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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文阅读

作者:眉师娘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txt下载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15 飞临重庆

    书记和乡长两个人在回去的路上商量,这事一定要把阚主任一起押去杭城,还不能让他事先知道,他要是事先知道,这龟儿子说不定就会通风报信,等他们到了杭城,小芳避了开去。

    反正他们已经有了张晨的地址,牛乡长把张晨的地址给他们的时候,还帮助出主意说,让他们到了杭城,直接去找张晨,他会把小芳和北北都叫过来的。

    牛乡长说这个外甥女婿,生意做得那么大,都不知道是怎么做起来的,人是最老实本分的一个,一点花花脑筋都没有,你们看到他,也不用拐弯抹角,就和他说老实话,他说不定还会帮你们。

    阚县长在边上不停地点头,说牛乡长这话没有说错。

    第二天,乡里通知村书记和阚主任下午一点到乡里开会,不准请假,只能早到,不能迟到。

    阚主任知道去了乡里,会议的前半场,自己肯定是被书记和乡长一顿臭骂,但又不能不去,他只能硬着头皮和书记一起去了。

    办公司的事,村民全体同意,村两委也开会商量同意,他们都已经开始前期的工作,确定和分割每家每户的股份了,没想到乡里来了这么一出,因此耽搁下来。

    村书记也是反对几个村合并搞公司的,但他不能说,面对乡长和书记,主任比他要牛气,他是乡里派到村里当书记的,今天让你来,明天就可以让你走,主任是村民选出来的,有任期,在任期间,只要没有违法乱纪,没有被村民罢免,就是乡里也不能把他怎样。

    书记和阚主任说:“你冲锋我掩护。”

    “那我要是倒下来呢?”阚主任问。

    “那我接过你手中的炸药包,管他娘的。”书记说。

    阚主任大笑,他说好,“有你这话,我牺牲也值得了。”

    两个人到了乡里,看到其他村的书记和主任一个鬼影也没有,知道是中了计,开会只是一个幌子,想逃已经来不及,主任被书记和乡长叫到车上,说是一起去县里,书记被乡里的宣传委员叫住了。

    上了车,乡长问阚主任有没有带身份证,阚主任说带了。

    “给我看看。”

    乡长说,阚主任掏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乡长,乡长看看,拿在手里,并没有还给他,接着说:

    “把你手机给我看看。”

    阚主任不明就里,把手上的手机递给他,乡长拿起手机和身份证,朝阚主任晃晃,和他说:

    “这两样东西,暂时我替你保管了。”

    阚主任愣在那里,坐在前排副驾座的书记哈哈大笑。

    车子到了县里,驾驶员并没有停车,阚主任问,这是要去哪里?

    “别啰嗦,带你到重庆摆龙门阵。”乡长说。

    阚主任知道大事不妙,问:“我这算是犯人被你们押着,还是被绑架了?”

    乡长骂道:“别自作多情,你一个穷光蛋兼丑八怪,绑架你是亏本的买卖。”

    汽车到了重庆,也没有进城,而是开上了去江北国际机场的路,阚主任问:

    “我们这是去机场接谁?”

    乡长没有搭茬,而是把身份证还给了阚主任,手机还拿在手里,没还给他,乡长和他说:

    “我们去杭城。”

    阚主任大吃一惊,这才明白乡长为什么要扣他的手机,他叫道:

    “我什么都没有带。”

    “你又不是去相亲,要带什么?洗脸的毛巾,刷牙的牙刷,到了宾馆里都有的。”前排的书记说。

    “房间里还有一次性的纸短裤,你把你身上的洗洗,挂在空调出风口,一个晚上就干了。”

    乡长说,连驾驶员都笑了起来。

    驾驶员一路开的很快,他们赶上了四点二十的航班,到杭城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多钟,外面天都已经黑了,三个人走向出口,阚主任突然叫了一声:

    “姐夫!”

    阚主任领着乡长和书记,朝出口处的一个中年人走去,中年人正朝他们这边挥手,走近了阚主任给他们互相介绍,书记和乡长才知道,原来这人就是张晨张老板。

    阚主任问张晨,怎么这么巧,你也在这里接人?

    张晨笑道:“巧什么巧,我就是来接你们的。”

    不仅阚主任,连书记和乡长都吃了一惊,阚主任问:

    “你怎么知道我们过来了?”

    “舅妈给我打电话,和我说,你们杭城人生地不熟的,让我照顾好你们。”张晨说。

    书记和乡长看看张晨,觉得牛乡长说的没错,这家伙还真实在,这么大的老板,就因为牛乡长的一句话,他自己跑到机场来接人,其实,派个司机过来,他们就很感激了。

    张晨把车直接开到“半亩田”大厦门口,领着阚主任他们上楼,说时间不早了,先上楼吃饭,住的地方,我已经让人给你们安排好了。

    三个人赶紧说谢谢,谢谢张总!

    进了土香园大酒店,三个人都傻眼了,这么大而豪华的酒店,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酒店还有这幢楼,都是张老板的,以前他们只知道他生意做得很大,但到底有多大,是没有概念的,只这一下,三个人就全被震住了,心里更对张晨态度的谦和有了好感。

    四个人在包厢坐下,边喝边聊,书记和乡长记得牛乡长交待他们的话,两个人老老实实,把自己这次到杭城来的目的,和张晨说了。

    张晨点点头,当即拿起自己的手机,给张向北打电话,让他马上到土香园大酒店的包厢里来,接着,他站起来,和他们说:

    “你们随意,我去外面再打一个电话。”

    张晨走到外面的走廊,拨通了小芳的电话,和她说,你们老家的阚主任,还有书记和乡长都来了。

    小芳一听,马上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小芳说:“他们是来将军的,我要回避,对了,让北北也回避。”

    “还是不要。”张晨说,“人家千里迢迢过来,不能这样对人家,有什么问题,最好也大家当面说清楚。”

    张晨知道书记和乡长他们因什么而来,也知道小芳说的回避,是要回避什么,具体的原因,小芳和她爸爸,那天晚上和张向北说的时候,张晨都听到了。

    小芳叹了口气,她说好吧,那我马上过来,告诉我包厢号。

    张晨走回包厢坐下,和书记他们说:“我刚给小芳打电话了,她听到你们来了很高兴,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书记和乡长听了,都面露喜色。

    张向北和小芳先后进来,其实,两个人在路上的时候,就通了电话,张向北知道妈妈老家的书记和乡长,都赶到杭城来了,这事,看样子就是连小芳阿姨,也没有办法再推。

    张向北和小芳说:“要么就同意吧,反正就是把那四个村都并进来,在我们下面的公司里,也还是小的,就是乱,也影响不了大局。

    “小芳阿姨,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事情都是在发生改变的,可能没有我们想的那么恐怖和绝对,这种因为利害关系产生的冲突和矛盾,不是只有那一个地方有,应该是很普遍的情况,在哪里都有,有问题我们到时候就来解决问题好了。”

    小芳说:“好吧,到了再说。”

    坐下来,小芳把她担心的问题,一一和书记乡长说了,乡长也不回避,他说,是有这个问题,别说村和村,就是两兄弟之间,也还会有矛盾,但是你们放心,我们乡政府会给你们撑腰的,没有什么好怕的。

    乡长在和小芳他们说话的时候,书记悄悄地给阚县长发了一条微信:

    “老乡长,我们到了,正和小芳、张晨、张向北他们一起在吃饭。”

    微信发出去没过多久,小芳的电话响了,她看了看,是舅舅,小芳接了起来。

    舅舅问:“乡里的人是不是已经到了?”

    小芳说对,我们现在在一起。

    舅舅说:“小芳,乡里现在和其他的乡比,还是很困难的,乡里的同志,现在工作也很不容易,这个项目,做好了会是一个可以双赢的项目,你让北北帮帮他们。”

    小芳说好,我知道了,舅舅。

    大局基本就已经定了,接下来,双方就是谈合作的具体事宜,首先,这个公司,从原来的“宅鲜送”和阚主任他们村合作,变成了由乡政府牵头,和下面五个村合作的公司,五个村的村民,以自己的土地入股。

    第二天,乡长和张向北签了合作协议。

    回去之后,乡政府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工作小组,深入到每一个村里去做动员工作,“宅鲜送”重庆分公司,也指派了人过去协助筹备成立公司的事宜。

    最后,“渝北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成立,董事长由张向北担任,总经理是阚主任,其他四个村的村主任和“宅鲜送”重庆分公司指派的一个人,担任副总经理。

    公司成立之后,果然是矛盾不断,虽然都是一些小矛盾,但总是磕磕绊绊,有人对土地的丈量有意见,认为是把自己家的地量小了,其实他说量小的部分,原来是道路,连土地确权的时候都没有认可。

    还有人认为自己的土地比别人的好,股份只是按照土地面积而不是质量分配,很不合理。

    还有人认为,既然大家都是股东,为什么股东和股东的工资还不一样,自己吃亏了。

    诸如此类的矛盾和意见不胜枚举,但每一次的矛盾和冲突后面,其实还是人的原因,六个正副主任,分别代表着六个部分人的利益,开会的时候都貌合心不合,到了会下,私下里,更是各自在怂恿自己的人闹事,哪怕无理,也要取闹,这样至少可以痛快了。

    而这次,阚主任给张向北打电话,说的是有十几个人吵吵嚷嚷,他们提出要退股。

    这事就大了。

    公司成立之后,对所有的土地重新进行了规划和整治,包括大棚,都是整体一片的,现在有人要退股,怎么退的出来,从中间挖一块给他?

    飞机已经飞临重庆的上空,正在降落,张向北透过舷窗朝下面看,整个重庆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张向北苦笑了一下,这还真像他们的“渝北农业发展有限公司”,一切好像都看得清,一切又好像看不透。

2116 浆糊

    张向北到了重庆,阚主任和“宅鲜送”重庆分公司派驻在渝北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小边,到江北机场来接张向北。

    小边开车,张向北和阚主任坐在后排,张向北问阚主任,也就是渝北公司的阚总:

    “到底是怎么回事?”

    阚总和他说,就是我昨天和你说的,李村的十几个人在闹,他们说是要退股。

    “因为什么?你再说一遍,昨天电话里听得不是很明白。”张向北说。

    “到年底了,我们不是每个车间的产量和产值都统计出来了吗,李村的人认为他们的大棚产值最高,那是因为他们李村的地最好,他们要求,要么加年终奖,要么就调整他们的股份,不然他们就要求退股。”阚总说。

    他们一个车间,就是一整片大棚,车间的划分,基本还是按原来每个村的地界划分的,只是在两个村相邻的部分,为了土地的规整,便于管理,这个村的土地,会划一部分到另外一个车间,另外一个村的土地,也会划一部分到这个车间。

    每个车间的土地,和原来的村界大体重叠,又有不同,村的概念,在公司里好像是消除了,但又在人心里还存在着,这个车间的工人,你不可能把他调到另外一个车间去,没人愿意去,上下班路远不说,最主要的,是到了一大堆异姓人中间,会被排挤。

    “我看就是李大福在搞鬼,要不然,我们的这些统计数据,也就发给了公司的几个高层,都没有对外公布,下面工人怎么会知道的?”小边从前面甩过来一句话。

    李大福是李村的村委会主任,在渝北公司担任副总经理,兼第二车间,也就是原来李村那片区域的车间主任。

    年底的这些统计数据,其实并不能说明问题,不公开也不是因为有什么机密,而是,他们统计这些数据,是因为总公司的要求,用大数据在管理全国所有的供应基地,根据市场需求,对下一步的生产做出统筹安排。

    不能任由所有的供应基地,他们想种什么就种什么,那样会造成某些品种生产过剩,某些品种又供应不足,总公司会根据每个省级公司土地和气候的特点,每个季节给出一个生产指引,比如菠菜,每个月广东需要供应全国多少,湖南又需要多少,甚至给出每天的需求量。

    下面每个省级公司,会根据这个生产指引,安排他们的生产。

    生产指引有提前量,比如预计要开出多少个新城市的时候,也会对这个城市的需求量有个预判,加到生产指引里,这样可以保证到时的有序生产,充足保量供应。

    每个省级公司,特别是蔬菜生产供应型的公司,会根据这个生产指引,把生产计划下发到下面各农场、分公司、合作社、家庭农场和合作的公司。

    具体到一家公司,比如像渝北公司,他们也会根据生产指引,把一个或数个品类的蔬菜,下到同一个车间,这个车间,可能一年都生产这一个或数个品类的蔬菜,这样,工人的生产技能更为熟练,生产效率更高,蔬菜的品质也更有保证。

    说一个车间的产值最高并不能说明什么,那是因为,你产值高,可能只是分配到你这个车间种植的蔬菜品类,今年的售价比较高,其他车间,根据生产计划,并没有种植这个品类的蔬菜,他们种植了其他低价格的蔬菜,他们要是种植了,产值也一样会高。

    但不可能大家都来种同一种蔬菜。

    “其他车间怎么样?”张向北问。

    “还能怎么样,李姓的人一闹,其他姓的当然也不干了,道理大家都知道,他们说,要是这样,公司就不要管了,每个车间,大家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市场什么菜价格高,大家就种什么。”阚总说。

    “这个李大福,平时你们有什么矛盾吗?”张向北问。

    阚总笑道:“矛盾你还不知道,都矛盾了几百年了,要是没有这个基础,下面的人,也不会被他一撩就起来。”

    张向北点点头,在公司里,最敏感的就是种姓神经,有心要挑拨下面人的情绪,很简单,只要去鼓噪说,我们李姓人被他们阚姓的欺负了就可以。

    而只要是人,哪怕在干着同样的活,拿着同样的报酬,照样有人会认为自己比别人干得多拿的少,最吃亏的就是自己,一个占尽了便宜的人,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在占别人便宜,他还一样委屈,会觉得是别人占了他的便宜。

    “是我得罪他了。”小边按了一下喇叭,说。

    “哦,你怎么得罪他了?”张向北问。

    “他经常会拿一些乱七八糟的发票来报销,我这里审核没有过,他就去找老阚,老阚也没有签字,他就认为,是我们两个人合起来在整他。”

    小边说,张向北看看总,阚总点了点头。

    渝北公司下面分五个车间,五个总经理副总经理,也就是五个村的村主任,各分管一个车间,公司的财务由小边分管,张向北他们设计的报销流程是,所有需要报销的单据,都要先经过小边这里审核,审核过后,再去找阚总签字报销。

    当初这样设计的用意,就是因为报销这事最敏感,而几个人表面不说,心里都有矛盾或成见,让阚总直接去面对其他几个人,只要他坚持原则,可能矛盾和冲突马上就会爆发。

    要么就是阚总当老好人,对所有单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律签字,那样别人会得寸进尺,整个公司的财务会失控。

    小边是外来人,和他们所以人都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又代表着“宅鲜送”,让他在前面先挡着,审核一遍,等于是在阚总前面竖了一道屏风,避免他和其他几个副总发生直接冲突。

    李大福的单据,在小边这里通不过,他就直接拿去给阚总,阚总没有签字,让他还是按规定先去找小边,李大福因此就认为,这两个人互相推诿,是有意在整他,他因此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都是些什么单据?”张向北问。

    “吃吃喝喝的,很多都是村里的工作,说是接待这个检查组那个检查组的,和我们公司本身没有关系,连我们都不知道有这些检查组什么时候来过,我怎么给他过?”小边说。

    “这些开支,本来是村委会的开支,他们把这些开支放到公司这边来,村委会并没有减少开支,而是有了一个小金库,省下来的钱,他们自己几个人,就可以决定怎么用了。”

    阚总说:“这些人的账算得很精,我敢保证,我们这里要是给他报销了,他们村务公开的时候,这些账还会出现在上面。”

    “那这不是重复报销了?”张向北问。

    “怕什么,找些发票就可以了,我们公司,又没有权利去审计人家村财务的,这些钱,只要没进个人口袋,花在了村里,村里人只会说他能干,聪明,胳膊肘在往里拐,不会有意见的,公司的损失,他们才不会管。”阚总说。

    张向北想想,还真是这么一个道理。

    “和乡里沟通过了吗,乡里怎么说?”张向北问。

    “这种事,乡里也没有办法,下面的村民,只是以家庭为单位入的股,说穿了,和村委没什么关系,我们公司,和村委是两道平行线,虽然都管着同一块土地和同一拨人,但互相并没有隶属关系,村委有村委的工作,我们有我们公司的工作。

    “像这种接待任务的报销,肯不肯报就是我们公司的事,我们按道理是没义务给他们报的,毕竟不是公司的事,但要报了,也不是不可以,就当是给他们村里做好事。”阚总说着摇了摇头。

    “如果李大福这里报了,其他的人肯定会依样学样,都拿来报销,那我们公司,等于是要把五个村委都养起来。”小边说。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阚总的有一句话触动了张向北,同一块土地同一批人,上面等于是两个头,一个是公司,一个是村委会,你说是平行线吧,在上面是平行线,但到了下面,其实是一条线,这个问题,在宁夏不会有,宁夏他们是自己的农场,人和地都是他们自己的。

    和那些合作社和家庭农场以及公司合作,也不会有这个问题,那些合作社,本来就是村社一体的,“宅鲜送”和他们合作,只是业务上的合作,村里怎么弄,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要说相同的情况,只有大雯雯的湖南和这里类似,但大雯雯那里,怎么从来没有这种冲突?

    张向北把自己的想法和阚总说了,阚总叹了口气,他说: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好久了,也向湖南请教过,结果发现我们这里是先天不足,才会造成后天的营养不良。”

    “怎么说?”张向北问。

    “我们是不上不下,不大不小。”阚总说,“要么就再小一点,就像我们最早说的,以村为单位,一个村就是一个公司,这样,村委和公司是一体的,村委会的成员,都是公司的管理人员,这样的话,公司的活是这些人做,村里的活也是这些人做。

    “到了财务这块,大不了就是内部做账的时候把它分分开,村和公司都一体了,你还占什么便宜,公司多出钱,受损失的也还不是大家的钱,和村里是一样的。

    “公司要是就这么小,就没这个问题,要么就再大一点,湖南那里就是,他们是以县为单位,县政府直接发动下面农户自动入股的,和村委没有关系,农民变成公司的股东和工人,公司的管理人员,也不是村委的人兼任。

    “在他们那里,一个个村委,更像是城里的街道组织,村委还是独立的。城里的街道,和街道上的那些公司会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虽然我公司在你街道,工人住在你街道,但你街道管不到我。

    “湖南就是这样,村委和公司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你村委该干什么,继续干你自己的,最多是有些事情,需要公司配合的,公司配合你一下,和街道要求街道里的公司工厂配合一样。”

    “为什么我们这里就做不到?”张向北问。

    阚总叹了口气,他说:“这就是我说的,不大不小,很尴尬,要是小,把五个村,干脆成立五个公司,村和公司一体,村里的事就是公司的事,公司的事就是村里的事。

    “现在不是,是五个村的人和地合在了一起,村委没有和公司合在一起,乡也没有,而上面还是一样,条是条,块是块,条条块块都管着村,但管不到我们公司,毛病是,只要它管到了村,好像又管到了我们公司,很尴尬。”

    “有办法解决吗?”张向北问。

    “有,把那几个人全部开除出公司,让他们滚回村委去。”小边说,“这样村就和公司彻底脱钩了。”

2117 我回来了

    张向北和阚总都笑了起来,知道小边说的是气话,开除他们,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要是敢把那几个副总开除了,这个公司也就分崩离析,出现的只会是汹涌而来的更多的人要求的退股潮。

    每一个村主任的后面,都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持他,要不然,他也不可能被选上村委会主任,他们在本村人中间,还是有很强的号召力。

    同时,你可以把他从公司里开除出去,但你褫夺不了他村主任的职务,只要他还是村主任,村民们要求着他的地方就多,像什么宅基地的审批等等,都要通过他,没有村民愿意得罪他。

    就像这个李大福,现在还没有跳到台前来,只是在背地里使使坏,就能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要是大家撕破脸,他一不做二不休,公开跳出来和你叫板,要退股的李姓人,恐怕就不止这十几个了。

    张向北知道,这种事情,既然已经出现了,当然要打,但不能一味横冲直撞地打,那样只会踩到地雷,让雷爆炸,把你自己炸得粉身碎骨,而必须又摸又打,摸到人家没脾气,打到人家想发作又发作不出来。

    要做到这点,谈何容易。

    张向北问阚总,像村里的这种接待活动,能不能让乡里统一通知公司?

    “不可能,公司算什么,是另外的一个乡吗?”阚总笑道,“我们公司是五个村的联合没错,但并不是一级政府组织,也代表不了五个村。”

    “我不是说要代表,而是说要集中,把这些接待活动,集中到公司里。”张向北说。

    “那还不是一样,这样的话,公司就要代替五个村的村委,行使管理的职权了。”阚总说,“这些来自上面条条块块的检查,可都是带着任务和指标下来的,你要是不能代替行使村委的管理职权,你怎么把这些任务下达下去,怎么完成?”

    “好了,我知道了。”

    张向北朝阚总摆了下手,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那样,他们公司就管了五个村,把五个村委的事情都包办了,还真是如阚总说的,要变成另外的一个乡政府了。

    “就是现在这样,已经有人在说怪话了。”阚总说。

    张向北问:“什么怪话?”

    阚总苦笑道:“说我们这几个人,主业是经商赚钱,业余才是村主任,顺带管管村务,那天村书记都这样和我说,当然,他是在开玩笑。”

    张向北默然。

    事实上,他们的这种公司形态确实有点怪,比如像阚总他们村委会,同时也是渝北公司的办公场所,阚总的办公室,既是村委会主任的办公室,也是渝北公司总经理的办公室,还是第五车间的车间主任办公室,阚总还兼着五车间的车间主任。

    下面的这些工人,同时也都是村民,他们来找阚总,有时是工作上的事,有时是家里的事,你能说阚总每天,什么时候在做的是村务,什么时候做的是公司的工作?

    五个副总经理,其中的四个,在公司里他们是阚总的下级,但同时,他们和阚总又是平级的,都是村主任,没有谁领导谁的问题,互不买账,他们连平时上班都不在一起,而是在各自的村委会,也是每个车间的办公室。

    这里的五个车间,更像是五根直直地分开戳着的手指,握不成一个拳头,形成不了一个整体。

    与此同时,还有五个村书记,他们连渝北公司的员工都不是,但办公室和五个总经理副总经理在一起,很多时候,这五个连员工都不是的村书记,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就已经参与了渝北公司的管理,谁让他们的村民都在公司里。

    除了书记和村主任,每个村还有村民监督委员会主任和村会计、团支部书记和妇女主任、民兵连长等等。

    这些人,张向北他们原来考虑不吸收到公司里来,但如果不吸收进来,他们的收入,靠村财政转移支付和村集体支付的那部分是很低的,他们就会变成村里的最贫困户。

    最后这些人也都到公司上班,比如村会计担任了车间的统计,监委主任、团支部书记和妇女主任民兵连长等,担任了调度员、品控员、保安经理等等,但他们在完成公司工作的同时,还要完成上级纪委、民政、团委、妇联、人武部交办的工作,接受他们的领导。

    各种关系的复杂性,就会带来各种矛盾和冲突,看起来是一家公司,其实里面是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团体,上面又有很多的触角,通过这些人伸进来,反过来需要公司去配合他们。

    车到了乡里,阚总问张向北:“要不要先去乡里转转?书记和乡长和我说过,要是你来,一定要通知他们,他们要请你吃饭,说是要谢谢你。”

    张向北苦笑道:“有什么好谢的。”

    “当然要谢谢你了。”阚总说,“别看我们公司成立以来,一直磕磕碰碰的,但乡民的收入是实实在在提高了,我们乡现在已经一跃成为全县的富裕乡,也是彻底消灭了贫困户的乡,其他的乡羡慕得不得了,这对书记和乡长来说,就是政绩,脸上有光的事情。”

    张向北摇了摇头,他说:“还是先去村里吧,火烧屁股的事情先解决了再说。”

    阚总说好。

    他们到村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张向北就住在外公外婆的家里,小边到了村里,一直也是住在这里。

    晚饭他们是在张向北的大外公家里吃的,吃完晚饭,三个人去了村委会,也是渝北公司的会议室,几位副总经理,包括李大福都在这里等张向北,大家坐着寒暄,空来空去,也没有涉及到什么实质的内容,张向北刚到,不了解情况,他不方便说什么。

    人都散了之后,会议室里,只留下阚总、小边和张向北他们三个人,张向北和阚总说:

    “我明天先去下面每个车间转转,有些话,他们不方便当面和你说,可能会和我说,先摸清楚具体的情况,我们再来商量解决的办法。”

    阚总说好,“我估计,你来了,今天李大福回去,至少会让那些村民,先安静一下,他们就是再不给我面子,也会给你面子的。”

    张向北笑道:“我哪里有这么大的面子。”

    阚总也笑,他说:“他们就是不怕你,也怕一个人。”

    “谁?”张向北问。

    “你舅婆,牛乡长。”阚总说,“牛乡长和他们一个个都交待了,说是谁要是敢欺负我们家北北,她就从邻县赶过来,一个个收拾他们。”

    张向北大笑,原来自己还有这么一张王牌。

    正说着,他的电话响了,张向北看了一下,还正好就是舅婆。

    张向北赶紧接了起来,牛乡长问:“北北你有没有到重庆?”

    张向北说到了,我已经在村里,刚刚和他们大家都见了面。

    “北北,要不要我明天赶过来?”牛乡长说,“那几个人,是不是千翻得要命?”

    张向北连忙说:“谢谢舅婆,不用那么辛苦跑来跑去,这里我会处理的,都是公司里的事,也不会有什么大的矛盾。”

    “要的,北北,有什么事情,你随时给我打电话。”牛乡长说。

    “好,我知道了,舅婆。”

    张向北和牛乡长在通话的时候,阚总一直在边上笑,张向北挂断电话,阚总说:“可惜了。”

    “可惜什么?”张向北问。

    “牛乡长这电话来迟了,要是早来十分钟,那些人听到,皮都要紧了。”阚总笑道。

    张向北忍不住也笑起来,看了看他,骂道:“你还要不要脸,这么点事,我们自己都没有能力处理好,还要借助外援?”

    “借助外援也不丢人,现在足球、篮球,不都是靠外援在打?”阚总说。

    “我们也要那么不成器?”张向北问,“就不能学学乒乓球,专门输出外援?”

    “好好,反正你到了,我心里就有底了,就是死,也有一个陪死的。”阚总说,张向北和小边大笑。

    “明天要不要我陪你去?”小边问。

    “不用了。”张向北说,“把你的车子给我就可以。”

    小边说好,我等会去把油加满。

    晚上,张向北睡在张晨和小昭的房间里,虽然这房子造好的时候,小昭已经在杭城安家,但家里还是给她和张晨准备了房间,等着他们回来的时候住,但小昭一次也没有来住过。

    小昭后来回来过两次,一次是小芳考上浙大,她陪她回来迁户口,还有一次是小树考上中国美院,但两次,他们都只到了乡里。

    这个房间,是小树和小芳帮助布置的,墙上挂着小昭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的小昭,比张向北现在还小,大概只有十三四岁,他们去年春节回来的时候,张向北和向南就住在这个房间,向南很喜欢这张照片,说是要带走,当时,张向北和向南说,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我太喜欢小昭阿姨这张照片了。”向南说。

    “把她留在这里,我妈就还在这里,我们也有一个念想在这里。”

    张向北和向南说,向南点点头,她叹了口气说:“张向北,那我真的会想念这里的。”

    张向北盯着墙上的照片看,他轻声地和小昭说:“妈,我回来了。”

2118 起个大早

    清晨五点多钟,外面天才刚刚擦亮,翻出了一点点鱼肚白,张向北就起床了,他走去卫生间洗了脸,刷了牙,连包都没带就下楼去。

    走到一半,张向北又走回来,打开桌上的双肩包,从里面拿出一条软壳的阿里山景泰典蓝香烟,拆开外面的包装,拿了两包,往左右羽绒服的口袋各塞一包。

    张向北不抽烟,这香烟还是上次小宝来的时候,带过来送给张晨的,一箱香烟就放在张向北的办公室里,张晨过来张向北办公室的时候,张向北和他说了,张晨看了一眼就说,台湾香烟,抽不惯,不好抽,你放着给汉高祖刘邦吧,他常年都抽这烟。

    大陆的香烟是烤烟型,台湾的香烟是混合型,两杆大烟枪,汉高祖刘邦抽不惯大陆的香烟,张晨也不喜欢抽台湾烟。

    张向北太忙,几次想到要给汉高祖刘邦送过去,都没有时间,结果还被顾工看到,拆开来拿去一条,说是要研究研究。

    张向北去银川的时候,往双肩包里塞了一条,本来是想着去银川,不管是去自己的农场还是家庭农场,总是会碰到一些老烟枪,这些人看到张向北的时候,总是有些拘谨,递过一支烟,两个人一起抽起来的时候,对方就会放松。

    带上这个而没有去买一条中华,也是因为这烟新鲜,好不好抽不管他,抽烟的人一看到这烟,就会好奇,问是什么烟,一问一答,这样话题就打开了,可以继续聊下去。

    这也是张向北在纽黑文学到的经验,张向北那时去送菜的时候,都会带上一包烟,全世界的烟鬼都一个德行,没有哪个会拒绝你递给他的烟的。

    没想到张向北在银川才住了一个晚上,就来了重庆,这烟,就要在重庆派上用场了。

    张向北走出房间,本来想去楼下叫醒小边要火机,走到走廊里他想到了,张向北走去隔壁小芳的房间,门关着,但没有锁,门把手一扭就开了门。

    房间里光线昏暗,张向北打开灯,走到写字台前,一个个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果然在左手的抽屉里看到了两个一次性打火机。

    张向北笑了一下,全世界的烟鬼还真是一个德行,凡他们走过的地方就必留下火机,这打火机,一定是去年春节的时候,张晨留在这里的。

    张向北拿起一个打火机,“啪”地揿了一下,火苗蹿了起来,张向北把火机放到了口袋里。

    到了楼下,伸手打开大门,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张向北禁不住哆嗦一下,他赶紧走了出去,反手关上身后的门,把手伸进了羽绒衣的口袋里,用胳膊夹紧自己的身体,钻进了外面迷蒙的天色里。

    小边的车开不进来,靠边停在外面的马路边,张向北从两旁都是桃树的小路走出去,桃树林的下面,种满了青菜,青菜上蒙着一层亮晶晶的霜。

    张向北坐进车里,想了一会,他决定先去一车间,也就是寿家村的菜地。

    渝北公司的蔬菜,主要供应“宅鲜送”重庆分公司,有一部分,也会调拨到成都分公司去。

    菜地里收菜,忙的主要是一头一尾,傍晚会收割一批,晚上八点之前送出去,送到“宅鲜送”的重庆分公司,经过清洗和分拣,半夜里就配送出去,这个时候配送的,主要是单位客户,他们等着这些菜做早餐和中餐。

    凌晨的时候,他们还会收割一批送一批,这批菜经过清洗和分拣,主要是送往每个小区,小区里的个人客户,百分之七八十中午都去上班了,不会在家做饭,要等到晚上下班回家,才去保鲜柜取菜,这些客户,在选择配送时间的时候,就会选择下午。

    他们抠着客户的时间配送,这样安排,不仅可以合理地利用他们的配送车辆和人员,同时也能尽量缩短从菜地到客户厨房的时间,最大程度地保鲜。

    对下面供应基地来说,他们的人员分成了两批,其中一批,日常的作息时间是傍晚和凌晨收菜,白天休息,另外的一批工人,上长白班,他们负责给收割后的菜地松土、播种、施肥、除虫、喷洒农药和日常的田间管理。

    这里每个车间的菜地,都分大棚、露地和有机菜地三个部分,每天凌晨三点半上班,外面还是漆黑一团,这时候先收大棚里的蔬菜,等到五六点钟,天开始亮了,这才转移到大棚外面收露地蔬菜,或到桃树林里,收有机蔬菜。

    山谷里漂浮着淡淡的一层白雾,前挡风玻璃很快就起了一层雾气,张向北打开除雾风扇,声音太吵,他把风扇又关了,按下了两边的车窗,瑟瑟的寒风夹带着雾气灌进车里,张向北猛吸一口,就觉得一股凉意就像一把利刃,从鼻翼插了进去,人陡然清醒起来。

    他开到一车间的地头,天还是将明未明,好像不愿意醒来。

    蔬菜大棚里亮着灯,大棚的薄膜上也蒙着一层雾气,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里面人影幢幢的,隔着几十米,就有嘈杂的人声从大棚里传出来,在这冬日的清晨,嘈杂的人声让人觉得温暖。

    通往大棚的主通道上,停着两辆卡车,有工人在往车上搬着一箱一箱的蔬菜,大棚的门口,摆着两台磅秤,从大棚里出来的蔬菜,在这里一箱箱地过磅,两个过磅员坐在磅秤后面,称过一箱,就在大腿上,往一张夹在板夹子上的表格里填写一箱的重量。

    其中一位过磅员身后,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微胖,前额的发际线很高,头发朝后面梳着,他就是他们渝北公司的副总经理兼一车间的主任,也是寿村的村主任老寿头。

    老寿头背着双手,在过磅员身后站站,又看看自己的手表,走到大棚门口,朝里面喊,快点快点。

    他转身走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张向北,愣了一下,然后叫道:

    “哎呦,张总,这么早你怎么过来了?”

    张向北笑道:“我来看看你们。”

    “好,好。”老寿头叫道,想请张向北坐,转了一圈,却发现没地方可坐,他朝一个过磅员叫道:

    “还不快站起来,把凳子给张总坐。”

    过磅员站了起来,张向北赶紧说:“不用,不用,我不妨碍你们工作,我站着就行。”

    老寿头说:“行,那我们到大棚里面去,里面暖和。”

    张向北说好。

    两个人走进了大棚里,大棚里面正在收大白菜,有人割,有人把外面残破的菜叶撕掉,然后用一根橡皮筋套到了大白菜上,防止菜叶散开,另外还有人把一颗颗的大白菜,根据大小,整齐地码在一只只周转箱里,每一箱里面的菜,大小都很均匀。

    “来来,抽烟。”

    张向北掏出香烟,递给了老寿头,两个人走去一旁已经割净的地里,张向北蹲了下来,老寿头跟着也蹲下来。

    老寿头拿出火机,先把张向北的香烟点着,然后点自己的,老寿头抽了一口,把烟从嘴巴里拿下来,举在眼前看看。

    “台湾香烟,我朋友送的。”张向北说。

    “怪不得。”老寿头说。

    “抽不习惯吧?”张向北问。

    “像以前抽过的外烟,万宝路。”老寿头说,“什么牌子?”

    张向北把香烟拿出来,递给老寿头,老寿头拿着香烟正反看着,嘴里念念有词“阿里山”。

    “送给你了。”张向北说。

    老寿头也不客气,嘿嘿笑着,拿着烟挥了一下,表示谢谢,接着把烟收了起来,说:

    “我等下稀罕稀罕他们,馋馋他们。”

    张向北说好。

    “这烟多少钱一包?”老寿头问。

    “不贵,六十。”

    张向北说,老寿头叫道:“六十还不贵?”

    “台币,相当于人民币十五元,不过,已经是台湾最贵的香烟了。”张向北说。

    “台湾的香烟这么便宜?”

    张向北说对,其实,很多地方的香烟都不贵,就国内香烟最贵。

    两个人蹲在那里,说着话,抽着烟,眼睛看着远处忙碌的人们,老寿头问:

    “张总,都快过年了,你还跑过来,是为了姓李的那些人吧?”

    张向北说对,“他们到底因为什么,你知道吗?”

    “因为什么?哼,还不是有人在后面煽风点火。”老寿头鼻孔里喷出了一口气,骂道:“人心不足啊!”

    “寿总,到底因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张向北说。

    “小阚没和你说?”老寿头问。

    “和我说了。”张向北说,“不过我想听听多方面的说法,我不能听一面之词。”

    老寿头点点头:“就李大福那个王八蛋在作妖。”

    老寿头接着把事情和张向北说了,老寿头说的,和阚总和小边和他说的差不多,张向北心里有底了,看样子,这事就是这么回事,那些人并不是真的想要退股,而是被李大福当作了棋子,在前面蹦蹦跳跳,只要解决了李大福的问题,退股的事也就可以解决了。

    张向北问:“寿总,你们是不是都在看着?”

    “没错,我和老汪老陈他们不都在看着,小阚和小边这次要是没站稳脚跟,退缩了,我们就准备翻脸,大家都不要做人,把脸撕下来好了。”老寿头说。

    “你们和谁翻脸?”张向北问,“李大福还是阚总边总?”

    “都翻。”

    “为什么?”

    “没有这样的道理的,公司的钱是大家辛辛苦苦赚来的,凭什么姓李的可以把乱七八糟的发票拿来报销,要是他可以,那是不是我们都可以了?那大家都去乱报销好了,这公司还搞得好吗?要是这样搞,还真的不如趁早散伙”老寿头说。

2119 有没有把他们当枪使

    大棚里面的活干完了,一伙人懒懒散散往外面走,有人不停地打着哈欠,有人用手捶着自己的腰,经过他们面前,看到张向北和老寿头蹲在这里,大家都直起身子,加紧脚步。

    老寿头把手一挥,催促他们:“快点快点,快去那边帮忙,时间快来不及了。”

    又冲着里面叫道:“把灯关掉,电不要钱啊?!”

    有人把灯关了,大棚里霎时暗了下来。

    这时候,虽然外面天已经大亮,但大棚的塑料薄膜上蒙着一层雾气,就像是毛玻璃,光不能完全透进来。

    两个人蹲在那里,在半明半暗之中继续说着话。

    张向北问:“李大福他们村里很困难吗?”

    “哪个村不困难,我们都是倒挂的,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没有报销的单据也是一大堆,村里根本没有钱报,又不是他李大福一个人。”老寿头说。

    “为什么会这样?”张向北感觉有些奇怪,老寿头说的,怎么和阚总说的不一样,张向北问:“不是说现在村民们……”

    “村民们现在日子确实是好过了。”

    老寿头似乎知道张向北要说什么,打断了他:

    “但村集体照样穷得叮当响,村民再富,我们也不能到他们口袋里去抢钱,你说是吧?现在不比以前,村提留和统筹款都没有了,我们这些村,本来就人多地少,当年分地的时候,分得比较彻底,村集体就没留多少机动地。

    “前些年边边角角,倒是开出来一些地,结果退耕还林又还回去了,当时挖的时候就没有手续,退的时候就没有补偿,加上我们这里,你也知道,又不是像重庆市郊的那些村,没有村集体的企业,也没有什么人要来征地,补偿款也没有。

    “但是,村里的开支一点也不能少,村道路维修,路灯更换,村干部的工资,敬老院的支出,义务兵家属、计划生育中心户长、护林员、人畜防疫员、五保户、独生子女等等的补助,所有这些七七八八加起来,一年总要二十万出头。

    “还有一个大项,就是上面七七八八的检查,要接待他们,饭店里都欠了一屁股账。”

    老寿头扳着手指,一笔一笔地算给张向北听,这些开支,张向北以前闻所未闻,不知道一个村委会,原来有这么大的负担。

    张向北说:“那村里的收入呢?”

    “我前面不是说了,基本没有,除了上级财政转移支付一年八万二,其他的都要我们村集体自筹,我们能到哪里去筹?像我们村里,就还有一口鱼塘,一年能收个三千块钱的租金,其他的收入就没有了,好在现在成立了公司,像我们这些村干部,在公司也有一份收入。

    “我们村委商量之后,大家同意,村干部的这部分报酬我们全都不领了,用来补贴村里,我这个村主任,现在等于是给村里义务劳动,就是这样,还是不够,没有开源,光靠节流有什么用,但开源,说说容易,做起来很难。

    “张总,不怕你笑话,我现在带人去饭店吃饭,那饭店的老板和老板娘,看到我眼睛里都在冒火。

    “我也要脸,我也不想去吃这个饭,可不去可以吗?上面的领导来检查,就是看得起你,你总不能连饭也不请人家吃,不然以后,你门还进得去的?你村里有事需要他们帮忙,他们还会理你?”

    “不说不知道,我以前都不晓得村里是这样的,一说,还真的是怵目惊心,有解决的办法吗?”张向北问。

    “没有,就一个字,等,反正不是我们这一个村,只要是远离城市市郊,没有什么土地被征用的村,都是这么个情况,村集体的收入和支出都是到挂的,就等着,拖着,看上级怎么来解决这个问题。”老寿头说。

    “这样,不会影响到你们的工作积极性?”张向北笑道。

    “还谈什么积极性,就当和尚在每天敲钟。”老寿头笑道,“我们几个人在一起,经常开玩笑说,等换届的时候,都不要再当这个村主任了,就安安耽耽,在公司打份工算了,副总经理没得当,种菜总还是会让我们种的,你说对吗。张总?”

    “不要那么悲观。”张向北说,“总会有办法的。”

    两个人蹲在那里说着话,不知不觉蹲了一个多小时,有人找进来,和老寿头说,主任,车都已经装好了,你去看看,是不是可以发车了。

    老寿头和张向北两个人站起来走了出去,外面已经停了五辆卡车,把张向北的车夹在了中间,张向北看着觉得好笑,自己刚刚和老寿头在说话,怎么又有车来了他都没有听到。

    而且,他发现有件事顾工说对了,两个人蹲着说话,还真的会变成一对话痨。

    五辆卡车都已经装满,“宅鲜送”重庆分公司的品控员,手里拿着板夹子,要和老寿头核对装车单。

    张向北和他们告别,把车从两辆卡车中间移出来,调转方向,离开了寿村去李村。

    经过李村蔬菜地的时候,张向北发现这里的菜也已经送走,工人们都收工了,只有两个人拿着扫把,在清扫装车的空场地。

    张向北按下车窗,问他们:“你们已经结束了?”

    两个人都说结束了,车都已经走了。

    张向北问:“李大福呢?回家去了?”

    其中的一个说:“他不会回家的,现在一定在村里,你去村里找他。”

    张向北向他们道了谢,驱车去李村的村委会。

    村委会里一个人也没有,忙了一个早上,现在大家应该都回家去休息了,每一间办公室的门都关着。

    张向北走到李大福的办公室门口,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敲了敲门,门里窸窣了一下,接着又没有动静,张向北再次敲了敲门,从门里传出李大福懒洋洋又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进来。”

    张向北推门进去,他看到李大福横躺在沙发上,面朝着沙发里面,身上盖着一件军大衣,知道了有人进来,他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李总,你好!”张向北说。

    沙发上的人哆嗦一下,接着一转身,腾地坐了起来。

    李大福揉着眼睛说:“真的是你,张总,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张向北问。

    “欢迎欢迎,我怎么会不欢迎,我去给你倒水。”

    李大福说着就站起来,准备去给张向北倒水,急急忙忙的,膝盖撞到了茶几的角上,疼得龇牙咧嘴,张向北说:

    “我不渴,你还是坐下来吧。”

    李大福揉着膝盖坐了下来。

    “把大衣披上,你这样突然起来,很容易感冒。”张向北说。

    李大福嘿嘿地笑着,拿起大衣,没有披在身上,而是盖在大腿上,接着拿起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按了一下,把空调打开。

    李大福年纪不大,大概比阚总大四五岁,今年应该是三十三还是三十四岁。

    “张总,你是为我们村里的那些人来的吧?”李大福问。

    “对。”张向北说,“说说,怎么回事?”

    “没有怎么回事,就是算盘子拨拨,账算算,算不过来,觉得自己吃了大亏。”李大福说。

    “你没做工作?”张向北问。

    李大福说:“当然做了,但没卵用。”

    “他们这账是怎么算的?不知道产值是生产计划安排的结果,和他们和土地甚至和你们村,并没有关系,要是把萝卜大白菜什么的都安排到你们这里种,你们的亩产值就下来了?”张向北看着李大福说。

    李大福看了一眼张向北,很快把目光避了开去,嘴里嘟囔:“道理我当然都和他们讲了,但他们不听,我也没有办法。”

    张向北暗自叹了口气,心里很厌烦这样虚头巴脑地绕来绕去,既然对方也是年轻人,张向北就不准备客气了。

    张向北直起身子,双手抱在胸前,盯着李大福,一字一句地说:

    “李总,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最讨厌说话遮遮掩掩的,相反,只要是实话,你说什么我都能够接受。”

    李大福还是没有看张向北,他问:“什么意思,张总?”

    “我希望你能和我说实话,告诉我,你有没有拿他们当枪使?”张向北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张总,你把我看作是什么人了?”李大福有点急了,终于看向了张向北。

    张向北摆了一下手:“你就说有还是没有。”

    李大福不吭声,把头低了下去,张向北说:

    “好,李总,要是你说没有,我就相信这事与你无关,我等下离开这里,会自己一个个登门去问他们,退股是不是他们的本意,如果是,我当场就会同意他们。”

    李大福头低得更低了,张向北这话,一下子就把他将军给将死了,要是张向北真的去那些人家家里,那些人一看是大老板亲自来了,心里先会发虚,等张向北说真的要把他们清退出去,这些人还不着急?

    他们一定会告诉张向北,自己并没有要退股的意思,这事立马穿帮,然后,他李大福就被挂到了墙上,成为了活靶子。

    张向北看着李大福,没有说话,李大福头低着没有吭声,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空调的风机,发出“沙嗨……”的一声,然后自动暂停,那声音好像是人的叹息。

    隔了几个房间的一间办公室里,有电话响了起来,两个人都在心里数着,一,二,三……一共响了九下,电话终于不响了,过了一会,它又响了起来。

    接着,张向北听到李大福喉结动了动,吞了一口口水。

2120 扳手腕

    张向北环顾了一下四周,李村的村委会是幢旧楼,和阚总他们的办公楼不能比,阚总那里的村委会大楼,是张晨和小芳赞助新建造的,集村委会办公室和村民活动中心,还有小型的市场、超市为一体。

    李大福的这间办公室,和阚总的当然更不能比,整间办公室,除了一台空调是新的,其他都是旧家具,连他们坐着的这组沙发,看起来都已经有些年头,布面像是酒红色的,又像是橙色的,已经分不清原来是什么颜色,沙发的扶手被磨光了,油腻腻的。

    张向北和李大福说:“报销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还能毙了我?”李大福呛了一句,“没有人他娘的打小报告,你也不会来。”

    张向北笑笑,情绪上来了,那就好办,我他妈的还就怕你没脾气。

    张向北问:“村里很困难?”

    “和你当然不能比。”李大福又呛一句,停了一会,问:“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对。”张向北说,“你要是想把自己搞成一个笑话,我就是来看笑话的,你要是认为自己还是公司的副总,我就是来找你谈工作的。”

    李大福愣了一下,他抬头看着张向北。

    张向北说:“你要是不服,就吼出来,要是有牢骚,就发出来,要是想打架,好,我也奉陪,不过,打架你肯定不是我对手。”

    李大福拿眼瞪着张向北,张向北说:“怎么,不服?不服我们来扳手腕试试。”

    李大福心想,扳手腕?笑话,我一个天天干农活的大老粗,还干不过你一个公子哥?李大福伸手用衣袖一抹,把茶几上的东西都抹到一边,和张向北说:

    “来就来,我还怕你。”

    两个人各占据了茶几的一边,手和手握在一起,张向北感觉到了李大福手上厚厚的老茧,让他顿生好感,有这样长满老茧的一双手,这家伙就不该是个偷奸耍滑的人。

    “谁来喊一二三?”张向北问。

    “你喊,你是客人。”李大福大方地说。

    “那好,我来喊……一,二,三。”“啪”地一下,张向北的手掌,就把李大福的手掌死死地按在茶几上,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

    李大福似乎有些不相信,他喃喃地说:“我都没有准备好……”

    “好,我们再来。”

    张向北说着重新握住了李大福的手,两个人做好准备动作,张向北问:

    “准备好没有?”

    李大福深吸了口气,说:“准备好了。”

    “一,二,三。”“啪”地一下,张向北还是把李大福的手掌,按在了茶几上。

    李大福不相信了,自己就是输,也不会这么不经输吧,他朝身子的两边看看,说:

    “这里的距离太小,我都放不开。”

    张向北笑笑,把茶几拖了出来,凌空,两个人蹲下来都很宽敞,连输了两把,李大福有点没底气,他说:

    “干了一上午的活,蹲着,腰使不上力。”

    “走走,我们去办公桌上来。”

    张向北招呼着,既然开始,他今天是一定要扳到李大福心服口服。

    两个人走到办公桌前,对角占据一方,两双手握在一起,张向北说:

    “这次你来喊一二三。”

    李大福说好,他深吸了口气,然后喊:“一,二,三。”

    “啪”地一下,张向北还是马上把他的手掌按在办公桌上。

    “不可能啊,不可能啊,怎么可能,我扳手腕,很少有输的时候。”李大福不停地叫道。

    张向北大笑,他说:“扳手腕可不是比蛮力,有技巧的,光靠力气大没什么用,要是我们两个人出去,挑着两百斤的一担稻谷,我肯定比不过你,说不定走十几步就不行了,可这扳手腕……”

    张向北说到这里不说了,李大福急道:“快说快说,张总,这扳手腕有什么技巧?”

    “观察。”张向北说,“你要观察对方,一般人扳手腕的时候,说开始或准备开始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换一口气,就在换气的这一下,是他力量最薄弱的,你在这个时候发力,对方肯定不是你对手。”

    “那要是我一直憋着气呢?”李大福问。

    “所以我要你喊一二三,喊完你不需要换气?我喊的时候,也要问问你有没有准备好,你要是没回答,我还会再问一句,一直到你回答为止,你一开口,憋着的气就没有了,需要再换口气。”张向北说。

    李大福明白了,嘿嘿地笑着,他看了看张向北,张向北叫道:

    “我已经把秘密告诉你了,你别想再找我比,再比我肯定输了。”

    李大福哈哈大笑,他说好好,那我们还是过去坐。

    两个人在沙发上重新坐下,张向北朝四周扫了一圈,和李大福说:

    “你这办公室有点寒酸,除了这台空调,就没什么像样的,不过,有空调也不错,办公环境不算差。”

    两个人扳过手腕之后,李大福的脸色好看了很多,话也应该说得进去了。

    李大福“哼”了一声说:“这空调可是我自己花钱买的,还装了一只单独的电表,走的每一个字,都是我自己掏钱。”

    张向北明白了,为什么前面自己进来的时候,这么冷的天气,这家伙在睡觉都没有开空调,原来是舍不得电费。

    村集体为什么会这么困难,张向北不用再问,老寿头都已经和他说了,张向北一直感觉不出来,是因为他几次来,去的都是公司,也就是阚总那里。

    阚总那里看起来还不错,那是因为不仅房子是张晨和小芳赞助的,张晨还给了村民中心一年三十万的经费,说是专款专用,但钱到了村里,他们又不会审计的,最后还不是会挪作补贴村经费。

    公司成立之后,那里成为了公司的所在地,所有电费电话费什么的,包括保安清洁工和食堂,都是公司开支,阚总他们村里的经费就更宽裕了。

    张向北跑到下面车间看了看,觉得自己有一点疏忽了,这里,包括其他的三个村,村委会也是他们公司的车间,每个车间都有些办公经费,不过份,阚总和小边,大概都没有考虑进去,才会出现,办公室的一台空调,还需要李大福自己承担电费的情况。

    张向北和李大福说:“说说吧,报销的事,我听了阚总和小边的一面之词,我也想听听你的一面之词。”

    “阚大头?阚大头他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就是在摆架子。”李大福骂了一句,“我要是他,也不会干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拿着那些发票去报销,他妈的我不要脸?”

    “说说呗,你和他什么不一样。”张向北说。

    “他们村里,你爸爸妈妈有钱给他们,开超市,市场出租还有钱收进来,上面有人来检查,公司里有食堂可以接待,谁知道那是村里的事还是公司的事,他那里村和公司都混在一起了,谁搞得清楚?我们这里呢,你看看,我们这里有什么?

    “我就是不服气,他妈的上面来检查,凭什么就说是村里的事?我这整个村,都是一个车间,村民都是公司的人,上级来我这里检查,就不能是公司的事,就他那里是?”

    李大福说着,就有些愤愤不平。

    “你这话,有一定的道理。”张向北说,“不过,这事怪不到阚总和小边,要怪,那也是怪我,是我对农村,对这里的具体情况不了解,没有考虑到我们这个公司,是个特殊形态的公司,在其他地方行得通的财务制度,到这里行不通。

    “如果要完全讲公司财务制度的话,小边做的没错,有错也错在公司的财务制度,是制度没有变通,没有因地制宜,这个,我会好好考虑考虑的。”

    张向北这么说,李大福也软了下来,他说:

    “张总,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们全家都是好人,我们乡里的人都知道,我也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就是,我就是……唉!”

    “有什么苦衷,李总,你说出来就是。”张向北说。

    李大福垂下了头去,他说:“我现在就是里外不是人,我也知道,我拿那些发票去报销,说不响,可我也是没有办法。”

    张向北猜出了一二,他问:“是不是欠饭店的钱太多,饭店老板天天找你要了?”

    “他倒是没有天天找我要,我是天天被老婆骂,看到没有,为了少听她啰嗦,我连家都不敢回,好好的床不去睡,收了工,跑到办公室里来睡觉。”李大福说。

    张向北奇怪了,问:“你老婆骂你干嘛?饭店老板要债要到家里去了?”

    “饭店老板是我小舅子!”李大福没好气地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带客人去他店里,是好好他,谁知道我不带他那里去,谁会让我赊账,马路边还有两家饭店,前几任村主任欠的账,到现在都没有还,我要是带人过去,人家一见就说今天关门了,不营业。”

    张向北明白了,这小舅子看到姐夫上门,自然不敢拒绝,姐夫要的好酒好菜,他也必须上,但吃了长久见不到钱,一次一次,小舅子也吃不消,他和姐夫不敢说,肯定去找姐姐抱怨,李大福一回家,这个姐姐肯定就唠叨个没完。

    “好了,李总,你这里的情况我都知道了,这两天我都在这里,还有什么想法,你就直接来找我说,我说过,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牢骚都可以发,最后我会想想办法,看这些事怎么解决,好吗?”张向北说。

    李大福点点头说好,我相信你,张总。

    “谢谢,你相信我就好。”张向北说着站了起来,“我先告辞,不耽误你睡觉。”

    李大福送张向北到了门外,张向北想起来了,他说: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不管那些人是不是被你当枪使,反正,这工作我交给你了,你去让他们别闹,搞得公司人心惶惶的,他们要是再闹,我先和你翻脸。”

2121 枝杈间的夜空

    张向北开车回到公司,他的办公室,临时就放在会议室里,张向北把阚总和小边叫了过来。

    他让小边和食堂的师傅,去县城买菜买酒,张向北和小边说,酒要好酒,菜要好菜,你看看有没有海鲜,市场里要是没有,你就去人家大酒店里买,加点钱,人家也会卖给你。

    小边说:“我还是打电话去公司里,让他们送过来,公司里什么都有,不用找,从重庆到县城的高速出口,和我们这边过去的时间差不多,我去高速出口接货。”

    张向北说好,还是你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你马上去安排吧。

    “你晚上要干嘛?”阚总问。

    “吃饭啊,好酒好菜能干嘛。”张向北说。

    “请什么重要客人?”

    “请我们自己。”张向北说,“我们自己就是卖菜的,我们就不能吃点好的?”

    阚总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张向北说:“你通知下去,晚上就在这里,我请老寿头和李大福他们四位副总吃饭,你和小边也出席,大家坐在一起沟通沟通,增进彼此的感情。”

    “书记呢?”阚总问,“书记要不要也一起请过来。”

    张向北想了一下,他说:

    “还是不要了,晚上就我们自己公司里的人,放开来让他们开炮,有外人在不是很方便,也不好看,我要走之前,再把书记们都请去县城好好聚聚,谢谢他们对我们的支持。”

    阚总明白了,晚上这酒,说不定就是全武行,他说好,我和石书记也说一声,免得他误解。

    石书记是本村的书记,晚上在这里的食堂吃饭,他肯定会知道,渝北公司大摆筵席而没有叫他,未免太把他不放在眼里,这个解释是很必要的。

    张向北站了起来,他说:“我回家去补个觉,晚上还不知道会被灌多少,需要养精蓄锐。”

    阚总嘎嘎大笑:“看样子你是准备豁出去了。”

    “别笑,你也逃不过,别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张向北说。

    他把手插进口袋,摸到口袋里还有一包阿里山香烟,他把烟掏出来,扔给了阚总,说:

    “台湾香烟,送给你了。”

    张向北回家坐在被窝里,先给吴欢打了一个电话,把这里的情况和她说了,接着,他把手机的通讯录滑上滑下,在“老爸”和“小芳阿姨”之间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打给了“小芳阿姨”。

    通完电话,张向北打了一个哈欠,今天早上,实在是起得太早,有点困了,他倒在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阚总的电话把张向北叫醒,张向北朝窗外看看,天色已经暗下来,阚总在电话里说,菜上得差不多了,人也都到齐了。

    张向北说好,我马上过来。

    张向北到了公司食堂,食堂不大,外面的大厅,大概能坐几十个人,公司也就是村委会,本身也没有几个人,大家下班都回家去了,饭厅里只有村里的几个五保户坐着吃饭,他们一天三餐都在这里解决。

    饭厅的边上有个包厢,平时上面有什么工作组来检查工作,或者公司里有什么重要客人来,会放在这里接待。

    张向北走进包厢,看到满桌的菜都已经摆好,阚总、小边、老寿头、李大福和其他两位副总,都已经坐在这里,看到张向北进来,老寿头叫道:

    “哈哈,张总到了,可以开吃了,我都已经馋死了。”

    张向北走过去坐下,他说等等,等等,寿总,先让我讲几句话。

    小边替张向北斟满了酒,晚上根据张向北的要求,小边让重庆公司送过来的是两箱高度的五粮液。

    张向北举起杯子说:

    “这杯酒我敬你们大家,大家这大半年来辛苦了,谁都不容易,再过几天,就是新年,我们公司也跟着长大了,我谢谢大家!”

    在座的人纷纷举起杯子,大家干杯,把杯中酒清了。

    “来来,吃菜吃菜,你不是等不及了嘛。”

    张向北和老寿头说,老寿头哈地一笑,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只基围虾。

    张向北盯着桌上一只砂锅,看不出里面煮的是什么,他问小边:

    “这是什么?”

    “笨蛋厨师!”小边骂道,“公司里送来一只烤乳猪,他说已经冷了,炖了这么一锅。”

    张向北忍不住大笑,伸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叫道:“还不错,别有风味,这大概是最有特色最别出心裁的烤乳猪。”

    大家都笑了起来,也伸筷子尝尝。

    等大家动过一阵筷子,张向北又举起了杯,说:

    “这第二杯酒,还是我敬大家,我们今天晚上这酒,喝的是有名堂的,你们猜,这叫什么酒?”

    “什么酒,张总你说就是。”老寿头说。

    “放气酒。”张向北说,大家“呲”地一声笑起来。

    “别笑,真的就叫放气酒。”张向北转头和阚总说,“我不在这里的时候,阚总你也定期搞搞这样的聚会。”

    阚总说好,吃谁不会。

    “不光是吃,还要放气,大家心里有什么怨气,都在这里放出来。”张向北说,“我希望我们公司,形成一种风气,那就是,把门一关的时候,酒桌上没有大小,大家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怨气都放出来,门打开出去,大家就一团和气。

    “这一个家,你们几个都是家长,下面几千名工人,几千双眼睛在看着你们,你们几个要是彼此不和,在他们面前闹矛盾,他们会怎么样?只会当笑话看。

    “所以我说,你们要吵架,也要关起门来吵,边喝酒边吵,心里的怨气放出来了,酒也喝高兴了,回家睡一大觉,醒来人就舒服了。”

    “醒来还会头疼。”李大福说。

    张向北有意刺他:“是酒劲没过头疼,还是一大堆发票没报头疼?”

    其他的人都笑起来,李大福脸红了,他瞪了张向北一眼,骂道:“去你妈的……”

    张向北哈哈大笑,他说好,“就是要你这个劲,放气就是要这样放,来来,你继续。”

    张向北这么一说,李大福反倒没了脾气,他怔了怔说:

    “连屁都没有,还放什么气,我和你喝酒。”

    “好啊,喝酒怕什么。”张向北说。

    “我和你来个三中全会,连走三个。”

    李大福豪气地说,心里在想,他妈的扳手腕我扳不过你,喝酒还喝不过?

    张向北把手中的酒一口干了,说:“这杯是我敬你们的,我先喝了,接下来我们喝,李总,走三个。”

    和李大福的三杯干完,老寿头敬张向北一杯,接着陈总和汪总,也敬了张向北一杯,阚总和小边,和张向北随意了一下,李大福跟上又来敬了,四个村主任约好一样,轮番与张向北,也和阚总小边,开始了车轮战。

    一张桌子上的七个人,很自然地分成了两拨,张向北和阚总小边一拨,他们是守方,其他的四位村主任兼副总是一方,他们是攻方。

    这一顿酒,没喝成张向北说的放气酒,大家话没有说很多,酒喝了不少,到最后,几个人都喝得东倒西歪,也终于喝出了张向北的深浅,知道这个家伙的酒量是真好。

    小边叫了人,开车把其他四位送回去,他和张向北,两个人把阚总扶到他自己办公室里,在沙发上躺下,把空调打开,身上盖了大衣,小边还在他的头边,放了一个垃圾桶,让他要吐,就吐在桶里。

    两个人走到外面,小边想去开车,张向北说:“这么一点点路,开什么车,我们走回去。”

    两个人往家里走去,喝了很多的白酒,身体里面火烧火燎的,夜晚的冷风吹过来,感觉说不出的舒服。

    走在路上,张向北和小边说:“明天你记得把五粮液,给石书记送过去两瓶。”

    小边说好,我知道了。

    张向北又说:“还有,你悄悄地了解一下,老寿头他们那几个村,欠债的情况到底怎么样,特别是在他们任上。”

    小边说好,接着问:“干嘛,你想大撒币?”

    “不是,我想看看他们的压力到底有多大。”张向北说。

    小边点了点头,不停地点。

    前面出来,小边还没有事情,走在路上被冷风一吹,小边有反应了,他突然就冲到路上,蹲下来,哇哇地吐着,身子摇摇晃晃的,张向北扶着他,担心他会瘫倒在地上。

    等到吐完,干呕着,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张向北扶着他起来,小边的神志已经不清楚。

    张向北把小边搀扶到家,放倒在床上,人一倒下去,小边突然又清醒了,和他说:

    “张总,没事,我没事,你去休息吧。”

    “真没有事?”张向北问。

    “真没有事。”小边说,“我还记得你让我去了解一下这几个村的欠债情况,还要悄悄的,对吗?还有,让我把五粮液……”

    张向北大笑,他点点头说:“看样子你是真的没事,那我不管你了。”

    张向北走出小边的房间,把门带上,他看到大门没关,就想走过去把门关了,走到门口,从外面吹进来的冷风让人有些留恋,张向北干脆走了出去,他看到院子里的那棵桃树下面有张石凳子,张向北走过去坐下。

    张向北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桃树,和从枝叶间漏下来的夜空,农村的夜空和城市不同,显得特别的高远,桃树的枝叶在风中摇曳着,好像在撕扯着这片夜空,要把它撕碎了。

    关于这棵桃树,张向北很熟悉,他听妈妈说过,听小芳阿姨说过,他还在小树的画里,不止一次地看到这棵桃树。

    张向北坐在那里,呆呆地想着,头顶的树叶沙沙沙沙,一会像是有人在低语,一会又像是有人在叹息。

    张向北真的听到有人长叹了一声,他转头朝四周看看,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愣了一下,这才想到,刚刚那叹息的,其实是他自己。

2122 一盘散沙

    第二天,张向北还是起了一个大早,他开车去了汪姓和陈姓两个村,不过,他没有去大棚里找汪、陈两位副总,而是随便找了一些村民,和他们一起干活,边干边聊。

    村民们看到张向北也一起干活,干得还有板有眼,都觉得有些稀奇,问,原来大老板你也会干这些农活?

    张向北笑笑,他说会,跟我外公和爷爷学的,没有说出来的是,这有什么,我在美国的时候,不仅自己干,还要教那些白人、黑人和印度人干这些。

    不知道是谁起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的人叫张向北,都叫他大老板。

    除了他之外,公司里也没有一个人,被叫做是老板或者小老板,这个大老板是什么意思,谁也说不清楚,大概就是觉得,他是老板,而他这个老板,比路边饭店和那些碾米厂榨油厂的老板还要大,大很多。

    发现了大老板会干农活,还和他们一起干,大家感觉互相亲近了不少,加上他们说的重庆话,张向北虽然不会说,但从小听妈妈、小芳阿姨和外公外婆说,听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张向北用普通话问他们,他们用重庆话和他说,交流可以很畅通地继续下去。

    到了十点多钟,田里的活都已干完,蔬菜一车车发走,大家甩手甩脚收工,张向北和他们告辞,也回到了家,他走去大外公家里,坐着和大外公聊天,了解了解村里的情况,中饭就在大外公家里吃。

    吃完中饭,张向北回去房间想睡一会,躺到床上却没有睡意,他坐了起来,披上衣服,坐在床上呆呆地想。

    张向北越想就越没有睡意,他索性起床,开车去村委会,把车在楼下停好,却没有上楼,而是去下面市场和超市,和那些摆摊的老板们聊了聊。

    阚总下来买烟,看到张向北在超市,问:“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小边说你一早就出去了。”

    张向北说:“睡不着,就来这里逛逛。”

    两个人一起上楼,阚总说:“你这一下可出名了。”

    “出名什么?”张向北问。

    “喝酒啊,你把我们都干翻了。”阚总说。

    “这个名有什么好出的。”张向北笑笑,其实他昨天,有意就是要让自己出这个名。

    在农村,大家对一个在酒桌上,不偷奸耍滑,凭真实力能干翻自己的人,还是有点佩服的,让你说话的说服力,无形当中增加了很多,这是张向北在刘得华他们那里,就取得的经验。

    “你在办公室睡了一个晚上?”张向北问阚总。

    “没有。”阚总说,“后半夜醒来回去了,不回去,老婆会找过来。”

    “怎么,怕你在外面扎姘头?”

    阚总哈哈一笑:“怕我掉进哪条沟里,活活冻死。”

    石书记从楼上下来,看到他们两个,他笑着伸出手来和张向北握,和他说,好样的,把这些怂货都干翻了,完了他拍拍张向北的肩膀,和他说:

    “谢谢啊。”

    张向北知道,小边的酒送过去了。

    石书记往下,张向北和阚总继续上楼,到了楼上,张向北跟着阚总进了他的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等到阚总沏了茶,给张向北端过来的时候,发现他坐在那里,呆呆地想着什么。

    阚总把杯子在张向北面前的茶几上放下,问:“在想什么?”

    “你坐,你坐。”

    张向北指了指侧边的沙发,和阚总说,阚总摆了一下手,走去办公桌上,拿了自己的茶杯过来坐下,看着张向北。

    张向北问:“你说,老阚,现在公司里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我们这里,还是他们几个那里?”阚总问。

    张向北反问:“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阚总说,“我们这里,有你爸妈赞助的这一幢楼在,全乡哪个村不羡慕,加上每年你爸妈还有经费过来,可以说,我们村是全乡,甚至是全县,很少的几个村集体财政没有困难的村,你要是去找那几个人摆龙门阵,他们一定对这个满肚子牢骚。

    “哈哈,其实说来说去,不过是眼红,这几个怂货,不知道我们平时已经帮他们帮了多少,这人哪,就是没有满足的时候。”

    “你们这里,怎么帮他们了?”张向北问。

    “你去问问他们,上面有多少次检查,下来的头几个,不是去他们村里,检查了他们那里,最后才到我们这里,他们知道,心里清楚得很,只不过在装傻而已。”阚总说。

    “这个,先去哪里后去哪里,有区别吗?”张向北不是很明白,问。

    “最后,那是掐准了饭点到我们这里啊,我们等于是把几个村的接待任务都承揽了下来,他们不仅省事省钱,有时还跟着来蹭饭蹭酒,说是边吃边汇报工作。”

    阚总说,张向北忍不住笑起来,明白了,去他们那里是走过场,到这里才是正事。

    “当然,也是那些人自己选的。”阚总说,“去那几个村,是路边的小店,哪里有我们这里包厢舒服,而且,都不用事先通知,来了就肯定有的吃,我们食堂的冰箱里有货嘛,食堂的师傅随便搞搞就是一桌。

    “有时候我和书记也头疼,同一天来几批,为了这一个包厢,到底要安排哪批人发愁,我们还要分头陪他们。”

    “这算是吃大户吗?”张向北笑问。

    “就是吃大户。”阚总说,“有了公司之后更加,小边嘴上不说,我知道心里对我们两个都有意见,就一个食堂,我们也没有办法,分不清嘛,加上石书记那边党群线下来的,我代表公司,也要客气客气,张总你说是不是?”

    “这些都是小事。”张向北说。

    “那你说什么是最大的问题?”阚总问。

    “人心不齐。”张向北说,“你没有觉得,整个公司就像是一盘散沙?”

    阚总“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说:“这都散了几百年了,能维持着不打起来,我们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知道。”张向北点点头说,他觉得口里有点发苦,朝阚总伸出了手:“来,给我一根香烟。”

    “稀奇,你居然要起了香烟?”

    阚总睁大眼睛,不过还是拿起茶几上的烟,递给张向北一根,张向北叼在嘴里,阚总拿起打火机,“嚓”地打着了火,替张向北把烟点着,阚总嘿嘿地笑着。

    “你笑什么?”张向北问。

    阚总说:“学也学不像,你拿烟的动作就像是拿笔,你是在把一支铅笔插到嘴里。”

    张向北刚刚吸了一口烟,一听这话,想笑,被呛到了,猛地咳嗽起来。

    阚总乐了,说:“新手就是新手,没有办法。”

    “去你的!”张向北骂了一声,把香烟扔到了烟灰缸里,不抽了。

    “别扔别扔,烟怎么可以扔。”阚总说着从烟灰缸里捡起张向北抽了一口的香烟,叼在嘴里。

    “真贱!”张向北骂,阚总两根手指夹着香烟,挥了挥:“说你的。”

    抽了口烟还被呛到,张向北感觉嘴巴里更苦了,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后,他看着阚总说:

    “你说的我知道,我也听过一些,说实话,最早的时候,乡里提出五个村一起搞这个公司的时候,不仅我小芳阿姨反对,我外公听到了,他也很反对,他可是从来不会干涉我们做什么的人,他也说,这几个村搞在一起,肯定搞不好的。”

    阚总点点头,小芳给他打过电话,他当然知道当时的情况,自己也不愿意,但被乡长和书记诓去了杭城。

    “后来你们到了杭城,我小芳阿姨被我老爸说服了,我也是想,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张向北说,“但真搞起来之后,我才发觉,问题比我想象得严重很多,是我对农村里这种村和村之间根深蒂固的矛盾,理解得太不够,这哪里是矛盾,简直就是世仇。”

    张向北看着阚总,问:“但是现在,这公司已经搞起来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我们怎么办?就此打退堂鼓?就此散伙?这不是我做事情的风格,我想,也不是你的。”

    阚总看看张向北,欲言又止。

    张向北继续说:“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这个维持会长当得很辛苦,我说这些,一点也没有责怪你,或者认为你做得不够好的意思,这点,我想请你一定要明白,好吗?”

    阚总点点头,他说我知道,你说就是。

    “村是村,公司是公司,两者的区别还是很大,这公司要是一盘散沙,它注定是走不远的,就像一间都是破洞的茅草屋,一遇到风雨就会遭殃,我们很幸运,这大半年,没遇到什么风雨,一旦遇到,你相信我,这公司不仅没有应对风雨的能力,它还会扩大损害的发生。

    “外面五级风,里面就是七级台风,外面刮风,里面就下雨,外面下雨,里面就下冰雹,真到那个时候,谁也救不了我们。”

    张向北说着,阚总叹了口气,他说:

    “你说的这些,其实我也……你可能是感觉到,我就在这里,每天在经历,我是切身体会,很多时候,我一个人坐在这办公室里想想,也觉得这样不对,不能继续这样,但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办法肯定是有的,而且,光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可不行,我们要想办法改变这里的整个生态,改变这里的人,要是人改不了,一切到最后还是白搭。”张向北说。

    阚总苦笑着:“可这事,说说容易,做起来难呐。”

    “就因为难,我们才要去做。”张向北说,“包括我也了解过了,村民们为什么会选你这么个年轻人当主任,他们不就是觉得靠老的那一套不行,希望你这个年轻人,能带着他们冲一冲吗?”

2123 一碗泡面

    阚总问:“你有什么想法?”

    “有一些,不过还没想好。”张向北说着站起来,和阚总说:“我再好好想想,你也想想。”

    阚总说好,张向北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张向北转过身,和阚总说:

    “往大想,不要拘泥于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有,晚饭不要管我,我要睡觉。”

    往大想?多大?什么又算是鸡毛蒜皮的事情?阚总看着门在张向北身后合拢,愣了一会,在他看来,他这个总经理,每天面对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情,搞不好还会一地鸡毛,这要让他往大想,他能想到哪里去?

    阚总摇摇头,他觉得自己的大脑有点跟不上,跟不上张向北的思路,不是今天才有这样的感觉,是从他认识张向北后,就时常会有的感觉,越是跟不上,他就越想跟上,这大概就是他很喜欢和张向北在一起的原因,他觉得自己从他身上,能学到很多。

    张向北下了楼,绕着村委会的大楼转了一圈,然后走进超市里,买了两桶康师傅香辣牛肉面,一包双汇火腿肠,装在一只塑料袋里提在手上,没有开车,而是走路回去。

    张向北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张向北下了床,拿着电热水壶去卫生间接了水,烧上。

    他拿过一桶方便面,没找到剪刀,用手把调味料的包装袋撕开,一边撕一边骂,这些笨蛋,做出来的调料包总是这么难撕,就不会想想办法,现在不是已经有了玉米淀粉做的薄膜,为什么不可以用那个做包装,不想撕的,就直接把调料包一起泡进去。

    张向北想到顾工,他想要是顾工是康师傅的工程师,他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这些人太不讲究了。

    张向北接着用牙齿撕咬开两根火腿肠,掰成两截,放进了面桶里。

    尽管已经很小心,刚刚撕调料包的时候,调料汁还是沾在到了手指上,张向北抽出一张餐巾纸擦擦,两根手指搭了搭,手指头上的辣油还是有些粘手,他站起来,去卫生间洗干净手回来,电茶壶里的开水也开了。

    张向北把开水倒进面桶里,合上盖子,盖子翘了起来,张向北拿过自己的平板压在上面。

    张向北拿起手机,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拨出去吴欢的电话。

    电话通了,张向北询问她杭城那边的情况,吴欢和他说一切正常,对了,芒超今天给我电话,他说过完年,最好是我们两个能安排出时间,一起去台北一趟,帮他出出主意,他说,我们只要把台湾通行证办好,交给他们杭城公司的人就可以,其他的手续他们会办。

    张向北说好,那我们就去一趟。

    张向北和吴欢还在通话的时候,向南的电话就打过来一次,张向北挂断吴欢电话之后,拨了过去,向南问张向北在哪里,张向北说刚刚睡醒,在房间里。

    “你快给我看看小昭阿姨。”向南说。

    张向北说好,他站起来,走到了那张照片前,打开摄像头,给向南看墙上小昭的照片。

    “真好看。”向南赞叹了一声,“张向北,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说,我们以后的小孩,会不会像小昭阿姨?”向南问。

    张向北大笑,他说:“都可以,像你或者像我妈,都很好看,别像我就行。”

    “去去去,少拍马屁。”向南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还要过几天。”张向北说。

    “还要过几天?再过几天就过年了,对了,我们后天就去杭城。”向南说,“慧娟阿姨和我说,土香园大酒店的舞台已经准备好,让我们早点过去,和杭歌一起走走台。”

    张向北说好,我这里一忙完,就马上赶回去。

    “好,我到机场来接你,对了,张向北,有没有好好吃饭?”向南问。

    张向北看看桌上的泡面,撒谎说:“好好吃了,我怎么会亏待自己。”

    向南是在演出的间歇,在后台给张向北打的电话,向南说了一声“我马上要上台了,拜拜。”

    还没等张向北把“拜拜”说完,向南已经挂断电话。

    张向北把平板拿开,掀开桶面的盖子,吃起了方便面。

    吃完了面,身上也热了起来,张向北走到窗户前面朝下看着,下面院子里外漆黑一片,只有他这扇窗户的灯光,把他的身影,正好就投影在那棵桃树上,微风拂动,桃树的枝叶在他的身影里摇曳,就像是此刻张向北的心情,不停地起着波澜,又茫无头绪。

    张向北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走到隔壁小芳的房间,开灯走了进去,打开柜子门,从里面拿出一件张晨的羽绒大衣,这件大衣,还是张晨去年春节在重庆,准备来这里的时候,去环球购物中心买的,走的时候没有带走。

    张向北把羽绒大衣套在身上,走下楼去,小边还没有回来,楼下漆黑一片,张向北也没有开灯,而是走到了大门边,打开门走了出去。

    张向北走到桃树下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深吸口气,他觉得口腔里弥留的浓烈的方便面气息没有了,张向北又深吸了一口。

    张向北坐在那里,虽然隔着一层羽绒大衣,没过多久,屁股下面已经是一片冰凉,不过他并没有想站起来的意思,继续坐在那里呆呆地想。

    张向北想到了自己下午和阚总说过的话,往大里想,他也这样告诫着自己,往大里想,要是你拘谨于一时一事,很可能就会迷失方向。

    夜晚的冷风刮在脸上有些刺痛,张向北却浑然不觉,他想了很多很多,思绪在这夜空中漫游,他想到了自己去过的一个个地方,见过的很多人。

    他甚至想到了他们耶鲁毕业典礼上,校长沙洛维,那个老苏,他和他们说过的话,《改善世界》,是啊,改善世界听起来是一个多么宏大,但又可以多么微小的事情,宏大,足以给人希望,微小,足以让人脚踏实地,怀抱着日拱一卒的态度。

    张向北坐直了身子,张开手臂,往后摆了两摆。

    张向北拿起手机,打给了小芳,电话响了几声被摁掉了,紧接着是他微信的铃声响起来,小芳请求视频通话,张向北点了接受,不过,出现在屏幕上的并不是小芳,而是张向西,张向西一看到张向北就咯咯笑着:

    “北北,你怎么这么黑?比小黑猫还要黑,我都快看不到你了。”

    张向北笑道:“我在外面院子里,你还记不记得,我就在那棵桃树下面。”

    “快给我看看,北北,我的桃花有没有长成桃子。”张向西叫道。

    张向北把镜头转向头顶的桃树,张向西叫道:“我什么都看不到,北北。”

    “傻瓜。”小芳在后面骂,“都一年了,你的桃花早长成桃子了。”

    “那桃子呢?”张向西问,“可是我也没有看到桃子阿。”

    “桃子当然是被人摘走了,或者被风吹走了。”小芳说,“把手机给我。”

    “妈妈,我和你说,我要再和北北说最后最后一句话,很重要的话。”张向西转过头去,竖起一根手指和小芳说,然后转回头来继续和张向北说:

    “北北,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找,我的桃子到底上哪儿了。”

    张向北说好,我明天问问大外公。

    电话回到了小芳的手里,小芳问,北北,你想好了吗?

    张向北点点头说,想好了,他接着就把自己原来朦朦胧胧,但现在已经清晰的想法和小芳说了,小芳安静地听完,和张向北说:

    “北北,你想过没有,你要是这样做,渝北公司接下来,很可能会不仅没有利润,说不定还需要你们‘宅鲜送’倒贴。”

    张向北说对,我想到过这个,“不过,我们本来也不指望供应基地给我们赚钱,只要稳定就可以,要想这里稳定,那就一定要做出改变。”

    小芳说:“这样就不是一个小动作,而是要伤筋动骨了,最后能不能达到你的预期,还是未知数。”

    “我知道,但是我想试试,如果可以,说不定这又是一条新路,又一个‘随手帮’。”张向北说。

    “想法很好,北北,但是你要把困难想充分一点,一旦开始做,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毕竟涉及到那么多的人,到时候内部和外部的压力和矛盾都会有。”

    小芳和张向北说:“渝北公司,说到底也只是你们‘宅鲜送’重庆分公司下面的一家公司,你这样做,对重庆公司都会有压力,可以说,会改变公司的价值观,必须制定另一套的考核标准。”

    “我会和他们沟通的。”张向北说。

    “还有刘芸和小虎那里,是你和他们说,还是我去和他们说?”小芳问,“你老爸这里,只要你想做,他和我一样,都会支持你的,但他们两个,还是需要打个招呼。”

    “明天我打他们电话。”张向北说。

    小芳说好,早点休息,北北,还有,天气这么凉,别在院子里,小心感冒了。

    张向北挂断和小芳的电话,他接着拨打给阚总,问他在哪里。

    “我在办公室里等着,小边也在这里,我就在想,你今天说不定会找我们,哈哈,果然是。”阚总说。

    张向北笑道:“好,我马上过来。”

    “要不要我开车过来接你?”

    小边在后面叫着,张向北说不用,还没等你开到这里,说不定我已经到了。

    张向北站起来,走过去把大门关上,楼上的灯还没有关,他也懒得上楼,而是转身朝院门外走去。

2124 社会改造

    张向北推开阚总办公室的门,里面热气腾腾的,阚总和小边都坐在沙发上,他们面前的茶几上,一盘盘摆满一桌准备下火锅的菜,中间是一只电饭煲,权当火锅的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里面酱红色的汤上下翻滚。

    张向北一进去,两个人都扭过头来朝他笑,阚总叫道:

    “快来快来,就知道你肯定没有吃晚饭。”

    “我吃过了,泡面。”张向北笑道,“吃得我快怀疑人生了,大冬天的,有这火锅,巴适得很。”

    阚总和小边两个大笑,张向北走过去,小边站起来,把自己坐着的侧边的单人沙发让给他,他去坐在阚总对面的椅子上,三个人占据了茶几的三方。

    阚总打开一瓶五粮液,往三只茶杯里平均分配,把一瓶酒倒完,那里小边,已经把半盘牛肉片,用筷子拨拉进电饭煲的锅子里。

    “开动,开动。”

    阚总拿起筷子点着,张向北也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牛肉到自己的碗里,碗里是半碗已经调好的蘸料。

    阚总和小边两个人,为了等张向北,连晚饭都没有吃,早就饿得咕咕叫,张向北前面先是和吴欢,再是和向南通电话,等他放下电话,那桶面已经泡得时间太久,软塌塌的,张向北硬着头皮才把面吃完,到了这里,看到火锅就被刺激了。

    三个人风卷残云般把半盘牛肉都捞完,另半盘牛肉倒下去,腐竹和鸭血也倒下去,觉得不够,还倒下半盘的牛肉丸,终于把电饭煲倒得没了脾气,一个咕嘟也没有了。

    等着锅子滚开的间隙,三个人这才有时间举起杯子碰了碰,喝下第一口酒。

    放下杯子,电饭煲不是煤气灶,要滚开没那么快,三个人坐在那里,一时之间无筷可下。

    阚总看着张向北问:“睡了一觉,梦里有没有梦到解决的方法?”

    “梦里没有,醒来想到了。”张向北说。

    “说说,说说。”阚总催促他。

    “现在还不能说。”张向北说,“这个方案,要我明天打电话和公司的股东商量过后,才可以定下来,明天再说。”

    “嗨,什么商量不商量的,姚总那里,还不是你一句话。”小边说。

    渝北公司的股东,名义上是“宅鲜送”重庆分公司,小边还以为张向北说的股东,是指重庆分公司的姚总。

    张向北摇了摇头,他说:“不是姚总,是‘宅鲜送’的股东。”

    阚总和小边吃了一惊,什么了不起的方案,张向北都定不下来,居然要“宅鲜送”的股东们同意,“宅鲜送”的股东,那就要到张晨和小芳那一级了,这事就大了。

    张向北说:“毕竟,这事会损害股东们的利益。”

    张向北这话,把其他两个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锅子已经滚上来,阚总用漏勺从锅里捞了牛肉和腐竹,放到张向北的碗里,他和张向北说:

    “我们不是喝酒嘛,摆龙门阵嘛,你就说说,到底是什么办法,不正式,你就是先说给我和小边听听,你要不说,这火锅吃得不巴适,酒喝得不巴适,回去连觉,都睡不巴适。”

    小边在边上不停地点头表示赞同。

    张向北自己也忍不住,他看了看两个人说:“我的方案,就是要来个大手术,对这地方进行社会改造。”

    大手术?社会改造?阚总和小边听得一头雾水,阚总问:

    “这一刀怎么下去?”

    “狠狠地切下去。”张向北说,“老阚你说的没错,这阚李汪陈寿五个村,积怨已经几百年了,现在我们虽然成立了公司,但你们看看,这公司还有公司的样子吗,各占一方,五国演义,也就因为上面还有乡政府,而合伙成立公司又是乡政府定下来的。

    “那四个村的主任,表面上还给你老阚一点面子,当你是公司的总经理,但实际上,你说的话管用吗?

    “你敢到下面几个车间,去指挥大家干活?就是你敢,那些村民会不会把你的话当成屁,有几个能听你这个总经理的,你去下面,可能还不如小边好使,小边还要给他们发钱,给他们审核报销,他们就是不看小边的面子,也会看在钱的面子。”

    “不是,不是,他们会看你的面子。”阚总说,“他们都知道,你才是这个公司真正的大老板,小边是代表你的。”

    小边说:“这个对。”

    张向北明白了,原来这才是自己“大老板”这个称谓的由来。

    张向北举起杯子,三个人碰了碰。

    张向北和他们说:“不管怎么样,既然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公司,我们就是要把大家凝聚在一起,把这公司,融为一个整体。”

    “现在,我们就好比这个。”张向北拿起筷子,指了指茶几上面的那一盘盘菜,说:“我们现在,一个个都是独立的,肉是肉,萝卜是萝卜,腐竹是腐竹。”

    张向北说着用筷子敲敲电饭煲,继续说:

    “我们要把这些都倒进这一个锅里,都倒进去一阵乱炖,就是一锅的菜,而不是一个个个体了,我现在说,小边你给我倒点腐竹,他不会搞错,拿起来的肯定是腐竹,要是在一个锅里,我们吃的就是火锅,而不会说,我们今天来搞个腐竹或牛肉。

    “一个公司,就是要像这一个火锅,而不是一盘盘的菜。”

    阚总和小边听着,乐不可支,阚总笑道:

    “好好,你这个比喻通俗易懂,简单明了,我们现在就是各起各的灶,各埋各的锅,你说吧,我们怎么才能吃到一个锅里?”

    “第一,是要建立一个中心。”张向北说,“你们看,为什么一个国家要有首都,一个省要有省城,县要有县城,一场战役要有指挥部,闹革命要有一个根据地,这些都是中心,一个公司也一样,要有中心,我们‘宅鲜送’的中心,也就是总部,就在杭城。”

    “你这里呢,老阚。”

    张向北还是拿起筷子,指着茶几上的那几盘菜,和阚总说:

    “你们现在就是这样,还是一个村就是一盘菜,每个盘子的大小都是一样的,最多就是,比如李大福是鸭血,老寿头是豆腐,你是牛肉,你比他们阔一点,最多这样,盘还是一盘。

    “你们有没有看过后厨的厨师炒菜?他配菜的时候都是一只盘子,边上几只小碗,那大的盘子里的,就是主料,其他小碗里的是配料,一盘菜都要有主料配料搭配着炒起来才行,何况一个公司?

    “中心有多重要,就像是我们说起北京,是不是感觉总和其他的城市不一样?公司的中心也是这样,中心就是一个纲,纲举才能目张,一个公司,要是没有一个中心,注定只会是一盘散沙,它是没有向心力,也没有能凝聚全公司人员共同意识和价值观的能力的。”

    “说吧,这个中心怎么搞?”阚总说。

    “我们公司的中心就是这里。”张向北用手指笃了笃茶几,“说这里是中心,可不仅是嘴上说说的,而是在形式上,包括要想办法,让五个村的人,而不光是姓阚的认你这里是村委员,村中心,而是要五个村的人,让他们忘了自己是村民,更多记得自己是公司的员工。

    “要让他们从心里认可,这里是公司的中心,有事就往公司跑,而不是各自的村委会,也就是说,在这五个村里,要淡化村委会的功能,增加大家的公司意识。”

    “这个……可能吗?”阚总问。

    “事在人为,这就是我说的社会改造,说社会改造,更确切的,应该说是人的改造,五个姓的人几百年老死不相往来没错,我们就是要改造这种状态,让他们在公司里彼此交往,这个是基础,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才有可能形成共识。

    “不然,大家在公司里,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你把我的话当放屁,我把你的话当放屁,整个公司臭气熏天的,还怎么可能团结,连团结都做不到,还有什么凝聚力,有什么抵御外部风险的能力。”

    张向北说着,小边不停地点头,阚总说:

    “道理谁都懂,可真做起来,要多难有多难,别说我们了,就是乡里,大会小会总是说各个村要团结,在会上,书记和乡长让大家表态,大家也说的好好的,可出了会议室,就忘了,不对,是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

    “这个就是区别了,乡里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可以做到啊。”张向北说,“别忘了大家的身份都已经转变了。”

    “什么身份转变了?”阚总问。

    “原来大家都是村民,是农民,现在不一样了,都是公司里的工人了,我们就是要让大家意识到这种转变,要向自己的小农意识告别。”

    张向北说:“不是我看不起农民啊,老阚,我是看不起农民意识,农民意识就是眼光短浅,看不远……”

    阚总看了一眼张向北,张向北笑道:

    “你别不服气,也别激动,你先听我说,你自己也是出去上过学打过工的,你和我说说,去外面打工的经历对你来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是不是眼界开阔了,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有多大,知道了你在这山沟沟里不知道的事情?要是你没有出去上过学打过工,你承不承认,你的见识,大概也就和老寿头差不多?”

    “这个我承认。”阚总说。

    “看到没有,这个就是当过工人的,和农民的区别,这里面是有道理的,老阚,你是党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们的革命,是从农村包围城市,革命的主要力量是广大农民,但为什么建国之后,我们的宪法规定,是以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

    “什么工人阶级可以成为领导阶级,农民不能?就是因为农民有局限性,我们要是能让大家明白这种身份的转变,适应这种身份的转变,我们的基础就夯实了,我说的社会改造,也就成功了一半。”

    张向北说着的时候,阚总一直盯着他看,等张向北说完,阚总问:

    “张总,你都哪里学来的,这一套一套的,你上过党校?”

    张向北哈哈大笑,他说:“你别管这个,你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吧?”

    “道理好像是有的,又好像不全对。”阚总说,“我都被你绕进去了,要好好想想才能明白。”

2125 钱是钱,事是事

    “那你是要先想想明白,我们明天再接着说?”张向北问。

    “你说你说,就是夹生饭,我也要把它先咽下去,然后再消化。”阚总说,“你继续说你的,怎么让这里变成中心,还是五个村村民……”

    张向北拿眼瞪着他,阚总意识到了,改口说:

    “怎么成为五个……不是,全体公司员工的中心,我他妈的怎么这么别扭,这拿着锄头下地干活,不就是还是农民,怎么就变成什么公司员工了?”

    小边嘎嘎大笑,张向北骂:“还是农民?农民每个月有工资可以拿?农民和工人最大的区别,不就是工资?”

    阚总愣了一下,还真是,就在没多少年之前,在村里,你要说这人是拿工资的,大家就知道他不是农民了。

    “好吧,你对,你继续。”阚总抬了抬手,和张向北说。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中国真正成为一个大一统的国家,是从秦始皇开始的,而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做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地同域、量同衡、币同形,建立了一个标准化的管理模式。

    “只有这样,大家平时都用一样的文字,用一样的钱,用一样的秤等等,潜移默化,久而久之,才会有一国的认同感……”

    “干嘛,你想让我们也来个车同轨书同文?我们五个村早就同了,一样的路和车牌,一样的文字,大家也都只认人民币。”阚总打断了张向北。

    “领会精神,不是让你去死抠文字,我们接下去要做的,和这个差不多。”张向北说。

    “好好,我不打断,你继续说。”阚总叫道。

    张向北说:“第一,我去看了,村委会后面还有很大的一块荒地,这块荒地,我准备再造一幢楼,你放心,造楼的钱我已经落实好了,还是我老爸和小芳阿姨出,再造一幢楼干什么用?重新规划,你们从这楼里面搬出去,把这里让出来。”

    “这里让出来?这里让出来干什么?”阚总还是忍不住,问。

    “搬到后面去,后面那里,就当作是渝北公司的办公楼,不仅你们搬过去,还有其他的四个副总,给他们也是一人一间办公室,让他们也到这里来上班。”张向北说。

    “什么?让他们也过来,他们会愿意来吗?”这一回是小边问。

    张向北笑笑说:“不仅他们会来,还要让几位书记也来,让大家都愿意来,几位书记,就到这幢楼里来集中办公,也是一人一间办公室。”

    “做……做梦。”阚总说。

    “怎么会是做梦?”张向北笑道,“要是我去乡里,找书记和乡长谈,他们同意了,让他们过来,他们会不会过来?

    “再说,我们这里的条件,比他们现在好多了,不仅窗明几净,还有空调,有食堂,平时吃饭可以在食堂里,上级有人来检查,也集中在食堂接待,他们还会不愿意?

    “我们把这幢楼,就叫做服务大楼,又没叫某某村委会大楼,他们到这里,和石书记也没上下级关系,都是平级,我们把他们的办公室,都搞成一样的规格,他们也没有降格的感觉,会不愿意?”

    阚总想了一下,如果是这样,他说:“这样还有可能,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有这样,才可以把公司和村委彻底分开,虽然都在这一个地方上班,但前面这幢楼,书记们可以代表各村,主任们到了后面公司的大楼,更像是公司的一员了。”张向北说。

    阚总看了看小边说:“好像有点道理哦?”

    小边点了点头。

    张向北说:“书记和主任都来了这里,下面的人是不是就要往这里跑了?跑的次数多了,这里是不是自然就形成中心了?当然,这只是其中的方法之一。”

    “还有什么?”阚总问。

    “还有就是,我们在这两幢楼之间,再建一批裙楼,这裙楼干什么用?一是把下面的市场和超市扩大,原来是姓阚的一个村的人过来买东西,现在是其他的几个村,都要过来买东西,市场和超市肯定不够用,而且这两个,本身也是规模越大,东西越多越吸引人的。”

    “其他村的会来吗?”阚总对此将信将疑。

    “会来的。”张向北信心满满,“一是我前面说了,书记和主任都在这里,他们要找他们,肯定会跑这里来,还有,我们在这里建一所养老院,把几个村的五保户都集中到这里,建一所幼儿园,一样,几个村的小孩子也都放到这里。

    “同时,还要建一个医务室,公司的医务室,我们公司有三千多工人,加上家属,那就是上万人,属于中大型企业了,这样的企业,本来就应该有医务室,这样,小毛小病,就在这里医务室免费看了,他们来不来?

    “还要建网吧、图书馆、台球和乒乓球室,还有夜校,茶馆的规模也扩大,鼓励上了年纪的,到这里喝茶摆龙门阵,年轻人过来上网看书打球上夜校,大家都在一起摆龙门阵,一起玩耍和上网了,还会那么在意这村和那村的吗?时间长了,还不融合在一起?

    “那年轻人,肯定还会谈恋爱,李村的哥哥会喜欢上汪村的妹妹,阚家的女孩子会看上陈家的,年轻人才没有那么多的仇恨,那些成见,也就到他们为止了。

    “对了,为了吸引其他村的人过来,我还有两个杀手锏……”

    阚总和小边,都渐渐被张向北的话吸引了,听到这里,阚总忍不住问:

    “什么杀手锏?”

    “第一,我们买两辆中巴车,每天在几个村之间转,大家都可以免费来这里,当然也可以去其他村,这个是我们内部的通勤巴士。

    “还有一个是,以后我们逢年过节,也不要发什么福利了,所有工人,直接一人一张卡,福利就折成现金打卡里,这卡,可以来这里的超市和市场刷,大家想买什么自己做主,但这卡,只能在这里用。”

    张向北说着,阚总和小边都笑了起来,他们觉得这一招最厉害了,还真的是杀手锏,拿着卡,他们想不来都不可能,而且,折成现金在卡里,比发实物更实惠,也肯定更受大家欢迎。

    “这些还是第一步,接下去,既然是要融合,我们就要在五个村,实行一体化管理,在公司下面成立一个管理中心,把五个村的道路、卫生、公共厕所、自来水改造,统统纳入到管理中心管理,把这些都视作是公司内部的设施设备。”张向北说。

    “这样一来,不是村委就没有多少事了?”阚总问。

    “就是要让它没事,你把主任都弄你办公楼里去了,把村委都虚化了,你还希望它有事?”张向北说,“我不是说了,只有大家脑子里村的概念越来越淡,公司才能融为一体。”

    阚总点点头说我们明白了,不过,这样要花不少钱。

    “对。”张向北说,“但这还不能损害到大家的分红,不然大家会把你撕了,这个钱,只能从原来‘宅鲜送’应该分到的利润中开支。”

    “这样我们不是亏大了?”小边叫道。

    “对,我们‘宅鲜送’,我不准备在这里赚一分钱,所有的利润,我都准备用在当地。”张向北说,“这就是我要打电话给公司股东的原因。”

    “那我们的投资呢?”小边说,“我们的投资也不小,一分钱的回报都没有,那就等于是扔到了水里?”

    “这是小钱,我们要抓大放小。”张向北说,“对我们来说,只要基地供应稳定,还能造福当地,就够了。”

    “如果真的这样,我就要代表全村,不不,是五个村,不不,是公司全体人员,谢谢你们了!”阚总和张向北说,“这样,可以说把他们几个村主任,也彻底解了套。”

    小边拿起酒杯,紧蹙着眉头喝了一大口,他看着张向北说:

    “张总,有一句话,我知道我不该说,说了也没有什么用。”

    “你说就是。”张向北说。

    “我心里就是觉得不服,凭什么啊?我们辛辛苦苦就白干了?我们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都是大家起早摸黑干出来的,怎么可以说没有就没有了?我们投了钱到这里来做公司,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对吗?

    “我借着酒劲和你说,张总,你可能不在乎钱,几万几十万几百万扔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我在乎,我看着这么多钱打水漂,我会心疼,就你前面说的这些事,一年上百万就没有了,我就是想不通。”小边说着,态度很认真。

    “谁说我不在乎钱,我在乎。”张向北举起杯子,和小边说:“你能说这些话,我一点也不生气,反倒认为你是好样的,我敬你。”

    小边坐着不动,张向北说:“我说我在乎钱,你不要不相信,我要是不在乎钱,当时股东拿出两百多亿,让我和‘每日鲜’打价格战,我打就是了,管他娘的,我就是在乎钱,觉得这钱不能这么花,才没有同意。

    “钱是一回事,事又是一回事,钱是钱,事是事,有很多时候,事比钱大,为了做好这事,钱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像我们‘随手帮’活动,为什么会开展得那么轰轰烈烈,参加的人会那么多,特别是那些捐款的人。

    “小边,你想想,这些人把钱交给我们,他们连这钱最后会用到哪里,用到哪个农户身上他都不知道,也不可能认识,他怎么就这么信任我们,把钱打出来了,他们的钱不是钱吗?

    “一样的道理,这里要是你家,村里的这些人,是你的亲戚和老乡,小边,你会不会想帮帮他们?我一直认为,我们企业有能力的时候,可以赚钱,也可以做事,如果没赚到钱,能把事做好,做完美了,我一样高兴,特别是做成了那些比钱还重要的事。

    “一个人也好,公司也好,他需要多少钱,是可以有限度的,超过那个限度,钱就不再是钱的属性,意义也不一样了,如果你说我不在乎钱,从这个角度说,也对,我现在说的话,你可能一时不能理解,但我相信,你慢慢会理解的。”

    小边看了看张向北,他看到他的杯子一直举着,小边拿起自己的杯子,和张向北碰了碰。

    “好,我赞助一杯。”阚总说着也举起杯子和他们碰。

2126 张向北在阚村

    “张总,如果你说的这些都实现,那我们这里就要大变样,提前奔小康了。”阚总和张向北说。

    张向北说会的,不仅这些会实现,还会更好,随着今后每年对村庄面貌的改造,这里会越来越吸引人。

    阚总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没有多大的底,特别是对要说服那几个人,到这里来上班。

    小边似乎也在想着类似的问题,他问张向北:“把那几个人都集中到这里来之后,原来的村委会怎么办?”

    “改建成车间办公室和库房,工人也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不过,在改建的时候要注意,车间办公室的标准一定要比工人的休息室低,而且办公室不允许装空调。”张向北说。

    “这是为什么?”小边问。

    “这些人在这里是副总,回去那里是老大,那里要是办公环境太好,你觉得他们是会更愿意在这里,还是在那里?那样到时候,他们会在这里占着一个办公室,但实际都在那边。”

    张向北说,小边笑了起来,明白了,他说:“不如干脆取消单独的办公室。”

    “可以。”张向北说,“就把原来的村委会,改成工人的休息室和车间的库房就可以,车间主任的办公桌,就放在工人的休息室里,没必要设单独的办公室。”

    “这事还是有难度。”阚总说。

    “什么地方有难度?”张向北问。

    “就是要让他们到公司这里来上班,这个还是会有难度,要说服他们很难。”阚总说,“都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你说的没错,他们在那里才是鸡头。”

    “我想过了,可以用经济的手段赎买。”张向北说。

    “什么意思?”阚总问。

    “你听说过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故事吗?”张向北说,“在收掉他们一部分权力的时候,给他们另一部分的权力或甜头,他们的心里就平衡了,就愿意接受我们的安排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还是没有听懂。”阚总说。

    “我们必须承认这个事实,那就是这四个副总,他们同时还是村主任,需要对村里的事务负责,虽然我前面说的,像道路、卫生、自来水、公厕、五保户等由公司统包,解决了村里的大部分问题,但还是有些,是我们覆盖不了的,也还是会有支出。

    “而现在,这几个村的村财政压力都很大,我让小边去调查过,就是在他们任上,都已经欠下了七万多到十一万多不等的债务,对吗,小边?”

    小边说对,“这还不包括历年积欠下来的,早上我和老寿头聊,他说,这村主任当的,把亲戚朋友都快当没有了,村里欠的钱,都是他个人出面,向亲戚朋友借来的。”

    “是有这么个情况,我们以前也这样,现在是没有新债,逐步在偿还旧债,也还没有全部还清,最早的白条,都是九三年打的,快比我年纪还大了。”阚总说。

    “我们把他们人往这里搬的时候,也要帮助部分解决他们的问题。”张向北说,“那就是,我们每年给他们每位副总,核定五万元的业务经费,这个业务经费,小边不用审核用途和公司有没有关系,其实就是让他们拿去补贴村财政的不足。

    “我算过了,刨除我们公司承接过来的那些开支,一年五万加上上级财政的转移支付,每个村可以略有盈余,让他们可以去逐步解决历史积欠的债务问题,这样他们身上的压力就减少了,可以全身心地完成公司的各项考核。”

    阚总想了一下,他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他们来说,确实很有吸引力。”

    “不审核用途,那他们乱用怎么办?”小边问。

    “在五万范围之内,不审核用途,凭发票来报就可以,把这个权限下放给他们,这钱分年头年中和年尾三次发放,让他们自己计划安排。

    “放心吧,这么多眼睛看着,你能放过他们,那些债务人和村民也不会放过他们,他们会对他不满……对啊,我们还正好需要他们有矛盾,有时没有矛盾还要创造出矛盾。”

    张向北笑着,阚总和小边都被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你还希望有矛盾?”阚总问。

    “对啊,矛盾能推动社会进步,也能推动事物的发展,怎么创造矛盾,就是掺沙子的技巧。”张向北继续笑着。

    “不明白不明白,你这个话太深奥。”阚总摆着手说。

    “一点也不深奥。”张向北说,“对你来说,你觉得是下面铁板一块好,还是彼此有矛盾好?铁板一块,当你的决定和他们意见相左时,你的决定还推得下去吗?他们互相如果有矛盾,矛盾就肯定是他们自己解决不了的,一定会上交。

    “他们的矛盾交到你这里,由你来解决的时候,一次一次,你觉得会是你的威信在上升,还是李大福或者老寿头的威信在上升?”

    阚总和小边都笑了起来,阚总叫道:“我去,权谋术啊!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张向北笑道:“我就了解皮毛而已,你要想真正知道什么是中国的权谋术,以后你去杭城,好好让顾工说给你听。”

    第二天,张向北睡了一个懒觉,睡到早上八点多钟才起来,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小虎有没有起床,但刘芸是肯定已经起来了。

    张向北打电话给刘芸,把这里的事情和她说了,说他们要想这个地方变成他们“宅鲜送”西南地区稳定的供应基地,就需要这么做。

    “你这样,就带着公益的性质了。”刘芸说。

    张向北说对,我想探索出一个模式,类似这样的基地,我们在当地和他们不仅是经济上的合作,而是完全的融合,我们公司和当地融合在一起,这样的话,是别人没有办法竞争的。

    “我要是没有理解错的话,北北,这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随手帮’,或者说是升级版的‘随手帮’,从一家一户,上升到了整村的合作,我们在农村,在当地不获利,把利润都让给了当地,但在城市的生鲜配送这块获利。

    “等等,北北,我想想,这样等于是通过我们这个平台,把城市和乡村完全连接起来,变成一个整体,我们在城市的每一个客户,他们在购买每一棵菜的时候,其实也在帮助农村,因为他们让我们有了更大的能力去帮助更多这样的乡村,我的这个理解对吗?”

    刘芸问,张向北笑了起来,他说:“干妈,我没有想那么深,不过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

    “那就说好这个故事,北北你说的没错,要是我们能说好这个故事,做好这件事,我们在高度上就会比其他的竞争者更上一个台阶,这会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从财务的角度来说,这也是我们可以承受的。”刘芸说。

    张向北说对,这其实是对双方都很有利的事情,虽然看上去我们在渝北公司这一块,盈利的能力减弱了,但对我们公司的整体来说,是有利的。

    刘芸说好,那我同意你的想法。

    张向北接着打电话给小虎,张向北说了半天,小虎也听得一知半解,主要是他对大陆农村的情况不了解,对张向北说的,什么村委会啦,书记的安排啦等等,一点概念也没有,小虎问:

    “张向北,你是不是最后一个才打电话给我的?”

    张向北说是。

    “刘芸、小芳和你老爸他们都同意了吗?”小虎问。

    张向北说是的,他们同意。

    “那好,你做吧,我也同意。”小虎说。

    张向北刚挂断小虎的电话,他的手机马上就响了,是阚总,张向北接了起来,阚总告诉他,他已经到了,在外面路口。

    “好好,我马上出来。”张向北说。

    阚总来接张向北,是张向北昨晚就预料自己有能力说服刘芸和小虎,他和阚总约定,让他第二天上午来接他,他们一起去乡里,向书记和乡长汇报。

    渝北公司的内讧,几个村互相搞来搞去的事情,书记和乡长当然知道,特别是这次李村村民闹着要退股的事情,更是让他们觉得大事不妙。

    渝北公司是他们两个专门跑去杭城,说动了张晨和小芳,才在这里落地的,这一家公司,改变了他们乡的面貌,让他们也觉得脸上有光,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当然着急,更不希望看到渝北公司出现问题。

    他们知道张向北已经到了村里,本来就决定今天到阚村去见见张向北,一大早阚总打电话过来,说是要和张向北一起来乡里汇报工作,两个人这才没有动身,而是在乡里等。

    张向北他们没到的时候,两个人商量,觉得张向北今天肯定是来向他们求援的,如果那样,乡里就要马上成立工作组,下去各个村,特别是李村做工作。

    春节期间,是“宅鲜送”供应最忙的时节,他们一定要帮渝北公司先顶过这一关,生产不能停下,其他的问题,等过完年再说。

    两个人听了张向北的方案,特别是看到他姿态这么高,居然决定把所有的利润都留在当地,解决当地的问题,他们都很高兴,觉得张向北的这个方案,也符合上面脱贫攻坚的要求,两个人都对张向北的这个方案表示支持。

    最后一个难题,就是要说服那四位村主任,张向北和阚总从乡里回来,他分头去找这四位村主任沟通,由他出面,比阚总出面好。

    小边说:“你还跑去干嘛,打个电话,把他们都叫过来就可以了。”

    “这种事情,恰恰是不能一起谈的。”张向北说,“在一起谈,一个人提一个问题,就出来四个问题,一个人提两个,就是一大堆的问题,一个人的问题,会变成大家的问题,个别去谈,他提出问题,我就化解,这样才能理顺,理顺了,大家才可以坐到一起。”

2127 他们会把你宠坏的

    张向北做通了李寿汪陈四个人的工作,由张向北而不是阚总来找他们是对的,这些事,在缺乏想象力的他们听来,就像是故事,如果由阚总来说,他们会觉得这是在诓他们的故事,但张向北不一样,他们知道,张向北说的这些,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做到。

    张向北分头找他们,而不是一起找也是对的,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仗着人多,胆子就会大一些,一个个地找,他们每个人在张向北面前都是虚弱的,很容易被他说服。

    特别是这么多本该由村里开支的费用,张向北都承接了过去,每年还可以有五万块,让他们去清自己欠下的那些账,这对他们很有诱惑力,也有说服力。

    接下来的两天,张向北和渝北公司的一位总经理和五位副总经理,每天都在开会,把这个方案明确下来,方案越来越细,会也是越开越明,等到两天的会开完,大家已经从懵懂中回过神,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期待。

    大年二十九,张向北无论如何都要回杭城了,回去的前一天晚上,张向北请五个村的村书记去县城最好的饭店吃饭,在饭桌上,张向北把这个方案和他们五位详细说了,他们虽然已经有所耳闻,但都没有张向北说的这么详细,这么明白。

    张向北还特别强调,这方案是经过乡里同意的。

    既然乡里已经同意,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下级服从上级,同时,也感觉到,这个方案,不会让他们今后的工作增加难度,反倒会减轻难度。

    汪村的书记提出一条,他说在大楼的外面,还是要把村支部的牌子挂起来,不然,上级领导来了,都不知道是到了哪个村。

    张向北说可以,我们把五块牌子并排挂。

    这就可以了。

    接下来,宾主尽欢。

    张向北回到杭城的时候是中午,向南到萧山机场来接的他,两个人就在出站口对面的汉堡王,买了汉堡和可乐,带去车上吃。

    向南下午还要排练,今天年二十九,就要在土香园大酒店开始试演,张向北说:

    “又不是什么正规的演出,这么认真干嘛,又是排练又是试演的,就那几个折子戏,你们还需要排练吗?连我的快学会了。”

    “不许胡说。”向南骂道,“再胡说你就给我饿肚子,罚你不准吃汉堡。”

    张向北大笑,他说好好,我闭嘴,专心吃我的汉堡。

    “你懂什么,明天是年三十,大家都开开心心来吃年夜饭,要是演砸了,那多扫兴?再说,那里是土香园,要是出演出事故,慧娟阿姨都不会放过我。”向南说着转过头,问:“怎么,张向北,你还希望我砸了土香园的招牌。”

    张向北明白了,他一边咬着汉堡,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向南问。

    张向北紧咬几口,把嘴里的汉堡咽下去,和向南说:

    “你确实要认真对待,明天来吃年夜饭的,很多都是土香园的老顾客,你在台上演出的时候,慧娟一定会向他们介绍说,这是张总的儿媳妇。”

    向南的脸刷地红了,伸手来打张向北,张向北赶紧把档位一挂,把车倒了出去,嘴里叫道:

    “开车,开车,注意安全!”

    向南“哼”了一声:“晚上回来收拾你!”

    张向北嬉皮笑脸地说:“没事,你收拾我的时候我会大叫,杆子叔叔会跑上来。”

    “你……!”向南鼓着腮帮子,双目圆睁瞪着张向北,张向北得意地笑着。

    张向北把车开到“半亩田”大厦楼下,把向南在这里放下,他接着开向南的车去九堡,他要去公司看看。

    张向北坐在吴欢的办公室,兴致勃勃地把重庆的事情和吴欢说了,吴欢安静地听张向北说完,没有吭声。

    张向北有些奇怪,这么大的事,吴欢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张向北问吴欢,吴欢说:

    “我可以说一句实话吗?”

    “当然。”

    “我整个听下来,怎么就是一个富二代撒钱的故事,你有没有觉得,你这样对公司是不负责任的。”吴欢严肃地说,“我可不想你每次回来,我听到的,不是公司可以因此增加多少利润,而是减少,如果那样,我们办的就不是公司,而是慈善机构。”

    “我不赞同你这个说法。”张向北说,“要是在重庆和成都的周围,没有这么大一个供应基地,蔬菜都要从外面运送进去,很难得到充分的保障,而这个基地,如果又不稳定的话,我们就会很被动。

    “我可不是一时的冲动,我也算过账,不过算的是大账,整个事情综合起来的账,就那里每天产出的蔬菜量,同样的数量,如果是从山东广东和宁夏运过去的话,一年的运输成本,也会以几百万元计,还高于我们在那里能获得的利润。

    “现在我们虽然把渝北公司的利润返还给当地,但我们得到的是一个坚如磐石的基地,这个账要是这样算,我们还是划算的,放心吧,我不是傻子,这就是一件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

    吴欢不响,她也拿过计算器算着,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说:

    “好吧,在这点上,我们双方保留各自的意见,对了,你和股东们说过了吗,这事?”

    “当然说过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敢自作主张。”张向北说。

    吴欢叹了口气说:“他们迟早要把你宠坏的。”

    张向北哈哈大笑,骂道:“你这话千万不要让他们听到。”

    “我哪里敢,也就在你面前发发牢骚。”吴欢说,“对了,芒超那里怎么安排?”

    “尽早安排吧,我们过了节就先去台北,回来我还要去重庆,那边计划开始实施的时候,我必须在场,我在那里,可以减轻阚总的压力。”张向北说。

    吴欢说好,把你的证件照和身份证给我,我让人去办台湾通行证,争取下午或明天上午办好,交给小虎他们公司,入台证他们会第一时间办好。

    张向北回到自己办公室,吴欢跟了过来,张向北从抽屉里找出自己的证件照,和身份证一起交给吴欢,吴欢去安排人办理台湾通行证。

    张向北也站起来,离开了办公室,他去楼下车间看看,又转去了顾工那里,顾工看到他进来就叫道:

    “回来了,大王?得胜凯旋还是铩羽而归?”

    “都不算。”张向北说,他接着把准备在重庆做的事情和顾工说了,顾工说,也算是一种思路,不过也是在冒险。

    “怎么会?”张向北问。

    “你对国民性还缺乏了解,把人集中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把矛盾集中了,他们本来王不见王,未必是坏事,真有矛盾,你这个董事长还可以居中协调,现在你是把五只老虎关到了一个笼子里,前面还有五个书记,我去,那会多热闹?”

    张向北愣了一下,顾工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那五个人,在公司是总经理和副总经理,但另一个身份,他们又是平级的,互相可以不买账,自己又不能说天天在那里。

    顾工看到张向北愣在那里,赶紧说:

    “算了,不讲这些,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先把年过好,对了,你们年夜饭是去土香园大酒店,还是‘饮食男女’去家里做?”

    “怎么可能,家里那几位老太太怎么会放过这么重要的阵地,让别人插手,当然是在家里吃,她们做。”张向北说。

    明天家里,不仅有奶奶和外婆,还有谭师母加上杆子妈妈,四个老太太占着两个厨房,其他的人根本就插不上手。

    “有意思,开饭店,还开得这么大,自己居然不是在土香园吃,也不叫‘饮食男女’,张总,这要是土香园和‘饮食男女’的顾客知道了会怎么想?”顾工笑着问,张向北苦笑着摇摇头。

    “还有我这个卖菜的,我和你说,我都没有办法说服我奶奶外婆来‘宅鲜送’买菜,她们坚持要去菜场买,说是新不新鲜看得见。”张向北说,顾工大笑。

    “你还笑,还有更可笑又可气的。”张向北说,“她们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说是‘每日鲜’的菜最便宜,我奶奶居然在‘每日鲜’下单买菜。”

    顾工哪里还忍得住,蹲在沙发上,人笑得倒了下去。

    张向北继续说:“连张向西那么小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她去把电脑主机关掉了,不让她们买。”

    顾工笑着站起来,走进了隔壁的操作间,过了一会回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袋子里是一只一只的纸盒子,顾工把袋子放在茶几上,和张向北说:

    “这个你等会带回去。”

    “什么?”张向北问。

    “‘合家欢’,这是我和小莉杜江他们做出的腊味合蒸,一级棒,‘饮食男女’也是明年年夜饭的时候推出,怎么做,里面有说明书,你让老太太们照着做就可以。”顾工说。

    “还是算了,大过年的,我就不打击她们了,她们现在一听到你顾工的名字都瑟瑟发抖,你已经完全把她们征服了。”张向北说。

    顾工大笑,他问:“你就不能说是你从重庆带回来的,一定要说是我做的?”

    “这个可以。”张向北说。

2128 台北第一天

    正月十一,小虎的波音七四七飞机降落在杭城的萧山国际机场,它是专门来接张向北和吴欢的,芒超就在飞机上。

    飞机抵达台北桃园机场,下了飞机,张向北和吴欢马上感受到了小虎他们富邦金控在台湾的影响力,而且就像芒超在飞机上和他们说的,是蓝绿通吃。

    台湾的政治人物不管是蓝是绿,只要参加选举,就需要选举资金,也叫政治献金,需要有金主赞助他们,小到一个县议员,大到县市长和更大的职务,都是金钱政治,没有钱是万万不可能的。

    富邦金控作为岛内最大的金融公司之一,为了避免自己不受政治波动的影响,历来的做法都是,不管蓝绿,都会打点,这和公司的政治立场无关,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安全措施。

    小虎的妈妈蔡小姐,是台湾本省人,家族的政治光谱偏绿,但她照样和汉高祖刘邦这种主张台湾要和大陆统一的急统、或者说是红统派是好朋友,蔡小姐去世后,马英九、连战都会来灵堂吊唁。

    到了小虎这里,从小就受汉高祖刘邦的影响,后来又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原来是大陆的杭城人,杭城也是他的根,他真实的立场不言而喻,只是,现在在台湾,已经越来越少有像汉高祖刘邦那样,敢鲜明表现自己立场的人。

    作为一家金控公司的掌门人,就更是如此。

    桃园机场的停机坪上,一排停着三辆车,飞机降落的时候,小虎站在舷梯下面,等着迎接张向北和吴欢,在他的边上,还站着机场海关的人员。

    张向北和吴欢走下去,小虎迎了上来,和他们两个握手,说辛苦了。

    边上的海关官员刚走近一步,小虎说:“外面这么冷,去车上再说。”

    海关官员赶紧止步,说:“好的,蔡先生。”

    小虎和张向北上了第二辆车的后排,芒超陪着吴欢走去第三辆车,在车上坐定之后,小虎这才让司机把张向北那边的车窗按下来,海关官员就站在车窗外,寥寥草草地查验了一下张向北的证件,盖了章,走了一个过场,接着去后面查验吴欢的。

    车子启动,他们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驶离桃园机场。

    汽车把他们送到松山区敦化北路的文华东方酒店,晚上张向北和吴欢就住在这里,小虎和他们说,知道你们家里事情多,急着要赶回去,这几天我安排得就紧凑一点,要辛苦你们了。

    “越紧凑越好,你跑不死,我就没事。”

    张向北说,小虎嘻嘻笑着,看看吴欢,吴欢说:

    “我也没事,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要比吃苦,我还会怕你们两个富二代?”

    张向北和小虎大笑,小虎说好,你们在房间稍稍休息一会,晚上就在这酒店的意大利餐厅吃晚饭,对了,在大陆,你们是叫批发市场,在台北,几乎所有菜场、超市、酒店的菜,都来自台北农产运销公司,这是公股企业,是由台北市政府和农委会合营的。

    “现在正好是他们的空窗期,前任的总经理上个月刚刚离任,新的人选还没有确定,不过,我约了刚离任的总经理晚上和我们一起吃饭,你们有什么想了解的就问他,他对整个台湾的蔬菜供应情况都很熟悉。”小虎和张向北吴欢说。

    两个人都说好。

    到了约定的时间,张向北和吴欢两人下楼,到了bencotto餐厅,这是一家全球连锁餐厅,主打的是意大利的家常菜,其实菜品和价格一点也不家常,有哪家五星级酒店的餐厅会做家常菜?

    芒超已经在餐厅门口等他们,领着他们进了餐厅的包间,芒超和他们说,小虎和韩先生马上就要到了。

    这间包间的设计很特别,一边是透明的玻璃,玻璃外面就是餐厅的后厨,食客们坐在这里一边品尝着美酒佳肴,一边可以欣赏大厨们在精心制作和烹饪。

    行政总厨好像是一位身材瘦小的意大利人,样子很像是《美丽新世界》里的主演,微微躬着背,张向北他们坐在这里,可以看到他在后厨走来走去、指指点点的。

    即使到了西餐厅,张向北还是习惯喝茶,芒超知道他的这个习惯,特意让服务员给他们准备了一壶冻顶乌龙,三个人正喝着茶,小虎带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从外面进来。

    来人很显眼,特别是他的那一个光头,不是谢顶,而是全光,像葛优那么光,还有就是,即使和张向北这样的晚辈握手的时候,他也是习惯性地老远就伸出手,然后弯下了腰,态度很谦卑,这让人顿生好感。

    小虎给张向北介绍说,这位是韩大哥韩国瑜,刚刚,也就是上个月刚卸任台北农产运销公司的总经理,今天是特地从云林家里赶过来的。

    张向北赶紧说谢谢,谢谢韩大哥。

    韩大哥把外面的羽绒衣脱了,里面是一件浅宝蓝色的衬衣,下面是一条藏青色的裤子,整个人看上去很朴素,特别是坐下来之后,还习惯性地把衬衫的袖子往上卷了两卷,说他长期在农产品批发市场活跃,张向北觉得很配。

    韩大哥看上去精力旺盛,也很健谈,他向张向北介绍说,自己的祖籍是大陆的河南商丘,自己还在东吴大学东亚研究所学习的时候,还曾经去北大进修过,东亚研究所,主要研究的也就是大陆,自己对大陆还是很熟悉的,韩大哥的话,一下子拉近了大家的距离。

    前菜上来,是生鲔鱼薄片佐布拉塔乳酪和黑橄榄,鲔鱼这个词很少见,但其实只不过是餐厅的一个噱头,鲔鱼有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名字,那就是金枪鱼,布拉塔乳酪配的金枪鱼片,口感有点特别,不能说是特别的鲜美,但可以让人印象深刻。

    接着上来的是香烙北海道干贝,配菜是百香果和莴苣,干贝的两边煎得金黄,柱体部分是白色的,配上了绿色的莴苣,淡黄色的酱汁,看上去色泽就很诱人,让人胃口大开。

    还有番红花炖意大利米饭,炖米饭的米是从意大利进口的陈年米,炖米饭用的是黄色的芝士酱,上面再覆盖着一层炖烂了的鸭舌,张向北对这道菜没有什么好感,他觉得那米饭说是味道独特,在他吃来,就是一股夹生饭的味道。

    张向北喜欢的这道菜,据说是经过十二个小时慢炖的澳洲和牛,大大的一块牛肉,采用的是牛颊肉,下面铺着厚厚的一层马铃薯泥,这一道菜色香味俱全。

    最后的甜点是意式奶酪配野莓和烟熏牛奶冰淇淋,烟熏只是一种制作方法,也就是把牛奶冰淇淋放在烟熏炉里,像培根那样进行熏制。

    顾工那里有烟熏炉,他用烟熏炉别说是牛奶,还制作过更多稀奇古怪的食物,所以这烟熏牛奶冰淇淋,在很多人看名字觉得很稀奇,张向北并不觉得。

    比这里的菜更吸引张向北的,还是韩大哥这个人,和他向张向北他们介绍的情况。

    台北农产进销公司下面有第一和第二果菜批发市场,韩大哥说,这两个市场的菜价,对全台湾有指导意义,全岛其他的市场,会看台北市场的电子交易盘,来确定当地的蔬菜和水果的价格,这其实就是一个全岛指导价。

    韩大哥详细地向张向北和吴欢讲解他们果菜批发市场的运作过程,张向北听了,觉得和大陆的农产品批发市场还是很不一样,大陆的农产品批发市场,是买家和卖家直接洽谈交易,成交后,批发市场只是按照成交的金额,收取一定比例的服务费。

    这个服务费更像是租金,就是我提供了一个场地让你们双方交易,交易完成了我就抽头,市场本身并不干预和介入买卖双方的交易。

    也不限定买卖双方的资格,谁从全国各地拉了蔬菜过去,都可以进场卖,谁也都可以进场买。

    台北第一第二果菜批发市场,他们的经营模式,有点做市商的味道,进场交易的卖方,需要先申请获得批准,取得交易资格,卖方主要是各地的农民和农会。

    买方也需要事先提出申请,取得承销人的进场资格,承销人一般是全台北市和新北市各地的零售商或者超市,刷卡进场后要确认信用余额,你购买的产品总金额不能超过你的信用余额。

    不管是卖方还是承销人,在这里都是相对固定的,每天会进场交易。

    凌晨三点钟之前,卖方运送蔬果的卡车抵达批发市场,向市场提交进货明细表,市场的理货员依据产品的种类进行理货、分货,并予以签收。

    接着是开箱、编号、品检、过磅,然后将所有的资料输入到掌上型电脑,并根据全省昨日的行情,拍卖员给出一个拍卖价,这个价格,一般会略高于或略低于行情价,这个就需要根据每天的气候或供应量情况等等做出。

    这些准备工作都结束之后,就开始拍卖,承销人在移动式拍卖机上开始竞价,给出最后那个价格的承销人就获得了这批蔬果,他和批发市场确认交割后,整个的交易流程就结束了。

    这样的交易模式,最大的好处就是所有的过程都是公开透明的,最后的成交价,也是市场形成的,所以它才会对全岛的果蔬价格有指导意义,同时,也对市场第二天确认起拍价有参考意义。

    张向北听着频频点头,他觉得如果是批发市场的话,这样的交易方式其实更合理,对买卖双方也更公平,不会因为哪个买家或者卖家,初来乍到,对当地的价格行情一头雾水,出现高买低卖,或者高卖低买的情况,更能保障双方的利益。

    但这样一来,对批发市场的管理者来说,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本身是介入到整个交易环节,而且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他要提供的服务和做的事,就更多了,而不是造几幢铁皮屋顶的房子,雇几个保安和过磅员收银员就了事。

2129 一定要去拜妈祖

    吃完了晚餐,芒超送韩大哥走了,小虎带着张向北和吴欢去喝咖啡,吴欢问小虎,我听周若怡说,你和小s住在一幢楼里,是不是?

    小虎笑笑,说是,还有你们大陆人很熟悉的,康师傅的老板也住在哪里,怎么,要么去我家里喝咖啡?

    张向北还没有说,吴欢就说好啊,我要看看这传说中的豪宅,到底是什么样的。

    小虎的家在仁爱路的帝宝,仁爱路横贯台北市东西,仁爱帝宝是台北最贵的豪宅,曾经创下了每坪298.2万元台币的全台湾最高销售纪录,一坪大约是三点三平方米,折合成人民币,大概是二十万一平方米。

    到了车上,张向北和小虎说:“这个韩大哥很有意思,他也确实是这方面的行家,你不是说他现在已经辞去了台北农产进销公司总经理职务,可不可以考虑聘请他过来,担任‘宅鲜送’台北分公司的顾问?”

    小虎笑笑说:“我已经邀请过了,但没有可能。”

    “为什么?”张向北问。

    “人家志不在此。”小虎说,“韩大哥其实还是一个政治人物,他在此之前,当选过三届立委,担任台北农产进销公司的总经理,是台北市长柯p邀请的,现在辞职,其实也有苦衷,是被民进党的议员和立委逼着辞职的,并非本意。

    “韩大哥心里憋着一口气,他被民进党立委和议员追着打,快打成筛子的时候,国民党的同党同志,一个都没有站出来为他出头,他这次从台北农产进销公司被迫辞职后,是要去竞选国民党的党主席。”

    张向北点点头,明白了,这样的人,你让他去一家公司,他怎么可能坐得住。

    车到了仁爱帝宝,入门处有脉搏感应识别器,小虎伸出自己的手腕扫了扫,入户门打开,小虎和他们说,这个时候,电梯什么的也同步进行了授权,但他要去其他幢楼,和不是自己居住的楼层,都是不可能的。

    张向北一路看过来,他发现台北和大陆最大的区别是,这里的房子都没有小区的围墙,仁爱帝宝虽然有六幢房子,但并没有形成一个自己的封闭小区,这里房子的格局和美国的房子很像,都是直接连通外面的马路或公园。

    张向北问了这个情况,小虎说是,和大陆最大的区别就是,台北没有像大陆那样的小区,都是一幢幢独立的楼房。

    就这点来说,这对他们“宅鲜送”是不利的,在配送上就需要重新规划,不可能像在大陆的城市那样,一辆冷链车就去一个小区,这里的配送范围会更广,相对来说,也更费时间。

    在电梯里,吴欢问小虎,小s住哪一层?

    小虎说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住在这幢楼里,但从来也没有碰到过,我们的作息时间太不一样了。

    “碰到了你可能也不认识,这电视里和电视外,就是两个人。”张向北说,小虎和吴欢大笑,吴欢说:

    “你可真够刻薄的。”

    三个人上了楼,进了房间,小虎的家占据了这幢楼的一整层,一共两百多坪,也就是七百多平方,很大,吴欢说,太夸张了,小虎,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很多地方会不会你都没有走进去过?

    小虎笑道:“还真的会,我本来一年大概也就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台北,在台北的时候,回来也很晚,最常活动的就是这客厅和卧室,很多时候,从回来到再离开,其他房间我还真的不会走去。”

    “说不定隔壁房间有人住在里面你都不知道。”吴欢说。

    小虎笑道,还真的有可能。

    “真是暴殄天物,你说你要这么大的房子干嘛?”吴欢问。

    “我也不知道。”小虎说,“都是公司里的人安排的,我是家具什么的都摆放好了,才第一次进来。”

    “万恶的资本家。”吴欢说。

    “好吧,我接受,我活该被骂。”小虎说。

    三个人去用玻璃密封的圆弧型的露台上喝咖啡,看台北的夜景,小虎用手指着告诉他们,哪里是景福门,哪里是台北有名的中学建中和北一女中,哪里是大安森林公园,还有所谓的“总统府”。

    三个人坐着聊了一个多小时,芒超来了,他和张向北说,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凌晨三点钟,我们去台北第一果菜批发市场,看他们实际的拍卖活动,这是前面吃饭的时候,张向北提出的要求。

    明天要早起,张向北和吴欢也不多坐,起身告辞,芒超送他们回酒店。

    张向北睡了几个小时起床,芒超又已经来接他们,他们到了台北第一果菜批发市场,张向北发现,这里比大陆的批发市场井然有序得多,也干净多了,从各地送过来的蔬菜,都是一箱箱装好的净菜,很少有带根须和泥巴的。

    张向北看了他们整个的交易流程,三个人待了一个多小时,芒超送他们两个回去酒店继续睡觉。

    到了九点多钟的时候,小虎和芒超一起来接他们,说是要陪他们一起去云林,云林在中台湾,是台湾规模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农业县,了解了云林的果菜生产供应情况,也就基本对台湾全岛的果菜供应有了了解。

    四个人去楼下餐厅,匆匆地吃了早餐就上路。

    芒超开车,吴欢坐在副驾座,张向北和小虎坐在后排,车行到基隆路的时候,小虎和张向北说:

    “我们中午到台中,我带你们去大甲镇澜宫的妈祖庙看看。”

    “不去。”张向北一向对寺庙没有兴趣,一听说要去什么寺庙,当即反对。

    “一定要去。”小虎说,“你要想了解台湾,就必须了解妈祖,妈祖对台湾人来说,太重要了,每年农历三月的妈祖绕境进香活动,历时九天,路程三百多公里,途经台中、彰化、云林、嘉义等县市近百座庙宇,沿途有几百万人会参与这个活动。

    “在台湾,所有想上大位,或者在位上的政治人物,都会参加这个活动,包括民进党的那些人,说起来可笑,这些人天天要搞**,要去中国化,他们怎么不敢在妈祖面前说,妈祖可是从大陆过来的,她福建莆田湄洲岛人。”

    “好吧,你都把妈祖上升到统独高度了,看样子我不去也得去了。”张向北说,小虎大笑。

    十二点多钟的时候,他们到了台中的大甲镇澜宫妈祖庙,镇澜宫的董事长颜清标和他儿子颜宽恒在等他们,设宴款待了他们。

    小虎悄悄地和张向北说:“颜家可是地方上的实力人士,以后你们到台中,要是碰到什么事,找他们就肯定是对的。”

    “他们是蓝是绿?”张向北脱口而出。

    张向北自己也奇怪,自己在大陆,从来也不会关心台湾的事情,怎么到了台北才一天,自己对蓝绿就变得敏感起来。

    这大概也是来之前,汉高祖刘邦和他说过,去台湾,碰到绿的人你要小心一点,怎么说你现在也是大陆的知名人士了,北北,碰到他们不要多说,小心被他们利用,在台湾的媒体上乱做文章。

    “颜清标现在号称是无党籍,其实以前一直都是国民党。”小虎似乎知道张向北在担心什么,他说:“放心吧,颜宽恒现在是国民党的立委。”

    张向北松了口气,小虎看着他笑了起来,问:“你敏感什么?”

    “你说呢?”张向北骂,“好好一个地方,搞得这么乌烟瘴气,政治气氛这么浓。”

    小虎忍不住大笑,他说:

    “好了,我有分寸的,知道你担心什么,对了,提前给你打个招呼,下去到云林,接待我们的是台湾省农会总干事张永成,他是蓝的,是原来国民党云林县县长张荣味的妹夫,晚上宴请我们的,现任的云林县县长苏治芬,是绿的。”

    “我去,真复杂!”张向北骂道。

    “没事没事,蔬菜不分蓝绿,我们只谈买菜卖菜的事。”小虎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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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介绍:
这是一代人的故事。几个小人物,为了生存和理想,他们走南闯北,挣扎、奋斗,像荒草那样野蛮而又倔强地生长,他们不够“精致”,但足够的生猛,他们不够“优雅”,但有足够的韧性,没有可以继承的显赫和财富,他们就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显赫和财富,没有传奇,他们就书写自己的传奇……就是这样一些小人物的沉浮,汇聚成了我们大时代的奔腾年代。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