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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文阅读

作者:眉师娘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txt下载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60 懂礼貌先生

    张晨和赵志刚下楼,送走了邱县长他们,三个人站在那里,张晨问赵志刚,你这个家伙,一直和他们悄悄在联系,是不是故意唱这一出,让你们的县长来将我一军?

    赵志刚笑道,他们打电话给我,我只是告诉了他们真实的情况,这县长来不来,我怎么知道。

    “说实话,你是不是想回江山去了?”张晨问。

    “我也实话和你说,老板,这在外面被赶来赶去,有什么意思,还真的不如回去。”

    “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赵志刚叫道:“我只是说回去,又没有说回哪里,也可以回永城啊,那也比在这里总被人赶好。”

    “厂里面人怎么样?”张晨问。

    赵志刚叹了口气,他说人心惶惶的,特别是那些老公在下沙打工的,有些都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她们就特别关心会搬去哪里,要是搬去了外地,她们就没有工作了,现在杭城,服装厂越来越少,她们都在考虑,要不要干脆不做服装,去工厂做另外的工。

    可这做另外的工,一切就都要从头学起,工资也没有在这里高,还不一定包食宿,很不划算。

    张晨心里也叹了口气,赵志刚说的这是实情,前些年杭城到处都是服装厂,还有大量的小加工作坊,缝纫工供不应求,服装行业生气勃勃,也因此,柳成年他们才会搞什么“杭派女装”,好不容易这“杭派女装”有点模样了,现在是连服装厂生存的空间都没有了。

    这地方政府的脸,他妈的变得也太快了,一说宜居城市,就开始全民都是房地产,腾笼换鸟,是其他所有的行业,都要给房地产这只巨兽腾地方,这都是什么鸟事?

    “老板,不管怎么样,这事都要早点定下来,也让大家安心,好早做打算,不然车间里,真的很难管,别的不说,就是有些主管也在说,要是**月工厂停了,那个时候,找新工作又不好找,他们还不如早点回去,暑假可以陪陪小孩,今年就不出来了。”

    赵志刚说,张晨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个时候,杭城大多数的工厂,工人还是要被押一个月工资的,工人们如果**月份去找新的工作,干到过年,等于是干了四五个月,就要被押一个月的工资,这一个月的工资,你过完年要是不来这家厂,就没有了。

    而过年回家,谁知道家里会发生什么事,过完年还出不出的来,或者来年会不会被老乡,带去其他的城市,去干听上去更诱人的工作。

    特别是对那些女孩子来说,回家过年,就是一个密集相亲的**,如果相中,就会留在家里,开始准备婚事了。

    对工人们来说,**月份去找新工作,很可能就意味着今年过年回家,会少拿一个月的工资,是很不划算的。

    三个人上了车,小武开着车,先把赵志刚送回工厂,小武问张晨要不要上楼,张晨说算了,头有点晕,回去动感地带靠一下。

    赵志刚满眼狐疑,他看着张晨问:“老板,你是不是怕见工人啊?”

    张晨骂道:“滚,我有什么好怕的。”

    赵志刚笑着下车走了,张晨心里暗叹一声,赵志刚说的,其实有些对的,张晨是真的有点怕见厂里的工人,不是因为其他,而是面对他们那些问询的目光时,张晨下意识地就会觉得不好意思,觉得似乎是自己的无能,给他们又带来麻烦了。

    张晨和小武回去动感地带,到了楼上,看到徐巧芯、小莉和葛玲她们几个,在院子里围着小虎,小虎也跟着汉高祖刘邦,从台北回来杭城。

    看到他们,徐巧芯就招呼道:“快过来吃这个死小虎带来的凤梨酥,很好吃。”

    小虎笑嘻嘻地站在那里,叫着:“张大哥,小武哥。”

    张晨问小虎,接下来要去哪里?

    “明天去昆山,不过,小武哥这次不用陪我去,我和刘大哥一起去,他也要去他们那边的分店看看,还要会会台湾过来的那些好朋友,我们一起来回。”小虎和他们说。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徐巧芯一直在小虎后面笑,张晨奇怪了,问她,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徐巧芯用手指了指小虎,说:“发现了一个奇葩。”

    小莉和葛玲也大笑,小莉说:“懂礼貌先生。”

    小虎站在一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张晨和小武被他们搞得莫名其妙,小莉说:

    “你们知不知道,懂礼貌先生有多懂礼貌?”

    张晨说不知道,你告诉我们。

    徐巧芯一边笑着,一边用双手捧着自己的大肚子,小莉笑得直不起腰,她说我都说不出来了,让葛玲说。

    葛玲和他们说,我们前面发现,这个懂礼貌先生,连手机上发来的天气预报短信,他都要回一个“谢谢”的。

    张晨和小武听了大笑,葛玲继续说:“他马上给自己赢得了一个‘懂礼貌先生’的外号,你们以后也这样叫他。”

    小虎的脸红了,他有些难为情地说,我不是不知道谁发给我的嘛,我一直都还以为,是哪个朋友,知道我到了大陆,在好心地提醒我,让我注意天气。

    小莉说:“你们台湾的中国移动,不发天气预报的短信?”

    张晨大笑,骂道:“小莉,你也是人才,还台湾的中国移动,你这就好像十月一日,问台湾人,你们今天怎么不过国庆节一样。”

    大家听了大笑,小莉的脸红了,挥舞着双手说,好了好了,我搞错了。

    葛玲笑道:“你也可以有一个外号了,就叫……”

    葛玲还没有说完,小莉就去打她了。

    ……

    晚餐放在延安路的土香园大酒店,老谭开了两个包厢,来的朋友,加上老谭和瞿天琳他们自己,一共是十四位,一桌挤不下,两桌又太宽裕,人还不太好分。

    瞿天琳想起来了,她干脆让服务员把两张圆桌,拼成了一个8字,这样,虽然是两桌,但其实又是一桌。

    十四个人围着这一桌坐下,正好。

    小虎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向南,乍一看到,他的眼睛一亮,很想和向南坐在一起,又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的,瞿天琳看在眼里,叫道,来来,小虎,你们两个年轻人坐一起。

    小虎很乐意地过去,在向南身边坐了下来,他笑着朝向南点点头,向南也朝他笑笑。

    林淑婉嘻嘻笑着,她凑近张晨耳畔轻声说:“哥,北北有竞争对手了。”

    张晨笑道:“不错,可以公平竞争。”

    吃饭的时候,小虎吃得很少,也不喝酒,大多数时间,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大家吃,向南问:

    “你是来参观的?”

    “不是,前面肚子饿了,我跑下面市场里去,刚吃了一碗片儿川,我正在酝酿食欲。”小虎说,向南吃吃地笑着。

    小虎很细心,看到有人想夹什么菜的时候,他都会伸手推着转盘,把菜转到他面前去,他和向南,正好和小武徐巧芯在8字形的同一个o,每一道菜上来,他都会很注意地把菜先转到徐巧芯面前,说是孕妇优先。

    徐巧芯嘻嘻地笑着,不停地说:“谢谢,懂礼貌先生。”

    徐巧芯说的次数多了,魏文芳奇怪了,她问:“巧芯,你老是叫小虎懂礼貌先生什么意思?”

    徐巧芯就把“懂礼貌先生”的由来和大家说了,大家都大笑,小虎连脖子都红了。

    向南也嘻嘻笑着,小虎在边上低声问:“是不是很蠢?”

    向南看了他一眼,也低声说:“不不,很可爱的,哦,是很好玩。”

    徐巧芯接着说了小莉的你们台湾的中国移动,和张晨的你们国庆放不放假的笑话,大家又是一阵的乱笑。

    汉高祖刘邦说,问台湾人你们国庆放不放假,还真的是有这样的事,我台北的朋友碰到好多次了,现在大陆十一黄金周,不是有很多旅游团去台湾吗,真的就有很多大陆人,会问台湾人,你们十一国庆怎么没有黄金周。

    大家大笑。

    这是他们春节后的第一次聚会,明天大家又要分手了,老谭要去三亚,汉高祖刘邦和小虎要去昆山和苏州,吴朝晖要去武汉,向南再过两天,也要回北京了。

    大家似乎有很多的话说,话题不断,各自在春节期间,碰到的趣事也不断,他们很热络地聊着吃着喝着,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钟才结束。

    小武开着车,先送张晨回家,再送小虎回动感地带,到了楼下,徐巧芯说她还要去楼上,再加一会班,和几个客户通电话。

    三个人一起上楼,徐巧芯去楼上公司,小武和小虎一起去了训练馆,准备活动一下。

    “今天不能打脸,明天要去见客户,很难看。”

    小虎和小武说,那口气倒好像是,今天脸不能挨揍,真是十分的遗憾。

    ……

    张晨回到房间,洗完澡,没有睡意,他去卧室里,把小昭的骨灰盒抱了出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他扔了两个靠垫到地毯上,这时看到,那天他拿给小芳看,顺手放在茶几下面一档的那本房产证,还在那里,这么多时间过去,上面都蒙了一层细密的灰。

    张晨弯腰想去拿,手还没触到房产证,又缩了回来,随它继续在那里。

    张晨走到门边,把客厅的灯关了。

    他接着走回来,在地上坐了下来,背靠着沙发,他要和小昭好好说说话,和她商量商量工厂的事情。

    赵志刚说的没错,工厂的事情,确实是需要早点定下来。

    下面院子里的灯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窗,把树影投到了天花板上,摇曳着,摇曳着,四周的黑夜,正一点点地深下去,二月底的杭城,似乎打了一个哈欠,也倒下来了,变得越来越安静。

1561 我想好了

    第二天上午,小武到“锦绣家园”来接的张晨,上了车,张晨和小武说,先去谭淑珍那里。

    小武说好。

    张晨想起来了,问小武:“徐巧芯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接下去你们准备怎么办,到时是在杭城,还是回徐巧芯的老家生?”

    小武笑道:“这个哪里需要我们操心,她妈妈连小孩将来读什么大学都已经安排好了,巧芯说,这个小孩,只要一生下来,基本就不属于我们了,属于她妈妈的。”

    张晨大笑,他说,那还不好,你们省事了。

    小武嘿嘿笑着:“她妈妈还有两年才到退休年龄,不过,她现在已经在办理提前退休的手续,等手续办完,她就要来杭城照顾巧芯。”

    张晨说好:“那到时连徐巧芯也是属于王老师的了。”

    “对对,所以现在每天我们出去,巧芯都是乱吃的,她说只要等她妈妈一到,我们保证连出去吃饭的机会都没有了,她妈妈肯定会写出一大张孕妇膳食表,一直排到巧芯进产房的那天,巧芯每天来上班都不会放过,她妈妈会送到单位里来,那个时候,苦日子就开始了。”

    “没良心,有人送吃的,还不好。”张晨骂道。

    “好什么,她妈妈肯定是营养优先,其他的都放一边,每天会让巧芯吃到吐。”小武说。

    张晨大笑,他想起来了,小昭生了张向北,去他们家坐月子的时候,他妈妈每天都是甜的鲫鱼和猪蹄伺候,让小昭看到辣椒,眼睛都冒绿光,徐巧芯的妈妈王老师,大概比自己妈妈还要厉害。

    张晨想象得出来,她肯定是不仅会考虑到每餐吃什么,对孕妇好,还要对胎儿好,好还不够,还要能促进胎儿骨骼和大脑的发育。

    她每天肯定都会上网找相关的资料,把自己搞得一惊一乍的,徐巧芯不仅每天必须按她的食谱进食,每天晚上,还要强制听胎教音乐和唐诗宋词,巴不得小孩呱呱坠地,一张嘴不是哭啼,而是“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张晨想到这个,就乐坏了。

    张晨说,小武,你就准备禁欲吧,等巧芯的妈妈一到,大概你都要和巧芯分房睡,连碰都不允许你碰她了。

    小武说对,巧芯早就想到这个了。

    张晨笑道,还是她了解她妈妈。

    两个人说话间,就到了求是书院,张晨下了车,走进了谭淑珍的办公室,谭淑珍看到他进来,问,你怎么来了?

    张晨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和她说:“谭淑珍,你把艮山电厂转让给我。”

    “你要它干嘛?”谭淑珍奇怪了,“抵押都没有银行要的破地方,你要它干嘛?”

    “你别管,过几天我再告诉你。”张晨说。

    “也对,你的‘湖畔油画馆’和会所都在艮山电厂里面,我怎么没有想到,那地方早就应该给你了。”谭淑珍说,“什么时候要?让赵晶晶和姚芬去办手续就是。”

    张晨说好,需要多少钱,让赵晶晶转给你们。

    “要什么钱?那么一个破地方,开发都不能开发的,我都不知道杆子当时怎么会买的,不要钱,你需要拿去就是。”

    “那不行。”张晨说。

    “什么不行,张晨,你脑子坏掉了,要算账,我们还算得清?别啰嗦了。”谭淑珍骂道。

    张晨说好吧,那我就白拿了。

    “小武,你下午带着赵晶晶,公司的证照和公章,来接姚芬一起去房管局办转让手续。”

    谭淑珍和小武说,小武说好。

    张晨站了起来,准备告辞,谭淑珍问:“张晨,你下沙的工厂,准备怎么办,孙猴的电话,你有没有打?”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不用打了,我这不是在处理这事情吗。

    “你在处理了,怎么处理?”谭淑珍问。

    “过两天,等我都处理完了,我再和你说。”张晨说。

    谭淑珍看着张晨,不解地问:“你是说,你要这艮山电厂,也是为了处理你下沙工厂的事?”

    张晨点点头。

    “这个和那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你在搞什么鬼?”谭淑珍纳闷了。

    张晨笑笑:“不是和你说了,过两天告诉你。”

    “滚,爱说不说。”谭淑珍骂道。

    张晨和小武笑着出来,到了车上,张晨给赵志刚打了一个电话,和他说,赵志刚,你到公司来一下,我有事情和你说。

    “对了,你们江山那个工业园区的资料,你还有没有?有就带一份过来。”张晨说。

    赵志刚说:“我不是给过你一份吗?”

    张晨不好意思地说,我扔了。

    ……

    过了半个多小时,赵志刚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一进来就问,老板,你对我们老家有兴趣了?

    “没有兴趣。”张晨说。

    赵志刚一愣,他晃着手里的折页问:“没有兴趣你让我带这个来干嘛?”

    张晨笑道:“你有兴趣啊。”

    赵志刚“噗”地吐出一口气:“我有兴趣有个屁用!”

    张晨朝他招招手,赵志刚站在那里,不知道张晨要干什么,张晨骂道:“给我啊,你拿在手里不给我,留着吃?”

    赵志刚“哦”了一声,赶紧把手里的折页递给张晨,张晨打开来看着,又从抽屉里拿出计算器,计算起来,他在算上面的标准厂房,每层有多少平方,四层一幢,一共又有多少平方。

    算完,张晨把计算器给了赵志刚,和他说,你也算算,要是把我们工厂放下去,三幢厂房够不够。

    赵志刚疑惑地看了看张晨,不过还是算了起来,他拿过张晨桌上的便签纸,从笔筒里抽出了一支笔,边算还边在便签纸上写着,计算着,每一幢的每一层,各安排什么车间。

    算完,他看着张晨说,三幢的话,很紧张。

    张晨点点头:“我算起来也很紧张。”

    “老板,你这是……”赵志刚实在忍不住,还是问。

    张晨打断了他的话,和他说:“你不是有联系吗,你打那个招商办主任问问,如果我们要四幢厂房和两幢宿舍楼,可不可以。”

    赵志刚一听忙说:“好好,我马上打。”

    他从手机里翻出了江山工业园区招商办主任的电话号码,拿起张晨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通了,两个人用江山话在电话里叽里咕噜地说着,永城和江山离得不远,但他们的话,张晨一句也没有听懂。

    张晨看着赵志刚打电话,想起了一件事,禁不住笑了起来。

    等到赵志刚通完电话,和张晨说,可以,那里还有九幢厂房空着,他们说了,我们要是需要,给我们六幢都可以。

    张晨点点头说:“赵志刚,你们江山话怎么这么难听?”

    “怎么难听了,不是很好听的,我觉得比你们永城话好听多了。”赵志刚不服气地说。

    “根本就没有统一的永城话,永城城里说的,就是普通话。”张晨说,“不过以前,国民党的军统局,说的都是你们江山话,你们江山话够反动的。”

    “你在胡扯什么?”

    “没有胡扯,戴笠和毛人凤,都是你们江山人,你不知道?以前军统局所有的报务员,都是毛人凤到老家招的江山小姑娘,毛人凤规定,工作的时候,一律用江山话,这样,她们用无线电通话的时候,别人就是窃听了,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张晨说。

    “你忽悠我,是不是真的?”赵志刚问。

    “是不是真的你不会上网查。”

    “好吧,就算是真的。”赵志刚说,“你让我打这个电话什么意思?”

    “我已经想好了,赵志刚,江山我没有兴趣去,但你们可以回去了。”张晨和赵志刚说。

    “什么意思,老板?”

    “赵志刚,我记得最早的时候,你还在开裁缝店的时候,你就想自己办个服装厂,对吗?后来是你师父,原来答应借给你钱的,后来又没有借,才没有办起来的,对吗?”

    赵志刚点点头。

    张晨说:“这么多年,你们一直都在帮我,没有你们,我也走不到今天,赵志刚,差不多了,你也到自己出来当老板的时候了。”

    “没有,没有,老板,就这样很好,跟着你干之后,我就从来没有再想过,自己当什么老板。”赵志刚急忙说,“老板你不要误会,我这次去打听,也真的是为我们厂考虑。”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你不该去打听。”张晨说,“我也知道你没有再想过要当老板,但是,现在需要想了,我要求你想。”

    赵志刚坐在那里,看着张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张晨说:“我们工厂,我想把它分成两块,原来做内销的,你也知道,这块的规模越来越小,我想用两三个月的时间,把所有商场和专卖店全部停了,就留下掏宝网上这一块,我会让小莉负责这一块,这一块,我估计八十到一百个车位就够了。

    “其他的,厂里的所有机器设备,服装和婚纱的设备,还有汽车什么的,只要现在是厂里的,你就全部带走……”

    “搬到江山去?”赵志刚问。

    “不是搬,是这样,厂里成立一个股东会,组成人员嘛,就是现在主管以上的所有人员,股权分配我想这样,你赵志刚和彩娣、赵志龙,你们占百分之六十,还有百分之四十,就分给两分、老傅和‘工人阶级’他们这些管理人员。”

    张晨说着,赵志刚听得懵懵懂懂,他问:“老板,那你呢?”

    “我就不参与了,厂里所有的东西,我前面说的那些东西,我全部送给你们。”张晨说。

    赵志刚惊到了,他叫道:“那起码有两千多万。”

    张晨笑笑:“那也是你们一起帮助赚来的,就给你们了。”

    “不行,不行,老板。”赵志刚赶紧说。

    “什么不行,就这样了,赵志刚。”张晨说,“我和你说,这件事情,我已经想清楚了,就这么办,那些管理人员,他们也是股东,积极性会更高,这样你也更方便管理。

    “还有,光有机器和设备,你们也开不了工,还要有流动资金,这样,我到时候另外再给你们五百万流动资金,以后,我就不是你老板了,我们就是兄弟单位,徐巧芯他们这里的订单,会优先全部下你们那里去。

    “我已经算过了,塔吉特的订单,还可以扩大,哪怕就塔吉特一家,你们百分之八十的产能也可以满足,还有其他呢,所以,赵志刚,订单你不用发愁,就好好生产就可以,明白了吗,以后你就是这个厂的老板,你要对自己负责。”

1562 接下来

    “赵志刚,你现在要做的事是,一是把股东名单和股份分配确认了,确认了之后,组织他们开个会,把事情和他们说了,这样让他们也有个底,同时也安心,但是要注意,这事情目前就局限在你们股东知道,我们现在,都还没有接到正式的拆迁通知。”

    张晨说着,赵志刚点点头,他说:“我知道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决定要搬了,可能很多事情都不好谈了。”

    “算你聪明。”张晨笑道,“这是一方面,还有更重要的是,搬迁也不是说要搬就马上可以搬的,那边拿到的只是一个空厂房,管线电路什么的,都要根据需要重新安装,没有几个月下不来,那边没有准备好,这里又搞得人心惶惶,肯定会影响订单的完成。”

    赵志刚说对。

    “第二件要做的是,和你老家那边联系,尽快安排时间,去把合同签下来。”张晨说,“对了,你觉得是不是外来的和尚才灵?”

    “那当然,哪里不是这样。”赵志刚说。

    “那好,你联系好后,我和你一起过去,签还是你签,免得以后有纠纷,或他们要赖账,你没凭没据的。”

    张晨说:“公司名称,可以叫做衢州半亩田服饰有限公司,这样,让他们觉得,以为我们还是一家的,这对你们有利,反正以后,你们生产出来塔吉特的产品,用的也是半亩田的商标。”

    赵志刚说:“这样最好。”

    “合同签好之后,可以派赵志龙带人过去做准备工作,这么多次的搬迁搞下来,他也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张晨说,赵志刚点点头。

    “开始的时候,千万不要大手大脚,这边工厂能用的,仓库里有的东西,包括可以拆过去的,就尽量不要买新的,五百万,说少不少,但要大手大脚,很快就会用完的。

    “赵志刚,我丑话说在前头,有很多人都是觉得自己当老板了,口袋里也有钱了,就开始膨胀,整天要摆老板的派头,这样的人,会跌得很惨,我希望你不要成为这样的人。”张晨交待。

    “放心吧,老板,我不会的。”赵志刚说。

    “不会就好,我也相信你不会的,赵志刚,不仅你自己要有过苦日子的打算,也要和全体股东说清楚了,大家都要有过五年苦日子的准备,这五年的时间过去,你们就有一定的实力了,到时候,继续租厂房也好,买地自己造厂房也好,我相信你们都有能力了。”

    赵志刚点点头说好,我会和他们说的。

    “还有,这两天我会派小莉过去,小莉对服装厂,知道一点,但也就知道皮毛,你带带她。”张晨说,赵志刚说好。

    “那你走吧,去准备,江山那边联系好后,定下来时间,给我电话。”张晨和赵志刚说。

    赵志刚走后,张晨把小莉叫过来,和她说了下沙那里要拆迁的事。

    “那我们怎么办?”小莉急问。

    “缩小规模。”张晨说,“我想让你把专卖店和商场全部停掉,什么时间停,你看着办,反正还有半年的时间,停掉之后,就把精力全部放在掏宝网上,放在电子商务这块。”

    “那我们的衣服从哪里来?”

    “我会在艮山电厂,就是‘湖畔油画馆’那边,搞一个小型的工厂,大概一百台车位左右,把它和这里的电子商务部合在一起,都由你来管,小批量的款式,就自己做,大批量的,可以下单出去,但是,尽量是按客户的订单生产,控制库存。”

    “工厂也要我管,我怕管不下来。”小莉有点畏缩了,“我都从来没有在工厂里待过。”

    “没吃过猪肉,你还没见过猪跑?”张晨笑道,“以前在四季青当营业员的时候,你还住在厂里,不是天天在车间里玩,你不知道衣服是怎么做出来的?”

    小莉嘻嘻笑着:“那个肯定是知道的,就是自己没有上手干过。”

    “是让你去管厂,不是去当缝纫工,不需要你自己坐到机器上去干活,小莉,你可以的,倩倩都可以把一家工厂管下来,你也有这个能力,管一家工厂,没有比同时管几个商场难多少,这段时间,你可以去厂里,跟着赵志刚学学,他会教你。”张晨说。

    小莉说好,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以后工厂要是没有了,发货怎么办?”小莉说,“我们现在,每天都是直接去厂里的配送中心发货,工厂要是没有了,仓库总要有吧,现在一天,多的时候要打包一千多件,最少也要七八百件衣服,没有地方打包怎么办?”

    张晨愣了一下,这个确实是个问题,动感地带这边楼上,平时只是负责销售和售后,李薇每天都有六个人派到厂里的配送中心,打包和发货,需要的场地也不小,最少也要有几百个平方,艮山电厂,自己预计了缝纫车间的位置,但并没有考虑到仓库这块。

    连面料仓库,张晨都准备和楼上设计中心这里共用的。

    “这个我再想想办法。”张晨说。

    小莉说好。

    “还有小莉,这个事情,你暂时不要和其他人说,你每天去厂里跟着赵志刚就是,他知道怎么回事。”

    小莉说好,老板我知道了。

    小莉走后,张晨站了起来,走下楼去,开车去艮山电厂,拿着速写本下车。

    整个艮山电厂,现在还保留着的是原来的发电机房,改建成了杭城工业博物馆,原来的锅炉和汽轮机车间,早就已经拆了,变成一片废墟,后来被刘立杆他们平整出来,做成了大众集市。

    大众集市过去,最靠近米市河边的那一幢原来堆煤的库房,也就是紧挨着他们“湖畔油画馆”的那幢房子还空着,除了有一小块,用作了油画馆的保险库,其他还空关着。

    张晨让保安把锁着的大门打开,他走了进去,煤库的层高很高,有六七米,完全可以一分为二,隔成上下两层,这里用来当服装厂完全够了。

    他要把这里设计成一个敞开的,可以供人随意参观的工厂,你要是有兴趣,就可以在这里看到从打版、裁剪、小烫、拷边、缝纫到后道的锁眼、钉扣、大烫、包装的所有工序,可以看到一块布是怎么变成一件衣服的。

    张晨要把这里,既做成工厂,也做成活的制衣展览馆。

    这房子的大门口,靠近码头这里,原来是露天的装卸场,现在是一片草坪,这片草坪有三四百平方,张晨要把这里也改建成一个玻璃的展览馆,“杭派女装”的展览馆。

    张晨以前,是很讨厌“杭派女装”这个词的,他记得自己曾经,在柳成年主持的一次关于“杭派女装”的会议上大放厥词,搞得大家都很尴尬,但现在,他却有些怀念那个年代。

    主事者已经不在,“杭派女装”也已经式微,渐渐将要消亡的时候,张晨却缅怀起它来了,他想念的是当时那种官民齐心,共同做一件事的氛围。

    就像整治这艮山河,把艮山河整治成米市河的过程,那千军万马一起清河底淤泥的场面,你很难说那是一个商业行为,还是一个公共事件,但官民结合,就是把这一件事做成了,其结果也很好。

    虽然从刘立杆的初衷,是为了要开发房地产,柳成年也知道他的意图,但因势利导,就能做出一件皆大欢喜的美事。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这么做,敢这么做了。

    张晨感觉这地方政府,就和自己一样,自己的日子好过了,老实说,再让自己回去,每天帮着一起钉扣子和包装,这样的事情自己似乎越来越不会做,也吃不消做了,自己越来越回归到老板的这个角色。

    地方政府也是,有钱了之后,他们也越来越不会和下面沟通,甚至不屑于和下面沟通,习惯把自己摆得很高。

    现在,官是官,民是民,泾渭分明,很难再有那种官民齐心,去干好一件事的时候了,官似乎越来越像官,越来越习惯于发文件,做报告,结果是把自己,越来越禁锢在那幢大楼或大院里。

    不是说政令不出某某某吗,你都把自己隔绝起来,让自己和外界绝缘了,谁还会有兴趣听你说什么,谁又懒得理你?

    回顾整个改革开放的历史,不管是农村改革还是企业改革,那一次不是自下而上的?下面有呼声有需求,甚至有行动,上面有呼应,这才形成一次次改革的浪潮,那几个一号文件,才会那么得人心。

    现在,社会上还有多少人会关心一号文件在说什么,更别说响应和呼应了。

    张晨觉得,那一个年代虽然短促,但值得纪念,那“杭派女装”,在当时的自己看来,就是一个笑话,但回过头去看,就算这个笑话,也是甜蜜的,是值得缅怀的。

    张晨要在这里建一个“杭派女装”的展览馆,他要把官民齐心,在做一件事的那个感觉,在这里重现。

    展览馆过去就是他们的服装厂,所有的车间都是透明的,参观完展览馆的人,可以继续参观服装厂。

    张晨觉得,不仅是服装厂,以后所有的工厂,可能都渐渐会从城市里消失了,变成一个城市的记忆,城里的孩子将渐渐地,不仅不知道田野是怎么回事,也将不知道工厂是怎么回事。

    他们没有可能像自己小时候一样,站在车床或线切割机旁,看一个零件是怎么车出来的,站在冲床后面,鼻子里充塞着刺鼻的臭味,看着那一个个橡胶的鞋底,从冲床里被冲出来。

    更不可能,每个星期还有一两节课,要帮助校办工厂组装圆规或地球仪。

1563 还要上台讲话

    赵志刚给张晨打电话,和他说,江山那里联系好了,让我们星期一去,本来明天就可以过去签的,但明天邱县长不在,邱县长也要出席这次签约仪式。

    张晨说好,那我们就星期一去。

    张晨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拿过纸笔,画起了艮山电厂那个煤库的改造方案。

    谭淑珍从外面走了进来,问,艮山电厂的过户手续办好了吗?

    张晨说不知道,我刚刚从外面回来。

    谭淑珍说,我也不知道,我下午不在。

    “你去干嘛了?”张晨问。

    “到这里前面找刘军谈话,不然你以为我这么闲,有时间到你这里串门。”谭淑珍说。

    张晨奇怪了,问:“你找刘军干嘛?”

    谭淑珍没有回答他找刘军干嘛,而是看到了张晨桌上的画,谭淑珍用手指笃着画问,这是什么?

    “服装厂。”张晨说。

    “服装厂?你还要搞服装厂?新的?已经确定搬哪里去了?”

    “对,艮山电厂。”

    “张晨,你搞什么鬼?”谭淑珍叫道,“艮山电厂能放下你的服装厂?”

    “一个小厂。”

    张晨笑道,他把自己准备把厂里的设备,都送给赵志刚他们那些管理人员,让他们搬去江山,自己只在艮山电厂留一个小型的服装厂,专做电子商务的想法和谭淑珍说了。

    谭淑珍安静地听完,看着张晨问:“这一切,你都想好了?”

    张晨点点头:“想好了,我都已经和赵志刚谈过了。”

    “好吧,你既然都已经想好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谭淑珍说,“剩下来就是一件事,那就是拆迁补偿的问题,这个我到时候去帮你谈。”

    张晨说好,他拿起桌上的图纸看,嘴里说着,还有一件小事,我还缺一个仓库,小莉他们电子商务部的仓库,这艮山电厂里,也没有地方放。

    谭淑珍问:“需要多大?”

    “几百个平方吧。”

    “我已经帮你腾出来了。”谭淑珍说。

    “你帮我腾出来了,哪里?”张晨糊涂了。

    谭淑珍笑道:“巧不巧,我过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的,就是前面,刘军的羽毛球馆,还给你当仓库,够大了吧。”

    “干嘛,谭淑珍,你不会这么过河拆桥吧,向南现在不学羽毛球了,你就把羽毛球俱乐部给撤了?”张晨问。

    谭淑珍看着他,骂道:“张晨,我谭淑珍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羽毛球俱乐部还在,不仅在,而且我准备扩大,把它变成一个体育俱乐部,我找刘军,是要让他去当这体育俱乐部的总经理。”

    “怎么回事?”

    “我们‘天空之城’的体育馆和体育场,还有山地马场都已经建好了,我准备把这羽毛球俱乐部,搬到‘天空之城’去,作为‘天空之城’体育俱乐部下面的一个项目,就这么简单,满意了吗?”

    张晨嘿嘿地笑着,他说这还差不多,就是学球的路远了一点。

    “路远怕什么,现在公交车通了,我们公司还有班车,都可以坐,连坐车都怕,还能打好球吗?这里搬出去之后,你就可以给小莉他们当仓库用了,还有,前面刘军带我去隔壁的篮球馆看看,他有一个提议,我觉得你可以参考一下。”

    谭淑珍说,张晨问:“什么提议。”

    “现在到篮球馆来的人也不多了,刘军提议,你这里干脆改成一个体验馆,就完全给你下面的市场做配套,篮球场地只要有半块就够了,其他什么攀岩、台球、乒乓球、跑步机、登山机、拉力训练器等等,下面商家有需要,就让他们自己来布置。”谭淑珍说。

    “这个建议不错。”张晨笑道,“看样子这个刘军还有点经营的头脑,你选他总经理没有选错。”

    “那当然,关于体育俱乐部,他还有很多的点子,以后慢慢和你说。”谭淑珍得意地笑道。

    小武和赵晶晶从外面走了进来,谭淑珍问赵晶晶,办好了?

    赵晶晶点了点头说,好了。

    谭淑珍笑道:“这艮山电厂,还真是个赔钱货,又没有什么效益,我还要人管理,要配保安和保洁,就大众集市那点租金,给他们发发工资都不够,好了,张晨,这个赔钱货终于甩给你了,谢谢你。”

    “没有关系。”张晨说,“我有办法创收的。”

    “什么办法?”谭淑珍问。

    张晨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以在码头上设个收费站,以后所有你们游船上上上下下的人,我都再收一次钱,要么你全包。”

    赵晶晶和小武大笑,谭淑珍拿眼瞪着他。

    ……

    第二天下午,张晨去了下沙厂里,赵志刚看到他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走进张晨办公室。

    赵志刚和张晨说,星期一定下来了,我们上午十一点之前赶到,十一点钟,会有一个简短的仪式,先是邱县长讲话,接着是你讲话,然后是管委会的主任和我签字,你和邱县长见证。

    “我去!”张晨一听就骂道。

    “你当然要去了,你不是答应去的吗。”赵志刚笑道。

    “我答应去,怎么还要上台讲话?”张晨问。

    “当然要讲话了,你是外来和尚,还是大和尚,这大和尚到了,怎么能够不讲话。”赵志刚说,“反正这个流程,我已经同意了。”

    “我去!赵志刚,你这是把我卖了,你明明知道……”

    “知道知道,我知道你可以的,你口才那么好。”赵志刚笑道,“或者,你现在反悔,不让我们去江山也可以。”

    张晨无奈,他叹了口气说:“好吧,好吧,赵志刚,我就让你卖一回,你给我记住了,你欠我的,以后我去江山,你要请我吃好吃的。”

    “没有问题,你要想吃人肉,我都割自己的一块下来给你吃。”

    “滚!”张晨骂道,赵志刚大笑。

    赵志刚把手里的那张纸递给了张晨,张晨看了一下,写在第一个的是赵志刚和彩娣,共计百分之三十,第二是赵志龙和他老婆,也是百分之三十。

    张晨皱了一下眉头,他和赵志刚说:

    “赵志刚,你和彩娣,还有赵志龙是这个厂的元老,赵志龙的老婆,和这一毛钱关系也没有,那天我和你说,你们三个百分之六十,是各百分之二十的意思,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赵志刚神情有些忸怩,他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赵志龙他说,我们两家各百分之三十。”

    “你同意了?”

    “都是一家人,他说了,我还有什么好不同意的。”赵志刚说。

    “彩娣呢,彩娣有没有同意?”张晨问。

    赵志刚点点头说:“她也同意。”

    张晨叹了口气,心想,这赵志刚和彩娣,也是忠厚,张晨说:

    “好吧,既然你们自己都同意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这是你们的工厂,我多说也不合适。”

    张晨接着再看看其他的十一个人,分别是从百分之三到六的股份,两分、“工人阶级”和老傅,这几个资格最老的管理人员,是百分之六,这样的分配,也很合理。

    张晨把纸还给了赵志刚,和他说,就这样,你就按这样的股份分配起草公司章程就可以。

    “对了,小莉今天来了吗?”张晨问。

    “来了,在车间里,其实她也没有什么要学的,她在平缝机上,比一般工人手脚还快。”赵志刚说。

    张晨吃了一惊,问:“什么,你是说小莉会平缝机?我怎么不知道。”

    “那当然了。”赵志刚说,“以前她住厂里,晚上我们加班,她没事还不是天天在车间里玩,毛手毛脚的,什么机器都要玩,连电剪刀都要试试。”

    张晨大笑,他说,没想到这毛手毛脚,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让她跟着两分,让她质检这块要把好关。”赵志刚说,张晨说好。

    赵志刚走了出去,张晨也站起来,他走到了楼顶。

    好久没有到这楼顶上来了,张晨看到楼顶那用油漆画起来的t型台,虽然颜色已经淡了,但依稀可见。

    张晨沿着t型台走过去,走出了头,走到了楼顶的边沿,站在那里,看着对面的下沙开发区和一号路。

    他想到这房子刚刚落成的时候,他在这楼顶,就在这同一个地方站过,那时候看着眼前的一切,意气风发。

    准备时装秀的时候他在这里站过,那些模特,还在身后练习着走台,她们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来,那个时候,他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小昭去世之后,他在这里站过,心里满怀着悲伤,感到了从里到外彻骨的寒冷,但就是那样的日子,他最后也熬过来了。

    今天他再站在这里,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的只是一种落寞,再过几个月,眼前的一切还在,而他,已经不可能再站在这里了,这一片楼顶,也将从这里消失,不是沉进黑夜,而是沉进了永久的虚空。

    俱往了,所有的一切。

    张晨久久地站立着,眼前的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周围的天空开始慢慢暗下来,就是暗,也到不了黑的程度,这里是工厂,工厂是不眠的,哪怕是再深的深夜,也都会有灯光,把黑夜刺破,除非,这工厂也不存在了。

1564 去了来

    张晨带着赵志刚和赵志龙去了江山,协议签掉之后,赵志龙就留在了那里。

    赵志刚回到杭城之后,按照张晨说的,把厂里先盘点了一下,凡是在仓库里,下面能用的东西,都集中起来,装了一卡车,让“工人阶级”送了下去。

    “工人阶级”带着四五个人,下去之后,也留在了江山,和赵志龙一起根据他们的需要,开始一幢幢一层层地对标准厂房进行改建。

    赵志龙他们在两百多公里外的江山干得热火朝天,下沙厂里,一如往日,每天还是加班加点地赶订单。

    谭淑珍反复和张晨交待,拆迁这种事,谁找谁谁就先被动了,张晨,你千万不要去找他们。

    张晨笑道,不是说好交给你了吗,我懒得管。

    谭淑珍说好,你一直懒得管就行,就怕你充大头。

    张晨他们这里继续没有动静,村、镇、区三级却着急了起来。

    下沙镇的书记去了区里,向区里汇报之后,不管是区里还是镇里,就都传开了,说半亩田已经打定主意要当钉子户。

    这个消息传开之后,连高沙村的裘书记和郑主任也糊涂了,他们想,张总是没有说过要当钉子户,不过已经传得这么言之凿凿,要么是区里还是镇里,真的已经感受到压力,接到了电话,从其他的途径知道了张总的意图?

    镇里催促裘书记和郑主任去和张晨他们接触,裘书记和郑主任拿着拆迁公告,去了张晨他们厂里,把拆迁公告给了赵志刚,赵志刚接到后看也没看,往抽屉里一塞,就不说话了。

    裘书记问:“赵厂长,这东西你不仔细看看?”

    赵志刚笑道,有什么好看的,不是街上贴的到处都是嘛,早看过了。

    “那你们张总是什么意思?”郑主任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赵志刚老神在在地说,“反正我一天没接到通知,我就继续生产,我这里可一天也不能停,停了就完不成订单,拆迁的事我不管,你们要问张总。”

    “那评估公司,可不可以进厂先来勘验?”裘书记问。

    “这个也要问张总,你打他电话。”赵志刚说。

    两个人见赵志刚这个态度,说的这些话,心里也越来越狐疑,这不是明摆着要当钉子户吗,怎么看都像。

    裘书记硬着头皮,当即打通了张晨的电话,和他说了评估公司进厂勘验的事,没想到张晨一口就答应了,他说可以,裘书记,你们安排就是。

    两个人离开张晨他们厂里,一路走一路商量着,还是摸不透张晨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不过他同意评估公司进厂,下一步总算是还可以继续,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收储中心的储主任,听说了张晨要当钉子户,他打电话给谭淑珍,和她说,谭总,我们和张总,以前一直合作得不错,你劝劝他。

    “储主任,我劝他什么?”谭淑珍不知道不明白,问储主任。

    “他下沙不是要拆迁吗,他们说,张总这次很难讲话。”储主任说。

    谭淑珍明白了,笑了起来:“储主任,你是不是担心他会当钉子户?不会的,张晨肯定不会当钉子户,只要你们的赔偿方案,不要离谱就可以。”

    谭淑珍很普通的几句话,在储主任听来,却是意味深长,他赶紧说:“谭总,这个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会交待下去的。”

    谭淑珍笑道,我就是对储主任很放心,所以,这个事连电话也没有给储主任打,一切按程序走就是,储主任,你说对不对?

    “对对,我办事,你让张总放心就是。”储主任说,“对了,谭总,张总和李部长,现在联系还多吗?”

    谭淑珍一听这话,就明白为什么储主任会以为张晨要当钉子户了,谭淑珍顺水推舟,她说:

    “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就是有联系,那也是私下里的,不会让别人知道。”

    储主任“哦哦”了两声,把电话挂了。

    谭淑珍拿着电话,心里暗暗好笑,这些人呐,是自己心里有鬼,才会觉得,张晨因为这事,会把李勇搬出来,李勇现在对他们来说,就是无形的压力,始终压在他们头上。

    随他们去,也不用多解释,谭淑珍觉得,这样只会对张晨更有利。

    挂断储主任的电话,谭淑珍想了想,她打电话给了张晨,问他,你怎么不声不响,就同意评估公司的人进厂了。

    张晨说:“这有什么,不就是需要现场勘验吗,怎么了?”

    “怎么了,你知不知道同意或不同意评估公司进厂,这是一个态度问题,态度决定最后的结果,政策性,你不是说懒得管吗,怎么又多管闲事了?你这样会把整个节奏都带偏的,你懂不懂?”

    谭淑珍喋喋不休地说着,张晨赶紧叫道,好好,谭淑珍,就当我是个白痴,可以了吗?我以后一听到拆迁两个字,就让他们打你电话,这样可不可以?

    “不要随口荡荡,看你行动。”谭淑珍说。

    小武和小莉,现在每天都在艮山电厂,他们和老谭派过来的一支施工队,在对艮山电厂的那个煤库,根据张晨画的图纸进行改建,还有边上“杭派女装”展览馆的建设。

    张晨经常也会过去看看,更多的时候,他是和赵欣一起,在收集“杭派女装”的资料,艮山电厂过户过来之后,赵欣要管的,就不仅是“湖畔油画馆”,而是整个艮山电厂的范围,包括原来的那个杭城工业博物馆,和这个新建的“杭派女装”展览馆,还有大众集市。

    隔了这么多年,张晨终于第一次给柳成年打了电话,不过不是因为自己下沙工厂拆迁的事,而是因为“杭派女装”展览馆,柳成年是决策者也是亲历者,这个展览馆,他不可能缺席,包括当时杭城市政府很多扶持“杭派女装”的决策,是怎么形成的,也只有他最清楚。

    拿起电话,张晨的心里是忐忑的,他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柳成年的电话还能不能打通,打通了,柳成年还记不记得自己,毕竟人家现在高高在上。

    电话响了两下就通了,电话里滚出了一个响亮的声音:“你好,哪位?我柳成年。”

    张晨赶紧说:“我是张晨。”

    他生怕柳成年不记得了,又补了一句:“杭城的……”

    “知道知道,听出来了,哎呀张总,难得难得,等等,我想想,我们最后还是在上海浦东机场见的面,对不对,我的记忆有没有误?”柳成年问。

    张晨说没错,就是在浦东机场。

    “哎呀,这都多少年没有联系了,张总,你现在好吗?”柳成年接着问。

    张晨说很好,今天打电话,是有事要找领导。

    “好好,张总你说。”

    张晨在电话里,和柳成年说了自己要建一个“杭派女装”展览馆的打算,柳成年在电话里听了很高兴。

    张晨说,还需要领导的支持,很多的资料我们没有办法取得,包括当时决策形成的过程,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柳成年马上就说,没有问题,我让人整理好了,给你送过去。

    “领导,我们展览馆,还需要影音资料,领导是当时‘杭派女装’的决策者和亲历者,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对您进行一次专访?”张晨问。

    柳成年说可以、可以,张总,你随时都可以来北京。

    张晨当即和柳成年约好,他第二天就带着赵欣去北京。

    挂断和张晨的通话,柳成年马上打电话给了自己当年的秘书小严,小严现在已经是杭城市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柳成年让他帮助准备一些当时的文件资料,给张晨他们送过去。

    这事很快就传开了,传的是柳成年因为张晨的事,打电话过问了,传的人没有听清因为什么事,也没有兴趣听,只要听到了柳成年和张晨,听的人想当然地就以为是为了张晨工厂拆迁的事。

    据说,张晨因此还要去北京,这事就越传越邪乎了。

    张晨和赵欣到了北京,临去之前,张晨想了想,还是给李勇打了电话,把事情告诉了他,张晨想的是,自己如果到了北京,而没有和李勇说,李勇知道了,肯定会生气。

    李勇接到张晨的电话,很高兴,马上就说要让自己的司机去机场接他们。

    “张晨,不管了,明天晚上,就在我家里吃饭,我们好好喝几杯,我老婆一直也很想见你。”李勇和张晨说,张晨说好。

    张晨和赵欣到了北京,李勇的司机到机场接的他们,张晨下了飞机后,打电话给柳成年,柳成年说,他现在就在办公室,可以安排出时间接受他们的采访,让他们现在就过去。

    张晨和赵欣到了柳成年的单位,柳成年兴致颇高,回顾了当时“杭派女装”形成的整个过程,和参加的几届中国时装博览会,在全国打响了“杭派女装”的这张名片。

    整个采访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张晨和赵欣进行了录音和录像,柳成年还为“‘杭派女装’展览馆”题写了馆名。

    采访结束,柳成年和张晨说,老朋友多年没见,一定要请张晨吃饭,张晨无奈,只能和柳成年说了,自己已经和李勇约定了晚上一起吃饭。

    “不行不行,小李这个要让我,我明天要出去,他可以明天再请你们。”

    柳成年说着就给李勇打了电话,把李勇的饭局推到了明天,还邀请李勇晚上一起来。

    晚上是柳成年的私人宴请,没有其他人,除了他和李勇,张晨和赵欣外,还有就是,柳成年从欧洲刚刚学成回来不久的女儿柳青,张晨好多年之前,在上海浦东机场见过她。

    柳成年的妻子还在杭城,没有退休,柳青回来之后,就留在了北京照顾柳成年,她现在在中央电视台文艺部工作,她们正在筹划拍一个系列的,有关抗战中的中国大学的专题片。

    柳成年和她说,你要拍抗战中的中国大学,就少不了浙大和国立艺专的西迁,国立艺专的这段历史,张总有过专门的研究,他最清楚,而且,他那里保存的资料最全。

    柳青因此跟着她爸爸来了。

1565 很忙很忙

    没有来北京的时候,张晨都不知道去北京会有什么事,但到了北京之后,张晨发现自己空前的忙。

    本来只是打算带着赵欣采访完柳成年,第二天就回杭城的,因为李勇家的饭局推到了第二天晚上,张晨就需要在北京多待一个晚上。

    又因为吃晚饭的时候,碰到了柳成年的女儿柳青,和她约好了,第二天下午,柳青会带着他们的撰稿人,到张晨住的王府酒店,柳青想让张晨讲述国立艺专的事情给撰稿人听。

    张晨可能是国内为数不多的,和国立艺专的那些老人们,特别是生前还没有什么名气的那些老人,面对面打过交道,有过很深的交流的人,这些人现在个个鼎鼎大名,但他们本人已经作古,他们的很多事情,几乎就没有人知道。

    柳青发现了张晨这么一座富矿,哪里会放过他。

    吃晚饭的时候,张晨和她说了他那次到北京,拜访吴冠中先生,吴冠中先生带着他,一边去那个树林里理发,一边交谈的事情。

    柳青听得亢奋了起来,叫道,我们的片子,就是太缺少这样的细节了,张哥,你一定要把这些事情,都说给我们的撰稿人听。

    张晨答应了她的要求。

    下午要接受柳青他们的访谈,张晨和赵欣,上午起来就去了他们自己的北京分公司,坐下来,屁股还没有坐热,雯雯又来了,拉着他们去北电看向南,和向南一起吃的中饭,吃完了中饭,张晨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要往饭店赶。

    下午接受完柳青他们的访谈,柳青和撰稿人都意犹未尽,他们和张晨约好了,下一次就在杭城的“湖畔油画馆”见面。

    “湖畔油画馆”收藏了很多国立艺专的师生,在西迁途中画的画,很多可以说是珍品,像朱德群和赵无极那个时期的作品,在其他地方,根本就不可能看到。

    张晨和他们说,每一幅画后面,就是一个故事,有欢乐,有悲伤,也有切肤之痛,像蔡元培的长女蔡威廉的那批画就是,国立艺专和北平艺专合并后,因内部矛盾,蔡威廉和林文铮夫妇,被迫离开了国立艺专。

    他们两个人在昆明,没有书可教,也没有收入,这个时候,蔡威廉还怀孕了,到了第二年,也就是三九年的五月,因为害怕担负不起住院的费用,蔡威廉不敢去医院生产,最后是产后褥死去,剩下了一堆画和六个孩子。

    好友们帮忙,在昆明举办了《蔡威廉遗作展》,就靠着卖遗作,才办了还算体面的丧事,这一次遗作展买画的,其实也都是他们的穷朋友,那个时候,一般人哪里会去买什么画,这批作品,现在很大一部分,就都在张晨他们的“湖畔油画馆”。

    张晨和他们说,蔡威廉死的时候,蔡元培也正在病中,边上人都不敢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他,女婿林文铮每次给蔡元培写信,都要在信的结尾写“威廉附笔问候”,装作是蔡威廉还活着。

    但两个月后,蔡先生终于从报纸上看到了昆明举办蔡威廉遗作展览的新闻,悲痛欲绝的老父亲于七月十三日写了《哀长女威廉》一文,倾诉失去爱女的切肤之痛,蔡元培先生离世时,是呼喊着威廉的名字离世的。

    柳青和撰稿人听着都很感慨,他们说,和张晨访谈之后发现,他这里提供的材料太丰富了,光一个国立艺专,就可以做好几集。

    柳青甚至认为张晨提供的这个点很好,她考虑是不是可以单独做一组系列片,名字就是《油画中的故事》,从一幅幅画中延伸出去,可以一直触及到历史的深处。

    接受完柳青他们的访谈,差不多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张晨让赵欣陪柳青和撰稿人,就在王府饭店吃晚饭,雯雯把张晨送到了李勇家的小区门口,她一定要张晨答应,第二天去他们公司看看,她才满意地回去了。

    张晨在值班警卫的门岗处登记完,进了小区,找到了李勇家里,意外地发现孙猴也在,孙猴已经调回北京,现在担任他们银行总行的副行长。

    晚餐是李勇老婆孙慧亲自下厨,和阿姨一起做的,很丰盛,李勇的儿子住校,不在家里,就他们四个人一起吃饭,孙慧也陪着他们一起喝了点酒。

    孙慧举起杯子,和张晨说,我早就想谢谢你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张晨诧异道,你谢我什么。

    孙慧又说起了以前张晨给李勇打的那些电话,她说,那就是最好的防腐剂,李勇和我说起,不知道多少次了。

    张晨笑道:“惭愧,一次都没有兑现过,都是空头支票,还老是被你们提起。”

    “不一样。”孙慧认真地说,“你的电话,让李勇把钱看得很轻,想想只要一个电话,就可以有钱,谁还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受贿,虽然李勇没有开过口,但这电话的作用是一样起到的,这人,只要把钱看轻了,就很容易过了‘贪’这一关。”

    “孙慧这话说的对,张晨,我也赞助一个。”孙猴也举起了杯。

    李勇笑道:“好好,我是当事人,我也参与。”

    结果是四个人一起把酒干了。

    放下杯子,孙慧和张晨说:“我还要谢谢你。”

    张晨笑道:“不带这样的,哪里有这么多的事情可以谢。”

    孙慧说:“这次是要谢谢你,李勇在杭城的这么多年,都是你陪着他,李勇是一个心事很重的人,碰到了什么事,就是在电话里,和我都不会说,我时常会担心他压力太大,扛不住,幸好有你在。”

    李勇笑笑说:“这个对,张晨,在杭城,你就是我的减压阀,实在是很苦闷的时候,我就会去找你喝两杯,喝完就轻松了。”

    “对对,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完全不用戒备,让自己完全放松,确实太需要了。”孙猴在边上感慨地说,“张晨,你大概是理解不了我们的这种苦衷的。”

    孙慧陪他们喝了一阵,知道三个男人有很多的话说,她站起来,和他们说,我还有一个材料要写,你们慢慢喝。

    又和李勇说,菜要不够,你叫我。

    李勇说好。

    孙慧去书房了,把他们三个人留在餐厅里继续喝。

    三个人很自然地,就说到了刘立杆和孟平,他们想了半天,就是想不出来,这两个人会去什么地方,而且,这么久没有露面。

    “张晨,老倪的事,现在应该也过去了吧?”李勇问。

    张晨说对,几乎都没有人再提起老倪了,不过,他们的债务最后是怎么处理的,好像也没听到一个明确的说法。

    我知道的是,从南京,那些债务人好像也只拿到了很少的一部分,老倪的工厂破产之后,那资产都是严重缩水的,不值钱,拍卖所得,光用来安置工人和偿还银行的优先债务都不够,社会上的这些钱,肯定没份。

    “你是说,这些人可能还在追杆子和老孟?”孙猴问。

    “人要是出现,那就肯定的,他们确实也一直在找杆子和孟平,不过,现在也没有那么可怕,再怎么算,这笔债务总的也就差个七八亿,杆子公司现在的境况不错,杆子有能力偿还这部分债务,完全没必要再躲了。”张晨说。

    孙猴点点头,李勇沉吟道:

    “我觉得就不是债务这么简单的事,包括他们两个人当时消失,里面肯定就有隐情,现在一直不肯露面,还是有他们的顾虑,老倪的死对他们会造成压力,但我觉得,这还不是全部。”

    张晨说对,“单纯是欠钱的话,不管是孟平还是杆子,他们都不是不敢面对的人,我觉得连逃都不会逃,他们当时逃了,就有另外的原因。”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很怪的事情。”张晨说,“我一直就想不通。”

    “什么事情?”李勇问。

    “照理说,如果仅仅是为了躲避那些债务人,杆子和孟平,有太多的地方可以去,那些债务人完全不可能找到他们,比如,他们可以逃到我三亚的酒店去,可以逃到海城老谢那里,还可以逃到松江二货那里,或者启航那里也可以。

    “实在不行,还有老谢的老家浏阳,那个张总那里,杆子离开海城的时候,就在他那里,再不行,他哪怕逃到猴当时在的天津,或者北京,雯雯和倩倩这里,他们有太多可以去的,让自己很安全,那些债务人又找不到的地方,他们为什么都没有去。”

    张晨说着,李勇和孙猴也觉得很有道理,孙猴说:

    “他们要是到我天津,别说那些人找不到,就是大摇大摆,让他们找过来,他们也带不走,他们会有什么手段,不就是叫几个黑社会吗,我还会怕黑社会?”

    李勇沉吟了一会,他说:

    “张晨,这杆子和老孟,会不会不仅是在躲那些债主,也是在躲你和钱芳?”

    张晨吃了一惊,问:“我们有什么好躲的?”

    李勇说:“张晨,你想过没有,你们才是他们无法承受之重。”

    “为什么?”张晨不明白了,问。

    “你想想,就当时那个情况,他们两个自己的公司,也在风雨飘摇之中,肯定是没有办法承担这笔债务的,会被逼垮,杆子和老孟,太了解你和钱芳了,他们知道你们肯定不会见死不救,会倾你们的全力去救他们,哪怕自己也跟着垮掉。

    “而在当时的那种状况,你们也一样四面楚歌,要陷进去,还真的有可能会被拖垮,所以他们才会彻底消失,这两个家伙,一定以为只要他们消失了,要垮也只是垮他们自己的企业,至少不会把你们拖下水。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就是他们消失了,你们这两个二百五,也不会看着他们的企业垮掉,照样会出手相救,还真被救起来了,这个是他们没有想到,也不知道的事情。”

    “对对,我觉得也是李勇说的这个情况,这样才符合这两个王八蛋的性格。”孙猴在边上说。

    张晨想到了,以前刘立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的时候,他总是要瞒着自己,自己想帮忙的时候,他又总是拒绝,包括最早在南京那次,杆子和孟平,是怎么千方百计地把自己支开,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给孟平担保。

    这样想来,李勇的话还真的是有可能没说错,包括杆子一直不给家里打电话,不就是知道,只有自己和小武,才会去他家里,而只要他给家里打过电话,不管他怎么叮嘱,她妈妈也肯定会把他的电话,给他们的。

    难道刘立杆在躲的,真的就是自己?

1566 天阴了,落雨了,小巴辣子打烊了

    第二天上午,雯雯来王府饭店接张晨和赵欣,带他们去自己公司。

    到了她们的办公室里坐下来,张晨和雯雯倩倩说,自己下沙的工厂要拆迁了。

    两个人吓了一跳,雯雯叫道:“那么大的工厂,也要没有了?”

    张晨苦笑道,对,没有了。

    “以后小莉那里,会有一个小厂,和你们这里一样,专做掏宝网上的生意。”张晨说。

    雯雯和倩倩沉默着,过了一会,雯雯安慰张晨说:“没事,没事,张总,那么大的工厂,麻烦一大堆,管起来累也累死了。”

    倩倩说:“就是,就像我们这样很好,我们每天都还有时间去泡大学生,吃饭坐腿上的那种。”

    张晨大笑,他说,那我让小莉以后也出去泡。

    两个人带着张晨,去样衣间,看他们新近设计出来的作品,雯雯和倩倩以为张晨不知道,但张晨其实一眼就看出来了,很多的衣服是贺红梅设计的,雯雯和倩倩介绍的时候,都说“我们的设计师”,谁也没有提及贺红梅的名字。

    张晨看着这些衣服,他都能想象出贺红梅细眯着眼睛,说这里要开一个小衩,这里要贴一条花边时的情景,有那么一霎,张晨差点脱口而出问,红梅现在好吗?

    但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来。

    雯雯和倩倩陪着他在样衣间看着,小小心心的,看到裁剪台上,有贺红梅传真过来的设计稿,贺红梅在上面习惯性地会签“红梅”两个字,雯雯赶紧拿过一块面料,扔到了设计稿上面。

    张晨看在眼里,但不作声。

    直到走出样衣间,到了外面缝纫车间的时候,雯雯和倩倩两个人,这才暗暗吁了口气。

    四个人中午就在雯雯和倩倩她们公司附近吃中饭,张晨问雯雯,你那个大力士呢?听说了好几年,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被我耍了,这个呆货,除了只知道埋头哼哧哼哧下蛮力之外,一点情调也没有。”雯雯说,张晨大笑。

    赵欣不明白了,问:“哼哧哼哧是干什么?”

    雯雯和倩倩乱笑,雯雯说,你说孤男寡女两个人,晚上在一起能干什么。

    赵欣明白了,脸刷地红了起来。

    倩倩说,你这个流氓,看看,把赵欣脸都说红了。

    赵欣忸怩地笑着,脸更红了。

    等到雯雯走出包厢,去催菜,倩倩压低身子,悄声地和他们说,其实是那个大力士,每次看到向南,那眼睛都贼溜溜的。

    张晨和赵欣明白了。

    雯雯回来,张晨问她向南现在怎么样。

    “很好,大有前途。”雯雯把手一挥,“可惜,这小姑娘就是个性太强了一点。”

    “怎么了?”张晨问。

    “像他们班里,其他同学现在是抢戏演还抢不到,她倒好,居然开始挑剧本了,嫌这个角色太弱智,嫌那个角色太无聊,推了好几部,说不演就不演,搞得我都把那几个导演给得罪了。”

    雯雯说着,突然笑了起来,她说:“也不错,还没有成为巨星,已经让我尝到了巨星经纪人的派头了,那些人现在要来请南南,嘴巴比什么都甜,我也趁机摆摆谱。”

    张晨他们都笑了起来,张晨骂道,这个向南,和她妈妈一个德行。

    “真的吗?淑珍姐也这样?”雯雯问。

    张晨说:“她演戏倒是不挑,反正都是主角,也没什么可挑的,就是,像我们出去演出,到了地方上,碰到有人请吃饭,指明要她陪,不管是镇长也好,县长也好,她一概不会给人家面子,不肯出席就是不肯出席,搞得老杨杨团长,只能撒谎说她拉肚子。

    “撒谎的次数多了,老杨自己都忘记了,有一次在温州的钱库,他一说,对方就骂他了,说你们这个樊梨花,已经是第四次拉肚子了,她每次到我们钱库就拉肚子?”

    雯雯她们大笑,张晨也笑着说:

    “还好老杨机智,他反骂道,谁让你们是在海边,我们山里来的,平时又吃不到海鲜,一到你们这里就拼命吃,还不拉肚子?不光她拉,我们全团都拉肚子。”

    “厉害,这个老杨聪明。”雯雯说。

    “聪明什么,结果我们在那里演五天,都是地方上包饭的,那五天,一点海鲜也看不到,天天都是青菜豆腐,吃得大家脸都蜡黄了,小武他们在叫,再这么吃下去,跟斗都翻不动了。”张晨说。

    三个人大笑。

    “不过现在好了,现在谭淑珍浑身的刺都没有了,和谁吃饭,她都能如鱼得水,应付得很好。”张晨说。

    “还不是一样。”倩倩说,“我们现在也是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有办法,只要做生意,就会让你一点脾气都没有,有些恶心的家伙,他们看到什么女的,都以为是卖的,要是以前,我早就一个巴掌上去,现在也要对他笑嘻嘻的。”

    “我们南南可以,就让她这么骄傲。”雯雯说,“反正淑珍姐也不差钱,等我们南南毕业,有时间了,我就给她找一个好本子,再找一个好导演,量身定做,让她一炮而红,在我们这行,人真的红了之后,是非反倒会少,一般獐头鼠目的,高攀不起。”

    张晨说好,到时候谭淑珍要是小气,我来投资也可以。

    “好好,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雯雯叫道。

    吃完了饭,雯雯和倩倩送他们到机场,四个人在安检口拥抱告别,张晨和赵欣,这才算是结束了他们的北京之行。

    ……

    张晨他们去了北京之后,杭城这里,围绕着张晨他们工厂拆迁的事,上上下下紧锣密鼓,大家都知道,这种事情越早解决越好,拖到后来,你就是硬着头皮帮人家解决,还把人给得罪了,把张晨后面的人也给得罪了,认为你不识抬举。

    到那个时候,才真正的里外不是人。

    评估公司还在张晨他们厂里的时候,储主任就和评估公司的老总说,往宽里量,皮尺多抖几下,价格往最高标准靠,反正这么大体量的项目要拆迁,整个江干区也没有过,这是独一家,其他的单位,没有什么可比性。

    评估公司老总明白了,往宽里量,不就是该注水的地方就注水,注水谁不会啊,只要你们没意见就是。

    评估公司在张晨他们厂里忙了三天,该勘验和该登记的东西太多,还真的和储主任说的一样,这个项目太大了,房产证上,就是八万六千多平方,他们拉皮尺,手都快要拉酸了。

    三天的现场工作结束之后,接下来就是闭门造车,这个倒是快,反正都有标准和模板的,不是说往最高标准靠吗?那就靠呗。

    再两天,评估报告出来了,储主任打电话给谭淑珍,谭淑珍过去看了,她看到房产是按1280元一个平方补偿的,这确实是最高的标准了,七十二亩土地,也是按照四十三万一亩补偿,这在工业用地里,也已经是最高的标准。

    再加上装修补偿、停业补偿、搬迁补偿等等,整个项目,评估公司给出了一点五二亿的总计。

    谭淑珍看了之后,和储主任说,可以了,你让他们通知张总签拆迁协议就是。

    储主任有些意外,问这就可以了?

    “当然。”谭淑珍说。

    “你可以给张总做主?”

    谭淑珍笑道:“可以。”

    储主任还不放心,问:“张总真的没有其他的要求了?”

    谭淑珍反问:“他有过其他的要求吗?”

    储主任一时语塞。

    双方很快就把拆迁协议给签了,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大大出乎很多人的意外,预想中可能会打来的电话,一个也没有来,这事情就已经解决了。

    市里问区里,谁说半亩田要当钉子户的?区长问镇长,你们谁说半亩田要当钉子户的?镇长问裘书记和郑主任,你们瞎汇报什么,谁说半亩田要当钉子户的?

    裘书记不服气了,他叫道:“不都是你们在说吗,我们什么时候向你们汇报过,张总要当钉子户?张总从来就没有和我们说过。”

    镇长依稀想起了一件事,他又不方便说,他只能和裘书记说,算算,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们那里,接下去没有什么困难了吧?

    “谁说没有,村里的人个个都比张总难讲话,他们才要当钉子户呢!”裘书记没好气地说。

    签完拆迁协议之后,谭淑珍很高兴,她和张晨说,张晨,这坏事又变成了好事,你这个工厂,补偿和投入,应该是有三倍吧,这个结果,也还算完美。

    张晨笑笑,没有吭声,他心里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他知道这个结果还算不错,但他怎么就是觉得,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张晨潜意识里认定,这工厂是他和小昭辛辛苦苦蹚出来的路,工厂越来越大的时候,他们似乎感觉前面的路越来越宽,希望也越来越灿烂,一旦工厂没有了,那就是少了一条出路,出路是可以用钱计算的吗?

    一个人要是所有的出路都没有了,他就是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每天就看着账上的数字傻笑?

    签完协议之后,张晨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觉得自己的一块过去,好像是被整个地剜走了,他不知道,用什么可以去填补这个空白,反正钱是肯定不能够的。

    再站在工厂楼顶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1567 乱是要乱一下的 (谢谢王叔帕西诺!)

    刘军的浙江锦绣羽毛球俱乐部从动感地带楼上搬了出去,羽毛球馆比篮球馆大,原来摆有八块塑胶的羽毛球场地。

    张晨把羽毛球馆和篮球馆换了一下,和海根说,把羽毛球馆改成体验馆,下面卖运动器材的,让他们自己上来布置,这样有顾客需要试用他们器材的时候,就可以上来体验。

    海根觉得这个办法不错,马上去找相关的商家。

    张晨把篮球馆,给了小莉他们。

    小莉看到这么大的场地,干脆把整个电子商务部都搬了过去,她说这样可以随接订单随打包,还更方便一些,反正地方也够大。

    张晨把葛玲和徐巧芯叫过来,他和葛玲说,设计中心,要向专业的设计公司转变,除了原有的一部分设计师,继续给塔吉特设计服装及婚纱,和给电子商务部设计网上销售的服装,除此之外,还可以设计其他的产品。

    这部分设计出来的作品,可以供塔吉特选择,也可以交给徐巧芯他们外贸公司,让他们带去参加广交会,有客户下订单之后,再由徐巧芯他们下发到工厂去做。

    这样的话,葛玲你这里设计师的力量还要充实,不能全部是服装设计师。

    葛玲说好,但我想,师父,还是要有一个大致的方向,就先朝礼品和文具这块发展,这块做好之后,再考虑做其他的。

    张晨同意了葛玲的意见。

    张晨他们艮山电厂的服装厂,比赵志刚他们江山的厂提前搞好,小莉和赵志刚商量,把一部分到时候不准备跟他们一起去江山的工人,先安排去了艮山电厂,这样那里马上就可以投入生产。

    赵志刚把人挑好,都交给了小莉,小莉安排到艮山电厂后,服装厂很快就满负荷生产起来。

    电子商务这块,增长的速度很快,可以说是日新月异,一百个车位其实是不够的,有一些畅销款,需要多备货的,小莉就下单到下沙厂里生产。

    赵志刚对全厂所有工人做了一次摸底调查,统计上来之后,赵志刚和张晨说,大概有五分之一的人不愿意下去。

    张晨吃了一惊,那就是有七八百人了,张晨问:“那怎么办?你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

    赵志刚说:“我这里没有关系,赵志龙在江山,一边筹备,一边也在招工,那里招工很好招,很多人跑外面来,担心家里没有人照顾,但厂开到了家门口,他们都愿意进厂干活。”

    张晨点点头。

    “老板,我是在想,这些都是我们自己带了几年,才带出来的熟练工人,就这样流失掉太可惜了,小莉这里,按照这个趋势,一百个车位肯定是不够的,为什么不能把这部分工人,都留在公司里?”赵志刚和张晨说。

    张晨苦笑道:“我倒是想留,可我没地方留啊,艮山电厂就那么大一个地方,我也是根据那地方,定了一百个车位,再多就放不下去了,我总不能再跑什么地方去,再建一个工厂吧?”

    谭淑珍知道了,她和张晨说:“我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把这些人安排下去。”

    “哪里?”张晨问。

    “辐条厂,原来瞿天琳他们的印刷厂里,那里车间和宿舍都是现成的,整个拱宸桥改建的规划都还没有出来,杭丝联那么大的厂区都还没有动,它那里没动,我们就不准开发,估计一下子也动不了,你可以搬那里去。”谭淑珍说。

    张晨把小莉叫了过来,问她还要不要扩大生产,小莉说,如果可以,那当然好了,这样可以把生产的周期缩短,尽量不要有备货,备货备货,我担心最后都备成了库存。

    张晨说好,那我们过去看看,张晨带着小莉,去了杭城辐条厂,谭淑珍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到了辐条厂,小莉看了之后说,这里比艮山电厂大多了,放五六百台车位没有问题,如果这样,那些人都可以安排下去,我们暂时,也不需要发单子去外面做,全部我们自己做,产能还有的多余,不过没有关系,我会让李薇他们,尽快把销量做上来的。

    张晨说好,那这里也交给你了。

    小莉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她说:“老板,我有一个想法。”

    “你说。”

    “我觉得我们暂时还不用分两块,分两块的话,成本无形当中会增加不少,我两个工厂,肯定就要有两批管理人员和后勤人员,包括打版裁床大烫后道,我都要配两套人,太浪费了。”

    “那你有什么想法?”张晨问。

    “我的想法是,把艮山电厂那里先空出来,把人都集中到这里,等这里也不够用了,再去启用艮山电厂。”小莉说。

    “什么什么,你是说,那个工厂刚搞起来,就不用了?”张晨问。

    “对,这样是最节约的,那里也不是不用,我是说,以后这里不够用了,那里再利用起来。”

    “这不是瞎折腾吗。”张晨骂道,“谭淑珍,你怎么不早提醒我,和我说搬这里来,你早说,我艮山电厂的车间就不用搞了,那里直接做一个展览馆就够了。”

    “张晨,说这种话,你不心虚吗?这个地方你不知道,还需要我提醒你?”

    谭淑珍继续骂道:“再说,你什么时候和我商量过了?你都是自己定下来之后,再告诉我的,那天我要不去你办公室,你大概连在艮山电厂里搞服装厂,还不会告诉我吧?你要是早告诉我,你需要多大的厂房,我肯定就推荐这里了。

    “张晨,你自己装神弄鬼、故作神秘,反过来还要怪我,你亏不亏心?”

    谭淑珍骂得张晨哑口无言,小莉在边上看着大笑,谭淑珍气咻咻地和小莉说:

    “小莉,就按你说的办,别听他意见了,这个人,脑子经常短路的,你就把厂集中到这里,差多少机器,他不给你钱的话,我给你钱去买。”

    小莉笑着说,好好,我定下来了,搬这里来,不然我每天还要跑两个地方,跑死人。

    张晨不响了,不用想不用算他也知道,小莉的办法确实是最经济的。

    张晨和谭淑珍说,好吧,算你们两个英明,我是蠢蛋可以了吧?

    “喊三声‘我是笨蛋’。”谭淑珍说,“不然不原谅你。”

    张晨喊了三声‘我是笨蛋’,谭淑珍和小莉乱笑。

    张晨喊完,和谭淑珍说:“把你的人再借来用用,这里继续。”

    “你是不是傻?他们就在这厂区里,需要的时候,让小莉和老谭说一声,直接喊他们就是,还用我吩咐?”谭淑珍问。

    张晨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谭淑珍他们的建筑公司就在这隔壁,确实,小莉随时可以叫他们。

    张晨挠着头,“嘿嘿”地笑着,谭淑珍看了看他,摇着头说:“也不知道你受了什么刺激。”

    张晨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是柳青,赶紧接了起来。

    柳青在电话里告诉张晨,她的新选题,领导已经批准了,她下个星期就要带人回杭城。

    张晨有点糊涂,他问,就那个抗战中的大学?你们不是已经在拍了吗?我在电视上都看到了。

    柳青咯咯笑着,那个怎么会是新选题,张哥,是那个,就是那天我们说的《油画中的故事》,不过题目改了,改成了《画说》,八分钟一集,每集说一幅画或一组画,从画延展开,我想就从你们油画馆有意思、有故事的藏品开始。

    张晨说好,我们一定会配合你们的。

    “不光光配合,张哥。”柳青说。

    “那还需要什么?”张晨问。

    “我已经向领导推荐,领导也同意了,请你担任我们这组系列片的总顾问怎么样?不仅是你们馆里的藏品,我希望其他的美术作品,张哥也能向我们推荐,我和我们的撰稿人都觉得,你对作品的见解,还挺独特的。”柳青说。

    张晨赶紧推辞,他说不行不行,我都没有上过什么美术学院,没有什么理论基础,所有的看法,都是自己瞎想瞎说的,哪里能当什么总顾问,不要把你们带到沟里。

    柳青咯咯地笑着,她说:“我们还就是需要你这样没有太多学究气的,现在的观众,谁还要看人板起脸孔的说教,还有,我们的撰稿人也说了,他说张哥还蛮帅的,很出镜,哈哈,张哥,你肯定可以的,不许推辞,你要是再推辞,我就,我就……”

    “实在不行,我就只有向我爸爸求救了。”柳青说。

    张晨连忙说:“好吧好吧,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我们要么先拍个一两集试试看再说。”

    “好嘞,那我们下个星期见。”柳青说。

    张晨说好,下个星期见。

    张晨挂断电话,看到谭淑珍和小莉都盯着他看,脸上不怀好意,张晨举了举手里的电话说,工作,我这是谈的工作。

    “张晨,哪个女孩子,让你这么笑靥如花的?”谭淑珍问,小莉嘻嘻地笑着。

    “你的思想真龌龊,谭淑珍,我这可是正经八百的在谈工作。”张晨说,“柳成年的女儿,中央电视台的。”

    “柳成年的女儿?还中央电视台?你和中央电视台还有工作可谈?”谭淑珍不相信,问。

    “那当然了。”张晨得意地说,“而且是总顾问,那种在cctv露脸的总顾问。”

    “你痴人说梦吧?”谭淑珍骂道。

    “谁痴人说梦了,我是说真的。”

    张晨说,他接着把柳青下个星期要来杭城干什么,而他这个总顾问,又是什么角色,和她们说了,两个人这才相信了。

    小莉叫道:“哇,老板,那你是不是马上就要变成名人了?不行不行,回去你先给我签名,我要拿两本本子,你帮我把里面都签满。”

    “都签满?你再一张张撕下来贴门上辟邪?”张晨骂道。

    “还贴肚子上避孕呢!”谭淑珍骂道,“不务正业。”

    小莉大笑,张晨瞪着谭淑珍说:“什么不务正业,我这就是最好的正业好不好?我这可以大大提升我们‘湖畔油画馆’的知名度。”

1568 岁月的尘埃

    接下去的几天,张晨不是在中国美院的图书馆,就是在自己湖畔油画馆的库房里,为接下来要拍的《画说》准备资料。

    张晨知道,这个活自己推是推不了了,哪怕就是看在柳成年的面子上,也要帮柳青做好这档节目,也算是间接对柳成年的感谢吧。

    何况,这也是张晨喜欢做的事情,把自己喜爱的油画,介绍给更多的人,让它们走出这间库房,进入更多人的视野,张晨觉得很有意义。

    这间库房是恒温的,一年四季几乎都是一样,哪管外面冬寒夏暑,张晨看着这一库房的画,都有些心疼它们,觉得它们在这里,都快变成娇滴滴的贵族了,而它们,本来不该是这样,它们应该沾满现实的烟火气,它们不该是僵死的,而应该是活泼泼的。

    它们,特别是国立艺专的那批老先生们的画,诞生的时候,是在怎样的一个激情年代。

    比如,这一次张晨挑出来的,朱德群的一幅静物写生,整个画面很简单,就是一张简陋的木头桌子,桌上一个倾倒的篮子,篮子里外,是十几个土豆,张晨觉得,这些土豆,画的比梵高的那些土豆还要厚重。

    吴冠中先生那次到他们油画馆的时候,看到这幅画,他和张晨说,这是在湖南沅陵画的,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他也画了一幅一样的画,他记得他们那天,有四五个同学一起,画了同样的这样一幅静物。

    开始画的时候,桌上还有这十几个土豆,但等到他们画好的时候,其实桌上一个土豆也没有了。

    “为什么?”张晨好奇了,问。

    “被林文铮他们拿去,煮了吃了呀,那个时候,大家每天都吃不饱,这么多的土豆,哪里会放过它们。”吴冠中说,“最亏的是我们几个画画的,等我们画好过去,连土豆皮都没有了。”

    吴冠中先生说完大笑,张晨也跟着笑了起来。

    吴先生和张晨说,就是这个朱德群,我们一路走,一路宣传抗日,拿刷子沾石灰水,在墙上房子上写标语,这个朱德群,每次都喜欢把标语写到最高头……

    张晨清清楚楚地记得,没错,吴先生说的不上最上面,而是最高头,江苏和安徽很多地方,都是把上面叫做高头,连傅雷先生在翻译《约翰·克里斯多夫》,张晨记得,他无意间也会用上“高头”,比如“柜子的高头”、“墙的最高头”等等。

    张晨问吴先生,朱德群为什么要这么做,写到最上面?

    “他个子高啊,朱德群有一米九十多,他说,日本人不都是日本矮子吗,写到高头,日本人就够不到,不能涂掉了。”吴先生说。

    吴先生说到这里,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张晨似乎现在都还能听到他那种无拘无束的大笑。

    张晨选了十幅画,这样就可以先做十集了,张晨围绕这十幅画,开始收集资料,要上中央电视台,他可不敢信口开河乱说,也不符合他的性格,既然已经答应了,张晨觉得,他就应该把这事做好。

    他们库房里,和画作在一起的,还有很多老先生自己写的回忆文章,还有他们往来的书信。

    张晨他们那个时候,收集这些作品时,那些被人冷落了一辈子的老先生们,很多真的是把他们这里当作了精神的寄托,不仅把自己的画送给或卖给了他们,还把自己文章的手迹,珍藏的老师同学间的信件,也都交给他们保管。

    张晨一篇篇文章、一封封信读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代,浸淫在那时的氛围里。

    张晨看着自己选出来的这十幅画,还真是每一幅都有故事,有蔡威廉的,有吴冠中自己挑选出来,送给他们油画馆的那两幅画,有吴大羽的,张晨一直认为吴大羽怎么赞美都不为过,他就是一个被低估的大师。

    张晨挑选出的十幅画中,还有一幅颜文樑的,颜文樑和国立艺专没有关系,这一幅画本身,一如颜文樑其他的作品,秉持平实的风格,张晨之所以选它,是因为它背后的故事,很有趣,说起来也有些酸楚。

    颜文樑的风景画,有舞台布景的效果,很注重构图,月亮和太阳在他的画面中出现时,总是带有一定的戏剧性,张晨以前画布景的时候,参考过颜文樑的画。

    颜文樑的这幅作品,不是风景,而是他的《厨房》系列画中的一幅,这一幅画,和颜文樑的其他六幅作品,张晨他们都是从颜文樑的一个好朋友,也是和他一起创办苏州美术专科学校的一位老先生家里买来的。

    老先生俩夫妻当时住在一间平房里,十五六个平方的房间,就把卧室、客厅、厨房和吃饭间全部囊括在内,房子的地势很低,房间里很潮湿,有一股很重的霉味。

    张晨清晰地记得,自己和姚芬走进老先生家里的时候,这幅画就挂在墙上,在煤油炉的上面,也没有装画框,就那么一块绷好的画布挂在那里,虽然签名都已经十分模糊,但张晨还是一眼就看出来,应该是颜文樑的作品。

    张晨把这幅画从墙上取下来的时候,上面有一层厚厚的油腻,张晨连用报纸把这画包起来都不敢,他怕报纸会被油沾在画上,清除不下来。

    那天,姚芬拿着其他的画,张晨手里举着这一幅,他们就这样离开老先生的家,一直走到停在外面的车边上,让画平躺在尾箱里。

    张晨的手上沾满了油腻,用矿泉水和纸巾清洗了,还没有清洗干净,开车回杭城的时候,手还会粘方向盘,直到他们停在一家路边饭店吃晚饭的时候,张晨去到店家的水池,用洗洁精清洗了两遍,才把手洗干净。

    张晨和姚芬开玩笑说,这幅《厨房》,还真的是有烟火气,姚芬大笑。

    张晨、姚芬和赵欣,都很喜欢这幅画,画面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灶台,左边的墙上挂着碗橱和火腿、咸肉,灶台上面,从房梁上悬挂下来几个竹篮子,画面右边靠近花格窗户,是一块案板,一个小孩,歪着头,趴在案板上睡着了。

    整个画面色调灰暗,一派黄昏时厨房中寂静的情景,从半扇敞开的花格窗户里,一缕黄昏的光线照射进来,照射到了那个慵懒地打着盹的孩子的脸上,这个孩子一定是饿了,在等着母亲从外面归来,让这个厨房重新喧闹和忙碌起来。

    这种昏暗和寂静的调调,似乎带有一种日常的悲戚,大人们担心和忙碌的可能都是大事,但对这个小孩来说,他忧虑的只是,妈妈怎么还没有回来。

    张晨他们回到杭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把画在库房里放好,大家就回家了。

    第二天下午,姚芬给张晨打来电话,让他马上去油画馆一趟,说是昨天买回来的画,有问题。

    张晨吓了一跳,心想这个怎么可能,他们昨天买到的,不仅有颜文樑的画,还有那位老先生本人的作品,他也是早年留学法国回来的,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水平不低。

    他与颜文樑同学加同事的经历,也保证了颜的画作的真伪,何况,颜文樑的画,在当时并不值钱,以这个老先生的水平,他肯定也不屑于去做仿作,画画的人,这点起码的骨气还是有的。

    张晨一边开着车,一边胡思乱想着。

    到了“湖畔油画馆”,走进姚芬的办公室,姚芬和赵欣两个人,看着他乱笑,张晨问,怎么了,假的离谱?

    姚芬点着头说,对对,离谱,错得离谱。

    张晨嘀咕着,不可能啊,我不可能会看走眼。

    赵欣说好,老大,那就让你见识见识。

    赵欣走出去,又走回来,手里拿着一幅画,把画面翻过来,竖在墙边,张晨吓了一跳。

    他看到这幅画就是昨天他们买来的颜文樑的那幅《厨房》,只是,这画和昨天看到的,已完全是两码事,整幅画色彩明亮饱满,画的根本就不是他们认为的黄昏时的厨房,而是早上的厨房。

    那从敞开半扇的花格窗户里照射进来的是晨曦,而不是黄昏夕阳的余晖,那个睡着的孩子,今天一看就是吃饱了早饭,无所无事,慵懒地睡上一个回笼觉。

    昨天看上去显得寂静和悲戚的画面,今天看着,显得是那么的宁静和祥和。

    张晨禁不住哑然失笑。

    他明白了这是因为这幅画,一直悬挂在老先生家里,那煤油炉上面,长期的烟熏火燎的结果,今天,赵欣她们清洗之后,才让画的原貌呈现了出来。

    张晨盯着这幅画看了一会,摇了摇头,他站起来,去架子上,找到了一个文件袋,文件袋里,是那天没有对这幅画清洗之前,赵欣她们拍下的照片。

    张晨觉得可以在电视上讲解这一幅画,重点不是颜文樑,而是那个老先生,张晨后来去苏州的时候,又去了老先生家里一次,房门锁着,问邻居,才知道老先生已经去世,而老太太,被街道送去了区里的敬老院。

    张晨在敬老院里看到了老太太,老太太已经老年痴呆,完全认不出他。

    张晨叹了口气。

    他觉得在电视上,还可以说说相似的事情。

    他可以说说当年伦勃朗给阿姆斯特丹城射手连队画的一幅群像。

    这幅画画好之后,射手队的队员们取了回去,因为画作太大,无法挂在门厅里面,队员们就自作主张把画的周边裁掉,这样使得整幅画丧失了原有的平衡。

    最糟糕的是,挂这幅画的大厅是烧泥炭明火取暖的,时间久了,炭灰就在画上落了厚厚一层,使得整幅画色彩变得暗淡,以至于到了18世纪,人们把这个原本是白天的场景,误以为是在夜晚进行的,给这幅画取名为《夜巡》。

    也是后来的一次清洗和修复工作,让这幅画恢复了原貌,但那些被队员们裁掉的部分,却永远也没有办法恢复了。

    射手队的队员们当时向伦勃朗订购这幅画的时候,一个人出了一百荷兰盾,如果他们知道,这幅画以后将值几亿欧元的话,他们大概谁都不敢下手,去裁剪这幅画了。

1569 飞猪

    柳青带着人到了杭城,赵欣去机场接的他们,他们到了“湖畔油画馆”,进门的时候,看到小树的那幅《姐姐》,就被吸引住了,同行的撰稿人说,我早就看到过这幅画,只是没想到它在这里。

    一行人站在《姐姐》面前,屏息静气,大气也不敢出,柳青悄声问赵欣,这画里的是谁,赵欣和他们说了,大家唏嘘不已。

    赵欣领着他们,在美术馆里先参观了一圈,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赵晶晶已经在赵欣的办公室等他们。

    赵晶晶和赵欣说,张总去国美图书馆,马上就回来,他说,让客人先去我们库房看看,有个直观的感受。

    赵欣说好。

    赵晶晶和赵欣他们一起下去,两个人把下面库房打开,柳青他们看到里面琳琅满目的藏品,就兴奋了起来,柳青说,这么多的藏品,那有多少故事可以说。

    撰稿人问赵欣,你们的藏品,就这样都堆在库房里?

    赵欣说,当然不是,你们现在看到外面展馆里的作品,再过半个月,它们就会回到库房里,会有另外的一批藏品展出,每次一个专题,和你们做节目一样,具体展出哪些作品,就看专题的需要,这样既可以满足观众的需求,也有利于保护这些藏品。

    外面的展品是不停地在换的,这样才会吸引观众,一次次地来我们展馆,而且,我们还受场地的限制,要是把我们所有的藏品都拿出来,永久性地展出,我们油画馆的面积,扩建十倍都不够。

    “对了,只有一件,那就是你们前面看到的那幅《姐姐》,它始终都在那个位置。”赵欣和他们说。

    看着库房里数量如此庞大的藏品,撰稿人叹息道,你们这个油画馆,我了解过,目前是全国油画藏品最丰富的馆,我想以后,也不可能会有馆超过你们了吧?

    赵欣点点头说没错,不可能了,“中国油画的价值,已经被市场发现,现在这里的藏品,如果拍卖的话,少则数百万,多则几千万上亿元,谁还有那个经济实力,把这么多的藏品收集齐?就是让我们自己,如果错过那个时间点,也不可能再做到。”

    “还不光是钱的问题,现在你就是有钱,人家把这些宝贝拿在手里,就是不肯卖给你,你也没有办法,除了资金的实力之外,现在收购的途径也没有了吧?”撰稿人问。

    “还真是这样。”赵欣说,“我们以前出去和人家谈,就没有没成功的,那时候大家都觉得手里的东西,又不值几个钱,也没有什么人会要,能有这么个机会可以卖了,就抓紧卖,所以我们每次买到的,都比我们计划的要多。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他们是出于对我们油画馆的信任,觉得这些他认为很珍贵的作品,在自己手里,因为各种客观的原因,得不到妥善的保管,有这么一个地方能善待它们,那些老先生,就把自己的创作和收藏,都送给了我们。

    “很多人还很固执,真的是执意一分钱也不肯收,觉得收了钱,事情的性质就变了,他们就要求我们保证,能好好保管这些作品就可以。

    “但这几年,这种现象很少了,大家都知道油画也是值钱的东西,有时候,有人想送,他的家人和子女也会反对,就是我们要买,他们也不管的,不管对方是什么单位,保管的条件如何,只要出的钱比我们高,就卖给他们了,现在收藏的难度,比以前大多了。

    “大家的居住条件、生活条件比以前也有了很大的改善,没有那么缺钱了,就是那些子女,也知道艺术品是可以保值增值的,所以他们也情愿等着继承这些作品,也不愿意继承钱,出售的意愿很低,觉得分到了钱,很快就花完了,继承了画,还可以继续传下去。

    “还有些是特殊情况,比如有一批画,我已经追踪了三年多,现在还没有收购成功。”

    “为什么?”柳青问。

    赵欣笑笑说:“我们和这位老先生已经达成了收购的协议,他的子女们也同意了,双方连价格都已经谈妥,我们还付了预付款,协议也做了公证,但就是有一条,这位老先生希望他收藏的作品,在他有生之年,能够一直陪着他,所以,我们要等。”

    柳青他们都点点头,明白了。

    他们正说话间,张晨回来了,张晨把自己挑选出来的那十幅画,拿给他们看,还大概说了每幅画后面的故事,他说,我们可以先尝试做这十集。

    撰稿人听着张晨说,就兴奋了起来,他笑道,我都不用动什么脑子了,张总,你已经组织得很好,把你和我们说的内容,拓展一下,文字上稍加修饰,脚本就有了。

    张晨说着的时候,柳青一直微蹙着眉头,她这事突然开口说:“张哥,我想第一集就做《姐姐》,可以吗?”

    张晨浑身一震,接着他马上拒绝,他说不行,这个,我永远也不会做。

    “为什么?”柳青不解地问,“我觉得《姐姐》的故事就很感人,可以打动很多的观众。”

    张晨想了一下,沉缓但很认真地和柳青说:

    “有一些事,点点滴滴,但是只能留在自己的心头,我不会愿意去和别人分享,甚至都没有**让别人知道,我不想以此来博得别人的同情,或者责骂,或者赞扬,我觉得,这就是我自己内心的东西,它常驻在我内心的世界当中,无论谁都不能靠近。”

    张晨看着柳青,继续说:

    “我不知道我说的这些,你能不能理解,如果暂时还不理解,我也理解,等你年纪再大一些,你就会知道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守,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最柔软也最坚硬的一块。”

    柳青和撰稿人都点了点头,柳青虽然失望,还是说:“我明白了,张哥,那我们就按张哥安排的,从这十集开始做。”

    张晨点点头说好,谢谢你们!

    ……

    《画说》的片头,柳青给它配了穆索尔斯基的钢琴组曲《展览会之画》当中的“漫步”片段,然后是张晨出现在“湖畔油画馆”的展厅中,走向其中的一幅画,开始介绍起来。

    介绍的时候,张晨的声音淡出,插进来的是画外音,同时出现在荧屏上的是大量的背景资料、图片和影像,说到故事的关键处,转回到了坐着的张晨,这时的场景,是在隔壁会所一间布置得很有艺术氛围的房间里。

    然后随着张晨的述说,内容又扩展开,张晨的声音淡出,画面也跟着转换。

    整个片子,从一幅画开始,最后回到这一幅画结束,在预告下一集将要介绍的画作时,背景音乐还是穆索尔斯基的钢琴组曲《展览会之画》当中的“漫步”片段,仿佛带着观众,继续漫步向下一幅作品。

    节目播出之后,很快就引起了一大批观众的注意,网上赞美声一片,都说这是这几年见到的少有的制作精良的片子,有深度又有趣,真正的深入浅出。

    张晨那个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也吸引了很多人,大家问,这个老帅哥是哪个美术学院的教授,要是能上他的课,那多有趣?

    马上有人说,南方人,那应该是国美的吧。

    接着张晨就被从网上挖了出来,大家发现他不仅不是什么美术学院的教授,和美术学院根本就不沾边。

    要说和美术沾的边,那就是他是“湖畔油画馆”的老板,一个收藏家。

    哇,有人挖掘到了,这家伙原来还是个亿万富翁,“亿万富翁”这个词,马上吸引了众多人的眼球,连那些对油画一点兴趣也没有的人,反过来也因为“亿万富翁”,去点击这些节目了,《画说》在网上迅速蹿红。

    接着是张晨被挖出了更多的身份和资料,连他设计的那台时装秀,也被挖了出来,张晨和《画说》,在网上变成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新闻话题。

    柳青给张晨打电话,兴奋地和他说:“张哥,张哥,我们的收视率节节攀升,太棒了!”

    张晨嘿嘿地笑着。

    柳青说,有出版社要出我们《画说》的画册,图文并茂,我推荐张哥你来设计这套书,不许推辞吆。

    张晨苦笑道,我没想到,上个电视,会出来这么多的麻烦,不仅祖宗十八代都被挖出来了,还什么陈年烂谷子的事情都被找出来,还出来一大堆我不认识的同学和亲戚现身说法,幸好我根红苗正,没有什么黑材料,不然我这回死定了。

    柳青在电话里咯咯地笑着。

    张晨说:“还有什么省电视台,市电视台的,烦死了,也都来找我说要合作什么节目,我哪里有那么多的东西可说的,说多了还不露怯?”

    “张哥,你现在是名人了,当名人的感觉不错吧?”柳青问。

    “什么不错,我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张晨说。

    “对对,你这个状态特别对,很多名人,成名之后都是这么说的。”柳青咯咯笑着,“张哥,你现在知道我们中央电视台的威力了吧,有人说,只要站在中央电视台的风口,猪都能够起飞,张哥,你现在就是那头起飞的……”

    柳青咯咯笑着,说不下去了。

1570 经纪人

    雯雯给张晨打来电话,和他说,张总,你现在是名人了,我不干,我一定要当你的经纪人。

    张晨手握着电话哑然失笑,骂道:“别胡扯了,我需要什么经纪人。”

    “当然要了,所有的名人都需要经纪人。”雯雯叫道,“不然别人请你去出席什么活动,电视台、报纸、网站要采访你,你怎么办?白给人家采访,白去给人家站台啊?你是名人,你好意思拉下脸和人家讨价还价,还不都要交给我这种不要脸的。”

    张晨大笑,赶紧说:“好好,雯雯,谢谢你的美意,不过,现在没有人来请我去参加什么活动,我也没有兴趣出席。”

    “哎呀,马上就有人来请你了。”雯雯说,“还有,我是你的经纪人,我也会主动出击,帮你联系活动和采访什么的啊,活动就肯定要收钱,采访嘛,有些要收有些不收,看是什么媒体。”

    “滚,我又不是猴,被你牵着到处走啊?我可不要过这样的日子。”张晨骂道。

    雯雯在电话里大笑,她说:“你要是猴,我就舍不得牵着走了,我肯定天天抱着你,让你闻香香。”

    “再滚。”张晨骂道。

    “好好,张总,不过我和你说好了,你要是让其他人给你当经纪人,那我不干,我会天天缠着你的。”雯雯说。

    张晨不想和她继续胡搅蛮缠,把电话给挂了。

    挂断雯雯的电话,柳青的电话来了,她和张晨说,前十期的反应不错,领导已经下达任务,《画说》还要继续下去,做完了你们油画馆的,我们接着做其他馆的,中国美术馆这里我们已经联系好了,张哥,你有时间,来看看他们馆藏的藏品。

    张晨说,要继续往下做的话,还轮不到他们,我这里再做个几十期没有问题。

    柳青说,我知道,这不,让你先来看看,是想让你心里先有个准备嘛,对了,我去他们那里,他们好像和你们还很熟。

    张晨说对,我们油画馆,和他们有业务上的往来,平时彼此也会互相出借藏品。

    “那就更加好了。”柳青说,“还有,我同事找我,不是我们文艺部的,而是专题部的,他们《百家讲坛》栏目,想请张哥讲讲国立艺专的往事,张哥你来的时候,我会安排一轮试讲,试讲通过,就可以正式开讲了。”

    张晨惊到了,《百家讲坛》他平时也在看,他知道在那上面讲的,可都是教授专家,自己怎么够资格上去讲,张晨赶紧说不行,不行,我的能力有限。

    柳青笑道:“张哥你又谦虚了,我请你做总顾问,你说不行,结果你看,反响有多好,不就是《百家讲坛》吗,你肯定可以的,张哥,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你。”

    “可是,我看上那节目的都是教授专家……”

    “怎么,你怕了?张哥你什么时候开始怕教授专家了,我们平时和你接触,你可从来没有怵过。”柳青说。

    张晨愣了一下,是啊,自己平时不是很张狂吗,说起来的时候,都说人家是狗屁的专家和教授,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就认这个怂了?自己也有向权威低头的时候?

    张晨喃喃地说:“不是怕,而是……”

    “而是什么?张哥你也是专家啊。”

    张晨笑道:“我算是什么专家。”

    “你当然是专家了。”柳青说,“全国有多少人,那么早的时候,你就能发现中国油画的价值,开始有意识地收集和保护,说明什么,说明你眼光独到,所谓的专家,不就是眼光独到,能发现别人不能发现的东西,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价值,张哥你不是专家是什么?

    “我们这个专题播出之后,在海内外反响很大,很多业内人士打电话过来,都要让我们转达他们的谢意,他们说,你做的事情很了不起,要不是你,这么多优秀的作品,大概有一大半会消失,会被埋没,是你把它们保存了下来。

    “对了,还有人联系我们说,也要向你们油画馆捐自己的藏品,我已经把赵欣的电话给他们了。

    “张哥,《百家讲坛》这个节目,现在影响很大,你上了《百家讲坛》,一方面可以扩大你们油画馆的影响,另外一方面,也可以让抗战时国立艺专西迁的事,让更多的观众知道。

    “让他们明白,在当时,在遍地的烽火中,不仅有一个西南联大,为这个国家保留着文化的火种,还有一大批人,用你的话是怎么说的?我记得是,用他们自己的双脚,丈量着残破的河山,为这个国家,保存着艺术的命脉,他们和前方的战士一样可歌可泣。

    “而现在,国立艺专还活着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张哥你是在这些老先生健在的时候,和他们接触最多的,也是最了解他们的,并且,也是最被他们信任的,我觉得你有责任,把他们的故事说出来,他们不应该不为人知。”

    张晨被柳青的这番说服了,他说好吧,柳青,我尽我自己最大的能力试试。

    “好,张哥,你准备好了,定下来什么时候到北京,我和他们敲定试讲时间,对了,张哥,你有没有经纪人?”柳青问。

    张晨笑道:“我要经纪人干嘛?”

    “当然要了,不然,像合同啦、节目时间安排、活动安排这些,都你自己去洽谈和落实?那也太浪费时间了吧。”

    张晨说:“我没有经纪人,不过,有个朋友,她倒是说过想当我的经纪人。”

    “她有这方面经验吗?”柳青问。

    张晨说有。

    “人现在在哪里?”

    张晨说,就在北京。

    “张哥,你把她电话给我,我们合作的那套书,我们也需要和她落实合同。”柳青说。

    张晨说好,他把雯雯的电话告诉了柳青。

    到了下午的时候,雯雯又给张晨打电话,和他说:“老板,我坐今天最晚的航班赶到杭城,晚上九点半到,你到机场来接我。”

    张晨笑道:“哎呦,嘴这么甜,怎么换称呼了?”

    雯雯嘻嘻笑着:“我已经是你的经纪人,当然要叫你老板了。”

    “怎么,柳青联系你了?”张晨问。

    “不仅联系了,我还和她见过面,和央视专题部的制片人也见过面了。”雯雯说。

    “动作这么快?”

    张晨吃了一惊,他只是随手把雯雯的电话给了柳青,没想到雯雯在北京,已经开始工作了。

    “那当然,做经纪人,我可是认真的。”雯雯说。

    ……

    晚上九点多钟,张晨在萧山机场接到了雯雯,一见面,雯雯就和张晨说,我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下午,我就要赶回北京,明天晚上要和一部电影的副导演见面,他们想请南南演里面的女二号。

    “这么急,那你急着赶过来干嘛?”张晨说。

    “和你商量合同啊,还要了解你的工作,当你的经纪人,对你的工作一点也不了解,很丢人的。”雯雯说,“我后天还要和央视的制片人会面,最迟大大后天,你要去北京试讲,这两天你准备一下。”

    张晨笑道:“我这个又不急的,你过几天来也可以。”

    “怎么不急?”雯雯叫道,“你现在是名人没错,但你知不知道,名人是有保鲜期的,我们要在你还新鲜水嫩的阶段,一是尽可能地接单子,只有尽可能地在电视和媒体上多露面,才能延长你的保鲜期,我和你说,保鲜期一过,你倒贴给人家,人家也不搭理你。”

    张晨大笑,看着雯雯说:“你还真在行。”

    “那当然了。”雯雯把手里的拉杆箱,交给了张晨,和他说:“老板,帮我拿着。”

    张晨接过雯雯的拉杆箱,朝前推着走,雯雯紧走两步追上来,伸手挽住了张晨的胳膊,和他说:“我们走。”

    两个人朝停车场走去,雯雯和张晨说,我现在是你的经纪人,你就要听我安排,你知道吗,我给你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要是不听,我会发飙的。

    张晨大笑,他说,好好,我听你的就是。

    “这还差不多。”雯雯嘻嘻笑着。

    两个人上了车,张晨问雯雯:“先去酒店住下?”

    “不要,不要。”雯雯赶紧晃着脑袋说,“今天有很多事,先去做事。”

    雯雯说着看了看手表,嘟哝着:“都已经十点了,等事情做完,大概都过十二点了,那个时候去酒店,和前台的小姑娘磨磨,还能磨到半价房。”

    张晨大笑,他说不用,我请你。

    “切,你的钱就不是钱?你是不是有钱骚包了?”雯雯说,“走走,先去办公室。”

    张晨说好吧,那我们去动感地带。

    车开出去不远,雯雯问,老板,那个“湖畔油画馆”,你现在可以进去吗?

    “当然。”张晨说。

    雯雯说:“那我们不去动感地带了,去‘湖畔油画馆’。”

    张晨好奇了,问:“为什么?”

    “我对油画啦,还有合同上说的什么国立艺专什么的,一点都不懂,你教教我,不然我再和人家谈,丢人不算,人家还会认为我很不专业。”雯雯说,“对了,油画馆里有坐的地方吧?我累死了。”

1571 谁又说的准

    张晨带着雯雯,到了“湖畔油画馆”的保险库,这里面不仅有修复画作的工作台,还有沙发、饮水机和冰箱,冰箱里还有饮料。
    张晨有时候会在这里面,一坐坐很长的时间,在这里揣摩画和读资料,有时也会帮助做一些修复的工作,所以这里面的工作区,布置得还是蛮舒服的。
    雯雯进来一见大喜,她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摊开手脚,身子一前一后地撞击着沙发后背,朝张晨叫道:
    “真舒服,老板,我都可以不用住酒店了。”
    张晨从冰箱里拿了饮料给她,雯雯问,有没有咖啡?
    张晨说有。
    “那我要喝咖啡。”
    张晨泡了咖啡回来,雯雯已经从拉杆箱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她从文件袋里掏出了两份合同,是张晨和《画说》节目组合作出版图书的合同,雯雯和他说,这个简单,你闭着眼睛签就是,百分之十的版税,也就是书的码洋乘以百分之十,然后一家一半。
    “什么是码洋?”张晨问。
    “就是总价,每本书的定价乘以印数,现在就盼望着书能大卖,印的越多,我们拿到的钱就越多,唉,算了,反正你也无所谓,不在乎这点稿费。”
    “我在乎。”张晨说,“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拿过稿费,这钱和钱可不一样。”
    “好好,那你就努力工作,把这书设计得漂亮一点。”雯雯说。
    张晨在雯雯让他签字的地方签了字,雯雯把合同收好,和张晨说,老板,现在开始,你可以给我讲课了,先说说国立艺专是什么,西迁又是怎么回事。
    张晨想到了,吴冠中先生有一篇文章,是回忆国立艺专西迁的经过的,他找了出来,拿给了雯雯,让她先读,张晨和她说,国立艺专,就是当时的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后来的浙江美院,现在的中国美院。
    抗战爆发后,一九三七年十一月,杭城快要沦陷时,校长林风眠,带着全校一百多个师生,逃出了杭城。
    他们先去了诸暨,又去了江西的贵溪,想在那里建学校,日本人又来了,他们就继续往西南行,到了湖南的沅陵,在那里和从北京逃出来的,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的师生合并,成立了国立艺术专科学校。
    但在当时和后来,由于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的师资比较薄弱,学生的素质也比较差,师生们后来的成就,也没有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强,所以现在一说国立艺专,其实是专指从杭城出去的这批人。
    他们在沅陵待了半年,日本人又攻占了长沙,他们被迫继续西行,到了昆明,因为空袭频繁,他们又迁到了呈贡县,在呈贡待了一年多,撤退至四川的璧山县,最后到重庆的沙坪坝。
    一九四五年,日本人无条件投降,国立艺专,重新分成了两所学校,回归原址,回到北京的,就是后来的中央美院,回到杭城的,就成为了浙江美院。
    张晨找出一张国立艺专教师郊游的合影,告诉她哪个是校长林风眠,哪个是教务长林文铮,哪个是西画系主任吴大羽,哪个是国画系主任潘天寿。
    接着再告诉她西画教授蔡威廉、方干民、叶云,雕塑教授刘开渠、语文教授郁达夫、图书馆馆长李朴园等等。
    “还有两个老外?”雯雯指着照片问。
    张晨说对,这两个老外,一个是俄罗斯的教授杜芳,还有一个是法国教授克罗多。
    张晨接着再拿出一张学生的合影,指着上面人,一个个说出对张晨自己来说如雷贯耳的名字,但雯雯听得一脸的茫然,看着张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对她来说,这所有的名字就都是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张晨想了想,换了一个方法,告诉她这个人的画,现在拍卖是几千万,那个人的画,现在是几百万的时候,雯雯果然来了精神,坐在那里一惊一乍,大呼小叫着,等张晨介绍完,她迫不及待地就要看看这些值几千几百万的画了。
    张晨拿了林风眠、吴大羽、赵无极、朱德群和吴冠中的画给雯雯看,雯雯顿时泄了气,她气鼓鼓地说,就这样的啊,这么贵,我还以为是用金子画的,他们都画得这么一塌糊涂,怎么一点也不好看。
    “那你觉得谁的画画得好?”张晨笑着问。
    “反正都没有小树画的好。”雯雯说,“你看看小树画的小昭,画的多好,就像活的一样,哪里像他们这么乱画的,你看看那幅,嘴巴都歪到耳朵上去了,妈呀,我要是看到这样的人,那还不吓死,以为见到了鬼。”
    雯雯说的嘴巴歪到耳朵上去,是指吴大羽的一幅自画像。
    张晨笑笑,和她解释什么是写实和具象,什么又是抽象,绘画大概有哪些流派,各自的特点是什么。
    举例说明,张晨分别和她说,这些画一幅幅好在哪里。
    张晨说了半天,雯雯晃着脑袋说,我被你说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了,还是没看出他们哪里画的好,不过,你这么会说,大概你说的有道理。
    张晨立马也泄了气,他拿眼瞪着雯雯,骂道:“一头驴都可以开窍了,好吧,我放弃了,我不知道怎么教你了。”
    雯雯嘻嘻笑着:“你要对我有信心,老板,今天晚上还是很有收获的,我记住了很多词,什么印象派、立体派、达达派、未来派,我是不是可以用这些词去唬人了?”
    “你要是碰到稍稍懂行的,拿着这些词,又驴唇不对马嘴,人家不仅马上看出你不是半桶水,是连桶底也没有了。”张晨骂道。
    “没事没事,那我就这样。”
    雯雯说着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一幅画前,双手拢在胸前,微蹙着眉,做出了沉思状,她说:
    “这画的节奏感不错……嗯……它的表达是多层次的……有一种似是而非的隐喻,嗯嗯,从画面上,可以看出作者表达的痛苦和挣扎……”
    张晨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雯雯也笑着问:“怎么样,怎么样?”
    张晨说好吧,你就这样胡言乱语,反正越不着边际,就越能唬人。
    雯雯大喜,她指着赵无极的一幅抽象画说:“是不是这样,你看,这里表现了宇宙旺盛的繁衍能力,你能够感受这种尖锐的穿透力吗?有没有从这幅画里,听到宇宙的律动?”
    张晨肚子都笑痛了,他大叫着,好吧好吧,就这样,反正这很符合你雯雯胡说八道的风格。
    他们折腾到了两点多钟,张晨觉得差不多了,他和雯雯说,打烊,收工,不懂的以后慢慢学,别一口想吃出一个大胖子。
    雯雯说好,不过我真的饿了,真想马上把自己吃成一个大胖子。
    张晨带着她去龙翔桥吃海鲜,等他们吃完宵夜到国际大厦,已经是三点多钟,雯雯真的拿到了一间半价房。
    张晨送她到电梯口的时候,雯雯抱住了张晨,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和他说,亏了,前面孤男寡女同处密室,我都没有骚扰你,现在一定要香香。
    张晨一把把她推进了电梯,和她说,好吧,我承认,你工作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
    雯雯嘻嘻笑着,得意地晃着脑袋。
    电梯门快要合拢的时候,雯雯赶紧朝张晨挥手:“拜拜,拜拜……”
    电梯门合拢,电梯开始上行,张晨转过身,一边笑着一边朝酒店的大门走去。
    ……
    张晨登上了央视的《百家讲坛》,虽然现在的《百家讲坛》已经没有前几年那么红火,但拥趸还是不少,最关键的是,登上央视的荧屏讲过课,就好像是被官方盖了印,认证为是一个专家。
    这比什么学历和学位都重要,要是再冠上“自学成才”四个字,那就比真教授真专家还货真价实。
    接下去,还真的就有很多的活动来请张晨,连八竿子打不着的,某品牌口红的发布会,雯雯也给他安排了,气得张晨大骂,雯雯说,你激动什么,这里面是有很严密的逻辑关系的。
    “我和口红,有屁的逻辑关系?”张晨骂道。
    雯雯嘻嘻笑着和他说,你想啊,你是个名人,还是个帅帅的亿万富翁,把嘴唇涂得就像鸡屁股的女人,不就是为了吸引你这种帅帅的亿万富翁吗?还有什么,比你出现在这个现场更有说服力的?
    张晨亿万富翁的新闻在网上还继续炒,大家说,这是一个最有文化的亿万富翁。
    这两年,那些从田埂里上来不久,裤管刚刚放下的企业家,都在谈佛论道,大谈特谈国学,要么就背各种世界名著的书名,一个个都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儒商,张晨这种上过《百家讲坛》,肚子里真有点货的人,肯定就被公认是儒商的代表了。
    哪怕张晨一直自嘲,他说,我确实是乳商,乳臭未干的乳。
    张晨设计的那一套书,是交由瞿天琳他们印刷的,从装帧设计到印刷都很精美,内容也很丰富,出版之后大受欢迎,柳青和张晨说,出版社希望能继续出下去。
    有书有名还上央视讲过课,张晨想不儒都不可能了。
    有几所大学,来请张晨当客座教授,张晨推掉了,雯雯骂他,你怎么这么死脑筋,这么好的美事你都不干?
    张晨说,这个真不敢,误人子弟的事不能做。
    “你是不是傻?你以为那些破学校的学生,有多少人在认真学,学校是想借你名人的光环,对那些学生来说,我保证亿万富翁比教授更吸引他们,还有,你以为那些教授,有几个是真货,别的不说,我搞你搞不到,搞那些教授,招招手,马上可以搞到一个排……”
    雯雯骂着骂着,把自己都骂笑了。
    小芳从美国打电话过来,笑着说,姐夫,你还挺像样子的,你那些节目,我和北北都看了,说得还挺好的,有水平,真的!
    不管张晨自己愿不愿意,他再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时候,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专家,哪怕他自己不认,别人也都认为,那也只是他谦虚,他变成了一个公认的谦逊的名人和专家。
    还有人看不惯他的谦虚,说,呦呦,这孙子又装逼了。

1572 张头牌

    张晨坐在副驾座闭目养神,开着车的雯雯嘀咕了一句,土香园到了。
    张晨睁开眼睛,看到道路的右侧出现了土香园大酒店,不过也就是一闪,雯雯已经从迎宾路口的大圆盘,转到了一号路。
    张晨朝道路的尽头看了一眼,登时睁大了眼睛,人也坐直了。
    “我去,这就没有了!”雯雯失声惊呼了一声。
    道路尽头,原来张晨他们的工厂已经拆掉了,变成了一片废墟,几辆挖掘机在废墟上施工,废墟后面,原来宿舍区的那几幢房子还没有拆,屹立着,没有了前面厂房的遮挡,这一片楼房显得无比的丑陋,也难怪,现在他们能看到的,其实都是原来的背面。
    宿舍区是朝向中间篮球场的那一面,才是它的正面,张晨就是自己当时在设计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这一幢员工食堂和边上的宿舍楼的背面,会这么大喇喇地出现在一号路的尽头,呈现在人们的眼前,而且,前面还是一片废墟。
    这种感觉和尴尬,就好像脱掉了锃亮的皮鞋,才发现里面的大脚丫子,已经钻出袜子的破洞,而且藏无可藏。
    张晨不禁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精心设计的厂房,有一天会以这么不堪的面目呈现,这哪里还是自己的厂,曾经让自己感觉到骄傲的厂。
    张晨的心里有些紧,这大半年忙忙碌碌,几乎真的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连这里已经开始拆了都不知道。
    赵志刚他们最后一批人和物资要走的那天,张晨本来说好要来送他们的,结果人在外地没能够赶回来,不过好在,小武到机场接上他,直接往江山走,赵志刚他们也等着他,张晨终于赶上了赵志刚他们工厂的开工典礼。
    但现在想来,就连这个开工典礼,都变得有些模糊和遥远了。
    张晨记得那天到了江山,黑压压一大片人站着,看到他,大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张晨看到人群里都是一张张的熟面孔,眼睛不禁有些模糊。
    他被赵志刚拉上了台,邱副县长和管委会的主任已经在台上了,赵志刚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绑着红绸绳的剪刀,三个人一起咔嚓,把一条扎了花的红绸带剪断。
    剪彩仪式结束,张晨刚走下台,就被邱副县长拖住,邱副县长笑着和他说,全体干部都在等着,张总你一定要去给我们讲讲,这是老大给我的任务,这雁过拔毛的事,我今天干定了。
    他们去了江山县政府的大会堂,张晨给他们一大会堂的机关干部讲课,张晨自己都不知道那天匆匆忙忙讲了些什么,但反应据说还不错。
    晚上是邱副县长请的客,书记和县长、人大主任、高官轮番前来敬酒,张晨被他们灌了个大醉。
    小武扶着他出去的时候,张晨迷迷糊糊感觉好像看到,赵志刚在酒店的门口等他,赵志刚和他说,要么今天在这里住一个晚上?
    张晨其实没有听清赵志刚在说什么,但他条件反射般地摆着手说,回去回去,明天还要去……。
    张晨的嘴里嘀哩咕噜,赵志刚没有听清他说的明天要去哪里,但他知道,张晨要赶的是一场已经预定的演讲,耽误不得,就没敢再拦他,只是和小武说,路上小心一点,小武。
    小武说我知道。
    张晨上了车,就已经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杭城,张晨这才想起,自己连赵志刚他们的车间里都没有进去过,只是后来问徐巧芯,徐巧芯说他们那里,现在还挺好的,和我们在下沙的时候差不多,张晨这才放了心。
    那天车开到了“锦绣家园”,张晨在车上等了很久,汽车的尾箱和后座,塞满了邱副县长和赵志刚送给他的江山土特产,小武搬了好多趟才的搬到张晨爸妈家,两个垦荒战士也过来帮忙了,老张看了车上的他一眼,说,少喝一点,张晨嘿嘿地笑着。
    小武最后把他扶上了楼,张晨记得小武的儿子都三个多月了,徐巧芯都已经休完产假回来上班了。
    但张晨连他们的儿子都没有见过,满月酒都没有赶上喝,他一个月有大半个月在全国各地飞,回到杭城的时候,也是四五天才有时间去动感地带楼上一次,又怎么会看到。
    “小武,你儿子怎么样?”张晨问。
    小武笑着说很好,他们都说像我。
    张晨不知道他们都说像我,是长得像小武,还是和小武一样结实,他还想再问一句的,但人已经倒在床上,马上就睡着了。
    张晨坐在副驾座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们的儿子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赵志刚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张晨猛然想起,自己前天在浙江卫视录制《水墨浙江》节目的时候,自己在化妆间接到过赵志刚的一个来电,当时自己伸手就摁掉了,本来是想下了节目之后再给他打回去的,但后来就忘记了。
    张晨赶紧拿起电话,给赵志刚打了过去,问赵志刚前天给自己打电话有什么事。
    赵志刚笑了起来:“老板,前天的电话,你现在才想到?没有事,我就是打电话问你现在好不好,没有打通,后来打了雯雯,她说你正在上节目,你现在是大忙人,你忙,我就放心了。”
    “什么叫我忙你就放心了?”张晨问。
    赵志刚嘿嘿笑着,他说:“有时间到江山来玩,老板,那天你在厂里,待了都没有十五分钟,就被邱县长拉走了,彩娣和两分他们都说没有看到你,大家都很想你。”
    张晨说好,有时间我一定去,代我问彩娣、赵志龙和两分、“工人阶级”他们好。
    “好好,老板,我一定转告,你自己也要保重。”赵志刚说。
    挂断电话,张晨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雯雯转头看了看他,没有作声,而是加快了车速,开到一号路的尽头,她往右一打方向,车转上了二号路。
    张晨蓦然发觉车已经到了二号路,赶紧转回头去看,雯雯说别看了,什么都没有了。
    张晨看到的一眼还是废墟,雯雯伸出手,把他的脑袋拨正回来。
    “别看了,看了很难过的。”雯雯喃喃地说,“那么漂亮的工厂,说没有就没有了,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是啊,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张晨觉得自己这大半年,一直就处于一种很不真实的状态,浑浑噩噩的,每天被雯雯带到这里,带到那里,出席各种各样的活动和讲座,连电视里的选秀节目,张晨都去当了几次评委,他每天见了无数的人,微笑地握了无数的手,但对不起,他一个都没有记住。
    再接到电话,对方自我介绍说是某某的时候,张晨一脸的茫然,雯雯把电话从他手里拿过去,热络地和对方聊了起来,聊完,这才和他说,你是不是傻,我们和钱行长昨天不是刚刚见过,你就忘了?真是贵人多忘事。
    张晨笑道,不是忘事,是我这个贵人,根本就不记事,你他妈的每天介绍那么多人给我认识,我记得过来吗,我就是头牌,也没有这么好的记性。
    “什么头牌?”
    雯雯问,然后想到了,大笑,她说好好,你就是头牌,你就保持头牌的派头。
    张晨拿眼瞪着她,雯雯嬉皮笑脸的,她说,别瞪我啊,老板,我可没有说,你这个头牌,可是你自己说的。
    正说话间,张晨的手机又响了,雯雯拿了过去,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娇滴滴地说:
    “你好,我是张晨老师的助理,请问你找张晨老师有什么事?”
    “去你的助理,去你的老师,雯雯,让张晨接电话。”谭淑珍在电话里骂。
    “好好,淑珍姐,我让张头牌接电话。”雯雯大笑着,把电话扔还给了张晨。
    每次有什么活动,张晨表示反对出席的时候,雯雯就有一百条理由反对回来,让他最后不得不出席。
    最理直气壮的理由就是告诉他,你现在还在保鲜期,珍贵的保鲜期,你一定要珍惜这个保鲜期,相信我。
    好吧,我相信你。张晨觉得,自己没有不相信雯雯的理由,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心地其实很纯正,她说她在为自己着想,肯定就是在为自己着想,至少从她的角度来说是这样的。
    如果放在去年的今天,张晨自己也不会相信,那个那么排斥上台,更排斥上台讲话的自己,现在已经对讲台或舞台都已经麻木了,麻木到他连讲稿都不需要准备,上台就能开讲,而且每次,用雯雯的话说,老板你讲得太棒了,我都听入迷了。
    雯雯曾经看着他,疑惑地问:“老板,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做到的?”张晨问。
    “就是,我看你也没有讲稿,事先也没有做准备,但是你怎么做到每次上台都不一样,都能够讲出新意。”雯雯说,“老板,我都已经录音交给出版社了,他们会整理出来出版。”
    张晨突然就想到了他们刚到海城的时候,在海城公园,关于找工作,金莉莉有一段精辟的话,金莉莉说,这个应聘,就和女人那个一样,第一次提心吊胆,想东想西,一次过后,好了,就爽了,怎么怎么来,无所谓了。
    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雯雯转头看看他问,你笑什么?
    张晨本来想和雯雯说,这上台讲话,就和女人那个一样,第一次提心吊胆,想东想西,一次过后,好了,就爽了,怎么怎么来,无所谓了。
    “没有什么。”张晨终于没有和雯雯说。
    九月的下沙,学生们都回来了,寂静了一个多月的大学城,开始热闹起来,雯雯减慢了速度,沿着学源街继续开着,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他们今天的目的地:“浙江传媒学院”,张晨今天是应邀,来这里给他们讲座。

1573 金屁

    本来按照计划,今年暑假,张晨是要去美国看张向北的,但因为雯雯把计划都排满了,工作太繁忙,没有去成。
    雯雯和张晨说:“儿子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看,但不是现在,你现在要是离开一个多月,等你回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不仅过了保鲜期,还已经馊了。”
    两个垦荒战士和张晨妈妈、小昭妈妈,不在意张晨去不去美国,他们已经决定,今年自己无论如何,要去美国看看小芳和张向北。
    张晨让小树带他们去美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办签证,办签证的人很多,队伍从楼上的签证大厅,一直排到下面乌鲁木齐南路上,还绵延出一两百米。
    六月的上海,太阳已经很毒了,乌鲁木齐南路光秃秃的,排在马路上的队伍,头顶也没有什么遮挡,小树去边上小店买了几把伞,让他们撑着。
    他们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伍,从下面大马路,一步步挪到大楼里面,再一步步挪到楼上签证大厅,一路还不时被几个保安训斥,老张心里已经窝了一肚子的火,骂他们是狗腿子,给美国佬看门,就以为自己了不起?
    要不是小树劝着,当时就吵起来了。
    等轮到他们,结果和小芳预计的一样,当场就被拒签了,老张问里面签证官拒签的理由,对方皱了皱眉头,鄙夷地努努嘴,不说。
    对方不说,老张就占着窗口不走,签证官无奈,只能告诉他,说他有移民的嫌疑。
    老张当场就开始发飙,大骂着,鬼才要移民你们那个破美国去,要不是我孙子在美国,我想去看孙子,你们就是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会去你们破美国,我在中国日子过得好好的,我要移民去你们美国干什么?真是混账东西!
    那一天大概是签证官们集体心情不好,被拒签的人不少,老张一骂,签证大厅其他几个也一样被拒签的,跟着大骂。
    排在队伍里,快轮到的人让老张他们不要占着窗口,结果老张他们,和他们又吵了起来,签证大厅里乱成一团,保安都控制不住,最后是来了几个警察。
    警察把老张他们带下楼,问明了情况,连警车都没有让他们上,就让他们走了。
    警察和老张说,老同志消消气,这美国,不去就不去,人家既然不欢迎,我们自己就得有志气,我就是不去,你说对不对,老同志?
    老张说,这话对,就是八抬大轿抬我,再让我来办这破签证,我也不来了。
    五个人上了车,小树给小芳打电话,说签证没有办下来,小芳一点也不意外,都在她意料之中,再给张晨打,电话是雯雯接的,说张晨正在讲台上。
    小树和雯雯说,告诉姐夫,我爸妈他们去美国的签证没有办下来,被拒签了,说是有移民倾向。
    雯雯骂道,这破美国,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去就不去,不去美国还会死啊,不去美国,我们就不能出国了?我们去新马泰旅游。
    雯雯一说,小树才想起来,对啊,可以带他们去新马泰旅游,他回到杭城,马上给他们报了个新马泰的旅游团,把护照、照片什么的交给旅行社,签证很快就办下来了,很方便,小树和挺着大肚子的姚芬,带着四个老人,加上姚芬的父母,一起去了新马泰。
    去不了美国,不过也总算是出了国,几个老人,很快玩得乐不思张向北了,旅行途中,每次小树打通小芳的电话,不是小芳和张向北和他们说话,而是他们,争先恐后地向他们两个,汇报自己一天的见闻。
    ……
    谭淑珍经常会向雯雯了解他们的行程,谭淑珍有好几次,也会跟着张晨和雯雯一起去,每次张晨只要看到谭淑珍和他们同行,就知道,谭淑珍这次又是把他当敲门砖了。
    请张晨去讲演的,一般不外乎四种类型的单位,一是金融机构,二是大型国企和央企,他们喜欢请张晨,是把张晨的讲演,纳入到企业文化的建设中,最主要的,是张晨的名气够大,他们也请得起,出场费还好入账。
    给这样的机构和企业讲演,雯雯开出的收费很高,两个半小时的讲演,一般要二十到三十万,交通费另行计算。
    还有就是大学和政府机关,去大学,更多的是给各种各样的EMBA和MBA培训班讲课。
    而喜欢请张晨的政府机关,一般都是三四线城市和县一级的地方政府居多,这些地方政府,急于解放思想,开拓自己的思路,觉得请张晨去讲演,就是和外面的世界接轨了,对自己大有启发。
    这两种地方,雯雯一般都会减半收取费用,她说我们这是不赔本,但赚了吆喝。
    谭淑珍跟着他们去的,往往就是有地方政府请张晨去讲演的时候,讲演完毕,对方肯定还会宴请张晨他们,而且几套班子的人马都会出席,谭淑珍借着这个时机,就把当地所有的一把手都认识了,张晨走了,他们就可以进入了。
    通过张晨认识他们,比其他的什么人介绍都还管用,所以谭淑珍说,张晨是她最好的敲门砖。
    即使到了二O一O年,整个土地市场,还没有形成全国一盘棋,一二线城市比较规范,到了三四线城市和沿海地区的县一级,还是领导说了算,招投标只是走走过场,围标、串标和设置各种条件的指定标盛行。
    跟着张晨他们去了几次,谭淑珍也讶异了,她问,张晨,你什么时候,口才变得这么好,你不是最怕上台讲话吗,现在看你在台上,好像如鱼得水,脸不红心不跳,一张嘴就可以一直呱唧下去。
    张晨得意地说,这有什么,不就是表演吗,表演谁不会,你以前上台演出的时候会紧张吗?
    “我那个是训练出来的,习惯了就不紧张了。”谭淑珍说。
    “我这个也是训练出来的啊,我现在也习惯了。”张晨说。
    雯雯大拇指指着自己说:“我,我,淑珍姐,老板是被我训练出来的,我才是驯兽师。”
    谭淑珍大笑,张晨叹了口气说:“想不到最后,还是没有逃脱猴的命运,还是每天被人耍。”
    雯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没事,你是进化得最好的,最有文化的猴,下面那些,才是等着要被你驯化的猴。”
    “张晨,我真的问你一句。”谭淑珍看着张晨说。
    “什么?”
    “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听你说话?”
    “我怎么知道,这你要去问他们。”
    “我知道,我知道。”雯雯举手说,“老板现在是越来越有名人的派头了。”
    “名人是什么派头?”张晨也好奇了,问。
    “名人的派头就是这样。”雯雯举起自己的左手,横着摆到自己的胸前:“一般人都在这里。”
    她接着举起自己的右手,横着摆到了自己下巴这里:“名人是到这里,看到没有,中间相差这么一大截。”
    张晨和谭淑珍都看着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雯雯说:
    “你们别小看这一大截,有了这个区别,高度和角度就不一样了,上面的就可以看着下面说话,下面的就必须仰头听。”
    “废话!”张晨说。
    “怎么是废话,我和你们说,高度不同,角度不同,角色就不同,为什么说要抢占制高点,老板你就是抢占了制高点,所以你的角色和高度就不同了,一样的话,我说和你说,效果就不一样了。”
    雯雯喋喋不休,谭淑珍问:“什么制高点?”
    “央视就是制高点啊。”雯雯说,“一个人,你要是哼哧哼哧,拼了老命,在县里面做出一点成绩,出了名,那你就是县级的名人,县权威。
    “但你要是恰好在省城,比如杭城,你做同样的事,在杭城出了名,那你就是省级名人,省权威,以此类推,你在北京出了名,就是全国名人,全国的权威了,这和在上海都不一样,所以大家都要抢着去北京出名,去中央电视台,而不是上海的东方卫视。
    “你想想,老板,要是你在县电视台,哪怕是上了《万家讲坛》,又有什么用,你的影响,最大也出不了这个县,要是你能去纽约这么说,那就更不得了,你就是世界名人了,所以,那些好莱坞的明星,之所以是世界明星,不是因为演技有多好,而是因为在好莱坞。
    “不然,你让施瓦辛格去宝莱坞,最多也就是一个傻大个,谁知道他啊,你们看,那个成龙和李连杰,是不是去了好莱坞,才敢说自己是世界巨星的?”
    “这个,还有点道理哈。”谭淑珍笑着说,“没想到跟着张大师时间长了,雯雯都长进不少。”
    雯雯嘻嘻笑着,张晨说:“有屁道理,这和你讲话有没有人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雯雯说,“你现在是有名人光环的,而且是国家级的,所以,同样的一句话,我说是个屁,你说就是精辟(金屁),黄澄澄、亮闪闪的一个屁。”

1574 被污染的词 (谢谢娃娃锡兵、半夜三点多!)

    张晨觉得雯雯说的很对,但不全对。
    起点确实很重要,自己的起点是中央电视台,所以现在的名气才会这么大,成为了雯雯说的,全国性的名人。
    如果自己的起点是浙江电视台,哪怕浙江卫视,那撑破了天,可能也就是一个人名,就是有点名,那名也不会出浙江的范围。
    这就好像一个人跑得很快,你如果一辈子只在自己的乡里,那你最多是乡里跑得最快的人,哪怕你的速度,都可以破世界纪录了,但你也还只是乡里跑得最快的人,说不定都没有人知道,这跑步还有什么世界纪录这么一回事。
    但是你接着参加省运会,马上就成为全省最快的人,继续参加全运会和亚运会,马上就成为了全国和全亚洲最快的人,接着去奥运会,你就是世界的宠儿,又一个博尔顿了。
    起点和舞台,能够决定和改变人的一生。
    张晨承认,自己因为参加了《画说》,继而参讲《百家讲坛》,才有了现在的名气。
    而且有了名气之后,你的话语权似乎也扩大了,说话确实开始变得有分量,虽然最后你说的再多,实际对现实的改变也还是有限,但就算这样,那也是不一样的。
    很多话,你没有名气的时候叫牢骚和不满,有了名气之后,就变成犀利了,其实,犀利个鬼,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名气,有点有恃无恐罢了。
    大家对名人,还是有更大程度的宽容,包括官场的那些小吏,对名人还有一定程度的忌惮,觉得不要没事找事去招惹他们,这才某种程度纵容了张晨的大胆甚至放肆,而听众,特别是网民,是很好这一口,很喜欢听到这样的言语的。
    这就像为什么《焦点访谈》的曝光会赢得一片喝彩一样,它曝光的都是北京以外的事情,是三四线城市和县一级的事,那些地方的主政者即使恨得牙痒痒,也对他们没有办法,你还管得到央视啊,就是从行政级别来说,人家央视,也比你高一大截。
    但要是北京的事,《焦点访谈》大概也只敢报道到居委会、街道一级,连区一级都不会报道,一个区长后面的人物,可能就会让你节目组痛不欲生,你敢捅这个篓子?
    除非你拿着尚方宝剑。
    全国性的名人,确实可以保证张晨在一个地方,胡说八道了一阵之后拍拍屁股走人,当地恨得痒痒的小吏无可奈何,这却能让张晨在网上,赢得一片喝彩声。
    也就是这种状态,让张晨有点飘飘然,有点忘乎所以口无遮拦,这让他迅速被人归于“公知”一类。
    比如张晨在网上很红的一个视频,就是他在某地给机关干部们做的一次讲演。
    对这种讲演,张晨大多是没有准备的,但他会根据下面观众的不同,自己给自己确定一个大致的方向,然后沿着这个方向说下去,张晨想到了自己以前在剧团的经历,他知道一个演员一场戏演得成不成功,最开始登台的亮相起了一半的作用。
    如果上台的第一次亮相,赢得一片掌声,那就成功了一半,接下去你哪怕有些瑕疵,观众也是会原谅你的,但你要是最先的亮相很糟糕,你后面再卖力也是白搭。
    张晨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演员,他熟谙一个演员成功的要诀,所以,每次他都会很用心设计自己的开场白。
    他知道对下面的听众来说,只要一张嘴,你的开场白够吸引人,能够一下子抓住他们,你就成功了一半,中间再插科打诨,抖抖机灵,搞搞气氛,幽默那么几句,再加一两个故事显摆一下你的阅历……
    这一场讲演,基本就可以拿下来了。
    每次上台,开场白展开之后,张晨觉得自己的优势来了,事后想想,他也清楚和那些教授专家们相比,自己的优势所在,扬长避短就是。
    和那些书斋中的教授相比,自己的优势是在自己经历和阅历,虽然时过境迁回头看,自己的每一次成功,都有一定的偶然性,是踩对了很多的节点,但拿出来作为谈资的时候,这些踩对的节点,就都是自己的资本。
    和他们相比,自己有更多的霸气,这种霸气,在决定一件事情或做企业的时候,可以说是专横或者决断。
    和他们相比,自己也有更多的匪气,这种匪气,是自己那么年轻就跟着剧团四处游荡,浸淫在社会的最底层的结果。
    是自己当年和刘立杆金莉莉一起去海南,从最底层一点点往上爬的时候,是自己和小昭回到杭城,生计都没有着落,夹紧尾巴生存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被社会浸泡出来的,没有一点匪气,怎么能够在那种环境生存。
    别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事情,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男人的成功,必须是霸气和匪气兼具的,霸气能让你决定大方向,而匪气能让你知道自己的源泉和力量所在,同时也不会过高地估计自己,不过高估计,你才能弯得下腰,才会把你丢在任何地方,你都不会水土不服。
    领导中国革命最终成功的,为什么不是那些从法国和苏联回来的,不是没有原因的。
    以前喝酒闲聊的时候,张晨和李勇聊起过这个话题,李勇和张晨说了他自己的亲身经历,一位在上海当过老大,后来因为某次事件靠边站的老同志,亲口和李勇说过,他说自己做大事没有霸气,做小事缺乏匪气,这才至于今天。
    张晨和李勇都深以为然。
    在那个网上很有名的视频当中,张晨知道下面坐着的都是公务员,他想了一下,给自己今天讲演的题目设定为《美育和城市美学》,张晨上台之后,他的开场白就是:
    “我知道今天在座的,看到这个题目就会感到失望,会觉得无聊和无趣,确实,‘美育’和‘美学’,都是多老的词了,今天还来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两个词,确实是被严重污染的词。
    “没错,我用的就是‘污染’这个词,文字和词,在使用的过程中,是会被反复污染、最后嫌弃的,就像一张人民币,最早从银行出来的时候,是崭新的,但在被人反复的使用当中,越来越旧,最后污浊不堪,但就是再污浊,我们也舍不得扔掉,因为它是钱。
    “词语也是这样,它们也是在使用的过程当中,被一次次污染,越用越旧,就像我的助理和我说的,她说名人都是有保鲜期的,她说的没错,我今天是第一次到你们这里来,你们还觉得新鲜,心里在说,这逼不是电视上那个嘛,去听听他胡扯什么,所以你们来了。
    “我站在这里看着你们,我看到你们的目光里还有好奇,说明我在这里,保鲜度还可以,我以前都没有来过贵宝地,你们都没有见过我,我对你们来说,还不新鲜吗?”
    下面爆发出了一阵笑声,张晨接着说:
    “你们别笑,还真的是这样,但我要是每个月来一次,每周来一次,每天来一次,又会怎样,我的新鲜度会随着我来的次数的增加迅速下降,最后你们再看到我,会烦不胜烦,会骂,这王八蛋又来了,是不是我们这里的钱好骗?还不快滚!”
    下面又是一阵笑声。
    “词也是这样,一个词刚出来的时候,大家觉得很新鲜,这个词的力量也很强大,一场五四运动,围绕的是什么,不就是‘德先生’和‘赛先生’,也就是‘民主’和‘科学’这两个词吗,想一想,两个词,带来了波澜壮阔、激荡人心的一次运动。
    “你们今天再看着两个词,还会激动吗?它们写在大街小巷,出现在报纸和领导的报告里,但是没错,没有人看到它们还会激动了,还会激动的肯定是神经病。
    “包括‘革命’这个词也一样,放在七八十年前,说这个词的时候,都是要压低嗓门说的,后来呢,后来是最早说‘革命’这个词的人,变成了反革命,到了阿Q那里,‘革命’变成了出风头,变成了一个笑话。
    “词在演变的过程当中,就是这样,一次次地被污染,甚至被强奸,词也失去了它的新鲜度,失去了力量,但就和被污染的人民币一样,我们也没有办法把它扔掉,把人民币扔了,你就变穷了,把词扔了,你就没有办法表达了,除非你能创造出新词。
    “社会的发展,特别是网络的发达,词的更替和被污染的速度会更快,比如,原来叫女性为‘女同志’,后来改革开放了,大家开始叫‘小姐’,但这个词,因为某行业的发达,迅速被污染,变成了贬义词,你现在再叫谁‘小姐’,你得到的肯定是白眼。
    “怎么办?那就不断地造新词,开始是‘靓妹’,后来是‘美眉’,现在是只要女的就叫‘美女’,我想,‘美女’这个词,新鲜度也会很快过去,用不了多久,我想,只要是女的,大家就只能叫‘女神’了。”
    下面又响起一片笑声,特别是很多女的,她们都笑了起来,觉得自己会被叫做女神,是多么夸张的事。
    张晨说:“你们别笑,相信我,这一天肯定很快会到来。回过头来说,我要说的这个‘美育’和‘美学’,也是这样两个被污染的词,既然已经被污染了,已经这么过时的两个词,我为什么还要来说?很简单,我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那就是把它们身上的污渍洗洗干净,把被污染的词,重新让它们变得新鲜,‘美育’和‘美学’在我这里,我今天要讲的,是有特指的,‘美育’是对在座的每个人而言,而‘美学’,是对城市而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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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介绍:
这是一代人的故事。几个小人物,为了生存和理想,他们走南闯北,挣扎、奋斗,像荒草那样野蛮而又倔强地生长,他们不够“精致”,但足够的生猛,他们不够“优雅”,但有足够的韧性,没有可以继承的显赫和财富,他们就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显赫和财富,没有传奇,他们就书写自己的传奇……就是这样一些小人物的沉浮,汇聚成了我们大时代的奔腾年代。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