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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文阅读

作者:眉师娘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txt下载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05 她也向北,走了

    欢送刘芸的晚宴就在他们俱乐部餐厅的包厢里举行,董事长夫妇,那位新上任的小舅子总经理,刘芸,还有几位俱乐部的高管,凑了一桌。

    刘芸自己选择离开,正好合了董事长夫人和小舅子的心意。

    董事长本人,虽然隐隐有些担心刘芸走了,俱乐部的经营会不会受到影响,但事已至此,你也不可能说连人家要走,你还不让人家体体面面地走,逼人逼到这么绝,那是会逼得人绝地反击的。

    覆水既然难收,不如化为春雨,所以他也和另外两个一样,假假地表露出他的惋惜,摆出一副不是我们对不起你,实在是你要另攀高枝,我们不想坏你好事的样子。

    那几位高管,有董事长夫妇和新任的总经理在,就更不敢有什么表示,挑两句场面话说说,也就罢了。

    一桌子的虚情假意和高来高去,让这场晚宴,在一派的轻松和友好的气氛中结束,并没有出现能让刘芸哭的场面。

    晚宴结束以后,该忙的人继续去忙,刘芸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在办公室里,静静地坐了一会。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练习场喧杂的声音,刘芸看看窗外,球场上,还有疏疏落落的灯光亮着,灯光里,还有工人在夜间继续着维护球场的工作。

    刘芸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环顾四周,这办公室里的一切,她都熟稔于胸,哪怕闭上眼睛,她也可以去到任何一个角落,拿到她任何她想拿的东西。

    刘芸心里有一些留恋。

    台湾老板,其实去年就已经和她接触过,他还是刘芸亲自发展的VIP客户。

    台湾老板,在亚洲四小龙经济腾飞的时候,靠给美国的公司做代工,赚到了不少钱,他认定代工产业,必然会逐步迁移出台湾,向大陆发展,自己的未来,应该是在大陆。

    他也看好未来大陆的高尔夫球市场,高尔夫球运动,是属于中产阶级的休闲活动,它和保龄球、KTV这些热门行业不同,它现在看起来不那么热门,但它的可延续性,是已经被发达国家验证的,不会那么快地被淘汰。

    大陆的人口基数庞大,随着经济的发展,必然会产生一大批的中产阶级,这些,都是高尔夫球俱乐部潜在的客户。

    在大陆,当时已经开张的高尔夫球俱乐部还不超过十家,都集中在广东和海南,每一家的情况,互相都很清楚,刘芸显赫的北大中文系背景和她靓丽的外表,以及让一家经营困难的俱乐部,起死回生,到现在生机勃勃,这在他们这个行业,大家早就口耳相传。

    她可以说是这个行业的翘楚,这一行的人才本来就很稀缺,加上刘芸的口碑,台湾老板想在大陆投资高尔夫球场,首先想到的当然就会是她。

    台湾老板,是以先成为刘芸他们俱乐部会员的方式,近距离接触刘芸,也借以从近处考察刘芸的工作能力。

    几次的接触,他并没有冒然流露出要挖刘芸的意思,甚至没有透露自己,要投资高尔夫球俱乐部的企图,他在等待一个时机,时机不到,他觉得要挖走刘芸是困难的。

    和刘芸的接触,让他知道,刘芸是一个做事善始善终的人,她不会轻易离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俱乐部,不会轻易跳槽,特别是在俱乐部还没有完全脱困的时候,她就更不会离开。

    这个女人,她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方向和目标都很明确,这样的人,你甚至很难用物质的东西去打动她。

    直到今年春节,台湾老板通过自己的隐秘管道,第一时间获悉刘芸他们俱乐部的人事变化,他知道自己挖走刘芸的时机到了,他知道刘芸他们这个目光短浅的抓鱼的老板,是利用完人家就准备一脚踢开,虽然刘芸还挂名着总经理。

    有些人总是这样,事业做起来以后,他就会盲目地觉得,所有这些,不是靠很多人的努力,而完全是他自己的能力和好运气,他的事业从此就会一帆风顺。

    台湾老板,马上从台湾赶了过来,找到刘芸,单刀直入,提出了自己的邀请,刘芸果然答应了他的邀请。

    刘芸找了一个纸盒,把办公桌抽屉和柜子里自己的私人用品收进纸盒,刘芸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手掌摊平在办公桌面,轻轻地摩挲,再见了,这些每天陪伴着她的熟悉的一切。

    她叹了口气,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潮湿的时候,她赶紧站了起来。

    刘芸拿着纸盒走到门口,回过身,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办公室,开门走了出去,她把办公室的钥匙留在了门上。

    刘芸穿过外面的马路,走到对面的宿舍楼,上了楼梯,在楼梯口,她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她的门前。

    刘芸走了过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刘立杆有些尴尬,又有些忐忑地笑道:“这次我是真的很想来。”

    刘立杆从刘芸手里,接过纸箱,刘芸开门进去,刘立杆跟了进去,他看到房间的地上,有一个大行李箱已经收拾好,立在那里。

    刘立杆把纸箱放在桌上,问道:“都收拾好了?”

    刘芸“嗯”了一声。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那里,互相看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这笑,是苦涩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往前走近一步,拥抱到一起。

    泪水终于顺着刘芸的眼眶流了下来,她轻轻地啜泣着。

    ……

    刘立杆还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已经扣了吴朝晖,让他开车过来接他们,两个人起床,洗漱完毕,把最后该收拾的东西收拾进行李箱和包里,坐下来,一起吃早点,早点是吴朝晖带过来的,他把早点送上楼,又回去楼下车上。

    两个人默默地吃着,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很压抑,刘芸甚至不敢去看刘立杆,她怕自己又会哭,那太丑了。

    刘立杆提着大行李箱,刘芸背起了包,两个人走了出去,愣住了,外面走廊里都是人,他们都是知道刘芸要走了,出来送她的,他们不敢去刘芸的办公室告别,怕被新的总经理看到,留下把柄。

    刘芸转身把房门关上,把房间的钥匙插回锁孔,留在门上。

    刘芸和大家微笑着,握手或者拥抱,走廊里一片轻轻的啜泣声,刘芸不停地和他们说,没事没事,我还会回来看大家的。

    走到了一楼,还是人,刘芸强忍着泪水,和大家继续告别,大家簇拥着,一直跟到了汽车边上,上了车,刘芸再忍不住,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刘立杆把纸巾递给刘芸,刘芸转过了头,和吴朝晖叫道:

    “走呀!”

    吴朝晖启动了汽车,车子开出了宿舍楼的院子,吴朝晖朝后视镜里看看,他看到很多的人跟出院门,站在马路上。

    办完登机手续,托运走行李,刘立杆陪着刘芸,走到安检通道口,两个人站住了,面对着面,刘芸和刘立杆说,李勇和启航那里,你替我告别,我还没告诉他们。

    刘立杆说好,他说:“到了南京,给我打电话。”

    刘芸不响,她侧着头想了一会,转回头和刘立杆说:“还是不要了,让我们相忘于江湖吧。”

    “可是……”

    “好了,来,最后拥抱一下。”刘芸张开手臂,刘立杆抱住了她。

    刘芸踮起脚,凑近刘立杆的耳边低语道:“我还是会想你的,谢谢你!。”

    刘立杆想说什么,刘芸已经放开他,转身朝安检通道里面走去,刘立杆站在那里,他看到刘芸过了安检,背起自己的包,转过身,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然后消失。

    刘立杆呆呆地站在那里,眼前人来人往,但没有一个人再与他有关,与他有关的人,已经在那个通道里消失了。

    他突然想到,这个鬼机场,自己来接人的时候,总是接不到,自己送人的时候,他妈的,怎么送走的人又总是会彻底消失?

    以前是黄美丽和郑炜,今天是刘芸。

    李勇和陈启航跑了过来,李勇问道:“我姐呢?”

    刘立杆苦笑:“走了。”

    陈启航骂道:“杆子,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

    “刘芸不让。”刘立杆继续苦笑,他觉得自己除了笑,不会再有其他的表情了,他问:“对了,你们怎么知道的?”

    陈启航瞪了他一眼,李勇一把揪住了刘立杆的衣领,大声吼着:“你他妈的,你和我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0406 两个人的江湖

    陈启航和李勇气冲冲地走了,刘立杆在原地呆立了一会,这才离开。

    坐进了车里,刘立杆问吴朝晖:“是你打电话给李勇和陈启航的?”

    吴朝晖说是,我到这里,没看到他们,我想,他们要是不知道的话,一定会骂死你。

    “已经骂了。”刘立杆苦笑道。

    “活该!”

    “你他妈的,有这么和老板讲话的?”

    “那又怎样?”

    刘立杆不响了,是啊,那又怎样?

    “你会后悔的。”过了一会,吴朝晖说。

    刘立杆看了看他,奇道:“后悔什么?”

    “是的,你确实有很多女人,但你要是以为,好女人什么时候你都能碰到,那你错了,哪怕你是老板,也是错。”

    “不错,你还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屁!”

    “什么?”

    “屁的哲理,就是做男人的道理,刘总是个好女人,你一直在欺负她,是你对不起她,我要是她哥哥,我肯定会好好揍你一顿。”

    “说得好像你打得过我一样。”

    “你?一只手。”吴朝晖看了刘立杆一眼,不屑道:“你是老板,我平时是让着你,真打起来,一只手够了,我在我们水工机械厂,打架可是出名的。”

    “你他妈的一只手?”刘立杆说着就一下挥过去,这一次吴朝晖没有闪避,而是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一抬就抓住了刘立杆的手腕,把他捏得好疼。

    吴朝晖把他的手甩开,不屑地说:“你不是打架的料,也就会欺负欺负刘总。”

    “你他妈的,还是管管你和魏文芳的事吧。”

    “魏文芳也是好女人,她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死都肯,真的,老天给了我这么一个女人,我就很感谢他了,我没你那么贪心。”

    刘立杆沉默了,他想起了刘芸说的义无反顾。

    刘立杆进了电梯,他按了李勇他们公司的那层,他走进了李勇的办公室,李勇抬头见是他,手指一指,吼着:“滚出去!”

    刘立杆还想继续进去,李勇抓起桌上的墨水瓶砸了过来,刘立杆吓坏了,吓坏他的不是飞过来的墨水瓶,而是他看到李勇泪流满面。

    刘立杆退回到走廊,边上办公室的人都走了出来,刘立杆想了一下,还是走去了陈启航的办公室。

    陈启航的反应,没有李勇那么大,见刘立杆进来,先是请他坐,然后问他,你和刘芸,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立杆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我们两个分手了。”

    “所以,她是被你气走的?”

    “不是,分手是她提出来的。”

    “她这是要去哪里?”

    “南京,说是去搞一个俱乐部,她还是总经理,而且是股东。”

    陈启航摇了摇头,他说不可能的,刘芸不是那种,会被一点小利打动的人,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你知道原因吗?”陈启航问。

    刘立杆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刘立杆嘟嚷:“真的是刘芸不让我告诉你们的。”

    “你是猪吗?你知道刘芸为什么不让你告诉我们?她就是怕我们动摇她走的决心。”陈启航叹了口气,“看样子你也并不想挽留她,对吗?不然你早就会来找我们,让我们帮你劝刘芸了。”

    刘立杆默然,他很想说不是,是因为他心里知道,分手已经是必然,没有人可以挽回了。

    “你去过李勇那里了?”陈启航问。

    “去了,差点被他的墨水瓶砸到。”刘立杆苦笑。

    “你不要怪李勇,你不知道他和刘芸的感情有多深。”陈启航说,“刚到学校的时候,刘芸就是校花,众星拱月,勇子那时就是一个贵州山沟沟出来的乡巴佬,很土很穷很自卑,常常连饭都吃不上,没有女同学瞧得起他,只有刘芸一个人,总是带着他玩,月底的时候,天天领着他一起去食堂吃饭。”

    “勇子发过誓,这辈子都要保护刘芸的,他认为你欺负了刘芸,没和你拼命,已经是放过你了,明白了吗?”陈启航补充说。

    刘立杆点了点头,他站起来,回去自己公司。

    一整个下午,刘立杆都坐在办公室里,呆呆地坐着,他竭力劝说自己不要去想刘芸,却又总是想着刘芸,他计算着时间,算到现在刘芸应该已经到了上海,但接下来她的行程,刘立杆就不知道了,她是继续往南京去,还是要在上海留几天,刘立杆一无所知。

    所有关于刘芸的线索,到了上海之后,就被刘芸一剪刀齐刷刷剪断了,刘立杆盯着桌上的大哥大,他希望刘芸说的相忘于江湖是句玩笑,既然后面她和自己说,她会想他的,那还怎么相忘于江湖呢?

    大哥大响过几次,但没有一次是刘芸的,倒有一次是小武的,他和刘立杆说,张晨还是没有回到永城,他刚刚去他家里看过。

    刘立杆苦笑着,他想这他妈的,自己身边,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失踪人口,失踪很好玩吗?

    静下来后,刘立杆觉得自己很想刘芸,不是一点点想,是越来越想,他想如果现在刘芸站在自己面前,他肯定会义无反顾地跟她走。

    刘立杆在骂着自己,怎么每个女人你都是失去之后才越来越想,才知道珍惜,不管是谭淑珍还是黄美丽,再到刘芸,再一起的时候你都是吊儿郎当,不当回事,等真正分了手,你才感觉到痛,但这个时候,你连想义无反顾的机会也没有了。

    看样子吴朝晖,骂自己还是骂对了,这个不着调的家伙,在这方面,比自己着调多了,他就知道什么是好的,需要自己一门心思地去爱。

    刘立杆在办公室,一直坐到外面的天完全黑下来,这才站了起来,刘芸始终没有打他电话,不管是大哥大还是座机,看样子她是真的决定,要把他遗忘了,刘芸让他,做不到的事情不要说,她自己何尝不是,说出来的话就会去做。

    她说,让我们相忘于江湖,她就真的,会去忘,两个人的江湖不会再是重叠的那个江湖,她有她的风景,你剩下你的山水。

    刘立杆走出办公室,看到吴朝晖一个人还坐在那里,刘立杆看看手表,已经八点多钟了,刘立杆问,你怎么没走?

    “等着送你啊。”

    刘立杆掩饰道:“我睡着了,你他妈的怎么不叫我?”

    “你睡着了,怎么会知道我没去过你办公室?”

    刘立杆语塞。

    “我没去过,这个时候,你不是要一个人好好静静吗?电影和电视里都是这样。”吴朝晖说。

    刘立杆忍不住大笑:“你他妈的知识还真是丰富。”

    开在路上,吴朝晖看到刘立杆不时地就看看手里的大哥大,问道:“想刘总了吧?”

    刘立杆叹了口气,老老实实说:“有点。”

    吴朝晖摇了摇头,说:“你呀,老板是个好老板,人也是个好人,就有一点。”

    “什么?”

    “贱,比黄贱人还贱。”

    他们到了滨涯村的那条小街,刘立杆感到肚子有点饿了,他说,在这里停,我吃点东西再回去。

    吴朝晖把车停了下来,刘立杆问,你吃不吃?

    “不了,魏文芳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吴朝晖说。

    “那你滚吧。”刘立杆骂道。

    刘立杆走到那个排档,老板看到他就吆吆地叫着,刘立杆白了他一眼,骂道:“你他妈的是狗啊,一天到晚咬咬咬的。”

    老板笑道:“是刘老板今天稀罕了。”

    “稀罕什么,我他妈的今天第一次到你这里吃饭?”

    “你来吃饭不稀罕,你来的时候身边没有女人真的稀罕,那个美女呢?”

    “飞了,别啰嗦,快炒菜,我饿死了。”

    老板说好好,空心菜,回锅肉,茄子煲,再加一个姜葱蟹好不好,今天的蟹很大。

    刘立杆说好,你快上就是。

    刘立杆自己走过去,拿了一瓶啤酒回来,左手握着瓶颈,右手拿着筷子当起子,利用杠杆原理,把瓶盖打开,倒满,咕嘟咕嘟灌下肚一杯。

    老板来上菜的时候,刘立杆想起来了,他问老板:“前天我们吃饭,你说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一样啊。”老板笑道,“你带来的那个女孩,和这滨涯村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0407 他们的日常

    张晨从“红旗旅馆”借了一床垫被和两床被子,桂花姐还从仓库里找出了两个新枕头和枕套床单,她帮张晨把这些都在自行车的书包架上绑好,和张晨说,你走吧,明天让小昭来上早班。

    张晨说好,他问桂花姐,早班是几点钟?

    “我们这里,晚班因为可以睡觉,是上十个小时,每天晚上九点到早上七点,早班和中班都是七个小时,早班从早上七点,上到下午两点。”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桂花姐。”

    “对了,今天还是我晚班,小昭明天来接我班,让她迟点来好了,不急,刚搬了家,家里总要收拾一下。”

    张晨点点头,他说好,我和小昭说。

    张晨推着自行车,出了大门,又走了回来,他问桂花姐,那你怎么回去?要么我先用车送你回家,再回来拿东西。

    “不用了,我每天上班,都是走着来回的,一点点路,过了桥就是。”桂花姐笑道。

    张晨回到家的时候,小昭已经把地拖了两遍,张晨看看房间里,已经变了个样。

    靠房间的最里面,是一张老式的有三面围屏的眠床,这床不是以前大户人家的用品,就是寻常百姓家里用的,围屏上没有精雕细刻了人物、山水、花鸟,而是用画的,一块木板上画了一个故事,画工虽然粗鄙,但也笨拙有趣。

    画的都是一些中国民间家喻户晓的爱情故事,也是张晨他们剧团的保留剧目。

    张晨看到正面的围屏上有梁祝、西厢记、牛郎织女,还有白蛇传,侧面则有孔雀东南飞和凤求凰,还有嫦娥奔月,另外一头的围屏靠墙,看不到画了什么,张晨心想,大致逃不脱会有红楼梦、天仙配、牡丹亭或者桃花扇。

    小昭把张晨手里的被子接过去,一边铺床,一边和张晨说,看看,这个床好不好玩,挂上红帐子,就和电影里一样了。

    张晨笑道,是啊,还要你穿上红衣服,盖上红盖头。

    小昭回过头来,朝张晨做了一个鬼脸:“你来掀。”

    张晨点点头说:“好,我掀。”

    房间里,桂花姐的表哥还搬过来一张小方桌和两张凳子,还有一个旧的五斗橱,可以放衣服和杂物。

    方桌上,放着小昭买回来的一个煤油炉和脸盆、钢精锅、菜刀、砧板和碗筷,门背后还有一个有盖子的痰盂,这样大冬天的,晚上小便,就不用跑到楼下去了,只要白天拿着倒到下面院子里的厕所,用水冲洗干净就可以,这就和张晨他们小时候用过的马桶一样。

    小昭铺好床铺,在床上坐下,她拍拍身边的床,和张晨说,亲爱的,你过来坐。

    张晨走过去,在小昭的身边坐下,小昭拉着张晨的手,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满心喜悦地和他说:“我们又有自己的家了,真好。”

    张晨心里也有一些感慨,这一路的奔波和辛苦,到了这里,终于可以歇歇了。

    两个人坐在那里,禁不住拥抱着,亲吻着。

    “对了,我买了面条,晚上我煮重庆小面给你吃。”小昭和张晨说,张晨说好。

    第二天早晨,虽然桂花姐说小昭可以迟点去,但两个人还是六点钟就起来了,小昭说第一天上班,不能迟到,桂花姐已经帮助我们那么多,怎么能老是麻烦她。

    张晨带着小昭,从一条小路出去,小路的一边是一排排农民的房子,另外一边,是菜地,菜地里的青菜和大白菜上面,挂了一层的白霜,在柔弱的冬日的朝阳里,反射着一片迷蒙的白光。

    路上结着薄冰,自行车骑在上面有些打滑,小昭把张晨抱得紧紧的,张晨小心翼翼地骑着。

    好在这一条小路并不长,他们到了外面的杭海路就好了,杭海路上,已经有不少货车来往,连路上冰冻的水洼,也被这些货车碾压成一个个泥淖。

    过了三堡,杭海路的两边都是菜地,再往前骑十多分钟,过了秋涛路,就到四季青,桂花姐家就住在这里,四季青原来也都是菜地,现在两边新盖了好几家服装市场,别说菜地,连一点泥地都看不到了。

    再往前骑,过了杭城水泵厂,杭海路就到了尽头,和清江路交汇,他们从清江路上了清泰立交桥。

    清泰立交桥下面的铁轨上,有火车正鸣着汽笛,咕咚咕咚从立交桥左侧的城站火车站出来,经过立交桥下面时,整座桥都微微颤动着,蒸汽机头吐出的白色烟雾,从桥底翻涌到桥面上来。

    从清泰立交桥下去,就是清泰街,他们穿过环城东路,再穿过建国路和中河路,继续往前,就到了佑圣观路,右转,就看到了“红旗旅馆。”

    张晨骑到“红旗旅馆”的大门口,把车停住,小昭从后面跳了下来,张晨看看时间,六点四十七分,他想,再过几天,路上忙起来的时候,就该再提早二十分钟出门,万一路上有什么事呢。

    桂花姐看到他们两个,有些奇怪,她和小昭说:“不是让你迟点来吗?”

    “迟到了,怕被姐扣工资啊。”小昭开着玩笑。

    “早饭吃了吗?”

    “吃了,我们吃过出来的”

    “那里还住得习惯吗?不习惯和我说。”

    “很好很好,我躺下去,一觉就睡到了天亮。”小昭叫道。

    桂花姐看看张晨,笑骂道:“谁信!”

    张晨和小昭,两个人的脸都红了起来。

    张晨问:“有没有需要我干的活?”

    “你走吧,我一个人就够了。”小昭说,“对了,你要么把桂花姐送回家。”

    桂花姐叫道:“我要他送什么,我走回去,今天菜场也出摊了,我顺路还可以买点菜。”

    小昭送张晨出门,张晨和小昭说:“中饭我给你送过来,你想吃什么?”

    小昭想了一下,她说:“我还是想吃片儿川,你去买两块的,不要去奎元馆买,知道了吗?”

    张晨说知道了。

    张晨骑到车上,不想回家,这个点,也没有其他什么地方可去,张晨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去西湖边上坐坐,看看早上的西湖,他还真没有这么早去过西湖边上,不知道现在的西湖,是怎么样的。

    他决定到西湖边上,坐到九点解百开门,进去买一个饭盒,这样小昭每天上班带饭菜就方便了,买了饭盒,再去买面,然后回到“红旗旅馆”和小昭一起吃中饭,等到下午两点,再一起回家。

    主意打定,张晨就朝西湖边上骑去。

    张晨到了西湖边,早晨的西湖,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是浅蓝色的,好像一个滤镜,使得湖中的小瀛洲、阮公墩,对面的苏堤,右边的白堤、孤山,后面的保俶山,左边的南山路和莲子峰,也都变成了浅黛色的。

    一公园里,打羽毛球的还没有来,“阿屈”已经来了,带着几十个人,正在跳国标,张晨坐在边上看了一会,他有些佩服这个“阿屈”,不管什么时候,他好像都是燕尾服笔挺,头发一丝不苟,腰板永远都是直的,特别是他的情绪,总是那么饱满,一看就是个很精致的人。

    他就像一个始终在舞台中心的主角,要这么长久地保持如此的状态,真不容易。

    张晨在湖边坐坐看看,到了九点多钟,走到湖滨路边,意外地发现对面“西泠印社”的门市部也开门了,张晨赶紧穿过马路过去,到了里面,他却大感失望,也许是为了应景,店铺里面挂着的画,都是崭新的,一派的喜庆,标价不贵,从五十到一两百块不等。

    张晨看了一下,也有几个有名的,但画得大失水准,也难怪,本来就是应付之作,谁会认真对待。

    倒是有两幅水彩画,张晨看着很喜欢,作者没什么名气,价钱也不贵,二十块钱一张,张晨想买,忍了忍,又没有买,二十块,也是他们十天的房租了,张晨感觉到了杭城,钱就突然膨胀起来,变得很大,在海城,谁会把二十块钱当回事啊。

    张晨买了速写本、颜料、画笔、铅画纸和画夹,还看中了一个油画箱,这里,现在竟有绷好的油画布卖,今天一次带不了这么多,张晨决定油画箱和油画布,明天再来买,他带着其他的东西出去,还是绑在自行车的书包架上,骑去解百。

    张晨在解百买了一个三屉的,可以提在手上的搪瓷饭盒,然后去那家面店。

    张晨回到“红旗旅馆”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小昭看到张晨背上的画夹,高兴地叫道:“亲爱的,你要开始画画了?”

    “对呀。”张晨说,“过几天不是要找工作吗,总要有东西给人家看,我就想,把我自己设计过的作品画出来,这样才有说服力。”

    小昭不停地点头。

0408 他也准备洗楼

    小昭叫了张晨,两个人去楼下,搬上来一些砖头,又找来一块木板,靠墙搭了一个架子,把煤油炉放到了架子上,为了防油烟,在煤油炉后面的墙上,钉了一张报纸,忙完这一切之后,小昭拍了拍桌子,和张晨说,好了,现在这桌子归你,你可以画画了。

    他们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清泰立交桥靠清江路这边的桥下,有一个菜场,走到桥头,沿着桥边的凯旋路往桥底下走,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桥下靠凯旋路这边,马路的一边是一排五六家卖布的摊位,一匹匹布从固定在摊子上的,两米多高的毛竹架子上垂下来,五颜六色,花团锦簇,这一排布摊的对面,是各种卖纽扣、缝纫线和拉链的摊子,还有补鞋、修伞、缝纫和拷扣的摊子,甚至还有一个包布扣的摊子。

    从凯旋路往里面走,不要顺着凯旋路拐弯,而是贴着清泰立交桥和杭城自来水厂的围墙继续直走,就到了一个桥洞,桥洞里,有几个卖五金日用杂货的摊子,穿过桥洞,就到了清江路的那一侧,路两边都是菜摊,继续走,就到了一个菜市场。

    两个人在菜场买了菜,小昭还回去布摊那里,扯了一块花布,她说是做窗帘用。

    张晨把一整张的铅画纸裁开,趴在桌上画起了画,小昭用电饭煲煮了饭,然后在煤油炉上炒菜,两个人各自忙碌着,小小的房间,马上就有了温馨的家的气息。

    小昭会趁着炒菜的间隙,走过来站在张晨的身后,胸部贴着张晨的后脑勺,手里拿着锅铲,她就用双肘夹着张晨的脑袋,抱一抱他,张晨会把头往后仰仰,软软的,小昭低下头,在他的额上吻一下,然后回去,继续炒菜。

    第二天小昭是换中班,两个人把中午的剩饭剩菜,放进了饭盒里,小昭还从五斗橱里,找出了自己和张晨的内衣内裤,张晨问她干嘛?

    小昭说,洗澡啊,难道你还想到这里街上的浴室去洗澡?人多不说,还要钱,你不去享受享受“红旗旅馆”家属的福利?

    张晨一想对啊,反正吃完晚饭要等小昭下班,坐在那里也没有事,小昭说,以后我们就都我上中班的时候去单位洗澡吧,你在,我也可以走开。

    张晨说好。

    一点四十,张晨把小昭送到单位,还是去了“西泠印社”的门市部,买了油画箱和油画布、油画颜料,站在一个画架前,他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放弃,桌上凳子上,放在哪里都可以画,何必浪费这个钱,还不如去天香楼买点卤菜。

    他们在火盆上热了饭菜,吃了晚餐,两个人轮流到楼上洗了澡。

    早就已经客满,连走廊上的通铺也没有床位,晚上除了要给客人的房间送一次开水,其他就没有什么事了,最多也就是在值班室里,发钥匙收钥匙。

    小昭上楼送开水的时候,也有男的看到小昭这么漂亮的一个服务员,就跟下来想搭讪,但走到值班室看到张晨,一眼就看出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只好讪讪地走。

    两个人坐着烤火聊天,到了九点,还没见到秀莲的身影,一直到快十点钟,她才从门外匆匆地进来,一边走一边朝小昭叫,对不住对不住,家里有事情耽搁牢了。

    小昭笑道:“没关系的,秀莲姐,以后你家里有事,就迟点来好了,我们在这里烤火,还比回家暖和一点,你说是不是?”

    张晨赶紧点头说是是,张晨心里明白这个秀莲,说什么家里有事都是鬼话,八成还是在抄麻将,赖屁股,一下站不起来。

    要是说单位里以后有谁会占小昭的便宜,张晨早看出来,那就是这个秀莲。

    张晨这样想着,但嘴上没有表示,他寻思你占点小便宜无所谓,但你要是敢欺负小昭的话,那我就对你不客气,哪怕你是本地人,我们在你眼里,只是两个瓜佬儿。

    张晨花了两天的时间,凭记忆,把自己设计过的几个项目,画了出来,还拿了一张凳子,把那个绷好画布的画框,靠墙放在凳子上,他要给小昭,画一幅肖像,两项工作几乎是同时进行,画了一天,张晨对自己很满意,他觉得手没有生。

    画着肖像的时候,张晨很自然地想到了顾淑芳,如今再想到顾淑芳的时候,感觉顾淑芳也很遥远,张晨自己也感到奇怪,怎么和小昭在一起的时候,其他的女人都变得很遥远,哪怕曾经是那么熟悉,熟悉到每一寸肌肤,现在也遥远了。

    他有时甚至恍惚,不知道这些女人,是不是真的在自己的生活中存在过。

    小昭就像这眠床的围屏,把所有的女人都围到了眠床之外。

    小昭坐在床上,看到张晨画着画着,突然微微笑了起来,小昭纳闷道:“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张晨还是笑。

    “你过来。”

    “我要是过来,这画就没办法继续画了。”

    “那就不画,反正时间有的是。”小昭翘了翘嘴唇,做了个挑逗的动作。

    是啊,反正时间有的是,一生还长,画可以一直继续画下去,不争这一早一夕。

    张晨走过去,小昭把手,软软地勾在他脖子上,凉凉的,张晨闻到了小昭身上,清凉的香气,他很想把这香气,给焐热了。

    到了初八,所有的单位都开始上班,张晨一大早就起床了,他让小昭在床上继续睡,和她说,我上午先出去转转,中午回来吃饭,然后送你去上班。

    小昭想爬起来陪他出去,张晨按住了她,不让她起床,张晨笑道:

    “哪里有找工作还带着尾巴的?”

    “哼哼,你你你,你敢说我是你的尾巴,气死我啦。”小昭故作气恼地说。

    张晨赶紧说:“好好,你不是尾巴,你是家长,可我不是去上幼儿园,家长就不用送了。”

    “那你送我上班呢,我是去上幼儿园?”

    张晨一时语塞,反应不过来。

    小昭嘻嘻笑着:“我愿意,我愿意是你的宝宝,亲爱的。”

    “好吧,那宝宝乖。”

    “对了,亲爱的,我跟你去,你说会不会给你带来好运气?”

    “你在家里就可以给我好运气了,我现在一身都是你的好运气。”

    “那你过来,我再加一点。”

    张晨走了过去。

    “头低下来。”

    张晨弯下了腰。

    小昭迅速地从枕头上抬起头,吻了张晨一下,叫道:“好了,已经加了很多了。”

    “再要一点。”

    张晨反过来吻了吻小昭,替她掖好被子,他想到自己走了,她一个人在床上会越睡越冷,又走到了橱子前,把两件军大衣找出来,都盖在小昭的被子上面,小昭大叫道:“你要压死我?”

    叫完,舒服地叹了口气。

    张晨转身走到门口,小昭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不停地招着:“亲爱的再见,路上小心汽车。”

    张晨回头朝她笑笑,走出门去。

    张晨骑车到了四季青,这里,有一些服装摊位也开门了,张晨记得每天路过的时候,都看到常青服装市场门口,有一个关门的报刊亭,今天已经开门,张晨赶紧过去看看。

    杭城没有像海城那样的《人才信息报》,专门刊登各种招牌信息,《浙江日报》和《杭城日报》,也没有什么招聘广告,唯一有一些招聘广告的,是《钱江晚报》,招聘广告都挤在报纸的中缝,不多。

    张晨买了一张《钱江晚报》,靠在自己的自行车上,把一张报纸,前前后后都看完,上面都是服装厂招缝纫车工,商店和酒店招服务员的信息,他没看到有和自己相关的工作。

    张晨失望地叹了口气,他把报纸放进包里,站着想了一会,他想起了刘立杆在海城的洗楼,张晨决定就和他一样,洗楼,一幢一幢楼地找,就不相信,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工作。

0409 松竹映画的原田志乃

    杭城和海城不同,当时的杭城,公司不多,就没有专门的写字楼,都是每家酒店,辟出一两层客房,改成了写字楼出租,也有一些公家单位,自己的办公室用不完,会从自己的办公楼里,腾出几层办公室出租,杭城的公司,基本都寄居在这些地方。

    杭城的高楼,集中在武林广场和解放路湖滨一带,武林广场的最高楼,是杭城大厦,解放路湖滨一带的最高楼,就是十七层的新侨饭店和十八层的中日友好饭店。

    张晨决定先去解放路,然后去武林广场。

    昨天晚上,小昭睡着以后,张晨并没有睡着,他在想着今天找工作的事,他要找的当然是和画画或设计有关的工作。

    对张晨来说,最应该也最方便的是去杭城的那么多剧团走走,看看他们有没有缺美工的,张晨对杭城每个剧团的美工水平了如指掌,知道自己和他们相比,毫不逊色,他虽然是一个县级剧团的美工,但在他们这行,也算是小有名气。

    省文化厅每年都会组织全省有正式编制的剧团汇演,就像是运动比赛,哪家的美工厉害,大幕一开就看出来了,藏都藏不住。

    张晨自信如果自己按这个路去找,肯定会有剧团需要自己,但问题是,这些剧团都是事业编制,轻易不可能向社会招人,一般都是学校分配的。

    张晨本身也是事业编制,倒是可以办理工作调动,但一是自己现在有没有被剧团开除也不知道,二是就算没被开除,那个丁百苟也不可能会放自己。

    进正式单位的这条心,自己可以死了。

    杭城不是海城,海城哪怕是政府机关的人,也都是从五湖四海过去的,各单位招人,都是因需招聘,而不看你本人的其他条件,也没有调动一说,不管是机关单位还是媒体的编辑记者,很多都是在大陆辞了职过去的。

    而杭城还延续着国家分配那一套,户口和档案,就可以把一个人卡得死死的。

    张晨只能去找有需要的公司,特别是私人的公司,只是这样的公司,当时在杭城,真是少之又少。

    张晨先到了新侨饭店,新侨饭店的写字楼设在八楼,电梯口有一个大牌子,上面从801到822,每一个房间是什么公司,标志得清清楚楚,张晨一看就气馁了,上面三分之二是繁体字的香港和台湾公司,而且都是贸易公司,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还有为数不多的几家简体字的,那也是省内的几家大型国企,在杭城的办事处,也和他无关。

    正好有一位保安过来,张晨问他,楼上这些都是些什么公司,有没有搞设计方面的?

    保安摇了摇头,他说没有,没看到过,“这里都是皮包公司。”

    所谓的皮包公司,也就是买空卖空的,公章和营业执照都放在皮包里,皮包掉了,就把整个公司都掉了,这种类型的公司,租住在酒店是有道理的,你今天来的时候看看,他在高级的酒店很气派,明天生意出了问题,你再来找他的时候,他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张晨想归想,还是上了八楼,到了楼上看看,他马上就下来了。

    这些公司,一般都是一个房间一家公司,至多是两间一个公司,虽然在高档酒店里面,办公室内的陈设却很简陋,不过是几张桌子几张椅子,一部电话,再加上一组廉价的沙发和茶几。

    虽然挂着香港台湾公司,里面的人说话,却是内地的,一看就给人一种临时撘凑的草台班子的印象。

    张晨离开了新侨宾馆,又去了友好饭店,友好饭店也有写字楼,在五楼,但租客都是日本的,大都是日本的半官方机构和协会,杭城和日本的岐阜市刚建立友好城市不久,这里的很多机构都是来自岐阜市。

    张晨站在电梯口,看着那一排的铭牌,张晨突然眼睛一亮,他看到有“松竹映画,”特别是那个“画”字,张晨觉得这个单位,应该是和设计有关。

    张晨赶紧上楼,找到了“松竹映画”的515房间,房间里坐着一位三十几岁的日本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下巴被剃须刀刮得已经发青,看到张晨进来,他很热情地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和张晨打招呼。

    张晨看见这房间的墙上,贴满了电影海报,中文和日文的都有,有很多张晨熟悉的片子,像《追捕》、《寅次郎的故事》、《远山的呼唤》、《幸福的黄手帕》等等,张晨心想,自己来对对方了,这里应该是专门从事海报设计的。

    那人请张晨在椅子上坐,问他有什么事,张晨把背上的画夹拿下,打开,把里面自己画的设计图给对方看,对方很认真地看着,说很漂亮,这是都是你画的?

    张晨说是,是我设计的,这些项目,现在都已经建成了,在海南岛,你去过海南岛吗?

    对方摇了摇头,他说没有,接着还是问张晨,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张晨指了指墙上的海报,和他说,这些海报,自己也可以设计,自己是来找工作的。

    对方这才明白,笑了起来,他和张晨说,他们可不是设计公司,是电影公司,这些电影,都是他们公司拍的,他是他们公司派驻在中国的代表,因为现在合拍片越来越多,所以需要他在这里处理很多合作事宜。

    张晨听到这里,知道自己误会了,原来那“映画”在日语里,可不是画,而是电影,张晨赶紧说对不起。

    对方说没有关系,和你交谈很愉快,你那些作品,也确实让人印象深刻,对了,如果我们以后有片子,需要设计布景和道具,是不是可以找你?

    张晨高兴道:“当然可以,我本来就是在剧团,剧团知道吗?”

    对方一开口就唱了一段越剧:“弟兄两人下山来,门前喜鹊成双对,从来喜鹊报喜信,恭喜贤弟一路平安把家归……”

    张晨知道他唱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里“十八相送”的唱段,原来这人还是戏迷。

    张晨说:“对对,我原来就是剧团里的美工,不过不是越剧,是婺剧。”

    “武剧?”对方做了一个劈掌的动作。

    张晨笑道:“是婺剧,不是武剧。”

    这个婺很难说,和他说是浙江金华的简称,或者说江西婺源的婺,他也不一定知道,张晨看到桌上有纸笔,示意了一下,对方点点头,张晨拿起纸笔,把婺字写了下来,对方这才明白。

    对方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张晨,张晨接过来看了,原来对方叫原田志乃,张晨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名片。

    对方用手指点了点纸,张晨明白了,把自己的名字,和“红旗旅馆”的电话写了下来。

    原田问张晨,张是你的姓,晨是你的名?

    张晨说对。

    “那我应该是叫你张还是晨?还是小张?”原田问。

    张晨笑道:“好像比较随便,我们中国人,两个字的一般是直接连名带姓叫出来,就叫张晨,我如果是叫张志晨的话,那只有正式的场合才会被叫张志晨,一般肯定会叫志晨,也省略成了两个字,你们日本人有什么特别的吗?”

    原田说:“以我的名字说,原田是我的姓,志乃是我的名,不太熟的人,会叫我原田桑。”

    “那我要叫你原田桑了。”张晨笑道。

    “不不,那个太正式了,就像你们中国人叫人加一个先生一样,一般都叫我原田,没有桑,关系再近一点的会叫我志乃,还有一种是昵称,我叫你小晨或阿晨的时候,你就要叫我志乃酱了。”

    原田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张晨起身和原田告别,虽然自己走进这个房间是个乌龙,但和原田的交谈却是愉快的,两个人也约定,有时间再一起喝茶聊天。

    张晨走出友好饭店的时候,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钟,小昭还在等着他回去吃饭,张晨就往回骑。

0410 学车

    张晨回到家里,小昭问他怎么样了,张晨就把碰到原田志乃的事情和她说了,小昭大笑,她说,这日本人也真是好玩,加一个酱就表示亲热,那郫县豆瓣酱,是不是也是昵称了?

    张晨说是啊,那八宝酱、牛肉酱、淳安酱都是昵称。

    “日本人很喜欢吃酱吗?”小昭问。

    “不知道,下次问问志乃酱。”

    张晨说,两个人大笑。

    笑完,张晨叹了口气,他说:“可惜工作还没有找到,这杭城,工作好像比海城难找。”

    “没关系的,我不是已经有工作了吗,我们现在又不是没地方住,又饿不死,不要急。”小昭反过来安慰张晨。

    张晨想了一下,从上午的情景看,自己说杭城的工作比海城难找,还真没错,要是招工的公司多,找工作的人多,那杭城也会和海城一样,应运而生一个东湖招聘墙,多出一份《人才信息报》了。

    两个人吃完了中饭,小昭和张晨说:“走,教我去骑自行车。”

    “你学骑车干嘛?”张晨奇道。

    “早上你走了,我就在想,要是我学会了骑车,我就可以自己骑车去上班了,你就不用这么远的路,还骑车回来,就为了送我上班。”

    “我也要回来吃饭啊。”

    “饭哪里不可以吃,我也可以带出来,你到我单位来吃,这一来一回,节省了多少时间。”小昭说。

    “还有,以后你要上班了呢,总不能我上早班,你也这么早起来,我上中班,你还要从单位开小差,跑回来送我,这地方公交车少,我总是要自己学会骑车才方便。”

    张晨觉得小昭说的有道理,两个人下楼,张晨问房东借了扳手,把自行车座调到了最低,不然小昭骑在上面,脚蹬都踩不到底。

    张晨把自行车推出门,人跨步站在自行车后面,双手扶住书包架,和小昭说,来,上车。

    小昭看了看路两边,说:“这里要摔到下面菜地里的,我们去村小学的操场骑。”

    张晨上了车,带着小昭去了村小学,张晨和小昭说,骑自行车要掌握两点,这骑车,一不是越慢越稳,相反,骑快的时候,自行车才会很稳,慢的时候,很难骑,想不倒下来不容易。

    张晨这样说着的时候,就想起来,小时候永城的水泥马路是一长块一长块的,块和块连接的地方,用黑色的柏油填塞,那时的马路上也几乎没有汽车,马路就是他们玩耍的天堂。

    他们在马路上,常常比赛的就是,五六辆自行车排成一排,从这条柏油线开始,到下一条柏油线,十几米的距离,比慢,而不是比快,看谁最后一个骑到,中间不能从车上掉下,脚也不能着地,违反一条,就认输滚蛋。

    一排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大家都不停地晃动着车龙头,尽量控制着重心,不倒向一边,还有用脚朝后踩着脚蹬,链条嘡啷嘡啷响,想以此来减缓车速的。

    最厉害的一个家伙,可以停在原地一两分钟不倒,重心不稳的时候就蹬半下,车子往前移一点点,又停住,重心不稳快倒下时,又蹬半下,每一次,都是这家伙赢,大家一次次发起比赛,目的都是奢望自己,能赢这家伙一次,杀杀他嚣张的气焰。

    “第二是什么,亲爱的?”小昭问。

    “第二就是,龙头不要抓得太紧,抓得越紧,越不容易控制方向,你没看到很多会骑车的人,这龙头一只手轻轻搭牢,单放手就可以了,还有把两只手都放开,双放手的,就靠身体的摆动来控制方向。”

    “可是,我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不抓紧怎么可能?”

    “没事,我刚学的时候也紧张,你就记住这点,不断地提醒自己放松就可以,反正我在后面扶住的。”

    “好好好,那你千万不要放开啊。”

    小昭在操场上,歪歪扭扭骑了两圈,张晨在后面扶着,叫道,快快,骑快点,小昭就骑快了,嘴里叫道:“亲爱的你是不是没有松手?”

    “没有,没有,你放心骑。”

    “你不要松手啊,我怕。”

    “不会不会,我不会松手,你放心。”

    张晨跟在小昭后面跑,小昭越骑越快,张晨看到车子很稳的时候,就偷偷地把手放开,小昭叫着的时候,他告诉她,自己还扶着。

    骑了二十多分钟,小昭已经骑得很稳了,张晨把手松开,人站住了,小昭骑着骑着,怎么感觉身后张晨的喘息声好像没有了?

    心里疑惑,脚下却还是没有停,在操场上转过弯,却看到张晨在前面很远的地方,朝她看着,双手鼓着掌,小昭大吃一惊,龙头一歪,啪地一下摔到地上。

    张晨赶紧跑过来,小昭从地上坐起来,都快哭了,骂道,你怎么说话不算话,把手松开了呀,我还奇怪人去哪里了。

    张晨赶紧安慰,他说,其实我已经放开你好长段路了,你都已经会骑了,骑了半圈,好好的,怎么转过来就摔了?

    “我看到你了呀,坏蛋。”

    “好好,那我应该钻地底下去,对不起,是我不对。”

    小昭破涕为笑,她问:“我是不是真的已经会骑了。”

    “对对,没看到我的时候,你已经会骑了。”张晨笑道,“怎么样,摔得疼不疼?”

    “穿这么多,不疼。”

    张晨看看时间,和小昭说,好了,上班时间快到了,我们回去吧。

    小昭举着一根手指说:“五分钟,我们再骑五分钟好不好?”

    张晨笑道:“你那是一分钟。”

    小昭赶紧把五根手指,都竖了起来。

    两个人再骑,张晨就一直跟在后面跑,一边跑,一边还气喘吁吁地哼着歌,这让小昭大为安心。

    张晨眼瞧着小昭骑得稳稳当当了,他悄悄地跨腿坐到了书包架上,小昭感觉到车子怎么突然重了起来,但也不以为意,她以为是张晨跟不上,在后面拉住了车。

    直等到她带着张晨骑了大半圈,张晨朝她的脖子里呵着气,说:“不错,都能够带人了。”

    小昭大吃一惊,龙头又往一边倒去,好在这回,张晨已经两脚着地,用手把车子扳住了。

    ……

    张晨把小昭送到“红旗旅馆”,骑着车去了武林广场。

    武林广场,杭城人还是习惯叫它红太阳广场,因为广场后面的浙江展览馆,六九年建成的时候叫“红太阳展览馆”,展览馆前面的广场,顺理成章,就叫“红太阳广场”,直到七七年才改名为“浙江展览馆”和“武林广场”,因为这地方是古时候杭城的武林门。

    张晨对这一带很熟悉,广场上有杭城第一座现代化喷水景观池——“八少女”雕塑音乐喷泉,八四年落成的时候,就引起了全国的轰动,成为杭城的一个重要景点。

    八个少女的雕塑是杭城城市雕塑创作室创作的,当年隆重地登上了权威的《美术》杂志,张晨特意从永城跑到杭城来看过。

    八个少女分为两组,喷水池中间的三位,手持彩练,跳着丝绸舞,周围一圈五个坐着的少女,分别演奏着琵琶、笙、古筝、笛子和箜篌。

    这“5”和“3”的数字组合,既代表八四年雕塑落成的那年,是建国35周年,也是纪念1949年5月3日杭城解放。

    广场的边上,有邮电大楼、杭城剧院,还有当时杭城最高档的酒店杭城大厦和国际大厦,这两个大厦附楼的杭城大厦购物中心和国际大厦购物中心,以及边上的天龙商厦,也是当时杭城最重要的百货商场。

    在音乐喷泉和浙江展览馆之间的广场上,盖了一排排的简易棚子,棚子下面,是一个个卖小商品的摊位,这就是杭城有名的“环北小商品市场”。

    和浙江展览馆隔了一条环城北路,是武林门码头,以前叫红太阳码头,码头外面是京杭大运河,连着钱塘江,钱塘江往上,就是富春江,再往上,就是新安江,同一条江的三段,用了三个不同的名字,再往上,就是新安江水电站和千岛湖。

    和西湖一起,它们构成了三江两湖黄金旅游线。

    张晨很小的时候,从永城乘船到杭城,要走一天的时间,就是从这条黄金旅游线的.asxs.到终点,那时可感觉不到两岸的风光有多么美,只是觉得船上的时间太漫长,令人烦躁,真希望快快就可以到杭城。

    现在,这一条船已经停运,但永城到杭城的汽车,还是在附近的武林门车站乘坐,旅游公司的大巴,干脆就停在了武林门码头的边上,永城人到杭城,第一脚踏上的就是武林门,张晨对这里,怎么可能不熟。

0411 一口恶气

    张晨骑到体育场路和延安路交汇的地方停下,他决定先去对面,体育场路另外一侧的国际大厦。

    国际大厦的写字楼和新侨饭店一样,也在八楼,这大概都是为了迎合台湾和香港人的口味,讨个彩头。

    不是八就是十八,就像海城酒店和KTV的包厢,也喜欢用十八(要发),二十八(我要发),或者三个八(发发发),连南庄豪包的最低消费,都是八千八百八十八,这是一个人人都想发的时代,管它顺财逆财横财,只要能发就行。

    张晨在电梯口,看了看那一排的公司名,就知道自己连上楼都不用上了,这里一大半也是香港和台湾的公司,连同几家本地公司,除了一个香港贸易发展局的代表处,其他一律都是贸易公司,哪怕有两家冠名环球的,最后也是贸易公司。

    张晨出了国际大厦,外面寒风凛冽,张晨的心里万分的沮丧,他觉得自己似乎连方向都没有了,那些适合自己的公司,到底会在哪里,他们显然是不会在这些酒店。

    张晨推着自行车,穿过国际大厦前面的体育场路,往对面武林广场左侧的杭城大厦走去。

    杭城大厦大酒店的名气很大,但它的大堂,却是这些酒店里最小的,甚至和它的名气有些不相称。

    原来设计中的酒店大堂,现在成了购物中心中厅,酒店的大堂,就只能屈尊去了附楼的侧门,和边上天龙商厦的侧门,共用一条六七米宽的通道,第一次来住店的客人,到了杭城大厦前面的停车场,不问保安,他都找不到酒店的大堂。

    杭城大厦的写字楼,设在酒店的五层,没有讨一个吉利的数字,大概是因为自己身为杭城第一高楼,觉得没必要屈尊降贵,来迎合别人的口味,不管你是哪里人,从哪里来,到了这里,就必须由我来安排。

    但这里的公司,和其他酒店也没什么两样,从那一串公司里,张晨只看到有两家公司,可能和自己稍稍有点关系,一家是503的香港明日出版公司的杭城办事处,还有一家是深圳三彩印务有限公司驻杭城业务处,张晨知道这应该是一家印刷厂,或许他们会需要设计师。

    张晨上了五楼,先到了503,门关着,张晨敲了敲门,门里面有人叫等等,窸窸窣窣地一阵响,过了四五分钟,才有人过来开门,开门的是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人,胖胖的,稀疏的几根头发还梳得挺整齐,白净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

    他把张晨让了进去,张晨看到,里面有面对面的两张桌子,侧对着房门,坐着一个姑娘,从张晨这里都可以看到,她的满脸通红。

    张晨不禁有些厌恶地皱一下眉头,他妈的大白天的在办公室,就这么真刀真枪地干上了,这王八蛋,简直是斯文扫地,这种烂人,还会有什么破出版公司?

    张晨看到面对着门的那张桌子后面,有两个书架,书架上排得满满的都是一排排书,从书脊上的那些繁体字看得出来,都是港版图书,书脊的底色不是大红色,就是土黄色或墨绿色,张晨想像得出来,这些书的封面设计一定很恶俗。

    那人站在那里,双手插着腰,也没有请张晨坐,而是问他有什么事,张晨告诉他自己是来应聘的,那人奇道,我们没有要招人啊。

    “我们招人了吗?”

    他转头问那姑娘,那姑娘低着头,拼命地摇着。

    张晨说对,我是看到下面写着你们是香港明日出版公司,就上来问问,不知道你们需不需要招图书装帧设计的人。

    “不要不要,你走吧,我们的书用不到设计。”

    那人又看看坐在那里的姑娘,不耐烦地叫道,大概是嫌张晨坏了他的好事。

    什么样的书会不需要装帧设计?张晨还想说什么,替自己争取一下,那人从桌上拿了一张纸,啪地拍到张晨的胸前,和他说:

    “拿去,要是有朋友要出书,你来找我,有提成。”

    说着他就走到门边,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几乎是在赶张晨出去,他好把门关上。

    张晨狼狈地从门里出来,手里还捏着那个家伙塞给他的那张纸。

    张晨站在走廊里,借着头顶的灯光,看了看那张纸,纸的一面是吹嘘明日出版公司是享誉港台地区和东南亚的出版机构,是华人世界最有影响力的出版公司云云,接着说是承接各种书籍的出版,从回忆录到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和诗集,再到各种论文集。

    说是让我们帮你,把你的梦想装订成册,去影响和震惊全世界。

    下面用小一号的字说明,大陆不能出的,我们都可以出。

    再用大一号的字特别注明,所有的书籍,都有国际书号。

    张晨明白了,这家伙承接的,就是类似于刘立杆和永城县文联合作的《时代楷模》,那种粗制滥造,根本没有出版社会出版的书籍,至于什么国际书号,那是天晓得,你随便印一个编号上去,谁知道真假?

    这个家伙身后的书架上,那些大红大绿封面的书,大概都是他们的杰作,这样的书,确实不需要什么装帧设计,印刷工人随便调颜色选字号就可以。

    张晨把这张纸翻过来看看,上面是价目表,根据书的开本、印张和印数不同,收费从一千到几万,最下面标注,中间人介绍业务,一律按百分之十提成。

    张晨把它揉成一团,扔进走廊里的不锈钢垃圾桶里。

    张晨站在走廊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继续朝走廊里面走,那家深圳三彩印务有限公司驻杭城业务处,在走廊的最尽头,519房间。

    张晨还没走到519房间,就看到有人从门里拉出一辆四轮的平板推车,车上一包包码整齐的,是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印刷品,经过张晨身边,朝电梯间走。

    张晨走到门口,在门上笃了两下,里面一位小姑娘一手拿着一个文件夹,一手拿着一支笔,正在记着什么,听到敲门声,她转过头来,赶紧和张晨说,请进。

    519是一个套房,张晨进去的时候,看到里面除了一组沙发和茶几外,没有其他的家具,所有的空间,都被腾空,用来堆一包包牛皮纸包好的印刷品。

    张晨看到这些印刷品被堆成大小不一的垛,每一垛的醒目处,都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有“三门县政府”、“浙江省旅游局”、“浙江省中旅”、“杭城市丝绸公司”、“黄龙饭店”等等,这是标明这些印刷品,是属于这些单位的,以免搬运工搬错。

    小姑娘忙着自己的事,没有问张晨有什么事,而是让他坐,和他说,我们瞿经理有客人,您稍等。

    张晨说谢谢,他在沙发上坐下,小姑娘把文件夹夹到腋下,给他端来了一杯水。

    张晨听到里面房间,有一个女人细声细气地和人说话:

    “没有没有,别说杭城,连上海和北京都还没有,我们是国内唯一进了海德堡的这套胶印机的,要么你只有送到香港去印了,那肯定不划算,对不对?”

    “是呀,价格当然是会贵一些,你不能拿它和国产的胶印机比,对不对?效果你也看到了,别说国产的胶印机,你就是和其他进口的机子比,也不一样,海德堡毕竟是印刷界的老大,对不对?你不能要龙虾,但只肯付买虾皮的钱对不对,肖处长?”

    “好的呀,这合同你带回去,填好了我让小陈过来拿,那当然了,哪里还敢劳驾处长再跑一趟。”

    “你放心呀,我肯定会帮肖处长盯牢的,不会耽误的,对对,保质保量保时间,下个月二十号之前给你送到,好的呀。”

    ……

    张晨坐在那里,听着这个女人的声音,就对她有了好感,刚刚在那个家伙那里受的恶气,渐渐地消失了。

    过了一会,从里面走出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朝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姑娘赶紧说,您慢走。

    小姑娘和张晨说,您进去吧,我们经理,现在有时间了。

    张晨轻声问,你们经理贵姓?

    “瞿。”小姑娘和他说。

0412 冬天的温度

    张晨走到了里间,看到里面坐着一位三十几岁的,模样很端庄的的女人,张晨看到她,暗自松了口气,他觉得她的人和她的声音,太般配了,真的是声如其人。

    “瞿经理好!”张晨朝她点了点头。

    瞿经理朝张晨笑笑,示意他在对面坐,她正想说什么,咳了一下,赶紧摆了摆手说,对不起,我先喝口水。

    她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后,手习惯性地在面前扇了两下,似乎要把什么扇走,她笑着自言自语,这一天天的,说了太多话了。

    她抬起头,这才问张晨,请问你有什么事?

    张晨直截了当告诉她,自己是来找工作的,在下面看到你们公司的牌子,就上来问问,你们这里招不招设计师。

    “哦,是这样呀。我和你说,设计师,我们深圳的工厂倒是会招,我这里不需要的呀,我这里只是个业务处,专门接洽印刷业务的。”

    虽然这里不招人,但瞿经理一点也没有表露出被打扰的样子,她看到张晨背着画夹,就问:“你带了自己的作品?”

    张晨点点头。

    “能不能让我欣赏一下?”

    张晨赶紧说好,他把画夹打开,把里面的作品拿出来,递给瞿经理,瞿经理一张张地看着,一边看一边问道:“这些都是你设计的?”

    张晨说是。

    看完,瞿经理叹了口气,说:“真的好呀,这些,都不在杭城吧?”

    “对,是在海城,我刚刚从海城回来。”张晨说。

    “海南岛!怪不得,要是在杭城,我会知道的呀。”瞿经理从里面拿出望海国际大酒店大堂的那幅画,问张晨:“这是在海城的哪里?”

    “望海楼。”

    “哎呀,那个酒店我住过的呀,是在海……海秀路上对不对?现在变成这样了?”瞿经理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张晨。

    张晨说是,刚刚改建完成。

    “你设计的?太好了!那我下次,一定要再去住。”瞿经理笑道。

    她问张晨:“这样看来,你在海城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

    张晨犹豫了一下,和她说,我是永城人,不知道瞿经理知不知道永城,我在海城碰到了一些个人的事,不得不回来了。

    “知道知道,你们县的那个《黄金旅游线上的明珠》,是我们印的。”

    瞿经理点点头,表示知道永城,至于张晨说的什么个人的事,她没有再问下去,她把那些画都还给张晨,微微舒了口气,她说:

    “可惜,你这样的人才,在杭城好像机会不多,杭城和深圳海城相比,还是落后很多,虽然我是杭城本地人,也不得不承认。”

    张晨点点头说是,我刚出城站火车站的时候,一下子不适应。

    “对对,我在深圳待了六年,去年第一次回来的时候,一出笕桥机场,妈呀,差点哭了,杭城怎么这么破呀!”

    瞿经理说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对了,你有可能去深圳发展吗,你要是去深圳,我可以帮你介绍,不仅我们工厂,还有我很多朋友那里,都可以帮你介绍,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广告公司,他们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瞿经理说。

    “我还想在杭城再找找试试,实在不行,会去深圳。”张晨老老实实地和瞿经理说。

    瞿经理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张晨,和他说:“那好的呀,我们说好了,你要是准备去深圳的时候,和我联系,我帮你打电话给他们。”

    张晨赶紧说谢谢!

    他双手接过瞿经理的名片,看到名片上印着瞿经理的大名,是叫瞿天琳。

    瞿经理问张晨:“你有名片吗?”

    张晨脸红了一下,和她说:“我有的还是海城的旧名片。”

    “没关系的呀。”瞿经理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通讯录,摊开,和张晨说:“你写这里。”

    张晨接过她递来的笔,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通讯录上面,又留了红旗旅馆的电话,张晨和瞿经理说,我住的地方没有电话,这是我女朋友单位的电话。

    “那把你女朋友的名字写在后面。”

    张晨就把小昭的名字写在了电话后面,他把笔还给瞿经理,瞿经理说,我备注一下,她在张晨的名字下面,写了一对括号,在括号里填了“设计师”三个字。

    张晨站起来告辞,瞿经理也站起来,伸出手和张晨握了握,她的手软软的。

    ……

    已经五点钟了,张晨骑在自行车上,往红旗旅馆走,冷风像刀子刮在脸上,脸上有些疼,像是要被揭去了一层皮。

    也不知道是风吹的原因还是什么,张晨感觉到眼角有点湿润。

    他想着刚刚告别的瞿天琳,心里有些感动,虽然她没有给自己提供一份工作,但她提供了一种态度和温度,让人在这个寒冷的傍晚感觉到了温暖。

    她还给自己提供了一条后路,如果真的在杭城混不下去,海城和永城又回不去,自己至少,还可以带着小昭去深圳。

    瞿天琳说话虽然细细糯糯的,但张晨相信她的话,她说她可以帮助自己,就一定会帮,张晨一点也不怀疑,虽然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就像桂花姐,包括那个日本人原田志乃,都是好人。

    张晨觉得,你在这个世界遇到多少坏人的时候,总是会遇到多少好人,让你对这个世界,还会抱有信心。

    很多时候,做一个好人很简单,那就是当别人向你伸出求援的手时,你虽然满足不了他的要求,但可以不要粗暴地拒绝。

    张晨到了红旗旅馆,小昭从敞开的窗口看到他进来,就叫道:“快快,我已经把饭菜都热好了,快过来吃。”

    张晨走到了火盆边坐下,双手搓了搓脸,然后拿起一个饭盒,小昭把筷子递给他以后,迅速地把手缩了回去,张晨眼尖,叫道:

    “你把手给我。”

    小昭嘻嘻笑着,把手藏到了背后,张晨把手里的饭盒,放了下来,伸出自己的手,小昭无奈,只好把自己的一只手从背后拿出来,放到了张晨的手里。

    “还有一只。”张晨说。

    小昭噘着嘴,把另外一只手也乖乖放到张晨的手里。

    张晨问道:“怎么搞的?中午学车摔去的?”

    张晨看到小昭两只手的指关节,都红肿着。

    小昭摇了摇头,她说不是不是,没有什么啦。

    张晨突然就明白了,心里一酸,他知道小昭这是要长冻疮了,杭城这么冷,小昭在家洗菜做饭,手要浸泡在冷水里,在单位里,洗涮和搞卫生,手又要浸泡在刺骨的冷水里,不过是短短几天,这手就冻坏了,要长冻疮了。

    “没事啦,我除了在海城的冬天没长冻疮,在家里的时候,也是年年都长冻疮,冻疮有什么了不起的,冬天过去了,它自己就好了。”小昭轻描淡写地说。

    张晨看着小昭说,要么,我们去深圳吧,深圳也暖和。

    “发什么神经?”小昭睁大了眼睛。

    “真的,今天我碰到一个姐姐,她说可以帮我介绍深圳的工作。”张晨和小昭说。

    小昭摇了摇头,她说,还是不要了,我们的家才刚刚搞好,我喜欢我们那个家,不要动了,再说,你不想带我回永城,去见你父母了?去了深圳,这一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不想去,我喜欢我们的家,喜欢这里的工作。

    张晨沉默着,叹了口气,心想,是啊,不管怎样,他们在杭城,也总算是稳定下来了,再去深圳,一切都是未知数,深圳可以当后路,但不能当眼下的必由之路。

    再说,自己即使现在要去,也没那个能力,他们的钱,现在还在路上,还要等它到了永城,自己回永城一趟,才可以取到。

    “好了,亲爱的,我没那么娇气,在杭城生个冻疮就要去深圳,那在深圳,碰到一点事,是不是又要去美国了?”小昭握住了张晨的手,笑道。

    “不想它了,好不好?”小昭双手握着张晨的双手,眼睛看着张晨,脸越逼越近,一迭声问道:“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张晨笑道:“好吧。”

    小昭也笑了起来。

    张晨摸着小昭红肿的指关节问:“疼不疼?”

    “不疼,有点痒。”

    张晨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小昭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叫道,喂喂,你干嘛?

    张晨头也不回地说,我去去就来。

    “吃饭啦。”

    “马上回来,回来吃。”

    张晨打开停在大门里的自行车,推着它走了出去。

0413 骑车回家

    街上的商店,现在都恢复正常,连晚上也开门了,张晨骑着自行车,去了最近的工联大厦,他走到日用品柜台,给小昭买了蛤蜊油,这个是搽冻疮的,又去卖手套的地方,给自己和小昭,一人买了一双皮手套,这是为骑车的时候戴着。

    张晨看到柜台里,还有一种毛线手套,是半截的,五根手指那里是五个洞,手指从洞里面穿出来,是裸露的,但手掌被紧紧地裹住,张晨心想,小昭上班的时候可以戴着它,既保暖,又不影响干活。

    张晨回到了红旗旅馆,小昭看到他买回来的东西,很高兴,她把皮手套戴上又脱下,和张晨说,这样骑车,连摔也不怕了。

    张晨把那毛线手套拿给小昭,小昭睁大了眼睛叫道:“你买了多少?”

    “十双。”

    “买这么多干嘛?”

    “我就担心你干活的时候,怕搞脏,舍不得戴,现在买了,可没有办法退了,你别舍不得,知道了吗?”

    小昭点点头:“知道了。”

    “快戴上试试,暖不暖和。”

    小昭把手套戴起来,十根手指,屈起又放开,屈起又放开,双掌噗噗拍了两下,然后伸过来,在张晨脸上摩擦着,咯咯地笑:

    “很暖和很暖和,谢谢亲爱的!”

    毛线手套,摩擦得张晨脸上痒痒的。

    差不多到了九点半,秀莲才到,反正每天都这样,她自己连解释说家里有急事,也不愿解释,张晨和小昭,也懒得听了。

    她一进来就叫道:“奥烧奥烧,你们可以走了。”

    那口吻和神情,倒好像她是提前了半个小时到,他们反过来应该谢谢她才对。

    张晨和小昭,也懒得和她计较,站起来出了门,冬天晚上的九点多钟,清泰街上已经人迹稀少,这种天气,大家都早早地上床,钻进了温暖的被窝。

    张晨和小昭把新手套戴起来,张晨拍了拍自行车的座垫,和小昭说,来,你来骑。

    “这里?大街上?”

    小昭吓了一跳,张晨说是啊,这里和操场上有什么区别,你还可以熟悉熟悉地形,再说,你迟早不是要骑上街。

    小昭一听大有道理,心想,这都不用再专门抽时间学骑自行车了,就在下班的路上,可以把骑车学会了。

    小昭骑着自行车,张晨跟在后面跑,一边跑一边提醒着小昭,要注意什么。

    清泰街骑到头,到了清泰立交桥,上坡的时候,小昭踩了两下,就不太踩得动了,龙头开始左右摇摆,张晨赶紧在后面推着,小昭问张晨,你累不累。

    “不累。”张晨说。

    小昭用力地蹬着,她觉得这样张晨可以省点力气。

    骑到了上面桥面,看到右边桥下的城站火车站,有火车正在进站,小昭大声叫着火车,火车,亲爱的我要看火车。

    小昭从车上下来,张晨接过车,把车提到人行道上停好,两个人倚着桥栏杆,看着火车在灯火通明的月台上缓缓地停下。

    空荡的月台,一下子热闹起来,有上车下车的旅客,有还没到站,下车抽抽烟透透气的旅客,还有肚子饿了的旅客,纷纷从车上下来,那几个卖食品的小摊,一下子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两个人看着,就想到那天晚上自己抵达这里的情景,小昭看着月台上的旅客,心想,这些人真可怜,他们都还没有到家,还要继续赶路,而自己,已经在这个城市,有了自己的家,还有了自己的工作,等会他们骑到家,就会有温暖的被窝。

    小昭这样想着的时候,都快哭了,她抽了一下鼻子,张晨问她怎么了,小昭摇摇头说没有什么。

    张晨看了看她,小昭也看了看张晨,头贴到了张晨的胸前,张晨抱住了她,两个人就在这寒冬的夜晚,在桥上,久久地拥抱亲吻着。

    月台上响起哨子的声音,列车员拿着手持喇叭,呼唤旅客上车的声音,热闹的月台,一下子空荡起来,接着有铃铛嘡啷嘡啷响着,火车一声长笛,接着又一长一短鸣了两声,咕咚咕咚开始启动。

    火车经过立交桥下面时,白色的气雾从下面蒸腾上来,把拥抱着的两个人和他们的自行车都吞没了。

    等到火车驶远,四周安静下来,两个人这才分开,张晨轻声说,走吧,小昭“嗯”了一声。

    张晨和小昭说,下坡的时候,手要捏着车闸,一点一点放,感觉到车速太快,就捏一下车闸,但不要一下捏得太急,一下子捏死,紧急刹车,会摔跤的。

    小昭说好,我知道了。

    张晨跟在后面,还是不太放心,手抓着书包架,速度太快的时候,他就往后面拉一下,同时提醒小昭刹车,一直到了桥头。

    从清泰立交桥桥堍到秋涛路的这段杭海路,晚上的四季青,一个人也没有,张晨就跨腿坐到了书包架上,让小昭带着他。

    过了秋涛路,杭海路上的汽车开始多起来,张晨下了车,小昭从车上跳了下来,不敢骑了,她说,这么多的车,亲爱的还是你来骑吧。

    张晨鼓励她说,没事没事,你继续骑就是,我跟着。

    张晨让小昭贴着路边骑,他转到了自行车靠近马路中心的这边,这样万一有什么事,他可以扶住车子,不让它倒向马路中间。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钟,这平时半个多小时的路,他们足足用了两个小时,张晨基本是一路跟着跑回来的。

    小昭很亢奋,她觉得这在马路上骑车,比在学校操场骑刺激多了,她问张晨:“亲爱的,我算不算会骑自行车了?”

    张晨笑了,他说当然算,你都从单位骑到家了。

    小昭高兴坏了,赏了张晨一个吻。

    ……

    第二天,张晨还是早早地就出去,小昭躺在床上,听着张晨下了楼,和房东大哥打了声招呼,递了一支香烟给房东大哥,两个人站着聊天。

    小昭把头挪了挪,挪到了张晨睡过的枕头上,枕上还有张晨的气息,小昭满意地叹了口气,又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钟,小昭奇怪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张晨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支棱起耳朵,没错,果然是张晨和房东大哥,在下面院子里聊天。

    小昭坐了起来,她想起自己前面睡着之前,就听到张晨和房东大哥在聊天,他是一直没走吗,怎么有这么多的话说?还是又回来了?可现在明明才十点多钟,就是回来,他也不会这么早啊?

    小昭赶紧起床,走到门口的走廊朝下面看,大吃一惊,她看到下面院子里停着一辆崭新的玫瑰红的女式自行车,张晨正拿着扳手,在把车上所有的螺丝,一个一个扳紧,房东大哥帮他扶着车。

    小昭禁不住叫了一声,下面的两个人抬头朝上面看,张晨还没有说话,房东大哥叫道:“快点下来,你有新自行车骑了。”

    小昭赶紧跑下楼去,跑到近前看看,就觉得这车更漂亮了。

    这是一辆杭城本地产的“安琪儿”女式自行车,前档是斜的弧线,不像是张晨那辆三脚架有个横档,小昭上下车,都要把右脚很努力地从这边提到横档的那边,总感觉手忙脚乱的,这个很轻松地一跨,就可以上下车。

    “这车哪里来的?”

    小昭感觉有点懵,问道,张晨和房东大哥都笑了起来。

    “当然是买的。”张晨说。

    “要是能偷到这么新的车,那小偷就发财了。”房东大哥也说。

    张晨摸摸车把手的中间,和小昭说:“看到没有,钢印都打好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塑料封面的小本,递给小昭,小昭看到是自行车行车证,打开来,里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小昭不由得笑了起来。

    “看看,开心了。”房东大哥笑道。

    张晨和小昭说:“坐上去试试,看看座凳高低。”

    小昭坐了上去,感觉这车的座凳比张晨那个舒服多了,蹬了一下,车子也比张晨那辆轻很多,她忍不住就多蹬了几脚,骑出了院子,张晨手里拿着扳手,跟着跑了出来,他说,去操场骑两圈,小昭“嗯”了一声,就朝学校的操场骑去。

    张晨在后面跟着跑。

    到了学校操场,张晨就站住了,知道自己不需要再跟着。

    小昭骑着自行车,在操场上越骑越快,骑了五六圈圈,每一圈转过来,快到张晨身边时,就咯咯地笑着。

    张晨拍着手,赞赏她骑得好,小昭就踩得更起劲了。

0414 沿着街道找工作

    小昭骑了十几圈,这才减慢速度,到了张晨跟前时,把车刹住,轻轻松松下了车。

    “亲爱的,这车,这车也太好骑了,我怎么,怎么感觉一上去,就不肯下来了。”

    小昭兴奋得都有些语无伦次,张晨哈哈大笑。

    “喜欢吗?”张晨问。

    “喜欢,而且是这个颜色。”小昭叫道,她终于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问道:“亲爱的,这车多少钱?”

    “一百八十五。”

    “啊,这么贵!要我一个半月工资了!”小昭脸上有些不乐意了,她说:“亲爱的,干嘛买这么贵的车?”

    “给你骑啊。”

    “我,我,我不想骑这么贵的车,我去二手车市场,买一辆旧车就可以了。”小昭噘着嘴。

    “不行。”张晨摇了摇头,他说:“你想想,那旧车,链条容易掉,你要是骑到半路上,链条掉了,你有办法吗?”

    小昭摇了摇头。

    “还有,那旧车,十个九个除了铃不响,其他什么地方都响,这车,除了铃响,你有没有听到其他地方响?”

    小昭又摇了摇头。

    张晨说着,就按了一下车铃,发出了一串清脆的声音。

    “看到没有,还是转铃。”张晨说,小昭点了点头。

    “还有最重要的……”张晨说了一半不说了,只是笑着。

    小昭问:“最重要的是什么?”

    张晨还是笑。

    小昭嗔道:“锅锅,说嘛,说嘛。”

    张晨说:“我的女人,怎么能骑旧车。”

    小昭嘻嘻笑着,她说:“好吧好吧,三条理由都对,最后一条最对。”

    “哎呀!”小昭突然大叫一声。

    “怎么了?”张晨赶紧问。

    “你的女人,脸都没洗,就跑出来了。”

    张晨哈哈大笑。

    ……

    吃完中饭,张晨问小昭,你是自己骑车去,还是我带你?

    “现在路上都是车都是人,还是你带我吧。”小昭说着想到了一个问题,她问:“你上午出去,没有骑车?”

    “骑了啊。”

    “那你怎么把这车拿回来的?”

    张晨笑道:“海根怎么把我那辆车拿过来的,我就怎么把你的车拿回来的。”

    “啊,原来你也会两辆车一起骑,太厉害了。”

    “那当然。”张晨得意地说,“崇拜我吧?”

    “崇拜,崇拜,大大地崇拜。”

    两个人下楼,张晨开了车锁准备出去,小昭却站住了,两眼死死地盯着那辆新自行车,感觉自己再也迈不开脚了。

    张晨回过头来看看,笑了起来,说:“还是骑着它吧,不然你会不会想它?”

    小昭点点头,愁眉苦脸地和张晨说:“会,我一天都会想它。”

    “那就骑啊。”

    小昭犹豫了:“可是,路上那么多的车,还有人。”

    张晨看了看手表,和小昭说:“没关系,时间还早,我们骑慢一点,我骑在你边上,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

    “真的。”

    “那我骑了?”

    “好。”

    小昭从包里拿出了车钥匙,打开锁,她双手扶着车把,深深地吸口气,下定了决心:“骑就骑,大不了摔一跤,只要不摔到车就好。”

    张晨听了,差一点就笑出来,这骑着车要是摔去,哪里有光摔人不摔车的,不过,张晨还是安慰小昭说:“没事,这自行车,又不是玻璃做的,骑吧。”

    小昭骑着车,刚开始还很紧张,双手紧紧捏着车把,感觉手心都出汗了,等骑了一段路,那条小路骑到头,上了杭海路,感觉道路一下子宽敞起来,路上的车和人,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多时,小昭这才放下心来。

    杭海路上的汽车道和人行道没有隔离开,一路上,张晨都骑在道路的里面,把小昭和公路上来往的汽车隔开,这让小昭紧张的情绪又放松了很多。

    两个人骑到红旗旅馆,小昭推车进去,张晨骑着车继续往前,心里却是一派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

    虽然心里迷茫,脚却没有停,一直往前骑着,不由自主地又到了武林广场。

    张晨过了体育场路和延安路的那个三叉路口,到了前面体育场路和展览馆路的交汇处,脚踮在地上把车停住,朝两边看看,左边的国际大厦已经去过,右边杭城剧院过去的杭城大厦,自己也已经去过,接下来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张晨叹了口气,决定继续沿着体育场路,往杭大方向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酒店里面,会有公司。

    张晨往前骑了几十米,突然眼睛一亮,他看到杭城剧院的后门,紧贴着民航大厦,有一间在通道上盖起来的平房,房子不大,深六七米,宽度比卷闸门一边宽出去半米,房子的门楣上,挂着“文化广告”四个字。

    张晨赶紧下了车,把自行车推到边上的人行道上,靠着一根水泥电线杆停好,上了锁,又从前面的车筐里,拿出了那根链条锁,把车再锁到电线杆上。

    有路人经过,看了看,笑着摇了摇头,他一定是奇怪,就这么一辆破车,大白天的,有必要加两把锁吗?

    张晨这几天,对这种人和这种眼光,已经习惯了,张晨心想,你们怎么可能知道,我这车是借来的,要是被偷,自己就没有办法和人交待。

    张晨背着画夹走进了文化广告,里面有两个年轻人,留着披肩的长发,都是一派的大师模样,好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从事艺术工作的。

    房子里没有办公桌,只有一张三四米长,一米多宽的木头台子,周围散落着几张凳子,这木头台子,既是他们的工作台,也是他们的办公桌,两个人,一个用尺和美工刀,在一张不干胶纸上刻字,还有一个,正在用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张晨走进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抬头,张晨叫道:“你们好!”

    在画画的那个抬起了头,看张晨背着画夹,就问:“谁介绍你来的?”

    张晨愣了一下,然后说:“没有没有,没人介绍我来,我是自己找过来的。”

    “你有业务?”对方辟头就问。

    张晨被问懵了:“什么业务?”

    对方看了看他,不再理他,张晨尴尬地站在那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连再开口该说什么也不知道。

    就这样过了五六分钟,刻字的那人活干完了,他把美工刀扔在台子上,拿起杯子要去倒水的时候,才发现张晨还站在门口没走。

    他先走到里面倒了杯水,然后一边喝着一边走出来,走到张晨面前,问他:“美院的?”

    张晨摇了摇头。

    “你来干嘛?”

    “我来问问,你们这里需不需要人。”

    “你能干嘛?”

    “我,我可以做设计。”张晨说。

    里面的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画画的那个,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张晨,摇了摇头,又转头忙自己的。

    站着的那位喝了口水,和张晨说:“我们都会设计,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设计。”

    “那你们缺什么?”

    “缺业务,你要是有业务,就进来谈,没有业务,该去哪去哪。”

    “什么样的业务?”

    “灯箱,招牌,霓虹灯,户外广告,房顶上的字,大街上的标语,什么都可以,你有什么倒买倒卖都行。”他说着长头发一甩,朝墙上示意了一下,继续说:

    “你自己看看,只要营业执照上有的,都可以做,你自己接业务,自己干,要签合同或开发票的时候来找我们,收八个点的服务费。”

    张晨看了看墙上的那张营业执照,上面主营是广告制作和商务会议服务,下面兼营的内容比主营还多,零售和批发文化用品、五金、日化用品,糖、酒、糕点等副食品,等等,一大串,琳琅满目。

    这所有的业务,张晨一个也没有。

    张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他只感觉到,自己从那里出来,走到电线杆旁,把链条锁打开,再把自行车锁打开,推着自行车下了人行道,上车骑着的时候,那两位大师,一定一直都站在门里,用嘲讽的目光看着他。

    他们看着自己一道道开锁,一定会比那些人更觉得自己是个可笑的怪物。

0415 起了个大早

    轮到了小昭早班,她五点不到就起来了,张晨也准备起来,陪她骑过去,小昭把张晨按住,和他说,你好好睡吧,我已经骑过一个来回,骑慢一点,没事的。

    小昭和张晨说,今天中午,她还想吃片儿川,让张晨中午给她送过去。

    “你要是有事,就不要赶过来,我边上小吃店,买两个包子就可以。”小昭和张晨说。

    张晨心想,我会有什么事啊,还不是到处碰壁。

    六点钟,小昭准时出门了,她刚刚走,张晨就下了床,他心里还是不放心,打定主意,这三个早班,自己都去送小昭,三天过后没事,才可以放心让她一个人骑。

    反正自己在床上,东想西想,也不可能睡好。

    日子越艰难,张晨觉得他和小昭,彼此就更依恋,这是不是所谓的患难与共啊?

    张晨匆匆地穿好衣服下楼,小昭已经出了院门。

    冬天的六点,天还是黑的,张晨骑着车出去,猛踩几脚,追到离小昭还有十几米处,放慢了车速,他觉得自己就这样跟在小昭的后面,不让小昭知道,自己心里踏实,也可以锻炼小昭独自骑行的能力,真要有什么事,自己一脚就赶到了。

    小昭坐在车座上,腰板挺得笔直,神情专注地看着前方,从背影都可以看得出来,她还是很紧张的,哪里还顾得上朝后张望,张晨就这样跟着,她根本就发现不了。

    张晨跟到了杭海路,这里虽然有路灯,但因是城郊,路灯与路灯的间隔很远,路上的汽车,都亮着远灯,根本不顾及路边骑车人的感受,张晨在心里骂着这些司机,同时也陡然紧张起来,真想追上去,和小昭并排骑,但他忍住了。

    好在小昭看到迎面有大货车对开过来,眼睛被车灯刺瞎,什么也看不清的时候,她会先从车上下来,等着货车过去,她才重新上路。

    张晨心里稍稍感到了宽慰。

    穿过秋涛路,再往前骑四五百米,就到了四季青,张晨吓了一跳,这时候天已经有些蒙蒙亮,这四季青,和他们前些天经过的时候大不相同,热闹非凡,两边市场里的摊位都开门了,马路上也挤满了外地来的大客车和扛着大包小包进货的人。

    虽然有保安在把这些大客车引导进市场后面的停车场,但由于客车太多,还是造成了道路的堵塞。

    小昭早就下了车,推着车在人行道上走,张晨也下了车,还是跟在她后面,不时就有背着包的人,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会撞到他们的身上,人太多,大家又太急,撞人的人连对不起都懒得说,就消失在人群里。

    张晨听到周围的人流里南腔北调,说什么地方话的人都有,他甚至听到身后有人在用永城话骂人,回过头,却搞不清这声音是从谁的嘴里发出来的。

    短短的两百多米路程,他们走了十几分钟才走过去,过了杭城水泵厂,人才开始少了一些,而且是往这边过去的人少,马路对面,从清泰立交桥方向过来的人多,他们拉着拉车或背着包,一看就是刚下火车,赶过来进货的。

    小昭过了杭海路,才重新上车,到了清泰立交桥,上行骑到一半,骑不动了,又跳下了车,推着车走到桥顶。

    要下坡了,张晨往前赶了一下,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好在小昭下坡的时候,一直记着他说的话,捏着闸,不敢让速度太快,其他的车从她身边嗖嗖地过去,还有一个家伙骑到和小昭并排时,故意把车子晃了一下,吓了小昭一跳,好在没有摔下来。

    那家伙扭头看看小昭,狂笑着:“小妞,快点,来追我。”

    小昭骂了一声流氓,那家伙一松手闸,继续笑着溜下坡去,骑远了。

    张晨真想追上去就给这家伙一拳,但还是忍住了。

    张晨跟着小昭,一直到了佑圣观路的路口,他停下车没有跟着右转,怕被小昭发现,这样明天她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跟着。

    他站在路口,目送着小昭在红旗旅馆的门口下了车,推着车走进大门。

    张晨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他看了看时间,还差四五分钟七点,好险,都是四季青那段路害的。

    这个时间点,张晨也无处可去,他想了想,在这个路口调转车头,他想去四季青看看,看看那地方到底是怎么样的。

    张晨到了四季青,他看到道路的左边一排是三个市场,分别是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苏杭服饰城,再过去是常青服装批发市场,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的对面,杭海路的右边,有一个人行天桥,走过去,就是四季青服装城。

    张晨把车停在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和苏杭服饰城中间的停车场,锁好车,先去了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

    狭窄的通道两边,是一间间七八个平方的摊位,每一个摊位里都堆满一捆捆的衣服,摊位靠通道的门口,竖着一个个服装模特,怕被来往的人碰倒,有些模特的脖子里还绑了一根绳子,和卷闸门的门框连在一起。

    每一个摊位的标准配置是一个老板或老板娘,两个营业员,让本来就很拥挤的摊位里变得更拥挤,老板或老板娘坐在里面的一张小桌子前,负责收银,两个营业员站在摊位和通道之间,负责招徕生意和出货,她们身上都穿着摊位里今天在卖的衣服。

    通道里人头攒动,都是拉着小拉车的进货的客人,张晨在人群中穿行,他看到两边的摊位,生意各不相同。

    生意好的店,门口挤满了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叠钱,叫着,给我S号几件,M号几件,L号几件,或者简洁地说一二一、二四二,三六三……每个颜色配齐。

    生意最好的店几乎是在抢货,店家怕人挤进店里,干脆把卷闸门拉下一半,老板娘把钱包挂在脖子上,或腰包扎在腰上,一边收钱,一边从半开的门朝外面递货,两个营业员站在门外,一边接货一边收钱。

    货刚到她们手里,马上就被人夺走,有顾客为了这衣服是你的还是我的,在那里吵了起来。

    这样的摊位,老板也会亲自出马,他站在外面盯着,防止有人趁机拿了货没有付钱就溜走。

    不过是几十分钟的时间,店里的货就被一抢而空,无论是老板娘还是营业员,这时候嗓子都已经哑了,人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有些虚脱,但脸上和心里都是高兴的。

    忙完了这一个早市,他们才有时间空下来,开始吃早饭。

    这样的摊位,往往边上或对面就有摊位没什么生意,摊位里堆满了衣服,无论是老板娘还是服务员,都会用敌意的眼光冷冷地看着自己的邻居,扳着脸,恶声恶气地责骂着那些抢货的人,碰到了自己门口的模特。

    时不时地,营业员会叫上两句:“来看看啊,新款春装,刚上市的爆款。”

    但顾客们朝他们的店铺里瞄一眼,并不停下。

    同一个市场,还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张晨摇了摇头。

    也有摊位,店里面堆满了衣服,但无论是老板还是营业员,都不慌不忙、老神在在的,他们在等着自己的老客,这些老客,是来自全国各地批发市场的商户,他们到这里批发了衣服回去,再批发给那些零售商。

    老客们来了,几个大编织袋的包一打,这些店里也马上空了,别看他们不显山露水,好像没什么生意,但他们每天的出货量,并不比那些抢货的店铺少。

    更有甚者,他们一开门的时候,店里面就没有衣服,而是堆着一只只打好包的编织袋,编织带上用记号笔写着“郑州亚细亚”、“哈尔滨秋林”、“重庆朝天门”等等。

    他们的客户,连来都没有来,他们在等着市场里专门拉货的人来,把这些货拉去托运部,直接发掉。

0416 你明天上午再来

    时间过得很快,张晨在市场里逛着看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九点多钟,张晨离开四季青,去了工联大厦,工联大厦的下面三层是百货商场,上面四、五两层是餐饮酒店,还有三层是写字楼。

    张晨去了里面的两家公司,也是一无所获,出来的时候看到中河对面的大楼,是杭城市服装进出口公司,就想,不知道他们这里会不会招人。

    张晨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钟,这个时间去人家公司,肯定不合适,还是先去惠兴路的那家面店,给小昭买面,下午再过来。

    张晨和小昭一起在红旗旅馆吃了面条,小昭见张晨坐着的时候,在偷偷地打哈欠,就让他去值班室的床上睡一会,张晨说不睡了,下午还要出去。

    “那是下午,你现在去,也没单位上班啊。”小昭说。

    张晨想想也对,再说,自己这么无精打采的去人家单位,也不好,张晨和小昭说,那你一点钟叫我,小昭说好,你放心睡吧。

    张晨一觉醒来,吃了一惊,他看到桂花姐都已经来接班了,她和小昭两个人坐在那里聊天,张晨看看手表,已经两点多钟,赶紧起床。

    小昭看着他笑道,你怎么这么困?我一点的时候看你睡得像猪,就没叫你。

    张晨嘿嘿笑着,也没解释,背起背包和画夹就准备出去,小昭和他说,你去吧,我在这里陪桂花姐上班,等你回来再一起回家。

    张晨说好。

    张晨到了中河路的杭城市服装进出口公司,在大楼下面的门口,就被传达室的老头叫住了,老头问他是哪里的,张晨说是永城的。

    “你是永城针织厂的?有没有带工作证或介绍信?”老头问。

    张晨知道永城确实有家针织厂,看样子他们和这公司有业务关系,但自己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张晨和老头说,自己不是永城针织厂的,而是永城人,来这里找工作的。

    老头一听,一把就把摊开来让张晨登记的访客登记簿抽了回去,和张晨说,去去去,到这里来找什么工作,这里的业务员,都是大学生分配来的,要会讲日本人美国人的话,你会讲吗?我看你也不会。

    “那就没有其他的工作?”张晨问。

    “其他的工作?”老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这里其他的工作都要开后门进来的,你有后门吗?哼,有后门你就直进直出,不需要在我这里登记了,我和你说,我在这里看个门,都因为我儿子是上城区税务局的,明白了吗?走吧走吧。”

    张晨无奈,只能沮丧地离开那里。

    张晨沿着和中河路隔中河相望的华兴巷,继续往前骑,骑了五六分钟,看到一个院子,门口挂着两块牌子,一块是“杭城市规划局”,还有一块是“杭城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

    让张晨眼睛一亮的是,在这两块竖的白底黑字,一看就是公家机构的木牌边上,还有一块方的铜牌,上面刻的是“新城装饰装潢有限公司”。

    张晨差一点就笑出声来,他有一种终于找到组织的感觉,这不才是自己苦苦要找的单位吗,没想到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院门口人来人往,门里面的传达室,也有人看守,但那个人,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低着头在看报纸,根本不关心窗户外面来往的人,张晨推着自行车,走进了院子,看到里面正对着大门是一幢六层高的主楼,横过来还有一幢三层高的副楼。

    主楼的门口,挂着一块木牌,写着“杭城市规划局”,副楼的门口挂着“杭城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牌子边上的墙上,贴着“新城装饰”四个红色的有机玻璃大字。

    张晨朝四周看看,紧贴着传达室,有一个自行车棚,张晨把自行车停到了车棚里,停在这里,就不需要再加链条锁了,锁放在车筐又怕被人拿走,张晨把链条锁放进自己的背包里。

    副楼的门开在房子靠院墙的一头,张晨走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小厅,小厅正对着门,是一个楼梯,楼梯口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城市规划设计院,闲人免进。”

    小厅的左面,是一道敞开的门,门上面贴着“新城装饰装潢有限公司”,看样子楼梯口的那张纸,是专门警告到这公司的人,不要误闯到楼上的设计院,打扰了他们的清净。

    张晨走进新城装饰装潢有限公司,里面一看就是一个大的会议室或饭堂改建的,进门是一个大办公区域,尽头是三间小办公室,进门靠左边,是一组沙发和茶几,边上有一个报架,和一个不锈钢的圆柱形垃圾桶,看样子这是会客处,也是洽谈处。

    张晨看着里面简陋到有些寒酸的装饰,心里暗暗苦笑,什么装饰装潢公司,你们不能把自己先装修一下,这样,怎么能说服来谈业务的客户?

    大办公区有二十几张桌子,高低样式各不相同,一看就是到处拼凑过来的,一半的桌子前坐着人在办公,张晨走进来的时候,他们几乎连头也没抬一下。

    张晨走到最近的一张桌子,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伙子坐在那里,正埋头把一张张的单据和公交车票,粘在一张报销单后面,看样子是准备报销。

    张晨开口说:“您好,请问……”

    “去那边坐吧。”对方头也不抬地说,手指了指沙发那边。

    张晨退回到沙发前坐下,他以为对方这是让自己在这里等,等他干完手里的活,再来接待自己。

    张晨坐在那里,耐心地等着,那小伙子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干活,干了五六分钟,终于把所有的单据粘好。

    他接着起身走到办公室的角落,从一位小姑娘那里借了一个计算器,走回来坐下,拿过纸笔,一边数着粘好的单据和票证,一边在纸上记着,在计算器上计算着,都算好了,把粘着单据的报销凭证翻过来,在正面填写着内容。

    他这样忙了十几分钟,总算是忙完了,最后按着计算器核算了一遍,没错,他自己满意地双掌交叉,拍了一下掌。

    他站起来,走过去把计算器还给那位小姑娘,再走回来,坐下,拿起报销凭证看了看,放进办公桌的中间抽屉,把抽屉锁好,又站起来,朝这边走来。

    张晨以为他这回是忙好了,有时间来接待自己了,赶紧站了起来。

    那小伙子走过来,看也没看张晨,就走出门去,张晨看着他的背影右转,走进了外面的院子里。

    张晨有些气恼又无奈,心想,他这大概是去上厕所去了吧,只能等他回来。

    张晨坐在那里,又坐了十几分钟,那个家伙竟然消失了,再也没有在门口出现。

    张晨站了起来,看到那位小姑娘正走过来,张晨迎着她站住,和她说:“您好,请问……”

    小姑娘看了看他,也是指了指沙发,和他说,你等等,先坐一会。

    说完她也走出门去,左转去了楼上。

    张晨换了一个位置,坐到了能看到楼梯口这边的沙发,而不是前面朝向办公区的那边。

    过了五六分钟,那小姑娘的身影在楼梯口出现,张晨吁了口气,她总算没和那家伙一样,一去就消失了。

    小姑娘边走边拿着纸巾在擦自己的手,看样子上楼的才是去上厕所,那个家伙,根本就是把自己撂在这里,自己不知道去哪了。

    张晨站了起来,小姑娘走进来把手里的纸巾,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看着张晨问:“你有什么事?”

    张晨和她说:“我原来是做装潢设计的,我是设计师,我来是想问问,你们这里还需不需要人?”

    “噢,你是来应聘的?”

    “对对。”

    “等等啊。”小姑娘转过身,朝着办公区叫道:“喂,你们知不知道,我们这里还招不招人?”

    有人叫道:“这种事,问老大。”

    “老大不在啊。”小姑娘说。

    办公室的那几个人,再也没有人理她或张晨了。

    小姑娘想了一下,和张晨说:“这个,只有我们经理知道,可我们经理今天不在。”

    “好,谢谢您,那请问,他什么时候会在?”

    “明天吧,他明天上午会来,要么你明天上午再来一趟?”

    张晨赶紧说好,谢谢您!

    张晨推着自行车走出大门,在大门口,碰到了那个家伙,正从门外走进来,他看也没看张晨,就冲传达室叫道:

    “闵老头,有没有我的信?”

    “有一个屁,你要不要拿去吃吃?”传达室的老头骂道。

0417 你是干什么的

    第二天凌晨,小昭五点半就起床了,她也意识到,昨天太紧张了,差一点迟到。

    晚班是秀莲,小昭是接她的班,昨天小昭到时,明明离七点还有五分,她就好像小昭迟到了五十分钟似的,黑着脸,说话阴恻恻的,收拾和交接东西,也故意重手重脚的,就是做给小昭看。

    小昭今天特意早点去,倒也不是怕她,而是觉得,大家同事之间,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关系搞得很紧张,没有必要。

    小昭从热水瓶里,倒出了一碗粥,这还是张晨教她的办法。

    张晨他们剧团在外面,经常会这么做,晚上睡觉之前,在热水瓶里灌大半瓶开水,然后抓几把米进去,第二天早上起来,热水瓶里的米就被焖成了粥,还热气腾腾的。

    小昭拿了一个咸鸭蛋,切成两半,半个留给张晨,还有半个,用筷子挑到了粥上,这才下楼洗脸刷牙,顺便把门背后的痰盂带下去倒了洗了,又带回来。

    等她回来,桌上的粥也不那么烫嘴了,她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喝粥。

    张晨其实早就醒了,这时故意闭着眼睛装睡。

    小昭匆匆地把粥喝完,站起身,背上自己的背包,然后走过来,看到张晨还睡着,轻轻地笑了一下,用手指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嗔道:“死猪,臭死猪。”

    她弯下腰,在张晨的唇上碰了一下,张晨突然就用双手箍住了她的脖子,小昭“喔哧”一声惊呼,嘴唇已经被张晨吻住。

    两个人吻了一会,张晨想把她往床上带,小昭用手推开了张晨,叫道:“不行不行,我要迟到了。”

    张晨放开双手,和她说:“别急,路上骑慢点。”

    小昭“嗯”了一声。

    “好好睡,别顽皮。”小昭和张晨说了一声,走出门去,顺手把房间里的灯关了。

    等到门上的司必灵锁咔嗒一声,张晨就从床上翻身下床,也不敢开灯,摸黑穿好自己的衣裤,背上背包和画夹,听到楼下院门响动,小昭推车出去后,张晨也赶紧出门下楼。

    还是和昨天一样,张晨和小昭保持十几米的距离跟着她,在昏黄的路灯下,张晨看到小昭的身影明显比昨天放松很多,不再那么紧绷。

    到了杭海路,再遇到有大货车开着远灯,迎面过来的时候,小昭也不赶紧跳下车,站在那里等车过去,而只是放慢了车速。

    张晨一路还是跟到了佑圣观路口,没有继续跟,他看到小昭在红旗旅馆的门口下车,推着车走进门去。

    张晨看了看手表,六点半都还差一两分钟,张晨满意地点点头,他觉得小昭可以出师了。

    张晨懒得回家,他决定还是去四季青逛逛,市场里热气腾腾的,总比去西湖边上,吹着冷风,看阿屈他们男男女女,一二三一二三地跳国标强。

    昨天张晨去了杭海路左边的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苏杭服饰城和常青服装批发市场,今天他把自行车停到了昨天停车的地方,从人行天桥过去,到对面的四季青服装城。

    四季青服装城的规模比那边的三个市场都要小,通道里也比那边畅通很多,张晨觉得在这边逛,比在那边舒服多了,那边你根本就停不下来,在通道上刚刚站住,不是被人推着走,就是被人叫着让让,让让。

    在这边,张晨觉得自己可以边逛边看了。

    这边市场里的声音,也比那边冷清很多,没有各个摊位,互相比试着要压住别人的看看,看看,快进来看看的吆喝声。

    张晨看到,很多摊位里面即使有四五个人在拿货,大家说话也是轻轻巧巧的,似乎压着声音,在密谋着什么,迅速地拿货取货结账,通道里听到最响亮的声音是客户拿好货后,和摊主说再见,摊主说慢走的声音。

    还有就是,手拉车在通道里拉过,咕噜咕噜的声音。

    不管是买家还是卖家,大家似乎达成了默契,好像客户刚在那边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退出阵地来到这里,很需要清净清净,顺便再拿点货。

    张晨发现,这边的标配也和那边不一样,那就是这里一般都只有一个老板娘和一位营业员,而不是和那边一样是两位,甚至更多。

    张晨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其实那边市场也有,只是昨天感觉置身在这么乱糟糟的环境里,张晨的头有点懵,来不及注意,今天他就注意到了,他看到有些摊位的模特,正面是朝着店里面的,在店外,你只能看到它们的背影。

    要想看清楚它们身上穿的衣服,你必须走到摊位里面才可以。

    张晨在一个横通道的摊位,看到一件淡藕色的长袖衬衫,张晨觉得这个颜色,小昭要是穿起来一定很好看,会把她的皮肤映衬得更加白皙。

    张晨忍不住就走进店里,他从正面看到,这衬衫的款式也很新颖别致。

    摊位里面,营业员去上洗手间了,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坐在桌前,正在吃面条,看到张晨进来,就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筷子。

    张晨问她,这衬衣多少钱一件?

    “二十二。”

    “我要了。”

    “一共有三个颜色三个尺码,你要多少?”

    “我就要这个颜色,给我一件小号的。”

    “多少,一件?”

    “对啊。”

    “走走走,出去出去!”老板娘挥着手里的筷子,不耐烦地说。

    张晨也有些恼了,他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买衣服。”

    “出去出去,我不卖给你。”

    老板娘朝外轰着张晨,正在这时,有老客户进来,老板娘马上朝她灿烂地笑道:“来了?”

    不再理睬张晨。

    张晨只能讪讪地离开。

    张晨在市场里继续转着,脑子里却老想着那件衬衫,他越想越觉得这衬衫太适合小昭穿了,仿佛它就是为小昭而存在的。

    春光明媚的下午,小昭要是穿着它,再骑在她那辆新自行车上,在路上的回头率一定很高。

    哎呀可惜,那个歹毒的老板娘,居然不肯卖,这他妈的,这世界怎么还有有生意不做的生意人?

    张晨胡乱地想着,脑子里一声声都是惋惜,他在其他地方逛了十几分钟,鬼使神差,又到了那条通道,远远地看到那件衬衫的背影,他又被吸引过去,摊位里有两个客户,拿好了货,正在和老板娘算账,营业员上完洗手间也回来了,站在摊位门口。

    看到张晨在摊位前停下,营业员说,进来看看。

    张晨走了进去。

    营业员指着面朝里面的那几个模特,和张晨说:“都是刚上市的爆款,看中了哪件?”

    张晨伸手摸了摸模特身上的那件衬衫,他感觉面料的手感也很好,有点像真丝,但又不是真丝,很垂,不会像真丝衬衫那么容易起皱。

    “我就看中了这件。”张晨和营业员说。

    营业员还没说话,正在算账的老板娘抬头看到张晨,勃然大怒,骂道:“你怎么又来了?滚滚,滚出去!”

    那两个客户,也刷地转过身来,看着张晨,张晨的脸霎时通红,心里一阵慌乱,连忙想逃出摊位。

    老板娘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急跨几步过来,一把抓住张晨的手臂,叫道:“不要走!你是哪个市场哪个摊位的,是不是来偷版的?!”

    “什么偷版?我偷了你什么?我进来什么都没有动,她都在边上看着。”张晨被老板娘骂懵了,急忙指了指那个营业员,辩解道。

    “前面已经来过一次,说是要买一件,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他赶了出去,还不死心,又来了。”老板娘和那两个客户说,她们也都用鄙夷的眼光看着张晨。

    张晨急了,叫道:“你怎么侮辱人啊,我偷了你什么东西?”

    那位营业员冷笑道:“那你是干什么的,你是来进货的吗?你的拉车呢?”

    “我,我,我不是来进货的。”张晨觉得百口莫辩,只觉得这些人怎么这么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边上摊位的人也围了过来,问营业员怎么回事,营业员就和她们说了,她们一听就把门口拦住,张晨想出去也出不去。

    “没有错了,这人就是来偷版的!”

    “他肯定是老市场的,这个市场没见过他!”

    “这些偷版的人太可恨了,不要让他走!”

    “去叫保安,快去叫保安!”

    “搜他的包,他的包里,肯定藏着照相机!”

    众人七嘴八舌地叫道。

0418 我真的不是偷版的

    张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背上的包就被人夺走,交给了老板娘,老板娘把包盖打开,两只手拎着包底,往上一提,“哗”地一下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在桌上,里面没看到照相机。

    众人愣了一下,出现短暂的沉默。

    有一位顾客趴到老板娘的耳边低语几句,老板娘点点头,叫道:“把他背上背着的那个拿来,他是画画的,里面肯定画了很多衣服式样。”

    营业员来拿张晨背着的画夹,张晨手拽着画夹的背带,扭动着肩膀,不让她拿,马上有很多双手伸过来,扳住了他的手。

    张晨脸涨得通红,尴尬万分,心里虽然十分的愤怒,却又无计可施。

    自己是被一群女人围着,要是男的,他早就一拳挥过去,但这么多的女人拉着他架着他抱着他扳着他的手腕掰着他的手指,他一下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像一只困兽,嗷嗷地叫着。

    但没有人理睬他的挣扎和嚎叫,他被无数女人的手抓住不能动弹,他的画夹终于也被夺去,有人打开了画夹,手一下没有拿稳,里面的效果图哗一下都掉在了地上。

    大家看到了一地精美的画稿,都是各种各样的建筑,就是没有服装的样式。

    张晨一见自己的画撒了一地,急得大叫:“不要动我的画,你们不要动我的画!”

    有人看着地上的画,又看看张晨,终于动了恻隐之心,说了一声,这偷版的,画画得还很好,她弯腰把地上的画都捡起来,在手里挥了挥,和张晨说,看到没有,我们也不是乱来的。

    她把画放到了桌上。

    老板娘看到里面没有服装的样式,有点气馁,不过她马上想到了,叫道:“看看,是画画的没错了,一次次来,还看得那么仔细,你是不是把式样都记住了,回去再画出来?”

    她像是问张晨,又像是问大家,张晨深感屈辱,眼眶都红了,他终于明白她们说的偷版是什么意思,原来是说他把服装的式样偷偷地画下来,张晨破口大骂:

    “你这种破衣服我有什么好偷画的,我用脚画出来的衣服都比你这个漂亮。”

    “哼哼,你自己能画,还来偷版?”老板娘不屑道。

    “我没有偷,我没有偷!”张晨手还是不能动弹,只能用嘴争辩道。

    “胖队长来了。”通道里有人叫道。

    市场保安队长带着一位保安,正在市场巡查,听说这里出了状况,赶紧跑了过来。

    “放开他,你们快放开他!”

    跑在前面的那位胖胖的保安队长进了摊位,看了一眼张晨,就朝那些人叫道。

    那些人愣在那里,队长厉声叫道:“他们他妈的耳朵聋了?快放开他,我认识他!”

    队长这么一叫,抓着张晨的手都放开了,张晨心里也疑惑,这里的保安怎么会认识自己?

    他定睛再看,忍不住叫道:“海根哥!”

    原来,这个保安队长就是桂花姐的丈夫海根。

    “你怎么会在这里?”海根看着张晨,奇怪地问道。

    张晨感觉嗓子里堵着什么东西,使劲地咽了口口水,才能发出声音,他委屈地说:

    “小昭上早班,我送她到单位,回来的路上,没事就进来看看,看到这里有一件衣服,很适合小昭,就想买,她们不卖给我,还说我是来偷,偷……”

    “他就是来偷版的,胖队长。”老板娘说,“他第一次进来,说要买一件衣服,我没卖给他,过了一会又来了,围着这件衣服东看西看的,不是偷版的还是什么?你让他老实交代,看他是老市场哪个摊位的。”

    “偷你妈个逼版!”海根骂道,“他女朋友和我老婆一个单位上班,他们住在三堡我表哥家里,你知道他还是我知道他?他们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偷你什么版,偷了人家当饭吃?人家回三堡的路上逛逛市场不可以?想给女朋友买件衣服不可以?你们是不是扯空?”

    听海根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不响了,海根继续骂道:

    “市场里说过多少次了,要你们文明经商文明经商,有你们这么对客户的?信不信我把你们卷闸门拉下?”

    边上摊位的人听到海根这么说,都悄悄地溜了回去,那两个顾客也拉起自己的手拉车说走了走了就走了出去。

    海根指着张晨的包和画夹,和老板娘说,快把人家的东西收拾好!

    老板娘还气咻咻的,坐着没动,营业员赶紧把桌上的东西和画都收进了张晨的挎包和画夹里。

    她把包和画夹都递给海根,海根拿在手里,他和老板娘说:“我等下再来找你算账!”

    他把包和画夹挂回张晨的肩上,和张晨说,走吧。

    海根搂着张晨走到市场门口,他问张晨:“没吃早饭吧?”

    张晨点了点头。

    “走,我们去吃早饭,边吃边聊,今天这误会,嗨!”

    海根领着张晨,到了市场边上的一个小弄堂,那里有一个馄饨摊,老板看到海根他们过来,叫了一声队长来了,赶紧清理出一张桌子,两个人坐下来,海根和老板说:

    “两碗馄饨,两客小笼。”

    老板说好咧,马上把两笼小笼包子上上来,顺手带来两只小碟子和两双筷子。

    海根和张晨笑道:“来,吃点东西消消气。”

    两个人在小碟子里加了酱油加了醋,张晨拿过辣酱罐,问海根:“海根哥,你要不要?”

    海根摇了摇头:“我可不敢吃。”

    张晨给自己加了一勺。

    “海根哥,谢谢你!”张晨说,“今天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要被那些女人,纠缠到什么时候。”

    海根笑道:“这市场里的女人,够泼辣吧?”

    “何止泼辣,我要是真是她们说的,是那个什么偷版的,被她们搜出什么,大概会被她们活活撕碎。”张晨苦笑道,“对了,海根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的地原来都是我们村的菜地啊,地被征用了,我们就到这市场里,来当保安了。”

    张晨点了点头,明白了。

    “其实她们也不容易,你要理解她们。”

    海根和张晨说:“你不知道,这市场里,偷版的人确实特别多,你想想,你一个季度,好不容易弄到了一个好卖的款式,你还指望着靠这个款式发点财。

    “结果这些偷版的,把你的样式偷了去,大量生产,特别是老市场的,摊位的位子比你好,客户比你多,销路肯定比你广啊,他那里一卖,你这里肯定就不动了,别说赚钱,你这些畅销货转眼就变成积压货,那亏本就亏大了。

    “所以这市场里,碰到那些来偷版的,说难听点,杀了他的心都有。”

    张晨点点头,心里有些理解那些人,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了,他说:“我知道了,他们把模特面朝里面,是不是就为了防别人偷版?”

    “对啊,这样至少.asxs.作用,大家都在市场里,平时走来走去经常碰到,不认识至少面孔也熟,这偷版的,他要是从门口走过偷偷地看,就没办法,你也不能说其他的经营户连从你门前经过也不能经过,但他要是走到你摊位里面,你就会提高警惕了。”

    “我明白了,这确实是一个办法。”张晨说。

    “实际也没有多大的用处。”海根说,“经营户之间,为了偷版防偷版,也是绞尽脑汁,花样百出,今天你的版被人偷了,明天你可能就是偷别人版的人,乱得很。”

    “都有那些花招?”

    “很多啊,比如早上上货的时候,他会躲在一旁偷偷地看,看什么,看是哪家服装厂在给你加工,他私下就去找到那服装厂,下的单子比你还大,这服装厂,也是唯利是图的,对不对?还有不地道的服装厂,为了多拿订单,也会有意把你的爆款透露给其他人。

    “还有,你不是防市场里的人吗,那他叫个和自己关系好的客户,让他去你这里,进个十几件衣服过来,一件留下来当样衣,其他的寄给他自己在全国各地的客户当样板,让他们订货,几天时间就仿出来,在全国各地的批发市场都上市了,速度快得很。”

    海根说着,张晨频频点头,没想到这这服装市场表面的繁荣下面,还有这么多的尔虞我诈,真是防不胜防。

    张晨现在,都有些同情那个老板娘了。

0419 还是不行

    馄饨好了,老板给他们上了来,海根看到张晨的小笼包子都吃完了,就和老板说,再来一客小笼。

    张晨赶紧说够了够了。

    “够什么够,这一客小笼到肚子里,又没占多少地方,你看我现在,已经是第二顿早餐了,五点来上班的时候,已经吃过一顿。”海根拍着自己的肚子说,张晨笑了起来。

    “对了,海根哥,她们又怎么会认为我是偷版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张晨不解地问。

    海根吃了一口馄饨,觉得不够酸,又加了点醋,尝尝够味了,这才停下勺子,看着张晨笑道:

    “为什么?那是你太像偷版的啊。

    “你看看,这来进货的,哪个不是拉着车、带着进货的大包的,你就这么空着手进人家摊位,人家一看就知道不是进货的,还有,这里是批发市场,哪里有人来进衣服,会进一件的,你要是卖衣服的,至少也要尺码颜色配配齐,买一件,人家第一反应就是来买样衣的。

    “人家不卖给你,把你赶出来,哪怕是零售的顾客,也不会再进人家店了,你倒好,不禁回去了,还盯着那件衣服又摸又看的,你不是偷版的,谁是偷版的?”

    海根这样问着,张晨也笑了起来,是啊,这样一说,自己还确实是像个偷版的。

    “我就是觉得那件衣服,特别适合小昭,才又走进去的。”张晨说。

    “我知道,她们怎么知道?”

    “这个市场,就没有零售吗?”张晨问。

    “有,但知道的人都不会早上来,来了也没人理你,你下午来,人家高兴的时候,比批发价贵几块,说不定还会卖给你,反正,到下午还会有的,也不会是什么畅销款,人家也当处理库存了。还有,零买衣服来这里的,两种人比较多。”

    “哪两种人?”

    “一种是杭城本地的姑娘儿,她们说本地话,也不会一大早来,一大早会来零买衣服的,还有就是从城站火车站过来的,全国各地的列车员,但她们都是穿列车员制服,还三三两两的,一买也是买好几件,人家会当一个小客户,你呢,两种人哪种都不是。”

    海根说着就想到了什么,他问:“对了,那件衣服你还要不要?要我带你过去买。”

    “不要了,这么一搞,什么兴致都没有了。”张晨苦笑道。

    “对了,海根哥,等会你不要……”

    “知道知道,不要和桂花说是不是?”

    海根问道,张晨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对对,桂花姐你也不要和她说。我本来还想说的是,那个老板娘,你就不要再找她了。”

    “怕我找她算账?”海根叹了口气,拍了拍张晨的肩膀:“小阿弟,桂花说的没错,你们两口子还是厚道。放心吧,我也就那么一说,大家在市场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哪会真去找人家麻烦?这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你说是不是?”

    “是是。”张晨赶紧点头。

    ……

    刚刚经过了这么一折腾,张晨和海根分手的时候,已经八点多钟,他索性骑车回了家,洗脸刷牙,把自己重新收拾一下,再骑着车子出来。

    杭城的一般单位,早上八点半上班,不宜太早,也不宜太迟,张晨选在九点半左右,赶到了华兴巷的新城装饰装潢有限公司。

    张晨走进去的时候,昨天的那个家伙抬头看了看他,又低头忙自己的,看样子他是从来也没记得有过张晨这么一个人。

    张晨直接走到角落里的那个小姑娘那里,小姑娘还认识他,看到他就站了起来,转头看看另外一个角落里,经理的办公室门开着,就和张晨说,你跟我来。

    小姑娘带着张晨,到了经理的办公室门口,站在敞开的门口叫道:“老大,来了一个应聘的。”

    经理抬起头来看看她,说道:“搞什么鬼,我们没有要招人啊。”

    “人家昨天下午就跑来过一趟了。”

    “好好,让他进来。”

    小姑娘退到一边,和张晨点了点头,回去自己位子,张晨和她说了声谢谢,走进了经理的办公室。

    经理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子不高,剪着一个平头,看到张晨进来,就问道:

    “是你?”

    “对,经理好!”

    “谁告诉你我们这里要招人的?”

    “哦,我是昨天经过外面大门口,看到你们公司,就想进来问问,正好经理不在,就今天再来一趟。”

    经理看了看张晨,他也听到前面张晨和小姑娘说谢谢,觉得这小伙子说话待人很有礼貌,倒也不让人讨厌。

    “你原来干过装修?”经理问。

    张晨说对,我春节前,还在装修公司。

    “做什么工作?”

    张晨差一点脱口而出总经理,想想不妥,想说副总经理,还是觉得不妥,就说:“设计师。”

    “在哪里?”

    “海城。”

    “海南岛?那么远。”

    “对,我是永城人,刚刚回来,就想在杭城找个工作。”

    “为什么?”

    张晨觉得这个经理的问题好多,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我女朋友在这里工作。”

    张晨说的算是实话,而且这样听起来,也比再去解释说自己在海城碰到了什么事,强多了,小年轻的,不想分居两地,这个太正常了,张晨这样想着,都有些责怪自己,怎么前几天就没想到这么说。

    经理点了点头,他让张晨在办公桌的对面坐,看到张晨背着画夹,就问,带作品了?

    张晨说带了。

    “来,拿给我看看。”

    张晨就把画夹打开,把里面的效果图取出来,合上画夹,靠着自己的椅子立在地上,然后把效果图递给经理。

    经理的位子侧对着窗户,他转了转身,让窗外的光线,照亮了手里的画,他一张张仔细地看着,看完,把效果图放在桌上,转回身来看着张晨,问道:

    “这些都是你设计的?”

    张晨说是。

    “不是从画册上临摹下来的?”

    “不是不是,现在这些,大部分都已经完工了,在海城,还有三亚的那个酒店,也已经做了一半,经理你要是不信……”

    “怎么,让我自己去看?海南岛那么远,我想去也去不了啊。”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我可以给你海南腾龙装饰有限公司谭总,海南京海房地产有限公司的刘总,还有海南万达房地产有限公司孟总的大哥大号码,经理你打他们电话,他们会告诉你我说的这些……”

    经理摆了摆手,张晨停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经理说:“好吧,小伙子,我相信你说的话。”

    他用手笃着桌上的效果图,和张晨说:“这些设计,老实讲,也很不错,但你要到我们这里当一个设计师,还是不够。”

    “是我的水平不够?”

    “不是不是,是这样,我们这地方呢,你外面看看是一家公司,实际上我们就是规划设计院的一个部门,两块牌子一套人,挂个公司,就是给院里局里搞点创收,反正上面现在也鼓励这么做。”

    张晨点了点头,经理继续说:

    “所以说,你看我们这地方,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它还是个事业单位,能进我们这里的,不是分配来的,就是其他单位调过来的,你要是有个正式的单位,我倒可以和院里说说,把你商调过来,是个人才嘛,但你显然,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单位,对吧?”

    张晨很想和经理说,自己其实是事业编制,但他知道,说了也等于白说,人家同意出商调函,那也要永城婺剧团和文化局同意放人啊,还是会到那个丁百苟手里,自己和刘立杆即使没被开除,人家只要一句,这人已经缺勤一年多,我们正准备开除,那也就够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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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7100/ 第一时间欣赏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作者:眉师娘所写的《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为转载作品,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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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介绍:
这是一代人的故事。几个小人物,为了生存和理想,他们走南闯北,挣扎、奋斗,像荒草那样野蛮而又倔强地生长,他们不够“精致”,但足够的生猛,他们不够“优雅”,但有足够的韧性,没有可以继承的显赫和财富,他们就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显赫和财富,没有传奇,他们就书写自己的传奇……就是这样一些小人物的沉浮,汇聚成了我们大时代的奔腾年代。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