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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文阅读

作者:眉师娘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txt下载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78 走

    两个护士忙碌起来,她们拿过了心肺复苏机,一个人把老刘的身子掰过来,稍侧了侧,另一个把复苏板从老刘的背嵴处插进去,这一个把老刘松开,让他平躺在复苏板上, 另一个把按压头贴在老刘的胸前,小心避开了心电监护仪的电极贴。

    这一个把老刘口腔里的插管拔了出来,把呼吸面罩罩住老刘的口鼻,另外一个,在心肺复苏机的操作面板上操作着,她们的动作很娴熟, 配合默契,几十秒就给老刘上好了复苏机。

    戴好呼吸面罩, 这一个护士和另一个轻声说, 按。

    那一个手指一点,心肺复苏机开始工作,按压头一下一下地按着,能不能把一条生命给按回来,现在就交给奇迹。

    刘芸死死地盯着病床边上的那台心电监护仪,她看到显示屏左侧的那叁条直线,像是用笔画在上面一样,一动不动,命悬一线,看样子人的生命,还真的就悬在这叁根线上,这叁根线哪怕出现一丁点的波动,都会闪现出希望。

    显示屏右侧的那一排数字,越变越小,最后其他的几个数字都变成了零, 只有血氧饱和指数,停在了15, 那是显示血液中残留的氧,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正常人的血氧饱和一般在百分之九十七八以上,如果血氧饱和度到了八十几,显示屏上红色的数字会变成黄色,到了七十几,监护仪就开始发出红色警报。

    监护仪发出急促的“哔、哔、哔”的报警声,但刘芸觉得,她已经听不到她父亲的脚步声了。

    刘芸的视线模煳,她看到了自己童年时候居住的那条小街,父亲牵着她的手,走过那一家抄手店的时候,总会低头问她饿不饿,过了抄手店是一个上坡,上坡有一个弧度,在转弯的地方有一棵黄桷树,枝叶散漫。

    总是会有哈儿喜欢从上坡,奔跑着往下冲下来,还有哈儿会坐着几块木板和四个轴承做的板板车, 从斜坡上滑下来, 到了转角的地方, 来不及转弯,有人会怪叫着一直撞到那棵黄桷树上。

    走到这里,父亲总是会把她抱起来,以防那些宝批龙哈儿。

    每天做完作业,也是父亲快要回来的时间,刘芸会走下楼去,站在马路牙子上朝那边看,公交车站点在斜坡的上面,刘芸会看到父亲手里拎着一个包,从黄桷树那里转过来。

    刘芸的视线模煳了,她很想看清楚父亲的脸,但就是看不清,她竖起耳朵,想听到父亲的声音,但她听到的只有监护仪的“哔哔”声音,还有护士和医生说话的声音,小芳和张晨,还有那个院长和自己说话的声音,他们在说什么,刘芸都没有听清。

    刘芸努力着,但她就是听不到父亲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她觉得父亲不是在向她走来,而是正朝那个斜坡走上去,父亲的身影在黄桷树下消失,她已经看不见了,父亲呀。

    奇迹没有发生,医生用手指在一个护士的背部笃了两下,护士扭转头,朝他摇了摇,医生点了点头,护士伸手按了一下心肺复苏机的按钮,机器停止工作,两个人把面罩取下,按压头归位,把心肺复苏机移开。

    医生拿着听诊器,放在老刘的胸前听了听,和护士低语了一句“心音消失”,接着右手从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型的手电,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拨开老刘的右眼,拿手电来回晃了晃,接着拨开左眼,重复一次,嘀咕着:

    “两侧瞳孔散大,光反应消失。”

    医生把笔型手电插回白大褂口袋,抬腕看看手表,又转头看看院长,院长点了点头,医生说:

    “死亡时间,二十点叁十五分。”

    两个护士又忙碌起来,她们解开老刘的病号服,把右锁骨下一指处的红色电极片、两**中点处的黄色电极片、左第五肋与左腋前线交点处的黑色电极片取下,把右手腕上的输液针头拔出。

    接着,她们把所有的仪器和设备都推到一边,只留下孤零零的一张病床在那里,病床上还躺着衣服敞开的老刘。

    一个护士朝门外叫了一声:“老陈。”

    老陈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只手拿着一个塑料脸盆,肩膀上搭着一条新毛巾,另一只手,提着一只马甲袋,袋子里是老刘的衣服。

    老刘走得太匆忙,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寿衣,袋子里的衣服,是刘芸到了杭城之后给他买的,里里外外都是阿玛尼,也是老刘最喜欢的,出去吃饭的时候,老刘总是喜欢穿着它们。

    医生走去隔壁自己的办公室,护士也去了隔壁摆放着床铺的值班室,院长和刘芸说,先去外面吧?

    刘芸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表示。

    张晨和小芳说:“你陪刘芸先去外面,我帮陈师傅一下。”

    小芳说好,她搂着刘芸的肩膀,和学长一起走出去。

    老陈端来了一盆温水,张晨和他两个人,把老刘身上的病号服脱去,老陈绞了一把毛巾,替老刘擦了把脸,连耳根后面都仔细地擦了,嘴里嘀咕着:

    “刘老师,安心地走吧,女儿也送到了。”

    老陈用药棉,团成一个个球,塞进了老刘的两个鼻孔和耳孔。

    接着,老陈在盆里又绞了把毛巾,开始仔细地擦拭老刘的身体,脖子、腋下和胯下,张晨看到,在那一片灰白色的毛茸茸里,老刘的那个家伙,已经完全缩到看不见了。

    “张师傅,你帮我把刘老师侧过来。”老陈和张晨说。

    张晨走到病床的一边,把老刘的身子侧起来,老陈又团了一团药棉,塞进老刘的屁眼里,接着用毛巾在他后背擦着,擦完,两个人互换位置,张晨把老刘往另外一边侧起来,老陈继续擦着。

    身体都擦干净了,这个时候,老刘的身体是冰冷的,比冷更冷,冷是能随着外界的温度变化,升高或者降低,尸体的冷是固定的,就是冷,冷被固定在了冷里。

    刚去世不久,老刘的四肢还很柔软,张晨和老陈替他穿好短裤和袜子,穿上长裤和衬衫,把衬衫的下摆,塞到了裤子里面,系好皮带,接着张晨扶他坐起来,老陈给他套上外面的西装,放下去,再穿上脚上黑色暗格的古驰皮鞋。

    张晨把鞋带系好,看了看,觉得两个蝴蝶结大小不够对称,解开来重系一次,这才满意。

    鞋子没有穿过几次,也就是穿着跟张晨和刘立杆出去吃那些天的饭,在医院的时候,老刘穿的都是拖鞋,皮鞋看上去还是簇新的,老陈拿毛巾擦去了鞋底的一些浮尘。

    穿戴完毕,两个人把老刘在病床上摆放整齐,老刘仰天躺在那里,老陈把他的头在枕头上正了正,还用手抻着他身体下的床单,把刚刚弄凌乱的床单整理平整。

    接下来,老刘就要在这里安静地躺着,等着殡仪馆的车子过来。

    老陈把搭在床架上的毛巾扔进脸盆,拿着脸盆去洗手间,回来之后,他看了看安静地躺在那里的老刘,感觉已经很体面,他和张晨说:

    “可以了,张师傅,让他们进来再看一眼。”

    张晨走到icu的门口,他看到刘立杆和谭淑珍也赶到了,张晨和他们说:

    “可以了,进来吧。”

    站在外面走廊里的人走了进来,谭淑珍和小芳一边一个扶着刘芸,小芳还用纸巾,不停地擦拭着刘芸眼角的泪水。

    大家围在床边,穿戴好之后的老刘,看上去仪表堂堂,刘立杆叫道:

    “刘老师,你有点不够意思,怎么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阳澄湖的大闸蟹上市了,这个时候的雄蟹膏脂肥厚,我还说这几天要带你去吃呢。”

    老刘嘴角好像还挂着一丝笑,无动于衷地躺在那里。

    “太快了,刘老师走得太快了。”

    到了这时,老陈才有时间和机会,告诉他们更多的事情,老陈说:

    “快吃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我问他要吃什么,刘老师还和我说,他想吃回锅肉,多放辣子,我去食堂打了回锅肉回来,喂他吃了一口,他还说这里的厨师,肯定不是我们四川和重庆人,不是四川和重庆人,做不出回锅肉的那个味道。

    “他坐在椅子上,说是有点累,我喂他吃饭,吃了两口,他就和我说,‘不行了不行了,老陈,我坐不住了。’人就往下面滑,我赶紧把碗一放,抱住了他,一边大声喊着隔壁的同乡,同乡进来看到,喊来了医生,就被送到了这里。”

    张晨他们听着都默默无语,看样子老刘就和他突然地醒来一样,突然地就要走了。

    那就走好。

    他们在医院等了一个多小时,殡仪馆的车子到了,把老刘转移去殡仪馆。

    在这个过程当中,刘芸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始终都没有哭出声。

    送走殡仪馆的车子,大家走去停车场,学长去坐刘立杆和谭淑珍的车,张晨和刘立杆说:

    “直接去下沙的土香园,我们都还没有吃晚饭。”

    叁个人上车,张晨在前面开车,刘芸和小芳坐在后排。

    车子启动,开出了停车场,接着开出康复医院的大门,刘芸扭头看看,她看到医院越来越远,那一团的灯火迅速地朝后面退去,刘芸身子一颤,突然如梦方醒,她大声地叫着:

    “小芳,小芳,我已经成为孤儿了!”

    刘芸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2279 后事

    老刘的大体藏在殡仪馆的冰柜里,本来,按刘芸的意思,今天就火化,让这事情尽快过去,她已经为此大哭一场,她不想长时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 她需要尽快地走出来,她想,父亲也肯定希望她能好好的。

    张晨和她说,不行,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有二十四个小时, 要等过完二十四小时。

    刘芸问他为什么,张晨也说不出为什么, 谭淑珍在一旁说,好像是有这么一个说法,人去世之后,一定要过二十四小时才能火化,不是说尸骨未寒么,尸骨未寒去做什么事情,总是不好的。

    刘芸苦笑道,我又不信这些,全世界走了那么多的地方,经历的葬礼也多了,每个地方的风俗都不一样,要是都信,人干脆就不要死好了。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好笑,人死不死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吗,死了之后的那些事情, 都是活着的人在做, 这种仪式感,也是安慰活着的人的,包括那些以往对死者很刻薄的人,在死者面前,哭得悲天恸地,大概也是一种另类的忏悔吧。

    小芳和刘芸说,刘芸姐,不急,还是先商量后事,迟一天火化早一天火化,也没多大的差别。

    刘芸想想这话有道理,就没有执拗地坚持今天就要火化。

    “刘芸,你想好了,真的要在杭城给你爸爸找墓地?”谭淑珍问,“要是你已经决定,我马上去安排。”

    刘芸点点头,她说我想都没想,是我爸爸自己决定的,昨晚张晨也在场。

    张晨问:“真不把他送回重庆,葬在你妈妈边上?”

    “我爸他不想回去,我听他的,这也是他的遗愿。”刘芸说。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可以把你妈妈迁过来。”刘立杆说。

    刘芸苦笑:“那还不是一样。算了吧,饶过我爸爸,我妈死后,他才重新活回了自己,要说,最后的这几年,才是他最轻松最快活的日子,想到这个,我还有些欣慰,也理解他。”

    刘芸停顿了一下,看着张晨和刘立杆说:

    “我都想到了,我爸爸之所以会那样,可能都是他在对我妈的报复,他和我说过,我妈在世的时候,他很憋屈,都没打过一次好牌,终于解脱了,他还不要猖狂?”

    张晨和刘立杆知道,刘芸说的会那样,是指那一只马甲袋,两个人也不好接这个话。

    “重庆那边,有需要打电话通知的人吗?”张晨把话题岔开。

    刘芸摇了摇头,她说:“没有了,我妈那边没什么亲戚,我爸爸这边的亲戚,都被我妈得罪光了,早就不往来,没必要通知,就是我想通知,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你爸学校里呢?”小芳问。

    刘芸想了一下,说:“还是算了吧,退休那么多年,现在学校的那些人,应该都不知道他是谁了,何苦一定要让他们去想起,我也不需要有人和我说什么节哀顺变的话。”

    “那追悼会呢?”张晨问。

    刘芸说:“不搞了,在杭城,认识他的人就我们几个……”

    “那不行,就是我们几个,也要好好告别一下。”刘立杆打断了刘芸的话,“刘芸,不能以你为出发点,什么都从你的角度去想,刘老师也需要有尊严地走。”

    “什么叫有尊严地走?”刘芸问刘立杆。

    “不讨论,我们不要讨论这个问题。”刘立杆摆了摆手,他说:“这事我想你就不要管了,我们来安排吧。”

    张晨和刘芸说:“杆子说的对,刘芸,这事你就不用管了,墓地由谭淑珍去落实,落实好你跟着去看看位置合不合适,殡仪馆这边的事情,我们来安排。”

    刘芸惨然一笑:“好吧,我头疼得厉害,谢谢你们。”

    谭淑珍和小芳还在那里陪着刘芸,张晨和刘立杆离开了刘芸的家,坐到车上,张晨问刘立杆:

    “你想怎么安排?”

    “要是我来安排,我觉得最好是安排一百个小姐,围着老刘跳脱衣舞,老刘一定很开心,说不定还会‘刷’地一下坐起来。”刘立杆说,“然后,这些小姐分列两排,唱着《好人一生平安》,欢送老刘缓缓地走向焚化炉。”

    “滚,正经一点。”张晨骂道。

    “我很正经啊,安排老刘他喜欢的,不是最正经的事?”刘立杆问。

    “嗯嗯,那就不是最正经的事,而是最轰动的事,老刘在网上,大概都会被人揪着游街。”张晨讥讽着。

    “好吧,我觉得学校还是要通知。”刘立杆正经了起来,说:“你没看到老刘到哪里,都随身带着原来的工作证和高级教师的职称资格证书,说明他还是很看重这个的。”

    张晨想想有道理,他说:“那火化的时间先不要定,这样,也不用打电话,我直接让许越跑去他们学校一趟,争取让他们学校派人过来,给老刘一个结论。”

    刘立杆说好,那我们就凑他们的时间。

    张晨当即打电话给“饮食男女”重庆分公司的总经理许越,和他如此这般地说了,许越问清楚学校名字,和张晨说,张总,那我现在马上过去,你等我电话。

    张晨和刘立杆回到张晨的办公室,坐下来,张晨颇有一些感慨,他说,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情,似乎碰到越来越多。

    “多了说明我们也老了。”刘立杆说,“我们像北北那么大的时候,天南地北地跑,自己都感觉自己,还是新鲜粉嫩的花骨朵,哪里会去想什么生老病死的事情,就是有这种事,家里还有大人,都是他们去应付,轮不到我们。”

    “是啊,现在我们既是大人,也是老人。”张晨说。

    两个人坐着抽了一支烟,许越的电话打过来,他和张晨说:

    “张总,我就在刘老师他们学校的校长办公室里,学校这边已经决定,派一位副校长去杭城出席刘老师的追悼会并致辞,他们想问,追悼会定在什么时间。”

    张晨抬头看着刘立杆,刘立杆也听到了许越的电话,他想了想说:

    “大后天,大后天举行追悼会,许越,你可以把我或者张总的号码告诉他们,订好机票,让他们把航班号告诉我们,我们会派人去机场接。”

    许越说好,我和他们说。

    刘老师的追悼会就定在大后天,张晨打电话给张向北,和张向北说:

    “你干妈的爸爸走了,大后天开追悼会,张向北,不管有多重要的事情,你都扔下回来一趟,参加追悼会,也安慰安慰你干妈。”

    张向北在电话那头说好,我肯定回来,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干妈。

    张晨和张向北打电话,脑子里回旋着的都是刘芸昨天晚上,坐在车子的后排,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是想告诉刘芸,她并不是孤单的。

    老刘的后事,刘芸本来打算一切从简,没想到来了很多的人,追悼会定在殡仪馆最大的一个告别厅。

    刘芸在海城的这些朋友,老谭和瞿天琳、吴朝晖和魏文芳、小武和徐巧芯、林淑婉和老唐、还有张向北和向南,以及二货都到了。

    钱芳他们也从南京赶了过来。

    老刘原来的学校,不仅来了一位副校长,和他一起前来的,还有叁位老刘原来的同事,他们和老刘一样,也早就退了休,听说老刘去世了,也想来告别一下,许越给他们买的机票,还一个个接送他们到机场。

    副校长拿出一份悼词给刘芸看,说是他们学校的几位领导决议后定下来的,刘芸读着,上面都是溢美之词,这里面的刘宣人,刘芸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简直是一个教育行业的标兵,根本不是她父亲,不是那个一直唯唯诺诺的刘老师。

    不过,刘芸还是和副校长说,谢谢,谢谢你,也谢谢学校的领导们。

    来参加追悼会的,还有刘芸上海公司领航投资的同事,和杭城繁花网络的同事,雯雯和倩倩领着几十名主播,浩浩荡荡过来,每个人都举着手机在直播,把殡仪馆变成了直播基地。

    还有吴欢、马琳他们这些刘芸的老部下,也赶了过来。

    小虎因为正好在台北开他们富邦金控的股东大会,没有办法过来,他派芒超代他出席。

    陈启航和林一燕从澳门,孙猴从北京飞过来,刘芸前一天看到他们还感觉奇怪,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孙猴说:“我们怎么可能不过来,刘芸,我们这些老同学,还有多少时间能在一起。”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猴,你狂追刘芸,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一转眼,看到没有,你我的头发都花白了。”陈启航说,大家都笑了。

    孙猴的手机响了,他走开去接听,过了一会,他走回来,用手机碰碰刘芸的手臂,和她说:

    “勇子。”

    刘芸接过手机走开去,她说了一声“喂”,电话那头响起李勇的声音,李勇和她说:

    “姐,节哀的话我也不说了,我就想和你说,我们都已经是这个年纪的人了,姐,你自己一定要保重,好吗?”

    刘芸哽咽了,她说:“好,我知道了,勇子,你也一样。”

2280 关于牛

    张向北这次回来,比向南从海南离开他的时候,又黑了很多。

    向南看着他大笑,问:“你怎么黑起来无止境啊?”

    永城国际街头戏剧节结束之后,剧团有半个月的假期,向南飞去海南,每天和张向北他们一起, 在琼中的那个山坳里出没,所有的人里,其他的人都是越晒越黑,只有向依云和向南两个怎么晒也晒不黑。

    她们的皮肤会被晒得通红,就像一只煮熟的龙虾,会被晒脱皮, 但就是不会被晒黑, 几个男的无所谓,黑就黑好了, 周若怡看着很沮丧,苦着脸和向南向依云说,你们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会被晒成一个黑炭?

    “。”张向北在边上插话,“你这样是刚刚好,就是长了绿毛,也黑得看不见了。”

    其他的人大笑,周若怡双手叉腰,狠狠地瞪着张向北,骂道:“信不信我把向南拐卖掉。”

    张向北说,好啊,你可以卖给我。

    屁股上马上挨了一下,不过不是周若怡, 而是向南的。

    其实, 这已经不奇怪,张向北还在耶鲁读书的时候, 那年暑假回国去永城,几个人跑去乡下,帮农民双抢,那时候张向北和向南就是这样,张向北被晒成一个非洲人,向南只是变成一只熟虾。

    张向西看到张向北,也是大笑,她比向南更长时间没有见到张向北,感觉更强烈,她说:

    “北北,你出去的时候是小白驴,现在是小黑驴了。”

    吃完晚饭,张晨和刘立杆,照例还是驮着张向西和刘雯倩去米市河边散步,张向北跟着去,张向西见到张向北来了,就拍着她爸爸的脑袋说:

    “我要去骑小黑驴, 我要去骑小黑驴。”

    张晨前后左右看看, 莫名其妙, 哪里有什么驴子, 张向西手指着张向北,张晨和刘立杆这才明白,原来张向西是要去骑到张向北的肩膀上,张向北就是小黑驴,两个人大笑。

    张向北回来杭城,参加完老刘的追悼会,又多待了一天,坐飞机去南宁,顾工和丁勉力已经开车从海南过轮渡,进入广西,张向北要去广西和他们会合,他们接着开车从广西进入云南,再转到四川,从四川到贵州,再转到广西广东回海南,把整个西南地区跑一个遍。

    越是偏僻的地方,就越是他们这次需要去的,目的就是一个,去寻找他们认为肉质鲜美,或者体型庞大的牛。

    顾工和张向北说,其实,我们在国内找到好的牛品种和种牛,用它们当我们的基牛,然后进行改良,这样的可能性比去国外寻找还要大。

    “为什么?”张向北问。

    “在中国古代,牛的地位一直很高,古代帝王祭祀时,牛是叁牲之首,有牛头牛肉的祭祀和盛宴,才能叫太牢,牛又叫牢牛和特牛,羊和猪,叫少牢。

    “《国语·楚语下》里,有‘天子食太牢,牛羊豕叁牲俱全,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鱼炙,庶人食菜。’有严格的规定,只有诸侯才有资格吃牛肉,士大夫只能吃豕和豚,豕是指猪,豚是指小猪。

    “《礼记·王制》里也有记载:‘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平民无故不食珍。’等级次序分明,牛不是谁想杀就杀,想吃就吃的。

    “我们中国是一个农耕社会,牛是重要的生产资料,所以,杀牛,按现在的说法,就是破坏生产,到了秦朝,朝廷明确下令民间不能私宰耕牛,你别以为只有日本的神户和牛是有身份证的,其实,在中国古代,每头牛也都是有户口,在衙门备桉的,虽然目的不一样。

    “在秦朝,牛只有老了,或者死了才可以宰杀吃肉,到了汉朝,随着铁制犁铧和牛耕的普遍推广,牛的重要性就更为显现,朝廷为发展农业,对私宰耕牛的行为处置更为严格,汉律规定‘不得屠杀少齿’,也就是青壮年的牛,要是有人犯禁,那是要被杀头,给牛偿命的。

    “就算是年纪很大和正常死亡的耕牛,你要是想出售牛肉,也要先去衙门报备,牛杀掉之后,牛皮和牛筋还要作为军备物资,上缴给衙门。

    “到了唐朝宋,牛不管老弱病残,都不许宰杀,只有自然死亡或者病死的牛,才可以剥皮取肉,对私自宰杀耕牛的,在唐朝是判刑一年,元朝是杖责一百,明朝则发配到边疆充军,清朝会根据情节恶劣程度,罚款、打板子或者充军。

    “你别看《水浒传》里那些毛贼,还有什么武侠小说里的狗屁大侠,一坐下来,就是来叁斤五斤牛肉,其实,吃牛肉没有这么简单,更没有形成习惯,牛肉真正在大家的餐桌上普及开,其实还是近几十年的事,但这个时候,也是国外的肉牛,像安格斯牛等大量引进的时候。

    “和我们国家不一样,国外,特别是西方,一直都有食用牛肉的传统,所以,他们的牛,已经经过了无数次的改良,不断地改良,相比之下,我们国内的牛的谱系和血统,反倒比较单纯,被改良的机会很少,我们去那些犄角旮旯,发现好的原始种牛的机会才大。

    “袁隆平为什么要从湖南到海南,最后在海南才找到野生稻种?因为湖南开发得早,‘湖广熟天下足’嘛,湖南已经没有生地,没有野生稻种生存的土壤了,一直到七几年的时候,海南还是很落后的,有很多未被开垦的土地,所以在这里才有可能发现野生稻种。

    “道理是一样的,我们国家和国外相比,可能保留着品种更多、更丰富的牛的种类,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改良和杂交,才可能获得成功,别的不说,就说定安的小黄牛,它的谱系肯定很单纯,我们只要改变饲养方法,从草饲改成谷饲,就能增加它的体重,会有更多的脂肪。”

    张向北觉得顾工说的有道理,接下来,他们就要开始进行漫长的寻牛之路,把全国所有品种优良的牛,都引进他们的牧场,这是基础,有了这个基础之后,研究所的那些科学家和顾工,才会有用武之地。

    张向北在杭城多待了一天,这天下午,他特意跑去张晨的办公室,张晨看到他进来,有些意外,问:

    “你找我?”

    张向北嘿嘿地笑着。

    “有什么事情?”张晨问。

    张向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找你聊聊。”

    张晨愣了一下,要找我聊聊?以往,张向北是躲自己都来不及,有什么事情问他,也都是叁拳头打不出一个屁,就是要聊,他也是去找小芳聊,而不会主动来找张晨聊。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居然主动要来找自己聊聊,哈哈,这让张晨,还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张晨心里想了很多,表面却不动声色,他微微点了点头,说:“好吧,坐。”

    张向北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张晨走去饮水机,给他倒了一杯水,张向北赶紧站起来,微微鞠了一躬说:

    “谢谢老爸!”

    张晨白了他一眼,说:“这么客气?”

    张向北嘿嘿笑着。

    张晨拿了自己的杯子,走过去在侧边的沙发坐下。

    “说吧,有什么事?”张晨说。

    张向北先拿出自己的手机,把里面的图片给张晨看,整个山坳,现在都已经披上了一片碧绿的草坪,牛棚已经建好,游客中心的主体建设落成,那几个错落在溪水边上的露天温泉,也已构建好,山坡上的熟成车间、屠宰车间、办公楼、研究所和宿舍建设,正全面铺开。

    张晨一边看一边点头,他说:“不错,动作还挺快的。”

    “人多嘛。”张向北笑道。

    张向北和张晨说,有时间请他再去看看,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调整和修改的,张晨答应了,和他说,等我去北京,参加了你舅妈作品的秋拍回来,就去海南一趟,对了,你们这次出去,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没关系的,我随时可以回去,顾工他们继续找下去就行。”张向北说。

    张晨说好,那我北京回来就打你电话。

    张向北接着询问了开酒店的很多事情,张晨一一解答了,解答得很仔细。

    张向北问:“老爸我可不可录音?”

    “你录好了。”张晨说,心里在笑,这也太认真了吧?

    张向北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把张晨和他说的话都录下来。

    “老爸,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有点麻烦。”张向北说。

    张晨看了看他,差点笑起来,哎呦,今天还真的有点不耻下问的意思。

    张晨问:“什么事?”

    “最早的时候,不是包天斌一直在忙着海南的事情嘛,那个时候,我身边也只有他一个人,后来,不是顾工、向依云、胖子他们都去了……”

    “我知道了,是职务不好安排,对吗?”张晨问。

    “对,原来在‘宅鲜送’,包天斌的职务是最低的,顾工和向依云他们几个,职务都比他高,胖子和周若怡,更比他高好几级,现在,大家去了海南……”

    “你已经让包天斌担任总经理了,现在这些人,等于变成了包天斌的手下,你觉得有点说不过去,但又不能把包天斌总经理的位子调整掉,对吗?”张晨问。

    张向北说对,“我怕大家心里有想法,我看你公司的人,调整来调整去,好像大家还都挺高兴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张晨听着,点了点头。

    他没有马上开口和张向北说,而是沉默着,他在寻思着怎么把这事情和张向北说清楚,难得他第一次主动来找自己聊聊,自己应该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桉。

2281 父与子

    “张向北,首先你要想清楚,‘宅鲜送’是‘宅鲜送’,南北农业发展公司是南北农业发展公司,这是两家互不搭界的公司,对南北农业发展公司来说,所有后面进去的人都是一样的, 并不需要考虑到他在原来的单位,担任过什么职务。

    “比如,要是有个京东的副总裁来应聘你们车间主任的职务行不行?他在京东,也比包天斌在‘宅鲜送’的职务高,你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张晨问张向北,张向北笑道:

    “那肯定不会有, 我只会感觉奇怪,为什么京东的副总裁,会到这山沟沟里, 来应聘车间主任。”

    “对啊,那周若怡和孙向阳,‘宅鲜送’的cmo和cpo,他们为什么要去海南,是为了去当ceo?”张晨问。

    张向北摇摇头:“他们在意的不是这个。”

    “他们不在意,为什么你会在意?”张晨笑了一下,问。

    张向北一愣,然后说:“是我,是我觉得有点亏欠他们。”

    “那你就任命他们当总经理啊,周若怡可以当高级总经理,孙向阳当特级总经理,向依云当一等总经理,丁勉力当一号总经理,包天斌是常务总经理,顾工是首席总经理,各种名目的总经理, 反正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他们所有人名片上的职务后面,都加一个括号,里面写‘相当于总经理’。”

    张向北哈哈大笑,张晨看着他,问:

    “听着很荒唐是不是?但现实中,这样做的还大有人在,一个县长,拿出名片,县长的头衔后面,会特别标注副厅级,因为一般的县长都是处级。”

    “我们还没有那么无聊。”张向北说。

    “那就好了,那你还在乎这些干嘛?”张晨说,“我想,周若怡孙向阳他们要跟你去海南,主要是想一起做事,他们大概想都没想过,过去要担任什么职务,要是想了, 他们就不会去了, 你那里哪个职务, 能大过‘宅鲜送’的cmo和cpo?

    “还有顾工, 我让来我‘饮食男女’,担任首席技术官,他都不愿意,要去你哪里,你能给他比首席技术官更高的职位?你的南北农业发展公司,会比我‘饮食男女’更大?

    “包括包天斌,扔掉‘宅鲜送’海南分公司总经理职务去你那里,也是低配,就现在的规模,你们公司和他原来的公司根本不能比,我说的没错吧?”

    “这个没错。”张向北点点头。

    “还有,就你那个公司,现在的情况,你觉得是包天斌当总经理合适,还是其他人?”张晨问。

    张向北想了想说:“现在其他人对当地情况的了解,还有人脉,都不如包天斌,要说牧场现在的总经理,还没有人比他更合适的。”

    “那就行了,你自己已经给自己答桉了,企业是阶段性的,人也是阶段性的,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子,是最合理的事情。

    “对想做事的人来说,这里能不能发挥他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溷溷才会在乎职务,因为他不是用自己的工作成绩,而是想用自己的职务去唬人。

    “我想对顾工他们来说,你把他们放在合适的岗位,让他们发挥自己的能量才是最重要的,当然,对你来说,首先你自己心里要坦然,不要厚此薄彼,这样你才能保证自己眼光的客观,真正做到知人善用。

    “作为一个企业老板,用人是最重要的,而要会用人,首先就是要知人,怎么知人,就是看到他最好的地方,和最不好的,或者说最薄弱的地方。

    “比如你二货叔叔,我让他去担任上海物流基地总经理的时候,老谭大哥就觉得我是在冒险,二货自己都吓了一跳,觉得怎么会让他去当总经理,他怎么是当总经理的料。

    “但我就觉得他行,为什么,因为我看到了他的长处,别看他平时流里流气,开口一个逼养的,闭口一个逼养的,但其实在他骨子里有很认真的东西,对事对人的认真,还有一点很宝贵的,就是这个家伙很忠,也就是忠诚度没有问题。

    “外派的总经理,如果你让我在一个笨蛋但很忠心耿耿的,和一个相当聪明但阳奉阴违的人中间选,我肯定选那个笨蛋加忠心的,因为很简单,他最多就是让你赚不到钱,但那个聪明而又奸猾的,他大概率会让你不仅赚不到钱,还会给你挖个坑。

    “越聪明,他给你挖的坑就越大,你找这样的聪明人不是找死?所以我情愿找二货,再说,二货还不是笨蛋。

    “他最大的缺点又是什么?那就是文化程度太低,但我让他去担任的,是物流基地的总经理,每天在和司机、租户、装卸工打交道,本身就不需要有多少文化。

    “要是让他去担任外贸公司的总经理,或油画馆馆长,肯定不行,担任物流基地的总经理,我认为他肯定行,为什么,因为他还有一个特质,就是这个家伙虽然吊儿郎当,但他的人缘很好,而且,大家都很喜欢和他打交道,这是无意识的情商,天生的才能。

    “有这样才能的人,你让他去和货车司机,和租户和装卸工打交道,他一点障碍也没有,很快就能和他们打成一片,要是派一个博士过去,可能到了那里就傻掉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还有你小莉阿姨,她也是一个很忠心很有能力的人,虽然格局小了一点,我让她去担任‘饮食男女’的总经理,我也觉得有点赶鸭子上架,有点勉强,比较而言,她肯定不如慧娟,但慧娟也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张向北,有一点你要记住,你手下的人,要是有能力,你就给他创造更大的平台,像你二货叔叔,我就一直在压,在加,给他多少个物流基地,他都可以管下来,碰到能力还不够的,你也要充分的信任他,在边上帮助他,这样他才能够成长。

    “就像小莉,你现在再去看,她已经游刃有余了,我对‘饮食男女’,现在都不需要怎么操心,刚开始的时候,我天天都去‘饮食男女’,现在我一两个星期才去一次,小莉也是,打我电话的时候越来越少,说明她成熟了,什么事情自己都可以应付了。

    “不管是周若怡或孙向阳还是向依云,你现在让他们去分管一块,这一块,现在可能还很小,比如只是海城的一家店,但只要用心做,这很小的一块一块,都会变得很大,海城的一家店,会变成全国和全世界的连锁店。

    “要是你的牧场,做成了全国最大的牛排出口基地,那么光一个熟成车间,就会变成一个集生产、运输和贸易为一体的企业,规模会相当大,顾工根本就忙不过来。

    “你根本不用担心有没有职务给他们,平台都是做出来的,每一个小平台,都可以做成一个大平台,关键是怎么做。

    “张向北,你一定要记住,你对别人的态度,别人是感受得到的,只要你真正地重视他,他就会感受到这份重视,你把他放在什么位子,他都会欣然接受,就像你小武叔叔,调来调去,调了多少地方,换一个地方,职务也并没有升,但他都做得很好,很开心。

    “因为他知道我交给他去做的事情,调他去的地方,是别人做不了的,他能够感觉到这是对他的信任,这比提他的职,还要让他感觉到满足,也更有成就感。”

    张晨滔滔不绝地说着,张向北不停地点头,他们父子,以前还从来没有在一起说过这么多的话,这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直到时间过了五点半,张向北要去机场,他是晚上八点钟的航班。

    张晨看看手表,和张向北说:“走,我送你去机场。”

    张向北赶紧说:“不用了,我开自己的车过来的,车停在下面,我行李都在车上,前面碰到海根伯伯,他会帮我安排司机,开我的车过去机场,然后再开回来。”

    既然如此,张晨也就不勉强。

    张向北走了,张晨一个人坐在那里坐了一会,心里有些激动,他觉得自己和张向北之间,有一种无形的但又说不清看不明的东西,正在变得有形。

    有一些东西,也开始变得清晰,变得有温度。

    不知道为什么,张晨想起了小昭,他觉得小昭看到这一切,应该是开心的,她会笑的。

    张晨也笑了起来。

    张晨回去吃晚饭,吃晚饭的时候,他忍不住和大家说起了下午张向北去办公室找自己的事情。

    “我觉得张向北长大了,结婚之后,他变得懂事了。”张晨说。

    “去向你请教就是懂事了?”刘立杆笑道,“我也经常向你请教问题,我是不是也很懂事?”

    “滚!”

    张晨骂了一声,张向西和刘雯倩咯咯地笑,张向西朝张晨举起了手,张晨说:

    “你说。”

    “爸爸,我经常问你为什么,我是不是和北北一样懂事?”张向西问。

    张晨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妈妈抢了过去,说:

    “我们西西当然懂事,从小就懂事。”

    说着,张妈妈看了看老张,和张晨说:

    “你不也是一样,年轻的时候,你和你老子,鸟枪对火铳,谁服过谁?还不是有了小昭之后,你才像个大人样,这男人啊,结婚会变一个样,有了小孩,又会变一个样,不然那个老话怎么说,哎呀哎呀,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小芳说。

    “对对,就是这话,我看,是不养儿,不知道父母的难。”张妈妈说。

    老张在边上“哼”了一声,张妈妈叫道:“你哼什么,说你是火铳,你还不服气?你以前那个脾气,是扳机没扣,火铳就放出去了,也就是年纪大了才好一点。”

    “我是火铳,那你就是大炮!”

    老张还真是不服气,骂道,张向西和刘雯倩两个嘎嘎大笑,张晨哭笑不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妈妈和老张,两个人都瞪着他,几乎异口同声地“哼”了他一声。

    大家都笑了起来。

2282 拍卖那点事

    老谭指挥着建筑公司加班加点,干了两个多月,把他们播客小镇大致的框架拿了出来。

    房子都是老的厂房,原来建的时候,就是按照标准厂房建的,两家工厂,都是照着一个样子, 不是建的时候就准备回台湾招商嘛,就都建成了工业区的样子,现在把中间的围墙推倒,变成整个播客小镇的主通道,那些厂房,外立面进行重新粉刷和装修。

    粉刷时用了大的色块,看上去一幢幢房子,就像是一幅幅荷兰风格派画家蒙德里安的几何格子画, 非常的简洁和时尚。

    陈汉升原来的工厂, 厂房的中间有一座仓库,仓库的边上,是员工食堂,食堂上面是员工宿舍,现在,把仓库和宿舍都推倒,在这里新建两幢标准厂房,新建的厂房,外型和原来的老厂房是一样的,保持了统一的风格,但楼层建到了八层,这样就增加了可出租的面积。

    两幢办公楼,陈汉升这边的这一幢楼推倒,变成播客小镇入园口的广场, 广场上有凋塑有喷泉,还有一幢新建的两层楼的玻璃房子,一半是星巴克, 还有一半,是肯德基。

    两家店的门口,都搭有七八十个平方的遮阳棚,棚里摆放着桌子和椅子,不愿意在里面堂食的,可以坐在这里。

    肖鸿泰的那幢办公楼,改建成播客小镇的管理处和服务中心,桂花姐他们“锦绣服务”入驻了这里,整个播客小镇的物业管理,都交给了“锦绣服务”,不过物业公司的员工,是原来工厂里自愿留下来的那些工人,桂花姐对他们重新进行了培训。

    播客小镇里面所有房子的一楼,都是商业用房,用来开设餐馆、酒吧、咖啡馆、茶馆和超市,这些房子已经被租出去,一共有叁十几家。

    这里的餐馆名目繁多,从杭帮菜、港式茶餐厅,韩式烤肉店、日式料理店、石浦海鲜店、东北烧烤店、四川麻辣烫、台湾鹿港小镇餐馆、川味火锅店、东北大棒骨店到西安羊泡馍店等等,应有尽有。

    还加上罗森便利店, 和王敏生他们的黑森林蛋糕店和奶茶店。

    这里面的一条条通道, 都变成了一条条的商业街。

    这些店铺现在也都进场装修,到处乒乒乓乓的,好不热闹。

    最先的两幢厂房内部已经改建好,心急的租客们搬了进去,他们在做直播的时候,从楼下传来乒乒乓乓装修的声音。

    他们和她们,这些播客,只能扯开嗓门喊着,力图压过下面的声音,没想到他们和她们喊得越大声,就越受粉丝的追捧,大声的嘶吼,反倒变成了一种直播的风格,刘立杆叫他们是“嚎叫派”,和美国嚎叫派诗人金斯伯格有得一比。

    肖鸿泰那边的那一片空地,已经变更为商业用地,叁幢二十二层的建筑,地下室是连在一起的,两个多月的时候挖出了一个大坑,现在正在浇筑地下的隐蔽工程,一旦地下部分完成,冒出了头,用老谭的话说,那就蹭蹭往上长,竹笋一样。

    播客小镇原来那些老厂房改建的房子都租完了,很多人,或者有实力的大品牌公司,干脆订下这边高楼里的写字楼,写字楼的租金比厂房那边的贵了一半,没想到这些品牌一点也不在意,他们说,他们看中的就是播客小镇的资源,一定要进驻这里。

    谭淑珍没想到,原来这些做直播的,也是喜欢扎堆的,谭淑珍对直播这行一知半解,不知道他们说的资源,是指什么。

    刘芸带着雯雯,来找谭淑珍,他们繁花网络,租下了叁幢写字楼其中一幢的四层。

    谭淑珍纳闷了,问:“你们要搬过来?”

    “不是,是扩大,要利用你这里的资源。”刘芸说。

    “资源?这个博客小镇有什么资源?”谭淑珍问。

    “人啊,人就是做直播的最大资源。”刘芸说,“就像全国想成为明星的男女,都会跑去横店一样,播客小镇的名气大了,所有想做主播的人,就都会跑到这里来,还有那些想卖东西的卖家,他们要联系直播业务,也会跑到这里来。”

    “淑珍姐,你知不知道,以后你这里,可比‘天空之城’电子商务园区好看多了。”雯雯说。

    “好看?”谭淑珍问,“你是说我们这里这些外型很夸张的房子?”

    “不光是房子,房子也好看,最好看的,还是人。”雯雯说,“‘天空之城’那里,老式的掏宝卖家和软件公司多,做直播的就我们一家,那里走来走去,都是那种歪头歪脑、说话不过大脑的理工男,以后你这里,走来走去的可都是俊男靓女。

    “我敢保证,以后你们这里肯定会是九堡最热闹的地方,连附近的那些农民伯伯,没事的时候,麻将也不搓了,会跑到这个小镇里来看美女。”

    谭淑珍被雯雯逗得大笑,也算是明白了一点,原来自己的资源优势是在这里。

    临去北京之前,谭淑珍把张晨拖到了播客小镇,让他来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张晨在播客小镇转着,走到广场上的时候,他想到了,说,这里可以竖一块大屏幕,做广告,对了,里面这么多的直播间,他们也可以买断大屏幕的时间,把他们的直播间同步到这里,一定会有很多做直播的,想这么做的,至少,刘芸他们就会舍得掏这个钱。

    张晨站在那里,往四周看看,他指着管理处那房子说,就立在那里,那房子没有什么特色,可以用大屏幕把它完全遮去,反正也是对内服务的机构,隐蔽一点也没有关系。

    谭淑珍说好,她也觉得张晨这个想法不错,在入园的广场上,竖一块大屏幕,确实是很炫的事情。

    “还不够炫。”张晨说,“这个广场,总感觉还差一点,还有那么点单调,播客小镇,就应该炫,很炫很炫。”

    “快说快说,还可以怎么炫?”谭淑珍叫道。

    “你让我想想啊。”张晨白了她一眼,骂道:“你以为我是牙膏,什么时候挤挤都可以有的。”

    谭淑珍大笑:“好吧,放过你,不过你不要把这事忘了。”

    “忘了又怎么样,反正女儿已经嫁过来了,要么退货?”张晨说。

    “你敢,小心北北来揍你。”谭淑珍说,张晨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大帮人去了北京,参加秋季艺术品拍卖会,张晨和小芳、刘芸、吴朝晖,刘立杆和谭淑珍、还有赵欣,他们各自代表各自的公司去参加,赵欣代表“河畔油画馆”,目标都是奔着姚芬的画去的。

    这一班航班的头等舱都被他们包了,大家在机场的贵宾休息室坐着,谭淑珍问张晨,我们这样算不算串标?

    “算,不过,在艺术品拍卖这行,没有串标这一说。”张晨说,“但是,你现在能够看到的几乎每个艺术家后面,都是有资本在操作的,这一行可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单纯。”

    张晨说着的时候,赵欣在边上不停点头,表示同意。

    吴朝晖问:“有多不单纯?”

    “我举个例子,比如那些画国画的,明明他的作品,只值五万,但怎么拍出五百万一幅呢?经纪人会这么做,找一家对这个画家的画有兴趣的公司,让他们去拍,在拍卖会花五百万,拍下一幅,实际画家私下里送他们一百幅,这样,实际是不是还是五万一幅。

    “但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拍卖公司收到了佣金,当然这个佣金可以事先谈的,没那么高,比如可以谈定,不管最后的拍卖价多少,就给十万二十万的佣金,对买画的公司来说,好处更大,这个画家的画,拍出了五百万,他的画市场行情肯定看涨……”

    “这样他得到的那一百幅,就不止五百万了,对不对?”吴朝晖打断了张晨,问。

    张晨说对,就是这样,“对画家本人,好处更大了,这样一来,就把他的身价炒上去了。”

    “那我们这次,也是把姚芬的身价炒上去?”谭淑珍问。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更准确地说,是帮助她价值发现。”张晨说,“就我们美术馆这么多年收集和参与拍卖的作品,相比较,我认为姚芬的画,一幅应该在叁百万元以上,但是,她原来没有什么名气,也没有资本追捧,画得再好,也,也……”

    “名不相符。”小芳说。

    “对,名不相符,就是她的作品,实际的价格会被市场低估。”张晨说,“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她抬到合适的地步,名实相符的地步。”

    “我们来做她后面的资本。”刘芸说。

    “没错。”张晨说,“具体的操作就是,要是价格没超过叁百万元时,我们就举牌,把价格抬上去。”

    “那要是超过叁百万呢?”吴朝晖问。

    “那就是有人也发现姚芬作品的价值了,大家就随意,想拍就拍,想不举手,就不举手。”张晨笑道。

    姚芬这次,一共有五幅作品参拍,张晨和赵欣都看好那幅米罗的,“河畔油画馆”无论花多少钱,都会买下来,这几年已经形成了一个规律,凭借着“河畔油画馆”的名气和它在国内油画界的地位,凡是被“河畔油画馆”收藏和拍下的画家,他的作品价格肯定会高涨。

    张晨他们安排好了,拍卖公司会把这幅画排到第一顺位拍卖,赵欣举牌,争取来个开门红。

    除了这幅,还有其他的四幅,吴朝晖说:

    “反正我是肯定要拍一幅的,你们不要和我抢,不过张总,你要帮我选一下,看看哪幅好。”

    张晨本来想和吴朝晖说,艺术品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见仁见智、各取所需,各有所好,没有一定的标准,不过,他还是点点头说好。

    “张晨,你说这艺术品拍卖,还有什么猫腻?”谭淑珍问。

    张晨笑笑说:“赵欣比较了解,让赵欣和你们说。”

    赵欣说:“就拍卖本身来说,经常跑拍卖会的都知道,拍卖会场里,拍卖师最先喊出的那几个价格,其实是没人出价的,那是‘吊灯价格’,什么意思,就是拍卖师手指着那个方向,喊出一个价格,实际上在那个方向,并没有人举牌,他指着的是天花板上吊下来的吊灯。

    “‘吊灯价格’是为了把场内的气氛炒起来,也是为了不让大家知道这件作品的底价,也就是卖家同意出售的价格,要是大家都知道底价,就会紧咬底价,不肯往上抬。

    “所以你们去看,在拍卖现场,拍卖师喊最初的几个价格,就像小和尚念经一样,很快,250万255万260万,咕噜咕噜一串,手指指东指西,你刚刚看向东,还没看清那里有没有人举牌的时候,他就转到西了,其实都指着天花板的吊灯。”

    “那要是这个时候,真的没有人上当,没人被忽悠着举牌,岂不尴尬?”刘立问。

    “不会的,在拍卖会现场,总是有冲动的人,他们会举牌的,流拍的是少数。”

    赵欣说,谭淑珍看看刘立杆,刘立杆嘿嘿笑着,他知道谭淑珍为什么看他,他就是这个冲动的人。

    “要是真的没有人举牌,那也没有关系,很多作品,其实是有保底价的,后面有担保人,碰到了这个时候,那个出保底价的担保人,就会举牌。”赵欣说。

    “这担保人又是什么东东?”吴朝晖问。

    赵欣喝了口水,继续说:

    “拍卖公司收到一件有价值的拍品,他们会找一些目标客户,要是有目标客户对这件拍品感兴趣,卖家、拍卖公司和目标客户叁方会签一个担保协议,这个时候,目标客户会变成担保方。

    “大家谈好了,比如叁百万,这个叁百万就是底价,拍卖价低于叁百万时,担保方就以叁百万成交。拍卖价要是高于叁百万,超出的部分,卖家就要和担保方分成,一般会分百分之叁十至五十。

    “这样做,对叁方都有好处,对卖家来说,他等于是已经以他可以接受的价格,把这件拍品保底价卖掉了,多出部分,是超出他心理预期的,对拍卖公司来说,等于是这单已经稳了。

    “而对担保方来说,等于是我用我可以接受的价格竞买这件拍品,买到了最好,就是没买到,这件拍品被其他人买走了,我也有一部分的收入,何乐而不为。

    “最典型的一个例子是,二0一0年,毕加索的名作《**、绿叶和半身像》在佳士得拍卖行拍卖,拍卖之前,佳士得公司找第叁方提供担保,签订了七千万美元的担保协议。

    “最后,这幅画是以一点零六五亿美元成交,创下了当时世界艺术品最高拍卖纪录,成交价和担报价之间,相差叁千多万美金,不管他们的协议是按多少比例分成,这位幕后神秘的担保方,都拿到了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分成。”

    赵欣说着看了看张晨,笑着问:“老大,我们馆里的事情,可以说吗?”

    张晨点点头:“这里都是自己人,当然可以说。”

    赵欣说:“为什么我们每年要参加那么多的拍卖会,有很多的拍卖会,我们一幅作品也没有拍,但其实都是有收入了,我们当了这个担保人,他们卖他们的,我们坐等收钱。”

    “我去,生财有道啊!”刘立杆叫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们美术馆,靠这个都可以赚钱。”

    “那当然。”赵欣得意地笑道,“我们的名气在那里,我们当担保人,连担保金都不用出,没办法,谁让卖家和拍卖公司都信任我们啊,还有,就是我们自己拍下来的作品,你看着一千万两千万的,实际我们也没有出那么多钱。”

    “说说,快说说,你们城里人太会玩了,我乡下来的,一定要开开眼界。”吴朝晖胃口被吊起来了,大声叫着。

2282 再说拍卖

    吴朝晖问赵欣:“赵馆长,那你说的,你们拍下了一幅画,实际又没有付出那么多,又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反着来。”赵欣和吴朝晖说,“比如一场拍卖会,有哪件作品, 我们是志在必得,一定要拍下来的,我们也会去找拍卖公司和卖家,先签订一个保底价的担保协议,承诺我们会以比如五百万的价格买下这画。

    “一般来说,我们看中的作品,也肯定会有其他很多人看中,但卖家和拍卖公司,需要我们举牌, 因为我们一举牌,其他买家看到了,连‘河畔油画馆’都举了,那就错不了,会跟着举,把价格抬上去,所以卖家和拍卖公司,都喜欢和我们签协议,先买个心安嘛。

    “实际拍卖的过程中,我们参与了竞拍,如果价格超过了我们的预期,我们就放弃,等着分钱,要是在我们可以接受的范围,我们拍下, 最后这幅作品,比如我们是以八百万买下的,那么实际上,我们不需要付八百万,只要付六百五十万就够了。

    “还有那一百五十万,在签担保协议的时候就约定了,我们要是以超过担保价格,竞拍到该作品,超出担保价的部分,卖家需要给我们百分之五十的所谓融资费,这样,一百五十万就省下来了。

    “一幅作品,经过了拍卖会,就好像是一个人打开了一扇大门,进入了公众视线一样,你的路径图大家都看得到,这幅作品,如果我们馆里想继续收藏,那就收藏,如果不想继续收藏, 我们转手卖出去的话,这个时候,一般起拍价就会高于我们上一次的购买价。

    “也就是说, 我上次公开的记录不是八百万买的嘛,这次,起拍价就是九百万,不然也没有人会卖,对不对?但没有人知道,我们其实是六百五十万买的,我以底价卖出去,都赚大了。”

    刘芸听着也来了兴趣,她说:“没想到啊,像你们这种美术馆,我还以为是文艺单位,应该很单纯,远离了铜臭味,没想到也和奸商一样。”

    赵欣笑道:“我们几十口人也要吃饭啊,和你们做投行的当然不能相比,你们多高大上。”

    “错,我们做投行业务的,才不会高大上,而是最低贱最世俗的行业,说高大上的,那是外人的误解,要是有做投行的,觉得自己高大上,那他就是骗子无疑,我们最多也就是衣着光鲜。”小芳插进来说。

    “哎呦,小芳,你这是怎么了,这么瞧不起自己了?”刘立杆叫道。

    “本来就是。”小芳说,“我们是用钱生钱,天天和钱打交道的,钱是什么,放在你面前,你看着印刷很精美,拿在手里甩了甩,还刮刮响,但和钱粘结在一起的,有什么好词吗?为了钱,什么杀戮、欺骗、强取豪夺、投机钻营、蝇营狗苟、见利忘义、两面叁刀等等。

    “和钱与生俱来的,是不是都是这些?

    “当然,比如工薪,比如劳动所得,这些也和钱沾边,但是,老实说,是不是你都会觉得,这个钱不怎么好看,是穷逼的代名词?工薪和劳动所得,那不是傻瓜才干的事吗?被人瞧不起,相反,那些一夜暴富的土豪,才会万众追捧,谁也不会去管这一夜暴富后面是什么。

    “说回到投行本身,我们天天想的,就是怎么赚钱,为了赚钱,可以不择手段,兄弟可以反目,老乡背后可以插刀,今天还和你称兄道弟,明天,只要你没有达成目标,对不起,我也必须把你扫地出门,你们说有多高大上?可以说这是最无情的行业。

    “不冷酷的人做不了投行,放不下身段的,更干不了投行,你要是只会坐写字楼,你基本是在自杀,我要投资一个农业项目,我不要和农民一样去田头?要是投资一个城市改造项目,我不要去钻下水道?去看化粪池?

    “只是,国内这几年大家的目光都盯着互联网和房地产,投行也扎堆在互联网和房地产,这才让人觉得投行是很高大上的,但其实,这不是投行的本质。

    “别看今天跳得欢,再来一次互联网泡沫危机,一大拨的投行会跟着倒霉,包括投房地产的那些,每一个房产大鳄倒了,后面都是一串的投行血本无归。”

    “我去,小芳,你这是在自我忏悔?”刘立杆问。

    “不是自我忏悔,小芳说的没错,其实投行之路,还就是一条血腥之路,你们只看到赚钱的,没看到跳楼的,像雷曼兄弟那样的,规模做到那么大,照样会倒,金融危机那个时候,华尔街一个晚上死了多少投行?前一天,那些人还是天之骄子,后一天,就要露宿街头了。”

    刘芸说着看了看张晨和刘立杆,和他们说:“就是我,还不是一样,不是差点就不能现在和你们一起坐在这里?”

    大家都知道刘芸说的是什么,知道她遭遇的那个坎,要不是朋友们大家帮忙,刘芸可能那个时候就去坐牢了。

    “谢谢你,张晨,猴后面都和我说了。”

    隔了这么多年,刘芸终于说出了这一声的谢谢,那个时候,为了刘芸,张晨紧急跑去了北京。

    张晨摇了摇头,赶紧把话题岔开,他说:

    “还是说拍卖吧,现在这个拍卖行业,也是藏污纳垢,通过拍卖,洗钱的,行贿受贿的,转移资产的,贪污的,也是应有尽有,花样百出。”

    “我喜欢听这个,张总你说说。”吴朝晖说。

    “你是想行贿还是受贿?”张晨问吴朝晖。

    吴朝晖说:“还是行贿吧,我们这种人,有鬼的贿可以受,最多也就吃人家一根香烟。”

    “那简单,拍卖市场,是不管拍品真假的,你就是花了一个亿,拍到赝品也很正常,你要行贿,让那个家伙花几百块钱,去买一张假画,让家属送拍卖市场去,然后你五百万一千万地去拍下来,钱就送出去了。

    “这是最简单的,再增加一点技术含量,可以你去买一幅真迹,然后找一家小拍卖公司,搞一个鬼都不知道的拍卖会,五百万买来的画,你五千块在那里拍给他,过几个月,他把这画送去大的拍卖公司,要是有人高价拍走,他赚到钱了,没人拍,你去拍走,钱也到他口袋。

    “拍卖市场,买家和卖家都可以是匿名的,也可以委托,这样,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万一出事了,查起来,他也可以说是自己眼光好,在拍卖市场捡了个漏。”

    张晨说着,吴朝晖不停地点头,他说:“看起来还真比直接送钱来的厉害,贪污呢,贪污怎么贪?”

    “贪污也很简单啊,你要是某个单位有实权的,可以比如和杆子串通好,他拿一幅作品去拍卖市场,你去高价拍下来,这钱你们私下分掉就可以了,现在有家银行就在这么做,明明那画家是个二流,但他的画就是拍出了几千万,前后几年,都是被同一家银行拍走。

    “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没有贪污我肯定不信。”张晨说,“还有用艺术品洗钱的,这个就要有点鉴别能力了,买到赝品可不行,你在北京或上海的拍卖公司买下来,送到香港的拍卖公司去卖,卖掉之后,钱等于就转出去了,操作得好,不仅不会有损失,还能赚一笔。

    “前面赵欣说过了,艺术品一般来说,拍卖一次就会增值一次,你在上海五千万买的,到香港卖六千万很正常。”

    “还有没有?还有没有什么猫腻?”吴朝晖问。

    “多啊。”张晨笑道,“吴朝晖,你是不是想吃这门饭了?”

    “不是,我就了解了解。”吴朝晖说。

    “好吧,比如还有,单位里花两千万,去买一幅作品,挂在单位的会议室里,这个在账面可以登记为固定资产,固定资产是可以折旧的,一年折旧百分之十,过十年,这幅作品,在账面上就没有价值了,你可以花一块钱买回家,但它的实际价值还在。

    “两千万实际不仅一分钱没有少,大概率还增值了,你花一块钱买走,账就做平了。

    “你是私营企业,也不能说把两千万从账面上就随随便便拿走吧,这样就可以,而且你还一方面偷逃了税款,另一方面,实际你的财富,又增加了两千万以上,如果你是国有企业的当家人,这里面的小九九,你懂了吧?”

    “懂了懂了,这里面还真的都是坑。”吴朝晖说,“也都是窍门,就看怎么玩。”

    服务员过来,催他们可以登机了,大家站起来,出了贵宾休息室,走向登机口。

    在飞机上,谭淑珍放倒座椅,正准备睡觉,和他们隔了一条通道,坐在后排的小芳走了过来,和谭淑珍说:

    “淑珍姐,我们换个位子,他找你。”

    谭淑珍扭头看看,看到张晨正朝她招手,谭淑珍站起来走过去,在小芳的位子上坐下来。

    “什么事?”谭淑珍问。

    “我刚刚看着这个屏幕想到了,播客小镇的广场,应该怎么处理了。”张晨指了指面前的小屏幕说。

    “怎么处理?”谭淑珍问。

    “可以在四周架起投影机,往广场上投放影像。”张晨说。

    “投放影像?”谭淑珍纳闷了,“那会清晰吗?”

    “用高流明的投影机可以,而且,也不需要很清晰,能把气氛渲染出来就可以,比如夏天,可以在广场上打出漫天的大雪,或者是满天的花瓣和树叶,纷纷落下来的画面,像我们在舞台幕布上打出来那样,只不过是打到了地上。”张晨说。

    “不错,这个可以。”谭淑珍一下子就明白了。

2283 突然就晕倒了

    从北京回来,张晨马上去了海南,这次在北京,他们拍下姚芬的两幅画,“河畔油画馆”拍下一幅,吴朝晖拍下一幅,刘立杆和刘芸他们也想拍, 被张晨劝住了,和他们说,后面的拍卖会还可以拍,这次就先让给别人。

    举牌的人很踊跃,说明张晨他们前期的造势不错,气氛哄炒起来了, 有不少藏家都对姚芬的作品很敢兴趣,特别是看到张晨这么大力推介, “河畔油画馆”又收藏了,觉得后市肯定看涨,现在必须先下手为强。

    姚芬的五幅作品,最贵的拍出了八百五十五万人民币,最低的也拍出了四百二十万,这在国内女油画家当中,已经可以算是很不错的价格。

    张晨他们还没有回到杭城,就有记者抢先去了杭城,找到小树和姚芬,对他们进行了专访,文章在网上出来,张晨在机场的时候看到了,文章里说,小树和姚芬,是中国油画界继刘小东和喻红之后,又出现的一对神凋侠侣。

    张晨从海南回来,司机小盛到机场来接的他,车还在机场高速上, 张晨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看,是小芳,赶紧接了起来。

    电话一通,小芳就在电话里气喘吁吁地叫着:“亲爱的,妈晕倒了,已经被送到市一医院,我和刘芸正赶过去,淑珍姐已经过去了,她刚刚打你电话没有打通。”

    张晨心里咯噔一下,问:“你妈还是我妈?”

    “你妈,我妈也在,两个老太太在龙翔桥逛,你妈突然就晕倒了。”小芳急急地说。

    张晨也急了,问:“严重吗?”

    “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妈又说不清楚,你现在在哪里?”

    “还在机场高速。”

    “那你直接去医院吧。”小芳说。

    张晨说好。

    张晨和小盛说:“去市一医院。”

    说完,张晨身子往后一靠,闭上眼睛,心怦怦地乱跳,他双手握紧拳头, 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这个消息,太让人意外了,他妈妈身体一直很好,平时连感冒都很难得,怎么会突然就晕倒了?

    张晨有些不信,但想到老刘的突然去世,又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在张晨他们家里,脾气最臭的是老张,但其实,家里的主心骨,一直都是天天碎碎念的妈妈,有时候就连老张,很过分,惹火了张晨妈妈,她要是发起脾气,老张一样会怕,只是他妈妈很少有发脾气的时候。

    家里人多起来,特别是小芳的爸妈也从重庆过来杭城之后,张晨妈妈就更少发脾气,在这方面有意地控制自己,即使老张很过分,她也是不轻不重数落几句就算了。

    老张和小芳爸爸两个垦荒战士天天在一起,说老张说过头了,张晨妈妈担心小芳爸爸会多想,不是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嘛。

    张晨觉得,在家里,他妈妈就像是粘合剂,把他们这么多人粘合在一起,要是她有个叁长两短,张晨不知道家里接下来会怎么办。

    张晨先是和小昭在一起,后来又和小芳在一起,他妈妈和这两个媳妇的关系都很好,把她们就当是自己的女儿一样,包括有一段时间,张晨和贺红梅在一起的时候,他妈妈和贺红梅也很好,两个人最后分手,他妈妈还惋惜了很久。

    直到张向北结婚,贺红梅从日本回来,他妈妈看到贺红梅,还是当自己家里人一样。

    张晨坐在副驾座,长长地叹了口气,司机小盛看看他,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只是加了油门,让车子嗖嗖地朝前窜。

    车开在钱江二桥,过钱塘江的时候,张晨睁开眼睛,他拿起了手机,拨给谭淑珍,电话接通,张晨才说了半个“喂”,谭淑珍就打断他:

    “阿姨已经送到住院病房了,520……”

    谭淑珍话说到一半,张晨听到电话里有人叫着“谭董”,然后谭淑珍和对方说着“你好你好,施院长,谢谢你!”,然后电话就断了,张晨知道谭淑珍那边在忙,已经找了关系,不管他妈妈得了什么病,医院已经开始动用最好的医疗资源。

    张晨没有再拨过去打断谭淑珍,只是在心里一个劲地反复滚动着,520,520,520……

    小盛把车刚在市一医院大门口停下,张晨勐地把车门打开,车门差点撞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身上,吓了她一跳,她瞪了张晨一眼,骂道:

    “井死啊!(找死)”

    张晨也懒得和她计较,说了一声“对不起”就跑开了。

    张晨到了住院部,几部电梯门口都等着不少的人,他看看几部电梯都还在上行,没有一部是下来的,张晨等不及了,他推开边上安全通道的门,一路跑着跑上楼去。

    跑到了五楼,一把推开了安全门,眼睛朝两边睃寻着520,快跑到520门口的时候,520的门开着,从里面传出很多人说话的声音,张晨一听,人差点就瘫到地上。

    张晨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他听到从里面传出了他妈妈说话的声音,声音很宏亮,底气很足,还有谭淑珍和刘立杆的笑声。

    张晨走进去病房,看到他妈妈半躺在床上,正和谭淑珍、刘立杆、小芳妈妈他们在说着话,张晨赶紧过去,问:

    “你怎么样了?”

    张妈妈笑道:“我没有事啊,就是眼前一黑,昏过去一下,过了一会,自己就醒来了。”

    刘立杆说:“阿姨醒来之后,可牛逼了。”

    “怎么了?”张晨问。

    “你问你妈,让她自己和你说。”刘立杆叫道。

    张晨妈妈一个劲地笑着,就是没说,还是小芳妈妈和张晨说了,张晨也笑起来。

    两个老太太一起在龙翔桥市场逛着,今天是周六,市场里人很多,两个人逛到了一家卖纽扣的店,看到这里有各种颜色和大小的衬衫纽扣买,就想挑一些纽扣回家备用,店老板拿出一个纸箱子,纸箱子里的纽扣很杂,什么样式的都有,让她们自己挑。

    两个人蹲下来,在纸箱子里翻找着,张晨妈妈和小芳妈妈说,挑七颗一样的凑成一副,这样,要是有扣子掉了找不到,就可以把一件衬衫上的七颗扣子全部换掉。

    男男女女,各种式样和颜色的扣子,她们一共挑出了二十几幅,张晨妈妈站起来准备付钱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人往后面倒去,倒在了走廊里。

    小芳妈妈一看到她晕倒了,也吓坏了,赶紧想去扶她,周围的那些人,包括摊主,看到有个老太太晕倒,不仅没有过来帮忙,反而都躲开去,在她们四周围成一个圈,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走过来。

    小芳妈妈一个人,想扶她起来也扶不起,这个时候,张晨妈妈睁开了眼睛,后腰这里一阵一阵的痛,想站也站不起来,她一看边上这些人,马上明白了,朝他们叫着:

    “快帮帮我,我有医保,我儿子和媳妇都很有钱,我保证不会讹你们。”

    边上的那些人听老太太这么说,这才有人上前帮忙,扶她起来,坐在摊主搬过来的椅子上,还有人帮助打了120,120到了,又有人帮助抬上担架,送到电梯口。

    “现在怎么样?”张晨问谭淑珍。

    “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腰部这里有软组织损伤,不过没事,应该是倒下去的时候,碰到了什么上面,医生说,留在医院里再观察一天,做个全面检查,都没有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谭淑珍说。

    张晨吁了口气。

    小芳和刘芸从外面跑进来,小芳边跑边问:“怎么样,妈怎么样了?”

    张晨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张晨妈妈就叫道:“我没有事,小芳,就是摔了一跤。”

    小芳走过去,在床边坐下,问:“真没有事?”

    “没事,没事,我都想回家去,住院都不想来住,是医生不让我回去,说是要留在这里观察观察。”张晨妈妈呵呵笑着。

    小芳看看谭淑珍,谭淑珍点点头,小芳这才松了口气,她抱住张晨妈妈,呜呜地哭了起来,哽咽道:

    “你都快吓死我了。”

    张晨妈妈赶紧哄着她说:“不哭,不哭,小芳,我不是一点事情没有,就摔了一跤,谁还不摔跤啊。”

    医生从外面走了进来,谭淑珍看到他,打着招呼:“宗医生好。”

    宗医生点了点头,问:“家属来了吗?”

    “来了,来了。”谭淑珍介绍说,“这是她儿子,这是儿媳妇。”

    张晨和宗医生握手,问:“我妈她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谭淑珍听了,赶紧朝张晨使眼色,碰了碰他,张晨顿时明白,自己唐突了,有什么病,也不能当着病人说啊。

    宗医生看在眼里,他笑了笑,说:“没事,没事,就在这里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要交待老太太几句。”

    大家都听着,宗医生说:“老太太的病,其实都不能叫做是病,用我们的医学名词,叫血管迷走神经性晕厥,属于神经介导性晕厥,是晕厥类型中最常见的一种,其实质是大脑血液广泛而暂时性灌注不足,一般持续数秒或数分钟,就会自行恢复。”

    “对对,我就是突然昏倒,又自己醒过来了。”张晨妈妈听到这里,叫道。

    “对,老太太,我了解过了,你是蹲着挑扣子,然后突然站起来,就昏倒了对不对?”宗医生问,张晨妈妈说对,就那么眼前一黑。

    “你就是因为蹲的时间太久,突然站起来,结果出现体位性低血压,这才会晕倒。”宗医生说。

    “这个什么晕厥,有没有办法可以根除?”张晨问。

    “没有,目前没有好的手段,药物预防的效果都令人失望,服用硝酸甘油,会有一点作用,但我不推荐,没有有说服力的数据证明确实有效。”

    宗医生边说边摇头,张晨心想,这大概又是属于重庆那位老刘的主治医生说的,人类还不了解的百分之叁十的医学问题。

    宗医生走到病床前,和张晨妈妈说:

    “你看着我,哦哦,这位老太太也可以学一下,以后你们碰到这种情况,感觉自己快晕倒的时候,就这样做,像我这样,看到没有,双手握拳,上肢绷紧,两腿交叉,把腿部肌肉也绷紧,这样,就可以预防晕厥的发生。”

    宗医生一边说,一边示范着。

2284 虚惊一场

    张晨妈妈除了腰疼,下地行走有些困难,其他没有什么大碍,宗医生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伤筋动骨一百天,只能慢慢养了, 我配了云南白药气雾剂,每天在疼痛的部位,喷三四次,过四五天,症状就会减轻。

    张晨妈妈半躺在病床上,她说:“我也觉得自己没事,你们看看,头也不晕, 眼也不花的,你们走吧,好回去吃晚饭了,都孵在医院里干什么?”

    虽然已经请了护工,宗医生也一直强调张晨妈妈没有事,但张妈妈几十年才住第一次医院,大家觉得,还是要有家里人在这里陪着,护工护理得再周到,总不如家里人更加贴心。

    小芳妈妈说她在这里陪就好,张晨说不行,你们两个老人在这里怎么行,还是我在这里。

    小芳说:“你也不方便,妈要大小便,要擦身什么的,还是我留在这里帮一把, 晚上睏了,我在妈床脚后缩一下, 或者沙发上睡一下就可以, 明天白天,我妈再过来换我,妈,你看这样好不好?”

    张晨妈妈一听就说好好,小芳在这里最好,平时你们都忙,也没有时间,今天晚上我们两个可以一起说说话。

    这事就定下来了,小芳留在医院陪着张晨妈妈,其他的人回去吃晚饭,张晨妈妈催着他们,说快走快走,家里还有四个饿死鬼,你们要不快点回去,他们会饿得嗷嗷叫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知道她说的是两个垦荒战士和张向西、刘雯倩。

    张晨他们回到家里,看到小芳爸爸坐在客厅里,在看电视, 张向西和刘雯倩两个赖在边上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游戏机在玩。

    看到他们进来,小芳爸爸赶紧站起来问,怎么样了?

    张晨说没事,没事,在医院住一个晚上,明天就可以回来了。

    小芳爸爸“哦”了一声。

    前面张晨妈妈刚送到医院的时候,小芳妈妈就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亲家婆摔去了,在医院,两个垦荒战士当时就想过去,张晨妈妈叫,不要来,让他们不要来,在家里把两个小孩看好,小孩子最好少来医院。

    谭淑珍和小芳妈妈走进厨房,去准备晚餐,回来的路上,张晨给土香园大酒店打了电话,让他们送菜过来,谭淑珍和小芳妈妈,去厨房做个汤,再炒两个蔬菜,把饭用电饭煲烧下去。

    张向西走过来,和张晨说:“老爸,我想去医院看奶奶。”

    跟在她身后的刘雯倩说:“我也要。”

    张晨说:“小孩子去医院干什么,奶奶明天就回来了,你妈妈在医院陪着奶奶,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张向西扁了扁嘴,刘雯倩看看她,也跟着扁嘴,不过张向西转而就缠上了刘芸,刘雯倩缠上了刘立杆。

    张晨问小芳爸爸:“老张呢?”

    小芳爸爸朝四周看看,有些茫然地说:“前面还在这里,现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张晨上楼看看,没看到人,走到门口看看,也没有看到人,他朝地下停车场走去,走到了角落里两个垦荒战士的工作间,工作间的门虚掩着,张晨打开门,里面一片漆黑,张晨正想退出来,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吓了他一跳:

    “你妈怎么样了?”

    张晨伸手把灯打开,老张急急地转过头去,那一瞬间,张晨看到老张的眼眶里,似乎有泪光闪动,张晨怔了怔。

    “哦哦,没什么事,就是腰被撞了一下,明天做个全面检查,就可以出院回家了,小芳在医院陪着。”张晨说。

    老张长长地吁了口气,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地下室里却有丝丝的回声,他一直绷紧的身子,好像也松垮了下来。

    张晨说:“上去吃饭吧,我让酒店送了菜,应该快到了。”

    老张哼了一声。

    张晨转身往外面走,留下老张一个人,在那里收拾心情。

    张晨摇了摇头,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谭淑珍和小芳妈妈去替小芳回来休息,今天周日,谭淑珍不上班,她会陪着张晨妈妈做完全部检查。

    放下碗筷,两个垦荒战士去城市展览馆继续他们沙盘的制作,张晨和刘立杆留在家里带小孩。

    下午,谭淑珍打电话过来,说是张晨妈妈已经全部检查完毕,没有问题,可以出院了。

    这时小芳也起来了,张晨和小芳一起去医院接他们,把张向西和刘雯倩留给了刘立杆,他带她们走着去新华书店买书。

    张晨妈妈回来了,家里的一切又恢复正常,但这事,也让张晨警觉起来,老人总归是要老的,自己也是,都会有走的那一天,而这个世界,一直都会存在,不管他们在或者不在,不管谁在或者不在,这个世界连打个哈欠都不会,它会继续按自己的节奏存在下去。

    谁也别以为自己有多重要,有多了不起。

    这样想着的时候,人会变得平和起来。

    ……

    到了十二月,这一年就快过去,大家都很忙,刘芸和小芳又去了美国,她们要赶在圣诞假期之前,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妥了,该签的协议都签妥了。

    本来,张晨这次也要和她们一起去美国,但出了张晨妈妈那事之后,张晨和小芳两个就商量好了,以后,如果不是完全没办法推掉,两个人最好有一个留在家里,不能把一屋子的老人和小孩留在这里。

    虽然他们不在的时候,就是有事,刘立杆和谭淑珍也完全会管,不用他们交待,但对老人们来说,有没有子女在身边,是不一样的,他们的心里,其实比外表表露出来的脆弱得多,就像张晨在地下停车场,看到老张的那一幕,对他的触动有点大。

    小芳也说,小昭去世之后,她爸妈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处在很惊惶的状态,总是感觉还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亲爱的,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小树找不到的事情?”小芳问。

    张晨说,当然记得。

    “那一次,其实我爸妈就快崩溃了,他们知道你在四处寻找,又不敢打你电话,我妈几乎五分钟就给我打一个电话,我越安慰他们没事没事,小树都这么大的人了,他们就越是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我一直在瞒着他们。

    “我爸妈不敢给你打电话,还有一个原因,是很怕从你电话里听到不好的消息,后来我告诉他们小树找到了,我妈在电话里一直哭一直哭,我爸也哭了。”

    小芳说着,张晨点点头,他说:“其实人都是这样,年纪越大就越脆弱,就越患得患失,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无所谓,死都不怕,现在是什么都怕,经不起事了。”

    “你在说你自己?”小芳问。

    张晨点点头:“我也有这个倾向。”

    小芳咯咯地笑着。

    张晨写了好几页授权书,小芳带着他的授权书和刘芸一起去美国,他就没有一起去。

    张向北给张晨发微信,和他说,他们已经回到海南了,前面的几批牛也已经到运到牧场,牧场已经正式开始营业,研究所的人员,也都基本已经到位。

    张向北和张晨说,研究所的阵容很强大,有三个从海外回来的博士,还有两位华南农业大学和华中农业大学的教授,分别领衔了几个课题组,有一位中国科学院和工程院的双料院士,是他们的首席科学家,这是顾工在他家里,帮他做了一个多星期的饭才请到的。

    张晨看了哈哈大笑。

    张向北还给他发了很多的图片,特别是张晨去海南的时候,交待包天斌需要更改的地方。

    张晨现在已习惯了,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微信,看看张向北有没有给他留言,在海南的人晚上都睡得迟,又是一大帮人在一起,很热闹,张向北给张晨发微信,一般都是在凌晨三四点钟,那个时间,张晨早就已经睡着。

    反正张向北也不在乎张晨回不回,有时张晨早上醒来看到,回了,张向北那边也是静悄悄的,到了下午或晚上,他才回一个“哦”或者“嗯”、“嗯嗯”。

    父子两个,以前的交流不多,张向北和小芳说的多,有事也会让小芳转告张晨,现在,他知道直接给张晨发微信,就这件事本身,就让张晨感到很欣慰,他觉得张向北结婚之后,真的是成熟了,更觉得他们之间,某种坚硬的东西,正在悄悄地融化。

    就像张晨和老张之间,某种东西也在悄悄地融化一样。

    谭淑珍他们的播客小镇,改建的部分已经完成,新建的部分还在建设,谭淑珍原本打算是等那三幢大厦都封顶,再举行播客小镇的开镇仪式,但九堡镇政府不干,他们催谭淑珍现在就可以搞开镇仪式。

    谭淑珍理解他们,现在搞开镇仪式,播客小镇就可以写进镇政府的年终总结里,就是这届政府的政绩,明年三月份,两会的时候就要换届,这届的班子成员,到时还会不会继续留在这里都不知道,他们可不想把播客小镇这么鲜的桃,留着让别人来摘。

    加上从今年开始,省政府就鼓励大家创建各种特色小镇,配合乡村振兴计划,各地都纷纷行动起来,开镇仪式在前面的,一个个都是香饽饽,是新闻的热点,到了后面,再热的锅也会冷下来的。

    镇长跑来和谭淑珍说,现在省政府对特色小镇有奖励政策,你们这里开镇,我们就可以马上去为你们争取,争取列入下一年省里市里的重点特色小镇,对你们的好处不要太多。

    好吧,这钱,这好处,不拿白不拿,谭淑珍他们的播客小镇,就选在二0一八年十二月十八日,压着一年的尾巴,开镇了。

2285 你在那边还好吗?

    谭淑珍他们播客小镇开镇,引起了轰动,开镇的那天,虽然下面一楼的店铺,还有三分之一因为时间来不及,还在装修,没有开门, 但已经开张的这些,就成为了九堡当地最高档的酒店集中地,也成为了九堡最热闹的地方。

    热闹是因为这里和雯雯说的一样,街上都是俊男靓女,开镇的那天,所有的主播都从楼上跑到楼下,举着手机支架在做直播, 直播播客小镇开镇的盛况。

    刘芸他们租的那四层房子, 还没有建好,但雯雯和倩倩带着繁花网络的主播们,也来这里凑热闹,他们直播播客小镇开镇的热闹情景,还把镜头转向空中,对着那脚手架叫道:

    “看到没有,宝贝们,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直播间。”

    白天的时候,到处彩旗飘飘,阳光灿烂,到了晚上,入口广场上开始涌动着海浪,当然,不是真的海浪,而是广场四周的投影机投射下来的,海浪不仅涌动在每个人的脚下, 也翻滚在每个人的身上和头发上,大家在广场上嬉戏, 不亦乐乎。

    附近的居民都涌进了这个小镇, 还有很多杭城主城区的,看到直播,也开车过来看看这个播客小镇,名字听上去很酷,到底是个什么东东,来了之后,他们就在一条条街上逛起来。

    他们看到这里的每一扇窗户里都光线璀璨,透过二楼的窗户可以看到,里面的半截背景墙,布置得就像是商店里的橱窗,还有半颗脑袋露出来,那脑袋端正得像在播《新闻联播》。

    也有不端正的,哪怕是关着窗户,那些“嚎叫派”主播声嘶力竭的声音,还是会从窗缝里漏出来。

    更吸引他们眼球的,是那些衣服上还挂着吊牌的主播们,趁着换班的间隙, 下来在星巴克和肯德基,吃点喝点, 或者去罗森便利店里面,裹着羽绒大衣吃冰激凌。

    逛累了,他们就钻进边上的酒店,开始吃夜宵,周围也都是一些做直播的男女,做直播的,很多时间是不固定的,大牌的直播,可以霸占着平台的黄金时间和资源,一般的主播,都要排着队。

    从下午到凌晨,什么时间,都有人忙着,也有人闲着,闲着的人,就下来宵夜,磨蹭到自己开播的时间,就赶紧往外跑,回去直播间或化妆间,那情景,真好像这里是电视台的演播间,或大型综艺节目的后台。

    晚餐的时候,陈汉升和肖鸿泰两个,在土香园大酒店请客,中午是谭淑珍代表播客小镇,宴请出席开镇仪式的领导和嘉宾,晚上,是他们两个请那些在杭城打拼的台湾老乡,播客小镇开镇之后,两个人都有种翻身的感觉,喜气洋洋的。

    刘立杆和张晨也应邀出席,陈汉升和肖鸿泰说,你们两个居功至伟,不来不行,何况汉高祖刘邦没开宴之前,就到了张晨的办公室,三个人一起下去。

    没去之前,他们只知道苏州昆山的台湾老板多,不知道原来在杭城,竟然也有这么多的台湾老板。

    陈汉升和肖鸿泰一共摆了十六桌,每一桌都坐满了,有从台北新竹和苗栗来的,有从台中彰化和云林来的,有从台南高雄嘉义来的,还有从南投花莲新北基隆来的,几乎台湾每个市县的老板,都有在杭城的。

    林淑婉和王敏生也在座,林淑婉在台北的时候就是名人,那时她是台北的服装大王,到了大陆也还是名人,开始是婚纱影楼皇后,现在是教育培训行业的翘楚。

    她拉着张晨一桌桌走,和大家介绍说,这是我哥,这家酒店的老板,对方都说知道知道,阿婉,张老板谁不知道。

    也真是的,在杭城做企业的老板,大概就没有没来过土香园大酒店的,很多人以前张晨大概都和他们握过手,说过话,只是没有更近一步。

    但张晨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在杭城有这么多台湾老板。

    张晨勐然想起一个人,他努力地在人群里寻找着,却一直没有找到,张晨想起的是在四季青面料市场开店的蔡金祥,张晨最早做服装的时候,很多面料都是从他那里进的货,有什么好货,蔡金祥也会特意给张晨留着,等张晨挑过之后,他再买给其他的人。

    蔡金祥和在座的这些老板有点不同,他们从台湾到大陆,都和汉高祖刘邦一样,是在找机会的,来打拼的,蔡金祥是追随着爱情,从台湾来到杭城。

    张晨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有一段时间,张晨只要去面料市场,就会去蔡金祥那里坐坐,把他那里当成了据点,他们两个,应该说话很投机,很聊得来,但后来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见面的次数就少了,到今天,都忘了已经有多久没有联系。

    有些人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就散了,彼此鸟无音信。

    张晨拿起自己的手机,用手指划着,发现蔡金祥的号码还在,张晨忍不住就拨了出去,结果,电话里传来的是“你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张晨怔了一怔,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人的电话号码变成空号,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变故,因为他们已经走散,什么变故,他一无所知。

    张晨的心里更空落了,他打定主意,明天要去面料市场看看。

    “小老弟,来来,喝酒。”坐在一旁的汉高祖刘邦和张晨说。

    张晨举起杯和他碰了,然后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汉高祖刘邦问:“小老弟,怎么,有心事?”

    “没有,没有。”张晨赶紧说,“看到这么多从台湾来的朋友,我想起了一个人,大哥,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在四季青面料市场,有个老板叫蔡金祥的,我们还一起吃过几次饭?”

    汉高祖刘邦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当时是张晨带过来的,吃饭喝酒的时候话也不多,不太合群,汉高祖刘邦只记得,他也是从台北过来的。

    “他怎么了?”汉高祖刘邦问。

    张晨笑道:“没有什么,就是想起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汉高祖刘邦点点头,明白了,他站了起来,叫道:“喂喂,你们都听我说。”

    在座的都停止了喝酒和说话,扭过头来看着汉高祖刘邦,汉高祖刘邦说:

    “四季青面料市场,有一个姓蔡的老板,也是从台北过来的,你们有没有人认识?”

    大家互相看看,都摇着头。

    有人叫道:“皇上,怎么了,他欠你钱?”

    “干你娘!”汉高祖刘邦骂了一句。

    汉高祖刘邦坐下来,和张晨说:“都不认识,看样子他平时也不和这些台湾过来的交往,大概和台商联谊会都没什么联系,不然,这里不可能没人认识他。”

    张晨点点头,他想到了,蔡金祥原来在台北,只是学校里的一个国文老师,和这些人,看样子确实没有交集。

    肖鸿泰端着杯子走过来,来敬汉高祖刘邦和张晨、刘立杆的酒,大家喝了,陈汉升过来,也来敬他们的酒,又喝了,接着,就有张晨和刘立杆都不认识的老板,过来敬皇上的酒,汉高祖刘邦把张晨和刘立杆这两个小老弟都带上了,大家喝了一杯又一杯。

    第二天上午,张晨离开家就去了四季青面料市场,去找蔡金祥的摊位,结果那条通道走到底,也没有找到蔡金祥的摊位,这里现在已经是窗帘一条街,都是卖窗帘的。

    张晨还以为自己走错通道了,他退回到通道口看看,确认没有,张晨继续走进去,走到底,原来蔡金祥的摊位就在这里,现在已经一分为二,变成了两家卖窗帘的,张晨问了他们,他们都不知道蔡金祥是谁。

    张晨走回来,走到了门口的大厅,看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张晨眼睛一亮,他想起来了,急步走到楼梯的背面,看到那个借着楼梯下的狭小空间,卖服装辅料和拉链的摊位还在,这么多年过去,张晨一眼就认出来,老板还是那个老板。

    张晨走近前去,虽然是老顾客,但对方已经不认识张晨,这个老顾客老得太久了,张晨问他,以前里面角落里那个台湾老板你认不认识?

    “蔡老板?你是说蔡老板?”对方问。

    张晨说对,“他的摊位,现在搬到哪里去了。”

    “不在了。”对方说,“蔡老板已经不在这里做生意,他回台湾去了。”

    张晨愣了一下,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已经两三年快了。”对方说。

    张晨问:“我记得蔡老板不是在杭城有家,已经结婚了?”

    “对啊,老婆伢儿一起去的台湾。”对方说。

    张晨走出了面料市场,今天的太阳很好,阳光晒在人身上很暖和,张晨在面料市场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他掏出口袋里的香烟,抽出一支点着,坐在那里抽了起来。

    从他身旁经过的,一张张都是陌生的脸,张晨想起他自己设计的第一件衣服,就是在这里买的面料,给小昭做的孕妇裙,好像也是在那一天,自己认识了蔡金祥。

    现在,小昭已经不在了,蔡金祥已经带着老婆孩子回去台湾,张晨心想,他大概率会回去学校,重新当他的国文老师,而他的老婆,会是台北多出来的那个陆配。

    不知道他们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2286 后浪汹涌

    张晨回到“半亩田”大厦楼上,徒弟葛玲在等他。

    两个人走进办公室,隔着办公桌坐下,葛玲拿着一本文件夹,递给了张晨,张晨打开来,里面一张张是他们一九年春夏装的图片, 还有两份计划书,一份是在播客小镇开直播间的计划书,还有一份,是葛玲他们要带着这些服装和模特,出去拍摄海报的计划。

    拍摄的这些海报,现在已经不是用来印成宣传画册, 而是要在网络上宣传,在他们的掏宝店和亚马逊门店里使用的,很重要。

    张晨看到开设直播间的计划书, 笑了起来,他说:

    “我怎么把这事情忘了,我们的直播间,还真的是去播客小镇,比留在‘天空之城’更适合。”

    葛玲笑吟吟地说:“师父,你现在还能记住多少事?你有多少时间没去我们设计中心了?今年新招来的那几个设计师,都还不认识你。”

    张晨哈哈大笑,他说:“好好,葛玲,批评得好,我现在还真的是,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瞎忙,不过,这也说明,你们厉害了啊, 一整个季节的服装出来,都已经不需要我了。”

    “需要,只是不敢打扰。”葛玲说,“我们是夕阳产业,没什么前途和油水。”

    “你在骂我嫌贫爱富?”张晨听出了葛玲的话里有怨气,问:“不过,你们也不穷啊。”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这服装吧,现在大家还是一样,人人都要穿,而且拥有的服装数量,比原来只多不少,但怎么感觉这个行业,已经不香了,师父,说实话,有时候我自己都很茫然,觉得这一行到底还有没有前途。”葛玲说。

    张晨听着,他的手指轻轻一弹,桌上的笔转了一圈, 张晨抬起头, 和葛玲说:

    “其实也不奇怪,现在的人接受的信息多了,服装已经是生活的必需品,而不是奢侈品,像那种攒几个月,才可以买一件衣服的情况几乎没有了,买衣服,变成了越来越平常的事,正因为平常,所以人投射的注意力才少。

    “你会关心你每天吃的米是什么牌子的吗,米要是涨了两毛一斤,对你会有影响?但我小时候,要是米价涨一分钱,张向北的奶奶就可以念叨一个月,不光是她,整个镇的人都会在说米涨价的事,现在呢,没有人关心了。

    “包括你小时候,吃一次肯德基,那是多大的事情,现在,还有人把吃肯德基当回事吗?

    “我们服装也差不多,已经从原来的奢侈品,变成了生活必须品,变成了大家很容易获得的东西,人每天要关心的东西那么多,谁会整天想着去买什么衣服啊,就是连真正的奢侈品,现在都没有什么人关心了,不是有那么句话吗,说是不穿a货的才是傻蛋,男女海王才买lv。

    “再说服装设计,像我们刚开始的时候,接受的讯息很简单,电视、书、和报纸杂志,全世界都一样,那个时候,大家眼睛都盯着米兰时装周,巴黎时装周和纽约时装周,时装周开幕,那就是全世界的大事,我们没有办法亲临现场,也看不到视频,只有等着。

    “等着米兰时装周的专刊,那个时候,四季青的报刊亭,唯一的原版杂志,就是米兰时装周的专刊,而且供不应求,那些摆服装摊的,年纪大的看《上海服饰》,年轻的都在看《瑞丽》和《世界时装之苑》,还有就是抢买米兰时装周的专刊。

    “包括那个时候,上海新丝路的模特,一个个比电影明星还要出名,翻开报纸杂志,也都在介绍什么设计师,几个做头发的,都可以全国闻名。

    “没办法,那个时候,镁光灯就聚焦在他们身上,人们接受信息的渠道又那么窄,可以说,时装模特和设计师们,强迫也能混个脸熟,你想不认识他们都不行。

    “现在呢,每天可以看的东西那么多,接受的信息那么庞杂,别说是我们这一行,就是真正的演艺界,真正的明星,他们保鲜的时间才多久?一个演员,要是一年没有露面,那就过气了,所以那些明星,没电影电视剧拍,也要去上综艺节目,就是为了大家还记得那张脸。

    “巩小姐去戛纳电影节的时候,多轰动,真正的世界轰动,我和我们这个品牌,也跟着沾了光,现在呢,每次戛纳电影节,真正获邀和花钱去蹭红地毯的,不知道会有多少,你记得住一个吗?

    “包括服装模特也是,葛玲你是做这行的,国内的服装模特,你还说得出几个?名气再大的,大概都大不过雯雯这个做直播的吧?对了,我昨天看到雯雯,她和我吹牛说她现在还是很红,是不是?”

    “是,真的很红。”葛玲笑道,“师父你说的也很有道理,听你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心态一定要好,我们做设计的,本来就是一个职业,原来,是有很多本不属于我们的光环,错洒到我们身上,把我们搞得像个明星,其实完全不必,就是古驰和阿玛尼这些大牌,你知道他们今年的主设计师是谁吗?”张晨问。

    “不关心。”葛玲摇了摇头说,“我只关心掏宝和亚马逊的客户需要什么。”

    张晨哈哈大笑,说:“对了,你这个心态就对了,行业也是越分越细,我们就关心我们该关心的。”

    张晨拿起那份直播间的计划书看看,用手指弹了弹,说:

    “不过这个我没有想到,不应该,播客小镇还是我设计的,我应该知道,直播卖货才是未来的趋势,哎呀,现在怎么办,我知道谭淑珍他们那里的房子,好像已经租完了。”

    “没有关系,我和雯雯已经说好了,他们繁花会分割一块给我们,到时候,我们主播的资源还可以共享。”葛玲说。

    “好好,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去做就是。”张晨说。

    葛玲点点头:“我知道了,师父,你再看看我们这份拍摄计划。”

    张晨拿起那份计划书看着,这份计划书,葛玲计划带着五个模特,六辆车的一个车队,出去拍摄一个星期,目的地是湖南的凤凰,张晨和葛玲说,时间可以考虑拉长一些,凤凰附近的王村,现在应该改名叫芙蓉镇了,对了,你看过《芙蓉镇》这部电影吧?

    “小时候看过。”葛玲说。

    “王村就是《芙蓉镇》,我觉得那里有些地方,比凤凰还好,凤凰现在商业气息太重,没有最早的那个感觉了。”张晨说,“附近还可以找找,最好找那些没有怎么开发的,这样画面才会有新鲜感,不然都是那些大家看腻的东西。”

    葛玲说好,我知道了,我们设计中心,有个设计师就那一带的,我问下她有没有好的建议。

    “好,想好了就出发,不需要再来请我同意和批准了,这事你做主。”

    张晨说着,一页页地翻着他们今年新出来的作品,他看到很多款式的处理很新颖,也很大胆,他们“半亩田”现在每年都会招收一批从学校里毕业的新设计师,看得出来,现在的这批小孩,和原来的不一样,他们的思路很开阔,见识很广,在设计上,经常会有亮点。

    最让张晨感到意外的是,现在的小孩,他们的设计风格都很鲜明,很有个性,同样一个学校出来的,设计出来的东西,完全是两个路子,从这当中,也可以看出来,设计这一块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不是这山望着那山高,而是看出去一片都是山。

    但是,哪个行业,现在不是这样呢,现在不是千军万马在挤独木桥,而是你一条八车道的道路,人太多,照样把你挤爆,张晨觉得,像自己刚开始那样,凭着一点小聪明,就可以杀出一条路,在现在这个年代,几乎不可能了,幸好,自己已经走出来。

    张晨看着这一幅幅图片,仔细地看完,就这些款式本身,他提不出什么意见,相反,每次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学到了一些什么。

    张晨把前面那份拍摄计划书拿起来,和葛玲说:

    “我觉得你们的这个计划书还要改一改,需要充实。”

    “怎么改?”葛玲问。

    “不要一说到棉麻,就想到老房子和田野、荒漠、小桥流水什么的,你们还应该去钱江新城,或者去上海陆家嘴取景,记住,葛玲,棉麻是一种精神,一种生活态度,再拔高一点,可以说是一种为人处世的哲学,宽厚、温存、不露锋芒。

    “穿着棉麻服装,为什么一定要出没在乡间?不能出没在摩天大楼之间?不能出没在写字楼里?穿着棉麻的女人,要是出现在写字楼里,会让这家公司的线条都柔和很多,会让整个公司的氛围,都不再那么生硬。

    “就按照这样的思路再去拍一组,然后你们把两组图片放在一起,或者同时呈现给大家,一定会有很不错的效果,相信我的直觉。”

    张晨说着,葛玲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她叫道:“太好了,师父,我是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你这一说,我全明白了。”

    “明白了是吧,明白了就去做。”张晨笑道。

    “好好,师父,那我走了。”葛玲收起桌上的文件,放进文件夹里,收起来准备走。

    “等等,等等。”张晨叫道。

    “怎么了,师父?”

    “你爸爸身体现在怎么样?”张晨问。

    “好多了,现在他都可以做饭,还会帮我带小孩了。”葛玲说。

    “是嘛,那不错,你妈妈呢?”

    “还是忙,半个月回来一趟。”

    “好,这样,葛玲,等哪天你妈妈回来了,你和我说,我请你爸妈,还有你们全家吃饭。”张晨说。

    “干嘛,师父?”葛玲问。

    “好久没见到葛东海和两分了,我想见见他们行不行?”张晨笑着问。

    “行行,他们肯定也很想见你。”葛玲笑着就走出去。

2287 雯雯的直播间

    吃完中饭,张晨本来想在沙发上靠一下,休息一会,他想起昨天雯雯和他说过,她每天中午十二点会开直播,张晨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最后一次看雯雯直播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好几年前了。

    昨天在播客小镇碰到雯雯,张晨问雯雯现在是不是转到幕后,做管理工作了,雯雯现在是繁花网络的总经理。

    雯雯说,管理要做,直播也要做,自己没有业绩, 怎么去教训下面的那些人, 现在的人很难带的, 老三老四,你没有本事他们不会服你,我和倩倩,还是公司的头牌。

    张晨有些不相信,以为雯雯是在吹牛。

    直播,在张晨印象里,就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的事,只有她们,才会吸引那些傻蛋进去打赏什么的,雯雯和倩倩都已经过四十了,虽然看上去她们没有那么老,还像三十左右,但和街上这些粉嘟嘟的女孩子们,还是不能比, 怎么竞争得过她们?

    但前面听葛玲说,好像肯定雯雯没有吹牛,她还真的很红, 张晨就好奇了,就想看看,雯雯到底是有什么魔法。

    张晨坐在沙发上,他看看手表,时间到了,拿起自己的手机,点进了雯雯的直播间,张晨吓了一大跳。

    他看到雯雯直播间里,不光只有雯雯一个人,在她的身侧后,还坐着一个唐氏综合征患者,穿着一件黑色的燕尾服,里面是白衬衫,还打着一个红色的领结,这个样子,好像在那里见过。

    张晨看着雯雯,又吓了一跳,雯雯在直播间里,已经完全开始卖东西吆喝, 这和他们早期, 还把产品植入进插科打诨不同,直接开卖,现在的直播,都这么简单粗暴了吗?

    张晨这个繁花网络的创建者,可以说是最早的直播平台搭建者,感觉自己对直播这一行,已经隔膜,跟不上趟了。

    也怪不得昨天在播客小镇的街上,会看到那么多衣服上吊牌都没有剪掉的小姑娘,那不是她们的工作服,而是她们穿在身上在卖的服装,她们在直播间卖好衣服,就下来逛街吃饭,待会回去,还是要接着卖自己身上的衣服。

    直播间里,雯雯在卖一款蛋糕,她介绍了一阵后就问:“舟舟,好不好吃?”

    后面那个唐氏综合征患者不停拍着手,头不是点着,而是快速地来回晃着,嘴里大声叫着:

    “好吃!好吃!”

    叫到“吃”的时候,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样子十分的滑稽,张晨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

    从前几年,出来一个会登台指挥交响乐团的唐氏综合征患者舟舟之后,似乎所有的唐氏综合征患者的名字都改成了舟舟,张晨想起来了,怪不得眼熟,这一身的打扮,不就是舟舟的造型吗?

    雯雯叫着:“听到没有,舟舟都说好吃,宝贝们,我这油嘴滑舌的可能会骗你们,舟舟会骗你们吗?要买的准备开始抢,不买的你给我死开,现在我要开始数数了,一,二,三,开始!”

    雯雯说着一二三的时候,舟舟在后面伸出手比划着,不过是乱的,一的时候他出了五根手指,二的时候是三根,三的时候是一根,还咧开嘴,不停地叫着:“抢啊,抢啊。”

    卖完了蛋糕,接着又卖一款面部按摩仪,雯雯问舟舟好不好,舟舟说好,雯雯问舟舟,姐姐的脸用过之后滑不滑?

    舟舟很老实,站起来走到前面,想来摸雯雯的脸,雯雯骂道:

    “要死,别乱动,坐回去!”

    舟舟坐了回去,他学者雯雯的样子,也摸了摸自己的脸,叫着:“滑,滑,姐姐的脸很滑,抢啊,抢姐姐!”

    直播间内外,乱笑成一团,张晨肚子都快笑痛了,刘立杆走了进来,看看他,问:

    “什么这么好笑。”

    “你来看雯雯。”张晨招呼他。

    刘立杆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张晨把手机放在茶几上,两个人看着雯雯在卖货,乐不可支,雯雯在直播间里,口没遮掩,骂骂咧咧的,她用手指着,在骂看直播的粉丝,但因为没有特指,大家都不以为是在骂自己,而是在骂某个傻逼,大家不仅不恼,还跟着笑,跟着骂。

    一个小时,雯雯中午的直播时间很快结束,直播间由其他的主播接手,接手的这个直播很正常,但张晨他们马上就感觉到太平澹,不是只有他们有这个感觉,屏幕上显示的粉丝数量在迅速减少,主播的脸色也开始变得有些难看。

    “她一定后悔死了,自己接在雯雯的后面。”刘立杆说,“小姑娘还是没有经验,她不知道一开始就有这么多人在看,开局很好,只要她能托得住,就起来了,说不定雯雯是很器重她,才把她排到这个位子。”

    张晨把手机关了,笑道:“他妈的还真是没有底线啊。”

    “要什么底线,又不是在表演,不是在演电视剧,当然是怎么吸引人眼球怎么来了,我敢保证,那个舟舟,说不定现在都是个网络红人。”

    刘立杆说着拿起自己的手机,搜了起来,还真的是,百度里出现的第一个“舟舟”,就说他是网红,雯雯的直播助手。

    “看到没有,目的达到了,吸引了人的眼球,还解决了一个残疾人的就业问题,雯雯这招不错。”刘立杆说,“现在的人,就是皮痒,没听到电台里,有多少人打电话进来,就是找骂的,挨骂之后就舒服了。”

    张晨听着,不禁默然,还真是的,直播就是吸引人眼球,就像在集市上,不会吆喝的贩子,他的东西肯定就卖不出去,耍马戏,还要先派一只猴子兜着圈子,敲着锣鼓圈人呢。

    “现在做直播的,什么歪瓜裂枣都可以,只要你有特色,不管你是胖的瘦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能圈住粉丝就可以。”刘立杆说。

    “看样子,雯雯这个家伙,还真的知道与时俱进,怪不得一直会红,她把戏太多了。”张晨感叹着。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带出来的。”刘立杆得意地说。

    “你就吹吧。”

    “吹什么吹,张晨,我要是年轻二十岁,一无所有,在这个年代,我肯定不去卖房子,也不去扫楼,我就去做直播,保证也能做出个人样来。”刘立杆说。

    “对对,你上直播间去表演嘿嘿吆嘿,肯定吸引人眼球。”张晨骂道。

    两个人闲聊着,张晨说起了上午葛玲在的时候,自己心里的那个感觉,他说,现在的年轻人真厉害,要是我年轻三十岁,“啪”一下被扔到现在这个时候,我还真没有把握,不知道自己竞争不竞争得过他们。

    “不要妄自菲薄。”刘立杆摆了摆手说,“他们的现在,也是我们帮助创造的,要是没有我们这一代的努力,把整个社会,推进到了现在这个程度,他们会有这么强大的竞争力吗?放心吧,像我们这种金子,放到什么地方都会发光的,不是干这个,就是干那个。

    “就是被‘啪’地一下扔进来,两个穷光蛋,前面我不是说了,我就是去做个直播,也可以做得很好,你呢,去做个设计师做不好?做着做着就有自己的工作室,就有公司了,一样的。

    “你认为竞争那个时候就没有,我他妈的去报社,和我一起招进去拉广告的,有二十几个,其他人第二天都逃走了,就我还傻乎乎每天坚持扫楼,我要是不扫楼,怎么会碰到陈启航和李勇,怎么会有后面的事?

    “你到了老谭的公司,当场画了一幅画,老谭就把你录取了,他后来一直说,是捡了个宝,捡什么宝,你要是没有能力你能是个宝吗?包括那么多公司想拿下望海楼,海霸天一眼就看中你的设计,你不是竞争出来的?”

    刘立杆的一番话,说得张晨哑口无言。

    “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儋州农场的那个主任?”张晨问。

    “就是我们想去他那里种橡胶,结果被他劝住,让我们在海城再坚持坚持的?当然记得,我们在海南遇到的贵人,他算一个,要是没有他,我们自己就把自己耽误了,说不定现在还在五指山上种橡胶,家里有一个海南婆,还有四五个小孩。”刘立杆笑道。

    张晨点点头:“后来我去儋州的时候,还想过会不会凑巧碰到他,要是碰到,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刘立杆盯着张晨看,目光像是要从他脸上,剜下一块肉,张晨骂道:“你看我干嘛?”

    “张晨,你是不是有毛病,怎么总提起以前的事情?”刘立杆问。

    “你不是也提了。”

    张晨骂道,接着马上泄了气,他说:

    “还真是的,我现在确实是常常想起以前的人和事,我今天早上,去四季青面料市场,找那个台湾人没有找到,他回台湾去了,见到葛玲的时候,又想要见见葛东海和两分,真的很想。”

    “你他妈那是老了!”刘立杆叫道。

    “老了就老吧,老又不丢人。”张晨嘀咕着。

2288 工作室

    姚芬辞去“锦绣中国”董秘的职务,现在是职业画家,更准确说,是半职业画家,她也和小树一样,成为了“河畔油画馆”的驻馆画家。

    姚芬很喜欢驻馆画家这个职位,没有什么压力, 每天的工作就是画画,和职业画家区别不大,但又每天和外界发生着联系,不像职业画家,每天在画室里闭门造车,那样也太闷了。

    每天, 两个人都要睡到中午才起床, 阚向东放在姚芬的爸妈那里, 由他们带。

    起来了,洗漱完毕,喝点牛奶,吃点面包,有时候姚芬会动手煎几个鸡蛋或者培根,就算是早餐,吃完之后,两个人去“河畔油画馆”,在那个敞开的工作室画画。

    要是时间还早,没到十二点,他们洗漱完毕就会出门,去张晨家里吃中饭,吃完中饭,再走去“河畔油画馆”。

    工作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和原来一样,小树在工作室的那头, 姚芬在这头, 两个人互不打扰。

    和原来不一样的是, 现在来工作室看他们画画的人很多,到了不得不预约的地步,赵欣在门口安排了一个保安,每天只能是二十个人进去,有时手下留情,或者保安也挡不住那些巴巴的眼神,会多放两三个,再多,就会影响到小树和姚芬的创作了。

    这些学习美术的小孩,背着背包,带着牛奶和面包,进来了,就在地板上坐下,看着小树和姚芬画画,一看就是一整天,看着他们怎么处理细节,怎么用笔和用刮刀,这还真的是最好的现场教学。

    特别是在姚芬出名之后, 来看她画画的人就更多, 姚芬可以说是, 他们每个人心中的偶像。

    这些学画的孩子,有的还没到参加艺考的年龄,也有已经到了年龄,考了没有考上的,姚芬就更是他们的偶像,他们知道,姚芬也是考了多年都没有考上,没上过什么正规的艺术院校,但人家,现在照样成为了着名画家,作品大卖。

    靠画画就能够养活自己,还过得挺好,哪个学画的小孩,心里没有这样的理想?

    不知道的,以为姚芬是小树的老婆,沾了小树的光,很多作品,说不定都是小树帮助画的,但到了这里,实际观摩之后,觉得,人家确实是厉害,根本用不着小树帮忙,他们两个,就是各画各的。

    小树画画的时候,后面有人在看,他很少会分心,很少和人交流,人家和他说什么,他也就用“嗯”、“对”、“没错”、“是的”这样简单的一两个字应对。

    姚芬和小树不一样,她会轻声曼语,很耐心地和人交流,嘴里一边说着,手里还一边画着,一点也不耽误,有时候为了示范,还会打破自己的节奏,去画明明还没有准备开始画的部分,就为了让对方看清楚了。

    甚至,有时候她还会带着他们,站在小树的身后,和他们解释着小树的创作。

    赵欣看到了,笑道:“姚芬,你可真够耐心的,开培训班的老师,都没有你这么耐心。”

    姚芬笑笑说:“这有什么,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很理解他们。再说,我不是驻馆画家吗,驻馆,就要注意我们馆的形象。”

    这让姚芬在这里大受欢迎,来这里看他们画画的小孩,很快把两个人区分开了,他们叫小树叫“大师”,叫姚芬“老师”,小树听到了,和他们说:

    “加一个字,叫我大师兄吧,我以前也是跟姚老师学的。”

    姚芬白了他一眼,小树大笑。

    虽然姚芬和那些孩子,大家都压低了声音,但挡不住人多,工作室里面还是整天嘤嘤嘤嘤声音不断,小树想了个招,他创作的时候,干脆戴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创作。

    这样,别人看到他戴着耳机,也就不会来和他说什么,他连“嗯、啊、对、没错”都不需要说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赵欣在的时候,总是会过来叫他们,两个人就走去赵欣的办公室,三个人一起吃,赵欣不在的时候,保安会来叫他们,他们去赵欣的办公室,食堂的工作人员,已经把饭菜摆好在那里。

    他们离开工作室的时候,那些小孩没有离开,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吃着面包,喝着牛奶,互相交流着,有毛手毛脚的想趁着小树和姚芬不在,去动他们的画具,马上会被其他的人制止。

    等小树和姚芬回来,一切又继续。

    到了晚上九点,美术馆闭馆的时间,保安会进来,把所有的小孩们都请出去,小树和姚芬还在这里,外面展厅的灯都熄灭了,工作室里的灯还很明亮,他们会在这里,一直工作到凌晨两三点钟这才回去。

    工作室里其他的人都走光之后,小树会取下耳机,两个人一边画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画累了,有时候小树会走过去,在姚芬身后的圈椅里坐下,看姚芬画画,有时相反,姚芬会过来看小树画画。

    到了后半夜,小树会点外卖,这是他们的夜宵,也是他们的晚餐,晚餐是他们最隆重的一餐,小树会点很多吃的,外卖小哥送到了,只能送到下面门口的保安那里,美术馆里面进不来,保安会帮他们把外卖送上来,两个人就在工作室里吃饭喝酒。

    吃完了,残汤剩羹就留在桌子上,早上搞卫生的阿姨会帮助清理,两个人继续工作一两个小时,这才回去。

    有时候闭馆之后,到了十一点左右,两个人听到外面展厅的黑暗中,有什么动静,就会放下手里的笔,互相看看,会心地笑了一下,这个时候,不会有其他的人,肯定是张晨。

    保安巡逻,会把展厅里的一路灯先打开,巡逻完毕之后,再把灯关了,只有张晨,不开灯,会在黑暗中,借助着幽暗的光线朝这里走来。

    两个人站了一会,果然,张晨的身影就从黑暗中显影出来,出现在工作室的门口,两个人一个叫“姐夫”,一个叫“老大”,姚芬已经习惯了,一直还是叫张晨“老大”。

    张晨进来,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和他们说,你们画你们的。

    两个人就继续画起来,张晨会坐在圈椅里,看着他们画画,有时候忍不住站起来,会凑近去看,他盯着画布看一会,然后又坐回去,小树把笔递给张晨,问:“要不要过会瘾?”

    张晨有时候摇摇头,有时就把笔接过去画起来,不过,最多只画两三分钟,就会把笔还给小树。

    画几笔过过瘾也就算了,他到这里,最主要的,是要来闻闻调色油、松节油的气味,这种气味,才是张晨最想念的,它能够很快就把张晨拉到,自己年轻的时候,整夜整夜不知疲倦地画着画的回忆里。

    张晨自己是画画的,他知道,要是一幅自己的作品上,有别人的痕迹,看着的时候,要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他和小树,都不是那种喜欢和别人合作的人,就是那些互相合作的画家,其实也是各画各的,比如你画人物的部分,他画风景的部分,最后让两个独立的部分,拼合在一起。

    小树看到张晨,还会问一句:“我姐出差了?”

    张晨点点头。

    小芳要是在家,张晨半夜里一般不会出门,小芳不在家的时候,晚上一个人,他经常就会从家里走过来,到小树他们这里坐坐。

    到了吃夜宵的时候,小树会问张晨想吃什么,点的比往常更多,三个人就在工作室里,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一直喝到凌晨两三点钟,结束之后,小树和姚芬也不继续工作了,三个人一起下楼,张晨走路回去,小树和姚芬,把车扔在停车场,他们打车回家。

    有时候,小树和姚芬会陪着张晨走到家,两个人继续沿着米市河畔走,一直走到了解放路,这才打车回家。

    小树把手里的画笔放下,接着,姚芬也放下了画笔,他们听到从外面展厅,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知道是张晨来了,小树走过去,把工作室的玻璃门打开,一团冷气从外面滚了进来,外面展厅里的空调,在闭馆的时候就关了,工作室里的暖气很足,温暖如春。

    张晨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小树叫着:

    “姐夫,外面很冷吧?”

    张晨说对,很冷,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我姐还没有回来?”

    “还早,要下个星期。”

    张晨走进了工作室,小树把玻璃门关上,张晨脱下了外面的大衣,姚芬接过去,挂在衣帽架上。

    小树给张晨端来一杯茶,张晨手捧着茶水,一边焐着手,一边看着小树今天在画的画。

    看完小树的,张晨转到了姚芬那边,姚芬今天在画的,还是一幅组合画,把梵高的《麦田》,放置在一片雪地里,背景的那一片雪景,是清初画家石涛的《雪景山水图》,姚芬用油画把中国画的画意呈现了出来。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组合,一中一西,梵高的《麦田》似乎是要把这一片雪原点燃了,石涛的漫天大雪,似乎又正在把梵高的气焰压了下去。

    临摹《麦田》,对姚芬来说得心应手,但要用油画笔去临摹国画,特别是要把国画中那种空灵的气质和笔墨的趣味呈现出来,很不容易。

    姚芬指着那一片的雪野,苦着脸和张晨说:“还是感觉闷在那里,雪的那种味道没有出来。”

    张晨想了想,和姚芬说:“你加一点蓝色试试,少加一点。”

    “这样可以?”姚芬问。

    “你试试。”张晨说。

    姚芬在白色的油画颜料里,加了一点蓝色,试着再画,果然,落笔之处的雪原亮了起来,姚芬兴奋地叫道:

    “有了,出来了,老大,你怎么知道?”

    小树也走过来,看着画布,眼睛亮了起来。

    张晨笑道:“我小时候,我的房间在一楼,外面就是桔子山,下雪的时候,早上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雪亮,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都发着一种澹蓝色的光,所以我知道,雪其实不是白色的,它是含着蓝色的,你们去看毕沙罗,他都是这样处理的。”

    “呵呵,还真是经验之谈哈。”姚芬笑道。

    张晨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是向南,张晨奇怪了,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钟,向南打电话给自己干什么?

    张晨接了起来。

2289 在哪里?

    和姚芬习惯了叫张晨“老大”,张向北习惯了叫谭淑珍“阿姨”,叫刘立杆“叔叔”,向南也习惯叫张晨“叔叔”,从小叫到大,张口就来,改不过来了, 改一个称呼,不仅叫的人,被叫的人也都感到有些别扭。

    加上家里奶奶还是奶奶,爷爷还是爷爷,外公外婆也还是外公外婆,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

    电话接通, 张晨问:“向南,什么事?”

    “叔叔,你今天晚上有没有和张向北联系过?”向南急急地问。

    “没有啊, 怎么了?”张晨问。

    “我联系不到他,不不,是连周若怡、孙向阳,还有向依云都联系不到,谁的电话都打不通。”向南说。

    张晨笑了起来,他说:“大概还在项目上吧,海南和我们这里可不一样,我们这里冰天雪地,那里还是夏天,这个时间,说不定还在牧场里加班。”

    “我知道,叔叔,可是,牧场里也不会没有信号啊,我微信找他们,也都没有反应, 说是无法接通。”向南说。

    张晨愣了一下,是哦, 就是在项目上,那里也不会没有手机信号,而且,网络早就通了,张向北他们在那里,都已经可以直播了,自己和顾工,也不知道视频了多少次。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没事的,向南,可能他们心血来潮,去探险露营什么的,往五指山里面去了,说不定现在在哪个黎寨也不一定,对了,你打过老包了吗?”

    “打了,也一样。”向南说。

    “那就肯定是了, 没事的, 他们那么多人,包天斌对当地还那么熟, 要是有什么事情,早就有人打电话过来了,肯定是集体在一个没有信号的地方,山里或者海边。”

    向南“哦”了一声,觉得张晨说的有道理,她说了一声“叔叔再见”,把电话挂了。

    张晨拿着手机,歪着脑袋想了想,他拨通顾工的电话,电话里响起的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南南怎么了?”小树听到电话是向南打过来的,问。

    张晨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打张向北电话打不通,打到我这里来了。”

    “北北没事吧?”姚芬问。

    “没事没事,他们一大帮人在一起呢,会有什么事,有事,肯定会有电话过来,年轻人在一起,大概去钻哪个山沟沟了,没有信号。”张晨说,小树和姚芬点了点头。

    话虽然这么说,张晨心里也觉得有些蹊跷,特别是连顾工的电话也打不通,这让张晨感觉有些不安。

    张晨站了起来,和小树姚芬说:“你们继续画,我先走了。”

    姚芬和小树都愣了一下,互相看看,小树问:

    “姐夫,北北真的没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那一大帮人呢,个个都是人精,你们别操心了。”张晨挥了挥手,取过自己的大衣,推开门出去。

    张晨走到了米市河边,凛冽的寒风吹过来,也把他的脑子吹清醒了,心吹紧了,他越想这事情就越觉得不对劲,不是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要是他们一起都去了什么信号没有的地方,这是有可能的,但如果那样,电话里响起的就是“你所拨打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而不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米市河边灯影摇曳,摇动的都是那些树木的影子,冬天的深夜,整个河畔一个人影也没有,连天上的星星、洒落在水里的月光都像是被冻住了。

    张晨在河边上的一张水磨石椅子上坐了下来,水泥的冰冷,隔着羊绒大衣和一层层的衣服,仍然沁人肌肤,但张晨已经没有感觉,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拨打了张向北的电话,电话关机,接着再拨打顾工和包天斌的,也都关机。

    张晨接着拨周若怡孙向阳向依云和丁勉力,所有的电话都关机,张晨感觉不寒而栗,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努力地和自己说没事没事,那么多人呢,会有什么事,其他都是小孩,不懂事,不是还有顾工吗,顾工考虑问题周全,有什么事,他肯定会打电话告诉我。

    张晨越这样想着,心就越紧,身子就越是哆嗦个不停,他呆呆地坐在那里,风拂动身前身后的树叶,发出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些声音,把他的心也一点点地敨碎了。

    肯定是出事了,张晨自己和自己这么说。

    他打开张向北的微信看看,最近更新是下午四点多钟,照片里是一张张他们刚运到的牛。

    张晨从微信里看不出任何出事的迹象。

    打开顾工的微信看看,还是一个多星期之前,在贵州花溪的更新。

    “咣”地一声,黑暗中某处有什么东西倒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吓了张晨一跳,张晨用手抹了一下额头,忍不住苦笑起来,这么冷的天气,坐在冷风里,他的额头居然都是汗。而他还一点感觉也没有。

    张晨拿起电话,找到了刘立杆,想拨出去又忍住了,这个时候吵醒刘立杆,就吵醒了谭淑珍,接着,这一整个世界就都不安宁了,杭城永城,到处都是恓惶的人。

    张晨叹了口气,刚把手机放下,心里一凛,马上拿起手机,他想起一个人,老坦,琼中开饭店的老坦,老包的战友。

    张晨马上把电话拨出去,电话响了几声通了,先传进来的是一片嘈杂的声音,老坦那边正在搓麻将,接着,老坦的声音破空而入:

    “这么难得,张总,你好啊!”

    “你好你好,老坦,你今天有没有见过老包他们?”张晨问。

    “没有啊,昨天晚上,老包,还有小张总他们几个,都在我这里吃的晚饭,今天没见过。”老坦说,“怎么了,张总?”

    张晨叹了口气,他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们那几个人,一个电话也打不通。”

    “还有这种事情?张总,你等等啊。”

    老坦说着,边上有人催他,快点快点,老坦骂道:

    “等一下你会死啊,没看到老子在接电话?”

    老坦接着拨出老包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老坦把老包的电话揿了,张晨的还连着,老坦和张晨说:

    “还真的是这样,奇怪。”

    老坦站了起来,其他的几个人叫道,老坦,老坦,你他妈的干嘛?

    “不打了,老子有事。”

    老坦说着就走了出去,边走边和张晨说:

    “张总你等等,我去他们住的地方看看,到了给你电话。”

    张晨赶紧说好,辛苦你了,老坦。

    张向北他们牧场的办公楼和宿舍还没有造好,他们在琼中县城租了一幢三层楼的房子,一楼当办公室,二楼和三楼当宿舍,张向北他们这些管理人员都住在这里,招来的那些工人,暂时先安排在已经建好的游客中心,这样方便他们上下班。

    老坦骑着摩托车,到了张向北他们的那幢楼,楼前面是一条小街,老坦老远就看到,整幢楼一片漆黑,不管是楼下的办公室,还是楼上的宿舍,都没有人。

    老坦在一楼敲了两扇黑着的门,又跑到二楼三楼,敲了张向北和老包的房门,里面都静悄悄的,老坦拿起电话,打给张晨,电话响了一下就被接起,张晨在电话里急问:

    “怎么样,老坦?”

    “没人,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老坦说,“别急,张总,别急,我马上去农场看看,他们说不定在那里加班。”

    张晨除了说谢谢,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张晨想站起来,却觉得自己的双腿软绵绵的,怎么也站不起来,他只能继续坐着,黑暗中有一个人影朝这边走来,张晨赶紧侧了侧身,背对着他,那个黑影却响了起来,问:

    “姐夫,姐夫,是不是你?”

    张晨转回了身,说:“是我,小树,你怎么来了。”

    小树急走几步,走到跟前,小树说:“我不放心,过来看看,姐夫,北北他怎么了?”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小树,所有的电话都打了,我就是联系不到他。”

    “没事的,姐夫,北北那么大的人,你忘了,就是两三个人打他一个,也打不过他,他肯定没事的,还有胖子他们在一起,会有什么事。”小树反过来安慰张晨。

    张晨叹了口气,他说:“但愿吧,小树,我就在想,要是张向北有什么事情,我怎么和你姐姐交待,我连家都不敢回去了。”

    小树知道,张晨这时候说的姐姐,不是远在美国的小芳,而是小昭,那个一直在楼上书房里的小昭。

    小树在张晨的身边坐了下来,他掏出香烟,抽了两根放在嘴里,点着,分了一根给张晨,张晨接了过去。

    小树说:“不会的,姐夫,我姐会保佑北北的,你放心吧。”

    两个人坐在那里,凛凛的风在他们的身前身后走,两个人沉默着,抽完了一根香烟又抽一根,一直抽到张晨的电话响了起来。

    还是老坦,老坦已经到了牧场,他和张晨说:

    “老包和小张总他们都不在这里,不过张总,你放心吧,我已经打听到了,这里有人告诉我,说他们傍晚的时候都去海城了,哈哈,张总,这几个家伙,肯定是在这山沟沟里憋坏了,去海城桑拿了,桑拿手机还不要关机啊,哈哈,张总,虚惊一场。”

    张晨干笑了两下,他觉得嘴里很苦,他不相信张向北会去那种地方,即使张向北会去,那也不可能心大到带着周若怡和向依云一起去吧?张晨在心里,马上把这个可能否决了。

    “对了,张总,要不要我去海城找他们,我知道老包这王八蛋,平时会去哪家桑拿。”老坦说。

    张晨赶紧说:“不用了,老坦,知道他们去海城,那我就放心了,谢谢你!”

    挂断电话,张晨的心变得很沉重,知道了张向北他们去海城,他的心就更沉重了,如果他们和自己猜的那样,往五指山里面去,张晨倒是可以放心,不是,他们去了海城,在海城,是没有地方也没有必要,需要让他们全部的手机都关机的。

    “不会的,姐夫,北北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去那种地方。”小树在边上说。

    张晨点点头:“我知道。”

2290 胖子来的电话

    张晨感觉到自己变得坚硬起来,坚硬得就像是河边的一尊凋塑,坚硬得就像是被焊在这水磨石的椅子上,和它成为了一体。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冷静了,冷得就像这风,静得就像是头顶寒冬的夜空。

    就像他自己经常自诩和告诫自己的, 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都要先设想最坏的结果,只有设想了最坏的结果,当结果真的降临时,自己才可以面对。

    张晨和小树说:“你回去吧,小树, 我在这里再坐一会。”

    小树没有动, 也没有起身,他还是坐在那里默默地抽烟,他就像是这河边的另外一尊凋像。

    张晨拿起自己的手机,打给老谢,老谢已经睡下了,接到张晨的电话马上起来,他说,我去找找,小包以前会去的一些地方,我大概还知道,我先去这些地方看看。

    “谢谢谢总,辛苦你了。”张晨说。

    “谢什么,北北不是我自己人?”老谢说,“张总你也别担心,现在的海南,没有我们当初来的时候那么乱,不会有什么事的。”

    张晨说好, 我不担心。

    老谢准备挂电话,张晨说:“谢总,你能不能去医院看看, 看看傍晚之后的这段时间,海城附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大型车祸,被送过来抢救的人。”

    老谢愣了一下,他说好,我先打个120急救中心电话问问,今天有没有急救,然后再去几家大的医院看看,真要是……我会让他们尽一切可能抢救。

    张晨说好,谢谢你。

    张晨挂断电话,小树递过来一根点燃的香烟,张晨接了过来。

    “也不可能,姐夫。”小树说,“就是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电话不可能全部不通的,最多没人接,哪怕不通,那也是无法接通, 不会是关机。”

    小树说着, 自己也心怯了,说:“先去医院看看是对的, 万一呢,你说对吧,姐夫,抢救的时候有人在和没有人在,是不一样的。”

    张晨没有吭声,他在想着,要不要打电话给“饮食男女”海南分公司的总经理,让他发动人,全海城地进行搜索。

    张晨想了一会,还是把自己的这个念头否决了,现在什么都还不知道,不能闹大,要发动他们,他们都不认识张向北和老包他们,张晨只能发照片给他们,让他们拿着手机,比对着照片去找人,那样动静也太大了,没有必要。

    最主要的,要是结果没有什么事情,或者是万一真的在那种地方找到了张向北,对张向北来说,那会有多难堪,去找的那些人,才不会管那么多,谁能封住他们的嘴,说不定今天晚上,就把这当个新闻在朋友圈转发了。

    “饮食男女”老板的儿子,富二代,拿着卖“宅鲜送”的钱,在海南花天酒地,出入色情场所,云云,还有图有真相,这个消息,说不定一个晚上,就能够火遍朋友圈。

    还是等吧,张晨觉得,既然交给了老谢,老谢会有分寸的,真需要人,老谢的手下也有人,那些人还都认识包天斌,老谢知道该怎么做。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张晨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米市河,岸边璀璨的灯光都熄灭之后,米市河也变得平澹起来,就像一条幽深的黑色的沟堑,把所有倒向它的一切都吸进去,又吐出来,让一切都浮在水面。

    那些星星和晦涩的月光,那些交错在水面的树影和周围楼房的影子,某一户人家还亮着灯,亮着的那地方就有水波荡漾,水波一层层地叠着,像是要把这一点的亮光叠进去。

    张晨盯着那地方看,嘴上挂着一星的烟火,烟火明明灭灭的。

    那一个地方终于也熄灭了,水波也被叠进了黑暗里,嘴上的烟火燃到了头,新的一支烟过来,旧火对接了新火,旧火被摁灭,烟蒂落在他们四周,白森森的一片,像是从他们身上落下的花瓣。

    张晨的手机突然响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张晨拿起手机一看,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张晨叫道:

    “胖子,是胖子电话!”

    “快接快接!”小树也急叫道。

    张晨赶紧一按,情急之下,却按错了键,把电话挂了,他赶紧拨过去,对方是忙音,张晨知道这是胖子也正在重拨,赶紧把电话挂了,果然,铃声又响了起来,张晨接起来问:

    “胖子,你们在哪里?”

    “叔叔。”孙向阳压低了声音说,“叔叔我们在海城龙海派出所,这里的兄弟,知道我原来也是警察,才让我打这电话……”

    “在派出所,因为什么?”张晨问。

    “打架斗殴。”孙向阳说,“叔叔,你放心,张向北和我们都没有事,对方被放倒了几个……”

    “喂喂,差不多了,兄弟。”张晨听到后面有人说,接着是孙向阳的声音:“好好,马上好。”

    孙向阳转过身,继续和张晨说:“叔叔,我不能说了,是在龙海派出所,龙海。”

    “好好,我知道了,胖子。”张晨连忙说,电话被挂断了。

    张晨长长地吁了口气,他和小树,差点就笑起来,派出所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在这个时候,对他们来说,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胖子还挺机灵,知道找机会通风报信。”张晨笑道,小树也嘿嘿笑着。

    打架斗殴这种事,一旦进了派出所,第一时间就是要找关系,争取不让事件往自己不利的这方倾斜,这是最要紧的,至于是不是有人被打伤,有人被送去医院,伤得怎么样,那就是后面赔偿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没出人命,也没有什么伤,是钱摆不平的。

    孙向阳毕竟是当过警察的,知道这个时候,怎么把求援电话,直接打给最有用的那个人。

    张晨马上拨通了老谢的电话,和他说,人找到了,在龙海派出所,好像是说什么打架斗殴。

    “好,好,我知道了,张总,我去找一个人,然后马上过去。”老谢在电话里说。

    挂断电话,张晨和小树都笑了起来,张晨骂道:

    “小兔崽子,打架都学会了。”

    小树说:“放心吧,要是打架,北北就不会吃亏。”

    接下来,除了等老谢的电话,就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可以做,张晨知道回去也不可能睡着,包括小树,今晚没有一个结果,也不可能离开他,张晨站了起来,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快冻僵了。

    张晨说:“走吧,去工作室,在这里都快冻死了。”

    小树说好好,也站了起来。

    两个人走回到了“河畔油画馆”,看到姚芬不在楼上,而是在楼下保安那里等着他们,张晨和小树都跑了出去,姚芬心里也急,她在工作室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小树回来。

    姚芬走到楼下的保安室,又不知道张晨和小树他们去了哪里,想去张晨家里看看,可外面又是深夜,去的话,要穿过米市河边的那一条路。

    姚芬正和值班的保安在聊天,她已经和这个保安说好,等上楼去巡逻的两个保安回来,这个保安,就会陪着她走去张晨家,两个人正等着,就看到张晨和小树回来了。

    三个人上楼,去工作室,小树拿起手机,问张晨:“饿了吧,姐夫?”

    张晨笑道:“还真饿了,这一个晚上,被张向北这个家伙折腾的。”

    小树和姚芬互相看看,也都笑了起来。

    三个人吃喝着,到了凌晨两点多钟,老谢打电话过来,和张晨说,北北他已经看到了,没事。

    “他们为什么打架?”张晨问。

    “具体的要明天再说,好像是在夜店,为了一个女孩子过生日,结果和隔壁卡座的一帮烂仔起了冲突,打起来了,好在北北他们没有吃亏,对方有两个被送去了医院,有一个确定是鼻梁骨折,还有一个怎么样,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都没有生命危险。”

    “这事要紧吗?”张晨问。

    “像这种事,到了现在,就不分对错了,打架嘛,有什么对错,就看谁伤的厉害,最后凭伤情来定性,一般都是赔点钱,对方也不追究的话,双方就调解赔偿了事。”老谢说。

    张晨松了口气,他说:“谢谢你,谢总,张向北这家伙闯的祸,还要你来给他擦屁股。”

    “嗨,小事情。”老谢笑道,“年轻气盛嘛,谁年轻的时候没有打过架,陪我来的是他们指导员的朋友,今天晚上没有办法了,北北他们只能在这里吃点苦,要等到明天正式鉴定的结果出来,不过,我已经让他关照了。”

    “活该,吃苦也是应该的。”张晨说,“让他长长记性。”

    “不错哦,张总。”

    老谢在电话里笑了起来,张晨问:“怎么了?”

    “派出所这里,说还没见过这样的人,其他打架的,在外面都牛逼哄哄的,一进了这里,就个个给自己撇清责任,说是自己没有动手,就在边上看,北北他们这几个,大家都往自己身上揽责任,都说对方那个胖子,鼻子上那一拳是自己打的,要拘留就拘留自己。

    “两个女的,连那个中年的大胖子,都是这么说的,真是少见,哈哈,张总,这可是警察的原话。”

    张晨也笑了起来,他说:“还行,是不是都还挺有义气?”

    “对对,张总,明天上午我再去找找人,争取尽快把这事抹平了吧,主要还是,北北不要有什么记录,不然以后进出境麻烦。”老谢说。

    张晨说好好,谢谢你,谢总。

    “对了,谢总,这事就不要和谭董……”

    “知道,知道,不让她知道自己有这么骁勇的一个女婿。”老谢打断了张晨的话,笑着把电话挂了。

2291 还是要去趟海城

    挂断电话,张晨耷拉着脑袋想了一会,他和小树他们两个说:

    “我明天还是要去海城一趟,你姐又没有回来,小树、姚芬,你们明天晚上,还是回家去吃晚饭, 老人们要是问起,你们就和他们说,我去帮北北设计个东西。”

    小树和姚芬都说好,小树问:“谢总不是说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就可以解决了,姐夫,你还去干吗?”

    张晨说:“解决这种事, 都是需要花钱的,把人打伤了, 要想人家不追究,还不需要和人家说好话,赔他们多少钱?不能让老谢帮忙又出钱的,张向北要是给他,老谢肯定不会要,我还担心,按张向北那个脾气,他要是认为自己有理,连钱都不肯赔。

    “这要是硬杠起来,把对方惹火了,一定要做伤情鉴定,要追究你的刑事责任,那就连警察也没有办法。”

    小树点了点头,张晨接着说:

    “再说, 我去也要教训他们一下,张向北,还有那个顾工,多大年纪了, 怎么碰到事情,就没有一个冷静的,打架这种事,但凡一帮人里,有一个人冷静一点,劝和劝和,都打不起来,都什么年代了,在外面还打打杀杀的,不是给自己招祸吗。”

    小树觉得张晨这话有道理,特别是在外地,这种事,能避免还是要尽量避免,不然家里人要担心死了,而这些话,其他人去说都没有用,还真的只有张晨去说才管用。

    三个人下楼, 小树和姚芬陪着张晨走到家门口,三个人互相告辞。

    洗完澡躺在床上, 张晨拿起手机看看, 天亮之后,最早的一班从杭城到海城的飞机是上午八点二十,要是坐这趟的话,自己最迟六点半就要从家里出发,那个时候,刘立杆和谭淑珍他们还没有起床,也不知道昨晚向南,有没有打电话给他们。

    再说,一大早起来,要是四个老人,就发现张晨不声不响已经出远门,肯定会有很多想法,要是再碰到谭淑珍,听说昨晚张向北就找不到了,那还不乱成一锅粥。

    张晨觉得,这事可以和刘立杆说,但不能和谭淑珍说,和谭淑珍一说,几个老人就知道了,她在他们面前,是不懂撒谎的,而且,谭淑珍说不定自己就先慌了,知道张向北他们人还在派出所,情况也搞不清楚,这里还是会乱成一锅粥。

    从杭城到海城其他的航班,都是中午以后的,张晨心想,上午就让老谢去处理那边的事情,自己到了,还碍手碍脚的,下午到海城,和他们碰面正好。

    张晨选了中午最早的一趟,十二点十分海航的航班,这样他到海城,从海城机场再到市区,正好是下午四点不到,这个时间,对海城人来说,人从午睡里清醒过来还没多久,下午才刚刚开始。

    打定主意,张晨就把机票订了,手机闹钟调好,倒下去睡。

    张晨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刘立杆和谭淑珍都在,他妈妈和小芳妈妈,也刚送完张向西和刘雯倩回来。

    刘雯倩本来没到上幼儿园的年龄,谭淑珍说,早一点上总归只有好处,大不了到时多上一年,再说,她现在去上,在幼儿园,和张向西还有个伴,张向西还能带着她,不然等明年刘雯倩上幼儿园,张向西已经上小学了。

    谭淑珍走关系,把刘雯倩提早送进张向西在读的那家公立幼儿园。

    张晨坐下来吃早饭,故意装作轻描澹写地和他们说,我中午要去海城。

    “你去海城干嘛?”刘立杆问。

    张晨说:“张向北那里,想增设两个露天温泉,让我去帮他选选址,设计上面,再丰富一下。”

    刘立杆不停地点头,谭淑珍脸上没有什么反应,张晨心里放了心,他觉得向南昨天,应该是没有打电话给谭淑珍。

    “哎呀呀,那你怎么不早说,你等等,等下还有两块咸肉,还有小鱼干,你给北北带去,他喜欢吃的,在海南,可以拿咸肉来炖咸鱼,辣椒炒小鱼干,很好吃。”张晨妈妈在边上说。

    “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张晨说,“顾工在那里呢,你还怕张向北没东西吃,他们那里吃的东西,只怕比你们这里还多。”

    张晨妈妈一听到顾工就气馁了,知道他做的东西好吃,她看着小芳妈妈说:

    “顾老师在那里呢,哎呀,那我们给北北带什么好?”

    小芳妈妈一听顾工,也是愁眉苦脸,知道是碰到强硬对手了,自己做的什么菜,也比不上顾工,有很多,她们还是跟着顾工学的,这可怎么好?

    张晨看着她们乐坏了,他说:

    “什么都不要带,我懒得带,也没地方放,我就带一个小包,今天去明天就回来了。”

    张晨妈妈听张晨这么说,只得作罢。

    吃完早饭,张晨和刘立杆说:“我今天不开车,坐你车去公司,等会你送我去机场?”

    刘立杆说好。

    两个人出去,刚坐上车,张晨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看,是向南,张晨拿着手机没有接,他想了一下,和刘立杆说:

    “向南的电话。”

    刘立杆说:“那你接啊。”

    “杆子,等会你不管听到什么,都别插嘴,你给我闭嘴,有什么话,等我打完电话再说。”

    张晨说,刘立杆斜眼看着他,像看一个怪物。

    张晨把电话接了起来,向南急急地说:“叔叔,今天他们怎么还是所有的电话都打不通?”

    张晨问:“向南,你现在在不在开车?”

    “不在,我已经到办公室了。”向南说。

    “那好,向南,你听我慢慢说,不要激动,昨天后来,胖子给我打过电话了,他们人都在海城的派出所里。”张晨说。

    向南“啊”地一声惊呼:“派出所?他们干什么了?”

    张晨把自己知道的,都和向南说了,他反复和向南说,没事,没事,向南,你不要担心。

    “你老谢伯伯昨晚已经去过派出所,见到他们所有人了,他们没事,还开心得很,今天上午,就是现在,你老谢伯伯应该已经去找人了,我今天中午的飞机去海城,到了海城,我再给你打电话。”

    张晨说着,向南这才松了口气。

    张晨挂断电话,看了看刘立杆,刘立杆一直安静地开着车,一句话也没有说,张晨反倒有些奇怪了,问:

    “喂,张向北进了派出所,你这个老丈人,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要什么反应?”刘立杆说,“不就是打个架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前面我听你不是说了,北北他们没吃亏,吃亏的是对方,那就好了啊,北北要是碰到事情,拳头出不去,像二五那样,那才是我们要担心的。”

    张晨一听哈哈大笑,二五是永城的一个拳宝士,就是那种从小习武,舞枪弄棍打拳的,练得还不错,得过浙江省武术比赛天罡拳的铜牌,和张晨刘立杆他们都很熟,年纪也差不多。

    这个家伙在永城名气很大,不是他拳打得好,而是有名的出不了拳,碰到再大的事情,和人争执起来,他都是脖子梗着,脸上青筋暴露,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握着拳头,指关节咔吧咔吧响,整个人都在抖着,他冲着人大声吼道:

    “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但你放心,对他来说,这就已经到顶了,对面的人同样的话,就是再说十遍,他那对拳头也出不去,搞得边上看热闹的人,比他还着急,他和小武是完全两个类型的人,永城人一说起二五,差不多就是“绣花枕头”的代名词。

    “我和你一起去。”刘立杆冷不丁冒出一句。

    “什么?”张晨问,“你去干嘛?”

    “去处理事情啊,这种事,你处理不好的,还是要我去。”刘立杆说。

    “滚!”张晨骂道,“屁大点事,我处理不好?再说,老谢已经在处理了,我去也就是要教训教训张向北,还要说顾工几句,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复旦的博士,碰到事情,和小年轻一样激动。”

    张晨说着笑了起来,他说:“昨天在派出所,老谢和我说,连顾工都抢着要顶罪,说把人鼻梁打骨折那一拳是他打的,我不用看监控都知道,肯定是张向北打的,怎么样,张向北有这么多的死士,还不简单吧,统御有术?”

    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就怕你们把事情想简单了。”

    “怎么了?”张晨问。

    “海城你还不知道,你有人,人家说不定也会有人,海城那地方,城市不大,但池浅王八多,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刘立杆说。

    张晨愣了一下,过了一会,他说:

    “没事,实在不行的话,我去找小丁,你还是留在这里,你要是也突然走了,谭淑珍这里,还有几个老人,他们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很啰嗦的,你还是给我在这里压阵。”

    小丁原来是老谭的手下,张晨和刘立杆,和他见过不少次面,已经很熟,小丁转业后,现在在某厅当副厅长。

    刘立杆说:“好吧,我知道了,不过,你别抹不下面子,知道没有,真不行的话,就去找小丁,小丁能起作用,你要是不好意思,就打电话给我,我让老谭打电话给小丁。”

    “知道了,啰嗦。”张晨骂了一句。

    张晨到了办公室,把公司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十点钟的时候,刘立杆上来了,和张晨说,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刘立杆送张晨到机场,一路上一直在埋怨,说张晨这个猪脑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昨天晚上,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商量商量,今天,“我想来想去,怎么样最好都是我去海南,你在家里等着。”刘立杆说。

    到了出发大厅,刘立杆把车靠边停下,还在说:“到了那边什么情况,就打电话告诉我,知道没有?”

    张晨拿眼钉了刘立杆一下:“什么时候,你他妈变这么啰嗦了?”

    “那没办法,你儿子不光是你儿子,也是我女婿。”刘立杆说。

    “滚!”张晨骂了一句,推开车门下去,身后,刘立杆的一串笑声追了上来,张晨走到出发大厅门口转头看看,刘立杆驾着车,已经扬长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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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7100/ 第一时间欣赏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作者:眉师娘所写的《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为转载作品,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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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介绍:
这是一代人的故事。几个小人物,为了生存和理想,他们走南闯北,挣扎、奋斗,像荒草那样野蛮而又倔强地生长,他们不够“精致”,但足够的生猛,他们不够“优雅”,但有足够的韧性,没有可以继承的显赫和财富,他们就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显赫和财富,没有传奇,他们就书写自己的传奇……就是这样一些小人物的沉浮,汇聚成了我们大时代的奔腾年代。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