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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文阅读

作者:眉师娘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txt下载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80 偶像的毁灭

    十二月八日,张向北和吴欢一起去了天津,杭城的总部由李薇看守着,接下去的这一个月,张向北和吴欢都在外面,十二月十日,是他们北京和天津“宅鲜送”单位用户正式上线的日子,他们在北京待三天,接着就要飞去广州。

    十二月十五日,是他们广州和深圳“宅鲜送”单位客户正式上线的日子,十七日,按计划他们又要从深圳飞往北京。

    已经有前面上海和杭城、南京三个城市的经验,这一次缩短了单位客户和社区配送上线的时间,这缩短的时间,主要是留给分拣车间和配送人员适应的。

    隔十天,十二月二十日,“宅鲜送”京津地区的社区配送就正式上线。

    接着到了十二月二十五日,是“宅鲜送”广州和深圳社区配送正式上线的日子,他们又要飞去广州和深圳,等回到杭城,这一个月和这一年,都已经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

    与此同时,“宅鲜送”宁波和苏州、无锡的单位和社区配送会相继展开,这三个地方的分公司早就成立,车间的改造和人员招聘已经完成,所缺的还是保鲜柜。

    保鲜柜目前要优先供应北京、天津、广州和深圳四地,等它们的社区配送上线后,保鲜柜就可以往这三个城市发送。

    这三个城市的分公司,分别下属于杭城和南京分公司,三个地方的管理人员,也分别由这两个城市负责培训和调派。

    张向北和吴欢到了天津滨海国际机场,雯雯和顾工来机场接的他们,顾工早几天就已经来天津,半亩田北京物流基地的仓库比较紧张,他们“宅鲜送”京津地区的食品厂,建在了天津,从十号晚上开始,这里的食品厂也将正式开工。

    张向北看到他们两个,就说:“筹备的工作这么忙,你们还来接我们干嘛,我们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那怎么行,我们两个在这边,都是临时人员,要是这里的筹备,连我们两个都走不开,这里的总经理是干什么吃的,好去死了。”

    雯雯伸出一只手和他们握着,表示欢迎,另外一只手还举着自己的手机,张向北和吴欢知道,她这是还在直播。

    “来来,张总吴总,和我的宝贝们打个招呼。”雯雯说,张向北和吴欢笑着朝雯雯的手机挥手。

    “好了,宝贝们,老爷和老太太接到了,直播结束。”

    雯雯说着,张向北和吴欢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知道这老爷和老太太,说的是自己,两个人大笑,雯雯也笑了,她说:

    “不是我说的,是刚刚我粉说的,问我去机场,是不是接老爷和老太太?”

    他们回到“宅鲜送”天津分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张向北和吴欢前面已经在飞机上吃过饭了,不过这里,雯雯还是在会议室里准备了饭,有四个菜是食堂里打来的,还有两个是顾工亲手做的,菜都已经冷了,顾工把它们在微波炉里热了热。

    张向北和吴欢盛情难却,看着桌上的饭菜又十分诱人,雯雯摆出了一副饭不吃,他们连天津分公司总经理的面都见不到的架势,和他们说,先吃饭,吃完了再让边总上来汇报,他现在正忙。

    张向北和吴欢拿起碗筷开始吃饭,雯雯和顾工坐在对面,看着他们吃,雯雯的手边有一部对讲机,回到了这里,这对讲机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的手上,对讲机里不停地有人哇哇地叫着,有人哇哇地答着。

    雯雯和张向北他们说,这东西很好,我就这样听着他们哇哇乱叫,就可以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他们不是朝我哇哇,是自己和自己哇哇,但我可以听到,我从搞半亩田的基地开始,就喜欢用这个,不喜欢用手机,这个直接粗暴。

    张向北和吴欢两个都笑了起来,觉得这把对讲机当成了一个监听器,还真是一个办法。

    雯雯不光是监听,也会通过对讲机下命令,不过她下的命令都是简单明了,言简意赅,让张向北和吴欢领略了什么叫直接粗暴。

    对讲机里有人呼叫边总,说是叶菜清洗机有故障,走走停停的,边总呼叫厂家:

    “胡工在不在?胡工在不在?”

    胡工回答说在。

    雯雯眉头皱了一下,抓起了对讲机就叫道:“你们这不是在两位老大面前让我丢脸吗?马上给我搞好,等我到了还没有搞好,你们就死定了。”

    “知道了,老大,我马上过去。”回答这话的就是他们天津分公司的边总,接着胡工也回答说,我已经过去了,老大。

    飞机上的东西,永远都是那么令人难以下咽,张向北和吴欢两个人只是草草地吃了一点,到这个时候,肚子真有些饿了,吃得津津有味,特别是顾工做的那两个菜,不一会就去了一大半。

    雯雯问:“这家伙做的菜是不是特别好吃?”

    张向北早领教过,吴欢是第一次尝到,她说对,太好吃了。

    “幸好他马上要滚了,不然我都快要爱上这个胖子了,真是见鬼,我以前最讨厌胖子了。”雯雯说。

    张向北笑道:“我知道你喜欢青蛙型的。”

    吴欢说:“你现在也可以啊。”

    “不要,他有老婆又有儿子。”雯雯说,“我才不要买一送二。”

    张向北和吴欢都笑了起来,顾工说:“你以为我会要你?我不动如山。”

    “随便,你继续当你的山好了。”雯雯继续和张向北吴欢说,“很夸张的,这个家伙,知道我是哪里人,他居然能做我们那里的菜,做出来比我妈还好吃。”

    顾工得意地说:“这有什么,你们那里我去过一个多月,每个村我都去过,说不定还去你家吃过饭。”

    去过一个多月,就能做那个地方的菜,还不止一个,这在张向北和吴欢听来,还是觉得有点神奇,顾工和他们说,不奇怪,其实我是掌握了记忆密码。

    “记忆密码?”张向北问。

    顾工点点头说对:“记忆密码,我们人的记忆,其实能记住的是一个整体,而不是一个点,比如我们有时候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你能想起的,肯定不是一件抽象的事,而是过去以画面、声音、气味的形式在你脑海里呈现出来。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给你们看过的那些笔记本?”

    张向北和吴欢都点了点头,顾工说:

    “那就是记忆密码,或者说是开关,我知道雯雯家在哪里,从里面找到我当时在那里记录下来的东西,这些记录,就像一个开关,把那一段的经历打开了,我看着这些记录的时候,就会很自然地回忆起在那里的一切。

    “我觉得,最早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人,一定对此有深入的体会,这就是文字的力量,文字很多时候,代表的不是文字本身,而是这一个个字,就像一枚枚的钉子,把很多的东西,把岁月,禁锢在这些文字里了。

    “‘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这个会意,就是从文字里读出了禁锢在里面的东西,‘每揽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甞不临文嗟悼’也是,所以为什么会说‘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每个人从同样的文字里面,读出来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张向北觉得顾工说的这些话很有道理,雯雯在边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张向北问:“你叹什么气?”

    “听这个胖子说话好累啊,不如听大力士说话。”雯雯说,大家不禁莞尔。

    “我们以前做田野调查,找人做口述历史的时候,就要下很多功课,这个功课,就是要想办法从这个家伙,或者从这个事件中,找出最关键的点,这就是那个开关,关键点找到了,面对面一聊起来,你不用多问,他自己就会想起很多的事,所谓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他会滔滔不绝地和你说,躺在病床上的八十几岁的老先生,喘气都费劲了,他居然能一聊聊两三个小时,满脸的红光……”

    “我去,还满脸的红光,那不和春药一样?”雯雯打断了顾工的话。

    “对。”顾工说,“人的回忆,对人来说,还真的就是春药一样,所以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写回忆录。”

    “我明白了,回忆录里也有女人,回忆着,就像看三级片一样。”

    雯雯说,张向北和吴欢饭都差点喷出来了,顾工看了看她,夸赞道:

    “你厉害,说话总是能一下击中要害,还真的是,很多的老头和我们说的时候,一不小心说起自己以前的女人,马上眉飞色舞,不过说完,赶紧就和我们强调,这些不能公开。”

    “切,这有什么。”雯雯哼了一声,“别看那些人多么正经和装逼,到了床上,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不然他们怎么会有后代,那些后代,都是喊着口号操出来的?”

    三个人哈哈大笑,顾工说:“你这句话,完全是偶像的毁灭啊。”

    张向北和吴欢吃好了,雯雯走到会议室门口喊了一声,马上跑过来一个女孩子,帮助收拾,雯雯拿起了对讲机叫道:

    “老边,你在哪里?马上上来挨训。”

    张向北赶紧说:“不用上来,还是我们下去先转一圈。”

    张向北和顾工说:“也去你那边看看。”

    顾工说好,不过今天晚上还没人上班,就看一堆的坛坛罐罐。

    雯雯对着对讲机叫:“老边,叶菜清洗机有没有搞好?”

    “快了快了,老大,毛病找到了。”老边回叫。

    “那你就在哪里等着,等我来踢屁股。”雯雯说。

1981 北京,北京

    因为半亩田物流基地在全国各地的物流仓库,建筑的样式和格局是一样的,或者说不仅是半亩田,其实全国所有的仓库都大同小异,差别只是在面积的大小,净空的高低。

    张向北他们“宅鲜送”,根据物流基地原来的库房改建出来的分公司,格局也是一样的,可以说是一张图纸吃遍了各地,差别也是在面积的大小。

    比如他们这天津分公司,也是把原来的仓库改成了一楼一底,只是和杭城总部相比,这里没有调度中心、服务中心和技术中心,没有机房,所以二楼的办公室,就只有在最头上那扇大门进来的地方,隔出了四五百平方的一个二层,作为他们的办公区。

    这样的格局,和上海和南京是一样一样的。

    雯雯领着张向北他们下了楼,在下面一个车间一个车间地看过去,今天虽然没有正式上班,但每个车间都还有不少的人,在做着最后的准备,还有新招进来的人,在进行培训。

    到了清洗车间,边总看到他们来了,赶紧迎了过来,雯雯问:

    “有没有搞好?”

    “好了,好了,就是一个继电器有毛病,换了一个就好了。”边总说着转过身,朝那边大声喊着:“开机,开机!”

    设备工厂派过来的胡工,听到边总的喊声,赶紧伸手一按电钮,机器顺利地开始运转起来,果然一切正常,雯雯问:

    “你们是不是早就试过了又关掉,故意等我们来了,等着给我们表演?”

    边总嘿嘿地笑着。

    张向北忍俊不禁,问:“老边,你不怕雯雯踢你屁股?”

    “不怕,她要是说踢你屁股,那就没事。”边总说。

    “怎么才会有事?”吴欢笑着问。

    “她说我爱死你了,那我的头皮就要发紧了。”边总说,“要是说我真的真的爱死你了,那我就死定了。”

    张向北和吴欢、顾工大笑,雯雯瞪着边总说:“我现在就真的真的爱死你了。”

    顾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雯雯说:“幸好没被你爱上。”

    “你摸什么脖子?”雯雯奇怪了,反问。

    “感觉脖子凉飕飕的。”顾工说。

    “滚,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死,就是不会砍你脑袋。”雯雯说,“血会溅我一身,脏死了。”

    说是看,其实是检查,一圈检查下来之后,发现他们,包括顾工食品厂那边确实都已经准备好了,张向北和吴欢这才放了心。

    一行人回到了会议室,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天津分公司每个部门的负责人都到场了,大家依次向张向北和吴欢、雯雯,汇报了自己部门的准备情况,张向北和吴欢都讲了话,鼓励了大家,也谢谢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

    第二天,雯雯开着车,带张向北回到了北京分公司,吴欢留在了天津,两个人分头坐镇,等着十号上午八点半的来临。

    “宅鲜送”北京和天津单位客户正式上线的这一天,和上海、杭城和南京一样,过了九点钟,订单也是雪片般飞来,只是有了那三地的经验,张向北坐在那里神态自若,不再一惊一乍。

    一惊一乍的是雯雯,连走路都开始蹦蹦跳跳的,一边走一边还不忘直播,实时向她的粉丝们播报“宅鲜送”接到的订单数量。

    张向北坐在会议室里,墙上屏幕里是天津的现场实况,吴欢和他连线,两个人密切关注着两地的情况。

    雯雯不时就走进来,和张向北说:“来来,张总,和我的宝贝们打个招呼。”

    张向北举起手挥了挥,雯雯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又回来,和张向北说:

    “不行,不行,我的宝贝们说,这么多的订单进来,你为什么看上去还是这么严肃?是不是不开心?”

    “我预料到会是这么个状况,不奇怪啊。”张向北说。

    “不行,你一定要笑笑。”雯雯说。

    张向北咧开嘴,朝着镜头做了两下笑的样子,雯雯哈哈大笑,她说可以了,宝贝们都说,这是二o一五最恐怖的笑容。

    停止了直播,雯雯拿着对讲机坐在张向北的对面,对讲机里哇哇叫着,雯雯问张向北:

    “北京的情况,真的和当时的上海一样好?”

    “还是有点不一样。”张向北说。

    雯雯紧张了起来,急问:“哪里不一样了?”

    张向北说:“我就在想这个问题,差不多的订单量,为什么北京的订单金额,要比上海高,而且,高出来还不是一点点。”

    雯雯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笑了起来:“这是肯定的,我早就料到了,我们北京,肯定要拿冠军,看样子稳了。”

    张向北奇怪了,问:“你知道是什么原因?”

    “当然。”雯雯说,“北京学校多啊,上海有北京这么多的大学吗?还有,同样的机关单位,上海和北京可以比吗?上海不过是市四套班子,北京市也有四套班子,除此之外,北京还有中央部委和部属单位呢。

    “还有那么多的国企总部,还有部队的几个总部,就是同一家银行,上海是分行,北京是总行,分行和总行的人数怎么比?”

    张向北恍然大悟,北京的单位数量比其他城市多,规模更比其他的城市都要大,它们的订单金额大,也就不奇怪了。

    “就是订单的数量,北京也会是第一。”雯雯说,张向北表示同意。

    到了晚上十点钟,单位客户的订单基本下完了,结果果然如雯雯说的,北京的订单数量和订单金额都超过了上海一大截,拿下了一个双料冠军,天津的订单数量,和杭城差不多,张向北和雯雯说:

    “祝贺你,雯雯,你这第一炮打响了。”

    这时候的雯雯,反倒没有白天那么高兴了,她摇了摇头,认真地和张向北说:

    “没有,这一切都还是暂时的,到底有没有打响,要等过一个星期或半个月再说。”

    “为什么?”张向北问。

    “你忘了自己和我说过,在寿光,有很多北京的机关单位和大学,都在那里设了办事处,专门负责蔬菜的采购吗?今天,有很多单位下订单,很可能只是抱着试试看、比较比较的出发点,对我们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我们现在,只是刚刚站到pk的位子上。

    “要等到这些单位真正认可我们,决定把他们在寿光的办事处都撤销了,我们才算是真正成功。”

    张向北点点头,觉得雯雯这话说得很对,别看她每天好像只顾得直播,大大咧咧的,其实她的心很细,考虑问题很周到。

    张向北想了一下,和雯雯说:“你放心吧,我觉得我们还是有优势的,这些单位,最终会把他们在寿光的办事处都撤销掉的。”

    “为什么?”雯雯问。

    “我去过寿光,对寿光的情况很熟悉。”张向北说,“即使是在寿光,最多也就是寿光本地产的蔬菜,会和我们的价格差不多,但这部分的蔬菜比例不是很大,很多蔬菜,寿光根本就不种植。

    “寿光的农产品物流园里的蔬菜,大多数也是菜贩子从其他地方运过去的,这部分和我们在价格上就根本没有办法竞争,所以在总体的价格上,我们不会比他们直接采购的高,另外,我们还有三个优势。”

    “什么优势?”雯雯问。

    “第一,我们的蔬菜,是从田头直接到这里,当天就配送出去的,没有中间环节,物流消耗的时间也更短,寿光批发来的蔬菜和我们的相比,起码要相差二十四小时以上,我们的菜比他们直接采购的更新鲜。”

    张向北说,雯雯点头,觉得张向北说的有道理,张向北继续说:

    “第二,我们提供的是净菜,而寿光那里,批发的都是毛菜,也就是没有经过处理过的,不管是单位客户还是家庭客户,即使在价格差不多的情况下,大家是更喜欢净菜还是毛菜?

    “第三,这些单位的订单,我前面就在看了,他们有机蔬菜和无公害蔬菜的采购比例不少,这些菜,我们无论是从价格还是质量上,都很有竞争优势。”

    雯雯“哈”地一笑,她说:“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张总,你这不是在安慰我吧?”

    “没有,公司的内网上,有每天各蔬菜供应地当天的批发价,你去看看刘得华发的,今天寿光农产品物流园的蔬菜批发价格就知道了。”

    张向北说着,把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推给了雯雯,雯雯打开他们公司的内网看着,果然就像是张向北说的,雯雯看得脸上喜滋滋喜滋滋的。

    “怎么样,信了吧?”张向北问。

    “信了,信了。”雯雯说。

    “你今天晚上的直播做了吗?”张向北问。

    “没有。”

    张向北站了起来,和雯雯说:“走,去你的直播室。”

    雯雯问:“干嘛?”

    “今天我陪你一起直播‘雯雯创业记’,回答你的粉丝的所有问题。”张向北说。

    雯雯眼睛一亮,叫道:“真的吗,张总?”

    “那当然,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为公司又流泪又流汗的,我也要用实际行动,支持一下你的直播事业。”张向北说。

    “太好了,张总,你这个孩子,就是比你老爸更知道疼人!”雯雯叫道。

    “什么意思?”张向北问。

    雯雯的脸微微一红,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一时失言了,她赶紧说:

    “没什么意思,就是夸你,比你老爸更知道讨女人的欢心。”

    张向北还是觉得这话怪怪的,雯雯已经走过来,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和他说:

    “还是南南教育得好,走走,不许反悔了。”

1982 线民来电

    张向北和雯雯坐在会议室里,不时就站起来下去走走看看,他们坐在会议室里的时候,也是看着下面的监控画面,听着对讲机里传来的“哇哇”的说话声,雯雯不时就会抓起对讲机,朝着里面,有时候是说,有时候是吼。

    她不时地说着“你死定了”,或者“我爱死你了”,不管说什么的时候,脸都是紧绷的,有点紧张,有点严肃,张向北在边上听着想笑,又笑不出来,整个“宅鲜送”北京分公司,现在就是一个战场,谁还有心事笑。

    他们关注着下面的一举一动的时候,还和吴欢连线着,关注着天津那边的情况,同时两个战场摆开了,两场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相反,今天晚上,上海、杭城和南京,已经变得很遥远,在张向北看来,好像已变成了他们的大后方,大后方不需要担心。

    他们“宅鲜送”北京分公司的总经理也是个女的,姓黄,凌晨一点多钟的时候,黄总走进来和雯雯说,有一个主管,老公出差去了,明天上午要送孩子上学,想请假早点回去,在闹别扭。

    雯雯双眉一竖,骂道:“今天是最关键的一天,她不知道,一个月前就定下来的事情,她是今天才知道?他老公的单位里有事情重要,都可以出差,我们这里不重要,对吗?

    “你和她说,没什么别扭好闹的,干脆一点,要是不想在这里干,就马上给我滚蛋,要是想在这里继续干下去的话,她今天就是大姨妈来了,也让姨妈明天再来!”

    黄总诺诺地出去,张向北叫住了她,和她说:

    “问清楚她家住哪里,孩子在哪里上学,几点到,到时候有顺路的配送车,让帮助送一下。”

    黄总说好。

    “就你好心,我和你说,小心他们得寸进尺,以后天天让配送车送,把老公养在家里睡大觉。”

    黄总走后,雯雯和张向北说,张向北只能嘿嘿地笑着,他说:“管他,过了今晚再说。”

    两个人一直待到第二天清晨六点多,最后一批冷链车开走,“宅鲜送”北京分公司总算是顺利度过了它的第一天,两个人这才起身,雯雯要开车送张向北去他住的酒店,张向北说不用了,把车给我,我自己开去。

    “走走,我送你,反正现在这么亢奋,我回去也睡不着,一路可以分享一下快乐。”雯雯说,张向北这才作罢。

    雯雯把张向北送到了酒店,然后她自己回去基地的宿舍里。

    临下车之前,张向北和雯雯交待,今天白天事情不是很多,你多睡一会,我醒了自己会打电话过去,让人来接我,你不要管。

    雯雯说好,我知道了。

    这一觉张向北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一个,醒来的时候,他以为应该是下午两三点了,看看手表,却只是十二点刚过,张向北在酒店里吃了中饭,也没有打电话回去公司,而是自己叫了一辆滴滴快车过去。

    张向北在“宅鲜送”的门口下了车,今天最早的一辆蔬菜车,要下午三点多钟才到,加上调度中心和客户中心都远在杭城,这里只有一个监控市内配送的调度中心,墙上大屏幕上的每一个点,显示的是在市区内运行的每一辆冷链车。

    这个时间点,也没有多少配送车辆还在运行,一楼车间里的设备都停止了运转,整个“宅鲜送”北京分公司,和昨天晚上的喧闹大不相同,一片阒静,好像是已经睡过去了,还没有醒来。

    张向北朝二楼走去,走在楼梯上就听到了雯雯爽朗的笑声,穿过一片寂静而来,仿佛凌晨的鸡鸣,把二楼为数不多的几个值班留守人员唤醒。

    雯雯不是在和人说话,而是在通电话,这笑声活泼干爽,一听就是已经醒来好几个小时,一点也没有带着睡意的懵懂,张向北摇了摇头,感叹雯雯的精力可真旺盛。

    张向北穿过外面的大办公区域,走进走廊,雯雯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张向北走了进去,雯雯刚放下电话,抬头看到张向北进来,问:

    “你这么早来干嘛?”

    “还说我,你自己呢?”张向北说。

    “我是想睡睡不着,从上午开始,电话就没有停过,把我吵醒了。”

    雯雯说这话的时候人是开心的,一点也没有被吵醒的烦恼。

    正说着,她的手机又响了,她接了起来,说着你好你好就大声笑了起来,“是吗?真的?太谢谢你了……那当然……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吃饭……好好,再见。”

    挂断电话,雯雯晃着手里的手机,得意地和张向北说:“这是我的线民打来的,今天的第二十八个了,太好了!”

    “线民?你还有线民?”张向北奇怪了。

    “那当然,我可不会等死,很多重要的客户单位里,都有我的线民,他们那里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会马上打我电话,这样我就可以马上做工作了。”雯雯说。

    “不是有专门的客服电话吗,要是有特别需要你们北京公司处理的事项,都会转移到这里。”张向北说。

    雯雯把手一挥,说:“不是每个客户都喜欢打客服电话的,错,是大多数客户都不喜欢打客服电话,等到他们要打客服电话的时候,问题就很严重了,特别是像我们这样的平台,大多数客户要是对我们的服务不满意,几个人私下里嘀咕一阵,就不再下单了。

    “他们马上把订单转到其他的地方去,比变脸还快,特别是等到我们有竞争对手出现,有差不多的平台出现,客户有很多选择的时候就更加。

    “到那个时候,大家为了抢订单会不择手段,通过各种关系去拉单位客户,肯定会有大量的人情单出现,要是不小心,我们很可能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一定要在他们几个人,刚开始私下里嘀咕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样我们就可以马上介入,去做工作,才能够保证我们的客户不会流失,这种事情,要是错失时机,等人家那里生米都已经煮成了熟饭,我们才反应过来,就来不及了。

    “挽回客户就好像两个谈恋爱的吵架,一定要在第一时间,你说一声对不起,天大的事也过去了,不能让它变成冷战,更不能双方都在赌气,沤着,沤着沤着,可能就沤分手了。”

    雯雯说着的时候,张向北不停地点头,他觉得雯雯的这些话,说得特别有道理,特别是她说的,当有竞争对手出现时的应对,到那个时候,被动的防御肯定是不行的,一定要主动出击,而怎么掌握主动出击的时机,就要知己知彼,对客户的情况相当了解。

    雯雯说的线民,通俗易懂,可能有点太通俗了,不怎么好听,要是让张向北来说,他会说这是服务前置,但不管是什么说法,这件事本身很有意义,也必须做。

    张向北决定等会一定要和吴欢说,不仅他们北京分公司要这样,其他地方也要这样,不,过段时间,应该是——

    “雯雯阿姨,你可不可以把你说的这些都整理一下,等社区配送上线之后,忙过了这一阵,你给我们大家讲讲课怎么样?”张向北和雯雯说,“你的很多分析和判断,我觉得都特别有用,应该在全公司推广。”

    “妈呀,不要不要。”雯雯一听,赶紧摆着手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该怎么写,让我写那种东西,我的头都会爆炸的,饶了我吧。”

    “好吧,到时候我派人来总结你们北京的经验,你就这样和他们说就可以。”张向北说。

    “这个可以,说我最会了。”雯雯笑道。

    “对了,你的线民打电话告诉你,他们今天私下里在嘀咕了吗?”张向北问。

    “对,在嘀咕了,给我打电话的这些,都是他们单位在寿光有办事处的。”

    雯雯说着“哈”了一声,接着说:

    “他们今天收到了货,私下里都在夸我们,说要是这样,在寿光的办事处就不用设,你说悲催不悲催,那些办事处的主任,哪里有不收菜贩子回扣的,他们还在做他们的大头梦呢,没想到被我们这里‘咔嚓’一声,头就砍下来了。”

    雯雯说着乐不可支,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张向北看着雯雯也乐了,他想起了一件事,更乐了。

    “你高兴什么?哦,对对,你也应该高兴,我是说,你笑什么?还笑的有点奸诈。”

    雯雯说着,张向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张向北说:“雯雯阿姨,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杆子叔叔,你们看事情的角度总是有些出人意料,但又会一击致命。”张向北说。

    雯雯马上又把手一挥,叫道:“你不要说那个王八蛋……哦哦,我在你面前,不能说他是王八蛋,好吧,看着你和南南的面子上,就不算他是王八蛋了,不过别提他。”

    张向北说好吧,他真的不提刘立杆了,没想到雯雯过了一会,又开口了:

    “不过你说的没错,我和倩倩,最早就是跟他混的,有很多东西,还真的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我们懂什么,我们那个时候,还是两个无知少女,你说对吧?

    “不过北北,你现在这样很好,不要学他,要学也学你老爸,学小芳,学谭淑珍,学刘芸,就是不要学他,不管他是你什么人,听到没有?”

    张向北点点头,他说:“我谁都不学,我就是我自己。”

    “好,有志气。”

    “雯雯阿姨,你去休息一会,我在这里,有什么事情我叫你。”张向北说。

    “不用不用,我要是真的很累的话……”雯雯说着身子往大班椅上一靠,头靠在了高靠背上,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闭上了眼睛:

    “我就这样坐着睡着十几二十几分钟就可以,特别舒服,就好像睡了几个小时一样,有电话来或者有人进来,就自然醒了。”

1983 粥的夜晚

    张向北在北京又待了两天,这里一切正常,雯雯他们已经在准备后面社区配送上线的准备工作了。

    张向北从北京飞去广州,吴欢从天津直接飞去深圳,十二月十五日,广州和深圳“宅鲜送”单位客户上线的时候,他们广东分公司的总经理林昆锋会和吴欢一起在深圳盯着,而广州,有张向北,还有已经来了很长时间,一直在协助筹备工作的周若怡和孙向阳。

    周若怡和孙向阳到白云机场来接张向北,三个少年时的玩伴和兄弟姐妹,几个月没见,乍一见到都愣了一下,彼此都感觉对方的变化很大,早已经不再是那一副稚气未消的样子,看上去都很老成,而且精明能干。

    张向北把自己的这个感觉和两个人说了,孙向阳不服气了,他说,你才是刚出校门的幼稚鬼,我警察都已经当过一年了。

    周若怡很服气,她和张向北说,别说是你,我那天和我老妈视频,让她看看我怎么工作的,我老妈都哭了,说是从来也没有想到,我还这么能干,我老爸在微信里偷偷和我说,我老妈每次去我们的保鲜柜取菜,都要哭一次,是想着自己的女儿,想我在广东做的事了。

    周若怡说着的时候眼眶红了,张向北看了看孙向阳,说:

    “胖子一定偷懒了,还是这么肥,一点肉都没有掉。”

    孙向阳嘎嘎地笑着:“我这是保持身材好不好。”

    周若怡说:“,胖子也特别的能干,每天楼上楼下爬,估计起码一个北高峰,还是这么肥,也是奇迹。”

    周若怡到广州几个月,没把“顶你个肺”变成她的新口头禅,倒是把“”这个字挂在了嘴上,“”在她这里是万能的,既可以表示不想不去不懂不会,也可以表示拒绝和不同意。

    不过,她和广东人还是有区别,广东人说“”的时候,很多时候会拖一个长音的尾巴“啊~~”“啦~~”,到了周若怡这里,一概都是短音,干脆利索,好像一粒粒炒熟的蚕豆从她嘴里蹦出来:,,,东西,天地。

    张向北笑笑,他走在中间,伸开双臂,一边一个搂着他们,三个人并排往机场外面走,走在张向北右侧的孙向阳,替他拉着拉杆箱。

    张向北是坐最晚一班飞机到广州的,飞机抵达后取了行李,走到出口,和周若怡孙向阳碰上面,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周若怡问张向北,肚子饿不饿?

    “当然,到你们这里来,我还不留着肚子,连飞机上的餐点都没有吃,光喝饮料了,说吧,带我去吃什么好吃的?”张向北问。

    “怕不怕远?”周若怡问。

    张向北说不怕。

    “那就好办了。”周若怡说。

    张向北奇怪了,问:“什么叫那就好办了?”

    孙胖子在边上嘎嘎嘎嘎地笑,周若怡说:“啰嗦,你跟着就是了。”

    三个人走到了停车场,孙胖子把张向北的拉杆箱在尾箱里放好,走去前面,却看到周若怡已经坐在了驾驶座,和他说:

    “你去后面陪张向北。”

    周若怡开着车出了白云机场,走完了机场高速,进入了内环,沿着内环开了一段路,张向北以为要进市区,去什么夜宵一条街了,却没想到周若怡开着车没进市区,而是绕了出去,开到珠江隧道的时候,张向北终于忍不住了,问:

    “特么的,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沙湾。”周若怡说。

    “是在广州市区?”张向北不知道沙湾是个什么鬼,问。

    “,番禹。”周若怡说。

    张向北吓了一跳,沙湾他不知道,番禹是知道的,他知道番禹是广州郊区的一个县,现在改叫区,就好像原来余杭也只是杭城郊区的一个县,现在改叫余杭区一样,白云机场在广州的正北方,而番禹在广州的正南方,正好要绕过整个广州市区,这一去要多少路?

    “跑那么远去干嘛?”

    张向北问孙胖子,孙胖子嘎嘎笑着,没有回答,周若怡在前面说:

    “前面不是刚问过你,怕不怕远,现在都走一半了,你啰嗦什么?后悔也来不及了。”

    张向北说:“好吧,我就问问,一共多少路可以吗?”

    “从机场到沙湾七十多公里。”周若怡说,“现在差不多还有三十公里,可以了吗?”

    张向北说:“我再问问,去吃什么,海鲜吗?”

    “,猪杂粥。”周若怡说。

    张向北一听,顿时泄了气,骂道:

    “跑这么远的路,就为了喝一碗粥?你们两个,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上个月没发你们工资吗?这么抠门,一碗粥就想把我打发了,还是故意要在我面前喝粥哭穷,没钱你们说啊。”

    孙胖子嘎嘎笑着,周若怡骂道:

    “你特么的以为我愿意跑,要不是你张向北来,我才不愿意跑这么远去宵夜,告诉你,我们这也是第二次,第一次还是林昆锋带我们去的,特别好吃,胖子才会念叨好几次,说张向北来一定要带他去吃,张向北,你特么的还有没有良心?”

    这一骂,把本性都骂出来了,居然一个“”字也没有。

    张向北哈哈大笑,他说:“好好,周若怡,我向你们道歉,谢谢你们的好意,胖子,这粥有什么好吃的?”

    “就是很好吃那样好吃。”孙向阳说。

    “废话,很好吃是怎么好吃?”张向北问。

    孙向阳挠了挠头:“就是很好吃很好吃那样的很好吃。”

    周若怡在前面大笑,张向北无奈地摇着头,周若怡说:“张向北,你个子高,等会你机灵一点。”

    “干嘛?”张向北问。

    “抢啊,等会猪杂运过来,大家都要自己抢的,抢到多少算多少,抢好了再去过磅,交待店家做什么,像金钱、天梯和大肠头这些,一头猪身上也没有多少的东西,要是手脚慢,一眨眼就被人抢光了。”周若怡说。

    张向北自诩对蔬菜和肉制品,包括猪杂、牛杂、羊杂这些还是很熟的,但周若怡说的,大肠头张向北知道,就是猪直肠,也就是连接着猪肛门的那一段,肉质特别厚,有嚼劲,比大肠好吃,金钱的话,在火腿里,是接近猪腿的那部位,至于天梯,鬼知道是什么。

    周若怡告诉张向北,金钱不是他说的,而是猪脸上连接猪舌根的部位,天梯是猪上颚的软骨,还有粉肠,就是猪的十二指肠,在广州要是连这些都不知道,你就不要混了。

    “张向北,你知道为什么很多老广,都要从广州市区,跑到番禹来吃猪杂粥?”周若怡问。

    张向北说不知道,我又不是老广。

    “番禹屠宰场多啊,这些粥店,就在屠宰场附近,屠宰场晚上十一点开始杀猪,猪杂十二点送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温的,特别的新鲜,所以才好吃。”周若怡说。

    “少见多怪,说破天也就是猪杂,我在寿光吃过东郭全猪,整头猪加上猪杂,什么都有,在海南吃牛肉,屠宰场就在隔壁,一边吃着牛肉,一边还能听到隔壁杀牛时,牛死命叫唤的声音。”

    牛死命叫唤的声音是张向北杜撰的,不过这一来,倒是可以把周若怡给镇下去了。

    张向北问:“周若怡,在这里吃猪杂粥,能听到隔壁杀猪时,猪那种杀猪般的叫声吗?”

    “。”周若怡气馁了,她说:“不过可以听到你边上这头猪,‘好吃好吃太好吃了’的叫声。”

    张向北哈哈大笑,孙胖子“砰”地一拳,打在了周若怡的椅背上,周若怡“窝草”一声叫,跟着也笑了起来。

    车到了沙湾,七拐八拐,周若怡把车开到了一家店门口,门头上红色的灯带字,亮着“沙湾猪什王”几个草体字,前面还特别加了两个重重的黑体字:“正宗”。

    店门口已经停满了车,周若怡在马路的对面找到位子把车停下,三个人下了车,张向北站在那里,猛地抽抽鼻子,周若怡问:

    “你要干嘛?想闻闻屠宰场在哪里?”

    张向北说对,他记得在海南定安仙沟的那条街上,吃牛肉的时候能听到隔壁屠宰场的牛嗥是他杜撰的,但牛粪味是真实可以闻到的。

    “你是不是傻?”周若怡骂了一声,孙胖子在边上不停地笑。

    三个人穿过马路走到对面,店里已经有很多的人,但大家都坐在那里,并没有开吃,面前的桌上也是空空荡荡的。

    周若怡和张向北说:“都在等,猪杂还没有运到。”

    张向北看了看时间,才十一点四十。

    三个人进去,找到了一张空桌,周若怡让孙向阳坐在这里等,她带着张向北参观参观,最后去明档那里排队。

    这个酒店的后厨和明档是连在一起的,都是半敞开的,站在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的一切,张向北看到档口有两只很大的不锈钢桶锅,比寿光人卤东郭全猪的不锈钢锅子还要大,两口大锅里满满的两锅白粥,滚煮着,粥已经很稠很烂,就等着等会猪杂到了加进去生滚。

    明档的前面,已经有人在排着队,周若怡和张向北说,待会猪杂就会送到这里,在明档里面分割。

    周若怡凑近张向北的耳旁,和他说:“抢也是在这里抢,你在这里排着。”

    周若怡走开去,一直走到了明档口,档口有一个厨师靠在那里的板壁上抽烟,周若怡走近前去和他聊天,张向北吃了一惊,他发现周若怡竟然已经可以用广东话和对方熟练地聊天了。

    周若怡很快就和厨师聊熟了,张向北看着不禁莞尔,他知道周若怡这是在和厨师拉关系,这样待会,厨师就可以照顾照顾他们了。

    怎么说也是“宅鲜送”堂堂的cmo,市场总监,要是到了这里,连一个明档里切割猪杂的厨师都搞不定,周若怡自己觉得,那也太丢脸了。

1984 生滚

    周若怡晃晃悠悠回来,张向北问:“你去和厨师**了?”

    “,调你个鬼头。”周若怡说,“我和他说,我是美食版的记者,食探,慕名来他们这里看看的,我们杂志,准备搞一个沙湾猪什榜。”

    张向北笑道:“你也不怕被人砍死。”

    “,机智神勇如我,怎么会吃这个大亏。”周若怡说。

    张向北摇了摇头:“就为了一口猪杂,坑蒙拐骗,值得么?”

    周若怡说:“为猪杂不值得,为这里的猪杂值得。”

    两个人站着说了十几分钟的话,一辆冷链车停在了门口,就像是听到了集结号一样,那些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很快,张向北他们身后排起了一条长龙。

    冷链车的车门打开,从车上搬下来一只只蓝色的塑料周转箱,周转箱里装着一筐筐从附近的屠宰场,新鲜运来的猪肉和猪杂,这些猪肉猪杂很快就被搬进了明档里,明档里放着两个墩头,两位厨师各站在一个墩头后面,开始用刀切割肉料和猪杂。

    他们的面前,是一个贴了白色瓷砖的台子,台子上排着一排长方形的铝盘,被分割好的肉料和猪杂,堆放在铝盘里,供食客们自己挑选。

    周若怡拿了一个圆形的铝盆,一把夹子,递给了张向北,和他说:

    “让你体验一下,你猪杂不要点,就点肉,排骨、猪颈肉和面肉,其他就不需要了,猪杂你不知道,还是我来点。”

    说完,周若怡走到了队伍外面,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看着排队的队伍。

    刚刚和周若怡聊着天的那个厨师,也拿了一个圆铝盆,放在台子下面,两个墩头之间的一张方凳上,还欠过身去,和另一个墩头的厨师说了什么。

    两个人开始分割,手脚很快,一筐的物料在墩头上,不过是一两分钟,就被他们分割到面前的铝盘里,他们分割的速度,竟然比明档外一排站着的,那几个翻挑着食料的食客们动作还快,不一会,那一个铝盘里就堆起一座座小山。

    不时,他们还往中间那个圆铝盆里扔一块什么。

    排着队的食客们开始挑选起来,挑选完了,就拿着圆盆走了。

    轮到了张向北,他用铁夹子夹了两条仔排,一块猪颈肉,一块猪面肉。

    张向北刚移动了一下脚步,背后就被人挤,他差不多是被挤出明档口的,说大家在这里抢肉抢猪杂,还真的是一点也不夸张。

    张向北走到了周若怡身边,周若怡空着手站在那里,张向北问,你没去抢猪杂?

    周若怡说:“,稍等一会。”

    两个人站了两三分钟,前面和周若怡聊着天的那位厨师抬起头来,朝人群后面张望,周若怡看到了,赶紧挥了挥手,然后走到了明档的侧口,接过一个圆铝盆,这个铝盆,就是前面放在两个墩头中间的。

    周若怡端着满满的一盆猪杂回来,领着张向北去排队过磅。

    周若怡双手没空,她用下巴朝圆盆里点着,点得含糊不清的,她说,这是猪腰,这是猪肝,这是金钱,这是天梯,这是粉肠,这是大肠,这是肠头,这是生肠……

    “生肠又是什么鬼?”张向北问。

    作为一个杭城土著,张向北几乎没有吃过生肠,他外婆和奶奶去菜市场,会买大肠,整副的大肠连着猪肠头,大肠是在盘在猪肚子里的,肠头是连着猪肛门的部分,有时候肠头,还有一撮的毛,那里就是屁眼,要用剪刀剪掉,张向北对猪肠的认识,基本就是这样。

    她们连小肠都很少买,杭城人不吃小肠,小肠都被做成肠衣,去灌香肠了。

    张向北前面已经问过周若怡,知道粉肠是猪的十二指肠,小肠连着猪肚的那一部分,至于生肠,周若怡和张向北说:

    “这个,你们公猪没有,只有母猪才有。”

    张向北反击回去,继续问:“这是你们母猪的哪个部分?”

    周若怡白了他一眼,说:“输卵管。”

    张向北一阵的反胃,这特么的,小时候听说是人的胎盘大补,很有营养,他奶奶托了熟人,从医院的妇产科搞到了一个胎盘,炖好了要张向北和向南吃,张向北和向南说什么也不肯吃,张晨和小昭也不吃,最后没办法,是两个垦荒战士吃了。

    没想到今天又进一步,要来吃猪的输卵管了。

    周若怡伸头看着张向北手里的铝盆,她看到了里面的仔排、面肉和猪颈肉,面肉就是猪脸上的肉,也就是猪头肉,但在这里,没人叫猪头肉,煮熟了才是猪头肉,周若怡和张向北说,生的都叫面肉,而猪颈肉,按字面的意思就知道,是猪脖子里的肉。

    猪颈肉是猪前蹄和猪头连接的部位,是杀猪时的刀口部位,这地方浸透了猪血,肉色发红,肉质绵老,肥瘦不分,猪颈肉也叫槽头肉,在杭城人眼里,槽头肉是最差的肉,卖的也最便宜,但广东人对猪颈肉情有独钟,他们拿去做叉烧,做碳烤猪颈肉,要的就是肥瘦不分。

    过磅的过程,也是点菜的过程,负责过磅的是这个店的老板娘,一边过磅,一边就和食客们商量着,把菜单确定下来,双方用的都是广东话,要是不会说广东话,甚至对食材不了解的,那就费劲了,好在这对周若怡来说,不在话下。

    轮到了周若怡和张向北,周若怡把手里的铝盆递了过去,老板娘看了看,说了一句,抢得还很全,周若怡笑笑说,手快没有办法。

    老板娘和周若怡两个嘁嘁喳喳的,你一句我一句,张向北一句也听不懂,幸好周若怡不停地给他翻译,或者来一个画外音。

    她们很快就确定了,粥要两份,一份猪肝生滚粥,一份猪杂生滚粥,周若怡点菜的同时,还有余暇和张向北解释,猪肝要是和其他猪杂在一起,就不好吃了。

    猪颈肉做肠粉,猪面肉炒米粉,排骨豉汁蒸,猪腰子煲汤,老板娘问,要不要放鸡子?周若怡说要,老板娘拿着一个塑料小篮子,朝身边的桶里伸手一捞,捞出了三分之一篮白乎乎的,像小枣子一样的东西,周若怡和张向北说,这是鸡的**,鸡子就是鸡**。

    她说着**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的,排着队的其他人听着,也不以为意,看样子所有的生殖器,在这里都可以大声说出来,不稀奇。

    老板娘把猪腰,扔到了那只装着鸡子的塑料篮子里。

    他们手里两铝盆的食材都安排好了,老板娘问周若怡,要不要猪红?周若怡说要,来个猪红汤。

    老板娘看了看周若怡,和她说:“你猪腰鸡子又係汤,猪红又係汤,咁样你就成肚都係水,你今晚仲想瞓?”

    猪红就是猪血,周若怡翻译老板娘的这句话说是,猪腰鸡子猪红全都是汤,你喝一肚子汤,今晚还要不要睡了?

    最后是老板娘给他们拿主意,来一份韭菜焖猪红。

    他们的菜刚点好,马上就有厨师过来,拿着他们的东西过去处理了,张向北和周若怡站着看了一会,他们看到厨师拿了两只小钢精锅,从那两大桶粥里,匀了白粥到小钢精锅里,接着把处理好的猪杂和猪肝,混进了粥里,把粥坐到炉子上,开始生滚,一边滚厨师一边用马勺搅着钢精锅。

    两个人回到了他们的桌边,看到孙向阳坐在那里,面前多了一只圆铝盆,铝盆里盛放着煎饺,孙向阳正在吃着煎饺,煎饺原来是一圆盆,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半圆,看到他们到了,孙向阳赶紧说:

    “猪肉馅的饺子,现包现煎的,太好吃了,定量供应,老板娘亲自包的,点完就没有了,来来,要趁热吃。”

    张向北坐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只放在嘴里,皮薄馅多,确实很鲜美,而且需要趁热吃,孙胖子这才把半盘都吃掉了,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周若怡叫道:

    “还动?”

    孙胖子嘎嘎笑着,他说好好,省给你们吃。

    周若怡吃着饺子,她说:“,特么的老板娘在那边过磅点菜,她哪里有时间包饺子,胖子你诓我们?”

    孙胖子说:“是刚刚他们那个服务员小姑娘说的,她和我说,是他们老板娘亲自包的,还说他们老板娘要是包着包着不高兴了,就不包了,今天再想点就没有了。”

    周若怡用筷子在孙向阳的头上敲了一下,骂道:“我就知道,特么的原来是小姑娘,小姑娘和你说什么话,你都信?”

    孙胖子愣了一下,继续狡辩,他说:“那就不能有两个老板娘,这个老板比较豪,有大小老婆呢?”

    头上马上又挨了一筷子,周若怡叫道:“还比较豪,大小老婆都放在这里,世界人民大团结,亚非拉兄弟姐妹是一家,和睦相处是吗?他也不怕她们拿了厨房里的菜刀对劈,或把他剁成肉酱?”

    张向北哈哈大笑,笑完了他看看周若怡,又看看孙向阳,张向北问:

    “情况不对,你们两个是不是勾搭到一起了?”

    周若怡霎时满脸绯红,孙向阳嘎嘎地笑着。

1985 沙湾去又回

    张向北看了看周若怡,笑道:“挺好的,终于修成正果了,再说,你们也算是知己知彼,总比去外面找个不知根底的强。”

    周若怡骂道:“没你和向南知根知底。”

    张向北说:“那当然,我们是青梅竹马,不过,你们也可以算是半路出家的竹马和青梅,来来,祝贺你们。”

    张向北说着举起杯子,周若怡和孙向阳也举了起来。

    等会回去还是周若怡开车,她喝的是酸梅汁,张向北和孙向阳要了一炮啤酒,本来想要两炮,一人一炮的,周若怡说,还有这么多的粥和猪腰汤,今晚仲想瞓?

    张向北笑道:“猪腰汤胖子可以多喝,喝什么补什么。”

    孙向阳嘎嘎地笑,周若怡来打张向北,张向北赶紧说:“失言,失言。”

    “罚,只准叫一炮。”周若怡说。

    肠粉最先上来了,用筷子扒开,里面是切成了丁的猪颈肉,夹一筷子到嘴里,肠粉加了豉油煮透了,又滑又有韧性,还带一点焦香,说不出的美味。

    接着上来的是韭菜猪红和猪腰鸡子汤,也是各有千秋,张向北夹了一粒鸡子放到嘴里,用牙轻轻一咬,鸡子在嘴里爆裂开来,一阵的酸爽,张向北马上想到了两个词,一个是蛋疼,一个是蛋裂,他把这两个词和周若怡孙胖子说了,两个人大笑了一阵。

    孙胖子学着张向北的样子,也来了一粒,张向北和周若怡两个人都盯着他看,清楚地听到从他嘴里,发出“吱”的一声响,蛋裂了,接着肯定蛋很疼。

    张向北问周若怡:“你敢不敢来一粒试试?”

    “这有什么。”周若怡说,“我上次就已经被林昆锋骗,吃过了,他和我说是鸟蛋。”

    “确实是鸟蛋啊。”张向北说,孙胖子嘎嘎地笑。

    周若怡瞪了张向北一眼说:“管他,我都让它滚蛋。”

    她说着就夹了一粒鸡子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张向北看着她,悠悠地说:

    “这要是吃习惯了,容易咬错地方。”

    孙胖子一扭头,“噗”一声把一口酒喷到了地上,周若怡脸红了,骂道:

    “张向北,想不到你现在这么流氓了!”

    张向北装傻说:“没有啊,我说什么了?我连一个脏字都没有说。”

    周若怡点着头:“你是口不吐脏字,不过你思想很肮脏,下次我一定要和向南说。”

    “无所谓,我们都老夫老妻了。”张向北说,“我们平时也经常这样讲话,怎么,你们到了床上,都在探讨哲学和人生的意义?”

    张向北说着的时候,就想起了雯雯说的,后代也不是喊着口号操出来的话,不禁莞尔。

    周若怡摇了摇头:“崩塌了,张向北,你再也不是那个站在那里,给我们牵橡皮筋的那个张向北了。”

    “嗯嗯,我和胖子要还是那样,你就犯罪了,属于勾引胖子这个未成年人。”张向北说。

    这一局,张向北完胜。

    三个人,主要是张向北和周若怡两个人斗着嘴,看上去剑拔弩张,其实心里都是其乐融融。

    孙胖子现在话变少了,大概是脑壳被筷子敲怕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一碰到周若怡就和她斗嘴,站或坐在周若怡身边,胖子有了点低眉顺目的样子,听着他们两个在斗嘴,他只能在边上嘎嘎,有时站周若怡,有时站张向北。

    接着来了面肉炒米粉,张向北尝了说好吃好吃,周若怡和他说,粥就要上来了,留点肚子。

    张向北说:“我的肚子从中午就开始留了,现在还是空空荡荡的。”

    周若怡就由他继续吃米粉。

    两份粥一起上来,粥已经变成了透明的米糊状,里面撒了葱花和姜丝,所有的猪杂,猪肝也好,天梯金钱生肠粉肠肠头也好,在粥里也都变成了白色的近乎透明状。

    周若怡给张向北舀了一碗猪杂粥,张向北喝了一口,粥是有点甜的,新鲜的猪杂一点膻臊味都没有,鲜美润滑,入口难忘。

    张向北把酒杯往边上推了推,一副要摆开大阵仗喝粥的架势,一连喝了三碗猪杂粥,才觉得有点过瘾了,接着再喝猪肝粥,有点点骚味,却是正好,四碗粥下去,通体舒服,肚子也有点臌胀起来。

    周若怡不停地问,好不好喝,张向北不停地点头。

    孙胖子坐在边上,没有人问他,他自己也不停地叫着,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张向北看着面前的粥锅,他想起了自己在寿光吃的东郭全猪,觉得这同样的猪杂,南北处理起来还真是完全的两种风格,一个浓郁,一个原汁原味,对张向北的胃来说,寿光的适合用酒送,而这里的,适合用话送。

    周若怡给张向北拿了一碟小米椒蘸料,她手指着粥锅,和张向北说:

    “这里面的生肠,你蘸了蘸料吃,特别的美味。”

    张向北依言夹了一段生肠,蘸了蘸蘸料,再放进嘴里,空支空支咬着,很有咬劲,周若怡脑袋趴下,盯着张向北看,问他:

    “好不好吃?”

    “好吃。”张向北说。

    “是不是特别的美味?”

    张向北点点头说:“对”

    “张向北,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吃母猪的输卵管。”

    周若怡话音刚落,孙胖子又是“噗”地一声,这次是一口粥喷了一地,接着嘎嘎笑了起来。

    张向北瞪着周若怡,嘴里的生肠,吞下去不好,不吞下去也不好,他知道周若怡这是在报复前面的鸡子。

    张向北停了一下,继续空支空支咬着,过了一会,把生肠吞下去,他和周若怡说:

    “想不到输卵管这么好吃,下次我要去吃婴儿的胎盘了。”

    “恶心!”周若怡怒骂了一句,张向北得意地哈哈大笑。

    最后上来的是一大盘的豉汁蒸排骨,厨师把煮粥没有用完的猪杂,也放进去一起蒸了,张向北这时肚子有些被粥撑饱了,不过还是吃了起来,抵挡不住这诱惑啊。

    和豉汁蒸排骨差不多同时到的还有吴欢的电话,吴欢到深圳了,现在也正和林昆锋他们在吃宵夜,到了南方的城市,晚上不吃宵夜好像就一天没有过完,有点说不过去。

    林昆锋知道张向北他们也在宵夜,他叫道:“我猜猜,不是宝业路就是西华路,对吗张总?”

    张向北把镜头拉开,林昆锋一眼就看出来了,叫道:

    “哈哈,你们去沙湾了?不看了,不看了,再看下去,我这里都吃不下了。”

    挂断吴欢的电话,接着雯雯和李薇的电话又进来了,她们还在单位里忙着,张向北不忍心让她们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他站起来走了出去,蹲在马路边上和她们视频,听她们汇报此时此刻北京和杭城公司里的情况。

    通完视频回来,感觉到肚子里又有空间了,张向北和孙胖子继续喝起了酒,周若怡也允许他们来第二炮。

    张向北的手机响了,是顾工,这次张向北没有站起来走出去,而是打开视频,和顾工说,自己在吃宵夜,这里的猪杂粥太好吃了,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猪杂新鲜的时候是这么鲜美。

    顾工让张向北把一个个菜都拍给他看,他让张向北近点近点再近一点,然后不停地问着张向北问题,粥里的姜丝就是顾工问出来的,他接着问,有没有胡椒粉?

    张向北说尝不出来。

    “小苏打呢?我是说白粥里。”顾工说,张向北说,这个我也不知道。

    “好吧,等你我回杭城,我来试试,你尝尝有什么区别,我们的猪杂也很新鲜,每天都是从屠宰场直接过来的,中间也不过一个小时,一点问题也没有。”顾工说。

    张向北还没有说,周若怡和孙向阳就来了兴趣,周若怡叫道:“顾工,你是说,你在杭城也可以做出这么好吃的粥,真的吗?”

    “应该可以。”顾工说,“可惜,我上次去广州的时候,你们没带我过去尝尝,只要尝过,我就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周若怡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上次你来不是忙嘛,从公司到这里,要一个多小时,顾工,过几天你来,我一定带你来。”

    “好啊,那我在杭城,一定做出一样好吃的粥,让你都可以去开一样的粥店。”顾工说。

    三个人回到了物流基地,车间里还是灯火通明的,张向北想去车间看看,周若怡说不要了,还是明天吧。

    “为什么?”张向北不解了,问。

    周若怡说:“你们两个一身的酒气,现在去了,是想激化劳资矛盾吗?工人们现在凌晨还在忙,看到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家伙进来,会不会有万恶的资本家的既视感?”

    张向北和孙向阳大笑,不过觉得,周若怡这话很有道理,就这个形象去车间,确实有点操蛋。

    到了广州,张向北没去住酒店,而是在电话里和孙向阳说,就住在他宿舍就可以,有床睡床,没床睡沙发,连沙发也没有的话,就睡地板。

    孙向阳的宿舍,和周若怡在一套房子里,两房一厅,周若怡一间房,孙向阳一间房,张向北来了,孙向阳在房间里又铺了一张床。

    十二月的广州,白天二十多度,晚上十几度,在老广看来已经是冷死了,把羽绒衣都穿上了,羽绒被都盖上了,但对张向北他们这些从更冷地方来的人,却觉得这样的温度,气候十分宜人,晚上不过一张草席,一条空调被就够了。

    一进了房间,周若怡就钻进自己的房间,去洗澡了,她那个是主卧,里面带着卫生间。

    张向北和孙胖子要洗澡,必须去外面连着客厅的卫生间,张向北洗完澡回到房间,和孙向阳说,轮到你了,孙向阳说等会,不急。

    张向北坐在自己的床上,盯着对面孙向阳的床铺看,他看到孙向阳的床铺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心想,这个胖子的变化真是大,什么时候变这么整洁了?

    孙向阳看到张向北盯着他的床铺看,神情不自在起来,张向北看看他,顿时醒悟,怪不得说不急,不是不急,是不好意思吧,张向北问:

    “胖子,我不来的时候,你晚上是不是不睡这里?”

    孙向阳嘿嘿地笑。

    张向北骂道:“滚,滚,我说你胖子怎么会这么老实,你他妈的干嘛多此一举,还给我铺一张床,我直接睡你床上不就可以了,滚吧滚吧,别不好意思,晚上再吵也没有关系,我睡得很沉,你们吵不醒我。”

1986 年尾

    刘芸委托同一家第三方评估公司,按照同一个评估标准,对“人家旅业”和“俪语订制”进行评估。

    为了让这次合并变得简单一点,刘芸建议这次“俪语订制”是拿出了净资产,也就是北京、上海和杭城三地的固定资产,其他的部分,不管是应收应付还是公司现有的账面资金,都划归母公司半亩田集团,后续的事项,也由半亩田集团负责处理。

    这一部分资产评估的结果是,合计二十一亿四千五百六十五万三千七百二十六元,而“人家旅业”已获得土地的评估和账面现金,合计五十六亿七千四百八十六万八千九百五十元。

    根据评估结果,新的“人居旅业”进行了股权变更,从原来刘立杆的个人独资公司,变成了刘立杆和半亩田集团两个股东构成的有限责任公司,刘立杆占股百分之七十二点六,半亩田集团占股百分之二十七点四。

    修改后的公司章程决定,公司股东会决议,需经占投票权的百分之七十五的股东同意,方可通过,这样刘立杆还是绝对大股东,但并不能为所欲为,在半亩田集团没有减持所持股份的情况下,重大决策的股东会决议,还是需要半亩田集团的同意。

    这就保证了刘立杆的权利,也保证了半亩田集团的权益。

    新的“人家旅业”,刘立杆为董事长,小米为总经理,刘芸为公司监事,“俪语订制”原来在上海金茂大厦的写字楼本来就是租赁的,合并之后就不再租赁,公司总部设在杭城的半亩田集团大厦里面,小米从上海来到了杭城。

    “俪语订制”原来在三亚的会所,那两幢别墅,公司内部办理过租赁手续,是向三亚世界热带植物园租赁的,这两幢别墅的产权属于三亚世界热带植物园,没有办法独立出来,就不在这次的合并之内,两幢别墅,还是由新“人家旅业”向三亚世界热带植物园租赁。

    这两幢别墅,也将改建成民宿,这样,“人家旅业”的布局,也等于是跨到了三亚。

    在两家公司进行评估和办理工商变更手续的过程当中,大家都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小米把原来“俪语订制”的vip客户都清退了,清退的资金,根据刘芸的安排,由半亩田集团从“俪语订制”划归母公司的资金中支出。

    同时,对上海、北京和杭城原来“俪语订制”会所的改造,马上就开始进行,“人家旅业”的“都市人家”系列,将成为他们率先推出的一批民宿,争取在春节前改造完成。

    已经有原来他们“俪语订制”的vip客户,把他们的房子订购一空。

    这些住在城市大厦的顶层,或市郊别墅里的客户,觉得春节的时候,把这些在市区的老洋房和四合院、老房子,整幢地包下来,带着全家过去过春节,吃法餐,吃完了年夜饭,出门去门外空荡的老市区街道走走,是很不一样的体验。

    小米他们在忙的时候,刘立杆也没有闲着,他要跑每个项目的报建手续。

    这些项目,散落在下面的各个县里,每个项目,都要跑去当地的建设局、规划局、土管局和消防队办理,刘立杆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好在现在“俪语订制”合并了进来,刘立杆手下能用的人,突然就增加了。

    “俪语订制”原来杭城公司的总经理小娟,现在成了刘立杆的助理,他们把人员分开,分头去每个县里跑,遇到难点,就由刘立杆电话沟通,这样,进度一下子加快很多,这些项目春节过后就开工,时间上一点问题也没有。

    “锦绣中国”继续收缩规模,合肥公司合并到了杭城公司里,应莺担任了集团的副总裁之后,张木生被谭淑珍调回杭城,担任“锦绣中国”杭城分公司的总经理,刘立杆和谭淑珍商量,又去做张木生的工作,这么多项目同时开工,他肯定需要一个懂行又信得过的人。

    刘立杆本来想要老万的,但觉得要是把老万从“锦绣中国”上海分公司抽走,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担任上海分公司的总经理,上海分公司对现在的“锦绣中国”来说,太重要了。

    而张木生,他的岗位其实和应莺是有点重叠的,他不在,应莺也可以把杭城分公司重新兼管起来,这本来就是她管的范围。

    刘立杆把自己的想法和谭淑珍说了,谭淑珍说,你自己去做张木生的工作,他要是愿意,我没意见。

    刘立杆找到了张木生,把事情和张木生说了,张木生叹了口气,他说:

    “我年纪都这么大了,本来想回杭城待两年,就回家去抱孙子的。”

    “滚,你孙子现在都可以抱你了。”刘立杆说。

    张木生笑道:“那我可以抱重孙子啊。”

    “那你就把自己抱成孙子了。”刘立杆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张木生是闲得住的人吗?秧歌你不会扭,老年迪斯科你不会跳,跳广场舞你又嫌那些大妈太老,你爱好的,就是去ktv抱着小妹妹喝酒,别装了,过来帮我。”

    “好吧,好吧,当初就是你刘立杆把我拖上这条贼船的,你现在重新创业,我不去帮你,是不是应该感到有点过意不去?”

    “不是有点过意不去,是你要没帮我把事情做成,你该死不瞑目才对。”刘立杆说。

    “好,干了!”张木生一拍桌子,这事就定下来了。

    所有的人都到位了,刘立杆感觉到自己兵强马壮,是时候提枪上马,去驰骋了。

    ……

    张向北从广州飞去北京,从北京再去广州,是他们“宅鲜送”广东分公司社区配送上线的日子。

    三天前,北京和天津的社区配送已经上线了,这一次,吴欢没有再和张向北一起,从北京飞去广州,而是直接回去杭城,他们接下去,在宁波和苏州无锡的单位和家庭配送都已准备好,争取在春节前上线。

    广州社区配送正式上线之后,张向北松了口气,觉得大局已定,“宅鲜送”的这个模式已经被市场检验了,很受大家的欢迎,接下来,他们就是要扩大他们的市场占有率的问题,把京津、长三角和珠三角的模式,向全国复制的问题。

    最让张向北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是申屠红燕那里保鲜柜的产能已经大大提高,供应跟上来了,已经可以满足他们扩张的需求。

    还有,张向北预计,只要再过一两个月,这些已经开始配送的城市,将给他们培养出大量的人才,吴欢那里的后备人才培养库,肯定会大大充实,到时候,在人员的调配上,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

    到那个时候,不仅周若怡、孙向阳和小武这些总部的人员,不再需要像风那样飞来飞去,张向北和吴欢,也可以专注于公司的发展、蔬菜基地的建设和其他的事情。

    人终于可以开始安排事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们其实都是被事赶着跑,这也是所有新创企业必须迈过的第一步,很多企业,就是在这个时候搞得众叛亲离,或者埋下祸根,张向北觉得,他们基本上算是迈过去了,还算合格。

    被动可以变成主动,这个感觉,张向北觉得很爽。

    张向北在广州待到了十二月三十日,再过一天,二o一五年就要过去,二o一六年就将到来,用句陈腔滥调,就是在这辞旧迎新的日子里,张向北既需要总结,更需要展望。

    周若怡和孙向阳,也结束了他们在广州的使命,跟张向北一起回杭城,他们已经把林昆锋扶上马又送了一程,接下来整个广东分公司就要交给他了,包括在珠海将要拓展的业务。

    三个人飞抵杭城机场,走到出口,意外地发现向南和丁友松、殷桃,还有张向西四个人在出口等他们,张向西看到他们,老远就“北北,北北”地叫。

    张向北问向南:“你们怎么来了?”

    向南还没有开口,丁友松在边上说:

    “绑架,把你们绑到永城去,明天跨年,我们要演出,还要和电视台现场连线,来不了杭城,只能把你们绑去永城,和我们一起跨年。”

    张向西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丁友松,大声叫道:“你不能把北北绑起来的。”

    丁友松伸了伸自己的手臂,和张向西说:

    “我不绑,让你向南姐姐,用手把北北绑去怎么样?你说是我们剧团好玩,还是北北的办公室好玩?不绑去,北北就回办公室了。”

    张向西咯咯地笑着,她说:“当然是你们剧团好玩,不过我和你说,不用南南来绑的。”

    “那谁来绑?”殷桃问。

    张向西看着张向北,双手背在身后,她冲张向北点着头,问:“北北,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张向北马上明白了,他转身蹲下来,张向西爬到了张向北的肩膀上,张向北站了起来,张向西用脚后跟轻轻踢着张向北的胸脯,和丁友松他们说:

    “你们看,你们看,我用两只脚,就可以把北北绑去剧团里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周若怡叫道:“好吧,你们一家团圆,特么的先送我们回家。”

    “想得美,一起去。”向南说,“我已经替你们向吴欢请假了,吴欢说,你们这段时间在外面辛苦了,回到杭城,应该休息两天。”

    “我们连老虎凳和电椅都准备好了。”丁友松说,“你们两个,要老实坦白你们之间的关系。”

    孙向阳嘎嘎地笑着,周若怡的脸红了,她看了孙向阳一眼,骂道:“笑屁啊!”

1987 她,又来了

    小芳坐在办公室里,有人敲门,小芳说“进来”,门推开了,小芳微皱一下眉头,不过还是站了起来,笑着朝来人走去。

    小芳说:“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不过,你们比京东先过来,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郑慧红笑道:“怎么,不欢迎?”

    小芳也笑:“欢迎不欢迎,反正你们都会来的。”

    小芳这话是说真的,她知道郑慧红迟早都会上门的,没理由“宅鲜送”现在动静闹得这么大,他们会不找上门,对国内的这几家互联网巨头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了,要么就收购你,要么就打垮你,总之,你别想活着走出他们的视线。

    小芳请郑慧红坐,她说:“你们现在,真的是一点活路也不给别人了?”

    “你这话说的,我都坐不住了。”郑慧红说。

    “可这是事实啊。”小芳说,“你们确实是会坐不住,而坐不住的,大概不止你们一家。”

    郑慧红看着小芳问:“你这是想待价而沽?”

    “不存在。”小芳摇摇头说,“这次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出现,希望你郑慧红,来我这里,仅仅只是想一起喝喝茶。”

    小芳这话,又是说真的,从“宅鲜送”上线的那一天开始,小芳就知道好几家互联网平台肯定会睡不着觉,其中最睡不着的,不应该是掏宝网,而是京东。

    生鲜配送对掏宝网来说,还是很小的一块,对京东来说,却已经是他们的主要业务之一,他们布局比掏宝网早,投入也比掏宝网大,而“宅鲜送”在北京的上线,可以说是直接打上了门,猛地就抢走了他们碗里的肥肉。

    对这些如今财大气粗的公司来说,已经过了直接肉搏的那个阶段,毕竟是公众公司,形象还是要的,不能像快递公司之间那样直接大打出手,像黑道火拼。

    对他们来说,最直接的办法还是买,不管需要花多少钱,买下来之后,包装一下,转手又可以在资本市场,把这个钱给赚回来,最后的结果,等于是收购了一家公司,消灭了一个竞争者,不仅一分钱没掏,反而还从中赚到了一笔。

    郑慧红笑笑,她说:“好吧,看样子你是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等,虽然知道你们肯定会上门,但我并不想卖,当然,卖不卖也不是我说了算,我只是股东之一。”小芳说。

    “张总百分之二十,你百分之二十,北北百分之十六,你们一家加起来,就是百分之五十六,你们要卖,其他人谁也阻挡不了,我说的没错吧?”郑慧红问。

    “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那你应该去找张总,而不是我,你也应该知道,如果张总同意卖,我肯定不会有意见。”小芳说着又追加一句,“别说卖,他要是想送给你们,我也会同意。”

    郑慧红神情有些不自然起来,她叹了口气,和小芳说:

    “我不敢,说实话,我不敢去和张总谈这种事。”

    “哦?”小芳奇怪了,她看着郑慧红,笑道:“和张总不敢,和我就敢了?郑慧红,你这是把我当软柿子捏,对吗?”

    “不是,是张总那个人,好像对这些东西,比如多少钱之类的,他有时候一点不感兴趣,全看心情,要是谈崩了就谈死了,他那个人,不会留余地的,说不定,说不定……”

    郑慧红的脸红了起来,小芳看着,等着她说下去。

    郑慧红继续说:“说不定他会一气之下,就把我赶出来,我再想去找他,他连见都不会见。”

    小芳咯咯笑着,她觉得郑慧红还是了解张晨的,张晨要是真的一根筋起来,还真的会这样干。

    郑慧红看了一眼小芳,也笑了,她说:

    “你小芳不管怎么说,是专业的,不管什么事情,谈得成谈不成,都是可以谈的,谈成了锦上添花,谈不成也不会伤和气,你知道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对吗?”

    小芳点了点头。

    郑慧红说:“对了,小芳,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来?”

    “很简单,北北现在在做的,正好是你们缺乏的,你们的河马生鲜,可以说是一个完全失败的产品,而且很脆弱,不堪一击,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宅鲜送’上线之后,你们河马生鲜的客户流失很快,可能很快就会被清零。

    “你们有的,‘宅鲜送’都可以提供,而且可以全方位超过你们,‘宅鲜送’对你们河马生鲜,可以说是碾压式的,幸好河马生鲜只是你们很小的一块,还不至于伤筋动骨,我说的对吗?”

    郑慧红点点头,她说:“我承认,对我们的压力很大。”

    “而且还看不到有反击的可能,所以你来了。”小芳说,“说吧,这次你们准备出价多少?”

    “七十八亿。”郑慧红说。

    “你们马老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小芳笑道,“在他眼里,‘宅鲜送’的价值只值七十八亿?他是把‘宅鲜送’当缤纷网络了,还是你郑慧红又藏着掖着了?”

    “好,好,九十六亿,可以了吗?”郑慧红问。

    “不可以。”小芳说,“你知道我们现在,为什么还是天使轮,连a轮也没有开始?”

    郑慧红摇了摇头,她老老实实地说:“说实话,我们也感觉到奇怪,一直很注意这事,要是你们发起a轮,我们会加入。”

    小芳说:“短时间没有这样的打算,之所以没有展开新的融资,很简单,我们几个人已经商量过了,就是不想有太多的人加入进来,不想这个公司,完全被资本被报表左右,要是还缺钱,我们自己可以追加,我们很看好这个项目。

    “同时,我还可以告诉你的是,‘宅鲜送’的盈利能力很强,估计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是一只现金奶牛。”

    “没有谈下去的可能了?”郑慧红问。

    “没有了,你也不要用断了‘宅鲜送’的支付保通道来威胁我,那只会是你们的损失,把这么大一块市场,拱手让给了微信支付。”

    小芳先说出来,把郑慧红后面想说的话堵死了,郑慧红扁了扁嘴,朝小芳做了一个鬼脸。

    小芳说:“郑慧红,我可以和你说句实话,这话,你也可以转告给马老师,‘宅鲜送’不适合你们,小心吃下去,会消化不良。”

    “为什么?”郑慧红还不死心,问。

    “不搭。”小芳说。

    “什么不搭?”

    “‘宅鲜送’和你们公司的风格不搭,想想为什么你们和台湾郭首富合作的快递公司都会失败,你们公司,快钱,加杠杆的钱都已经赚习惯了,没有人吃得起做快递的苦,你们高管里,有一个像吴朝晖魏文芳那样的人吗?一个也没有。

    “‘宅鲜送’也一样,他们赚的也都是辛苦钱,不是快钱,和你们公司真的很不搭。”

    小芳看了看郑慧红,说:“我没有贬低你们的意思,真的要说,京东和它还比较搭,真的,两家不搭的公司要在一起,那就是强扭的瓜。”

    “京东来找过你们了?”郑慧红问。

    小芳摇了摇头:“没有,来找也没有用,‘宅鲜送’不是一家一般的公司。”

    “那是什么?”郑慧红不依不饶,问。

    小芳沉默了一会,她和郑慧红说:

    “本来,这话我不应该告诉你的,郑慧红,‘宅鲜送’是北北的一个梦,只要他自己没有这个意愿,我和他爸爸,是不会要求他把公司卖了的,不管多少钱。”

    听了小芳这话,郑慧红不吭声了,她坐在那里,右手拽着自己左手的手指,两个人都沉默着,过了一会,郑慧红抬起头来,看着小芳说:

    “小芳,我也和你说一句实话,好吗?”

    小芳点了点头。

    郑慧红说:“张总对我和老万,帮助很大,我们都是在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被张总收留的,我们很感激他,他一直都很照顾我们,可以说,没有张总,就没有我们的现在,当然,还有你姐,包括刘总,还有谭总,都很照顾我们,我们真的很感激,小芳……”

    小芳伸出手,握住郑慧红的手,小芳说:“我知道。”

    郑慧红接着说:“可是,我毕竟还是公司的一员,所以公司里有什么决定,我左右不了,真的,我只能执行,你也知道……”

    小芳说:“我理解,郑慧红,你不要有压力,就像你前面说的,工作就是工作,谈不成也不该伤了和气,而且,吴欢和我说过,她说你们公司的文化就是,只要马老师决定的事情,有条件要执行,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执行,对吗?”

    郑慧红点了点头,她看看小芳,欲言又止,最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郑慧红起身告辞了,小芳把她送到了电梯口,回来坐下,她感觉到心里有点压抑,虽然她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但当它真的来临的时候,小芳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特别是郑慧红最后的那些话,特别是她的欲言又止,小芳觉得,这就是最后的通牒了。

    “宅鲜送”已经被人惦记了,如果不想被收购的话,接下来迎接它的,很可能会是一场疾风暴雨。

    小芳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拨给了张向北,电话被接起来,小芳问:

    “北北,你在哪里?”

    “我刚刚从广州回来,现在在去永城的路上。”张向北说,“向南他们到机场来接我们,让我们明天晚上和他们一起跨年。”

    小芳笑了起来,她说:“好啊,那就好好玩。”

    “妈妈,妈妈,我和你说,我都快要笑死了。”张向西在张向北边上大叫着。

    “怎么了,西西?”小芳说。

    “我和你说,我就用两只脚,把北北绑起来了。”张向西说。

    小芳没听明白张向西在说什么,不过张向西在电话里笑着,小芳也跟着笑。

1988 不行我就掺沙子

    郑慧红到了“天空之城”电子商务产业园的地下停车场,走到自己的车旁,拉开门坐了进去,她没有马上启动车子,坐在那里想了想,还是下了车,重新朝电梯间走去。

    到了楼上,郑慧红没有走向小芳的芳华资本杭城分公司,而是走向了繁花网络。

    前台在刘芸敞开的门上笃了笃,刘芸抬起头,前台和刘芸说:

    “刘总,有人找。”

    刘芸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个前台又不是今天第一天上班,怎么这么冒失,没预约没通报就把人直接带了进来。

    前台看到刘芸的表情,心里也知道糟了,赶紧解释:

    “刘总,她说她是你的朋友。”

    刘芸微微点了点头,前台身子让到一侧,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门口出现了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刘芸并不认识她,但从她的穿着和举止看得出来,这人有一种大公司高级管理人员的派头,不像是做推销的,也难怪前台会带她进来。

    来人朝前台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朝刘芸走了过来,细声细气地说:

    “对不起刘总,是我冒昧了,我是郑慧红。”

    刘芸恍然大悟。

    刘芸没有见过郑慧红,但听说过她,不仅是从小芳和张晨他们的闲聊里,也从网上,郑慧红作为一个连大学也没有上过的高中生,逆袭成为掏宝网的创始团队之一,工号11,现在在掏宝的职级位列让外人恐怖的m8,在网上,有不少关于她的报道。

    刘芸也知道她是老万的老婆,刘芸和郑慧红不熟,但和老万很熟,一起吃过好多次饭,张晨他们在上海聚会的时候,老万总是会在列。

    刘芸笑着迎了过去,说是久仰久仰。

    郑慧红握着刘芸的手,恭维道:“刘总果然是光彩照人。”

    刘芸抿嘴笑了一下,说了一声谢谢。

    刘芸把郑慧红请去沙发那边坐,前台悄声问郑慧红:“郑总,请问您需要咖啡还是茶?”

    郑慧红说,谢谢,水就可以。

    前台替郑慧红端来了一杯依云矿泉水,又把刘芸的杯子拿了过来,然后出去,把门给带上了。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刘芸用问询的目光看着郑慧红,郑慧红说:

    “刘总,我今天来,是来和你谈‘宅鲜送’股份的事。”

    “和我谈‘宅鲜送’的股份?”

    刘芸有些奇怪,心想,谈“宅鲜送”的股份,郑慧红不是应该去找小芳或者张晨谈吗?他们也更熟悉啊。

    郑慧红点了点头,她拿起杯子抿了口水,放下来后,和刘芸说:

    “我刚刚从小芳那里出来,和她也谈了‘宅鲜送’股份合作的事宜,不过,吃了一个闭门羹。”

    郑慧红知道,只要自己从这里离开,刘芸大概率会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小芳,或者直接过去小芳那里,遮遮掩掩是没有用的,不如敞开来说。

    刘芸点点头,明白了。

    “刘总,我知道你在‘宅鲜送’,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郑慧红话还没有说完,刘芸摆了一下手,问:

    “小芳为什么没有同意?”

    郑慧红把小芳和她说的话,什么不搭,什么“宅鲜送”不是一般的公司,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刘芸,丝毫也没有隐瞒,隐瞒也没有用。

    郑慧红说:“不过刘总,我尊重小芳的选择,我也和她说了,我们并不是一定要完全收购‘宅鲜送’,各种合作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我们很看好这个项目,如果你们发起a轮的话,我们会参与,小芳和我说,你们目前没有这个打算。”

    刘芸说对,还没提起过。

    “刘总,我来找你,是想谈谈你那个百分之二十,收购也好,股票置换也好,刘总,有什么方案和要求,你可以提,当然,也可以直接报价。”郑慧红说。

    刘芸没有吭声,正这个时候,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有微信进来,刘芸瞄了一眼,和郑慧红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她并没有拿起手机,而是直接用手指点了一下,把微信打开。

    手机的屏幕就平躺在茶几上,郑慧红偷偷瞄了一眼,发现并不是小芳来的微信,暗自松了口气,这个时候,她最怕的就是小芳进来打扰了。

    刘芸看完微信,并没有马上拿起手机回复,而是把手机朝边上稍稍推开一点,这才直起身子,看着郑慧红说:

    “我是一九六四年生的。”

    郑慧红愣了一下,没明白刘芸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马上笑了起来,说:

    “一点也看不出来,刘总,我七二年的,我们两个在一起,别人一定以为刘总比我还小很多。”

    刘芸未置可否,笑笑,问:“你帮我算算,我几岁了。”

    “应该是五十一吧?”郑慧红说。

    “对,再过一天,就是五十二了,早已经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刘芸笑道,“我没有家,没有小孩,老实说,每年赚钱还不少,你说,我要那么多钱干嘛?”

    郑慧红又一次愣在了那里,这一回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没想到,还有女人,会这么直接地说起自己的年纪和个人状况,她看了看刘芸,刘芸的脸上很平静,她也猜不出刘芸和她说这话的意思。

    刘芸又开口了,她说:“我是北北的干妈,要说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最亲近的人,那就是北北了。”

    郑慧红有点明白了,心一点点凉了下去,刘芸接着和她说:

    “小芳说的没错,‘宅鲜送’不是一般的公司,它更像是一家家族公司。”

    “家族公司,刘总,这是什么意思?”郑慧红问。

    “你来之前,肯定做过背景调查,知道我和小芳一样,都是做投资的,不过,有一点可能是你调查不出来的,这次投资‘宅鲜送’,我也好,小芳也好,用的都不是投资者委托投资的钱,不是公司的钱,而是我们自己的钱,我们是作为个人股东,在‘宅鲜送’存在的。

    “如果我们用的是投资者的钱,基于职业操守,你今天来了,我本着要为投资者创造最大收益的责任,也要和你好好谈谈,听听你的报价,和你讨价还价,只要价格合适,不管我本人愿意不愿意,我都必须出售手上‘宅鲜送’的股份。

    “但这个不是,这是我自己的钱,你甚至都不能把这看成是投资,说实话,当时小芳来和我说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这里面的风险很大,有政策上的风险,导向的风险,最主要的,是会面临你们这几家公司的打压,所以在没有看清之前,我不会动用投资者的钱。

    “我之所以说,这甚至不算是投资,很简单,不仅钱是我自己的,而且还有,我并没有期待什么回报,不期待回报的钱的出去,你很难定义说是投资,对吧?我指这样做,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帮北北做成这件事,你明白我说的吗?”

    郑慧红点了点头,她不仅明白了,而且心也彻底凉了,彻底心死了,她知道刘芸这里,已经把门彻底地关上了。

    郑慧红的手机亮了一下,她打开来,微信上出现了两个字:“没戏。”

    郑慧红苦笑了一下。

    郑慧红站起来告辞,两个人握手,刘芸送郑慧红到了公司的大门口,再次握手,然后一个朝外,一个转身朝里,一起走。

    刘芸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在办公桌前坐下,没过一会,桌上的电话响了,刘芸接了起来,是小芳,小芳问:

    “刘芸姐,有个叫郑慧红的,也就是老万的夫人,她有没有来找过你?”

    “没有啊。”刘芸说,“她来找我干嘛?”

    “奇怪。”小芳嘀咕道,“这不像是郑慧红的风格啊,哦哦,刘芸姐,她刚刚来找过我,谈收购‘宅鲜送’的事情,我没有答应。”

    刘芸“嗯”了一声。

    “被贼惦记上了,我相信他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小芳说。

    “正常,要是没人惦记的项目,才不是好项目。”刘芸笑道,“他们要怎么样,就等他们来好了,对了,小芳,北北回来了吗?”

    “回来了,不过被向南拉去永城跨年了,向南明天晚上有演出,走不开。”

    刘芸笑了起来,她说:“这两个人也真不容易,真正的聚少离多,小芳,你说北北这是何苦来哉?他也不缺钱啊。”

    “不知道,问他爸。”小芳也笑了起来。

    郑慧红再次到了“天空之城”电子商务产业园区的地下停车库,走到自己的车旁,打开车门坐进去,她拿起了手机,点开刚刚给她发了“没戏”的那个微信,这是她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被她派去了台北,经朋友介绍,去101大楼找小虎。

    郑慧红点了微信语音,问:“怎么回事?”

    “就一句话,这台湾人,毛发靥,还用了一句杭城话,说是‘表窝嘞’,他说他就是跟着凑热闹的,既然是凑热闹,要是张向北和其他的股东同意出手,他就出手,要是他们不动,他也不动,让我们去找其他的人谈。”

    “好,我知道了。”郑慧红把手机往副驾座一扔,重重地叹了口气。

    自从公司里的钱越来越多,多到快满出来之后,马老师就开始要求他们四处出击,只要发现有价值的公司,或者对他们有潜在威胁的公司,就要想办法收购人家,如果没有办法收购,那就掺沙子,也就是参与投资,成为这家公司的股东。

    所以,郑慧红是两条腿走路,她自己去找小芳谈的时候,已经派人去台北富邦金控,找小虎谈,她这里在小芳那里碰了壁,转头就去找刘芸谈,没想到又碰了一个软钉子。

    加上小芳他们,又根本没有发起a轮的打算,这样看来,这个“宅鲜送”,何止是沙子掺不进,简直是连水也泼不进。

1989 好吗

    跨完了年,张向北元旦就赶回到杭城,把张向西带回家放下,马上就开车去公司里,两天没有去公司了,虽然和吴欢他们每天都在视频,张向北还是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要坐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这才会感觉踏实起来。

    到了公司,张向北先去下面车间转了一圈,看到他的很多人都和他打招呼,说,张总回来了?

    张向北起先还愣了一下,接着想起来了,自己离开杭城,离开这里的车间已经快一个月了,这里的人看到他,才会觉得他是稀客。

    张向北自己没有这个感觉的原因是,他们不管北京、天津、广州还是深圳的车间都太像了,张向北觉得自己经常都在车间里,忘了此车间非彼车间,设备和流水线是相同的,但里面的人,全都是不一样的,要是一样,那就麻烦了。

    张向北不禁莞尔,他三步并作两步朝楼上走去,一路上碰到的人,也经常会和他打招呼说,你回来了?

    张向北不停地点头,“嗯嗯”地应着。

    张向北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拿出钥匙准备开门,隔壁吴欢听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看到他也是问了一句:

    “你回来了?”

    张向北“嗯”了一声。

    “北北。”一个人影跟着吴欢出来,张向北定睛一看,原来是郑慧红。

    张向北叫道:“慧红阿姨,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我知道你今天回来,肯定会来公司,在家里待不住。”郑慧红说。

    张向北奇怪了,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我去找过小芳了。”郑慧红说,“她和我说的。”

    张向北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不过他还是打开了门,请郑慧红进去坐。

    小芳没有和张向北说郑慧红来找过自己,更没有说马老师想收购他们“宅鲜送”的事情,小芳觉得,这种事情自己来应付就可以了,没必要让他们打扰到张向北。

    吴欢跟了进来,给郑慧红倒了水,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向北,和郑慧红说:

    “郑总,你和张总聊,有需要的话,叫我。”

    郑慧红说谢谢,谢谢,你去忙吧。

    吴欢走了出去,把张向北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张向北问郑慧红说:“慧红阿姨,你和吴欢认识?”

    “那当然,他们的缤纷网络,还是被我收编的。”

    郑慧红说,张向北笑了起来,嗨,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自己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满脑子都是“宅鲜送”,除了“宅鲜送”,对其他的一切,好像都是一团浆糊。

    郑慧红今天来找张向北,当然没有其他的目的,更不是过来看看,还是要来谈收购“宅鲜送”的事情,在小芳和刘芸,还有小虎那里碰了钉子之后,郑慧红还是不死心,也算是明白了,这收购“宅鲜送”的关键还是张向北,只要张向北同意了,其他的人就不会是问题。

    对来找张向北谈,郑慧红是有信心的,从小芳和刘芸那里回去之后,郑慧红把情况向马老师汇报了,马老师给郑慧红的指令是,“宅鲜送”一定要拿下,钱不够就加,加到他们心动为止,我就不相信,这世界还有收购不了的公司。

    郑慧红因此心里更有底了,加上张向北和小芳、刘芸他们不一样,张向北是年轻人,现在全国的年轻人都把马老师叫做马爸爸,他们公司的名气也是如雷贯耳,hr和郑慧红说过,说是招聘网站做过调查,他们公司现在是全国应届大学生最想进入的公司之一。

    张向北虽然是耶鲁毕业的,但他们的hr那里,哈佛、麻省和耶鲁回来的,人事资料堆成了山,都在等着他们的面试电话。

    “北北,刚刚吴欢带我去下面看了,很不错,让人印象深刻。”郑慧红说。

    张向北说谢谢,我们也不是很懂,一切都是边摸索边学习,对了,要说帮助,你们公司给我帮助不少。

    “我们公司?帮助你什么了?”郑慧红不解地问。

    “吴欢和吴越,都是从你们公司过来的,没有他们,这公司也起不来,你们把他们培养得很好,我捡了一个现成,一定要谢谢你们。”张向北说。

    郑慧红笑了起来:“北北你真会说话……对了北北,你要是对我们公司这么感兴趣,不如你直接到我们公司来,我听吴欢说了,你经常会向她打听我们公司的情况。”

    张向北大笑,他说:“是,是,慧红阿姨,我确实对你们公司很感兴趣,不过,我并没有去你们公司的打算。”

    “那要是我邀请你呢?马老板亲自来邀请你呢?”郑慧红问。

    张向北摇了摇头:“不去,我有自己的公司……哎,不对,慧红阿姨,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还有,你今天来,不是只为了来看看吧?”

    “小芳没和你说?”郑慧红问。

    “和我说什么了?”张向北反问。

    “北北,那我告诉你吧,我们公司,很看重你这个项目,想收购你们‘宅鲜送’,你看可以吗?”

    “不可以。”张向北想也没想,就回到。

    “你要是被我们收购了,你就可以去我们公司,直接就是m7。”郑慧红说,“要我和你说说m7的职位吗?”

    “谢谢,不用了,慧红阿姨。”张向北说,“就是ak47都没有用,我不去,公司也不会卖。”

    “可以由你开价,你大着胆子开。”郑慧红说。

    张向北还是摇头,他说:“多少钱我也不会卖。”

    “为什么,北北?”

    张向北看着郑慧红,问:“慧红阿姨,你想听真话吗?”

    郑慧红点点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宅鲜送’?我是那个想把你们马老师干掉的人,你想想,哪里有都还没有正面交锋,我自己就提前撤出战场的道理。”

    张向北不疾不徐地说,郑慧红愣了一下,不过马上笑了起来,她说:

    “不奇怪,想干掉马老师的人不少,不过成功的,到现在还一个都没有,我们掏宝从出生的那天开始,易趣和亚马逊就想干掉我们了,不过,最后离开中国市场的是他们,唯品会和当当网也这样想过,京东和拼多多现在还在想,不过,我们还是好好的。”

    “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我不管。”张向北说,“我就日拱一卒,一步步把你们逼到墙角。”

    “好!有志气!阿姨喜欢。”郑慧红叫道,“年轻人要是没有这样的志气,就不可能会成大器,不过北北,有志气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有一句话,不是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嘛,互联网的江湖就更骨感,你看看这么些年,大浪淘沙,有多少公司就被淘没了。”

    “反正我不会被你们淘没了,最后可能会是你们没了。”

    张向北说,“淘没了”是一语双关,两个人都笑了起来,郑慧红说:

    “好吧,真到了那天,我就来给你打工,北北你要收留我,好吗?”

    张向北说好,说完哈哈大笑。

    等张向北笑完,郑慧红看着张向北,认真地说:

    “北北,阿姨也和你说一句实话,好吗?”

    张向北点点头:“阿姨你说。”

    “刚刚阿姨和你说,现实很骨感,不是在威胁你,也不是我倚老卖老,北北,你还年轻,现实可能会比你想象得更加骨感,阴森逼人,要是放在十年之前,你说这话,阿姨信,那个时候,我们自己也很困难,别人要是打我们,我们就只有招架的份。

    “能活下去一天,对我们自己来说,都是奇迹,我是说真的,那个时候,我们就是这样的状况,我们听着马老师每天在给我们讲故事,我们也是将信将疑,觉得这故事离我们很遥远,但今天已经今非昔比,公司的发展,把我都吓到了,我们现在已经是一家独角兽公司。

    “北北,这话我原本不该对你说的,但阿姨要告诉你,你知道如果我们收购不了的公司,我们会怎么办吗?那就是把它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我们不可能看着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长大的。

    “道理很简单,今天要是不把你打残了,以后我们就要花十倍百倍的财力和精力和你打,所以,我们不可能让你们走得很远的,而且,我想不是我们一家,其他的,像京东和腾讯,也不可能。

    “北北,阿姨和你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好吗?”

    “谢谢阿姨。”张向北看着郑慧红,和她说:“其实我早就想到会被你们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你们是大象,我还是一只蚂蚁,你们大象怎么连一只蚂蚁都不放过?”

    “我前面和你说过,我们不会让蚂蚁变成大象的。”郑慧红说。

    张向北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北北,我不要你现在就做决定,你好好想想,等到你有这个想法,或者改变主意的时候,你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张向北说好。

    “还有,要是有其他的公司来找你,你也告诉阿姨好吗,你放心,不管其他公司开出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在他们的条件上更好,好吗,北北?”郑慧红问。

    张向北还是说好。

    张向北送郑慧红出门,郑慧红走到吴欢的办公室门口,和吴欢打了一个招呼,吴欢赶紧走了出来,两个人一起把郑慧红送到了大门口,看着她上车走了。

    张向北和吴欢一起往回走,吴欢问:

    “被招降了吗?”

    “没有,利诱没有成功。”张向北说。

    “那就好。”吴欢说,“我还在想我会不会这么悲催,刚刚出来还不到一年,这就要回去了。”

    张向北哈哈大笑。

1990 两头乌

    顾工走进了张向北的办公室,神秘兮兮地和他说:“张总,要不要去看杀年猪,要不要去喝杀猪酒?”

    张向北抬头看着他,顾工继续说:

    “我保证让你吃到,你从来没有吃到过的这么好吃的猪肉,对了,比你们在广州的沙湾,吃到的还要新鲜,在沙湾,你们还要等肉从屠宰场送过来,这里可真的是边杀边吃,耳朵里还响着猪的哀嚎,肉就已经上来了。”

    “什么是年猪?什么是杀猪酒?”张向北问。

    顾工说:“不是快过年了吗,农村里养猪的人家就要开始杀猪,开始腌咸肉,杀猪酒么,就是杀猪的时候吃的,在农村,杀猪可是大事,要摆几桌的酒,一头猪杀掉,吃吃送送,自己剩下的,半头都没有了。”

    张向北笑道:“那不是白养了吗?”

    “别人杀了也会送你肉啊,也会请你去喝杀猪酒,吃吃喝喝的,从现在开始到春节,村里面差不多每天都会杀猪,大家互相送猪肉,互相请客,每天都有猪肉吃。”顾工说。

    “这也不错,就像是猪肉互助会。”张向北说,“在没有冰箱的年代,这还真是一个好办法,等于是猪保鲜在猪圈里,每天都有新鲜的猪肉吃。”

    “对对,这个杀年猪的风俗,还就是那时流传下来了。”

    顾工说:“那些偏远的山村,连猪肉都没有地方买,家里有事,要摆酒请客,都要跑几十里路去镇上买,平时吃肉,上半年就靠咸肉,下半年就靠火腿,咸肉时间也放不长,会长虫,火腿可以,放几年都没有关系,想吃新鲜肉,就只有春节前的这一个月了。”

    顾工说完,又加了一句:“可惜,今年村里猪少了,大家要吃肉,也没那么容易了。”

    “为什么?”张向北问,“是猪肉价格不好,不愿意养了吗?”

    “不是,是被我们买走了啊,我们在那个村里,买走了三十七头猪,张总你忘了?今天要杀猪的这户人家,家里就养了三头猪,两头卖给了我们,自己家里留了一头,今天晚上杀的就是这头猪,我们的两头明天白天杀,我会让冷链车过去等,杀好就拉回来。”

    顾工和张向北说,张向北想起来了,这就是那天顾工说的,订下去要用来做火腿和咸肉、酱肉的,都是金华两头乌,这种猪的猪头和臀部,包括尾巴部分的毛色是黑的,猪身上的毛色是白的,因此叫两头乌。

    农家饲养,用来制作优质金华火腿的两头乌,平时只吃猪草和糠、麦麸,养七八个月,也就到一百五十斤左右,这个时候宰杀是最好的,金华火腿,不会像云南宣威或诺邓火腿那样,会有五六百斤的猪,一条火腿就四五十斤。

    要是有这么大的金华火腿,懂行的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肯定不是两头乌的后腿,所有的火腿,用的都是猪后腿,前腿是猪蹄,炖了就吃了。

    金华两头乌,也叫“中国熊猫猪“,被农业部列入《国家级畜禽品种资源保护名录》,是国家级重点保护的地方畜禽品种之一。

    “当然,你现在在市面上买到的火腿,很多都是吃饲料的,养四五个月就出栏了,体重也能达到两百多斤,可以说是速成两头乌,这样的猪后腿做火腿,怎么会好吃?”顾工说,“连腌猪头和咸肉都不好吃,肥膘太厚。”

    “你说的这地方,是在哪里?”张向北问。

    “浦江的包家坞。”顾工说。

    “包家坞我去过。”两个人正说着话,小武走了进来,听到顾工说起了包家坞,小武就插话说。

    “在浦江的山里,离浦江县城有四五十里,翻过后面的山头,就到永城的前源了,那地方路不好走,都是盘山路,还很窄,只能通手扶拖拉机,翻过山开出来,到富春江边,就到我老家了。”小武说。

    顾工笑了起来,他说:

    “你什么年代去过?还手扶拖拉机,现在农村里,你还看得到手扶拖拉机的?最次也是农用车了,路确实不宽,村道,不过已经经过路改,变水泥路了,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没错,就是泥石路,坑坑洼洼的,摩托车都不敢开快,怕被摔到山下面去。”

    “我二十多年前去的,去那里演出过,对了,我记得还去打过群架。”小武说,“县里面组织的,两个县争山林,就把我们全乡在外面的年轻人都叫了回去,准备一次就把对方打怕。”

    顾工和张向北两个大笑,顾工问:“打赢了吗?”

    “这么多的人,事先又张扬这么久,对方早就知道了,也有准备,哪里打得起来,也就是大家站在山头上互相叫骂,骂了半天,省里的工作组下去了,连领头的副县长和县公安局副局长都已经逃走了。”

    顾工说:“农村械斗还真是这样,规模越大,事越大,就越打不起来,两个大队和村倒是容易打,到两个乡,基本就干不起来了,人太多,也太杂,还有争的利益越大,也越打不起来。”

    “这是为什么?”张向北问。

    “你想想,要是县和县争,和个人的关系就小,打架的积极性没有了,两个村争的时候,那个利益是直接的,你上面的断了水源,我这一个村,大家的田都没有水用,就直接涉及每家每户的利益了,打架的冲动就有了。”顾工说。

    张向北点点头,觉得顾工说的有道理,打架,其实是临时冲突最容易,你一句我一句,没吵两句就干起来了,到约架的时候,大家就开始虚张声势,然后到现场一看,你那边有我的熟人,我这边有你的熟人,架就打不起来,变成谈判了。

    放到世界的格局也是,大国和大国不容易打起来,核武国更加打不起来,有互相毁灭的能力,就有了恐怖平衡,最多也是冷战,或者发动代理人的战争,小国和小国,一言不合就开干。

    小武问他们去包家坞干什么?顾工和他说了,小武问:

    “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杀猪,还是第二家,估计要十点左右开始,我们傍晚去,到那里两个半小时,差不多正好可以赶到,没关系的,我们要去的话,我让他们等我们一下,等我们到了再杀,看完杀猪,吃完杀猪酒,我们就赶回来,不耽误上班。”顾工说。

    “我也去。”小武说。

    顾工说好,你去的话,去的时候我开,回来你开,我们就可以放开来喝酒了。

    “他们为什么要晚上杀猪?”张向北问。

    “忙不过来啊,杀猪佬就两个人,三个村的猪要杀,轮到这家,就今天晚上了,今天晚上杀一头,明天白天杀两头,下午就去别家了。”

    “杀猪佬?私宰?”张向北奇怪了,问:“现在不是都要求定点宰杀吗?”

    “农村自宰自吃的猪不需要,我们这个,算擦边球,反正我们这批火腿和咸肉也不卖,等到我们要在几个村,大规模收购的时候,就要去定点屠宰场了。”

    顾工说:“不过,到时候我要和屠宰场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在他们那里,请杀猪佬过去手工杀,屠宰场杀的猪,没有杀猪佬杀的好吃。”

    “这个有什么区别?”张向北问。

    “区别大了。”顾工说,“屠宰场都是用高压电把猪电麻,或者用高浓度的二氧化碳让猪昏过去,然后刺杀放血,那个时候,猪是处于昏迷状态的,血放不净,杀猪佬杀猪,猪在案板上,会垂死挣扎,越挣扎,血就流得越干净,运动猪啊,那肉才香。”

    张向北去过屠宰场,见过杀猪的场面,确实像顾工说的,那些经过检验检疫和淋浴的猪,被电麻后,一头头排在输送带上,就像手术台上全麻的病人,处于昏迷状态,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人工屠宰,张向北没看到过,顿时来了兴趣。

    “怎么样,张总,去不去?”顾工问张向北。

    “不要问他,肯定去,他不去绑也把他绑去。”小武早按捺不住,在边上叫道,张向北说:

    “不用绑,我肯定要去凑这个热闹。”

    傍晚的时候,张向北他们因为要去浦江,三个人早早地就去食堂吃了晚饭,走到了停车场,准备出发,孙向阳和周若怡两个人晃荡晃荡,从车间里出来,准备去食堂吃晚饭,看到他们,两个人就朝他们走了过来。

    顾工看到,低声和张向北叫道:“糟了糟了,女的不要带去,那场面太血腥了,看了会当场吐翻。”

    张向北不禁笑了起来,他觉得顾工担心得很对,要是和孙向阳周若怡说,他们去看杀年猪,吃杀猪酒,这两个家伙肯定要跟去的,你不让他们去都没有用,你管自己开车走了,他们会马上开着车,死皮赖脸跟在他们的车后。

    到了那里,周若怡要是吐翻了,不仅场面会很难看,还会一个晚上罗里吧嗦,用普通话夹杂着杭城话和广东话,把他们骂到臭头。

    还是少惹这个麻烦为妙。

    等到他们走近,还没有开口,张向北就问:“你们吃过了?”

    “。”周若怡说。

    “你们去哪里?”孙向阳问。

    “我们去农都看看,怎么样,一起去?”张向北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周若怡白了他一眼,骂到:“让我们饿着肚子跟你去逛批发市场?想得美,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们不听你指挥。”

    周若怡说着,就拉着孙向阳去食堂了。

    三个人立马钻进车里,忍不住哈哈大笑,顾工说:“不错啊,张总,足智多谋。”

    三个人笑得太大声,孙向阳和周若怡还没有走远,听到他们的笑声,两个人转过身来看着他们,张向北赶紧和顾工说:

    “快走,快走。”

1991 包家坞

    冬天的夜黑得早,也黑得快,张向北他们三个在公司停车场上车的时候,天还是亮的,等他们上了杭金衢高速,车行在钱塘江上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开始暗下来,江上有一条游轮灯火通明,像一条发着亮光的毛毛虫在缓缓移动。

    只不过相差了二十几分钟,黑夜就已经降临。

    天黑下来之后,高速上的大货车就多了起来,就像大家都在等着天黑了上路一样,大货车不仅把第二和第三条通道堵塞了,车流以六七十码的速度往前移动,还有大货车,干脆就跑到了超车道上来。

    顾工一边开着车,一边骂骂咧咧,骂的时候真是博古通今、学贯中西,让张向北和小武大开眼界,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个顾工,到了高速上,还是一个路燥症,张向北和小武在边上听着,不停地大笑。

    张向北心想,幸好和自己一起开着车,跑遍半个中国的是小武,不是顾工,不然,耳朵受不了,心脏也受不了,笑都要笑昏过去了。

    张向北说:“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我们有多少运菜车在路上,也被人这么骂。”

    顾工说:“对对,推己及人,我不能骂他们,不能骂了。”

    他果然就闭嘴了,但闭了没有五分钟,他正想超过一辆大货车,大货车却突然打了转向灯,变道到超车道上,顾工忍不住又破口大骂,这是一辆辽宁牌照的车子,顾工就从张学良开始骂。

    张向北和小武听着,肚子都笑痛了,他们越笑,顾工就骂得越起劲。

    外面天完全黑下来了,高速公路上却是一片的亮光,而且还晃眼,从对面过来的车子打着远光灯,没有变换近光灯,又是被顾工一顿的臭骂,这一次他搬出了林语堂的《吾国吾民》和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

    小武提醒说:“顾工,你也开着远光灯,没有变灯。”

    “对啊,对啊,就是像我这样丑陋的人太多,看别人都是草莽,看自己都是圣人,才会变成这样的,不然大家就不逾矩了,这社会就井井有条。”顾工骂着。

    他都把自己骂进去了,张向北他们除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了浦江出口下高速,一直往西开,汽车就一头扎进了连绵的群山里,路边有集镇出现,也是一晃而过,集镇也都被大山围匝着,而集镇和集镇之间的距离,也开始变长了。

    越往前开,夜就黑的越深,路上的车辆也越来越少,顾工不再骂骂咧咧,外面的山林都沉默着,你总不能对着它们破口大骂。

    汽车沿着盘山公路上上下下,到了一片相对开阔处,顾工把车停下,说是小便,张向北打开车门的时候,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三个人站在路边小便,借着车灯,看到路边的草丛,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重新启动,汽车开始往山上爬,车窗外阒静一片,耳朵却开始发出了嗡嗡的耳鸣声。

    他们就这样在山里开了近一小时,转过了一道山梁,前面山坳里出现了一片亮光,大概有六七户人家,其中的一家特别明亮,其他人家都是窗户里亮着灯,这家是院子里亮着灯。

    顾工和张向北他们说:“到了,这里就是包家坞。”

    “不对啊。”小武说,“我记得包家坞在山顶上,有百来户人家,村口还有一棵很大的樟树。”

    “在上面。”顾工说,“这里路造好,有些人家就把新房子造下来了,不过,你说的那棵大樟树已经没有了。”

    “死了?”小武问。

    “被杭城的开发商买走了,现在大概在哪个小区里。”顾工说。

    顾工朝左转了方向,把车直接朝院子里亮着大灯的那幢房子开去,院门大开着,堂前的门也大开着,有人在打牌,还有七八个人围在边上看,看到顾工他们的车转进来,有人叫道:

    “来了,来了。”

    “不要打了。”

    站着的房主人伸手从一个人的手里,把牌夺了过去,扔在桌上,然后出去迎接客人,牌桌边上的人却吵了起来,每个人都一边收起自己面前的零钱,一边说,自己这把牌很好,本来自己会赢的。

    顾工把车停好,三个人下车,房主人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和顾工握手,顾工向张向北和小武介绍,这是老包,然后把张向北和小武,也介绍给老包。

    张向北站在那里看看,这是一幢新建的楼房,三层楼,二楼还有一个大露台,外墙贴了瓷砖,檐口装了琉璃瓦,看上去颇有气派,院子里浇了水泥地面,侧边还有一幢平房,应该是他们的厨房或杂物间。

    院子里临时拉出一根电线,灯头上装着一只两百瓦的灯泡,悬在一棵枇杷树横伸出的枝桠上,灯下是一张一米二长,五十公分宽的杀猪用的条凳,条凳的凳板很厚,足有**厘米,凳板和凳脚都是硬木的,本来就没有上过漆,经历了岁月的磨砺,就更显得面目不清。

    不过这种面目不清,给人一种很厚重的感觉。

    条凳的边上,有一个直径一米的齐腰高的大木盆,木盆的边上,是一只木头的小脚盆。

    靠近房子大门的墙边,靠墙摆放着一架木头的梯子,张向北不知道这梯子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又会放在这里。

    顾工问老包:“杀猪佬到了?”

    “到了到了,在里面休息,就等你们了,快进去坐坐,喝口茶。”

    老包说着就领他们进去,把他们往桌子那边让,原来坐着打牌的,看到他们来了,自动就把位子让了出来。

    张向北朝四周看看,和房子外面的轩昂气派不同,房子里面没有装修,就是把四壁刷刷白,连地面都是裸露的水泥地面,虽然造起来没多长时间,水泥地面上已经是一层的油污,整个宽敞的堂前空空荡荡的,也没有什么家具,除了这张八仙桌,就是边上的四张条凳。

    还有就是靠墙脚那里,摆着一张躺椅,躺椅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了一件油光发亮的棉大衣,尽管边上这么多人,吵吵嚷嚷的,他却呼呼睡得正香。

    看得出来,这家人应该是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到了这幢房子上,等房子造好,他们就没有财力,也没有精力来打理里面了,让这房子变成了一幢漂亮的外壳。

    老包和一个妇人嚷着,让她给张老板顾老板武老板上茶,又和一个小伙子说:

    “去叫醒你师父。”

    那小伙子走到了躺椅前面,伸手推了推躺着的那个人,原来这呼呼大睡的就是屠户,也就是顾工说的杀猪佬,他杀了一天的猪,肯定是累坏了,走到哪里就睡到哪里。

    杀猪佬眯着眼睛看了看小伙子,小伙子说:“人齐了。”

    杀猪佬的喉结动了一下,眼睛重新闭上,张向北以为他又要睡过去了,却看到他从大衣下面,抽出自己的双手,在脸上“啪啪”打了两下,然后坐了起来,朝这边看着,目光有点迷茫。

    杀猪佬个子不高,但很壮实,盖着的大衣掀开之后,他身上只剩下一件衬衣,衬衣还只扣了下面两粒扣子,上面敞开着,一撮浓黑的胸毛钻了出来。

    老包走过去问:“开始了?”

    “开始。”杀猪佬说着站起来,他把绑在腰里的布带子解开,重新扎紧。

    然后走到大门边,从墙上的钉子上,摘下了一件橡胶的长围裙,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徒弟连忙把他后面的带子系好。

    杀猪佬接着把脚上的旅游鞋脱了,把脚套进了墙脚的一双高筒雨靴里,他在做这些的时候,徒弟从钉子上拿下了另一件橡胶长围裙,套在脖子里,没有人帮他系背带,他自己双手伸到后面系好了,接着把脚套进了另一双雨靴里。

    两个人走了出去,屋里的人跟着都走了出去。

    连茶都还没有上来,张向北他们又站起来,跟着出去,老包看看他们,也没说什么,他似乎已经忘了上茶这件事,那个妇人拿着空茶杯从隔壁出来,一看到大家都出去了,她也赶紧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就跑了出去,跑去侧边的那幢房子里,里面有一个很大的柴火灶。

    妇人朝坐在灶膛口的一个老妇人叫道:“添把柴,快点烧水。”

    大锅里的水已经快开了,老妇人把柴添进去,还拿起毛竹的吹火筒伸进灶膛,鼓起腮帮子噗噗吹起了气,不一会,灶膛里就火光熊熊,把老妇人的脸都映红了。

    杀猪佬拿起自己的杀猪刀,用大拇指在刀刃上刮了刮,感觉一下刀的锋利,这只是一个习惯动作,其实刀早就已经磨好试过了,张向北看着,感觉他这是在体验从刀锋上传过来的杀气。

    杀猪的屠户杀气很重,据说,他们走夜路的时候,连鬼看到他们,都要逃得远远的。

    杀猪佬接着把杀猪刀朝后,插到了自己后背的腰带里。

    他拿在手里的第二件东西,是一个用钢筋打磨的铁钩,铁钩大概半尺长,另一头横着焊上去一个**厘米长的把手,铁把手已经被手磨得锃亮,杀猪佬握着这个铁钩,挥了两挥。

    老包问:“我去把猪赶出来?”

    杀猪佬点了点头。

    老包绕过那幢平房,走到了后面,不一会,他手里拿着一根竹竿,把一只猪赶了出来,猪一路哼哼,看上去懵懵懂懂的,大概不知道自己睡得正香,为什么会被吵醒。

    看到院子里这么亮,这么多人,猪好像有点害怕了,扭头想往回走,老包手里的竹竿,马上就抽到了它的屁股上,它只能低沉地叫了两声,一阵的碎步,赶着往前走。

    它不知道,这是它的猪生最后一段路,它的死期已经到了。

    那个决定它生死的杀猪佬,这时候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用手指抹抹眼角,弹掉了一坨眼屎。

1992 杀猪

    天气很冷,山坳里的寒风瑟瑟的,每个人一张嘴的时候,面前都挂起了一团热气,但没有一个人退回到房子里面去,大家都站在院子里,而且人越来越多。

    大家都盯着那一头猪看,好像是在给它送行。

    隔壁邻居们躺在床上,一直在听着外面的动静,他们先是听到有汽车来了,接着听到外面热闹起来,就赶紧披衣服起床,过来看热闹,反正,接下去你就是想睡,也不可能睡的,到了这里,看完了热闹,还可以喝一杯热酒,浑身热烘烘地重新钻进被窝。

    新来的人,有人看到顾工,就走过来,叫了他一声顾老师,看得出来,顾工在这一带的人缘颇好,只是,他们为什么叫他顾老师,张向北就不知道了,在顾工的简历里,没有当过老师的经历,他那颗放荡的心,连大学的讲台都留不住他,何况其他学校。

    所以的学校都已经烂掉了,这是顾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他当然不会跟着一起烂掉。

    顾工朝来人点点头,没有吭声,而是用手朝杀猪佬那边指指,意思是有什么话,等会再说,先看热闹。

    老包赶着猪,往杀猪佬那边走,猪头往左扭的时候,左脸就挨一竹竿,往右扭的时候,右脸就挨一竹竿,它只能一直朝杀猪佬走过去,才能避免挨竹竿。

    杀猪佬右手握着铁钩,左手朝猪伸出去,手掌朝上翻着,似乎是在一团和气地告诫猪,乖,听话,不要吵,不要闹。

    猪走近杀猪佬的时候,杀猪佬就往后退两步,再退两步,一直退到了条案边,退无可退。

    这个时候,徒弟已经悄悄地走到了猪的后面,和老包站在一起。

    猪走到离杀猪佬半米的地方,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站在那里,想往后退的时候,老包手上的竹竿,雨点般落下来,但不管老包怎么打,猪就是不肯再往前走。

    “它嗅到杀猪佬身上的杀气了。”顾工凑近张向北的耳边说。

    杀猪佬嘴里发出了“吆吆”的声音,他一发出这声音,老包就不再打猪,奇怪的是猪也安静了下来,站在那里不再动,竖起耳朵听着。

    杀猪佬继续“吆吆”着,朝前走了两步,猪迷茫了,它朝上抬了抬头,杀猪佬伸手在它的头上拍拍,猪晃了晃猪头,好像还有点羞涩,杀猪佬右手突然一挥,手上的铁钩,猛地扎进了猪下巴里。

    猪一惊,赶紧往后退,这才感觉到下巴被铁钩勾住,一阵钻心的疼,猪发出了一声惊恐而又愤怒的叫声,接着叫声就连成了串,震天动地,把整个山坳都塞满了,叫声里,愤怒的成份越来越少,惊恐的成份越来越多,张向北觉得,它是在哀嚎。

    就在杀猪佬用铁钩勾住猪下巴的同时,徒弟一把揪住了猪尾巴,可怜的猪,一头一尾被控制住,它的脚乱蹬着,根本就逃不脱,只能声嘶力竭地叫着。

    杀猪佬大吼一声:“走!”

    徒弟和他一起用劲,把猪拖到了条案的边上,杀猪佬再吼一声“起!”,两个人手上同时用力,“噔”地一声,一百多斤的猪就被他们摔倒在条案上。

    “压死!”杀猪佬又是一声令下,他的声音颇具力量,竟然穿过猪的嚎叫,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徒弟抬起右脚,跨到条案上,用小腿压住了猪的两条后腿,身子前倾,完全压在了猪身上,右手围抱着猪背,左手抓住了猪在上面的左前蹄,用力朝后面扳,都快把它给扳断了,左腿一痛,猪的右前蹄就条件反射般绷得笔直,一动不动,连蹬都不会蹬,根本不用人去抓住。

    猪终于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它发出了一连串凄厉的刺耳的叫声,这叫声就像是一块尖玻璃,在人的心上,不是刺着,而是一下一下地刮着,刺还没有这么尖锐和绝望,刮是给人生理和心理双重的打击。

    张向北觉得自己的心和整个的身子,都在这猪叫声里紧了起来,如果自己的手可以摸到自己的体感,他的手一定是冰凉的。

    这叫声太凄惨了,张向北自诩胆子很大,听到这样的声音,也觉得是太惨了。

    杀猪佬把手里的铁钩从猪下巴里拔出来,扔在地上,左手抓住猪头,膝盖顶着猪的后颈,把猪头用力朝后扳,右手从身后抽出了杀猪刀。

    老包一直在边上跳来跳去,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却插不上手,杀猪佬瞪了他一眼,吼道:

    “血盆!”

    老包“噢”地一声醒悟了过来,赶紧把那个木脚盆,放到了条案的前面,木盆里已经撒了盐,这木盆是用来盛猪血的,盐有利于猪血快速凝结。

    杀猪佬右手一挥,刀光一闪,猪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叫声,接着戛然而止,杀猪刀从猪颈下拔出来的时候,血“滋”地膘出来,射到了下面的血盆里,咕咕冒着热气。

    杀猪佬把杀猪刀在橡胶围裙上正反刮了两下,把刀插回身后的腰带里。

    他用两只手把猪头用力朝后扳,让刀口扩张,血放得更畅快,被两个人压住的猪挣扎着,但是徒劳的,越挣扎,就让自己的血朝外喷涌得更快,随着血量的渐渐减少,条案上的猪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高手!厉害!”

    顾工大叫了一声,杀猪佬回过头来,朝他咧嘴笑了一下。

    杀猪讲究的是一刀清,也就是一头猪,好的杀猪佬,只能一刀让它毙命,不能补刀,不能说一刀没有杀死,再给它来一刀,那样的话,杀猪佬很没有面子,猪也没有尊严,等于是死两回,遭两次罪,那就是杀猪的人在“造孽”。

    手艺差的杀猪佬,杀一头猪,需要四五个人帮忙,还手忙脚乱的,捉猪要人帮忙,抬上条案要人帮忙,把猪压住也要人帮忙,更有学艺不精的屠户,拿猪没办法,还需要先把猪的四只猪蹄,用绳子绑起来。

    那样,其实都是在延长猪痛苦的时间。

    像这个杀猪佬,看上去很冷酷,但出手简单明了快捷,猪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血都已经被放完了,师徒两个,不过几分钟,就把一头猪给杀死了,这就缩短了猪受苦的时间,怪不得顾工会赞美他,也怪不得他们的生意会这么好。

    就是猪,养的时间长了,人和猪也是有感情的,没有人会愿意看着自己的猪,被五花大绑着哀嚎,在条案上被一刀刀凌迟,既然痛苦是免不了的,就让这痛苦迅速地缩短。

    顾工叹了口气:“真是猪不如人。”

    张向北和小武看着他,顾工低声和他们说:

    “猪很可怜的,人就是被枪毙被杀头,还会让你吃顿饱饭,吃顿好的,吃饱了上路,要被杀的猪,从昨天开始就不给它吃的了,连猪栏里的稻草都清掉,怕它们饿得不行,吃稻草,这猪饿了一天一夜,哪里还有力气,最后那几下,真是用生命在呐喊,在挣扎。”

    张向北和小武默然。

    感觉到身下的猪已经死透了,徒弟直起身子,用手拍了拍猪的身体,猪一动不动,杀猪佬头朝徒弟甩了一下,徒弟连忙把那只大木桶拿到了条案边上。

    杀猪佬用脚把地上的血盆,踢到了一边,和老包说:“滚水。”

    老包噢噢着跑开去。

    杀猪佬抓住了一只猪耳朵,徒弟抓住了猪尾巴,杀猪佬叫了一声“走”,两个人把死猪抬离条案,到了大木桶上面,徒弟先放手,杀猪佬后放,猪屁股先落到了大木桶里,就像是坐在那里。

    老包和他的老婆,提着两桶开水过来,把水倒进了大木桶里,跑回去又提了两桶过来,如是提了三次,大木桶里的开水没过了猪头,只有仰着的猪鼻子露在外面,热气在木桶上面缭绕,很快地朝着夜空蒸发。

    杀猪佬的手抓住了猪鼻子,他嘴里“嘘嘘”着,沿着木桶的边沿,朝右边拉动猪鼻子,那只坐在桶里的猪,就开始在开水里顺时针打着圈。

    杀猪佬放开猪鼻子,还朝水里按了按,把整个猪头都按进了开水里,过了三四分钟,他手又伸进去,抓住了猪鼻子,提起来,嘴里还是“嘘嘘”着,沿着木桶的边沿,朝左边拉动猪鼻子,猪开始朝逆时针打圈。

    转了几圈,杀猪佬把猪鼻子重新按进了开水里,甩甩手,老包赶紧凑过去,递上一根烟,杀猪佬张开嘴,老包把烟塞进他嘴里,叼着,老包掏出一次性打火机,替他把烟点着,杀猪佬“滋”地一下,三分之一支香烟就没有了。

    杀猪佬双手伸到背后,在衬衫上擦了擦手,一边抽烟,一边朝顾工走了过来。

    “什么时候到的,顾老师?”

    杀猪佬问顾工,顾工笑笑,和他说:“刚刚前面,你在睡觉。”

    两个人蹲了下来,顾工和他说:“不错啊,手艺更加纯熟了,可以称得上是杀猪大师,你带的徒弟也不错。”

    杀猪佬嘿嘿地笑着,他斜睨了不远处的徒弟一眼说:“还行,就是力气还没有上来。”

    张向北和小武也蹲了下来,老包看到了,也凑过来,跟着蹲下来,院子里站着的其他人,也学样蹲下来,老包看了他们一眼,站起来朝外面赶着他们,骂道:

    “去,去,还不快帮忙去抬东西。”

    刚蹲下来的人,一哄起身,出了院门。

    杀猪佬嘴里的香烟抽完,吐到地上,顾工又递过一支,杀猪佬连忙说:“谢谢顾老师。”

    他一边用双手来接顾工的香烟,一边朝浸着死猪的木桶瞥了一眼。

1993 刀下猪

    顾工、张向北和杀猪佬几个人,蹲在那里抽烟聊天的时候,徒弟在用一根水管,冲洗着条案,猪刚刚在条案上挣扎的时候,把屎尿都挣扎出来了,洒在条案上,和边上的地上。

    被老包赶出去的那些人回来了,扛着桌子和凳子,还有两个人抬着一只箩筐,里面是碗盘和筷子,这些都是从邻居那里借来的,他们把桌子凳子搬进了堂前,很快就在堂前摆了两桌,边上的厨房间里,也摆上了一桌。

    这厨房间是平时用的厨房,里面是煤气灶,外面平房那里的那间,是大厨房,只有碰到像今天这样的大事,需要启用柴火灶的时候,那间厨房才会腾出来用,农村里办大事,一摆就是好几十几桌的,没有这样的大锅子,根本就做不出来吃的,平时,那里也就堆堆杂物。

    两根烟抽完,杀猪佬站了起来,走到了那个大木桶边上,徒弟也走过来,递过来一个刮刨,刮刨是用一块十几厘米宽的铁皮做的,一边像卷轴那样卷曲着,卷出了一个把手,另一边是打磨出来的刀刃。

    杀猪佬走过去的时候,张向北也好奇地跟了过去,顾工和小武,对杀猪早已经看腻了,两个人还是蹲在那里,不过换了一个地方,蹲到了台阶上面的门廊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边,边看边抽烟。

    杀猪佬用手试了一下水温,然后拎起一只猪耳朵,用刮刨在耳根处刮了一下,和刮刨尺寸一样宽的一片黑毛掉了下去,露出了底下白花花的猪皮。

    “可以了。”

    杀猪佬说着把刮刨交还给徒弟,剩下来刮猪毛的活,就交给他了,杀猪佬自己走回去顾工那边,蹲下来继续抽烟。

    张向北在边上看着,徒弟手脚麻利,用刮刨刮着猪毛,“呲”一下下去,一片白花花的猪皮就露了出来。

    他把那头死猪提起放下,或者翻了个身,从木桶里,热气蒸腾上来,还混合着一股尿臊味和淡淡的猪屎臭,徒弟忙了一会,豆大的汗珠就从他的额头滚落下来,他的橡胶围裙里,穿着一件短袖t恤,t恤的后背,在这冬天的夜晚都湿透了。

    张向北暗想,就前面这一路看下来,明明是徒弟一直在忙着,没有一刻停下来的时候,师父有一下没一下的,这徒弟应该比杀猪佬更累,为什么反倒是杀猪佬看上去更需要休息,走到哪里睡在哪里?

    想了一会,张向北明白了,睡觉有时候不仅仅是休息,还是一种资格,有人就是可以走到哪里睡到哪里,有人就是再累也不可以睡,比如像这徒弟。

    杀猪佬看上去没有这个徒弟忙碌,但他所有的功夫,就在那刀光一闪,把刀尖插进猪颈的那一下,徒弟要想学会这一下,就必须把其他所有的活都先学会了,把该尽的苦力都尽完了,杀猪佬觉得你给他干活干得差不多,再让你继续干下去,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时候,他才会让你去碰那把尖刀,教你一头猪的主动脉在什么地方,刀尖从哪里进去,用多大的力,才可以让猪一刀毙命,血喷涌而出,杀猪杀猪,杀的那一刻才是这一行的技术精要,前面所有的都是预备,后面所有的都是扫尾,那一刀,才是关键。

    那一刀,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一刀。

    插得不好,位置偏了,说不定猪不会被毙命,反倒会因为疼痛,奋力一挣,把压着它的人都掀翻,脖子上插着刀四处狂奔,那画面就太恐怖了。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可能出现,张向北小时候就看到过类似的情景。

    他记得那次是杀鸡,他奶奶是杀鸡的老手,只要家里有谁不舒服,脸色不好,或没有力气,奶奶就会杀一只鸡给他补补,她坚信,鸡就是万能的。

    奶奶把两只鸡脚夹在自己的两条大腿间,左手握住了鸡翅膀的根部,右手把鸡头扭过去,用左手的大拇指扣住,露出了鸡脖子,奶奶右手拔着鸡毛,拔鸡毛处,就是等会准备下刀的地方,用菜刀拉出一个小口子,鸡挣扎两下,血淋干了,鸡就一命呜呼了。

    奶奶拔着鸡毛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把鸡毛吹到了坐在边上看报纸的爷爷脸上,爷爷摸着鸡毛不满了,看了奶奶一眼,埋怨道:

    “有什么用,连只鸡都杀不好。”

    奶奶听了这话,恼了,站起来就把鸡往爷爷面前噗呲呲一扔说:

    “你本事你来杀。”

    爷爷回嘴:“我来杀就我来杀,不就是一只鸡嘛,有什么了不起。”

    他站起来先去抓鸡,好不容易把鸡抓住了,一只手握着鸡翅膀的根部,一只手抓住了两只奋勇挣扎的鸡爪,却再也没有手来杀鸡了,他拿着鸡转了几圈,看到一卷胶带,心生一计,把鸡放在台子上,用肘部压住,腾出手来,用胶带把鸡腿缠了起来。

    然后拎着鸡,回到了刚刚奶奶坐过的地方,看看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奶奶,得意地拿起菜刀,在鸡脖子上来回拉着,鸡血喷了出来,他觉得差不多了,才把鸡放下,没想到那鸡刚放到地上,两腿用劲一蹬,爷爷前面缠住鸡脚的是电工胶,电工胶的粘性不大,鸡一挣就散了。

    接下来,恐怖的一幕出现了,那只鸡竟然站了起来,鸡脖子被爷爷用刀来回拉,脖子都快被拉断了,鸡头竖都竖不起来,歪到了一边,但那只鸡就这样歪着头,滴着血,满院子乱跑,张向北和向南两个人尖叫着,也在院子里乱跑,生怕被这只恐怖的鸡追到。

    最后还是爷爷追到了鸡,用做木工的斧子,一斧子把整个鸡头剁了下来,鸡抽搐几下,这才死了,张向北和向南脸都吓白了,奶奶在边上肚子都笑痛了。

    从那之后,奶奶再杀鸡的时候,爷爷连奶奶附近都不敢坐,只要奶奶拿着鸡坐下,他马上站起来走开,嘴里还嘀咕着,给自己编了一个要去干什么的理由。

    徒弟上上下下,好像给猪沐浴一样,把猪毛都刮干净了,在猪的一只后蹄上,绑上了一根尼龙绳,绑紧,留出了一个绳扣,徒弟站直了身,冲杀猪佬那边叫道:

    “师父,好了。”

    杀猪佬走过来,拿起了还是前面钩猪下巴的那个铁钩,把铁钩从绳扣里穿过去,用把手卡住绳扣,弯钩挂到了自己的手肘上,把白花花的猪从木桶里倒拎了起来,徒弟手伸进水里,抓住了一只猪耳朵,一用力,整头死猪就脱水而出。

    两个人把猪抬到那架靠墙立着的木梯子前面,张向北这才知道,原来那梯子也是杀猪用的。

    老包过来帮忙,他和徒弟两个人把猪托起来,杀猪佬把钩子举过头顶,钩在了梯子的横档上,这样,那只猪就肚子朝外,被倒挂在了梯子上。

    徒弟拉过塑料水管,把猪冲洗了一遍,接着拿过前面接猪血的那只木盆,木盆里的猪血已经冷透凝固,被取走了,他把空木盆放在了倒挂的猪头下面。

    杀猪佬拿起一把剔刀,这把刀比杀猪刀大,比砍骨刀小,头也是尖的,他拿起剔刀从上往下划拉一下,一股热气蒸腾而出,猪被剖膛了,原来圆柱形的猪,现在四只猪蹄叉手叉脚打开,模样古怪。

    杀猪佬把剔刀伸进了猪腹腔里面,继续划拉,同时身子还往前顶,不一会,猪的所有内脏都贴着他的橡胶围裙滑落下来,落进了下面的木盆里,满满的一盆,徒弟马上把木盆拿走,要去把猪肠猪肝猪心和猪腰等等分割开。

    顾工也跑了过去,跑去了徒弟那里,帮助一起清理。

    那头猪空空荡荡叉手叉脚地倒挂在那里,老包拿起那根塑料水管,等了一会,水管里开始出水的时候,杀猪佬拿起水管,朝猪腹腔里滋着水冲洗着,血水在地上恣肆。

    他扭头叫了一声:“关了。”

    有人把自来水龙头关了,杀猪佬把水管扔到一边,他拿起剔刀,半蹲在那里,把刀尖插进了猪脖颈,横着走了一圈,整个猪头就下来了,他抓着一只猪耳朵,把猪头给了老包,老包提着猪头走开。

    杀猪佬换了一把砍骨刀,左手抓住那只凌空的猪脚,右手挥刀砍着,从尾部开始往下砍,砍到一半的时候,半片的猪搭在了杀猪佬的肩膀上,一路到底,猪变成了左右两片,一片还挂在梯子上,另外一片在杀猪佬的肩膀上。

    他走过去条案那边,把肩膀上的半片猪,扔到了条案上,杀猪佬的活就干完了,坐到一边去喝浓茶。

    剩下来的,就是徒弟等会按着老包的要求,把这两片的猪肉,需要的部分先取出来,其他的,用砍刀分割成一条条的条肉。

    两条猪后腿肯定是要取出来的,用来腌制火腿,徒弟帮助把后腿连着臀部的肉取出来,前腿的部分,大腿以下部分就是猪脚,大腿根部是蹄髈,按当地的风俗,新女婿上门,要送老丈人蹄髈,蹄髈也是好东西。

    也有人家把前腿拿来腌制的,但腌制出来的猪前腿,不能叫火腿,而是叫风腿或者方腿,还有人家把猪尾巴部分也像火腿一样腌制,那就叫小火腿。

1994 杀猪酒

    这边杀猪佬还在处理猪,那边两个厨房已经忙碌起来,杀猪酒当然是以猪肉和猪下水为主,但也不仅仅只有猪肉和猪下水,也有鱼,是山溪里的小鱼,一条条只有棍子那么粗,叫棍子鱼,也有鸡,家里养的土鸡。

    猪血下来,凝结成了豆腐状,马上就被拿走了,切成一块一块,放进了一只大钢精锅里,钢精锅坐在一个煤气灶上,猪血和豆腐滚在一起,抓了一大把蒜子和几块拍碎的生姜进去,红的白的黄的,在灶上滚着的时候就很好看了,吃就更香。

    这个菜是越滚越好吃的,炖上一个小时,滚到豆腐和猪血都已经空心了,快出锅的时候,再扔进去一大把的青蒜苗,红的白的黄的绿的,更好看,也更香。

    杀猪佬杀完猪,和张向北他们一起在抽烟,刚抽完了一支烟,老包就招呼大家可以入席了,大家纷纷进屋,把徒弟一个人留在外面,继续分割肉。

    堂前的两桌坐男人,里面厨房的那桌坐女人,男人们需要喝酒,女人们边吃还需要边做菜和干活,盯着厨房里的一切。

    杀猪佬和张向北、小武、老包等坐在一桌,他们这桌是主桌,农村吃饭的人都很自觉的,知道自己没有份坐主桌的,就去边上桌子坐着,直等到该入主桌的人都坐下,主桌还有空位,主人招呼到谁,谁才会坐过去。

    没看到顾工,杀猪佬问:

    “顾老师呢?”

    “他去做什么猪杂粥了,他让我们先吃,来来,给他位子留出来就可以。”老包说。

    张向北这才明白,为什么前面猪下水一下来,顾工就跑去帮助处理,原来是要做猪杂粥,哈哈,这个,还真的是边杀边吃,比沙湾的还要新鲜。

    老包一说,在座的人都开心起来,有人说:“看样子顾老师又有新花样了。”

    大家纷纷入座,在老包和张向北之间,给顾工留出了一个位子。

    酒是烫热的红麯酒,一个人先满上一杯,碰了干了,除了小武,说是等会要开车,老包也就不劝了,知道这一路出去不好走,任他喝可乐。

    菜马上就上来了,先上来的是鸡煲、红烧棍子鱼和炒青菜,还有一大砂锅的猪血豆腐,砂锅下面放了一个炭炉,热气腾腾的,大家连忙动起了筷子,虽然有鸡有鱼,大家先伸向的,还是这猪血豆腐。

    接着上来的是一盘炒猪肝,还有一盘白条肉,五花肉什么都没有放,就是放在蒸笼里蒸熟蒸透了,然后切片。

    老包和张向北说,这个菜,就是顾老师教我们做的,现在我们这里的杀猪酒,每家都会上这个菜。

    和白条肉一起上来的,是一碗蘸料,这碗蘸料,老包说,就是顾老师教我们调的,你快尝尝。

    老包说着示范起来,他夹了一片肉片,在蘸料里蘸了三分之一,老包和张向北说,不能多蘸,蘸多了,蘸料就把肉的香味完全盖住了。

    接着老包把肉放进自己面前的小碗里,用筷子把肉对折,然后放进嘴里。

    “试试,张老板武老板,你们试试。”老包说。

    张向北和小武都学着老包的样子,夹了肉,蘸了蘸料,对折,放进嘴里,顿觉得自己的味觉是分离的,一边尝到了肉的香味,一边尝到了蘸料的香味,蘸料把肉香提了起来,而肉香,让这蘸料,显得更加的特别。

    咀嚼着,把这肉咽下去,觉得口腔里还有余香,还很滋润和爽滑,说不出的舒服,前面刚刚夹起这肉的时候,张向北脑子里还浮现了刚刚杀猪的情景,猪垂死时的哀嚎,还让他的脑壳疼,夹起肉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食欲,但肉一到嘴里,食欲就大开。

    张向北和小武夹起肉的时候,一桌的人都停下筷子,看着他们,好像是一帮把考卷递给老师的学生,正有些恓惶地看着老师阅卷。

    “好吃,这猪肉太好吃了!”张向北看着老包说。

    众人似乎都松了口气,接着笑起来。

    “来来,张老板,喝酒喝酒,武老板,吃肉吃肉。”老包招呼他们。

    一桌一钵头的猪杂粥上来了,顾工跟着也过来,在给他留着的位子坐下,顾工新熬的粥,大家肯定要尝尝,老包给张向北、顾工、小武和杀猪佬盛了一碗,招呼大家自己来,其他的人也赶紧各自盛了一碗,尝尝,齐声叫好。

    顾工问张向北怎么样?

    张向北愣在那里,过了一会才说:“太好吃了!比沙湾的还要好吃!”

    “那当然。”顾工自信地说,“不仅猪杂更新鲜,这猪肉猪杂还更好啊,在沙湾,哪里会有金华两头乌。”

    张向北摇了摇头,说:“要是孙胖子和周若怡知道,我们是来吃这么好吃的猪杂粥,而没有带他们来,他们会杀了我的。”

    顾工笑笑,问:“要是周总来了,你觉得就刚刚那个画面,她看了还吃得下猪肉吗?”

    张向北和小武都笑了起来,张向北说:“这就两难了。”

    “没关系,明天我们的冷链车回去,我会做给周总、孙总和吴总他们尝尝,味道也不会差。”顾工说。

    “顾老师,这个粥怎么做,你一定要教教我。”杀猪佬和顾工说,“明天我去别人家杀猪,人家知道今天顾老师来了,一定会问我顾老师有没有教做什么好吃的,有没有讲什么故事。”

    顾工爽快地说:“好,我等会把粥谱写给你们。”

    “顾老师,今天杀猪,有没有什么杀猪的故事?”席间有人问。

    “杀猪的故事?”顾工沉吟了一会说,“杀猪的故事,最有名的就是曾子杀猪了,曾子是孔子的学生,说是有一天,曾子的老婆要到集市上去,她儿子哭着要跟去,曾子的老婆就哄孩子说,你在家里等着,等我回来,杀猪给你吃。

    “等曾子的老婆从集市回来,看到曾子正抓着一头猪,要把它杀掉,曾子的老婆连忙说,我只是和孩子说着玩的,你怎么还真杀?

    “曾子和他老婆说,小孩子是不能骗的,你骗他就是在教他学会骗人,妈妈欺骗儿子,儿子就不会相信妈妈,这不是教育孩子的好办法,曾子的老婆无话可说,于是曾子就把猪杀了,煮了一锅肉给儿子吃。”

    顾工开始说故事的时候,连邻桌的人也停下吃喝,转过头来听,顾工说完,邻桌有人叫道:

    “这个曾子,是傻子吧,一句话的事情,就要杀一头猪,她老婆要是和他儿子说,你好去死了,他是不是真的会把儿子埋掉?”

    顾工大笑,他说:“你说的把儿子埋掉,有人这么干过,郭巨就干过,郭巨是晋代人,说是他家里很穷,上有一个老母亲,下有一个三岁的儿子,老母亲很疼爱自己的孙子,每天把东西让给孙子吃,自己天天饿着肚子。

    “郭巨很孝顺,他看到这个情况,就和老婆商量,他说儿子这样天天和老太太抢东西吃不是个办法,儿子没有了,我们还可以生,但妈妈只有一个,要么,我们把儿子埋了吧,这样老太太每天就可以吃饱了。

    “他老婆没有办法,只好由他,郭巨就找了一个地方,想挖一个坑,把儿子埋了,结果挖到两尺深的时候,挖到了一坛金子,儿子当然就不用埋了,从此,他们一家不仅过上了好日子,郭巨孝顺妈妈的名气也传开了。”

    “不对,不对,顾老师,你这个是编的吧?”杀猪佬说,“既然东西不够吃,这个郭巨,要埋也应该埋他老婆,埋他自己啊,三岁的小孩能吃多少东西?总没有他们大人吃得多。”

    顾工微微一笑,他说:“郭巨埋儿子的故事,东晋干宝的《搜神记》、宋代的《太平广记》、元代郭居敬的《二十四孝》、明代嘉靖时期的《彰德府志》等书中均有记载,《彰德府志》就像是现在的《浦江县志》,郭巨就是那个地方的人,你说是真是假?”

    杀猪佬愣住了。

    “县志里都记载啊?看样子是真的了。”老包说。

    顾工继续说:“前面说的曾子杀猪的故事,是写在《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说六》里,也是在书上,你们信不信?”

    大家面面相觑,书上说的,按照大家朴素的思想,想不相信也不可能。

    “但这些确实是编的,就是书上写的,也是胡说八道。”

    顾工说:“中国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瞎编的故事,像什么孔融让梨,司马光砸缸,曹植的七步诗等等,都是瞎编的,我以前考证过,这些东西统统都不可信,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故事都有教育意义,但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经不起推敲,也没有同代人的佐证。

    “像前面说的曾子杀猪,最早什么人的书里出现的?韩非子,韩非子离曾子多少年?两百多年。

    “这两百多年里,就那个时候,春秋战国时期,留下的文字资料是很多的,照理说,有这样的事情,曾子的同代人就会记录,但没有,一个都没有,直到两百多年后的韩非子,才第一个写出来,你们觉得可信吗?

    “还有,就是按生活常理来说,曾子的老婆要去集市,儿子一定要跟去,他老婆就是要哄孩子,也不会和儿子说,回来给你杀猪,肯定是说,从集市上给他带好吃的回来,对不对?

    “就是说杀只鸡也比说杀猪好,杀猪多大的事,曾子自己就可以干了?不用请杀猪佬?像杀猪佬他们这样,两个人能把一头猪杀掉的,都不容易了,曾子一个人就可以杀猪?他是武松?他儿子要是不傻,也不会相信,你们说对吗?”

    大家都笑了起来,频频点头,觉得顾工说的有道理,张向北算算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顾工在这里,大家都会叫他顾老师。

    顾工说:“这些都是骗人的,骗子还说得煞有介事,按上一个人名,就是让其他的人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但经不起检验,就像是现在,网上传的那些鲁迅说的话,一大半都不是鲁迅说的,假假地说是鲁迅说的,信的人才多啊。”

    “对了,杀猪佬。”顾工转向了杀猪佬,和他说:“其他的不说,就是这附近几个乡里的鬼故事,有多少都是说你晚上去杀猪的时候碰到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杀猪佬,你看到过鬼吗?”

    大家都笑了起来,杀猪佬用手挠着自己的胸毛,也嘿嘿地笑着。

    “我就见到了一个大头鬼!”杀猪佬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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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介绍:
这是一代人的故事。几个小人物,为了生存和理想,他们走南闯北,挣扎、奋斗,像荒草那样野蛮而又倔强地生长,他们不够“精致”,但足够的生猛,他们不够“优雅”,但有足够的韧性,没有可以继承的显赫和财富,他们就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显赫和财富,没有传奇,他们就书写自己的传奇……就是这样一些小人物的沉浮,汇聚成了我们大时代的奔腾年代。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