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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文阅读

作者:眉师娘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txt下载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75 说着说着,话就多了

    张晨看了看下面,喝了口水,继续说:
    “先来说说‘美育’。
    “我没有查过字典,不知道这个词的书面解释是什么,我今天说的,只是我自己的感受,我理解的美育,是指一个人的自我修养,是对自己审美能力的提升,而不是‘美的教育’,美是没有办法教育的,它是一种很个人的感受,是主观的标准,而不是客观的。
    “比如欧美人看我们亚洲人,他们认为的大美女都是苹果脸,颧骨很高的那种,但在我们,肯定不会认为这是美女的标准,有谁要是长成他们认为的这样,大概天天要发愁了。
    “罗丹有一句臭大街的名言:‘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说美是客观存在的,但其实不是,他强调的是眼睛,发现美的眼睛,没有眼睛,美就没有意义,美是被我们的眼睛发现和创造出来的。
    “怎么让你们有一双能发现和创造美的眼睛,就是美育,就是我说的自我提升,在这方面,我们是大大地退步,甚至弱化了,特别是对在座的各位来说。就美育来说,你们是大大地不及格的,我到了你们这里,从机场一路过来,看着车窗外面,我就知道你们是不及格的。
    “你们不要不服气,在座的很多人都去过苏州、去过杭城,可能还去过同里、去过周庄,再不济,也去过上海的豫园,大家都觉得江南的园林很漂亮,但你们想过没有,所有的这些园林,不管是拙政园也好,留园也好,沧浪亭也好,以前都是大臣的宅邸。
    “就是这些大臣的,他们自己造的房子,你们要是觉得那园林很雅,那是因为那时候的官员不俗,才会造出这么雅的建筑,和他们相比,你们退化了,我说你们是不及格的……”
    有人不服气了,叫道:“我们就是想造,也没有那个地皮和钱。”
    张晨笑了一下,他说:“是这样吗?有地皮有钱就可以了?那我问问你们,这个城市,谁在规划?谁在建设?城市的财政,谁在支配?都是在座的吧?你们有了这么多的钱,这么大的地方,你们把这个城市规划得怎么样,建的怎么样了?
    “为什么我说我到了你们这里,从机场一路过来,看着车窗外面,我就知道你们是不及格的,原因很简单,我看到那一条条街道,一幢幢房子,包括看到你们市政府的大楼,我看到了什么?就看到两个字:‘恶俗’。
    “这所有的一切,不是在座的干的,不是你们的集体行为,难道还是这个院子之外的,在街上行走的那些老百姓干的?这个锅你们甩不掉吧?”
    下面寂静一片,坐在台下的雯雯和谭淑珍暗暗着急,谭淑珍心里骂道,这个混账,哪里是什么敲门砖,简直就是一个地雷,这一番话,把这里多少人都得罪了。
    谭淑珍和雯雯互相看看,苦笑着。
    张晨也笑了一下,他说:“我知道我说的这话,很得罪人,但是我说的是实话,如果你们想听的不是实话,而是赞扬你们的话,那你们不用请我,请幼儿园的小朋友就可以,他们的声音比我好听,赞美起来还载歌载舞的,这个,我可做不到。”
    台下有人轻轻笑了起来,这一笑,整个凝固的气氛就松弛了下来,让谭淑珍和雯雯也吁了口气。
    张晨说:“从一个城市的市政建设,就可以看出一个城市公务员整体美育的欠缺,这个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恶俗的,没有审美能力的人,才会认为整齐划一就是美,而在座的,我想不乏有很多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多了,才会出现要求大街两旁,所有的商店门头都一样的怪事,都一样了,还要店名和店招干嘛,领营业执照的时候就规定他,你是一号店,你是二号店,你是三号店……这样一直排下去,多简单多省事?
    “每一家店面的门头上面,只要做几个一样规格大小的阿拉伯数字就可以,连用什么材料做都可以统一,这样多整齐划一?
    “但整齐划一了会有‘百年老店’吗?你们去看看同仁堂,看看胡庆余堂,看看荣宝斋,哪一家店的门头和招牌会是一样的,这些店什么时候有的,清朝的时候,留着辫子的清朝官吏都知道,整齐划一是不美的,你们不知道?和他们相比,你们不汗颜吗?
    “可以说,你们和他们相比,恶俗多了,虽然脖子后面没有辫子了,但从审美来说,你们的辫子比他们长多了。
    “这种恶俗的人和官吏多了,才会出现拿着剪刀去剪喇叭裤和长头发的怪事,这个事情,在座的都经历过吧,你们觉得是不是很荒唐?要是觉得剪喇叭裤和长头发荒唐,那要求所有的店铺门头整齐划一,和他有什么区别,是不是也很荒唐?
    “为什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人和荒唐的事,就是我说的美育不够,虽然在座的一个个学历很高,每个单位,现在连办公室收发报纸和文件的,都至少大学本科,博士和硕士在下面成堆,但这没用,你们仍然是不及格的,我是说在美育方面。
    “我想很可能有人心里会不服气,会说,那又怎样,那我们还不照样工作都好好的,笑话,别给自己涂脂抹粉了,就这样的程度,你们怎么可能把一座城市管理好建设好。
    “一群美育不及格的人,是不可能管好一座城市的,你们不要不服气,我接着就说城市美学,城市美学是什么?不是多造几座公园,把街道搞得很宽就是美,美是表里如一的,美是有内在气质的,徒有其表那不是美,那只是涂脂抹粉。
    “而我们现在,做的大多是涂脂抹粉的工作,而不是在讲城市美学,大家都听说过,城里下大雨,这里淹水那里淹水,但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故宫淹水?包括你们这座城市,我敢保证,也肯定大街上淹过大水,要是没有,你们告诉我。”
    张晨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下面,下面鸦雀无声。
    张晨继续说:“我没有查过资料,为什么敢讲这样的话,很简单,就是因为这一座城市,是一群美育不及格的人在管理,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城市美学,不知道一座美的城市,是表里如一的。
    “我还可以肯定的是,你们的街上淹大水的时候,一样,你们城里的古建筑,保证安然无恙,要是有事,那也不是古人的事,肯定是你们后来的乱拆乱建,把它原来的排水设施破坏了,排水口堵塞了,古代的那些官吏比你们聪明的多,他们才不会干你们这样的蠢事。
    “你们去江西赣州看看,去福建泰宁的老房子看看,看看人家古人是怎么做城市的排水设施的,是怎么做家里的排水设施的。
    “我是在一个江南小镇长大的,说起江南小镇,大家都会想起石板路,但是我告诉你们,江南小镇,有的可不止是石板路,石板路下面还有排水沟。
    “不仅有排水沟,还有人工湖,也就是蓄水湖,抗涝防旱都靠它,一个不够,还挖了三个,整个小镇的排水设施,通过明沟和暗渠,互相都是相连的,所有的水路都是相通的,这才能够保证不淹水。
    “在座的肯定有城建部门的人,你们把你们案头的东西都扔掉,把你们的大学教材扔掉,去诸葛八卦村看看,搞明白了人家古人是怎么做的,你们回来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我在这里说你们,但说的不是你们,我说的这些话,放到全国每个城市都适用,大家都在拼命拆迁,都在拼命卖地,一要拆迁,就把这活扔给了土地收储中心和包工头,从来不关心自己拆掉的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拆掉的,是先人留给你们的活生生的教材。
    “然后搞了一堆东西南北中都一模一样的城市,城市和城市之间,除了楼房的高矮和道路的宽窄不一样之外,我们的城市,互相之间还有区别吗?
    “拆拆拆,除了拆出了GDP之外,也就是把自己拆成了一个笑话,我举一个例子,就说我所在的杭城,很多人可能都知道,杭城以前有个城站火车站,这个城站火车站,在多少名人的文章里出现过。
    “城站火车站前面,还有一条清泰街,我以前最喜欢的一条街,两边都是明清和民国时候的建筑,城站火车站和清泰街,当年可以说是举全国之力修缮完成的,为什么,因为老蒋是浙江人,他每年要从城站火车站出来,经过清泰街。
    “但就是这样一个城站火车站和清泰街,全部拆了,荒唐吧?还有更荒唐的,把最有特色最漂亮的清泰街拆了,现在杭城,又要开始整修什么南宋御街了?你省点力气少拆一点不行吗?何苦今天还要建?
    “要是城站火车站还留着,清泰街还留着,到今天,把城站火车站改成城际铁路的站点,从上海或其他城市过来的中外客人,出了城站火车站,看到清泰街的时候,那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是怎样一幅优美的人文景观。
    “不是都喜欢说什么打造某某城市的名片吗?除了西湖之外,本来,这也可以是杭城很好的一张名片,但现在,这名片没有了,这样优美的人文景观,你们也不用指望能看到了,就因为有了你们愚蠢的同侪,拜他们所赐……”
    张晨边说边看了看台下,他看到谭淑珍瞪着他,眼里都已经冒火了,张晨自己也看到,有人在录像呢,这录像肯定会出现在网上,他的这番话,不仅把在座的人得罪了,还把远在杭城的那位也给得罪了,那位,就是李勇说的不太好合作的家伙。
    拆城站火车站和清泰街,就是他干的,自己虽然是个名人,但毕竟还在他的屋檐下。
    张晨明白了谭淑珍瞪他的意思。

1576 防火防盗防张教授 (谢谢小生年方四十八!)

    张晨走下台,谭淑珍和雯雯迎着他走过去,张晨心里有点虚,转身想避开,谭淑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瞪着他说:
    “张晨,你是不是有毛病?也不怕把人都得罪光?”
    “怎么了,我又没有指名道姓,我只是泛指。”张晨辩解道。
    “你真厉害,老板,一口一个这个城市,你以为这里坐着的这么多人,连这个城市四个字都听不明白?”雯雯朝张晨翘了翘大拇指说,“几个市长都坐在下面呢,我都不敢看他们。”
    雯雯一边说,一边走到张晨的侧边,挡住了张晨,这样其他人看过来,就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我在上面,总不能昧着良心胡说八道吧,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张晨笑道。
    谭淑珍骂道:“你说的是什么实话?你到这个城市才多少时间?到现在为止,还不到五个小时吧,五个小时你对这个城市就已经了解了?你就把人家这里贬得一无是处,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
    “你这样,和指着人家的鼻子,不分青红皂白骂他有什么区别,要是有人这样骂你,你能受得了?”
    “骂了就骂了,那还能怎样,还要我把话都收回?”张晨说,“迟了,收不回了。”
    “我知道,你现在视其他人都是粪土,都是弱智,全中国就你一个人睿智,对吗?我看你这是膨胀,站到台上,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谭淑珍说,“还骂了就骂了,对,你在这里骂了,我们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张晨,那我问你,你还多嘴什么?”
    “我怎么多嘴了?”
    “你把杭城也扯进来干嘛?我们不回杭城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白天在这里骂了,晚上你骂人的视频就全部上网了,整个杭城都会知道,下面还会有一大串留言叫好和跟着骂的,你这是想干什么,有你这么嘴贱的吗?”谭淑珍问。
    张晨愣了一下,他觉得这个情景似曾相识,想了一会想起来了,这个情景,和自己当年在柳成年主持的那个关于“杭派女装”的会议上的表现何其相似,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这一幕又轮到了,张晨禁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笑,真是没心没肺。”谭淑珍气恼道。
    张晨说好好,谭淑珍,一切责任我自己承担,反正骂都已经骂了,他们想怎么样,那就来好了。
    “糟了,糟了。”
    雯雯一迭声地低语着,她看到请他们来的市政府薛副秘书长在朝她招手,雯雯无奈地朝谭淑珍他们耸耸肩,做了个鬼脸,然后觍着脸,硬着头皮走过去。
    谭淑珍看着她的背影说:“真是可怜,张晨,你有没有觉得,跟着你混真是高风险的职业?”
    张晨大笑,谭淑珍脚一勾,踢了他一下。
    大会堂里的人都陆陆续续走了,有人走出去的时候,还故意往这边绕了一下,张晨看到他们手里拿着自己的书,看样子是准备来请自己签名的,这些人还没走到张晨他们跟前,看到薛副秘书长站在不远处,一边和雯雯说话,一边看着他们,这些人马上又走开了。
    张晨明白了,自己在这里,确实和谭淑珍说的一样,变成了别人不敢靠近的瘟神。
    大会堂里的人走差不多了,雯雯和薛副秘书长一起走过来,薛副秘书长老远就笑着朝张晨伸出了手,和他说:
    “精彩,精彩,张教授你今天的这场报告,说得很精彩,我们大家在下面听着,都觉得受益良多。”
    张晨握住了他的手,上下摇着,从张晨在各地开始做报告,很多人就叫张晨“张教授”。
    雯雯传给各邀请单位张晨的简介,上面有多个头衔,分别是青年企业家、画家、艺术评论家、收藏家、著名设计师、中央电视台《画说》节目总顾问、《百家讲坛》讲师、浙江传媒学院客座教授。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众多的头衔中,企业家的含金量最足,张晨亿万富翁是实打实的,客座教授最水,并不是正经八百的教授,但大家还是喜欢叫张晨“张教授”,而不是“张总”,张教授和讲台,才更般配嘛。
    薛副秘书长转头和雯雯说:“走吧,领导们还等着呢。”
    雯雯赶紧和张晨、谭淑珍说:“领导要请我们吃晚饭,几位市长都在。”
    在去市府宾馆的车上,谭淑珍和张晨坐在面包车的最后一排,她悄悄地和张晨说:“管住嘴,别再胡说八道了。”
    张晨笑道:“好好,我这敲门砖,肯定不砸你的锅。”
    “滚!”谭淑珍白了他一眼。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几位市长见到张晨,都很热情,都夸他今天的报告有水平,被污染的词这个说法,让人印象深刻。
    让他们吃了一惊的是,他们前面看到谭淑珍,都还以为这个漂亮女人,是张晨的夫人或红颜知己,跟着他一起来玩的,这时候互相介绍和交换了名片之后,才知道谭淑珍居然是锦绣中国的董事长。
    几位市长都颇感意外,大家和张晨闲扯了一阵之后,很快就把话题转到房地产,他们迫切地想听听谭淑珍对当前房地产的看法,谭淑珍也给他们娓娓道来。
    等到晚餐结束,市长已经亲自发出邀请,希望谭淑珍他们锦绣中国,能参与他们城市的旧城改造项目,谭淑珍也答应了,过几天就带着公司的相关人员,再来这里一趟,对该项目进行全面的考察,然后进一步洽谈双方合作的事宜。
    吃完了饭,薛副秘书长把张晨他们请去隔壁包厢,其他的人也跟了过去,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宣纸和笔墨颜料,他们知道张晨还是画家,不清楚他这个画家,是画油画的,一定要他留下墨宝。
    反正这样的场面也不是第一次碰到,对张晨来说,虽然国画不是自己的长项,但画还是可以画的,他爽快地应邀画完了几幅画,雯雯也早有准备,拿出张晨的印章,在画上落了款。
    薛副秘书长接着让服务员捧过来一摞张晨的书,拿出一张名单,张晨照着名单,写了一堆的某某同志“嘱正”、“雅正”和“惠存”。
    拿着书,拿着画,宾主握手告辞,不过,告辞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说欢迎张晨下次再来,倒是再三和谭淑珍说,希望她能尽快安排好行程。
    谭淑珍笑着应允。
    雯雯在边上看着张晨嬉笑。
    宴请张晨他们的包厢在市府宾馆单独的一幢小楼里,薛副秘书长送他们出了小楼,去往下榻的宾馆A楼,三个人在大门口和薛副秘书长告辞,挥手看着薛副秘书长坐上车走远。
    三个人转身往里面走,谭淑珍和雯雯边走边看着张晨大笑。
    张晨被她们笑糊涂了,问:“什么这么好笑?”
    “伤自尊了,都没有欢迎我们再来。”雯雯笑着说。
    谭淑珍说:“薛副秘书长现在大概松了口气,这个瘟神,总算是可以送走了。”
    张晨嘿嘿地笑着,笑完骂道:“休得胡说,没看到人家市长,态度好得很,笑容可掬,哪里像你们说的,一肚子闷气的样子,主政一方的首长,没有这点涵养可怎么行。”
    “老板,你不知道吧?”雯雯笑看着张晨。
    “不知道什么?”张晨问。
    “人家市长,调过来才两个多月,你骂天骂地,也骂不到他头上,人家心情当然好了。”雯雯说,“骂你的另有人在,只不过不在这里。”
    “而且,人家对你态度这么好,也是希望你识相,或者说是帮帮忙。”谭淑珍说,“你连这个也没看出来?”
    张晨看着谭淑珍说:“没看出来,你告诉我,要我识相什么?”
    “好吧,我给你开开窍,人家对你态度友好,是希望你积点口德,到其他地方,别像今天在台上说杭城一样说他们这里,人家的意图那么明显,就差明明白白告诉你了。”谭淑珍说。
    “其实,姓薛的已经告诉我过这样的意思了。”雯雯说,“他说,市长刚刚调过来,千头万绪,压力很大,希望没有其他的意外事件,会影响到他。”
    ……
    第二天上午,薛副秘书长过来送他们,带了很多当地的特产,把他们送到机场,薛副秘书长握着张晨的手说:
    “张教授,你要是有新的报告,希望能告诉我一下,我自己上网去下载就可以,听张教授的讲话,真是让人茅塞顿开,我想多学习学习。”
    张晨刚说了一声好,雯雯马上接了过去,和薛副秘书长说,有新的视频,我会发给你的,请你放心。
    薛副秘书长赶紧朝他们拱着手说谢谢,谢谢!
    薛副秘书长告辞走了,雯雯说:“得,人家现在是防贼防盗防张教授了。”
    谭淑珍大笑。
    三个人一起过安检,张晨的手机还在塑料筐里的时候响了起来,张晨伸头看看,是李勇,他赶紧抢了几步,过了安检门,从塑料筐里拿起手机。
    “喂,张晨,你在哪里?”李勇在那头问。
    “机场,正准备回杭城。”张晨说。
    “那好,等你回杭城再说,这样,张晨,今天晚上我给你电话,我们好好聊聊。”李勇说。
    张晨说好。
    “看看,动静闹大了吧。”谭淑珍在边上,幸灾乐祸地笑着。

1577 我必须要提醒你 (谢谢小生年方四十八!)

    三个人回到杭城,一起去延安路的土香园吃完晚饭,谭淑珍很想知道李勇给张晨打电话会说什么,她一定要跟着张晨去办公室,张晨赶都赶不走。
    谭淑珍去了,雯雯也说要去,张晨看着她,雯雯说:“我要去看巧芯,你不会小气到搭你便车都不肯吧。”
    谭淑珍大笑,她说对对,我也是去看巧芯的。
    三个人心里都知道,李勇晚上的电话,一定是和张晨的那些讲演有关,特别是他新近的讲演,这个完整的视频,果然昨天晚上,就有人放到了网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观看和点赞的有九百多万,转发的有五十几万。
    谭淑珍去杭城的十九楼论坛看看,心里一片哇凉,她看到十九楼大概有二十几篇帖子,都是在说张晨的这个视频的,在说被拆的城站火车站和清泰街,下面骂声一片,都说张晨说的好。
    谭淑珍心想糟了,这一下不知道得罪了杭城的多少人,事情很难收场了,果然,今天张晨就接到了李勇的电话,这个时候,李勇要和张晨好好聊聊,可想而知,肯定和这个视频有关。
    不管是李勇也好,还是柳成年也好,他们都担任过杭城市的市长,对杭城的一切肯定很关心,这件事情,他们就是想不知道都不可能,就算他们自己没看到这个视频,他们在杭城的老部下,也会打电话过去,把这事告诉他们。
    柳成年之所以到现在没有给张晨打电话,谭淑珍觉得因为是柳青,柳青和张晨还在合作拍《画说》,他有什么想法,肯定会告诉柳青,可能也正是柳青,拦住了他想给张晨打电话的念头。
    而李勇,作为朋友,他肯定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需要提醒提醒张晨,和他好好聊聊。
    谭淑珍觉得,自己似乎连李勇在电话里会说什么,基本都已经知道了,她怎么按捺得住好奇,不来听李勇给张晨打电话,她怎么可能放过张晨。
    这个闷葫芦,现在已经变成了公众话痨,但张晨还是张晨,倔脾气还在,真的能说动他的,她谭淑珍算一个,但力道还不够,比她更有力道的,就是刘立杆、孟平和李勇了,而刘立杆和孟平现在都不在,谭淑珍指望,李勇能够点醒他。
    都说祸从口出,谭淑珍很担心这个新晋的话痨,不要因话得祸。
    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谭淑珍又暗自庆幸,她庆幸杭城的那些人,都知道张晨和李勇是二十几年的好朋友好兄弟,李勇现在年轻有为,仕途看涨,就是有人因这个视频记恨张晨,想报复,也会因为李勇的关系有所顾忌。
    所以,谭淑珍就更想知道李勇是什么态度了。
    三个人走进张晨的办公室,谭淑珍和雯雯在沙发上坐下,张晨看着她们说,你们不是要找徐巧芯吗,怎么不去?
    雯雯嘻嘻笑着,她说累了,在你这里先休息一会再上楼,反正时间还早。
    谭淑珍笑而不语。
    张晨摇了摇头,骂了一声“两个无赖”,他走去了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电脑,想看看事情现在在网上,发酵到什么程度了。
    张晨刚坐下来,他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站起来,拿起手机就朝门外走去,谭淑珍一把拉住了他,叫道:
    “就在这里接,我们保证不说话。”
    “对对对。”雯雯连连点头。
    张晨瞪了她们一眼,把手机朝她们亮了亮,骂道:“是柳青,你们也要听?”
    谭淑珍看看电话上面显示的名字果然是柳青,谭淑珍放开了张晨,朝外面挥了挥手。
    张晨走到了外面院子里,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一通,电话里就传来柳青的一串笑声,柳青说,张哥,你又红了。
    张晨笑道:“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你慷慨陈词,痛批杭城啊,顺带把全国所有的城市、所有的公务员骂了个遍,嚯嚯,下面几百万的点赞,可以说大快人心,对了,张哥,你现在在哪里?”
    “杭城。”张晨说。
    柳青咯咯笑着:“张哥,你这算是深入虎穴?他们没有埋了你?”
    “埋我干嘛,我说的不是实话嘛。”张晨说。
    “对对,你说的都是实话,前面吃饭的时候,我老爸回忆说,当时要拆城站火车站和清泰街,杭城市政府内部也是有两派意见,一派是赞成在原址拆掉新建火车站,一派是认为应该另行选址,新建一座更大规模的火车站,把城站和清泰街保留下来。”
    “是嘛,还有这事。”张晨兴奋地说,“那老领导是赞成哪方的意见?”
    “他是赞成保留的,可惜那时候人微言轻,起不了作用。
    “我老爸说了,后来的事实证明,另行选址才是对的,新城站建好之后,没过多少年,马上就满足不了不断增长的运力需求了,扩大规模就成为了必然,而在城站火车站的位置,根本就没有扩建的条件,只能另外想办法。
    “而且,一个客货混用的火车站,摆在城市的中心,本身就是不科学的,结果城站火车站,变成了一个交通的大堵点,每天把火车站引桥下来的建国路和西湖大道,堵得死死的,多少旅客为了赶火车,是在建国路和西湖大道就要下车,扛着行李往火车站跑。
    “结果是没有办法,那个临时过渡的火车东站,在新城站造好之后,也没有办法拆掉,现在还要规划扩建,我老爸说,这要是当时一步到位该有多好,运力不足的问题解决了,那么有特色的城站和清泰街,也都保留下来了。”
    “对对,老领导的这个说法很对。”张晨听着连连点头。
    柳青咯咯笑着:“张哥,听到这个,你是不是有点兴奋啊?”
    张晨也嘿嘿地笑,他说:“我还真的有点担心,怕老领导和你们台里,看到这个视频会有意见。”
    “我们台里怎么会有意见,你又红了,可以带动我们的收视率啊。”柳青说,“我老爸前面看着视频也是大笑,他说,这个就是真张晨,他说你在台上会说这些话,他一点都不奇怪,他说你以前,还曾经当着他的面,拆过他的台,哈哈。”
    “老领导还记着这事啊,柳青,你替我向你爸道歉。”张晨赶紧说。
    “道歉什么,事情都已经变成笑谈了,还有什么歉可以道的,对了,张哥,我们后天来杭城,我们商量一下,接着怎么拍国美展览馆的那些藏画,形式上面,是不是可以变一下。”柳青说。
    张晨说好。
    谭淑珍和雯雯坐在那里,看着张晨满脸喜气地走回来,雯雯叫道:
    “哎呦,面带潮红,老板,你又被爱情滋润了?”
    张晨瞪了她一眼,骂道:“你胡扯什么?!”
    “怎么胡扯了,这个柳青,她就是喜欢你,还好我没有成为她的情敌,不然就麻烦了。”雯雯撇了撇嘴说。
    谭淑珍笑着问:“是你有麻烦还是她有麻烦?”
    “两个人都麻烦。”雯雯说,“她实力比较强,我比较难缠,真的对干起来,我比她不要脸,她脸皮薄,不一定拉得下脸。”
    谭淑珍和张晨大笑,笑毕,谭淑珍看着张晨说:
    “可以透露吗,柳青和你说了什么悄悄话?”
    张晨笑道:“她说了全部可以透露的悄悄话。”
    他把柳青在电话里说的,和她们两个说了,两个人都吁了口气,雯雯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乖乖,我还正担心那柳成年,一怒之下把你咔嚓了,让你身首异地。
    谭淑珍笑道:“哪里,生不如死才叫痛苦,不能让他这么痛快。”
    “好好,那就生不如死。”雯雯叫道。
    张晨骂道:“你们两个,和我有多大的仇,这么希望我不得好死?”
    雯雯乱笑着,倒进了谭淑珍的怀里,谭淑珍说:“是希望你能吃一堑长一智。”
    “对对,要让你脸上长满痣。”雯雯连连点头。
    张晨的电话响了,这一次是李勇,张晨知道自己逃是逃不掉的,他和她们两个说:“别说话啊,李勇的电话。”
    雯雯赶紧坐直了身子,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紧抿着嘴,板起脸来看着张晨,就像一个乖乖牌的小学生坐在那里,张晨都快被她逗笑了。
    张晨按了一下接听键,朝电话里说:“你好,李勇。”
    “好好,张晨,你现在不得了哦,又爆了一个雷。”李勇说,“有没有感觉自己,现在已经红得发紫了?”
    “红屁,没想过。怎么李勇,杭城这里,有人把状告到你那里去了。”张晨问。
    “还需要有人告状吗?打开电脑,你都已经霸屏了,到处都在议论你这个视频,让人想不看都不行。”李勇说,“这不,我早上刚到办公室,猴就给我打电话,让我看这视频,前面回到家,孙慧又和我说起这个视频,张晨,你现在是抹不去的尘埃,无孔不入啊。”
    张晨大笑,他说:“哈哈,李勇,我在台上胡说八道,让你们见笑了。”
    李勇也笑了一声,然后认真地说:
    “你胡说八道是真的,不过,我可笑不出来,张晨,我必须要提醒你,就像我调到北京,调到青岛的时候,你不断地给我打电话,提醒我不要伸手一样,作为兄弟,我现在要是不提醒你,就是不够格的。”
    张晨的电话虽然没有开免提,但办公室里很安静,李勇的话,谭淑珍和雯雯都听得清清楚楚,雯雯的右手,拽住了谭淑珍的左手,拽得紧紧的。
    张晨一边接电话,一边抬头看了看谭淑珍,谭淑珍点了点头。

1578 是不是很爽?

    “张晨,你现在看着几百万的点赞,是不是很爽?觉得自己似乎有了登高一呼的力量?”李勇问。
    张晨老老实实地说:“爽是确实有点爽,这就好像,你写的书有人看,你的时装秀有人喝彩一样,我想这是每个人都有的正常反应吧?”
    “对,没有人甘心自己默默无闻,愿意自己做的事情悄无声息。”
    李勇说:“就是严子陵隐居,他在富春江边垂钓,用的也是直钩,就是要故意的不同凡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隐居了,所以才有个说法,叫‘直钩钓名,弯钩钓利’,出发点都是一样的,为名为利,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
    “李勇,你这是在讽刺我?哈哈,还真是骂人不吐脏字。”张晨笑道。
    “对,就是在讽刺你,也是在提醒你,张晨。”李勇说,“你知道那几百万的点赞是什么吗?”
    张晨摇了摇头:“不知道,你教我。”
    “那是盲众,盲目的大众,或者还有一个词,叫‘群氓’,它是指一帮有同质心理意识的群体,他们拒绝理性而复杂的思考,对提供给他们的各种意见、想法和信念,只简单地选择两个极端,或者全盘接受,或者一概拒绝,在他们的价值观里,只有绝对真理或绝对谬误。
    “在网络上,就是表现为向上或者向下的大拇指,赞或者踩,没有中间的选择。
    “这种赞扬或者否定,其实是最廉价的,但却有一个效应,那就是会营造出一种虚幻的氛围,一种往前拱的力量,让被赞扬的觉得自己似乎代表了几百万人在发声,有了一种虚妄的错觉,就是我说的,觉得自己有了登高一呼的力量。
    “群氓的一致行为虽然廉价,但很少有人会架得住,会不被他们拱着往前走,所有群众运动的首领,都是被这样的群氓架着,以为他们是力量的源泉,不知道这些人,其实是树倒时的那群猢狲,聚得快,散得更快,根本就不负责任,更不用说会承担什么义务了。
    “在现实中,他们就是大街上有人打架的时候,围在周围一圈看热闹和起哄的人,在网络上,因为匿名,让这种聚散变得更容易,被这样的一群人架着,是很危险的。”
    “李勇,你和我说这些话什么意思?”张晨问,“你觉得我是不是有被他们绑架的风险?”
    “不是风险,是事实已经被绑架了,张晨,你正被他们拱着往前跑。”
    李勇叹了口气,他说:
    “张晨,我知道,按你的性格,你是很难拒绝不被绑架的,在你看来,这几百万的赞都是对你的善意和支持,觉得自己不能辜负。但其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这一刻可以给你点赞,转身马上就可以把你骂得一文不值,你要是认真对待了,那才是表错情。”
    张晨辩解道:“我没有要他们什么支持,我说的一切,都只是代表我自己。”
    “代表你自己?冷静想想,张晨,如果你只代表你自己,你对你说的那些公共议题,根本就不会感兴趣,我看过你的《画说》和《百家讲坛》上的《烽火中的艺术种子》,那些节目都很不错,那是你的专长,你也确实懂行,你说那个代表你自己,我信。”
    李勇停了一下,他说:“张晨,我今天说话,可能会说得比较直率,比较难听,你不要介意,好吗?”
    张晨说好,你说就是,我还没有那么小鸡肚肠。
    “好,那我接着说。”李勇继续了,“但看你的那些演讲,说实话,我感到很陌生,感觉那不是你,我看到的,是一个演员在台上表演,表演一个自以为是的公共知识分子的角色。
    “现在很多人喜欢扮演这个角色,什么公共知识分子,私下里我可以和你说,我对这个词很不屑,我认为萨特之后,这个世界就根本没有什么公共知识分子。
    “有的都是投机分子,他们把这行当作买卖和生意在做,或者是借此抬高自己的身价,待价而沽,张晨,我这不是在骂你,不过也可以说是在骂你,我要是不提醒你,我觉得你有往这个方向走的危险,你老实告诉我,你看不看自己网上的视频?”
    张晨笑道,看。
    “要是没有人点赞,你是不是会感觉很失落,看到有这么多人点赞,是不是会亢奋?”李勇问。
    “这个,我们前面就讨论过了,我承认会。”张晨说。
    “我也有过这个过程,我能够理解。”李勇说,“就是你站在那里说话,下面群起响应,那个时候,你心里会油然而生一种豪迈之情,张晨,你看着那几百万的点赞,是不是也有这个感觉?”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好吧,有那么一点。
    “不是有那么一点,大概还会享受到一种快意,觉得你自己是在替几百万人发声,对吗?”李勇接着问。
    张晨叹了口气:“我承认,有这个感觉。”
    “就是这种感觉会激发你的表演欲,姿势和语言都会越来越夸张,哦不,你自己认为是越来越大胆,越来越真实,不因此就没有办法获得更多的掌声啊,这就是我说的,你被他们架起来了,被他们拱着往前走,你表演着,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子。”
    “我去,李勇,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张晨叫道,“我就是说几句实话而已,我承认,我说的话可能会得罪一些人,但他们不该被得罪吗?”
    “该,很多事情和很多人,确实是有被批评的地方,你也有批评的权利。”李勇说,“但是,你对你批评的人或事,了解吗?很多事情,它的成因是很复杂的,那种复杂性,可能超出你的想象,你在批评之前,都去了解过吗?或者有兴趣去了解吗?
    “张晨,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在摆出一副批评的架势,还是真的因为对某人某事不满,如果是真的不满,你为什么不花点时间,去把这事了解清楚,没有了解清楚就批评,那不是无的放矢?
    “无的放矢,没有针对性的批评,这种批评还有什么意义,有助于事情的解决或真相的呈现吗?无的放矢,就是闭着眼睛打靶,能打准吗?说难听点,这和胡说八道有什么区别,张晨你告诉我?”
    张晨一时语塞,他承认自己在台上,很多时候,就是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哪里有什么功夫和时间去了解清楚自己说的那些事情,张晨说:
    “好吧,李勇,我承认,很多时候,我也就是在台上随口讲讲而已。”
    “这就是我要提醒你的,这就是危险的地方。”李勇说,“如果只是我们三五个朋友在一起喝酒,张晨,大家可以口无遮掩,什么都可以说,说过听过笑过了,但你是在台上,下面是听众,不是你的朋友,而且,你现在还是公众人物,你随口讲讲,人家可都是当真的。”
    张晨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都没有想过这些。”
    “我知道你没有想过这些,所以要打电话提醒你。”李勇说,“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就必须对你自己的言行负责,你就要谨言慎行,要说你能做的,做你说过的,至少是要说你了解的,你必须清楚,你的一言一行,是可以影响其他人的,你必须为自己言行负责。”
    张晨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李勇的话是对的,自己的一些行为,确实是太过轻佻,有时甚至是把上台讲演,根本就不当回事,觉得只要上去了,说就是了,把现场的气氛带起来就是了,根本没有想到说之后的后果。
    李勇放缓了语气,他说:“张晨,你如果真的对什么事情不满,觉得他们做得不对,我说过,你有批评的权利,那你至少花时间,认真地去调查研究后,才得出你的结论,不管多大的事,你要是经过认真的调查研究,形成你的批评文字,你可以给我。
    “我可以保证,让你的批评文字出现在最高领导层的桌上,引起他们对这个问题的重视,如果这样,是不是比你在网上发几个视频更有效果?要是你真的想改变这个社会的话,我想,这才是正确而又高效的途径。”
    张晨哑然失笑,他说:“别别,李勇,你知道我不是那块料,不会愿意干那样的事,好吧,李勇,谢谢你,你的好意我领了,以后我管住自己的嘴就是。”
    李勇笑了起来,他说:“我就知道你张晨是明白人……哎,不对,张晨,你最近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没有没有,我会有什么事。”张晨赶紧说。
    “真的没有?”李勇问,“看着那些视频,我就感觉怪怪的,感觉那上面,不是我认识的张晨,张晨,你要是有什么事,就一定要和我说。”
    张晨说,我知道了,谢谢你李勇,真的没有什么事。
    李勇说好吧,没事就好,有事你开口,千万不要闷在心里,你这个人,就是喜欢把事闷在心里。

1579 我在闪躲

    谭淑珍和雯雯一直盯着张晨,等他挂断李勇的电话,谭淑珍说:
    “张晨,李勇说的没错,你确实是在表演,你在台上的时候,我都有点不认识你了。”
    张晨笑道:“跟你学的?”
    “你演技比我好。”谭淑珍说,“你很成功地扮演了张教授,一个老愤青。”
    张晨和雯雯大笑。
    雯雯说:“我都被你们说怕起来,以后我都不敢接这种业务了。”
    谭淑珍说对,以后所有政府部门的演讲,一律不要再给他接,不然,他说着说着,什么时候大祸临头,他自己都不知道,没看到他上了台就人来疯,越说越疯?
    雯雯说好,不接了。
    “怎么,谭淑珍,你连敲门砖都不要了?”张晨笑着问谭淑珍。
    谭淑珍摇了摇头:“不要,我可不想见你出事,你要是出事情,我就算是有再多的项目又有什么用。”
    “我也舍不得这个大宝宝。”雯雯说。
    “这样,雯雯,我们来规划一下。”谭淑珍说,“以后凡是和美术有关的活动,可以接,还有那种开张开业剪彩、新产品发布的活动可以接,反正这种活动,就要他一张脸,不需要说话,其他的,都给他停掉,别给他胡说八道的机会。”
    雯雯说好,我们出场费可以涨价了,涨价就可以推掉这部分的活动,这个人,脑子确实是不太清楚的,越没钱的地方他就说的越起劲,特别是到大学,大概是看到了下面很多的小妹妹,什么话都会乱说,把下面那些人都说得很激动。
    “我去!这就更不能让他去了,别到时再给自己讨来一个组织和煽动的罪名。”谭淑珍说。
    “好好,我不给他去,我已经害怕了。”雯雯连忙说。
    张晨看着她们两个一唱一和的,骂道:“我需要你们管吗?请你们来管了吗?”
    “需要,请不请我们都要管你。”谭淑珍说,“我们不管你谁管?”
    雯雯“嗯嗯”地点着头。
    “张晨,李勇和你说的那些话,用心良苦,他大概不会再这样和第二个人说了,他是真的关心你,也担心你,你就听他的劝。”谭淑珍说。
    “不管他听不听,反正我不给他接就是。”雯雯说,“他还没有那么不要脸,会跑出去,自己推销自己,这个时候,他脸皮很薄。”
    谭淑珍大笑,她说好,雯雯,我们就从你这里开始严防死守,憋也把他憋死。
    雯雯说好,她看了一眼张晨,和他说,你别瞪我,瞪我也没有用,你色诱我都不灵,就这么定了,我们这是为了你好,乖,别再让妈妈操心了。
    两个女人笑成了一堆,张晨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去了办公桌那边,不再理她们。
    她们又坐了一会,谭淑珍站起来,问张晨:“你走不走?”
    张晨说不走。
    “那你送我回家。”
    谭淑珍和雯雯说,雯雯说好,雯雯现在因为经常要来杭城,说什么也不肯再住酒店,说太浪费钱,她住在了原来徐巧芯住的那间房间里。
    两个人走了出去,张晨一个人在办公室,他站了起来,走到窗户前面,把手里的香烟、火机和烟灰缸,放在了窗台上,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着,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外面。
    他看到对面“锦绣江南”写字楼,原来老倪的公司里灯火通明,还有很多人影晃动,也不知道那个地方,现在换成什么公司,那里曾经黑暗了好几个月,看样子现在已经司法拍卖成功。
    张晨的大脑里一片乱糟糟的,这个时候,他真的很希望刘立杆就在这里,虽然他心里知道,刘立杆如果在这里,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他大概会和李勇有差不多的想法,一边大骂他傻逼,一边帮他分析问题,然后给出解决的方案。
    兄弟如手足,谁不担心手足会被烫到刺到和割到。
    张晨呆呆地看着外面,香烟在窗玻璃上明明灭灭地反着光,等到抽完了两支烟,张晨人也冷静下来,自己仔细地想想,他觉得李勇似乎窥破了,连他自己都还不明了的心思。
    张晨叹了口气。
    李勇说的没错,他确实是碰到事情了,在下意识地躲闪,冷静下来想想,张晨觉得是下沙工厂的拆迁,让他变得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只有跟着雯雯在全国各地飞,每天把自己搞得很忙碌,连去想这事的时间都没有的时候,自己才会感觉好一些。
    这才把那些突然空出来的时间给填满了。
    那么多的日子,自己就浑浑噩噩地过着,在飞机上、汽车上,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接下去应该说些什么,应该有一个怎样与众不同的开场白,到了晚上,打开电脑,他又会一遍遍地看着自己的视频,和下面密密麻麻的留言,心里觉得了满足。
    有好几天,张晨现在想起来了,自己就是在自己演讲的声音里睡着的。
    没错,他的语言越来越犀利,内容越来越大胆,确实是想着赚取更多的掌声和点击,赚取更多的留言,看着那一句句热情的话,张晨觉得自己如同吸食了毒品一般,正在快速的下坠中,脑子快速地晕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张晨躲闪着,赵志刚他们搬走了,下沙的工厂被拆了,小莉带着一部分人去了拱宸桥。
    张晨浑身一震,他这才想起来,拱宸桥杭城辐条厂里面的服装厂开张之后,自己居然一次也没有去过,到现在已经几个月过去,自己每次都用忙在搪塞自己,也忙给了别人看,让别人觉得自己身不由己,是有苦衷的。
    其实,什么苦衷,自己还不就是在躲闪吗?
    张晨想到这里,特别是意识到拱宸桥的工厂,自己居然一次也没有去过,禁不住汗都快要下来了。
    真是该死,幸好小莉能干,哪怕自己撒手不管,她也管下来了,而自己,还是当年那个,为了赶活,每天会很早就起来,去赵志刚的裁缝店里,帮助一起干活的张晨吗?
    张晨转身走出门去,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他朝宿舍楼那边走了几步,看到那里一片漆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电子商务部早就已经搬到前面,原来的篮球馆里去了。
    张晨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穿过那道小门,朝篮球馆走去。
    篮球馆靠近大门的这一片,灯光明亮,二十几个人坐在那里,手指不停地敲击,在和买家对话。
    这一片办公区域过去,是一排排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架子,从拱宸桥运过来的衣服,都放在架子上。
    现在没有在打包,那一片区域的灯都关了,到了上午,那里也是异常的忙碌,每天有几千件衣服要摆上架子,每天又有几千件衣服要从架子上拿下来,打包,然后一个个快件发走。
    张晨想起来了,他想起赵晶晶和他说过,现在电子商务部的销售额,已经赶上他们原来做加盟代理时的营业额了。
    这么说,不管是从销售额和生产规模来说,都已经不算小,而自己居然,感觉到这个部门和这个工厂,都不存在似的,把它们遗忘得够久了。
    张晨啊张晨,张晨觉得汗颜,应该汗颜,就当你在台上针砭时事、夸夸其谈的时候,不是那几百万个赞,不是李勇说的“群氓”,在支持着你,而是这些人,自己手下的这些员工,用自己努力的工作,在实实在在地支撑着你。
    李薇看到张晨进来,站起身走过来,她朝张晨笑道:“张总,这么难得?”
    张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这么难得,一道小门之隔,你居然这么难得。
    张晨问,你们还好吗?
    “好。”李薇说,“新来的这些员工,现在也上手了。”
    新来的员工?什么时候新来的?张晨知道小莉肯定和自己说过,而自己忘了。
    张晨朝四周看看,他看到的几乎都是熟悉的面孔,张晨有些疑惑,他问:“她们是……”
    “原来北京和上海商场和专卖店的营业员,愿意来杭城工作的,小莉让她们都过来了。”
    李薇说,张晨点点头,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对了,小莉呢?”张晨问。
    “厂里很忙,现在还在加班,小莉在那边盯着,差不多要到十二点多钟才能够回来。”
    李薇说,张晨“哦哦哦哦”地退了出来,他觉得自己的脸上有点发烧,不敢在这里继续待着。
    张晨从那道小门回来,看到雯雯正好从楼下上来,张晨说:“去不去拱宸桥看看小莉,她还在那边加班。”
    “好啊,去,去。”雯雯叫道。
    两个人朝楼下走去,走到楼梯上,张晨觉得自己的两腿发软,连忙伸出右手,搭在了雯雯的肩膀上,雯雯似乎会错了意,身子朝张晨这边靠了过来,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两个人在楼梯上站住,转过身,亲吻了起来。
    这里人来人往的,两个人也不敢站太久,亲吻了一阵后,雯雯轻轻笑了起来,她伸手拍了拍张晨的脸,和他说:
    “我明白,这是可以后悔的……我赚你便宜了。”
    说完,她又伸手在张晨下面拍了一下,轻诧道:“坏蛋,还顶我。”
    张晨的脸刷地红了,雯雯哈哈大笑。

1580 单纯的需求关系

    两个人到了楼下的停车场,张晨和雯雯说:“钥匙给我。”
    雯雯晃了一下脑袋说:“不给,我开。”
    “你认识路?”张晨问。
    雯雯“哦”了一声,把车钥匙给了张晨,自己去坐在副驾座。
    上了车,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张晨启动车子,把车开出了停车场,到了外面环城北路上的时候,雯雯双手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脸,抬起头,“嗷”地叫了一声。
    张晨转头看了看她,问:“干嘛?”
    “你这个坏蛋,害我这个老流氓还害羞了。”雯雯嘟着嘴说。
    张晨哈哈大笑,这一笑,两个人都释然了。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钟,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开始减少,街道两旁的很多商店都已经打烊,店铺门头和大楼顶上的霓虹灯和灯箱,都已经熄了,还亮着的,看上去就有些孤单,它们不是还在做夜宵的酒店,就是KTV和网吧。
    雯雯咬着自己的大拇指看着外面,过了一会,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
    “和北京比起来,我还是喜欢杭城,北京太大了,特别是像现在这个时间,开着车在外面的时候,你会感觉到那个城市很冷漠。”
    “那你们就回来杭城。”张晨说。
    “怎么回来?在北京的一切,都是好不容易才打下来了,怎么扔得掉。”
    雯雯说着又叹了口气,她说:
    “回来是已经不可能回来了,有时候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还不如光光的一个人好,那样无牵无挂自由自在,拼命地挣,挣下来很多东西,结果这些东西,反过来又把你给绑住了,真是命苦。”
    张晨听着想笑,又感觉笑不出来,他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伸过去,想握住雯雯的手,雯雯的手躲开了,她说不要,我怕我会哭。
    张晨点了点头,两个人接着没有再说话。
    越往前开,就越开向了城市的边缘,外面的灯火越来越暗,雯雯还是咬着自己的手指,看着外面,张晨偶尔转头看看,他看到雯雯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
    张晨的心紧了一下。
    终于快到杭城辐条厂了,这一大片废弃的老旧工业区,黑漆漆的,连路灯都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开,整个工业区,只有杭城辐条厂还有一片亮光,但这亮光,也似乎被沉沉的夜色压抑着,扩散不出去。
    辐条厂的大门关着,张晨按了两下喇叭,传达室的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保安,他走到铁栅门后面车灯光里,眯缝着眼睛,想看清车牌,张晨把车窗按下,料峭的夜寒猛地灌了进来。
    “要死。”雯雯骂了一句。
    张晨把脑袋伸了出去。
    显然,保安对这颗脑袋比车牌更熟悉,他摆了一下手,把铁门的插销拉起来,嘡啷嘡啷地把铁门朝两边打开,张晨一边把车开进去,一边迅速地说了一声“谢谢!”把车窗重新合拢。
    厂区里一片阒静,车灯照射着的路面,出现了一大片蜷曲的法国梧桐的落叶,车压过上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这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后面,隐隐有哒哒哒哒的拷边机和缝纫机,还有车间里开着的音箱的声音传过来。
    越往前开,声音就愈加清晰,等到张晨转过前面的拐角时,哒哒哒哒的声音已经完全压过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车子好像是在满地的落叶上无声地滑行。
    那两幢并列的厂房都亮着灯,两幢厂房的中间,砌起了一堵墙和一扇门,把厂房和外面的道路隔断,形成了一个厂中厂的格局,张晨没有把车直接开进厂里,而是停到了靠近外面这幢厂房边上的停车场。
    老式的厂房,层高很高,有五六米,一整排连在一起的窗户,开在靠近房顶的地方,使得这个停车场,被笼罩在厂房的阴影里。
    张晨把车停下,刚刚熄火,雯雯推开车门就下了车,连扔在后座的羽绒衣都没有拿,张晨正想提醒她,身边的车门被打开了,雯雯站在车外伸手一按,整个座位连带着张晨,都往后面退去,张晨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雯雯已经弯腰钻进了车里,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张晨正想说什么,嘴唇被雯雯的嘴唇封住了。
    两个人亲吻了一阵后,雯雯把脑袋移开,轻轻地骂了一声:“又顶我,不老实。”
    张晨感觉自己在黑暗中,脸上火烧火燎的。
    雯雯在黑暗中盯着张晨看,即使在黑暗里,她的眼睛还是熠熠闪光,她和张晨说:
    “我知道我们成不了男女朋友,但我们可以成为男人和女人的那种单纯的需求关系,谁管得了我们,你说好吗?”
    张晨说好,隔着针织衫,他都能感受到雯雯炽热的身体,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说好,还能说什么。
    ……
    工厂的大门关着,但大门上面的小门开着。
    张晨和雯雯走了进去,车间的门开着,但门上挂着自己做的厚重的门帘,把门遮挡得严严实实,挡住了风,但方便人的进进出出。
    张晨和雯雯掀开门帘走进去,张晨看到车间里面的情景,愣了一下,感觉自己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他已经习惯看着下沙工厂那宽敞整洁的车间,乍一看到这里,就觉得寒酸。
    这里的厂房层高很高,给瞿天琳他们当印刷厂还合适,用来当服装厂的车间,就太高了。
    缝纫车间对灯光的要求很高,当初改建的时候,就只能从房顶放下一根根三米多长的钢丝绳,然后在两米五的高度,用扁平的铝合金管,横竖组合成一个个框架,在铝合金管的框架上,安装日光灯和走缝纫机的电源线。
    张晨他们刚装起来的时候看上去整整齐齐的,几个月下来,那悬挂着的铝合金框架,开始上下错落,特别是缝纫车间每天产生的丝状的尘埃,现在已经挂满铝合金的框架上,从房顶悬挂下来的钢丝绳上,从铝合金框架悬挂下来的机器的电源线上。
    张晨看着心酸,他有些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工厂、自己的车间,这么多年过去,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在三堡时,那个泥墙的破仓库里,只是规模比那个时候大了,但车间的简陋是一样的。
    张晨明白了,这也似乎是自己潜意识里躲闪着,不到这里来的原因,这就好像是把如今已经习惯住五星级酒店的他,再塞回红旗旅馆走廊上的那个通铺,憋屈、落寞、有不舒适的反应是肯定的。
    门进来的地方,是很长的一个台子,负责检验的阿花坐在那里,一件件衣服检查着,看到张晨进来,她转头朝车间深处叫道:
    “小莉!小莉!”
    车间里很吵,小莉正在和一个主管说着什么,没有听到阿花的声音,但有人听到了,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小莉的肩膀,朝这边指指。
    小莉转过身来,看到了张晨他们,她举起手挥了挥,然后继续和主管说着什么。
    张晨问阿花:“搬到这里来适不适应?”
    阿花说,我们打工的,到哪里都一样,只要有工打就可以,要不是我老公也在杭城打工,我就跟着两分他们去江山了。
    张晨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感慨,没想到他们倒比自己还要能够适应,看样子是自己矫情了。
    小莉和主管说完了话,朝他们走过来,小莉问:“你们怎么来了?”
    张晨说:“来看你啊。”
    小莉赶紧说:“谢谢,谢谢,你们那么忙,还有时间跑这里来。”
    张晨指了指头顶,和小莉说:“这里要改建一下,加个吊顶。”
    小莉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费那个钱干嘛,就这样挺好,能用就好,这样还透气一点。”
    小莉带着他们,在两幢厂房,每一个车间都看了一遍,张晨看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情绪都还挺饱满的,张晨问小莉,工人们从下沙搬到这里来,情绪都还好吧,有没有感到失落?
    小莉看了看他,奇怪地问:
    “失落什么?我们在这里把工厂搞起来,他们可以继续跟着我们干,都高兴死了,现在外面服装厂的日子不太好过,我们这里工价高,又一天都不会拖欠工资,很多人想进都进不来。”
    张晨听小莉这么说,心里这才感觉好过了一些,同时,似乎感觉到一块石头落了地。
    雯雯说:“我们那里也是这样,我和倩倩都商量好的,资金再紧张的时候,也要把工人的工资放在第一位,这样才能留住工人。”
    张晨看了看她说,你们资金紧张的时候,不会给我打电话?
    “不用,不用,你又不是我们的保姆,也不会老是紧张,就是有那么一两次,我们可以顶过来的,要是连这都顶不过来,还办什么厂,关门了算。”
    雯雯没有告诉张晨的是,她们之所以资金紧张,是因为她和倩倩,把那个工厂,从贺红梅手里买下来了,她们现在和贺红梅是合作关系,而不是合伙关系。
    到了十二点,工厂下班了,工人们去食堂吃宵夜,张晨想起来了,他记得那个“小妹羊杂”,晚上是做夜宵的,张晨和小莉说走,我带你们去拱宸桥对面吃好吃的。
    三个人走到了对面街上,“小妹羊杂”果然还开着门,三个人挑了一张桌子坐下,张晨点了一份白切羊肉、一份羊蝎子、还有一锅羊杂汤。
    羊杂汤上来的时候,雯雯赶紧舀了一碗,放到张晨面前,嘻嘻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
    “来,你需要补补。”
    张晨白了她一眼,小莉不明就里,也应和说,对对,老板,你确实需要补补,葛玲给我看你的那些演讲,我看你在台上那么起劲,妈呀,比我们干活还累。
    雯雯大笑,张晨也跟着笑了起来。

1581 你回来了?

    三个人吃完羊杂汤往回走,走到街的尽头,朝左上了拱宸桥,走到拱桥的桥顶,正好有一长溜的船要过桥洞。
    这一长溜的船队,前面突突突突的是一条拖驳船,后面串着七八条没有动力的水泥运砂船,三个人站在那里看着,看着它们像一条长蛇,从拱宸桥的这边,缓缓地游到了那边。
    他们继续朝桥下走,走进了杭城辐条厂的大门,踩着一地的落叶,窸窸窣窣的,雯雯还故意用脚在地上划着,弄出了更大的声响。
    三个人到了张晨的车前,张晨坐上了车,雯雯想跟着上车,小莉开玩笑骂道,死逼,你去干嘛,不坐我的车走?怎么,你是想老板再送你一趟,还是想跟着他回家?
    雯雯“哦哦哦哦”地叫着,跟着小莉走回去厂里,小莉的车停在那里。
    张晨坐进车里,心里突然有点空落,他抽了抽鼻翼,车里似乎还有雯雯的气息,微闭上眼睛,似乎还听得到雯雯喘息的声音。
    张晨把座位调好,系好安全带,他坐着深吸了口气,正想启动车子,他听到不远处马达启动的声音,就把手缩了回来。
    他看到一道灯光,射到了道路对面的树和围墙上,开始移动,慢慢地拐了过来,拐直,然后从他的眼前驶了过去。
    张晨眼看着小莉的汽车,在左侧道路的尽头,拐过去消失,他这才启动了汽车。
    张晨跟着从那个拐角拐过去的时候,小莉的车子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铁栅门还开着,看门的保安似乎知道,还有他一辆车要出去,干脆缩回了传达室里,让大门继续开着。
    张晨开出大门右转,整个运河右岸的这一边黑黢黢的,拱宸桥的那边,灯光也渐次稀落,夜已经深了,正经的人早就已经进入梦乡。
    张晨开着车,经过了拱宸桥头,继续往前开着,他觉得开快和开慢是一样的,哪怕就此停在这里也没有关系,他并没有一个需要匆匆赶往的目的地,并没有一个急迫的睡眠,在等着他。
    张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慢慢悠悠地往前开,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开,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只是一匹识途的老马,在沿着一条熟悉的老路,凭本能在往前走。
    眼前的灯光渐渐开始明亮起来,离市区也就越来越近了,午夜过后的杭城街道,几乎就没有什么人车,这个时候,连出租车都集中向了几家大的KTV门口,挤在那里等客人,顺便也看看从里面出来的香粉女人,饱饱自己的眼福。
    没有去凑这个热闹的,也在路边停好了车,从尾箱里拿出大衣,盖在身上睡觉。
    张晨在空荡荡的街上开着,小莉和雯雯这个时候,说不定都快到动感地带了。
    张晨想着前面在车里的情景,想着他们的手忙脚乱和处处受制,也想着更早的时候,李勇给他打的电话。
    这个时候,张晨觉得过去好像被拉得很开很开,就是不要李勇来劝自己,他也觉得,那一个个视频里的自己,在现在的自己看来,是那么的矫揉造作和面目可憎。
    你他妈的闲着没有**事,就来这厂里钉扣子锁扣眼啊,听着钉扣机“哒哒哒哒——啪”或锁眼机“滋滋滋滋——咔嚓”的声音,也比你那呱唧呱唧的声音好听。
    张晨在心里骂着自己。
    沿着空荡的街道往前开着,张晨在心里一下一下地扇着自己的耳光,他觉得自己这大半年来,怎么这么的无聊,还真的把自己当成“张教授”了,你这个假浙美的,你和大学沾过一天的边吗?
    张晨苦笑着摇了摇头。
    “锦绣家园”到了,张晨把车开了进去,开到了停车场停下,张晨把车子熄火,但并不急于下车,而是把座位往后放倒了一点,人倾斜地坐着。
    车灯自动地熄灭,周围的一切都沉没进黑暗里,车厢里的温度开始下降,张晨伸手从车后座,摸到了自己的羽绒衣,拿过来盖在身上,他坐在黑暗中的车厢里,还是胡思乱想着,他觉得自己都有些舍不得下车,也有些害怕下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晨的手机“叮”地一声,有短信进来,张晨拿过手机看看,是雯雯发来的,赶紧打开,上面写的是:
    “我在国大雷迪森1508。”
    张晨觉得自己心里一阵的狂喜,他赶紧发了一个“好”,他调直座椅,启动车子,国际大厦雷迪森酒店离这里不过一千多米远,不一会,张晨的车子就出现在了雷迪森的停车场,不一会,张晨人已经站在1508的房间门口,他伸手按响了门铃。
    门打开了,雯雯嬉笑着站在里面,张晨走了进去,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等到分开的时候,张晨笑着问,怎么,又是半价房?
    “哪有。”雯雯说,“我哪里有时间和她们磨,全价。”
    张晨嘿嘿笑着。
    雯雯叹了口气,她说:“哼,六百多,有没有我这样的赔钱货,泡个老男人,还要我倒贴房费。”
    张晨大笑,他说好好,我把补进去的羊杂汤还给你。
    雯雯嘻嘻笑着,她说好,一点都不准留着。
    两个人又抱在了一起。
    ……
    第二天下午,张晨送雯雯去萧山机场,雯雯要回北京了,两个人站在安检口,雯雯用手在面前挥了一下,像是要驱赶开什么,她说:“烦死了。”
    “怎么了?”张晨问。
    “你这个人,怎么要分手的时候,还会让人心里有点难过的。”雯雯说。
    张晨笑道:“那怎么办?”
    “来,让我抱一下。”
    还没等张晨张开手臂,雯雯就已经抱住了张晨,张晨也抱住了她,从他们边上走过去的旅客,都扭头看着他们,雯雯骂道:
    “看什么看,没看到老夫老妻告别啊?”
    看着他们的人都笑了起来,张晨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那里,张晨说:“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雯雯摇了摇头,盯着他看,看了一会,雯雯说:
    “你不要觉得,你因此就欠我什么,是我泡了你,我希望我们还能像原来一样,我喜欢那样。”
    张晨说好。
    “好屁,你已经不一样了。”雯雯骂道。
    张晨纳闷了,他说:“我怎么不一样了?”
    雯雯说:“要是以前,你这个时候,会和我说,滚,别啰嗦,你不会说好,你一说好,就让人有点难过。”
    张晨大笑,他说:“那好,滚。”
    雯雯“嗯嗯”地点着头,踮起脚,在张晨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挥挥手走了,走了两步又走回来,走近,踮起脚,用头敲了一下张晨的头,悄声说:
    “忘了告诉你,你这个老男人,还很香。”
    张晨伸手想去撩她,雯雯咯咯笑着躲开去,走了。
    过了安检门转头看看,看到张晨还站在这里,雯雯把右手在自己的嘴唇上按了按,给了张晨一个飞吻。
    女安检员笑着转过头,朝张晨这边看着,张晨赶紧转身溜走了。
    张晨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站在那里朝四周看看,然后走进卫生间,过了一会,他拿着抹布走出来,开始擦起办公桌,擦完办公桌,拿着抹布回到卫生间,在水池里绞了一把,走出来,继续擦茶几,茶几擦完,又开始擦会议桌和柜子。
    张晨把办公室里所有能擦的地方都擦了一遍,这才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赵晶晶,让赵晶晶过来一趟。
    赵晶晶把最近这段时间,整个财务中心的情况,还有下面各个公司的经营情况向张晨汇报,张晨仔细地听着,不停地询问着。
    赵晶晶说完,看着张晨问:“你准备重新掌权了?”
    “什么意思?”张晨问。
    “我们都还以为,你把我们丢下不管,专心你的演讲,要当职业演说家了,我和巧芯、葛玲、小莉、慧娟、还有海根,正准备找个时间和你摊牌。”
    “干嘛?”张晨问,“你们想造反?”
    “造反不会,我们想让你回来重新管事,你要是再不管事,我们也撂挑子不管了,看谁杠得过谁。”赵晶晶说,“你想想你有多久不务正业了。”
    “我去!”张晨骂道,“脸都要被你说红了。”
    “你就是应该脸红。”赵晶晶说,“你不管事不算,还有,我们给你打电话,你也好像电话烫手似的,没听两句就挂了,是不是我们可以不用向你汇报,自己胡来就是?”
    张晨合掌朝赵晶晶拜着,他说,好了,赵晶晶,我知道了,真的被你说脸红了。
    赵晶晶笑笑,站起来,走到门口站住了,转过身问,我把葛玲替你叫过来?
    张晨奇怪了,他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葛玲?”
    “重新掌权,不就应该这样吗。”赵晶晶说。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这样吧,你让慧娟留个包厢,然后通知海根哥、赵欣、巧芯和小武、小莉和葛玲,还有小娟和慧娟,晚上我请你们吃饭,我们吃饭的时候聊。”
    赵晶晶说好,你这个态度可以,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张晨问。
    “你小心这顿饭,开成是对你的批斗大会。”赵晶晶说,“大家心里,对你的火气可不小。”
    张晨说好,你们朝我开炮就是。

1582 四大罪状

    这一顿晚饭,果然变成了批斗大会,不过,在批评张晨的,主要是赵晶晶、小莉和徐巧芯三个人。
    徐巧芯率先开炮,她数落了张晨几句,就问边上的小武:“死小武,你说对不对?”或者,“小武你也说啊。”
    小武只是笑着,看看张晨,又看看徐巧芯她们,还是笑。
    徐巧芯接着数落,说到后来,她叫道,妈呀,口都说干了。
    小武把一杯水递给她,她白了小武一眼说,我不要喝你的水,你这个叛徒,说好今天要一起批斗老大的。
    小武嘿嘿地笑着。
    海根在边上说:“熬不牢的,男人家碰到这种出风头的事情,不出出风头,哪里熬得牢。”
    赵晶晶骂道:“就是出风头,也要有个分寸,哪里有一天到晚在外面出风头的,我看他这个不是出风头,而是有点飘,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自我膨胀了。”
    张晨大笑,他说:“赵晶晶,你哪里学来的这些词,还一套一套的?”
    赵晶晶挥了一下手说:“你别管,你就说是不是?你是不是自我膨胀,是不是有点忘乎所以了?”
    张晨赶紧说是是,你批评得的是。
    赵晶晶看到葛玲坐在那里不吭声,她问:“葛玲,你对他没有意见?”
    葛玲的脸红了,嗫嚅道:“他是我师父。”
    “师父又怎么样?师父做得不对,徒弟也照样可以批评。”小莉说,“他还是我老板呢,都老板十多年了,我还不一样要说他。”
    “就是。”赵晶晶和徐巧芯表示赞同。
    葛玲憋红了脸,憋了半天,她看了看张晨,说:
    “其他,其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老找不到人,电话又不好打,打过去,不是没人接,就是雯雯接了说在台上,我想问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法问,这个有点麻烦,我只会设计服装,其他的设计,就要师父把关了,还需要师父帮助指点指点那些设计师。”
    赵晶晶哼了一声,冷笑道:“他多少忙,你还指望他,他放着好好的钱都不赚了,每天东西南北飞着,在当人家的人生导师。”
    “就是,我看快要和机场里,那些穿着背带裤的人差不多了。”
    徐巧芯说,众人大笑,大家都知道她在说什么,每个机场候机大厅的书店里,都会摆着一台电视机,里面一个穿着背带裤,梳着大背头的人,一整天都在吧唧吧唧地说着,什么人生哲学经营秘诀之类,边上摆着一摞他的书,还立着一个背带裤的立人广告。
    “对了,葛玲说到电话,我想起来了。”小莉说,“他不仅是电话不好打,而且,他就是没接到,也不会回过来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对对,小莉说的对。”徐巧芯用手轻拍了一下桌子,叫道。
    “慧娟,你有什么意见,快说出来。”赵晶晶看着慧娟说。
    慧娟站了起来,笑着说,我去催他们快点上菜。
    一转身就溜了出去,赵晶晶骂道:“滑头!”
    走到门外的慧娟和门里的人,都一起大笑。
    “你们你们,你们两个呢?”徐巧芯用手点着一直在边上笑着的赵欣和小娟说。
    赵欣赶紧摆手,赵晶晶骂道,你摆什么手,有话就说。
    “我没有意见啊。”赵欣说,“其实,老大这样,对我那里是有好处的,我们油画馆,现在名气比以前大多了,那些画家,特别是年轻的画家,都找各种关系在和我们联系,看看我们能不能收藏他们的画。”
    “不要钱?”赵晶晶问。
    “要什么钱,一般的我还看不上眼,我们收藏了,他就牛逼大了,可以到处和人吹牛,也可以在自己的简介上面写,某某作品,某年某月被‘河畔油画馆’收藏,这能够抬高他的身价。”赵欣说。
    赵晶晶点点头:“还有这种事,那还不错。”
    “那当然了,老大的《画说》节目播出之后,有人从电视里,看到我们的油画馆是这个水平,还向我们捐赠了他自己的藏品,这些藏品,如果拍卖的话,起码要几百上千万。
    “还有,我和你们说,我们油画馆的藏品,现在要是再评估,我敢肯定又会升值好多,特别是《画说》介绍过的那些画,评估价肯定大幅攀升,你们想,在中央电视台专门介绍过的作品,身价能一样吗?
    “像那个常玉,以前几乎都没有什么人知道,老大在电视里介绍之后,现在很多人到馆里,指名要看常玉的画,还有不止一家拍卖公司和我联系,问我们的常玉的藏画能不能上拍。”
    赵欣说着,赵晶晶挥了挥手说:
    “好吧好吧,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懂,你不算,一边待着,看样子要你斗争他,是不可能的了,你这都快把他吹上天了,小娟你呢?”
    赵欣笑着朝赵晶晶拱了拱手说,抱歉抱歉。
    “我这里也一样啊,我这里也是有好处的。”小娟说,“会所的那些客户,现在都很想认识老板。”
    小娟说着转向张晨:“老板,有几个客户,她们一定要请你吃饭,都被我推了,哼,又不是小白脸,谁有空陪她们吃饭,不过,合影的要求我答应了,下次聚会的时候,你要来会所和她们合影。”
    张晨说好,你到时候通知我。
    “噢买噶!”徐巧芯叫道,“这个演讲大师,已经成功地晋级为中老年妇女的偶像了。”
    “哪里有,我们那里,还是有不少年轻的,而且,长得都很漂亮。”小娟不服气了,说。
    “什么意思,小娟?”徐巧芯问,“你这不是要请老大去签名,而是要安排他去相亲?”
    众人大笑,赵晶晶有点恼了,她指着赵欣和小娟说,你们两个不算,就知道捣乱,还是我来,我来总结一下,我这里写了张总的四大罪状。
    赵晶晶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上面还真的打印了张晨的四大罪状,把一张A4纸都快打满了。
    大家都很好奇,围过去看,赵晶晶叫道,别急别急,我读我读,我来宣读出来。
    她看着张晨问:“张总,你有没有准备好?”
    张晨点点头说:“准备好了。”
    “那我开始了?”
    “好。”
    赵晶晶开始读了起来,一条一条,洋洋洒洒,言辞还很犀利,不过又说的在情在理,张晨觉得这些好像不是赵晶晶能说出的话,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抄来的。
    赵晶晶前面说的,有点飘,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自我膨胀,忘乎所以等等,原来都在这页纸里写着。
    张晨听着,心里不仅没有恼,反而觉得有些感动。
    这一幕,他很早以前见过,那是在海城的时候,在孟平公司,孟平要是做错了什么事,钱芳、徐佳青和叶宜兰她们,就会这样一起围攻他。
    那个时候,张晨和刘立杆都把这戏称是“三娘教子”,但心里是羡慕的,哪个老板,不希望自己有这样的一帮手下。
    张晨觉得,自己现在可以不必羡慕孟平了,孟平有的,他也有。
    慧娟从外面进来,她手里拿着四本张晨的书,和他说:“张总,你帮忙签下名,这是几位老客户留在这里的,拜托我让你签名。”
    张晨爽快地答应了,掏出笔,就签了起来。
    赵欣说:“对了,这个我也需要,到油画馆里来买书的,很多都要求是签名本。”
    海根说:“我下面的商户也问我要过。”
    小娟叫道:“我的客户也都需要。”
    赵晶晶想了想,和赵欣说:“你干脆去进他个两千本,让张总签。”
    赵欣说好,张晨叫道:“两千本?赵晶晶你疯了,你这是要累死我?”
    赵晶晶说对,你天天坐在办公室里签名,就不会东跑西跑了。
    大家大笑。
    ……
    吃完了饭,张晨没有去办公室里,而是回了家,雯雯这个家伙有点骁勇,昨晚变换着各种花样,折腾了他一个晚上,张晨有点累了,想回家早点休息。
    张晨进了家门,刚在沙发上坐下,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是小芳,张晨赶紧接了起来。
    电话一通,小芳就在电话那头咯咯笑着,她问:“姐夫,怎么样,刚刚被赵晶晶她们修理过了?”
    张晨笑道:“对对,被几个老娘教育了,哎,小芳,你怎么知道,赵晶晶打电话和你说了?”
    小芳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在电话里笑着,张晨一个激灵,他想起来了,问:
    “小芳,那四大罪状,是不是你写的?”
    小芳说是,姐夫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你看我是那样小鸡肚肠的人吗?”张晨说。
    小芳说不是,我知道姐夫不是,不过,那四大罪状是我写的,内容可都是赵晶晶她们真想说的,她们把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我让赵晶晶读,也是给她一个出气口。
    张晨说,我明白了。
    “不过姐夫,这个还真不是玩笑,我在纽约,见过太多从国内来的老板了,有了钱,就忘乎所以,偶尔地成功了,就飘了,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我一年听到说要收购《纽约时报》和的,就不下十个。
    “还有人什么都不懂,就说要收购整个好莱坞,还问,是不是收购了好莱坞,所有的那些女明星,就都可以潜规则了?很多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就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恶心。
    “还有更好笑的,说要我们帮他买一个州长当当的,姐夫,这样飘的人,我真的见过太多了。”
    “小芳,你担心我会变成这样?”张晨问。
    “不是,姐夫,我不担心你会变得像他们那么无聊,但人飘的时候,会有各种表现,我担心的是另一方面。”小芳说。
    “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会得罪人,担心这些你得罪的人,会给你穿小鞋,穿小鞋可能还算好的,我担心他们会给你下套,你自己还不知道。”小芳认真地说,“真的,连北北都担心,他那天看了视频都在说,老爸这一下,会把多少人得罪了。
    “姐夫,我们真的很担心你。”
    张晨说好,“我知道了,小芳,我已经决定收山,不再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了。”
    “嗯嗯,这样我们就放心了,姐夫。”小芳在电话那头说。

1583 继续《画说》

    张晨去机场接的柳青,柳青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亦公亦私,回来陪她妈妈待几天,也顺便和张晨筹划接下去《画说》的拍摄事宜。
    接到柳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张晨带着柳青,直接到了“河畔油画馆”。
    赵欣看到他们,一脸喜滋滋的,张晨问:“捡到钱了?”
    赵欣笑道:“比捡到钱还要高兴,老板,我在谈一个展,要是谈成了,哈哈……于无声处听惊雷。”
    “什么展览,让你这么得意?”张晨也被她感染了,笑着问。
    “安迪·沃霍尔。”赵欣说。
    张晨吃了一惊,连忙问:“谁,你说谁?”
    “安迪·沃霍尔啊。”赵欣笑道,“怎么,你不知道他?”
    “不是,他的展,怎么会和我们谈?”张晨奇怪了。
    “这个,也是歪打正着。”赵欣说,“谁让他是安迪·沃霍尔,去北京和上海,审批的老爷们心里没底,不知道该不该放,还要考虑到国家的展馆,展出安迪·沃霍尔好不好。”
    张晨明白了,安迪·沃霍尔是美国重要的现代派画家,很多人,看到“现代派”这三个字,就会心里打鼓,无端会有很多的联想,所以,现代派诗,在他们看来,就是有问题的诗,现代派文学,就是值得商榷的文学。
    我们的文学艺术界,“现实主义”始终是高高在上的,“现代派”,是一个略带贬义的词,以至于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过一套八本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居然只能内部发行。
    “我们这里没事啊,大门敞开着。”赵欣说,“我家大门常打开,安迪·沃霍尔当然可以进来。
    “我给文化局打过电话,他们连安迪·沃霍尔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只是要求,别出现什么有反动内容的,还有,不要有全裸的照片就行,美术作品可以接受。
    “我保证说,连美术作品都没有全裸的,安迪·沃霍尔和这些不搭边,老板,你见过他的作品里会有这些吗?”
    张晨摇了摇头说:“没有见过,连他创作的《MZD画像》,画中的形象都很正面,那是他在尼克松访华的时候创作的,我们国内的报刊登载过。”
    柳青在边上叫道:“喂喂,那么,你们有谁能不能行行好,告诉我这个白痴,安迪·沃霍尔是谁?”
    赵欣指了指张晨,笑道:“让张教授告诉你。”
    “他是美国波普艺术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你肯定见过。”张晨说。
    “等等等等。”柳青摆了摆手,“原谅我这个白痴,先告诉我什么是‘波普艺术’。”
    张晨说:“波普艺术,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起源于英国的一个艺术流派,更准确地说,是一种源于商业社会的艺术风格,盛行是在美国,其特点是将大众文化的一些细节,如连环画、快餐及印有商标的包装进行放大复制。”
    柳青说好,明白了,你接着说安迪·沃霍尔。
    张晨说:“他喜欢通过不断地复制影像,组成连画的形式,刺激人的感官,比如,《玛丽莲·梦露》就是用了九张玛丽莲·梦露笑脸的招贴画,组成了一幅画,《切·格瓦拉》也是,用了九个格瓦拉的头像,《金宝汤罐头》是用了32罐罐头的招贴画拼成的。”
    柳青点点头:“你说的梦露的那张,我应该见过。”
    “肯定见过,国内的报刊,也是登得不要不要的。”张晨说。
    “他的作品,有什么特别吗?”柳青问。
    “要是现在看,他的很多作品,都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当时,可以说是划时代的。”张晨说,“首先,他的作品,不是画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就像做一件产品一样。
    “他的意义在于,打通了艺术家和普罗大众、艺术和商业、高雅和通俗之间的界限,原来普罗大众,觉得自己离艺术很远,艺术是艺术家们的事,安迪·沃霍尔让大家知道,不是这样的,哪怕一瓶可口可乐、一个罐头,或者一块香皂,都可以是艺术。
    “艺术不仅是艺术家在画室里创造出来的,也可以是工厂流水线制造出来的,可以是每个人,在自己的车库里创造出来的,也就是从他开始,广告可以堂而皇之地自称为广告艺术,工业产品,可以堂而皇之地自称为产品设计包装设计,他把艺术的边界,无限地扩充了。
    “要是没有安迪·沃霍尔和波普艺术,我们今天的生活不会这么多姿多彩,我们每天接触到的食物也好,用品也好,不会在它的实用性之外,有这么多精巧的设计,安迪·沃霍尔,可以说是把艺术和商品同时解放出来,有了新的定义。”
    柳青点了点头,她说,我有点明白了,所以说,如果他的作品在这里展出……
    “那肯定会引起轰动。”张晨说,“全国各地的画家艺术家都会带着朝圣的心情过来看。”
    “那我们也可以做一期节目了?”柳青兴奋地说。
    张晨说对,“我连名字都马上想好了,就叫《近距离接触安迪·沃霍尔》,或者《你好,安迪!》”
    “《你好,安迪!》,这个名字太棒了。”柳青叫道。
    “我还可以透露一个事情,如果这事谈成的话,安迪·沃霍尔的作品从纽约运送到这里来,保险公司的保额是四十六亿美金。”赵欣说。
    “真的吗,这个需要你们投保?”柳青问。
    “不需要,我们就是提供展览的场地,其他的,都是由一家美中文化交流基金会负责。”赵欣说。
    “敲定,敲定,赵欣你快把这事情敲定。”柳青说。
    赵欣笑道:“我会的。”
    张晨看着柳青问:“你是不是今天,连讨论片子的心情都没有了?”
    柳青咯咯笑着:“我一听到这个,不是就激动了嘛,好好,我们现在来谈正事。”
    “哎呦!”赵欣叫道,“看看,我也光顾说这事,连水都没有给你们倒,你们要喝什么?”
    “我要咖啡。”柳青说。
    赵欣问张晨:“你还是茶?”
    张晨点了点头。
    柳青和张晨说,我们现在接到不少观众的反映,他们的胃口也提高了,觉得节目太短,看得不过瘾,还有就是,对画家的背景了解得还不够,希望我们能多介绍。
    “现在,节目本身是不可能加长了,加长,就会把其他的节目挤掉,我们只能在形式上想想办法。”柳青说。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可以五六集节目,自己形成一个系列,然后,把介绍单独的一幅画,扩展到介绍一个画家,或一个画派,一个有重要影响的艺术事件,角度还是从一幅画开始,然后深入进去,这样,风格和原来是一致的……”
    “但内容更丰富,也更充实了。”柳青眼睛一亮,叫道:“太好了,张哥,就按这个思路,这样,对观众来说,看完这一个系列,就可以完整地了解这个画家或画派了,对吗?”
    张晨说对。
    “好好,我就按这个思路,向上面汇报,对了,有选题吗,张哥?”柳青问。
    “如果是这样的话,选题太多了。”张晨说,“比如,中国油画的诞生就是一个选题,这就可以说到西方的传教士和利玛窦与郎世宁了。
    “对了,还可以说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这事现在的人可能都不知道了,当时在广州的十三行,除了茶叶丝绸这些东西之外,我们对西方出口的,还有一种东西,那就是油画,当时叫‘外销画’,也叫‘贸易画’。
    “当时在广州,有一大批的画家在从事这个工作,其中有外国的传教士,也有中国土生土长的,跟着传教士们学会了画油画的中国画家,他们画的题材是中国的山水和人物,这些‘外销画’就随着丝绸和茶叶一起,去了世界各地。”
    “这个不错,这是一个好题材。”柳青说。
    “还有,我们最早的那批画家,包括后来和现在,撑起整个中国油画的画家,他们基本都是留洋的,有去法国的,有去日本的,有去美国的,我们可以一个个,分留学的国家不同,去追寻他们的足迹……”
    张晨说着,突然灵光一现,他说:
    “我们可以做一个系列,名字就叫《被历史遗忘的大师》,他们这里面,有很多水平很高的画家,但现在已经完全被人遗忘了,说实话,我也是和那些老先生们接触,才知道他们的名字,看到了他们的作品。
    “比如像谭华牧、朱沅芷、沙耆、廖新学、刘自鸣、贺慕群,还有我以前介绍过的常玉等等,他们的水平都非常高,一点也不亚于现在名气很大的这些画家,但他们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人遗忘了,几乎没有人再提起,我们可以把他们挖掘出来。”
    “这个可以,这个选题也可以。”柳青说,“只是,既然他们都被人忘记了,我们能找到和他们相关的素材吗?”
    张晨笑道:“我们这里就有啊,不然我怎么知道。”
    赵欣说:“我们有他们的作品,他们当时在国外参加各种展览的参展证、照片和当时外媒的报道,还有他们的同学朋友的回忆文章和书信。”
    “做一个系列,绰绰有余了。”张晨说,“而且,所有的素材,可能都是第一次披露,举个例子,大家都以为留法的女画家,只有一个潘玉良,不知道刘自鸣也是巴黎高等美术学校的学生,她的作品《冬天的早餐》,获得过该校的名誉奖,还入选法国秋季沙龙。”
    “不要说了,张哥,你再说,我都想马上就开始拍了。”柳青说,“对了,张哥,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一个个选题都形成文字,我马上报上去,这样我们可以尽快开始,国美那边,往后拖一下。”
    “没问题。”
    张晨还没有说,赵欣就替他答应了,张晨看了看他,赵欣嘻嘻笑着,和张晨说:
    “这总比你天天坐着签名有趣,你说对吧?”

1584 吃

    张晨看看时间,已经是五点多钟,晚饭时间到了,张晨问柳青,想吃什么?
    “回家,我妈在等我。”柳青说,“下了飞机,直接就到这里来了,都还没见到我妈。”
    张晨说好,那我送你。
    张晨开着车,送柳青到了他们家门口,柳青转过头来问:“要么你进去,跟我们一起吃饭?”
    张晨一听,连忙摇头,柳青笑道:“怎么,你怕见我妈?”
    张晨说,有点,我还是上次在浦东机场,你爸妈送你出国的时候见过一面,这一晃都多少年了。
    “吃饭和多少年没见,有什么关系?”柳青看着他问。
    张晨说:“多年没见,那要见,就正式一点见,就这样闯进去,有点冒昧。”
    “干嘛,你还想提着大包小包来见?你要是提来了,我妈也不会收,还会给你脸色看,就这样,我妈反倒会很热情。”
    柳青说着,她见张晨还是坐着没动,明白了:“说来说去,还是怕见,你这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对吗?”
    张晨老老实实地点头:“对。”
    柳青咯咯地笑着:“没想到你也还有怕见人的时候,你在台上,不是谁都不怕得罪的吗?”
    张晨嘿嘿笑着:“不一样,不一样。”
    “好吧,那就给你留一个正式场面见的机会。”柳青说着打开了车门,“别忘了列选题,多列几个。”
    张晨说好。
    “那就放过你了,拜拜。”
    柳青说着下了车,然后打开后车门,从后排拿了自己的背包,又说了一声拜拜,走了。
    张晨正想启动车子,他的手机响了,是谭淑珍,张晨接了起来,谭淑珍问:“张晨,你在哪里?回不回动感地带?”
    张晨说回。
    “想吃什么,我去买?”谭淑珍问。
    “算了,去吃日料吧。”
    “嚯嚯,张晨,今天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我是懒得为去哪里,和你啰嗦。”
    “好好,只要去吃日料就行,你的态度无所谓,分头走?”
    张晨说好。
    谭淑珍没事的时候,还是会到张晨动感地带楼上吃晚饭,不过现在,和他们一起吃饭的人少了,吃得也简单了,下面食堂的菜,再加一两个两个人自己想吃的菜就对付了。
    小莉基本都在厂里,徐巧芯和小武,哪怕是徐巧芯晚上要接着加班,他们的晚饭,也必须回家吃,吃完了再过来单位,徐巧芯和张晨他们说,要是他们一天不回去,王老师就秒变唐僧,两天不回去,她就会找单位里来,看看我是真的忙,还是在找借口躲她。
    葛玲也一样,她妈妈两分去了江山之后,葛玲每天傍晚,都要回家一趟,或者从下面食堂带饭菜回去,或者回家之后,再带她爸爸出去吃,偶尔,葛东海做过一两餐,但两个人,硬着头皮也吃不下去,做得太难吃了。
    葛玲他们现在搬到了钱江新城,钱江新城虽然高楼林立,但生活很不方便,家附近没有菜场,也没有什么商业街,没有小饭馆,只有一家“沙县小吃”,葛玲说,那是全杭城食材最不新鲜的“沙县小吃”,吃过一次,她都不敢带她爸爸去第二次了。
    离他们家最近的商业区,就是钱江新城的万象城,天气好的时候,葛玲就带着葛东海,走去万象城楼上吃饭,顺便逛逛,只是,万象城楼上的餐厅,生意都很好,需要排队,这个有点麻烦。
    张晨到了友好饭店楼上,谭淑珍比他先到了,不需要告诉他包厢号,张晨走进去就能看到,凡是还在等人的包厢,包厢门框上的布帘子,大都摘掉了,你沿着通道走过去,就可以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张晨很快找到了谭淑珍,他走进去坐下,服务员过来问:“你们的客人都齐了吗?”
    谭淑珍说齐了,可以上菜了。
    服务员说稍等。
    她把门框上的帘子挂起来走了,这样,里外马上就成为了两个世界,外面是陌生的,而里面,是熟悉的。
    谭淑珍看着张晨笑道:“你今天受什么刺激了,居然主动要来这里?”
    “不是和你说了,我懒得为了去哪里吃饭的事,和你啰嗦,说到这里,你肯定不会反对。”
    谭淑珍“哈”了一声,问:“雯雯呢?”
    “昨天就回北京了,今天柳青来了。”
    “哦,那你还有时间陪我,没请她吃饭?”谭淑珍奇怪了。
    “她请我吃饭了,不过是去她家里,我逃走了。”
    谭淑珍大笑,说:“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张晨问。
    “拉了我这个垫背的。”谭淑珍说,“看样子雯雯说的没错,柳青喜欢你。”
    “别胡说。”
    “我没有胡说啊,她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让你去她家里吃饭,这年头,谁还会把人往家里带。”
    “胡扯。”张晨说,“只不过我送她回家,到她家门口了,她顺嘴客气一下而已。”
    谭淑珍看着张晨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
    “张晨,你有时候,还真的是根木头,要是人家不接受你,你就是送到家门口,想进去,人家也会拒绝的,人家这是,有意想让她妈妈认识认识你,先有个心理准备。送我回家的人多了,到我家里吃过饭的,除了你和小武,还有谁?”
    张晨看了谭淑珍一眼,没好气地说:“那么说,你也喜欢我?”
    “对啊,我喜欢你。”谭淑珍说,“老了要是我们都没有人要,我们就搭伙。”
    “滚,我可不是回收站。”张晨骂道。
    “滚不了,真到了那天,你张晨一定会接纳我的,我有这个把握。”谭淑珍笑道。
    “那也只是当朋友。”
    “好啊,朋友也可以相互搭伙,相互依靠……我去,这说着怎么难受了起来,张晨,我们两个不会这么晚景凄凉吧?”谭淑珍苦着脸。
    张晨哈哈大笑,他说:“有可能,反正我是从来没有想过,张向北会有那么一天,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你很难说。”
    “什么意思?我就是想南南和我寸步不离,那也要她愿意,她不嫌弃我啊。”谭淑珍说,“真到了那时,张晨,我们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反正已经做好准备了。”张晨说。
    “你准备什么了?”谭淑珍好奇地问。
    “三亚那房子啊,我就是留给我自己住的,每天画画画,吹吹风,晒晒太阳。”张晨说。
    谭淑珍想起了张晨三亚热带植物园山顶上的那幢别墅,她说好好,那到时你收留我。
    “谭淑珍,你是不是神经病?”张晨问。
    “怎么了?”
    “你把这里当老年俱乐部了?”
    谭淑珍“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笑够了,她说:“你不是说这地方很暧昧吗?那我们还不调**。”
    “**就调到了七老八十以后?”
    “好好,张教授,那你说说,改邪归正之后,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这两天,先给柳青要的选题写出来,让她可以上报,然后,我要巡视一下我的领地,去上海看看,还有去三亚看看,要是有时间,再去北京分公司看看。”张晨说。
    “没有时间了,十二月二十日,九天之后,你的时间必须给我。”谭淑珍说。
    “干嘛?”
    “我永城的项目开盘了,心里有点慌,你必须陪我去。”
    “你不是心慌,是心虚吧?一下子把永城的房价,拉到了一万以上,你是怕永城人打你吧?”
    “对对,所以你更要陪我去了。”谭淑珍说。
    “好吧。”张晨说,“带上小武,你就更不怕了。”
    谭淑珍“嗯嗯”地点着头。
    张晨看着谭淑珍,他想到了黄玲花,谭淑珍回永城,要是真的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张晨觉得,她应该怕的是黄玲花。
    人是很奇怪的,你年轻的时候一无所有,你可能什么都不会怕,但当你年纪大了一点,有些功成名就了,你害怕的东西反倒会多起来。
    就像张晨,年轻的时候他不怕洪刚芦和那些烂仔,刘立杆和孟平从海城失踪的时候,要不是小昭拦着,他就去海城了。
    但去年再回海城的时候,虽然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其实还是有点担心的,所以当在海城美兰机场看到小郑的时候,他很高兴。
    张晨想着谭淑珍也一样,当年黄玲花找到延安路半亩田的专卖店,谭淑珍和她对峙的时候,那时她心里肯定是不怕的,自己要是赶到迟了,说不定谭淑珍还会和黄玲花打一架,但是现在,张晨觉得,谭淑珍应该感觉到害怕。
    不为其他,最简单的,就是不值,两个人的身份和地位都不一样了,不值得对赌,穿鞋的永远都怕赤脚的,就是这个道理,赤脚的要找穿鞋的,直接就是单挑,而穿鞋的,想要搞赤脚的的时候,怎么也要找两个喽啰,说到底,他还是缺乏单独面对的勇气。
    所以,哪怕谭淑珍不说,张晨也会陪她去永城。
    菜上来了,谭淑珍说了一句“好久没吃这些了”,就迫不及待吃了起来,吃了一阵发现张晨还没动筷,谭淑珍问:
    “你怎么不吃?”
    “我看你吃,注意吃相。”
    “没事。”谭淑珍举起筷子晃了一下,“我们老夫老妻了,你还在意这个?”
    张晨笑了起来,他想起了在机场,雯雯骂那些人:“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夫老妻告别啊。”

1585 选题

    吃好晚饭,谭淑珍让张晨陪她去杭城中心逛街,张晨说什么也不肯去,谭淑珍竖起一根手指哀求着,一次一次,就一次,下次绝对不让你陪了。
    张晨摇着头说:“连这次都不会有,我最讨厌陪女人逛街。”
    张晨说完,心虚了,自己其实并不讨厌陪女人逛街,以前陪金莉莉,后来陪小昭,甚至贺红梅都不知道陪着逛过多少次街,金莉莉和小昭的衣服,基本都是在张晨的建议下买的。
    为什么陪谭淑珍就不行?张晨想了一下明白了,金莉莉和小昭,一进商场就变得像白痴一样,百分之百依赖自己,谭淑珍太有自己的主意了,张晨笑道:
    “我陪你逛街,我们逛到后来大概会打起来。”
    “我会让让你的。”谭淑珍说。
    “不去。”张晨说,“心里会很别扭。”
    “为什么?”
    “你买的不情不愿啊,不如眼不见为净。”张晨说。
    谭淑珍无奈,她打电话给徐巧芯,徐巧芯已经在家里吃完饭,回到公司了,谭淑珍问她有没有时间?
    “现在还有一丢丢的时间,到十点,就很忙了。”徐巧芯说。
    谭淑珍大笑,她说:“这一丢丢的时间够了,我们去杭城中心逛街好不好?”
    徐巧芯说好,谭淑珍在电话里和她约定,自己到了动感地带楼下给她电话。
    “这一点路,我自己走过去好了。”徐巧芯说。
    “外面这么冷,凤这么大,你不怕脸刮花了?”
    徐巧芯“噢”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张晨问谭淑珍:“你今天是什么瘾上来了,这么要逛街?”
    谭淑珍说:“我已经两个月没有逛街了,再不逛,我觉得自己都不是女人了。”
    “不可理喻。”张晨摇了摇头。
    两个人下楼,各自驾车走了,时间还早,张晨也不想回家,还是决定去“河畔油画馆”,看看画,查查资料,确定几个选题。
    经过一家“光头面馆”的时候,张晨感觉肚子饿了,刚刚那些日料,他都几乎没吃。
    张晨把车停在面馆门口,也没有下车,而是按下了车窗,呼喊着店老板,让他炒一份肉丝炒面,再加两个荷包蛋,打包带走。
    到了艮山电厂的停车场,张晨坐在车里,先把面条吃完,这才下车。
    张晨到了库房里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沙发上坐下来,闭上眼睛,脑子高速运转着,他要把自己已经有的关于中国油画的历史知识,从头开始梳理起来。
    中国油画的起源是从利玛窦、郎世宁开始的,这些传教士,主要活动在北方的宫廷里,利玛窦在北京生活了九年,郎世宁二十七岁那年到中国,在中国生活了五十一年,历经康熙、雍正和乾隆三个朝代,直至一七六六年,以七十八岁的高龄在北京去世。
    利玛窦、郎世宁们,无疑是最早把油画带入中国的人,但张晨不认为他们是中国油画家,他们以及后来的法国人王致诚、波西米亚人艾启蒙、意大利人潘廷章等等,他们都是为中国皇帝服务的西洋人,他们最多是画的内容是中国的,工作和生活的地点在中国。
    但很难说他们画的是中国油画,或称他们为中国油画家。
    这个可以是一个选题,但这一点,张晨觉得需要特别说明。
    到了广州十三行的“外销画”阶段,则是另外的一番景象,它们是属于“西方订制”,也就是根据西方客户的需求,在广州画完了就走海路出去,对中国内地的影响几乎很小,那一批画家,可以说是完全为西方人服务的。
    这一点,从他们都会给自己起外国名字,包括在画上用的,也是英文签名就可以看出来,比如关作霖又叫史贝霖(Spoilum),关乔昌又叫蓝阁(Lamqua)和林呱。
    张晨他们“河畔油画馆”有一幅关乔昌的自画像,张晨觉得非常可惜,要不是画中画的是一个穿着中国长褂的中年人,就其技法来说,张晨觉得已经可以和伦勃朗或鲁本斯媲美了,但就是这样大师级的作品,当时据说是因为收费低廉而颇受欢迎。
    他的作品就这样大量地流向海外,其中一幅《老人头像》,还入选了英国皇家美术院展,他可能是最早在欧洲和美国参加展览的中国画家,但这些展览,除了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生意”之外,并没有带来更多的。
    而他那些和丝绸、茶叶、瓷器一起出口到西方的画作,现在已经石沉大海,很少能见到踪影,张晨曾经让姚芬和赵欣,有意识地在海外找过,但都没有找到。
    关乔昌的很多“西方订制”,画的都是风景,还有很多西方的人物画,加上他的英文签名,就是西方人看到,也不会认为这是一个中国人画的。
    张晨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惜。
    张晨认为中国油画真正的摇篮,应该是在“外销画”之后的上海“土山湾画馆”。
    土山湾位于上海徐家汇的西南,占地面积七十多亩,一八六四年,上海的天主教会将孤儿院迁移到这里,取名叫“土山湾孤儿院”,一八六七年,这里建起了一座小教堂和一排排整齐的房子,这些房子,就是“土山湾画馆。”
    两百多名六到十二三岁的孤儿,被各地的教会送过来,他们被集中到这里,进行为期六年的绘画训练,学习结束后,他们就留在画馆绘制圣像和宗教绘画作品,最多的时候,“土山湾画馆”,也叫“土山湾美术工场”,有三百四十多人。
    主持画馆的是西班牙人范廷佐和意大利人马义谷,“土山湾画馆”还自己制作油画颜料,当时上海所有天主教堂的绘画和雕刻作品,都出自“土山湾画馆”,影响很大。
    “土山湾画馆”从一八六四年开始,存世九十多年,我国近代画家徐咏清、张充仁、周湘、任伯年、张聿光、丁悚等,都是在这里接受的美术教育,它也奠定了日后上海,作为中国油画重镇的基础,说它是中国油画的摇篮,可以说是实至名归。
    张晨决定了,把“土山湾画馆”也作为一个选题。
    时间再往后推,最重要的人物就是蔡元培了,徐悲鸿、刘海粟、林风眠、吴大羽他们那一代人成长,都和蔡元培有关。
    也正是在他的推动下,西方油画和艺术思想在中国得到了推广,大批的中国青年开始跨洋寻梦,去法国、去美国、去日本、去德国、去西班牙和比利时,甚至去墨西哥,中国油画,第一次全方位和西方接轨。
    这一个阶段,有太多的文章可作,太多的专题可以拍了,张晨决定把它先放在一边,他觉得这需要好好地扒梳。
    按照他和柳青商量定的办法,张晨觉得,既然是五六集自成一个专题,就没有必要按照时间轴走,完全可以把整个中国油画史,切香肠一样,切成一段一段,切出一个个事件,时间可以是跳跃式的,可以穿插起来做,这样的形式,反倒会更活泼,更吸引人。
    张晨想到,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可以是一个选题,它对中国油画,乃至中国的美术教育,甚至艺考,影响都太深远了。
    一九五五年春天,文化部作出决定,聘请苏联专家马克西莫夫来中国,在中央美院开办油画训练班——“马克西莫夫培训班”,简称“马训班”。
    马克西莫夫是苏联苏里柯夫美术学院教授、斯大林文艺奖金获得者,俄罗斯联邦人民艺术家,到北京后,他出任中央美院顾问,组织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的师资培训,以及中央美院各科系教学大纲的制订。
    “马训班”从一九五五年春季开学,到一九五七年七月结束,共有十九名学员,都是经由全国各个艺术院校、部队、出版社以及美协等单位的选派,他们是冯法祀、靳尚谊、詹建俊、何孔德、侯一民、高虹、王德威、王流秋等等。
    这些人后来都成为了中国油画界的重要人物,而且担任了各艺术院校的系主任、院长、校长等职务,前苏联的艺术教育思想和方式,通过“马训班”和他们,进而影响到现在整个的中国艺术院校。
    马克西莫夫在教学方法上,特别强调素描的重要性,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素描在中国的美术教育中,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一幅素描,要求四十至八十个课时完成,甚至更长,目的是通过这样苛刻而精细的训练,培养学员完全忠实于绘画的对象。
    对素描的重视,可以说到了素描至上的程度,以至于后来在艺考的时候,素描和色彩的分数是一样的,一个考生,你要是素描不行,色彩哪怕再好,也注定落榜。
    这种刻板而又严谨的教学,张晨觉得,对一个画家的技艺锻炼,手艺的培养,或许有好处,但它肯定会扼杀艺术家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如果按照马克西莫夫的教学要求,全世界很多的著名画家,都是不合格的,特别是印象派之后的画家们。
    作为一个有重大影响的艺术事件,“马克西莫夫培训班”,张晨觉得,有介绍给大家知道的必要。
    张晨还想到了“伤痕美术”和“星星画展”的选题,但最后觉得太过敏感、不合时宜而放弃了。
    决定放弃的时候,张晨自己也笑了起来,他自己调侃自己,张教授,你也有这么乖的时候?
    张晨本来只是想过来坐坐,理理思路的,但思路顺了以后忍不住,干脆打开电脑写了起来,几个选题,他写了八千多字,写完的时候感觉肚子饿了,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写文章这么有助于消化吗?
    看看手表,张晨吓了一跳,已经是早上五点多钟,自己在这里面待了一个晚上,怪不得会肚子饿。
    张晨把写好的选题计划发到了柳青的邮箱里,想了想,忍不住还是得意地给柳青发了一个短信:“选题计划写完,已发你邮箱。”
    发完短信,张晨站了起来,正准备走,他的手机响了,是柳青打过来的,张晨赶紧接了起来,柳青问:
    “张哥,你在哪里?”
    “油画馆。”
    “你神经,不睡觉的?”柳青问。
    张晨笑道:“看看写写,不知不觉就一个晚上过去了。”
    “好好,你辛苦了,抓紧回去睡觉。”柳青说。

1586 我盯着你了 (谢谢万古长青闫大帝!)

    张晨回到家里,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虽然睡着的时候,在梦里都感觉到自己很饿,到处在找吃的,但眼睛就是睁不开,到后来睡沉了,就连饿也没有感觉了,连梦也没有了。
    张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他拿过手机看看,有五个未接电话,两个是葛玲的,一个是柳青的,一个是赵欣的,还有一个是二货的老婆小君的。
    小君和二货,都很少给自己打电话,打了,就肯定有重要的事情,张晨赶紧回了过去。
    电话一通,张晨就听到电话里吵吵嚷嚷的,接着,小君大概是拿着电话走到了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有些弱了,小君这才压着嗓门说:
    “你好,指导员。”
    “你好,小君,你们那里怎么这么吵,在干什么?”张晨问。
    “我就是不知道啊,这些人都吵到家里来了,我怕担心出事,才给你打电话。”小君说。
    张晨吃了一惊,赶紧问:“谁吵到家里来了?”
    “就是租我们仓库的,二货想把仓库收回来,让他们搬走,他们不肯搬,还说合同没有到期,说我们违约什么的,就吵起来了,都来吵两天了。”小君说。
    “小君,你让二货接电话。”
    小君迟疑了,她说:“指导员,我给你打电话,二货他不知道,二货要是知道,他会骂我的,他会说你很忙,我还,我还一点小事就逼养的去打扰你……”
    张晨差点笑起来,他知道小君这“逼养的”是在学二货呢,张晨说:
    “那好,小君,我本来明天也要来松江,这样,你就劝住他们,让他们不要打起来就行。”
    “嗯嗯,动手他们是肯定不敢动手的,我们这里,这么多装卸工,他们都听二货的,要是打架,租仓库的肯定吃亏,我是怕二货动手。”
    “好,那你就劝住二货,让他不能动手,其他事情,等我明天到了再说。”张晨叮嘱小君。
    “好好,指导员,我知道了。”
    挂断小君的电话,张晨先拨打葛玲的,葛玲打了自己两个,事情肯定比较急。
    张晨拨通了电话,问葛玲什么事,葛玲说,下个星期,不是要给杰西卡他们提供一批设计的样品吗,今天他们设计稿都出来了,我想让师父看看,提提意见。
    张晨说好,我马上过来。
    挂断葛玲的电话,张晨再拨柳青,电话一通,柳青就问:“你醒了?”
    “嗯嗯,刚醒。”
    “计划报上去了,上面认为很好,不过,还需要调整一下。”柳青说,“我在油画馆,你什么时候过来?”
    张晨说好,“我公司里有点事,我等会过油画馆来接了你,我们去我公司办公室谈。”
    柳青说:“好,那我等你……噢噢,你不用过来了,赵欣说她送我过去。”
    张晨说好。
    柳青和赵欣在一起,赵欣打电话找自己,大概是为同一件事,赵欣的电话就不用回了。
    张晨赶紧起来,匆匆洗了个澡,就往公司赶。
    张晨上了楼,先去设计中心,刚走进门,葛玲就看到了他,站起来,隔着玻璃隔断,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张晨退了出来,走去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来,葛玲就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葛玲把文件夹递给张晨,张晨打开来,里面是新招来的几个设计师设计的,圣诞礼品和文具的设计稿,张晨拿起笔,一张张地改起来。
    一边改一边和葛玲说,你等会拿回去,让他们把所采用的材料和大概的成本价都了解清楚写出来,设计不是无的放矢,你设计的产品再好,要是成本很高,也一样是不及格的设计,不管是圣诞礼品也好,文具也好,都是易耗品,而不是奢侈品,价格决定销量。
    葛玲说好,这一块,我也不是很懂。
    赵欣和柳青从门外走了进来。
    张晨看到了,他和葛玲说,这样,这个先放我这里,等会我都看完了,再过去给他们开个会。
    葛玲说好。
    柳青看着张晨问:“你动作这么快,中饭吃了吗?”
    柳青一问,张晨想起来了,他说没有,我连早饭都没有吃。
    “师父,我去下面食堂,让他们给你做?现在应该还有值班的人。”葛玲听到,转身和张晨说。
    张晨说好,给我来一碗面条就可以。
    “多加辣?”葛玲问。
    张晨点点头。
    张晨走过去沙发那里坐下来,赵欣给柳青冲了一杯咖啡,拿起张晨办公桌上的茶杯看看,杯子里还是昨天的茶水,赵欣拿着杯子进了洗手间,洗净回来,给张沏了杯茶。
    柳青和张晨说:“我上午把你的选题计划报上去了,上面很感兴趣,不过,他们提了一些建议。”
    “什么建议?”张晨问。
    “《画说》还是保留原来的风格,一集一画一说,播出的时间,可以改变,不再是一周两集,而是改成一周一集,范围可以考虑扩大,逐步转到国外的名家名画上,也是让我们先报选题计划,明年考虑出国去取外景,还要深入到世界各地的美术馆去。”柳青说。
    “这样,那工程不是很大?”张晨说。
    “对,所以还是要报选题啊,而且,最好是报八个月到一年的,这样,一年出去一两趟,就可以把需要跑的美术馆都跑下来,把素材全部先收集好。”
    “这也可以。”张晨说,“光一个巴黎的卢浮宫和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就够做一年的了。”
    “我不这么看,我觉得,欧洲的那些小美术馆,可能更有特色,你说的卢浮宫和大都会博物馆,当然要去,但我们不能做大家太熟悉的东西,比如像《蒙娜丽莎》和拉斐尔、罗丹这种,就不用考虑,还是要做冷一点,但故事性强的东西。”柳青说。
    张晨点点头,他说:“也可以利用你们台的优势,你们毕竟是中央电视台,对卢浮宫和大都会博物馆来说,也是稀客,我们可以在他们那里,看到一般的参观者看不到的东西,这对大家来说,也是新东西。
    “对了,我想到了一个点子,像卢浮宫和大都会博物馆,还有伦敦的大英博物馆,里面都有不少中国古代的名画,既然是《画说》,既然要扩大范围,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做一个系列,介绍世界知名博物馆里的中国名画,这个大家应该有兴趣。”
    “这个可以。”柳青兴奋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说着说着,就有好点子了?”
    “他经常这样的,需要刺激他。”赵欣说。
    张晨笑道:“我的大脑,大概平时都在休眠状态。”
    “可以,那我会经常刺激你的,这个想法不错,到时我可以让台里的外联部门,先和这些博物馆联系。”柳青说。
    张晨说好。
    “还有,《画说》改成一周一集了,调出来的时间,可以做一个新节目,这就是你选题计划里写的,部里把节目的题目都想好了,就叫《一个人的油画史》,强调个人观点和视角,也是一周一集,但节目时长到二十二分钟。”
    “那就一集说一个故事,而不是我们原来设想的,五六集一个系列了,谁也没有兴趣,五六个星期听一个故事。”张晨说。
    “对,部里还要求了,脚本就由你来写,配音和解说也是你。”柳青笑道。
    “啊!”张晨惊到了,“我普通话都说不好,这怎么行?”
    “还可以啦。”柳青笑道,“就是南方口音重一点,不过没有关系,不是《一个人的油画史》吗,要的就是你个人的观点和视角,而且,有字幕的,你怕什么?《百家讲坛》二十几集课,你都可以讲下来,这有什么,《画说》你也出镜了,反应不是也很不错?”
    张晨说:“这样,压力会很大。”
    “有压力就有动力啊。”柳青说,“对了,你这几天怎么安排?”
    “干嘛?”张晨问。
    “盯着你啊,刺激你啊,说不定就有更多的好点子。”柳青笑道,“我要在不影响你工作的情况下,抓住你所有空余的时间,和你讨论节目。”
    “我明天出差去上海,你也盯着?”张晨笑道,“接下去要去三亚,你也盯着?”
    “对对,这段时间都盯着你,直到把节目磨出来。”柳青说。
    “我可以当你们的后援,你们需要什么资料,我会找出来发给你们。”赵欣说。
    “你们两个,是不是通好的?”张晨看着她们两个问。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赵欣说:
    “我不是早就说了,这对我们油画馆有好处嘛,而且,明年你们要是走出去了,我也可以去蹭啊,这样,我们馆就不仅是和国内的,和国外的也建立了联系。”
    张晨赶紧摆手:“好,好,我服了你,你比我算计的还好。”
    赵欣笑笑,意味深长地说:“这个可是我们一致的意见。”
    “你和谁一致的意见?”张晨疑惑地问。
    “赵晶晶啊,巧芯啊,小莉啊,葛玲啊……”
    “得得,打住,我知道你们的图谋了。”
    张晨说,他知道她们一定是在想,把自己的时间塞满,忙碌起来,就没有时间出去胡说八道了。
    不过,张晨想起来了,要是去大都会博物馆拍摄的话,自己就可以去纽约待一段时间,那也很不错,可以去看看张向北了。
    “好吧,还是那句话,我尽力而为吧。”张晨和柳青说。
    柳青说好,那我从现在开始,就盯着你了。
    “真盯住啊,你盯着我干嘛?”张晨说,“你不是说,你这次回来是陪你妈妈的吗?”
    “这你也信?”柳青问,“谁不是说陪自己的父母,结果见一面,就去忙自己的了,还真的能陪他们多长时间?”
    “对对。”赵欣说,“我们说陪爸妈吃饭的时候,结果都是,那会是我们吃得最快的一餐。”
    柳青和张晨大笑,看样子他们也深有体会。

1587 我要教育他们

    第二天上午,张晨到动感地带楼上的时候,柳青已经在葛玲那里等他,张晨看到她,笑道:
    “你还真的盯着我了?”
    “那当然。”柳青说。
    “真的要跟我去上海?”
    “你以为是和你开玩笑?”柳青反问。
    “好吧,那我们这次,就顺便去看看‘土山湾画馆’。”张晨说。
    “啊,你说的‘土山湾画馆’现在还在?”柳青吃了一惊,问。
    张晨说:“不在了,不过,现在在原址,徐汇区政府建了一个‘土山湾博物馆’,今年六月,世博会期间刚刚开馆,里面有不少当年的文物,最主要的,是有一座牌坊。”
    “一座牌坊?”柳青不解地问。
    “对,黄杨木雕的牌坊,‘土山湾画馆’发展到后来,变成了‘土山湾工艺社’,不仅有绘画,还有黄杨木雕和书籍印刷,这个牌坊就是孤儿们雕刻的,五米多高,据说制作相当精美,一九一四年从上海运往旧金山参加巴拿马世界博览会,在当时掀起了一阵中国热。
    “一九一五年底,这座牌坊被美国芝加哥菲尔德自然历史博物馆收藏,之后又连续参加了一九三三、一九三九年在美国其他地方举办的国际博览会。
    “辗转流离多年之后,牌坊在一九八五年被欧洲收藏家购买,又被运到瑞典,去年六月从瑞典回归上海,当时牌坊已经残缺不全,东阳的一家木雕公司无偿承担修复,用了半年时间完成任务,今年开馆的时候,正式对外展出。”
    “好好,那我们去。”柳青被张晨说得兴奋起来,叫道。
    “不过,先和你说明,我还有公司的事情要处理。”张晨笑道。
    “嗯嗯,我知道,我跟着你就是。”柳青说,“不是说了,在你工作之余,我们商量节目的事。”
    张晨叫上了小武,他们当即出发去往上海,张晨和小武说,先去二货那里。
    他们在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张晨和柳青说了很多《画说》的选题,至于《一个人的油画史》,张晨说,这个相对简单,先把整个油画史的时间轴列出来,再看看在每个节点上,有哪些重要的事件,围绕着这些重要的事件展开就可以。
    “关键还是切入的角度,和素材的搜集,特别是对其中细节的挖掘,只要有足够多的细节,这个节目就撑起来了。”
    张晨说着,柳青笑了起来,她说,看样子你还很懂行。
    “这不和画画一样吗?好的画家,都会特别重视细节的处理。”
    张晨说着从包里拿出了几页纸,递给柳青,柳青一看大喜,原来张晨已经把整个中国油画史的时间轴,粗略地写了出来,包括期间重大的事件,也用一两句话点出来了。
    张晨和柳青说:
    “现在我们国家还没有一部正式的油画史,这只是我昨晚凭我知道的写出来的,我也发给赵欣一份,让她去国美图书馆和浙江图书馆查相关资料,列出一份详细的时间年表,再和几位教美术史论的教授核实一下,有这样一份时间年表后,我们就不会走偏。”
    柳青说好。
    “在拍的过程,我想也是一个发掘和发现的过程,不断会有新的资料会出来,我们有时间年表后,但在拍的时候,并不一定要按时间年表走,而是哪一部分的素材和资料收集够了,我们就先拍哪一部分,把时间打乱,在形式上还更生动一点。”
    张晨说,柳青点点头。
    十点多钟的时候,他们到了松江的物流基地,还没有走到二货的办公室,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
    张晨伸手示意小武和柳青一下,让他们先别进去,三个人站在门口的走廊里听着。
    二货说:“逼养的,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就给你们一个星期的时间,一个星期之内,逼养的,你们必须给我搬走。”
    对方叫道:“不可能,我们的合同是到明年九月,租金也交到了明年九月,凭什么让我们搬走?”
    “逼养的,你们在我这里干这种缺德的事,当然不可以,我不赶你们赶谁?”二货叫道,“你们要是自己搬走,剩下的房租我退给你们,要是不搬,我来帮你们搬,让装卸工把你们的东西都扔到大门口,剩下的房租不退,当搬运费了。”
    “你他妈的,我们有合同,合同只是租你的房子,我在房子里干什么,你管得到吗?”
    二货冷笑道:“逼养的,你还知道这是我的房子?我的房子我不管你,谁管?逼养的难道还要你来管我?”
    “那我们就去告你,和你打官司,根据合同,你违约了。”对方不甘示弱。
    “去去,你们现在就去,逼养的,你们知不知道松江法院怎么走?不知道我送你们去?”
    张晨他们走进去,看到有两个人坐在二货的办公桌对面,正情绪激动地和二货说着话。
    看到他们进来,二货一拍桌子叫了起来:“哎呦,指导员,你们怎么来了?”
    他接着朝对面那两个人挥着手说:“去去,我老板来了,你们先给我出去。”
    对方一听说张晨是二货的老板,马上站了起来,朝张晨围过来,问老板贵姓?
    “我老板姓你爸爸。”二货骂道,“你们的事,和谁说也没有用,这里的事情,就是我做主,你们要说,逼……,你们就是要找我说。”
    张晨朝那两个人说:“免贵姓张,不过,二货说的没错,这里的一切,都是二货说了算,我说了也没有用。”
    “快走快走,你们要是想继续吵,等我老板走了你们再过来吵,现在我们要谈事情了,你们出去。”
    二货骂道,那两个人还站在那里不动,二货继续骂:“走不走?不走我叫人来把你们抬出去了!”
    二货说着就拿起桌上的电话,装出要打电话的样子,那两个人无奈,只能说:“那我们下午再来找你。”
    说完,朝张晨点了点头,讪讪地走了。
    二货走过去,把办公室门关了起来。
    “怎么回事,二货?”张晨让柳青在沙发上坐,他问二货。
    “逼……”二货看看柳青,忍住了:“这两个家伙,是租在我们这里的。”
    “我知道,我在门外听到,他们的租金都付到明年九月了,你赶他们干嘛?”张晨问。
    “他们在这里干坏事。”二货说着笑了起来,“我也不是真的要赶他们,我这是在吓唬他们,也是在教育他们。”
    “他们干什么坏事了?”小武问。
    “他们在仓库里换包装,把超市退回来,已经过保质期的东西,换一个包装,当新货又送回去,被我发现了。”二货说,“哪里能让他们这么干,这要是不管,我们这里以后就不是物流中心,而是变成假货中心了,名声做臭,谁还敢再租到我们这里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晨他们都点了点头,张晨说:“这事你做得对,二货,发现这样的事情,确实要及时制止。”
    “唉,也是我们疏忽,当时在合同时,没有写上这条,他们现在就抓住这个,在我这里闹,还说要和我打官司。”二货说。
    “没事二货,就是赔钱我也支持你。”张晨说。
    “赔不了钱,指导员你放心。”二货笑道。
    “哦,你这么有把握?”张晨问。
    “那当然,我已经把他们在换包装,偷偷地拍下来了,真要闹起来,我就把这些照片拿出来,和他们说,要去工商局举报他们,他们还不吓死?”二货说着,张晨他们都笑了起来。
    “不过,想想他们做点生意也不容易,只要他们不干这事了,我又何苦为难他们,搬来搬去,损失不说,现在还有哪里可以搬?一个世博会,把城里的旧房子都拆差不多了,现在上海的仓库很紧张,像我们这里,交通和位置都算好的,租的人不要太多。”
    “那你准备怎么办?”张晨问。
    “这两个逼现在还牛逼哄哄的,闹了好几天了,我在杀他们的气焰,逼逼他们,给他们一个限期,他们一边和我吵,一边肯定也会出去找仓库,知道现在仓库难找,逼到他们没脾气,就会反过来求我,到那个时候,我就要要求他们,他们不得不答应。”二货说。
    “要求他们干嘛?”张晨问。
    “写保证书和检讨书。”二货说。
    张晨他们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张晨骂道:“你以为你是老师,他们是小学生?”
    “逼……我有用啊,保证书是让他们保证,以后不再干这种事,检讨书写好了,我还要把所有租户都叫到一起,让他们在全体租户面前读自己的检讨书。”
    “我去,二货!”小武叫道。
    “这就是杀鸡儆猴。”二货说,“他们读过检讨书后,租户都知道我厉害了,这个时候,我就可以要求所有租户,在合同里加一句,不得制造假冒伪劣产品,不得弄虚作假,不得……”
    “就一句,‘不得从事违反国家法律法规的事情,否则后果自负’,就可以了。”柳青说。
    “对对对,就加这一句。”二货说。
    “最好再加一句。”张晨说,“‘甲方有定期和突击检查的权利’。”
    “这个好,指导员。”二货叫道。

1588 外面五彩斑斓

    张晨他们在物流基地的餐厅吃完中饭,准备去上海。
    走出餐厅,就看到上午的那两个人,站在不远处,看样子他们是在等二货,看样子要他们搬走,他们确实很不愿意。
    柳青轻轻地笑着,她和二货说:“他们大概下午就要服软了。”
    二货说:“最好是这样,求我,然后乖乖地把保证书检讨书写好,还要写得深刻,不然我明天就让人去搬他们东西,我就不信,我还整不死他们。”
    柳青和张晨小武大笑,张晨说,把握好分寸。
    “有数有数,指导员,你放心吧。”二货说。
    张晨他们上了车,到了车上,柳青问张晨:“张哥,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人才?”
    “谁?”
    “二货呀。”柳青说,“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混社会的,但没想到,他能把这么大的一个物流基地,管理得井井有条,其他不说,就这个食堂,快赶上我们台里了,在这里吃饭的,可都是货车司机和打工者。”
    张晨笑道:“对,他有的都是社会智慧,他的办法和手段,看起来好像都上不了台面,但很有效。”
    “所以我说他是个人才。”柳青咯咯笑着。
    “对了,张哥,他怎么叫你指导员?”柳青问。
    张晨就把指导员的由来,和柳青说了,柳青听了大笑,她说,你别说,真要放到战争年代,有这么一个可以性命相交的二连长,还真的很不错。
    进了市区,张晨让小武直接去常熟路的会所,小米在那里。
    到了会所,张晨吓了一跳,这里有四五十个他们俪语订制的会员在等着他,花园阳光下的休闲椅,里面客厅和每个房间的沙发,都坐满了人。
    小米看到张晨,苦着脸和他说:“没有办法,推不掉。”
    “你故意的吧?”张晨说,“不然她们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
    小米嘻嘻笑着,她说:“谁让你是我们公司的金字招牌,看到没有,有几个还不是我们的会员,今天是跟着朋友过来看你,来了就变成我们的会员了。”
    接下来,就是签名和合影,柳青从小米手里接过了照相机,和她说,你帮你拍,你去接待客人。
    忙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是每个人都合完了影,也拿到了签名书,但大家好像还不肯走,有人说,难得张教授来了,总要给我们讲讲的。
    其他人都鼓起了掌。
    小米赶紧和她们说,不好意思,泰安路那里,还有会员在等着。
    “小米,什么意思,泰安路那里的是会员,噢吆,我们就不是你们的会员了。”有人问。
    小米赶紧说:“不是不是,是那边也要等着合影,去迟了,太阳要下山的呀。”
    大家叽叽咕咕,还是不满意,小米和张晨商量了之后,和大家说:
    “这样,今天实在是要赶到那边去,还有,张总现在也没有准备,这样,张总今天晚上好好准备一下,明天下午两点,在金茂大厦给大家好好讲讲,然后大家一起,在金茂大厦吃晚饭好不好?”
    大家听小米这么说,都鼓起了掌,说好的呀,好的呀,老好,老好。
    小米和张晨他们一起出来,去他们俪语订制泰安路的会所,上了车,柳青悄悄地问张晨:“这就是你的公司业务?我看着怎么像是明星走穴?”
    张晨说:“没有办法,到了上海,就只能被小米算计了。”
    坐在前面副驾座的小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说:
    “人家公司,请都还要请明星来做广告,我们自己有明星,怎么能不好好利用?”
    柳青说对,打铁就是要趁热。
    “不过,这老洋房可真漂亮,张哥,你想过没有,这老洋房就可以做背景,你坐在这老洋房里讲述《一个人的油画史》,米总,用你们上海话怎么说?”柳青问。
    “老有腔调。”小米说。
    “对对,老有腔调。”柳青笑道。
    张晨觉得柳青的这个主意不错,他想了想,和柳青说:
    “北京、上海、杭城,都是三个重要的节点,说北京的时候,可以在我们北京的会所拍,那是一座不错的四合院,说上海的时候,就可以在常熟路和泰安路的老洋房里拍。”
    “说杭城,国立艺专这段,就可以去你们艮山电厂的会所拍。”柳青说。
    “不是,我们玉皇山路的那个会所更有感觉,还有,也可以去国美,他们已经把国立艺专的老房子整修出来了。”张晨说,“说到当代的,可以去三亚拍。”
    “行,那就这么定了!”柳青叫道。
    ……
    当天晚上,张晨他们住在陆家嘴刚开业的凯宾斯基大酒店,吃完晚饭,张晨和柳青,两个人去了他们行政楼层的行政酒廊,找了个靠近落地玻璃的位子坐下,透过玻璃看出去,就可以看到东方明珠塔和江对岸的外滩。
    柳青问张晨:“你不需要好好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
    “明天不是要给她们好好讲讲吗,这么多的粉丝。”
    “不用准备,讲讲潘玉良和关紫兰,穿插一部分旗袍的内容,靠近《故事会》的风格就可以。”
    柳青咯咯笑着:“看样子你对这种场合,已经是应付自如。”
    “我到哪里说什么都不需要准备的。”张晨说着想起来了,他说:“对了,以后我也不一定会按脚本。”
    “没关系,又不是现场直播,可以剪辑的。”柳青说,“你自由发挥就是。”
    两个人随意地聊着天,张晨问柳青,你爸爸现在好吗?
    “不知道,好或者不好,他都不会说的。”柳青说,“从小就这样,我爸爸在我面前,从来不会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小时候,我都有点怕他,一点也不亲,长大了,有些理解他了,反倒好一点。”
    “你爸爸是个好人。”张晨说,“是个好官,我很佩服他。”
    柳青笑了起来,她说:“你们倒是惺惺相惜,我爸爸也说过,你是个好老板,你没有那么唯利是图,做人有底限。”
    “谢谢。”张晨说。
    “谢谢什么,是我爸夸你,又不是我。”柳青咯咯地笑着。
    两个人沉默着,酒廊里的灯光昏暗,玻璃外面的东方明珠塔和对岸的外滩,却是五彩斑斓,柳青转脸看着外面,五彩的光线倒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脸,显露出一种凄迷的神情。
    柳青叹了口气,她说:“我听过不少人和我这样说,你爸爸是个好官,但你们可能不知道,我,特别是我妈,情愿我爸爸不是一个官,就是一个普通人。”
    “为什么?”张晨问。
    “那样至少正常一点啊。”柳青说,“他的官越做越大,但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享受到因此带来的好处,更多的是压力和无奈,你知道吗?我连正常的同学之间的交往,都变得越来越困难,我妈更惨,夹起了尾巴做人都不够,还差不多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得罪了。”
    张晨想起来柳成年那次在上海浦东机场,和他说起过某个老板,为了接近他而把自己的女儿,安排到柳青班里,并和柳青成为好朋友的事情,他想这样的事情,对一个小孩来说,确实会留下阴影,柳青说的,连正常的同学之间的交往,都变得越来越困难,大概是指这个。
    至于说她妈妈,夹起尾巴做人云云,张晨就不理解了,张晨问:
    “你说你妈妈,把所有亲戚朋友都得罪了,怎么回事?”
    “我爸的官当得越来越大,我妈就连正常的人际交往,都越来越少,柳成年的夫人,别人请吃饭不敢去,串门不敢去,人家来家里串门,也要提着一颗心,大家都不是傻子,渐渐的,我们家就很少有人敢来了,来了别扭啊,都被防贼一样防着,还来干嘛?
    “家里的亲戚更是,想想我爸都当那么大官了,又是自己亲戚,每家每户,免不了都会碰到有事需要帮忙的时候,亲戚嘛,肯定是不去单位而来家里,到了家里,把事情和我妈说了,我妈知道,这些事就是和我爸说,他也不会帮忙,说了也是白说。
    “那怎么办,与其让我爸去得罪人,还不如她来,她这里就把事都回绝了,一次两次,亲戚也知趣了,不再上门,连逢年过节电话都没有了,人家把你当鬼神,敬而远之行不行?就当没有你这个亲戚行不行?
    “特别是我舅舅,他是做工程的,我爸爸不帮他不算,他自己接了工程,我爸还把他给搅黄了,你也知道,杭城的西湖整治,那是多大的工程,我舅舅接了其中柳浪闻莺改造这一个项目,被我爸爸知道了,一定要让我妈妈去和我舅舅说,让他把这个项目推了。
    “我妈和我爸说,这个项目,你又没有帮助他打过招呼,我也没有帮他活动过,和我们无关,我怎么去说?我爸说,什么无关,他是柳成年的小舅子,就顶着这个招牌,还需要我们打招呼?他自己就畅通无阻了。
    “最后,我妈也没有去找我舅舅,但是我爸,直接打电话给园文局,和他们交待,让他们把我舅舅,从这个项目里踢出去,不仅这个项目,所有项目都不许有我舅舅出现。
    “气得我舅舅找上门来,和我爸爸大吵了一顿,吵完,他跑云南去了,他说,我离你柳成年远远的,我就当没有你这么个姐夫,可以了吧?
    “我舅舅跑去云南之后,就再也没有和我们联系过,连我妈妈打他电话,他也不接,我外公外婆,因为这个,和我们也不往来了,我外公说我爸爸既然六亲不认,那就连他们也不用认了,他们不需要依靠我爸妈,也照样可以活得好好的。
    “我妈妈为此,时常一个人偷偷地哭,太难受了,我理解她的那种难受,我也经历过啊,我读初三的时候,我们班主任,因为她老公工作调动的事,特意把我留下来,把事情和我说了,让我回家和我爸爸去说。
    “她觉得,这种小事,对我爸爸来说,还不是举手之劳,一个电话就可以了,但是,我回到家里,哪里敢和我爸爸说?
    “在家里不敢说,到了学校,看到老师就躲,上课都不敢抬头看她,老师逮住我问,有没有和我爸爸说,我怎么办,我能说我根本就没有说吗?只能含糊其辞。
    “我也是急得在家里哭,装病在家里,连学校都不敢去,我妈带我去医院检查,结果医生告诉她,我什么病也没有,我妈问我,我最后只能把这事情和她说了,我妈听了叹了口气,你知道最后是怎么样吗?”
    柳青问,张晨摇了摇头。
    “最后是我妈妈,第一次背着我爸爸,去干了他不会允许的事,我妈妈帮我班主任的老公,把工作调动的事情搞好了,不然怎么办,我不用去学校了,还是去学校闹一场,把班主任调了?那样的话,我在学校,压力也太大了吧?
    “我爸调去外省,说真的,我和我妈都很高兴,不是因为他又升了官,而是我们终于不用面对这种境况了,我爸都不在杭城工作了,总不会有人再找我们,就是找,我们也有理由推了。
    “我爸调到外省,包括后来调到北京,我妈其实是可以跟着调动的,组织会安排,但是,我妈就是不肯和我爸在一起,就是不想再落到那种境况,就现在这样,分居两地,反倒清静好多。”

1589 夜的酒

    张晨和柳青说:“这个还真想不到。”

    “对,我们这样的人,在一般人看来,大概是觉得风光无限吧,包括社会上,说起我们这类人,大概都有一个固定的印象,骄横,刁蛮,贪婪,玩世不恭,所有的路都是父辈替你铺好的,而且是金灿灿的,对吗?”柳青问。

    张晨说对,一般人说起来,确实会有这样的印象。

    “你呢?你觉得呢?”柳青问。

    “我?没有想过,至少我觉得你不会这样。”张晨说。

    “谢谢!”柳青笑道。

    张晨想起了李勇,孙猴和黄建仁他们,孙猴和黄建仁,也是柳青说的“我们这类人”,他们的能量确实很大,但要把他们和骄横刁蛮贪婪这些词连在一起,好像也不恰当,也许是自己不知道,或者,他们和自己、刘立杆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

    但在其他人面前,会怎么样,张晨还真不好说,人都是有多面性的,人与人的关系,也是相对的,一对一的,甲和乙,肯定不会和甲和丙或丁一样。

    “我要是说我,连中央电视台,都是自己应聘进去的,和我爸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信吗?”柳青问。

    张晨说我信。

    “不过,也没有什么可不相信的。”柳青笑道,“我就是一个背时鬼。”

    “什么意思?”张晨问。

    “现在像我们这样的,已经很少有人去媒体了啊,我是个另类。”柳青说,“要是放在几年前,媒体还很吃香的时候,关系户,特别是干部子弟成堆,现在谁去,无冕之王早就变成没冕没王了,就是前几年进去的,现在也走差不多了。

    “现在他们,不是都喜欢自己去搞什么资管公司,基金公司,或者去金融公司了吗?早就没有人愿意去媒体了。”

    张晨说对,好像是这么回事。

    “我是进去了以后,人家才知道我是柳成年的女儿。”柳青说,“我不否认,这还是给我带来了好处,一般人,没有像我这么快的速度,就成为制片,而且,我的选题,相对比其他人被打掉的时候很少,兜兜转转,我还是沾了我爸的光。”

    “这个,不算是沾光吧,每个单位,总是需要能做事的人。”张晨说,“我觉得你很能干。”

    “能干的人一直默默无闻地干着,多的是。”柳青说,“我对这个认识很清楚,既然回避不了我是柳成年女儿这个事实,我就好好的,认真地干好每一件事,这样,至少也对得起自己。”

    张晨点点头。

    两个人举起杯子,碰了碰,放下来,柳青问:“你呢,你怎么样?我是说家里。”

    “我们家,就是很普通的人家,我爸妈都是工人,家里除了鸡毛就是蒜皮,没有什么特别可以说的。”张晨说。

    “那也挺好的。”柳青说,“有些事情,你在当时可能不理解,但时过境迁之后,你就理解了。”

    柳青这话,说的有点莫名其妙,前后也不搭,张晨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这个话,柳青自己,大概也意识到了,她笑了起来,说:

    “我这话有点跳跃,对吗?”

    张晨说对。

    “我是突然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一个现在还在欧洲的朋友。”柳青说。

    张晨还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这个话,他只能举起杯子,柳青也举了起来,两个人又碰了碰。

    喝了一口,柳青并没有马上把杯子放下来,而是头转向外面,把酒杯举到眼前,透过酒杯,去看外面的五彩斑斓,她的手轻轻地摇着,晃动杯子里的酒,她的脸在酒的晃动中一闪一闪的。

    放下杯子,柳青问:“张哥,我为什么要去欧洲,你应该知道吧?”

    张晨说知道,那天在浦东机场,你爸爸和我说过。

    柳青点了点头,她说:

    “其实我自己根本就不想出去,我的独立生存能力挺差的,一直都跟着我妈妈在一起,去欧洲之前,我连单独一个人从杭城到上海这样的旅行都没有过,一切都是硬逼出来的,到欧洲后,很苦,也很想家,刚刚去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哭。

    “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来,而且,还是这么不友好的地方,那些白人,骨子里透出来,有一种对亚洲人的轻视,大家都说中国的留学生,去了外面,还是喜欢和中国人在一起,其实,那也是没有办法,融不进当地人的人群。

    “我读的那个学校,中国人本来就很少,有的,人家也是一对一对的,只有我,是单独的一个人,我感觉到很孤独。

    “直到又过了一年,另外一个女孩子来了,她是我爸爸手下,一个厅副厅长的女儿,我不知道是不是她爸爸想办法打听到了我在的学校,安排他女儿过来的,就像我以前碰到过的一样,我没有问,她也没有说,不过,我们马上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我们一起租房子,住在了一起,她还转学到了我的学校,她好像总是有花不完的钱,按她的条件,她本来完全不用和我合租的。

    “只要一有时间,她就会带我去吃好吃的,假期到了,我们就会在欧洲到处旅行,都是她请客,我也想请客,可我穷啊,没有钱,想请也请不起,我们自己都经常开玩笑说,我就是她养的。

    “那个时候想想我爸,我心里有点看不起他,我觉得他很失败,人家一个副厅长,就可以把自己的家人照顾得这么好,我从小到大,有什么?除了空有一个什么什么长的女儿之外,一无所有,我觉得很憋屈,有时说老实话,也挺羡慕人家的。

    “甚至,我还有点恨我爸爸,我觉得他很自私,他很爱惜自己的羽毛,但牺牲的是自己的家人,牺牲的是我和我妈,我觉得我爸爸是在沽名钓誉。

    “我和这个朋友,一直这么相处着,我从来没有和我爸说过,我要是和我爸说了,就他那个人,张哥你也知道,他肯定会马上让我退学回国的,那个时候,有她作伴,我也适应了外面的生活,也不想回来了。”

    柳青说到这里,又举起杯子,还是放在眼前,照着外面的五彩斑斓,右手轻轻地摇着,她的脸又是一闪一闪的。

    张晨默默地看着她。

    柳青转过身,把杯子往前递了过来,她说:“来,干杯!”

    张晨和她碰了碰。

    柳青说:“后来她爸爸出事了,她妈妈给她打电话,告诫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千万不要回国,那是她妈妈打给她的最后一个电话,还告诫她,马上把电话号码换了,有事情打她阿姨家里的电话。

    “第二天,她换了手机号码,打电话去她阿姨家,阿姨告诉她,她妈妈也进去了,阿姨还和她说,他爸妈的所有账户都被冻结了,连他们这些亲属的账户,也被监控着,没有钱的话,也只能让她在外面自己想办法。

    “她的生活,因此完全被打乱了,不敢回国,怕回来被牵连,连她阿姨家里的电话,她阿姨说,也不要打了,肯定会被监控的。

    “本来,她那年和我一起,都要毕业了,她的成绩还可以,把所有的学分都拿到,完全没有问题,结果,除了两门,其他的课,她故意就考砸了,没有过。”

    “为什么?”张晨问。

    “为了留在那里,拿居留啊,居留都是一年一更新的,学生的身份拿居留容易。”柳青说,“但更新居留,需要过科证明,一年最少要过两科,所以她只过了两门。”

    张晨点点头,明白了。

    柳青继续说:“但学生的身份,在欧洲是不能打工的,只能做学校里指定的兼职,那种工作,是要碰运气,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家里没有钱给她,她平时又大手大脚,没有积蓄,到了这时候,她只能靠打黑工和混居留,这样留在那里。

    “到今年,她在欧洲已经是六年了,还有两年可以混,八年本科是一定要毕业的,不然会被取消学籍,取消学籍之后,居留就没有办法续办了。”

    “那她怎么办?”张晨问。

    “没办法就黑着呗,只要不被警察逮住就行。”柳青说,“反正就是很惨,我回国的时候,她抱着我是哭了又哭,我回来的那年还能够联系上她,现在是连联系都联系不上了,电话打不通,网上也找不到,感觉就像一只风筝,彻底断了线。”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我经常就会想起她。”柳青说着叹了口气,“这样想想,我爸还是对的,他至少保住了我们一家平安。我后来理解了,在他那个位子的人,要想保护自己和家人,有时候为人处事不极端一点,可能还真不行。”

    张晨看着柳青,不知道该说什么,柳青笑道:

    “是不是很难理解,我们这一类人,有时候只能有这样卑微的想法。”

    张晨说:“这样的想法并不卑微,生存比我们想象的要艰难很多,有时候一家人能够平安,是很奢侈的事情。”

    柳青看了看张晨,想到了什么,她说:“对不起,张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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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介绍:
这是一代人的故事。几个小人物,为了生存和理想,他们走南闯北,挣扎、奋斗,像荒草那样野蛮而又倔强地生长,他们不够“精致”,但足够的生猛,他们不够“优雅”,但有足够的韧性,没有可以继承的显赫和财富,他们就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显赫和财富,没有传奇,他们就书写自己的传奇……就是这样一些小人物的沉浮,汇聚成了我们大时代的奔腾年代。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