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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文阅读

作者:眉师娘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txt下载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29 把红旗插遍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每天都有客户来签协议,越到后来,就变得越容易,那些后来的客户听到这里那里,自己周围的城市都被签了,赶紧就签,生怕自己迟一步,就会错过这个机会。

    王丽珍第二次再来的时候,虽然张晨和她保证,马鞍山肯定给她留着,让她不要着急,但张晨越是这么说,她就越是坚持要签。

    她很快就找到了店面,张晨也按原来和她的承诺,去了一趟马鞍山,帮她设计了店面,这次他是和她们一起,从四季青华夏大酒店的停车场坐车走的,车经过芜湖的时候,他没有跟项琴下车,而是跟着王丽珍,直接去了马鞍山。

    到了马鞍山后,他还是先去王丽珍租的店面,当天晚上和第二天上午,就把设计稿拿出来了,中午的时候,他坐车从马鞍山去了芜湖,这两个城市,并排挨在长江的南岸,中间只相隔四十几公里,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张晨在芜湖待了半天,项琴正装修的店里,有一堵背景墙,是需要用石膏,做出影剧院里那种吸音墙的效果,装修工人不知道怎么做,张晨手把手地教了他们。

    晚上,张晨坐上了那趟从芜湖直达杭城四季青的大巴,凌晨到了四季青,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的时候,小昭已经起床,正准备去摊位里,她把张向北留给了张晨。

    小昭现在每天去摊位里,更多的是为了签新的客户,而不是为了做生意,做生意的事情,就交给了小莉和小娟,要知道签一份协议,马上就会有两万到三万的加盟费和保证金进账,同时,等于是预定了几万元的货,小昭感觉,这比做一笔批发的生意,更刺激。

    每天回到家里,张晨看着房间墙上的那张全国地图,已经好久没用了,上面一些他们发展了打包客的城市,他后来也忘了贴五角星,现在,打包客已经是过去式,他们要发展的,是区域总代理。

    张晨用红色的不干胶剪了无数面的小红旗,他要玩插旗游戏,一面红旗就代表一个专卖店,站在地图前面,他有一种指挥千军万马的豪迈,以前在电影里常常看到,有我军的高级指挥官,左手叉腰,右手有力地一挥,声音宏亮地说,我们要把红旗,插遍全中国。

    现在,张晨就是要把红旗,插遍全中国,不过,他首先要做的是,把红旗插遍自己公司直接发展的地区,其他的地区,留着总代理们去插。

    无奈那些城市放到了中国地图上,就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像太仓、昆山插完,再要插苏州的时候,地图上就几乎没有地方,要插到太湖里或者吴江去了,那吴江插哪里去呢?

    张晨看着手里的红旗,就像越剧《红楼梦》里,饰演贾宝玉的徐玉兰,听到王文娟饰演的林黛玉去世之后,边跑边哭,一迭声地叫道:“林妹妹,我来迟了……”,张晨摇了摇头,和手里的红旗说,苏州,你来迟了。

    城市越密集的地方,正是他们签了专卖协议最多的地方,像苏州地区,从苏州市区到所辖的县,已经全部签了。

    签到张家港时,张晨拿着手里的红旗,又想起电影《闪闪的红星》里胡汉三的经典台词:“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张晨在心里和小李已及老李说:“我张晨又回来了。”

    张晨打电话给李总,告诉了他这个消息,李总听了很高兴,笑道,哈哈,那以后我就可以,直接带客户去你们专卖店,给他们看用我们的面料做出的衣服了。

    张晨笑道,对对,我都没想到这个。

    还有本省的宁波,也是这个情况,从宁波市区到下面的每个县,都已经签了协议,红旗也插不下了。

    张晨找了一张铅画纸,准备自己画一张地图,把上海、浙江、江苏、安徽、福建和江西放大,这样就有地方插旗了,画到一半想到,再加上山东和台湾,这不就是华东地区七省一市吗?

    而山东也没有服装市场,不是他们要发展总代理的区域,这个,不也属于他们公司的范围?

    张晨想起来了,山东他们其实已经签了一个地方,那就是东营。

    张晨跑去了新华书店,买了一张华东地区的地图回来,地图大了,所有的城市就都疏阔起来,可以插旗了。

    张晨几乎每天都有旗可以插上去,算了一下,他们已经有了六十二个加盟店,集中在苏南、皖东和浙江全境,其他地方,至少也有了零星的旗帜,整张地图,只有台湾和上海是空白。

    台湾暂时还没有办法去,让张晨感到最遗憾的是,从他们开店到现在,他们还没有一个上海的客户,而上海,是他最想做的市场,也是他自认为,他们的产品会有最多客户的地方。

    上海虽然有七浦路和华亭路批发市场,但外地人去上海批发服装的并不多,难道上海本地的服装店,也不到外地来批发服装,只在这两个地方拿货?

    张晨觉得捉摸不透。

    好消息不断地传来。

    贺红梅他们那里,也发展了二十几个专卖店,订的货数量也越来越多,贺红梅不断地提醒张晨,一定要减少春装的数量,把重点放在夏装上。

    张晨问为什么?

    贺红梅和他说,对我们做服装的来说,春秋都很短,春天尤其是,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虽然专卖店和批发市场相比,不需要有那么大的提前量,卖的都是当季的产品,但对顾客来说,春装也是买的最少的,很多地方是脱了棉袄就穿短袖,穿不了短袖,拿秋装凑合一下也过去了,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张晨问。

    “而且对女孩子来说,渴望穿裙子,总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贺红梅说,“虽然我不喜欢穿裙子,但穿裙子,是一种情绪的表达,而不是实际的行动,你明白吗?”

    张晨笑道,明白了,很多时候,是带着穿裙子的心情在穿牛仔裤,看样子我们不管是在设计七分裤九分裤还是长裤的时候,都要带着设计裙子的情绪。

    “还真是这样。”贺红梅大笑,“你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裙裤啊?”

    张晨还想到了,怪不得春秋装春秋装,会把这两个不相连的季节连在一起,原来它们的服装是可以通用的,没有人会把一类服装,统称为秋冬装或者冬春装,而春夏装的界限,又是很模糊的,真是又学到了。

    张晨把设计好的很多春装的稿子收了起来,留着秋天再用,把精力集中到了夏装的设计上。

    有一件事,张晨感到很忧虑,他们现在这些签了协议的客户,都还在寻找店面和装修的阶段,但基本会集中在这一两个月开张,如果这样,光首批的铺货,最少就要两百万。

    现在对张晨他们来说,资金不是问题,聚集的速度很快,张晨预计的一两个月的资金紧张期,几乎就没有来临,他们现在的资金很充裕,比买延安路的房子之前还宽裕。

    张晨预感到,成问题的会是供货,张晨和赵志刚反复计算,现在每天出来的成品满足每天的销售以外,略有盈余,都堆在仓库和展示厅里,但只要有五六家店同时开张,就会把他们的这些库存一扫而空。

    好在天气开始变热了,他们干脆把后道和大烫,也搬到了院子里来,把棚子加大,又造了新的简易宿舍,把原来后道和大烫的那个车间,也改成了缝纫车间。

    现在等于原来仓库的那四个房间,全部变成了缝纫车间,每个车间的平缝车,挤了又挤,也从二十八台,增加到了三十四台,现在他们光平缝车就有一百三十多台了,但生产任务仍然很紧。

    贺红梅好像预感到了会有这个问题,重庆的店还在装修,她就跑回了杭城,张晨奇怪道,你回来干嘛?那边装修你不管了?

    “我姐夫在工地上盯着,不是还有你遥控指挥那个大头壳嘛?”贺红梅说。

    “你偷懒溜过来的?”张晨问。

    “我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我来盯货啊。”贺红梅说。

    “你对我们还不放心?你的货都给你留着。”赵志刚在边上叫道。

    贺红梅看了看他,冷笑道:“你当我是小孩?我在四季青打包都打了六年了,厂里有多少生产量我算不出来?我开张的时候就要三十万的货,你拿出来给我看看,你给我准备了多少?”

    赵志刚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张晨在一边笑,心里虽然忧虑,却有些欣慰。

    他觉得贺红梅回来得正好,自己现在一半的精力,都在给这些加盟店设计图纸,虽然他随身带着速写本,不管是坐长途车还是在外地,一有时间和灵感,还是可以抓紧设计服装。

    但他还是觉得,如果要撑起一个专卖店的话,产品还不够丰富,贺红梅回来了,在这方面可以帮助自己。

    贺红梅和他说,你不能这样到处跑,你跑不过来的,其实店面都大同小异,公司完全可以编写一本“半亩田”专卖店的装修手册,提供几个统一的装修方案,让大家自己选择。

    在手册里,把装修的材料和工艺要求,包括一些关键的工艺流程都写清楚,还有logo制作的色标和比例尺寸,都标注清楚,发给每家店,他们给装修公司看了就知道了,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打电话过来咨询。

    张晨觉得这个建议很好,他们和老万一起,马上就编写出了一本专卖店装修手册,发给了所有签了协议的客户,新签的客户,在签约的同时,就把装修手册给了他们,大家的反应都很好。

0630 全英文的说明书

    他们订购的那套吊牌机到了,商家还派了一个过来,吊牌机本身很简单,主要是来培训,教他们怎么使用那台电脑,所有的吊牌内容都要在电脑里制作好,然后输入吊牌机打印。

    定制的空白吊牌一盘盘卷成一个圆盘,装到机器里,你在电脑里设置好数量后,再按“ok”,它嚓嚓嚓自动就通过机器上的一个小口,源源不断地吐出打印好的吊牌,直到吐完指定的数量。

    大家对这台机器都很好奇,对那台电脑倒没有什么,虽然叫了这么厉害的一个名字,但它除了给吊牌机当当助手之外,也不知道它还能派什么用处。

    倒是那台吊牌机,大家都觉得很神奇,赵志刚特意数了好几次,它每次打出来的数量,还真的是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定制的吊牌,每张上面是连穿吊针的小圆孔都已经打好,每张吊牌之间,也用模具刀片事先切过,就像连在一起的电影票,轻轻一撕就下来。

    张晨觉得,这吊牌一毛一一张太值了,这吊牌机,虽然贵,也太值了,张晨拿着吊牌去给瞿天琳,瞿天琳找了很多家厂,最后气馁,她和张晨说,奇了怪了,就这么一个东西,这些厂居然都说仿不出来,怎么可能呀?

    但就是没有人敢说自己能做。

    张晨又向商家,订了二十万张。

    吊牌机和电脑的说明书都是英文的,商家派来的人说,你们最好派一个懂英语的人来培训。

    张晨和赵志刚去了劳动力市场的大门口,带了两个自称英语很好的女孩子回来,结果一拿起那说明书就傻了眼。

    再去,张晨就在纸上,写了“英语要求特别好”,“特别”两个字下面,还用红笔重点划了两道,赵志刚举起来,很多的人看到特别这两个字,就不再像他们第一次来时,只写了“懂英语”那么踊跃了。

    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走到了他们面前,站在那里有些胆怯,说不出话,张晨问她,你英语特别好?

    女孩点了点头。

    “好到什么程度?”张晨问。

    女孩说话的时候生音很轻,嘤嘤的:“我从初中到高中,一直都是英语课代表。”

    “那有什么用。”赵志刚说,“前面那两个,也说自己是英语课代表。”

    女孩涨红了脸,想了想,继续嘤嘤地说:“我的英语,比我的语文还好。”

    “噢,相差多少?”张晨来了兴趣,问道。

    女孩低下了头,轻声说:“考大学的时候,我英语离满分只差三分,语文……语文只考了五十六。”

    张晨笑道:“那这可以,跟我们走吧。”

    女孩没有跟他们走,而是问:“老板,到了你们那里,是不是有地方住,还有……还有,马上就有饭吃?”

    张晨看了看她,问道:“中饭没吃?”

    女孩点了点头。

    “早饭呢?”

    女孩摇了摇头。

    张晨看她那憔悴的样子,估计再问下去,连昨天的晚饭都可能没吃。

    他朝四周看看,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包子店,他和赵志刚说,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走过去,买了六个大肉包子,又到边上的小店,买了一瓶水,回来递给女孩,和她说,你吃吧,要是你的英语,真的和你说的那么好,我们厂里,是包吃包住的。

    女孩点了点头,张晨问,现在可以走了吧?

    女孩转身走开,张晨和赵志刚都纳闷了,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女孩走到了一边的墙脚,拿过了自己的一个行李,行李也就是一床旧被子,其他好像也没有什么了。

    张晨拿过她的行李,放在自己的书包架上,然后让女孩坐在赵志刚的车后,三个人到厂里的时候下车,女孩手上还有半瓶水,但六个肉包子都吃完了。

    女孩到了办公室,商家派来的那人,把吊牌机的说明书拿给她,和她说,你读给我听。

    女孩打开说明书,声音很轻,但很流利地读了起来,只有到几个专业名词时,卡了一下,商家的人和她说了,再碰到的时候,她就能很流利地读出来。

    “就她了。”商家的人说。

    张晨说好,他让赵志刚给女孩安排住的,悄悄地和赵志刚说,住下来后,你带她去财务,预支两百块钱的工资。

    赵志刚说好。

    住下来后,又去财务领了钱,女孩和赵志刚说,她要去买点东西,赵志刚说好。

    过了一个多小时,女孩还没有回来,赵志刚急了,他想,这到街上买东西,来去最多二十几分钟半个小时就回来了,怎么可能这么久?

    张晨在展示厅里,趴在自己的工作台上画着,赵志刚急匆匆跑进来,和张晨说:“老板,那个郑慧红跑了!”

    “哪个郑慧红?”

    “就是刚招来的那个人啊。”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嗨,要是没有预支工资给她,她不会跑,她现在拿到了两百块钱,肯定不会回来了,她那床被子才值多少钱?送给人都没有人要。”

    “她和你说去哪里了?”

    “她说去买东西。”

    “那东西买好,就会回来的。”

    “你是不是……”赵志刚差点把“傻”字骂出来,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说:“买东西怎么会这么久?已经出去一个多小时了。”

    “那人家要是买了衣服,又顺便去澡堂洗个澡呢?或者去理个发什么的呢,女孩子的事情,你怎么知道?”

    赵志刚脸红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两个样衣工看着他吃吃地笑。

    “回来了,回来了。”

    其中一个样衣工眼尖,她透过打开的门,看到新来的这个郑慧红,正从外面进来。

    赵志刚转身看看,赶紧走了出去,张晨好奇,也跟了出去,他们看到,郑慧红还是前面的那幅样子,头发蓬乱的,显然是既没去洗澡,也没去理发,瘦弱的身子,抱着很厚的两本书,书太重,身子都快被两本书压弯了。

    赵志刚问:“你去哪里了?”

    郑慧红红着脸,嘤嘤地说:“前面那个师傅,他给我看的说明书,里面有很多单词我都不认识,我去,我去新华书店买书了。”

    张晨从她的手里拿过书,双手一沉,差点就没拿住,这两本书总有十多斤二十斤左右。

    他看了看书名,是上下两卷,厚厚的两大本《英汉大词典》,再看看书的定价,更是吓了一跳,上卷定价八十元,下卷定价九十元,他妈的,还有这么贵的书的,张晨都没有见过。

    张晨看看郑慧红,心想,这么说她那两百块钱,就这样快用完了?

    张晨问她,这书,你有没有开发票?

    郑慧红感觉奇怪,她看着张晨问,我自己买书,要发票干什么?

    张晨和赵志刚说,你去财务填个单子,把这两本书,还有进城来回的车票给她报销了,她要是车票也没留,你单子上注一下就可以。

    他和郑慧红说,你这书是工作需要用的,属于工具书,当然是厂里报销。

    郑慧红跟着商家的人学了一天,就学会了怎么使用吊牌机和电脑,等到贺红梅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用上了新吊牌,贺红梅看着新吊牌说,这个好,这个高级,比商场里的那些服装都高级,一下子就把我们,和其他的服装档次拉开了。

    张晨听着这话,觉得就像自己当时狠狠心,买下了那台重机锁眼机一样,这次自己,又买对了。

    ……

    赵志刚跑出去,找到了两家有三四十台平缝车的加工厂,感觉他们的做工还可以,就把他们发展成了自己的定点厂,他把赵志龙抽出来,让他每天去这两个厂,专盯他们的生产质量和进度。

    后道也不用他们做,他们的锁眼机不行,都拿回来做后整理。

    张晨心里有些排斥这种做法,怕会造成产品质量的下降,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暂时只能这么做,一旦自己的生产能力跟上去,就马上把生产都回缩到自己厂里。

    贺红梅建议,把阿勇的“皮草堂”吸收进来,作为他们的合作品牌,毕竟有这么多的专卖店,而且号称是女性生活店,仅有服装是不够的,包也是一个品类,如果发现其他的饰品合适,也可以作为合作品牌,吸引进来,这样他们的产品才会丰富。

    张晨觉得贺红梅的这个建议很好,他和阿勇去谈了,阿勇当然很高兴,这可以让他的销量也迅速扩大,阿勇现在店里招了营业员,他自己基本在家里做包。

    阿勇和张晨贺红梅说,他们那个家,现在基本快变成工坊,天井里堆满了物料,不仅占地方,气味还很重,邻居天天在抱怨,但是也没有办法,他现在也还没有能力,说自己去搞一个厂。

    “你可以分点活给你们邻居做做,反正是手工皮具,总有活是他们能做的,只要他们增加了收入,就不会有意见了。”张晨和阿勇说。

    阿勇说对对,这还真是一个办法,我回去马上和他们谈。

    “皮草堂”和“半亩田”合作的方式是,阿勇接受和他们一样的批发折扣,那就是总代理三折,二三级代理四点二折,另外,扣除三个点,作为给张晨他们公司的管理费,毕竟,货都要通过他们的渠道和店铺出去,很多的工作,也都是张晨他们公司的人在做。

0631 就等那一天

    贺红梅有两个同学,在大学里就是一对恋人,他们毕业以后,一个分配到了东阳的一家木雕厂,一个分配到了嘉善县的外贸公司,两个人干了不到一年,都不干了,回到了杭城。

    到了杭城,像他们这种从单位自动离职的人,属于档案里有污点的,自然也没有单位还会再招收他们。

    没办法,他们就自己在环北小商品市场,租了一个摊位,专门设计和制作各种帽子,草编的、竹篾编的、藤编的、帆布麻布和皮革的帽子。

    但因为是手工的,价格很贵,和那些义乌温州工厂里,大批量生产出来的帽子相比,根本就没有竞争力,再加上环北小商品市场,本来就是卖便宜货的,他们栖身这里,只能是生意清淡。

    张晨跟贺红梅去看了以后,觉得他们的东西很好,有创意,也很有个性,贺红梅就建议把他们也吸纳进来,作为合作品牌,条件和“皮草堂”一样,张晨同意了。

    那两个同学,干脆把市场里的摊位退了,专门就在家里,为他们制作各种帽子,销量上去了,开支还减少了一大半。

    张晨建议他们,可以考虑挑选一些他们厂里在用的麻料,作为帽子的原料,这样做出来的帽子,和他们的服装就配套了,他们接受了张晨的建议,效果果然不错。

    他们和阿勇互相之间也有合作,那就是他们设计出来的帽子,如果是皮革的,干脆也交给了阿勇去做,而他们,也开始设计制作一些麻棉面料的包。

    贺红梅的这两个同学,又给他们介绍了一位,同样在环北小商品市场摆摊的,据说是浙美版画系的,他自己用丝网印文化衫和t恤衫在市场里卖,生意也是做得很艰难。

    原因是,他的图案,要么就太高雅,去那个市场的人接受不了,偶尔向市场妥协,设计出一些看上去应该有销路的图案,又一觉醒来,整个市场都是,价格比他便宜一半,他看着只能干瞪眼。

    浙美的依朋友的指引,拿了十几件样衣,到厂里来找张晨,张晨看了很喜欢,有心就想邀请他加盟。

    快到夏天了,体恤衫文化衫还真是他们缺少的,完全可以用来搭配他们的衣服。

    但这个老兄,他自己没有品牌,张晨就决定把“昭美”的商标,也免费授权给他用,但有一个要求,你东西不能差,不能说去进那种三块五块的衣服过来印。

    “这个当然。”老唐说(他进门就自称老唐,其实年纪,和张晨也差不多),“我要是肯糟蹋自己,就他妈的不会混得这么惨了。”

    张晨点点头,说:“还有一个要求,你的东西要加盟我们,就不能再在环北卖了,更确切地说,是哪个市场都不能卖,因为我们的商标,不能进市场,我们这里,必须是你唯一的经销渠道。”

    “可以,那破市场,我早就不想待了。”

    “好,其他的条件,反正你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等会签个合作协议就行。”

    “这么说,成交了?”老唐问。

    张晨笑道:“成交了。”

    “太棒了,总算是他妈的要混出头了!我早就听说,你们这里的销量很大!”老唐兴奋地叫道。

    张晨哈哈大笑,心想,这家伙倒是直爽,有意思。

    又想,自己和浙美的还真是有缘,去海南的时候,莫名其妙,就被刘立杆冒充是浙美的,自己在西湖边画画,抢了自己饭碗的,也是浙美的,现在,自己给他饭碗的,还是浙美的。

    “对了,老唐,你浙美毕业,怎么会来干这个?不会也和你那两个朋友一样,不愿做奴隶的人,从单位滚出来了吧?”

    “我没毕成业,被秋后算账了。”老唐大大咧咧地说。

    “哦,怎么回事?”张晨奇道。

    “还不是那年,去了武林广场……”

    张晨点点头,明白了,看起来确实是有缘,李勇和陈启航要在这里,看到他,又要叫“战友”了。

    有了阿勇、老唐和贺红梅那对同学的加盟,张晨觉得,他们的整个产品系列,就变得很丰满,自己的供货压力,也减轻了一些。

    ……

    老万他们每天加班到很迟,干了一个多月,他们延安路的店终于渐露雏形,重庆和张晨预计的一样,毕竟工程量小,进度比他们快,三月十八日,就可以正式开业。

    张晨和贺红梅,乘十八号上午的飞机去了重庆,这次小昭没有去,他们两个人在重庆,也只待了一个晚上,十九号就回到了杭城。

    他们在重庆待了一天,这一天就足够他们兴奋了,开业的这天,重庆“半亩田”总店,光零售就做了六万两千多,很多的款式都卖空了,不然,销售额还要高。

    零售六万两千多,那个毛利,等于是做批发的三四十万,贺冬梅笑着和张晨说,早知道这样,去年就该开了。

    张晨心里暗想,去年,不是连想都还没有想到嘛。

    杭城的事情太多,张晨不可能在重庆久留,贺红梅也要回来盯货,甚至是和张晨抢货,因为接下去的四月三日,就是他们杭城“半亩田”旗舰店开业的日子。

    之所以要选三日,是因为这天是星期六,周末,正是延安路人最多的日子。

    张晨打电话给刘立杆,告诉了他这个消息,刘立杆说好好,太好了!祝贺你啊,张晨!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过了十几分钟,刘立杆又打电话过来,和张晨说,你不要以为一个电话,就可以把我们打发了。

    那要怎样?张晨问。

    “我们海南会组团到场!”

    张晨听到,李勇在边上大叫,电话里,好像还有陈启航的声音,张晨知道,刘立杆前面是挂了电话就下楼了。

    “张晨,你记住了,半个海城的大佬都会来,你做好接待准备。”刘立杆叫道。

    “好啊,快告诉我,都有谁。”张晨也兴奋了。

    “你听着啊,本人、黄贱人、魏文芳、还有她那个狗腿子。”

    “哪个狗腿子?”

    “桐庐佬!还会有谁?”

    张晨哈哈大笑。

    刘立杆继续说:“这是我公司的,接下来是孟平公司全体成员,包括圆圆,一个也不能少,拉下谁谁都会把孟平杀了,这是孟平的原话,为保命起见,他宁肯整个公司停摆。”

    “好好,都来都来,多多益善。”张晨笑道。

    “接下来是李勇先生,加陈启航贤伉俪,还有老谭。”

    “我大哥也来?”张晨吃了一惊。

    “对,不仅他来,还带了一张臭嘴。老谭说了,你生儿子的时候,他们没能赶到,现在你生二胎,他们怎么也要来。”

    “哈哈,大哥的这个比喻好,还真是二胎。”张晨明白了,这是连二货也要来了,张晨笑道:“那你一路就棋逢对手了。”

    “去你妈的!我怎么会和他一般见识?”刘立杆骂道,“怎么样?阵容够不够强大?”

    “够强大了,小昭要高兴死了。”

    “先不要死,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谁呀?”

    “老谢啊,曾经的合作伙伴你都忘了?”

    “不敢忘不敢忘,我这个底子,还是那块地打下的,谢总来了,我要当面谢谢他。”张晨笑道。

    张晨结束和刘立杆的通话,马上就打了电话给小昭,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小昭在电话里就尖叫起来,离开海城之后,这么多的好朋友在杭城又可以相聚,心里怎么会不高兴?

    张晨还邀请了所有已经签订了代理协议的客户,和他们全国各地的打包客。

    他还邀请了李总、小李和王海鸟,邀请了三堡村的书记、主任和村委会的所有人,还有房东大哥,邀请了瞿天琳和小安,还有原田志乃。

    贺红梅听到张晨在一个个地打电话,等他打完,她说,我不管,那我们重庆所有的加盟店也都要来参加,这是大事,要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增加他们的信心。

    张晨赶紧说好好,应该的。

    张晨骑车去了市场,叫上小昭,两个人一起到了海根哥的办公室。

    除了邀请他和桂花姐,还有市场的几位领导,参加他们的开业仪式之外,也是提前来告诉海根哥,那边的店开张以后,这里的摊位,他们可能就要转让了,谢谢海根哥,从帮他们拿到这个摊位起,就一直在照顾他们。

    海根哥去隔壁办公室,把市场的老总叫了过来,老总看到张晨和小昭,也很高兴,说是已经知道他们的事了,祝贺你们!

    老总愉快地接受了张晨他们的邀请,他听说张晨他们要转让摊位后,和海根一样,也很感慨。

    他说,你们不在市场里了,对我们这个市场,还真是一个损失,平时我们自己在聊天,都会说,这市场能红起来,和你们的头带得好有关系,不过,你们就是不在这里,也还是我们市场的骄傲,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是从我们这个市场走出来的。

    对对,张晨赶紧说,没有这个市场,哪里有我们的今天,真的要谢谢你们!

    老总看了看海根,和他说,你数数,这整个的四季青,能出去,到延安路开这么大店的老板,还有没有第二个?一个都没有!

    海根笑道,是啊,我们市场,以后可以吹牛了。

    张晨和他们两个说,在我们的店里,会有一面墙,上面写的是我们的品牌故事,里面的第一张照片,就是我们在这个市场的摊位照片,从一间,到两间,里面也会写到,我们就是从这个市场起家的。

    老总和海根,听了就更高兴了,老总笑道:“看看,看看,还真的是可以吹牛嘞!”

0632 主力上来了

    延安路的店,直到三月三十一号才彻底结束,还有两天的时间就要开业,店里还是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新招的八个营业员都是杭城本地的,以前连服装都没有卖过。

    张晨考虑的是,这里和四季青不同,店里面来的顾客,大多是杭城本地人,本地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排外的,有些人明明会说普通话,也不肯和你说,非要和你说杭城话,这样,如果不是杭城本地的营业员,和顾客的沟通都会有问题。

    小莉和小娟,张晨准备安排在二楼,她们本来就和下面的那些加盟店的客户认识,在二楼做的,其实也是批发业务,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而已。

    张晨他们在四季青的摊位,后来海根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海根说,如果你们不等钱急用,这里的摊位,卖还不如出租,现在市场起来了,又是在季节头上,正好是摊位出租最好的时候,你们那两间七字型的摊位出租,每年光租金就可以给你们带来十几万的净收入。

    摊位现在不卖,明年也好卖的,明年要是卖,只怕比今年价钱还高,你们看看从去年到今年,摊位涨了多少?

    张晨和小昭,都觉得海根哥说的有道理,而他们也不等钱用,所以就准备出租。

    摊位出租的海报在附近的电线杆上一贴出,当天就租掉了,谁让他们的摊位位置好,而他们又很急着出租,急于把小昭和小莉小娟都抽出去,急于把货都搬到延安路去。

    他们也没和来租的人讨价还价,几乎是第一个来的两个人,他们就把摊位租给了他们,要是屏牢,多谈几家,说不定一个摊位,还能多赚个五千一万的,但他们没有那个时间。

    王海鸟这两天,每天一车车地帮他们运货,从摊位运到延安路,从厂里运到延安路,王海鸟和张晨开玩笑,张老板,你也好买车了喽。

    张晨也觉得他们确实是需要一辆车了,他也想买一辆依维柯,可以拉货,也可以接送客人。

    但他们整个厂里,又没有一个人会开车,买了车就要去招驾驶员,而驾驶员和一般的人还不一样,总要人品啊性格啊了解了解清楚,不然,方向盘在手里,一旦出事,可就是大事。

    算了,还是忙过了这阵再说,反正两辆三轮车,也还顶得过来,每天厂里做好货,都是凌晨三四点钟,那时候从厂里往这里送货,路上也很好走。

    新招来的那些营业员,连简单培训的时间也没有,来的第一件事,小昭就是带着她们搞卫生,还有就是量尺寸,统一制作工作服,好在自己就是服装厂,工作服一天就可以搞定。

    那时的商场,还不是敞开式经营的,服装还是在服装专柜,是真的有一长排的柜子,服装都是挂在柜子里面的,也没有什么试衣间,可以让你自由地试衣服。

    柜台里面的营业员,一个个凶神恶煞般,你让她多给你拿几次,她就不耐烦了,你还想试?

    要试就厚着脸皮,站在柜台外面,对着她的一脸嫌弃当面试。

    张晨和小昭从广州到杭城的第二天,去解百买羽绒衣的经历,就给张晨留下刻骨的印象,他自己又在四季青,做零卖也做的得心应手,他知道来买衣服的这些女孩子的心理和需求。

    他认为柜台是服装店里最丑陋的东西,在他们店里,除了收银台,绝对不允许出现柜台,他们这个店的面积虽然已经不小,抵得上商场的一个女装专区,但在张晨看来,还是扩大了的路边服装店,你看到过服装店里有柜台,然后衣服挂在柜台里面的?

    到他们这里来的顾客,必须是能够在店里自由地走动和挑选衣服,自由地去试衣间试衣服。

    营业员存在的意义,只是在顾客需要了解什么的时候,解答她们的问题,需要帮助的时候,去帮助她们,在她们离开你的工作区域时,迅速地把她们弄凌乱的衣柜衣架整理整齐。

    当然,也要防备衣服不要丢了。

    这里,所以的价格也都是明码标价,开业的时候,也是全店一律八五折,和路边的服装店不一样的是,她们这里,也和商场一样,不能讨价还价。

    张晨的这套理念,是把商场和路边的服装店结合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无意中切和了当时国际百货业的流行经营模式。

    当年晚些时候,上海淮海中路,开出的中日合作的华亭伊势丹商场,和台湾人在成都开出的,大陆第一家太平洋百货,也都是这个模式。

    后来所有的百货商店,也都改成了这样开放式的经营模式。

    小安和贺红梅都来帮忙了,瞿天琳下班以后,也过来帮忙,但这样感觉人手还是不够,几千件的衣服要整理要出样,不是一件小事,加上那些营业员,又都是新手。

    到了张晨这里就更是,他需要对楼上楼下,整个环境进行布置,不断地这里加一点什么,那里加一点什么,都是他一个人在弄,别人想帮忙也帮不上。

    好在,他们的援军到了,刘立杆说的那个“海城一半的大佬们”,在二号傍晚就到了杭城,这一下人手大增,大家在一阵热烈的拥抱握手和女人们的热泪盈眶之后,马上投入工作。

    来的人里,还有一个人,刘立杆在电话里没有提到,那就是黄建仁的夫人,徐佳青都来了,她怎么可能不来。

    好在张晨看她和徐佳青,两个人脸上都云淡风轻的,黄建仁又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管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三个,已经不是第一次碰面,不会到了这里彗星撞地球。

    钱芳、叶宜兰、徐佳青、魏文芳和林一燕,都是手脚麻利的厉害角色,她们一到,现场的局势马上改观,小昭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曹小荷带着圆圆,也帮助带着陈启航和林一燕的小孩,手里还抱着张向北,小昭这就可以完全脱出身。

    谭总和二货,说什么也是做装修出身,张晨和他们一说,他们就知道哪里该怎么做了。

    谢总和吴朝晖两个,转来转去,最后谢总干脆和赵志刚、赵志龙,还有从厂里抽调过来的两个烫工,帮助熨衣服。

    衣服在从厂里和摊位里运过来的时候,总是会皱的,要出样的时候,还是必须简单再熨一下,这个谢总在行,看看他每天都熨得可以切豆腐的裤子中缝就知道了。

    吴朝晖跟着老万和他的维修队,去当搬运工,有货送到的时候就卸货,卸完了货就楼上楼下地搬。

    陈启航和李勇这两个北大中文系的,加上刘立杆这个写大王传奇的,到了以后,马上对张晨自己写的那个什么品牌故事大加挞伐,说是写的什么玩意儿,就像产品说明书,必须重写重做,连刘立杆,也被两个北大的排挤在外。

    那里没他的事,刘立杆和孟平,就来关心张晨明天开业仪式的流程,刘立杆问张晨,明天一共会有多少花篮?

    “什么花篮?”张晨问。

    “你开业的时候没有花篮的?”刘立杆和孟平都奇怪了。

    张晨说没有,贺红梅听到了,她叫道,我这里已经订了二十六个,我们店和下面专卖店的。

    “其他的就没有了?”刘立杆问。

    张晨说,客人是来了不少,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送,我没要求送。

    “不行不行,开业,就要用花篮把这门口,挤得满满的,你没见过人家开业?”刘立杆骂道。

    孟平也说:“幸好这美女这里有二十六个,杆子,把我们的都写出来。”

    刘立杆马上写了一串名字,孟平看到了老万,对他还有印象,他把老万叫过来,问他,你知不知道哪里有花店?

    老万说知道。

    孟平从包里掏出两万块钱,从刘立杆手里拿过名单,一起交给老万,和他说,你按这个名单,去做一批最大的花篮,明天十点以前,让他们送到这里。

    开业仪式,是明天中午十一点,开业仪式结束,各地来的客人都去不远处的国际大厦吃饭,这里就开始营业。

    “明天剪彩的领导是谁?”刘立杆问。

    张晨摇了摇头,要什么领导?我们自己的店,就自己剪彩就是。

    “你没请领导?”孟平也奇怪了。

    张晨说,我请了我们市场的老总,还有三堡村的书记和主任。

    刘立杆和孟平两个,哈哈大笑。

    刘立杆骂道,没请领导你剪什么彩?

    孟平和张晨说:“张晨,这请领导可是学问,你知道为什么大家开业都要请领导?”

    张晨摇了摇头。

    “这领导来了,可不是他一个人来。”孟平和张晨说,“比如省领导来了,省里的媒体自然就来了,市领导来了,市里的媒体,跟着自然就来了,所有的媒体都报道出来,这对你来说,可是免费的广告。”

    张晨明白了,他说:“可是,我在杭城认识的最大领导,就是三堡村的书记。”

    “就是你这个书记和主任,还有市场的老总,你为什么请他们?还不是因为你在他们的地方,觉得要依靠他们,这领导来了,我和你说,张晨,你说的书记主任和老总,看到,哇,这么大的领导,和这家伙都有关系,以后你们的角色就变了,是他们见你要怕三分。”

    孟平和张晨说着,刘立杆在边上不停地点头,等孟平说完,刘立杆接着说,老孟说的没错,就这么个道理。

    张晨心里暗想,这他妈的,原来请领导还真有这么多的学问,不过自己就是知道,又有什么用,自己真的是一个领导也不认识。

    刘立杆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他把黄建仁俩夫妻叫了过来,和他们说,张总这里明天中午十一点举行开业仪式,一个剪彩的都没有,你们想想办法。

    黄建仁还没说话,他夫人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来安排,张总,你这里的地址和单位名称能不能告诉我?

    刘立杆把纸笔递给张晨,张晨写了,交给黄建仁的夫人小黄,她也姓黄。

    小黄拿了张晨的大哥大,走开去,过了十几分钟回来,和他们说,安排好了,明天来一位高官,还有杭城的常务副市长,够了吗?

    孟平点点头说,可以了。

    “分社和记者站,需要打招呼吗?”小黄问。

    刘立杆说最好,小黄这说的是,新华社和人日、光明、文汇等几个大报,在浙江的分支机构,小黄在海城就负责这块,她和他们总社很熟。

    这一些都安排好后,刘立杆和孟平,才觉得明天的开业仪式是完整的。

0633 品牌故事

    陈启航和李勇写完品牌故事,让张晨过去重新写到背板上,再竖在门口,张晨看完骂道,这他妈的,写得这么肉麻。

    他看到他们,是把他和小昭的爱情故事,结合到了品牌故事里,故事的最后一句是:“守护着每个人爱情的半亩田,恬淡、知足、不奢望。”

    李勇叫道:“这故事是写给别人看的,不是你自己看的,你的感受可以忽略不计,能打动别人就行。”

    李勇招呼那几个女人,你们快过来看看。

    几个女人都跑了过来,看了,都说李勇他们写的好,徐佳青拿着他们写的说,当然是这个,我都快看哭了。

    小黄侧转过头,不经意地笑了一下。

    “看到没有,这样的女人,才是你的顾客,你要感动的是她们。”李勇和张晨说,“快写。”

    张晨无奈,拿起了笔,准备写之前又读了一遍,还是把笔放下,和李勇、陈启航说,你们他妈的该去当知心姐姐,要么去主持午夜情感热线,不行不行,我怕我会写吐。

    贺红梅自告奋勇说,我来写。

    贺红梅写完,自己看了一遍,站起来,也搂着小昭不停地笑,她说,这里面的这两个人是谁呀,我怎么都不认识?

    小昭皱着眉头,不停地晃着脑袋,她说,不要问我,我也不认识,这小昭是谁啊?

    陈启航和李勇大笑,李勇说,你不认识就对了,不认识才是故事,不然就是新闻报道了。

    “新闻报道就更不认识。”小黄说。

    她伸手问贺红梅要李勇他们写的那故事的原稿,贺红梅问她,你要这个干嘛?

    刘立杆叫道:“给她给她,明天那么多的记者来,她要喂料给他们,喂得越猛,人家才越有写头,一个店开张,有什么好写的?要是两个青年的创业故事,再加上爱情故事,那才有新闻的价值,明天开始,这半亩田的爱情故事,大概会传遍大江南北了。”

    张晨瞪了他一眼,骂道:“你那些大王,就是这么来的?”

    刘立杆满不在乎地说:“是啊,不然怎么会变成大王?”

    小安奇怪了,问刘立杆:“你怎么知道明天会有很多记者来?”

    刘立杆指了指小黄,你问她。

    大家看着小黄,小黄微笑着不语。

    张晨想起来了,他说,杆子一个人到了,就等于是来了六家媒体,他可是六家媒体联合记者。

    大家不解,李勇就把刘立杆六家媒体联合记者的梗和大家说了,大家乱笑。

    这一来张晨就想到了刘芸,心里不由得沉了一沉,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好不好?

    这话,他不能问刘立杆,更不能问李勇,只能找机会,悄悄地问问陈启航,如果她真在南京的话,南京离杭城才多少点路。

    这么多人,忙到了凌晨两点多钟,才总算完成,谭总挥起双手,拍了拍,大声叫道,出去出去,大家都出去!

    谢总看着他问,老谭,你要干嘛?

    “大家都是这店的第一批嘉宾,都出去,到马路对面去。”谭总继续叫道。

    大家明白了,都走了出去,穿过空阔的延安路,站在马路的对面,只留谭总和张晨在店里,这也是他们以前,没做完一个工程时,必须要完成的仪式。

    大家站在延安路的对面,看着这里,店里店外的灯光,一盏一盏地黑了,最后整个店铺,变成漆黑一片,他们都不知道,这老谭和张晨要干什么,只有二货一个人明白,但这张叽呱不停的嘴,这时却偏偏沉默了。

    整个店,一共三排空气开关,一排控制着室外,一排控制着一楼,还有一排,是控制通往二楼的楼梯和整个二楼。

    谭总打开手里的火机,亮了一下,两个人对三排空气开关的位置都心里有数。他们先摸黑把一个个单独的分开关推上去,最后,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张晨手里按住了一个总开关,谭总按住了两个。

    张晨笑道,大哥你数。

    谭总开始数一,二,三——开!

    随着谭总的一声“开!”,两个人几乎同时把手里的总开关往上推去。

    站在对面的人眼前一亮,他们看到,对面整个半亩田的旗舰店,就像一个突然降临的奇迹,瞬间,所有的灯光都亮了起来,包括门口的那片星海。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叹:这也太漂亮了!

    然后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欢呼起来。

    一辆路过这里的空出租车,被吓了一跳,赶紧一踩刹车,他既是被右边的掌声和欢呼声,也是被左边的这一片突然亮起的灯火吓到的,定一定神后,他索性停着看了一会,然后松开刹车,朝车子里整个晚上,都有很多人叽里呱啦在抢着说话的对讲系统大声叫道:

    “你们快到延安路这里来看,这里很好看,仙境一样!”

    马路对面的众人,都穿过马路往回走,他们急着要钱店里看看,谭总跑出来叫道,合影合影,所有人在门口合影!

    大家又是一阵欢呼,欣然在店门口一排排站好,店门口的光线很明亮。

    二货拿出了照相机,张晨也赶紧去拿出照相机,先是所有人一起的大合影,然后开始各种组合的合影。

    有海城来的大部队和张晨夫妇的合影,有谭总、谢总、孟平、瞿天琳等等分别和张晨一家三口的合影,还有其他各种组合的合影,从店外到店里,再到天井里。

    最奇葩的是,刘立杆抢过了张晨的照相机,和黄建仁夫妇和徐佳青说,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和地方,你们三个,需要留个纪念,三个人愣了一下,然后大方地站在一起,刘立杆还叫着,黄贱人,你他妈的站中间。

    不知道的人看着也没觉得有什么,知道内情的那些人,早就笑弯了腰。

    “逼养的,我还没有和我干弟弟合影。”二货叫道,一定要和张晨他们三个合影。

    小昭说,你看到我,还没有叫呢,叫完再合影。

    二货挠了挠头,乖乖地叫了一声“婶”,其他人在边上大笑。

    欢乐过后,张晨说好了,谢谢大家帮忙,忙了一个晚上,接下来我们一起去龙翔桥宵夜。

    小昭和那些女孩子,还有厂里过来帮忙的人说,你们也一起去,那些女孩,听说要去龙翔桥吃海鲜,都兴奋了起来。

    谭总听说是吃海鲜,就说,我们从海南来,还要到这里吃海鲜?

    “不一样的,这里是东海海鲜,从沈家门和温州过来的。”

    瞿天琳对杭城和广东、海南一带的海鲜都很了解,她和谭总他们解释:

    “舟山的带鱼肉质很嫩,是可以清蒸的,广东和海南的带鱼肉太粗糙,背上还有一粒粒的小骨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有螃蟹也不一样,海南是红花蟹、肉蟹,这里是梭子蟹,这是东海独有的,还有东海独有的大黄鱼。”

    张晨也想起来以前他们经常去的温州一带,和他们说:

    “温州平阳的南麂岛,是我国贝壳类海洋生物最丰富的地方,我们自己去市场里看,保证有很多贝类,是你们见都没见过的,更别说吃。”

    “好好,那我们就去尝尝。”听瞿天琳和张晨这么一说,老谭和老谢也来了兴趣。

    龙翔桥离这里不远,有一个海鲜批发市场,每天晚上,运送海鲜的货车可以进城,从宁波和温州一带过来的车子,就源源不断地运送来各种海鲜,海鲜批发市场的四周,就自然生成了很多的大排档,到这里来的食客,都是为了能尝到最新鲜的海鲜。

    这么多人,要五六张桌才能够坐下,他们就挑了一家新扩建不久,店名叫“二盅”的,最大的一家大排档坐了下来,坐下来后,就把门口几个塑料盆里的海鲜都点光了,老谭和孟平还觉得不过瘾,他们两个,又去对面市场里找张晨说的,你们见都没见过的贝类。

    谢总坐在那里,他问瞿天琳,这家店怎么取了这么怪的一个名字?

    瞿天琳一愣,这店她倒是经常来,但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和服务员说,把你们倪老板叫过来。

    不一会,服务员领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过来,他就是“二盅”的倪老板,倪老板是认识瞿天琳的,看到她就笑呵呵的,瞿天琳指了指谢总,和倪老板说,倪老板,我这位海南来的大哥,想知道你这店,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你不知道?”倪老板问。

    “我也是真不知道呀。”瞿天琳说。

    倪老板就和他们,说起了这店名的由来,李勇和陈启航听着,都笑了起来,这又是一个品牌故事。

    倪老板是龙翔桥的“坐地户”,也就是这里的人,长生路念的小学,在东坡路上开过理发店,后来是看这菜场的周围人多,就在自家这房子里,开起了排档,他的排挡,最开始卖的是盒饭和面条,后来么看看人家的海鲜排挡,生意不错,他占个地利,也开起来。

    生意越做越好。

    至于这店名“二盅”,倪老板呵呵一笑,他说,这也是我的绰号,从小被人叫到大。

    老底子东坡路上,有个开茶馆的老太太,喜欢给附近的伢儿起绰号,取来取去,都带个茶盅的“盅”字,从十一盅开始,十二盅、十三盅、十四盅……

    倪老板的绰号就是“十二盅”,后来大家叫烦了,把“十”字省掉,就叫“二盅”。

    我倪杏根的大名,现在倒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0634 开业这一天

    延安路上来来往往的,很多人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家店,首先当然是这么大的门头,几百个平方,看上去还很漂亮和洋气,可以说是延安路上,最靓的一家。

    其次是这个店名,“半亩田”,这名字说土又洋,说洋么,还带有那么种傻傻的土气,还有点搞不明白的怪。

    还有后面,“女性生活旗舰店”,女性大家都理解,看看这样子么,不是卖衣服,大概就是做头发的,可为什么不叫女装店,要么美发店,而是要叫生活店,生活店不算,还要生活旗舰店,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真是不懂,不懂。

    一大早,就陆陆续续地有花篮送过来,有贺红梅他们重庆帮的,有刘立杆孟平他们海南帮的,还有张晨他们自己发展的那些加盟店,也约好一样,都送了花篮,这可以算是本土帮。

    还有那些打包客,郭文涛、马丫、郑州亚细亚的、北京动物园的、西安的、昆明的、武汉的……他们都送了花篮。

    还有四季青服装市场和三堡村委会,也送来了花篮。

    所有承接了业务的花店都很尽职,提前把花篮送到,张晨他们九点钟,从谭总和刘立杆他们,以及所有客户住的国际大厦,走到这里的时候,从店门口到前面花坛的这片空地,已经堆满了花篮,刘立杆一看,比张晨还要高兴。

    张晨这个人,从心里是很讨厌这种场面的,甚至有些怯场,他和孟平、刘立杆说,不行不行,我最讨厌这种场面了,看到领导,都不知道怎么说话,和该说什么。

    “你他妈的看到领导还怯场?你不是个赣度嘛,最喜欢和领导抬杠,文化系统,哪个不知道你?”刘立杆骂道。

    “我抬杠当然不怕,可今天人家是好心好意来,还是冲着小黄这么大的面子,我能够和他们抬杠,你脑子坏掉了?”张晨回骂道。

    好吧,关键时刻,兄弟不上谁上。

    刘立杆和孟平,今天和张晨一样,也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胸前还佩戴着鲜花,作为主人出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家店是三个老板。

    他们之所以愿意出场,其中还有一个关节,今天会来参加剪彩仪式的,总共有两位大领导。

    一位是省里的副s长,还有一位是杭城的常务副市长,不知道的人以为,这副s长肯定比副市长大,但这副s长是分管商贸旅游的,而这副市长,是省会城市和计划单列城市的常务副市长,都是中管干部,他们的级别,其实差不多。

    这领导碰到领导,大领导碰到更大的领导,那很好办,大领导肯定是亦步亦趋,跟在更大的领导后面,对更大领导的每一句话,都微笑颔首,表示赞扬,或者拍手,一行人会一起绕着整个店铺,楼上楼下看一圈,听他们汇报,然后剪彩,然后大领导送更大的领导上车走人。

    这级别差不多的领导碰到一起,就没有一个跟着一个亦步亦趋的情况,他们甚至从心里盼着,最好都不要碰面,各自参观各自的,然后上台,分站两边,剪完彩双方才气氛融洽地握握手,各自离开。

    孟平和刘立杆对这个门清,知道张晨应付不过来,这个家伙,说不定当面都会说出“x副市长,今天x副s长待会也要来。”这样很忌讳的话,倒好像x副市长这时候,就是应该在这里恭候x副s长。

    最可怕的,刘立杆说,老孟,你不要小看张晨,他是连x副市长,你继续参观,我去门口接一下x副s长这样的话,都会说的。

    孟平哈哈大笑,他和张晨说,今天市长和s长都不在,你千万不要加那个副字。

    “那市长和s长在呢?”张晨不解地问。

    “那就一定要加那个副字。”孟平说。

    孟平和刘立杆约好了,由孟平陪同副s长,刘立杆陪同副市长,分别参观,要是上楼下楼看到另一位在这个楼层,如果一方在左边,就把另一位,领着从右边开始参观。

    小黄和黄建仁,则作为后援,万一碰到紧急的情况,救场如救火,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就要叫着x叔叔出场,亮明自己的家底。

    十点五十分的时候,外面已经挤满了人,有他们全国各地来的嘉宾,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人都挤到延安路上去了。

    交警骑着摩托过来,本来想把这什么店的老板训一顿的,但他们知道杭城的常务副市长马上要到,赶紧通过对讲机,请求更多的警力支援,干脆把延安路让出来一半给他们。

    果然是有很多的记者到来,有小黄请来的,有接到通知,来报道领导行踪的,还有一些,是自己凭嗅觉找上门来的,都由小黄领着他们,先参观一圈,让他们咔嚓咔嚓地拍上一阵,或摄像机扫一扫。

    小黄和他们说了那个动人的品牌故事,大家都很感兴趣,都觉得不虚此行,在完成头版的任务以外,还可以发一篇其他版的报道。

    副s长和常务副市长差不多同时抵达,孟平和刘立杆迎了上去,接住,分别陪着参观,前面围着小黄的记者,这时也自动分成了两拨,省级媒体的记者跟着孟平他们去了,市级媒体的,就跟着刘立杆他们。

    参观完毕,在众人的鼓掌之下,副s长和常务副市长上场剪彩,这个时候,本来应该是张晨也上去的,但他们却发现找不到张晨了,刘立杆急问小昭,张晨呢?

    小昭摇了摇头,穿着旗袍的小莉说,他好像陪海根哥他们进去了。

    刘立杆明白,这家伙是借故躲起来了。

    陈启航叫道,上上,杆子老孟,你们上。

    孟平和刘立杆,赶紧上去,四个人四把剪刀,咔嚓咔嚓,剪完了彩,互相握手,分别上车。

    副s长和常务副市长坐到车上,都轻轻地吁了口气,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完成了一项工作任务,虽然这任务,是谁交办的都不清不楚的,只是知道,他们必须来。

    送走了两位大领导,孟平和刘立杆转身,一大堆的记者围了上来,问他们,请问你们谁是张晨张总?

    孟平反应很快,他没说我们都不是,而是朝刘立杆指了一下,记者都围了过去,刘立杆只能变成了“张晨”,孟平在人群外面,看着刘立杆,得意地大笑。

    “张晨”在记者的包围下,侃侃而谈,从自己的创业经历,聊到了自己的爱情经历,记者们都觉得,今天的这个采访对象太好了,口才好,说话和讲述又有条理,整篇记下来,几乎不用修改,就是一篇很感人的专访。

    一大波的顾客冲进了店里,那几个营业员根本就照顾不过来,一个收银,也忙不过来,叶宜兰马上坐到了收银台,钱芳、徐佳青、魏文芳、林一燕和小安,和小昭一起,在一楼当起了营业员。

    小莉和吴朝晖、二货站在楼梯口,只有小莉说可以,是他们加盟店客户和打包客的,吴朝晖和二货才放他们上二楼。

    二楼,贺红梅带着整个重庆团队在参观,他们不进货,但都向贺红梅订了很多的货。

    赵志刚和老万,帮助小娟在楼上,接待那些加盟店的客户,手里拿着订货单,接受他们的预订。

    反正这里,一大半的客户赵志刚和老万都认识,他们也不介意两个大老爷们接待他们,到了今天,到了这里,在这么热闹的场景下,他们大家,都有一种自己人的感觉。

    我们不都是“半亩田”人嘛?

    郭文涛和马丫,找到了张晨,和他说他们一定要签了总代理的协议再回去,郑州亚细亚和北京动物园的,还有其他的打包客,也都说要马上签总代理协议。

    张晨说好好,等会吃饭的时候,我们一家家签。

    张晨领着客人去国际大厦吃饭,但小昭和钱芳她们走不了,一楼零售的顾客太多了,她们根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抽空,去收银台那里咬一口瞿天琳买来的蛋糕,喝上一口水。

    这一天,他们光零售就做了十三万四千多。

    “半亩田”在杭城一炮打响,虽然那时还没有网络,没有后面网络时代的秒传和秒红,但一夜之间,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他们还是成为了人尽皆知的大事件,更成为了女性一定要去看看的场所。

    再加上晚上电视里几十秒的新闻播报,和第二天更多篇幅的报纸宣传,那真是一个纸媒的美好时代,有那么多的人会爱好看报纸,延安路的“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开张,和两位创业者的传奇爱情故事,通过报纸,传遍了杭城内外。

    只是,报纸上出现的浙江半亩田服饰有限公司总经理张晨的照片,都是刘立杆,这让第二天同时看到报纸的很多永城人,都纳了闷了。

    一九九三年的四月四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日,更多的顾客来到这里,张晨不得不从厂里,抽调了好几个女工过来帮忙,钱芳她们,也不得不推迟了迟一天回去海城。

    到晚上七点五十,叶宜兰和张晨说,销售额已经冲破了二十万。

    不重要了,张晨觉得,后面还会增加的数字已经不重要,甚至,连前面的数字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这店里人挤人的场景。

0635 梦醒时分

    张晨从睡梦中惊醒,醒来已经忘记梦到什么,人腾地坐了起来,直觉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小昭问他,怎么了?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没有什么,做了一个恶梦。

    “梦到了什么?”

    张晨继续摇头:“想不起来了。”

    张晨看了看手表,是凌晨三点多钟,他和小昭说:“你睡吧,我去厂里看看。”

    小昭嗯了一声,转了个身,继续睡觉。

    张晨下了楼,也没有骑车,而是走着去厂里,一路上还在想着刚刚的梦,但就是想不起来,梦的内容想不起来,但那种心悸和突然间束手无策的感觉还在,很清晰。

    也许是这段时间,一切都太顺利,延安路“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的开头开得太好,包括各地接连不断传来的都是好消息,让张晨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安,他觉得这太好,似乎就像一直无形的大手,在遮挡着所有的一切,蒙蔽着你的眼睛。

    不应该啊,张晨就觉得不应该一切都太好,在所有人都很开心的时候,张晨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的开心,但不安什么,他自己又说不清楚。

    正是这种说不清楚,每天在折磨着他,让他想去搞清楚,但越想搞清楚的时候,就越搞不清楚,搞清楚好像也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遮挡着他想搞清楚的一切。

    他觉得自己就像回到了小时候过年的时候,每天都在盘算着,某位亲戚的到来,他可以拿到一块钱的压岁钱。

    这位亲戚真的来了,张晨的心怦怦直跳,他走的时候给了张晨一个红包,张晨突然一惊,这红包似乎比以往的都厚,亲戚走后,他拿出来数了,发现红包里不是十张崭新的一毛,而是二十张!

    张晨没有办法追出去问这个亲戚,为什么今年的红包是去年的两倍?

    他很兴奋,兴奋之余,又觉得肯定是这个亲戚搞错了,以至于他再来的时候,张晨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他怕这亲戚会问他,我那红包里塞了多少张一毛?

    虽然这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就是塞错了,也没有人会去这样问,但张晨就是担心,担心那多出来的十张一毛,总觉得这不是他应该得的,直到他把钱都花完了,他还是觉得,自己拿到了不该拿的十张一毛。

    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个亲戚来的时候,张晨就会焦躁不安,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个给了他幸运的人,每次出现,竟然变得像一个灾星,他甚至有些害怕和讨厌他来。

    张晨走到了厂里,他看到办公室里,郑慧红还在打吊牌,吊牌机噗噗噗噗地吐着吊牌,她却拿着一叠单据,不停地在那台什么电脑上打着什么。

    张晨好奇地问:“你在干嘛?”

    郑慧红嘤嘤地说:“在帮小昭姐记账啊。”

    张晨听小昭和他说过,说是这郑慧红把那本电脑的说明书都翻烂了,到处和人说,她发现这个什么电脑,不仅是只能打吊牌,它还可以干很多的事,她说不清,别人也搞不懂这电脑还能干些什么。

    但小昭说,郑慧红很厉害,她现在每天都把所有的单据交给了郑慧红,她需要查什么数据的时候,只要一问郑慧红,她就能从那台电脑里找出来,哪怕你想知道五天之前的哪几个款式,发给了哪些人,她一分钟不要,就可以找出来,这要是翻台账,要翻死了。

    张晨在她身后,看了一会,没看出她是怎么记账的,张晨摇了摇头,走了出去,在门口碰到了老万。

    张晨说你干嘛?

    老万和他说,找郑慧红,问问她应该怎么发货。

    “这个也要问她?”

    “货不够啊,没办法。”

    张晨来了兴趣,跟着老万走回来,郑慧红嘤嘤地说了半天,张晨明白了他们是怎么做的。

    每天晚上,各地的加盟店会把每天的销售传过来,郑慧红都会输到那台电脑里,她这里的账,和每家店的账都是一样的,什么款式还有多少她一清二楚。

    现在,大家都知道厂里什么货都紧张,所以很多时候,配货的时候是乱配的,明明是还有的货,也要要求配,因为有换货率嘛,就不担心库存,总觉得多备比少备好,备在这里卖不了的,到时候换回厂里就是。

    但厂里现在什么货都紧张,基本上每个客户的配货单都不可能配齐,很多的客户就会打电话过来骂,说是已经收了顾客的钱,人家今天要来拿衣服的,你怎么其他不急的款式发来了,偏偏这个款式没有发?

    郑慧红每天在边上都听老万在接这种电话,她给老万出了主意,说是,其实每家店的库存她这里都有,干脆,哪个款式生产出来的时候,要是产量大大少于订单量的,就先到她这里查一查,那些还有库存的就不要给他们发,先发给没有库存的。

    这样做了以后,果然老万这里,接电话挨骂的次数就少了,那些没收到货的,其实没有那么急,没到就没到,过两天卖完的时候,厂里又会把前几天的订货补发过来,他们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张晨听了大感兴趣,他觉得用这个办法去控制那个换货率,比靠每家店自己控制更靠谱,这样,可以大大减少库存的风险。

    张晨问郑慧红,你考大学的时候,数学的分数是不是也很高?

    郑慧红点点头,嘤嘤地问:“张总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语文和政治太差了,才考不上。”

    怪不得,张晨心想,怪不得。

    “小郑,再问你一件事,你现在这里,能看到的都是哪些店?”

    “我们自己签协议的那些店。”

    “其他的呢?比如,要是重庆的,你可以看到吗?”

    郑慧红摇了摇头,看不到,我只能看到重庆总店的。

    张晨明白了,问:“要是他们下面的,每天都把销售,不是传真给重庆,而是给我们,你这里是不是就可以看到了?”

    郑慧红说是,但那样,她一个人就来不及了,要是那么多单据的话。

    张晨想了一想,他和郑慧红说,你去了解一下,这个电脑,杭城哪里有的卖,多少钱,要是我给你再配两个人,你是不是可以把全国的数据都统计出来?

    郑慧红算了一下,嘤嘤地说,差不多,张总。

    张晨走出门外,他突然有些明白了,让他感觉隐隐不安的其实都是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但最后会发现其实每一个都是定时炸弹,他担心生产跟不上,担心质量会有问题,担心最后的库存会很大,他最不担心的是销售,但很可能,他最应该担心的就是销售。

    张晨想到了,他们的销售数据,很可能是虚假的,现在每天,厂里面看起来很忙,每一个款式都供不应求,但其实,很多款式,只是从他们厂里,到了每家加盟店里,并没有真正到顾客的手里。

    张晨马上回到了办公室里,他和郑慧红说,小郑,你能不能统计一下,现在所有的加盟店里,库存最大的三个款式是什么?

    “好的,张总。”

    过了几分钟,郑慧红把三个款式的货号,写给了张晨,张晨看了看问,这三个款式,你看看全国各地是不是还在补?

    “是的张总,我前面还看到不少补货的单子。”

    张晨想了想说:“你再统计一下,就这三个款式,我们的加盟店,一共发了多少,实际销售多少。”

    张晨正说着,后道的主管跑了进来,和郑慧红说:“快快,x-9303447,s码差十五个吊牌,帮我打一下。”

    郑慧红看了看张晨,张晨说好,你先帮她打。

    郑慧红在打吊牌的时候,张晨问后道主管,怎么会少十五个,吊牌不都是按照生产单打印的吗,衣服还有做坏的,实际数量会少于生产单,吊牌不是只会多不会少吗?

    后道主管说不出话,郑慧红说,每天都补的,都是后道那些人搞坏的,最后不够,就过来补。

    张晨看了看后道主管,后道主管说,有时候会撕破嘛。

    张晨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什么,但他觉得,每天都要补,就肯定不是撕破那么简单,怎么可能撕破那么多?

    后道主管拿着补打的吊牌出去,郑慧红继续帮张晨查数据,过了十几分钟,郑慧红嘤嘤地说,好了,张总。

    她把那张纸递给了张晨,张晨一看,浑身一震,他觉得自己又吓出了一身冷汗,没有冷汗,也应该吓出冷汗。

    他看到排在最上面的款式,发出去五百八十二件,但他们六十几家店合计销售,只有十七件,而这个款式,工厂还在加班加点生产,并且把其他好卖的款式,拉了下来。

    张晨和郑慧红说,你帮我查查,这三个款式,我们的店,最少卖了几天了?

    郑慧红查过之后,告诉张晨,五天,张总。

    张晨跌坐在凳子上,觉得心里冰凉,在看似忙碌而有序的每一天里,他觉得其实都是无序的,整个工厂,每天忙忙碌碌,不知道给自己,挖了多少的坑。

    张晨拿起桌上的电话,扣了赵志刚和老万,过了一会,两个人都跑了进来,张晨和他们说,这三个款式马上停止生产。

    “可是,昆明和郑州,都还在补这些货?”老万说。

    “让小郑统计一下,从各个加盟店,催他们把这货退回来,再发给昆明和郑州。”

    张晨这样说着的时候,心里明白,其实这些货发到昆明和郑州,也是白发,现在更像是一次赌博,堵这两个市场,和江浙皖的市场,顾客的需求不一样。

    张晨觉得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已经有多少这样的款式,需要这样赌了。

0636 这个有点急

    “张总。”郑慧红叫道。

    “什么事?”张晨问。

    “我觉得昆山和象山的要满足他们的需求。”

    “为什么?”

    “这个款式,十七件都是他们两家卖的。”

    张晨说好,那就满足他们,看样子这服装款式,还是有地方差异,或者是他们这两家店,出样出的特别好。

    郑慧红举了举手,就像是课堂上请求发言。

    张晨说你说就是。

    “他们两家,其他的款式也卖得好,昆山这店,每天的销售额,比苏州还高。”郑慧红说。

    “可是,这几个款式,来拿货的都看中了,都要拿,不然我也不会一直安排生产。”赵志刚不明白了,“这还不是畅销款什么是?”

    “这只是我们的客户认为好的款式,并不是好卖的款,服装要卖掉才算,这个款式,六十多家店,五天才卖了十七件,你还认为是畅销款?现在这样,只是从我们这里到了店里,二十天换货期快到了,它们就都回来了。”张晨说。

    赵志刚明白了,他叫道:“那怎么安排生产,我们就是按照客户补货下单的,那这样不算,我们都不知道做什么了。”

    “还是可以的,赵厂长,我这里可以把我们的加盟店,所有的款式销量统计出来,排在最前面的,就是真正畅销的款式,而不是统计批发量。”郑慧红说。

    张晨点点头:“你辛苦一下,把它们统计出来。”

    郑慧红说好。

    “还有,张总,我觉得我们可以,从我们的加盟店里,挑选出十家店,加上我们自己延安路的店,我们第一板出来的服装,可以发到这些地方先卖,这样就可以知道这个款式好不好卖了。”

    郑慧红话音刚落,赵志刚就叫道:“这可以,反正我们一板也裁不了那么多,先裁一板,好卖就大量地裁,不好卖就不要再追加生产了,这中间最多也就相差三四天,好不好卖就可以看出来。”

    张晨想了一下,觉得这个方法确实不错,等于是挑了几个点试销,这样一个款式好不好卖,马上就可以知道,而不是说,等所有的货都铺下去,再等他们反馈回来,那时等你发现,一个款式,也已经有上千件的衣服生产出来了。

    张晨看着郑慧红说:“好,小郑你的建议不错,选哪些店,由你来安排。”

    “好的张总。”郑慧红嘤嘤地说,脸有些红了。

    离开办公室,张晨和赵志刚老万,三个人一起往车间那边走,缝纫车间的工人已经下班,只有后道和大烫还在上班,他们每天都比缝纫工上班要迟,下班要晚,要把所有的服装都包装好后,才可以下班。

    而送货的,这时候会把两三轮车的货,送去延安路,其他的放进展示厅,第二天打包发货。

    “半亩田”女性生活旗舰店回归正常以后,每天都有五六万的销售,到了周日,会有十万左右销售,已经成为了省内外知名的女装店,很多的女孩子到了杭城,就必定要去“半亩田”逛逛。

    赵志刚和老万去后道清点成品,张晨一个人走到了展示厅,推开门走进去,走到了工作台前,又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进来了,张晨苦笑着摇了摇头。

    张晨从展示厅出来,连后道也已经下班,最后值班的人,把后道车间的地打扫干净,手拿着畚斗,正准备去垃圾桶那里倒垃圾。

    张晨叫住了她,看看她畚斗里,果然有几张完好的吊牌,验证了张晨前面的想法,吊牌不是撕破了,而是工作的时候没有保管好,掉在哪个衣服堆里找不到,等最后台子和地上塑料筐里的衣服都清理完后,这些吊牌又跑出来了,但已经多余。

    张晨感觉这就像是身体上的一个红斑,一个两个你不觉得,但等到多了,你整块的皮肤就要开始溃疡。

    这公司越大,人越多,这里那里的红斑,也变得越来越多,溃疡可能正悄悄地来临,而你还没有知觉。

    “老板,我可以去倒了吗?”拿着畚斗的工人问道。

    张晨清醒过来,他“噢”了一声:“你去吧。”

    张晨步出了工厂,往家里走,再过一会,天就要开始亮了,周围的菜地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菜农在收菜。

    张晨有些闷闷不乐的,他不知道是自己患得患失,还是这么些年,每到自己感觉快到达那个顶点时,总会有不好的事情来临,从望海楼的工程开始,一桩一桩,接二连三,都是这样,是自己怕了吗,还是,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

    第二天中午,张晨去了工厂,厂里面现在还没有几个人,大批的工人,都还没有起床,职工食堂的中餐,从原来的十一点半,挪到了十二点,后来又挪到了十二点半,还是不行。

    干脆,中午就分两批就餐了,正常上班的人,比如像维修队和财务、库管、设计师、样衣工等等,还是十一点半就餐,工人的中餐时间,挪到下午一点,那时候他们才三三两两,刚起床不久。

    张晨走进了办公室,看到郑慧红还在办公室里,见张晨进来,就把张晨要的,最畅销款式的统计给张晨,张晨看了一眼,吃了一惊,他看到手里,不是畅销款式的统计,而是所有几百个款式,包括阿勇、老唐和贺红梅同学的货,按销量从多到少,排列得整整齐齐。

    自己凌晨走的时候,她还在办公室里,看样子她是一直在弄这个,张晨问道:“你没睡觉,就为了整理这表?”

    “没有没有,这个用不了多少时间,我睡了两个小时,去文三路了,刚刚回来。”郑慧红说。

    张晨奇道:“你去文三路干嘛?”

    郑慧红愣了一下,然后说:“不是你说,去找找看哪里有电脑买吗?”

    张晨想起来了,自己确实和她这么说过,也怪自己,当时没有多交待一句,你下午起来再去看看,郑慧红有点死脑筋的,自己没说,她就一大早睡下去又起床,跑了出去。

    张晨赶紧说:“辛苦你了,找到了吗?”

    “找到了,还是国产的,我看看性能和这个差不多,是长城牌的,一万五千多。”

    “哦,那比这个还便宜。”

    “是的,可是,没有现货,要订货,半个月的时间。”

    “是不是可以加急?”

    “你怎么知道张总?一台加五百的话,三天可以到货,从上海调过来。”

    张晨笑笑,所有紧缺的货,不都是这一个套路吗,张晨说好:“那你和财务一起去买两台,加急。”

    “好的张总,那我吃完饭就去。”

    “吃完饭睡觉,睡醒了再去。”张晨说。

    郑慧红虽然眼睛都还是红的,但她还是说:“我已经睡醒了。”

    张晨知道,拦是拦不住了,他和郑慧红说:“那这样,你们顺便再去买两台传真机,去邮电局,再申请两部电话,要是装电话需要加急的话,那也加急。对了,传真机买最好的。”

    郑慧红说好。

    等她们两个,下午三点多钟,一个人抱着一台传真机回来的时候,郑慧红嘤嘤地告诉张晨,电脑已经买好了,大后天会送过来,帮助安装,装电话现在不需要加急,但因为装的人太多,要后天才可以来装,还有这传真机……

    “你们没买最好的。”张晨说。

    “是的张总,我们两个人商量了,觉得没有那个必要,这个四千多,已经很好了。”郑慧红说。

    张晨刚刚给延安路买过,松下,最好的要六千多,张晨笑道:“好吧,你说了算。”

    “真的张总,那最贵的,不一定是……”郑慧红有点急了。

    张晨赶紧说:“好好,你们做得对,我再交给你一个任务。”

    “你说张总。”

    “我不是还和你说过,要给你再安排两个人吗,这两个人,你自己和赵厂长一起去招。”张晨和郑慧红说。

    三天之后,张晨把郑慧红和两个新招来的女孩子,连同新买的电脑,加上原来那套电脑和吊牌机,一起都搬到了展示厅,展示厅从延安路的店开出来以后,就变成了成品仓库和配送中心,不再需要用模特展示服装,空间就多出了很多。

    那两部传真机也安装在展示厅里,张晨规定,任何人不得用这两部传真接打电话,这两部传真机,必须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

    贺红梅在边上看着,问:“你要干嘛?”

    张晨和她说,从你们重庆开始,让你们下面的每家专卖店,每天都把报表,传到这里来。

    贺红梅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还是说,好吧,不就是一个电话的事。

    张晨和郑慧红说,你数学比我好,你知道我需要哪些数字,和为什么需要。

    “我知道了,张总。”郑慧红说,“不过我有一个建议。”

    “你说。”

    “我们可不可以统一去印一批报表,所有的店,就让他们每天只按这报表填写。”

    张晨明白了,要不是这样,各地报过来的报表,还真可能是五花八门的,你还要一个个电话打回去再确认。

    “你这个建议很好,就这么办,报表的内容,你设计一下。”张晨和郑慧红说。

    “我已经设计好了。”

    郑慧红把一张画好的报表,递给了张晨,张晨在报表的抬头,加了一个“半亩田”的logo,就交给老万,让他去叫印刷厂印刷,加急。

0637 关于传真

    但就是每天传真报表的这样一桩小事,也并非像贺红梅说的那么简单,说起来没错,这确实只是一个电话的事,但真做起来才知道,原来很难。

    张晨他们自己的加盟店还好说,基本都照办了,有两个拖拖拉拉,一直没传的,张晨打电话过去后,也开始传了。

    问题是有很多地方的总代理,对下面本来就没有这个要求,更有甚者,有些加盟店连传真机都没有,根本就没有达到他们店面装修规范里的要求,为了跑马圈地发展他们,总代理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些总代理自己,平时就是有人按规定给他们发传真,他们收到,也是扔到一边,过两天就当垃圾扔了,他们不知道这有什么用。

    卖衣服就卖衣服,你要补货才发传真,不补货发什么传真,那不是费纸吗,传真纸可不便宜,这些总代理,有人给他传报表,传到一半,他们看到是这鸟东西,不是订单,干脆就把传真掐了。

    总代理这样,那些开始还傻傻地给他们发传真的,第二天自然也懒得发了。

    现在张晨他们既然要求传到公司,那就正好,总代理们打了几个电话通知以后,也不管对方说好还是不好,就觉得这事自己已经完成任务,从此和自己无关。

    下面的那些加盟店,从来没来过杭城,连公司在哪里也不知道,本来传的积极性就不高,这一来,就更没人传了。

    全国的十几个总代理,只有重庆下面的店是和张晨他们同步的,一是这些店老板,延安路旗舰店开业的时候,都来过杭城,感受过那个氛围,知道这公司是很不一般的公司,虽然他们也不理解为什么要天天传报表,但既然公司要求,那就传呗,不就一个电话的事吗。

    还有就是贺红梅在盯着呢,贺红梅天天在这里,她看着郑慧红她们每天的工作,知道了传真的重要性,虽然,比较而言,这对公司更重要,可以降低库存的风险,掌握设计的方向,还有就是,更合理地安排生产。

    对总代理来说,重要性并没有那么大,反正不好卖的货,你们退回来,我们退回公司,最后库存,是公司的库存,又不是总代理的库存,这也是其他那些总代理,根本没把这当回事的原因。

    贺红梅和他们不一样,一是她和这公司,是真的有感情,早就把自己当成这公司的一员,还有就是,她比他们明白,你店铺再大,那你要店里挂了一大半销不动的衣服,还不是浪费?哪里有都是畅销款好,多一个畅销款,你的营业额不就增加了吗?

    你是开店卖衣服,目的是要把衣服卖出去,你又不是开托运部的,一堆的货,发过去又发回来,是好玩还是你舍得花运费?

    更重要的是,贺红梅知道厂里的生产压力始终是紧绷的,如果一半的产能耗在生产库存上,那其他的服装不就生产不出来,不能够保量供应了吗?

    所以贺红梅是很支持这件事的。

    重庆下面的加盟店,开始的时候传是传了,但都很不规范,不是时间上今天才传昨天的报表,就是数字不对,郑慧红和她这里的数字一比对,就知道有问题了,打电话过去,对方这才说,哦哦哦,写错了,轻飘飘的一句话,这里忙半天。

    还有就是,干脆连自己店的代码也忘了写,就传过来,这里收到也不知道是哪家店的,要把其他店的都拿过来,用排除法才推算出来,这到底是哪家的,但要是有两三家店同时这样,那就又要打电话一一确认了。

    贺红梅天天骂,骂那些店,也骂贺冬梅,骂了一个多星期,整个重庆地区,才算是纠正过来。

    但其他的地方依然故我,郑慧红她们打电话过去,那些人没听两句,就把电话挂了,收了他们加盟费和保证金的是总代理,他们从业务上也感觉自己,只和总代理有关系,连张晨都没有办法直接打电话给他们,他只能打电话给总代理。

    这些总代理本来就不把这事当回事,接到张晨的电话,也是吊儿郎当的,说好好好,张总,你放心,我马上打电话告诉他们。

    但一切,还是照旧。

    “罚款吧。”贺红梅出主意说,“不是有保证金吗,直接罚款,罚总代理。”

    张晨想想,这可能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贺红梅和郑慧红,商量起草了一个通知,规定从五月一日起,所有的加盟店,都必须每天传真报表,当天的报表,时间不得迟于第二天的凌晨一时,不允许漏填,也不允许乱填,凡没有按规定填报的,一次罚款两百。

    一天没传,罚款四百,所有罚款,都从总代理的保证金里扣除,由总代理自行处置相关的加盟店。

    通知还附加了一个回执,要求每个总代理接到通知后,填写回执后回传。

    通知写完,给张晨看,张晨看了觉得很好,签了字。

    把通知传给了所有的总代理后,张晨、贺红梅和郑慧红就盯着桌上的传真机,过了一会电话响了,三个人都松了口气,传真机在一阵的怪叫后开始吐纸,贺红梅看了一眼就叹了口气,她看着张晨说,我姐的。

    果然,回执都发完以后,就是贺冬梅发过来的。

    一整个下午,传真机再响起的时候,一次次过来的都是订货单,除了重庆这个模范生,再没有一张回执。

    郑慧红和张晨贺红梅说,离五月一号,不是还有四天嘛,人家没发回执,不等于是五月一号就不传啊。

    张晨和贺红梅看了她一眼,贺红梅苦笑着说:“小妹妹,你还真是不知道江湖险恶。”

    贺红梅想了一下,她和张晨说:“亏了。”

    “怎么了?”张晨问。

    “前面通知下面应该加一句的,回执等同于报表,必须在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回传。”贺红梅说。

    “那就再发一次好了。”郑慧红说。

    张晨想想,也觉得应该再发一次,从前面总代理们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了,奢望五月一日开始,所有的店铺都会按规定办事是不可能的,但这事,又必须办,不然你有再好的设想和努力,都是白搭,而承担最后结果的,不是总代理们,而是自己。

    离五一还有四天,现在就是一个风向标,也是一个试验场,必须用这四天的时间,把这些家伙的态度测试出来,并加以扭转。

    张晨亲自操刀,在前面的那份通知后面,加了贺红梅说的那句话,重新给所有总代理传了一遍。

    马上把回执发回来的,还是只有贺冬梅这一个模范生,其他的人,好像约好了一般,集体继续沉默。

    事情严峻了。

    接下去,张晨每次出去回来,第一时间都会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郑慧红,郑慧红赶紧就朝他摇头。

    快五点了,所有的代理商还是没有动静。

    吃过晚饭,依然没有动静。

    等到晚上快十点钟,小昭抱着张向北都回来了,还是没有动静。

    延安路的店上午九点才开门,小昭现在不用再和市场里那样,很早就去,张晨帮她联系了一辆出租车,就是那天从半山把他送回三堡的家伙,每天早上八点半,这家伙都会到他们家门口,小昭就抱着张向北去店里,晚上再打车回来。

    那里有小昭自己一个人的办公室,她有时间和地方喂奶了,婴儿车放在自己的身旁,小昭也感觉比放在保姆家里更安心,加上瞿天琳和小安,离这里很近,她们中午和傍晚下班,还要过来看看小昭和张向北呢。

    小昭走进来,见他们三个人都忧心忡忡的,问他们怎么回事,张晨就把事情和她说了,小昭看了看手表,安慰他们,不是还有两个小时嘛,说不定到十二点,就都传回来了。

    贺红梅看着她说:“姐,没想到你也和小郑一样,不知道江湖险恶。”

    张晨和郑慧红,饶是心事再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昭问贺红梅,十点多了,你不回去了?

    贺红梅赌气般地说,不回了,我就是要看看心是怎么死的。

    张向北听到这话,突然地笑了起来,贺红梅鼓起腮帮子,盯着他骂道:

    “你这个小坏蛋,没心没肺,你是不是连一点的同情心都没有?”

    其他人大笑,张向北也笑得更开心了,贺红梅一把把他从小昭手里抱了过来,嘴里叫道,卖掉卖掉,把你这小坏蛋拿去卖掉。

    她抱着张向北走了出去。

    张晨问小昭:“今天店里好吗?”

    小昭点了点头,她说好,下午那个豆瓣酱,带几个日本朋友到店里,买了几件衣服,我要给他免单,他一定不肯,说是如果这样,他下次就不敢再带朋友来了。

    张晨笑道:“想想他也会这样,很固执,说不通的。”

    “对对,都快生气了,我只好听他的。”小昭说,“还有,下午《经济生活报》的记者来采访了,在店里拍了很多的照片。”

    张晨说好。

    “对了。”小昭想起来了,和张晨说:“下午还有两个人来找你。”

    “谁呀?”

    “说是市二轻总公司的。”

    “二轻总公司?从来没打过交道,他们找我干嘛?”

    “我也不知道,问他们,他们也没说,就说让你有时间的话,看看能不能去他们公司一趟。”

    小昭说着,从包里掏出了两张名片,递给张晨,张晨看看,一张是市二轻总公司的党高官,还有一张,是总经理。

    张晨奇怪了,这书记和总经理一起出马找自己,会有什么事?这么慎重其事,看样子这事还不会小。

    张晨把名片收起来,他说好,我明天找时间过去一趟。

0638 软软地说硬话

    贺红梅抱着张向北回来,张晨和小昭说,我送你们先回去?

    小昭说:“明天又不用早起。”

    “张向北也不用睡觉?”

    “我肚子饿了,想吃食堂的宵夜。”

    贺红梅在边上吃吃地笑,她说,姐,你想看我心死干嘛不直说?

    张晨心里也知道,小昭这是不想回去,他说:“那好吧,想吃什么,我去食堂做。”

    “回锅肉可以吗,锅锅?”小昭说。

    贺红梅在边上叫道:“强烈要求蹭!蹭!蹭!”

    张晨走到了职工食堂里,食堂师傅看到张晨,就笑了起来,说你有口福,今天晚上有好东西。

    张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看,原来是一大搪瓷脸盆的螺蛳,张晨也笑了起来。

    工厂的工人每天要加班到凌晨,早餐是没有几个人吃的,所以他们食堂,是把夜宵当半个正餐做的,食堂的师傅,半夜里老是会有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食物,他也好像,特别享受工人们到食堂时,那一个个喜出望外的表情。

    夜宵还没有点火开做,张晨就趁这时间炒了一盘回锅肉,又炒了一盘酱爆螺蛳,看看今天的青椒不错,索性又炒了一盘虎皮尖椒,放在一个托盘里端去展示厅,食堂的帮工,在后面端来了一盆饭和碗筷。

    小昭和贺红梅一见,都欢呼起来,小昭招呼郑慧红一起来吃,郑慧红看了一眼,眼泪就快流出来了,叫道,太辣了,我还是等会去食堂吃。

    两台传真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四个人赶紧凑过去看,传真机里出来的,却不是什么回执,而是各地每家加盟店传过来,当天的报表和订货单,传真机响起来之后几乎就没有停,这个时间点,正好也到了各家店做完夜市,关门统计销售以后,准备回家的时间。

    张晨他们自己下面的加盟店和重庆的,都已经习惯把发报表,当作了他们一天最后的一项工作。

    张晨和小昭、贺红梅继续吃饭,郑慧红还眼巴巴地盯着传真机,她盼着奇迹发生,会出现一张回执。

    “重庆的来了。”郑慧红叫道。

    贺红梅赶紧跑过去看,一看就笑了起来,不错嘛,重庆今天又做了两万八千多的零售,总算是让她的心情好了一点。

    他们等到了十二点十分,还是一张的回执也没有,四个人面面相觑,贺红梅说,老大,这次不能手软了,一定要痛下杀手,不然就走不下去了。

    小昭和郑慧红,也同意贺红梅的说法。

    张晨心里当然知道,这事如果到此为止,那么,传报表这事,今后你就不用再想推了,不仅是这事不用再推,其他的事,也会和这事一样,件件无疾而终,整个自己设想的根须发达的系统,只会变成一盘散沙。

    张晨说好,不仅要处理,而且要马上处理,马上把传真发过去,让他们明天一早,看到传真就明白,我们一直等到了十二点。

    其他的三个人,点了点头。

    张晨马上起草了一份通知,通知说:

    为了申明特许授权的严肃性,经本公司研究决定,对没有按规定要求,于一九九三年四月二十六日二十四时前,将回执传真给本公司的下列总代理商,做出扣除保证金人民币四百元的处理。

    因被扣除后,原保证金已不足五万元,下列总代理商,需在一九九三年四月二十七日十五时前,将保证金补足,同时向本公司提交书面保证,凡未补足保证金和提交书面保证的总代理商,本公司将一律暂停发货,直至达到本公司要求为止。

    下面是一长串的名单。

    贺红梅看完,拍了拍手说,不错,够雷厉风行,不发货这招最狠,不屈服也要屈服。

    是啊,谁都想趁五一好好做生意,就怕货不够,你不发货,谁会不着急。

    “把重庆写在名单的第一个。”贺红梅说。

    “为什么,重庆不是早就把回执发过来了?”郑慧红不解地问。

    贺红梅看了她一眼说:“苦肉计懂不懂小妹妹?你以为这是光荣榜,大家都是要脸的人,谁愿意在这个名单上排第一个。”

    “可是这样,对重庆太不公平了,重庆应该表扬才对。”郑慧红叫道。

    “小妹妹,你真是个死脑筋。”贺红梅骂道,“你不要把这个发给贺冬梅,她看不到不就行了?你想表扬,你另外写封表扬信,传真给贺冬梅呀。”

    张晨和小昭都笑了起来,郑慧红这才恍然大悟。

    听了贺红梅的话,张晨有些犹豫了,他觉得这么一封措词严厉、冷冰冰的东西,确实谁看到了心里都会不舒服,大家毕竟是合作关系,也没必要为这么件事,搞得针尖对麦芒的,但不这样,这个事情又推不下去。

    郑慧红已经准备发了,张晨和她说等等。

    “怎么,老大心软了?”贺红梅问道,“心软可就完了啊,小郑她们,也可以退休了。”

    张晨仔细地考虑后,和小郑说,把那通知给我,我重新写一份。

    郑慧红把通知给了张晨,张晨拿过纸笔,重新写了一份,上面的内容完全相同,他拿了一张给贺红梅说,来,你也帮助抄五、六份,名单那部分先空着,等会我教你怎么写。

    其他的三个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贺红梅拿了纸笔抄起来,两个人一共抄了十几份,张晨数了数,放下了笔。

    张晨拿了一张贺红梅抄写的,和她说,这第一张,按你说的,重庆写在第一个,哈尔滨的郭文涛和沈阳的马丫不要写。

    贺红梅依张晨说的,把名单写完,张晨把这张拿过去,交给了郑慧红,和她说,马上把这个传真到郭文涛和马丫的店里。

    郑慧红拿去传了,张晨让贺红梅写第二张,和她说,还是重庆第一,这一次,郑州不要写,把哈尔滨和沈阳写上去。

    贺红梅写完,张晨交给郑慧红,和她说,这个传真到郑州。

    第三张,是其他的都写,北京没写,张晨让郑慧红传到北京。

    贺红梅抄写的都写完了,张晨接着就写自己抄写的,贺红梅和小昭渐渐看明白了,郑慧红却越看越糊涂,她忍不住问:

    “张总,你这样,那不是收到的人,都是看到自己不在名单上,那还有什么教育和警告的意义?”

    小昭笑道:“他就是想这样。”

    贺红梅看着张晨摇了摇头,叹道:“师父啊师父,我以为江湖险恶,没想到你比江湖还要险恶。”

    张晨笑道:“还不是你提醒了我。”

    “我说什么了,怎么就提醒了你?”贺红梅叫道。

    “你说人都是要脸的,我就做脸给他们啊。”

    郑慧红在边上越听越糊涂,她提高声音问道,但还是嘤嘤嘤嘤的:“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贺红梅拨了一下她的肩膀:“来来,小妹妹,我问你,你现在要是一个总代理,你收到了一封措词严厉的信,我们从上面开始,你看到上面这部分,你会怎么样?”

    “我会感到害臊,会不好意思啊。”

    张晨和小昭都笑了起来。

    贺红梅盯着她看,然后摇了摇头说:“不怪你,是我不好,你太纯洁了,你还没被江湖污染过,还是以我自己,比如我是那个马丫,你猜我会怎样?”

    郑慧红摇了摇头。

    “我当然会愤怒,怎么话说得这么难听,然后我看到下面名单没有我,我会怎样?会转怒为喜,知道这不是针对我的,人人都是喜欢看别人倒霉的,只要事不关己就行。她接着会想,我明明也没有传真回执,为什么上面会没我名字,你说她会怎么想?”贺红梅问。

    “是不是公司漏掉了。”郑慧红说。

    张晨和小昭,这一次是连贺红梅也忍不住了,一阵乱笑,郑慧红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脸胀得通红,问道,不是吗?

    “好好,小妹妹,按你会是,按我不会,我马丫会想,这是张老板给我留面子呢,说明张老板和我的关系,和名单上的这些人不一般,我会觉得,这是给我大大的面子。”

    郑慧红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她说“噢,这就是张总说的做脸给他们?”

    “明白了吧?”

    “明白了。”

    “那张老板都这么给我面子了,我是不是也要回报他啊?”

    郑慧红拼命地点头,她问:“可为什么其他都是一个人不写,給郭文涛和马丫的,要两个都不写?”

    “他们两个,好的就像一家人,收到这个,肯定会互相通电话,上面有一个的名字,不就穿帮了?两个都没有,大不了就让他们认为,张老板是对他们两个都特殊对待好了。”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钟,张晨接到了马丫的电话,电话一通,马丫就和他说:

    “张哥,是这么地,我昨天家里有事,一整天都没去店里,那传真哈,营业员收到了,这几个笨蛋,也不晓得给我打电话,也没有回传,我刚刚来了才看到,把他们都骂哭了。”

    张晨赶紧说:“知道知道,我和公司里的人也说了,其他人我不敢保证,你和郭哥肯定是会支持我们的工作的。”

    “那当然地,张哥你放心,五一开始,我保证给你弄得妥妥地。”

    “好好,谢谢你!”

    隔了一会,郭文涛给张晨打了电话,内容大同小异。

    十点之前,所有的总代理都给张晨打了电话,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昨天不在店里或没有看到传真。

    中午的时候,财务和张晨说,除了重庆,每个总代理都汇过来了四百块钱,郑慧红说,可是,他们一个都没有传真书面保证。

    张晨笑道:“放心吧,五一开始,你这里就能收到全国每一家店的报表了,你们做好准备,传真纸去多买几箱来。”

    张晨感觉自己,终于疏通了淤塞的经络,整个机体,可以朝着自己希望的样子,正常地运转了。

0639 货真价实的张总

    延安路的店搞了一个多月,老万他们维修队,都去了那边,厂里的工地,就耽搁了一个多月,回来以后,又因为客户的猛然增加,每天的发货量大增,维修队,一半的精力,花在了发货和送货上。

    有几个师傅,又被张晨派出去各地指导加盟店的装修,张晨自己是实在抽不出时间去了,这些师傅,好歹装修过延安路的店,对所有的工艺,特别是张晨的要求都明白,打电话也听得懂。

    不像那些加盟店自己找来的师傅,都是当地人,首先听说普通话就吃力,对张晨说的一些东西,就更云里雾里,张晨说半天,对方还是不懂,有这些师傅过去指导,情况才有了改观,至少双方可以沟通了。

    老万带着剩下的人,还是一有时间,就去工地上干一点,张晨现在已经改变了主意,资金的压力没有了,他们不再是打算盖一层,而是要三幢房子,一幢一幢整幢做完。

    老万暂时也不敢多增加人,那些装修项目都是短期的,总不能说那些师傅们出完了一趟差回来,发现自己的工作没有了。

    张晨的精力,也主要花在带新招的两个设计师身上,以及,怎么让自己适应突然增加的市场、销售、生产和理顺整个的网络上面,工程上,先不急,忙完了这阵再说,烂就先让它烂在那里好了。

    对张晨来说,现在最急迫的倒好像是变成了眼下这展示厅,他觉得急需要把自己心目中的设计中心和配送中心分隔开,设计师和样衣工去另外一个地方,而把这里,完全地交给郑慧红她们,有她们这三个一组人,再加上库管和运输,这个配送中心才是完整的。

    但那个设计师和样衣工应该去的另一个地方,现在还是空气,什么时候能变出四面有墙、头上有顶,张晨也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现在,整个人都被事包围着,每一件事都很重要,都很急迫,都应该马上到位,但自己就是,一件也做不到马上就好。

    张晨屁股兜里的电话响了,他接了起来,是小昭,小昭和张晨说,那个聂总又打电话来了,问什么时候能和你见面。

    “哪个聂总?”

    “哎呀,昨晚和你说的,二轻总公司的那个。”

    张晨想起来了,小昭昨天给自己的那两张名片,一个是二轻总公司的总经理聂总,还有一位书记姓鲍,鲍书记。

    小昭要是不说,张晨早就把这两个人忘到九霄云外了。

    “怎么了?”张晨说。

    “怎么了?你这个人现在真是……”

    小昭说了一半,没说下去,张晨明白了,小昭这是想说他现在,真是承诺得容易,忘的也快,贺红梅也说过他这个毛病,张晨自己想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现在,别人和他谈什么事,也不知因为忙的缘故还是心神不定,他总是别人还没有说完,就随口应着,好好好,可以可以,要么就是,等下午,或者明天。

    但真要到了下午或者明天,别人不再和他提起这事,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他当时答应人家,好像只是为了应付人家。

    贺红梅很认真地和他说:“师父,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好,容易误伤人。”

    “好好好,我马上改。”

    张晨赶紧说,说完,就看到贺红梅拿眼瞪着他,一根手指指着他:“又来?你再说一遍。”

    张晨没有再说,而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可是和人家说,你答应今天过去的。”小昭说。

    “好好,我现在过去。”张晨说,“他们公司是在哪里……噢噢,我想起来了,就在二轻大厦楼上对不对?我现在过去。”

    二轻大厦也在延安路上,离他们店不远,斜对面,大厦的一、二楼是百货商场,和杭城大厦、杭百、国际大厦、工联商厦、华侨大厦、新天龙商场、供销大厦、解百、天工艺苑,并称为当时杭城的“十大商场”。

    张晨把自行车在大厦的停车场停好,从商场边上的一个侧门进去,乘电梯到了六楼。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开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胖胖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面,低头看着一份报纸。

    张晨在门上笃了两下,走了进去,那人抬起头来看着他,张晨问:“您好,请问你是不是聂总?”

    对方点点头说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张晨。”

    “张晨?”

    “半亩田的,昨天您去过我们店里找我。”

    “哦,你好你好,张总!”

    聂总一听,赶紧放下手中的报纸,站起来和张晨握手,不过眼里还是有些疑惑,他看看张晨,又转头看看桌上的报纸,那报纸是好多天以前的《杭城日报》,上面有一篇关于半亩田的报道,张晨明白了,他看到那报纸上,有一幅刘立杆的照片。

    张晨赶紧说:“是记者搞错了,这是我一个朋友,他是从海南来参加我们的开业仪式的,记者误以为他是我。”

    张晨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名片夹,取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聂总,聂总拿在手里看看,这才释然,哈哈大笑,骂道:

    “现在报纸多了,这记者一个个,变得越来越不敬业了,这么大的乌龙也会搞出来。”

    张晨跟着笑笑。

    聂总请张晨去沙发那边坐,倒了一杯茶给张晨,然后摆了一下手,示意稍等,他退回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电话话筒,按了几个号码后,和里面说:

    “老鲍,那个半亩田的张总到我这里了。”

    聂总放下电话,走回到沙发这里,还没坐下,从门外就进来了一个人,也是五十岁左右,很瘦,和聂总正好形成了一个反差,他看到张晨,也是愣了一下,然后看着聂总,聂总笑道:

    “是记者搞错了,那是张总的朋友,这个才是货真价实的张晨张总。”

    张晨知道这人肯定就是鲍书记,赶紧站了起来,拿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鲍书记您好,这是我的名片。”

    鲍书记笑呵呵地接了过去。

    聂总和张晨说:“张总,先讲个笑话,你不要介意,我们昨天回来的时候也纳闷,那办公室里的照片,怎么和报纸上就不一样,哈哈,又不好意思多问,今天答案全有了。”

    张晨也笑了起来,知道聂总说的办公室里的照片,是小昭桌上摆着的,自己和小昭、张向北的合影。

    鲍书记看着张晨说:“张总还是年轻有为,能搞出这么大的场面,我们昨天下午,去你们那里参观学习了,都很佩服,那店里面,照道理说,下午那时候,又不是星期天,应该是很冷清才对,可还是有那么多的人。”

    “是啊是啊,对我们很有启发。”聂总感叹道,“对了张总,延安路这个店,听说是你们自己的?”

    张晨说对。

    “我们还听说,那里面的服装,也都是你们自己生产的?”

    张晨点点头说,绝大多数是,有一小部分,是加盟的合作伙伴的。

    “张总,你们自己的工厂在哪里?”鲍书记问。

    “三堡。”

    “有多少工人?”

    “缝纫工是一百四十个左右,加上后道大烫裁剪后勤财务等等,一共是两百一十多个,不包括延安路店里的人员。”

    “张总,我冒昧问一下,那你们的销售是?从报纸上看到,说你们好像是退出批发市场,在服装行业里,全省第一家实行什么特许连锁经营的公司。”聂总插话道。

    张晨说对,“我们现在,都是通过我们自己的销售网络,我们在全国有十四家总代理,除了杭城的这家旗舰店外,我们在北京、沈阳、哈尔滨、重庆、郑州等地,有十四家总店,总店下面,各地市县,加起来一共有四百五十多家专卖店。”

    聂总吃了一惊:“这么多?那你们生产忙得过来吗?”

    张晨摇了摇头:“忙不过来,每天都被催货。”

    “那你们现在是怎么解决这生产和销售的矛盾的?”鲍书记问。

    “两块,一块是加盟的那几个伙伴,他们原先都是自己一两个人在做,现在每家都有十几二十几个人在做,这减轻了我们一部分的压力,还有就是,我们除了自己工厂,现在有六七家加工厂在为我们生产,是我们的定点合作方,这样又增加了两百多台车。”

    张晨轻轻地叹了口气:“但即使这样,也还是很忙。”

    聂总和鲍书记,互相看看,张晨感觉到他们两个人,似乎都松了口气,还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

    “好了。”

    聂总的手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看着张晨说:“张总,我们也不绕圈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和我们鲍书记昨天去你们那里,其实是专门去考察的,我们就想,我们双方能不能合作。”

    “合作,合作什么?”张晨有些不明白了。

    “我们二轻总公司下面,有一家服装厂,也不瞒你张总,这两年的效益很差,受市场冲击太厉害嘛,我们就想请你,能不能把我们的这家厂兼并了。”

    聂总终于把话挑明了说,张晨却糊涂了,兼并,这兼并是怎么个兼并?

    就像当初越剧团解散,要把一半的人并到婺剧团一样?

    张晨记得,那结果是被婺剧团的人强烈反对,最后只进来一个老杨,其他的人,一三五去文化局,二四六去县政府,一个越剧团,变成了花腔堵门团,据说,连县长见了他们都要逃。

0640 先看你的,再去看我们的

    聂总问张晨,张总,我们现在可不可以去你们工厂参观一下?

    张晨虽然心里不太情愿,但还是说当然可以,欢迎欢迎。

    三个人下楼,有一辆日产面包车在楼下门口等他们,他们上了车,司机在张晨的指引下,到了三堡他们厂里。

    三个人下车,聂总和鲍书记,就看到了他们正在兴建的工地,问张晨,你们这里,是准备扩建厂房?

    张晨说是,这边是一幢四层楼的厂房,那边一幢是五层楼,全部是宿舍和办公楼,横着的这边,是一幢两层的楼房,一楼是配送中心,二楼是设计中心。

    “那你们这厂房造好,计划要有多少缝纫机?”聂总问。

    “一千多台。”张晨说,聂总和鲍书记都惊了一下,不响了。

    三个人说着,就走进了办公室,聂总和鲍书记,看着墙上的效果图,就看到了这块地的未来。

    张晨和他们说:“没办法,现在厂里生产太忙了,一天也不能停,就只能这么东挪西挪的,一边生产一边施工,乱糟糟的。”

    “蛮好蛮好。”

    聂总和鲍书记都说,心里在想,乱怕什么,乱拳才能打死老师傅,这个工厂,一看就是生气勃勃的,不像自己的那个群英服装厂,死样活气,不就是被他们乱拳打得,连最后一口气都快没有了。

    工厂里的工人都已经开始上班,张晨带着聂总和鲍书记,一个个车间看着,他们走到了裁房,看到裁床上一层层叠得有一块竖着的砖头那么厚的布料,问张晨,这里有多少件衣服?

    “这一板是四百二十件。”边上赵志刚说。

    “那你们这一板裁下来,车间里可以生产多少时间?”聂总问,他心里是想,赵志刚会回答一到两个月。

    赵志刚和他说:“夏装的话,我们一天最少要裁三板。”

    “都生产完?”聂总问。

    “那当然,我们裁床很忙的,不是当天要的货,根本就排不进去裁。”赵志刚红着脸说。

    聂总和鲍书记都吓了一跳,但心里均想,这小伙子吹牛不打草稿,怪不得要脸红。

    他们接着走到了后道车间,看到台子上堆着山一样高的衣服,两台日本进口的锁眼机,和三台钉扣机在一刻不停地忙着,心里疑惑,难道是张总已经打电话回厂里,这么多的衣服是故意堆出来,给自己看的?

    他们接着去了缝纫车间,车间里大白天也亮着一排排的日光灯,把整个车间,几乎就照得没有一点阴影,墙角挂着的音箱里,播放着的音乐比机器声还响,很多的工人一边干活,一边跟着唱歌,看样子精神面貌不错。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车间看完,两个人的脸都白了,他们都不知道去了群英服装厂多少次,自以为对服装厂是很了解的,但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一件衣服做出来,可以这么快。

    他们随便问了几个工人,一天都要完成二十几件的短袖衬衣,最多的可以完成三十八件,这样算算,那小伙子的话还真不是吹牛,后道那里堆得山高的服装,完全是人家的常态。

    张晨看到,两个人在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说着,就一边不停地摇着头,张晨偶然听到几句,什么一个月抵不上人家一天,没有办法,就像是新社会和旧社会,一天一地。

    走到了展示厅,他们又对郑慧红她们的工作大感兴趣,心里被那一套进口的吊牌机折服,说没办法,这比我们商场里的还要先进,聂总甚至考虑,他们商场,是不是也该进这样的机器。

    他们看着那几台电脑,不知道这是什么,更不知道有什么用,张晨就和他们解释,这是电脑,通过它们,我们每天统计,就可以知道每一家店所有最新的库存了。

    “新到什么时候?”聂总问。

    “昨天晚上。”张晨说,“明天上午,我就可以知道今天每家店的销售和库存。”

    “这么快?”

    鲍书记吃了一惊,他是商场的老财务出身,知道就在几年前,他们可还是需要每个月月底都停业一天,专门进行盘点的,那一天商店关门,门口都会挂一个“今日盘点”的牌子,现在虽然不用关门一天了,那每月的盘点,还是要大费周折。

    “你是说,你在这里,就可以知道全国每家店每天的销售和库存?”聂总问。

    张晨点点头说是的。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张晨就和他解释,每家店每天晚上,会把报表传真过来,她们就输入到电脑里。

    “这么多的店,那么大的数据量和工作量,就她们三个人?”聂总不相信地问。

    “每天做的话,工作量并不大,电脑自动会计算,不用人工算。”郑慧红嘤嘤地说,鲍书记也发现了,她们这里,既没有一把算盘,也看不到一台计算器。

    张晨和郑慧红说,你把整个苏州的数字,给两位领导看看。

    好的张总。

    聂总和鲍书记,就看到这个女孩,把一个红颜色的塑料的扁扁的方盘,放进了电脑,按一下按键,屏幕上就出现一个报表,下面的一排按钮一个个点着,出来的就是一家家店的报表,所有的款式,每天进货几件,销售几件,库存几件都一目了然。

    甚至可以随便就调出任何一天的数字,还可以调出一个款式,从上柜那天开始到现在,每一天的销量和库存。

    走出展示厅,聂总和鲍书记都叹了口气,说是见识了。

    聂总和张晨说:“张总,我们请你再去我们的那家工厂看看。”

    鲍书记嘀咕了一声,就当一个笑话。

    张晨赶紧说好,我也去老大哥的厂里,学习学习。

    三个人上车,聂总和司机说,去群英。

    群英服装厂就在体育场路上,杭城炼油厂的边上,五六十年代,把杭城各个区的十几家做被面做枕套的被服厂,找了炼油厂边上的一块空地,集中到一起,成立了一个集体所有制的群英服装厂,这群英两个字,就代表各路被服厂英雄豪杰的意思。

    七十年代,群英服装厂也曾经红极一时,不仅是因为他们生产的“西湖”牌被面和“百卉”牌真丝衬衫,畅销全国大江南北。

    还因为他们有一支女子篮球队,在每年的杭城厂矿企业篮球友谊赛中,连杭钢、杭氧和杭玻这样的大型企业球队,都是她们的手下败将,屡屡夺冠。

    成为了当时二轻系统的一张王牌。

    但从八十年代初开始,群英服装厂就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原因还是因为商场里的服装品种越来越多,而随着各地服装批发市场的兴起,马路两边的服装店也雨后春笋一般,一家家地开起来,消费者好像也不认什么老牌子了,他们更看重的是服装的款式和价格。

    群英服装厂就没有一项可以和人家竞争的,他们渐渐,靠只能给个大商场供应那些,服装批发市场看不上眼的中老年衬衣,月经带和那种碎花棉布的大裤衩过日子。

    就是这样,也没有维持多久,中老年服装的市场也被人发现了,商场里出现了越来越多专门生产中老年服装的品牌,那些衣服,姹紫嫣红,比年轻人的服装颜色还要鲜艳。

    但现在的中年妇女和老太太,倒好像也越来越喜欢这一款,群英服装厂的领导们,感觉自己都晕了头了。

    他们的拳头产品,月经带已经没什么人用了,那种碎花棉布的大裤衩,穿的人好像也越来越少,就是同样的棉布裤衩,义乌人做出来的,三四块钱一条,群英服装厂的工人们,怎么算也觉得成本都不够啊。

    服装厂一百多个工人,连工资都开不出来了,更别说在在职工人之外,还有同样数量庞大的退休工人,他们的工资和医药费,就更没有着落。

    没有着落就来公司闹,去市政府闹,去厂里闹,去厂里还和现在的工人打起架来,现在的工人骂,自己的工资都拿不全,钱怎么还能给你们这些老不死的。

    去厂里闹不划算,他们就更多地去公司和市政府闹。

    厂里的工人,本来就连正常的工资也只能发一半,这样一来,就更人心惶惶,打归打,想想自己一旦退休,就是和他们一样的命运,谁还有心思干活?

    有一段时间,聂总也和外贸公司联系过,看看能不能转型做外贸,但人家来了一看,说要做外贸,首先工厂的机器设备就要全部换掉,不然老外过来看了,也通不过,随便一算,换设备也要几十万,算了算了。

    市场活跃,各种批发市场起来以后,街边五花八门的商店开起来,乡镇企业、私营企业一波一波地出现,受冲击最大的就是他们二轻系统,几乎没有一家厂的销路不被抢,人不被挖,活路不被堵死的,像群英服装厂这样的,在他们公司,不是一家,而是三十几家。

    他们的二轻大厦这几年效益还不错,但人家一是独立核算单位,上交到总公司的那几个钱,总公司每年补贴这几十家的老大难单位都不够,聂总和鲍书记他们总公司的领导一班人,每天都为这事头疼,市政府倒也是很体谅他们的苦衷,他们的难处,也都看在眼里。

    但光看在眼里有什么用,还是要钱,要给这些工厂找出路,市政府也是一样没钱,没钱就只能找没钱的出路,好在现在从上到下的政策好,你只要能够解套,什么办法都可以用。

    不是思想要再解放一点,步子要再快一点嘛。

    聂总和鲍书记,就把群英服装厂的出路,找到了张晨这里来了。

    找出路不是甩包袱,而是要替厂里所有的工人,包括退休工人,找到他们的活路,让他们老有所依,这才能够减轻社会和政府的压力,也减轻二轻总公司自己的压力。

    车子开过了省体育馆,还没到炼油厂的大门就转了个弯,从一个不起眼的铁门里开进去。

    体育场路,张晨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个什么群英服装厂,今天到了门口才明白,原来是铁栅门上,群英服装厂那几个铁字,早就锈迹斑斑,走到门口都很难分辨,更别说骑在外面的人行道上。

0641 群英服装厂

    进了大门之后,张晨才发现,群英服装厂原来很大,靠大门左边是一幢三层楼的办公楼,背着体育场路,办公楼的大门是朝里面开的,门口居然是两个标准的篮球场,这还不是一般的篮球场,而是灯光球场。

    球场的四周竖着一根根的水泥电杆,电杆上拉着一根根钢索,悬挂着的铁皮灯罩都已经生锈,在风中摇晃,好像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

    四个水泥的篮架,有三个已经没有篮板,唯一有的那一块篮板,固定在水泥篮架上的四个螺丝,也有三个已经锈蚀断裂,只残留了一个,才把这块油漆剥落的篮板斜挂在篮架上。

    篮球场的那边,是另外的一幢三层楼,就是群英服装厂的厂房,大楼的门也是开向篮球场。

    厂房的后面,还有很大的一片空地,空地上是一排排高耸的水杉树,这片水杉树,一直伸展到后面的环城北路,才被一堵紧挨着环城北路的红砖墙挡住,水杉树林里污水横流,到处都是杂草和垃圾。

    两片篮球场的两头,还有水泥做的一阶阶的看台,看样子这群英服装厂的灯光球场,当年不仅是本厂女篮的练习场,还是每年杭城厂矿篮球比赛的赛场之一,可见当年这里的风头之盛。

    他们车开进去的时候,球场上有男男女女十几个人坐着聊天,每个人身上穿着的不是工作服,而是围着一块白围裙,胸前印着“群英”两个字,两只衣袖上,套着两只白袖套,有人头上还戴着白帽子,有人就没有戴。

    这些人对这辆车以及车上的人都很熟悉,车进来的时候,他们只是停止了聊天,一起转过头来,看着车在办公楼前停下,看着聂总、鲍书记和张晨三个人从车上下来,也没有人和他们打招呼。

    见他们往办公楼里走去时,他们就转过头去,继续聊天。

    办公楼里的光线很昏暗,从外面太阳下进来,一下还很不适应,办公楼的格局和张晨他们的婺剧团很像,或者说,七十年代的大楼,基本都是这么一个格局,大门进去一个门厅,门厅的尽头是去二楼的楼梯,楼梯口的两边是走廊,走廊两边,是一间间的办公室。

    他们朝右转进走廊,第一间办公室里有四五个人聚在一起打牌,他们经过的时候,里面的人转头朝他们看看,也就停了几秒钟,就有人叫到,熬烧熬烧,出牌!

    聂总和鲍书记皱了皱眉头,脸沉了下来,但并没有发作,继续朝里面走去。

    张晨知道,他们脸沉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今天有他这个外人在场,如果他不在,他们可能就会当作没有看到,直接走了过去。

    有那么一个瞬间,张晨突然觉得,这一切怎么那么的熟悉,这聂总和鲍书记置身在这里,就好像是丁百苟或永城县文化局的任何一个领导,而自己,就是那打牌的人中的一员。

    当你连工资都不能够给人家的时候,你在这些打牌或外面晒太阳的人眼里,就是一个屁。

    领导的权威和下属对你的敬畏程度,是和你能够给予人家的东西是成正比的,你能给予人的越多,畏惧你甚至谄媚你的人就越多,你能给人工作、票子、位子、房子时,你在他们的眼里就危乎高哉,你什么都不能给予的时候,你自己就只能是个屁。

    他们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门上也没有牌子,但显然是厂长办公室,聂总和鲍书记一走进去,鲍书记就骂道,赵厂长,你这里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上班时间都在打牌了。

    赵厂长看到他们进来,站了起来,但对鲍书记这话,就当没有听见,他对他们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看得出来,他厌烦这个厂长的位子,已经好久了。

    人家连厂长的位子都不在乎,也就更不在乎你把他拿不拿掉了。

    聂总请张晨在一个木头的沙发上坐,赵厂长只是出于礼貌,给他们端来了三杯水,张晨看到,那白色的陶瓷杯的杯口,有一圈黄黄的垢,深浅不一。

    “老赵,这是半亩田公司的张总张老板,你知不知道半亩田?”聂总问。

    赵厂长点点头,朝张晨淡淡地一笑,就延安路新开的那家?

    张晨说对。

    张晨想掏名片,又觉得好像没这个必要,赵厂长也没有想给他名片的意思,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名片。

    “我们今天带张总过来,是来参观的,老赵你向张总介绍一下你们厂。”聂总和赵厂长摆了摆手。

    赵厂长说:“有什么好介绍的,就这个样子,不是都看到了。”

    聂总和鲍书记都有些尴尬,鲍书记站了起来,他说,赵厂长你带张总去车间看看。

    鲍书记这么说,其他的三人也只好站起来,四个人往外面走,经过第一间办公室的时候,这一次里面打牌的人,连一秒都没有停下来,赵厂长走进去,张晨以为是去叫他们不要打了,没想到他是把门给关了起来。

    也是,眼不见,不就好了,哪里有那么多啰嗦的。

    走到楼梯口,赵厂长想往左转出去,聂总朝右手的楼梯指了指说,老赵,先带张总去楼上样品间看看。

    赵厂长就往右转,带他们上楼,走到二楼,正对着楼梯口有一扇双开门,门上面的一排气窗,玻璃上贴着“荣誉室”三个字。

    这明明就是荣誉室,为什么聂总要叫它是样品间?

    张晨想了一下明白了,现在在这么一个厂里,实在是没有什么还可以称得上荣誉的事情,虽然“荣誉室”这三个字还在,但也要你有勇气读出来啊。

    赵厂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二楼的走廊一片漆黑,他转过身,借着楼梯口的光亮,从那串钥匙里抠出其中一把,插进锁孔,转动,把门打开,门里是更深的一片黑暗。

    赵厂长伸手按了门边的开关,顶上的日光灯,吧嗒吧嗒闪了七八下以后,才彻底亮了。

    张晨走了进去,发现里面还真的是荣誉室,至少一大半是,临街的那一面窗户被封掉了,墙上画了一个厂徽,下面是八个大字:“群英荟萃,勇攀高峰”。

    左边的那一面墙,挂满了锦旗和奖状,那些锦旗,最耀眼的就是“杭城市职工篮球比赛女子组第一名”,从七二年一直到八一年,其中只有七八年是第二名。

    这么多的奖状里,有两张最吸引张晨的注意,是“百卉”牌衬衣,消费者最信得过的产品,这发奖的单位,居然是上海市第一百货商店,一张是八o年,还有一张是八二年,能拿到这种奖状的工厂,在那个时候,日子大概还不会难过。

    张晨看到更多的奖状和锦旗,是杭城的解百和二轻总公司颁发的。

    剩下的一面墙上,挂着真正的样品,几件真丝衬衣已经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但就是这个,还是让赵厂长的声音自豪了一下,他指着墙上的一件衬衣,和张晨说,这件衬衣,我们已经生产了十三年,现在每年还在生产。

    张晨吓了一跳,什么衣服,居然可以生产十三年,而这个工厂,还以此为傲,这样的服装厂,怎么还可能好的?

    这面墙的一边,呈扇形铺开十几条碎花棉布的大裤衩,不用问张晨也知道,就这个花型和款式,大概也已经生产了十几年,墙的另外一边,羞羞答答地挂着十几条各种款式和颜色的月经带,就是连赵厂长的目光,也没有在它们身上逗留。

    它们不仅被时代,也被所有人的目光都忽略了。

    他们在这个样品间,待了还不到十分钟,就走了出去,实在也没什么好看的。

    四个人下楼,张晨看到,前面被赵厂长关上的那扇门,又打开了,里面的人一定是受不了房间里的烟雾缭绕。

    这一次,大家都选择了看不见,直接走出办公室的大门。

    篮球场上,那十几个人还坐在那里,看到他们过去,有人叫了赵厂长,但不是叫他厂长,而是叫:“条儿,你又带什么外宾来了?”

    在杭城,能被称为“条儿”的,一般都是那种又瘦又高的家伙,可这赵厂长既不高也不瘦,他还不如鲍书记更像“条儿”。

    赵厂长回骂道:“小心,把你卖到外国去!”

    “那我就享福了。”

    “享福?哼,卖到都是黑人的外国!”

    周围人一片哄笑,有妇人大叫:“那他交儿挪出来,都看不到了。”

    那人回骂:“要不要现在拿出来给你看?”

    妇人叫道:“挪出来,挪出来,挪出来就剪坏。”

    张晨他们,就在这样的一片嘈杂声里,穿过了篮球场,到了对面厂房里,

    厂房的格局和办公楼是一样的,大门进去也是一个门厅,正对着的是上楼的楼梯,不同的是,这里两边,不是走廊,而是一边一个车间,每个车间,总有五六百个平方,靠右的那间挂着锁,左边的这间,张晨走进去以后吓了一跳。

    他看到里面横七竖八地摆着一台台,都是那种脚踏的家用缝纫机,十几台形成一个组,总有**十台之多,有的已经坏了,台面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尘,缝纫机机头也生锈了,都还没有被抬走。

    更让张晨惊奇的是,这里有七八个人还在干活,顶上稀稀落落的日光灯都没有开,所以她们散坐在靠窗的几台缝纫机,借着窗外明亮的光线,她们在做的,就是那种碎花棉布的大裤衩。

    张晨走近去看看,她们的机器,甚至还不如自己当初在赵志刚他们裁缝店里看到的,他们还知道加装一台马达,这里的工人,还是一上一下地用脚踩着缝纫机踏板。

    张晨猛然就想起了聂总和鲍书记,在自己厂里时说的什么新社会旧社会,一天一地是什么意思了。

    “我们厂里,都是这样的缝纫机?”张晨问赵厂长,赵厂长点了点头。

    走出车间,赵厂长指了指对面,和张晨说,这边也是,不过好几年没有用了。

    领着他们上二楼,二楼的格局和一楼一样,也是一左一右两个大车间,一边写着包装车间,里面有两三个人在干活,把一条条大裤衩,用吊针枪从腰间松紧带的部位打进吊针,挂上一个“百卉”的商标,然后叠好塞进一个塑料袋。

    另外一边,所谓的技术科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靠进门的地方,有两张乒乓球桌大小的台子,台子上蒙着毛毡,有两个人在画板裁剪,他们用的样板不是纸的,而是白铁皮的,怪不得一套版子,可以用十几年。

    裁剪也是靠人工,两三层布叠在一起,一剪刀一剪刀剪出来的,宛如当初赵志刚在裁缝店里。

    走出技术科,赵厂长问,楼上仓库还去不去看?

    鲍书记不耐烦地说:“不看了不看了。”

    他们下楼,穿过篮球场,走到面包车旁,聂总和鲍书记停下了,没有继续走向办公楼,司机在车上放倒椅子在睡觉,聂总敲了敲车窗玻璃,同时拉开面包车的门,三个人上车。

    车子启动,赵厂长站在那里,朝他们挥手,张晨听到那堆人里有人大叫:

    “条儿,你怎么不上车?上了车,工资总是可以拿全了喽。”

    赵厂长就当没有听到。

0642 我回去考虑考虑

    他们回到了二轻大厦,回到聂总的办公室,坐下来后,聂总朝张晨笑笑,那笑容有些尴尬。

    聂总和张晨说:“张总,情况就这么一个情况,这厂是破了一点,设备嘛,也是旧了一点,但你放心,工人可都是好工人,最少也都在那厂里,干了三四年了,都是熟练工。”

    “对对,只要有业务和流动资金进去,这厂马上就能重新活过来。”鲍书记也在边上说。

    张晨心里暗想,这么个破厂,别说是自己,就是连赵志刚过来,让他们给自己当加工厂,赵志刚都看不上,这么老旧的机器,不知道他们除了做这些大裤衩以外,还能够做什么。

    张晨当时就想走了,但觉得这聂总和鲍书记,这半天都和自己在一起,态度也很真诚,自己就这么走了,也太不近人情,何况,张晨是一个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的人,人家对他的态度越好,他就越难当面拒绝,他能做的就是拖。

    张晨这个时候,真希望有电话进来,这样他就可以找个由头离开了,但屁股兜里的大哥大静悄悄的。

    平常的时候,屁大点事,这些人也喜欢打他电话,到了这关键时刻,自己等着他们打自己电话时,他妈的怎么就没人打了呢?

    张晨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他的口确实是干了,前面在赵厂长那里,他没敢端起那杯口满是黄垢的杯子,不是他讲究,而是那黄垢实在是有些形迹可疑。

    喝完了两口水后,张晨终于下定决心,既然没有人打他的大哥大,他就只能自己硬着头皮给自己找个理由,他站起身,和聂总、鲍书记说:

    “有个客户,我们约好了在店里见面,我想他一定到了,聂总、鲍书记,我也该走了,有什么事,我们电话联系。”

    聂总一听这话,有点急了,他伸出手来,按住了张晨肩膀,和他说:

    “再坐一会张总,你听我把话说完,那客户要是到了,肯定会打你大哥大对不对,你大哥大不是还没响嘛,那就肯定没到。”

    鲍书记也说:“对对,张总你再坐一会。”

    张晨无奈,只能继续坐着。

    聂总看着他说:“张总,我也知道,我们厂里的那些设备,你也看不上,但那个厂,也不是一无是处,你看看,那车间不是很宽敞,地方不是很大嘛?依我看,比你那地方宽敞多了,你那地方,现在不是连挤也挤不下了。”

    张晨笑笑,未置可否,心想,这个破厂,也就只剩地方大了,但地方大有什么用。

    “你看,我是这么想的啊,张总。”聂总继续说,“你现在业务有,流动资金,应该也不紧张,完全可以把我们这个厂兼并了,在这里搞一个分厂,厂里的那些工人,培训培训,也肯定还是可以用的,设备么,你也可以换,这里还可以扩大产能是不是?

    “前面我听你说,你在外面还有很多的加工厂,那你把这些工人培训一下,再新招一些工人,你不就连加工厂都不再需要了?这别人的厂,哪里有自己的厂好管,我说对不对?再说,这厂离你们的店才多少路,也就两三公里,送货到店里也方便啊。”

    “我们聂总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张总,这个方案,我们也已经请示过市政府,市政府也大力支持,只是要让我们找到一个有发展前景的公司,这也是对厂里的工人们负责。”鲍书记说。

    “方案,什么方案?”张晨不解地问。

    “兼并啊,当然是你们公司,兼并群英服装厂。”聂总说,“兼并完成后,这两家就是一家了,那地方就是你的了,你就可以在那里扩大生产。”

    张晨笑道:“我都没做过这种事,一点也不懂,聂总、鲍书记,我想知道,就是你们说的兼并,如果要做的话,我需要做什么?”

    “我们双方会签一个兼并协议,你按协议办事就可以,这协议其实也简单,你是兼并,不是收购,也不存在你还要支付收购金什么的,对了,我知道,你们延安路那店,就是收购了一鸣食品厂的门市部对不对?”

    聂总问,张晨点点头。

    “这协议,大概会有什么内容?”张晨问。

    “其他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一条,厂里现有的一百三十五个工人,你要负责安置,不能说这两家合一家之后,那地方属于你了,你就把工人们都开除了,虽然我看你张总不是这样的人,但这是严肃的事,所以要落实进协议里。”

    “当然,被兼并以后,那些自己不愿意待,要离开的,这个没有限制。”鲍书记说。

    “对对,鲍书记这么一补充,这个意思就完整了,还有,就是这群英服装厂原来的七十二名退休职工,也要由你负责。”聂总说。

    “负责什么?”张晨问。

    “就是按规定给他们发退休工资,按规定支付医药费啊。”聂总说,“这个张总,你要往远处看,这部分人员,现在听上去人数是不少,但他们,是只会年年减少,不会年年增加的嘛,你说对不对?”

    “聂总说的这个,还是对的,张总你考虑考虑。”鲍书记说,“说实话,我们是很看好你的,对你的能力、实力和人品都了解以后,才敢把这么多的工人都交给你,交给了你,我们也觉得心里放心。”

    张晨听着,暗暗觉得好笑,你们当我是傻瓜吗,还把工人交给我,交给我你们才放心,不就是你们养不起了,要我来帮你们养吗?我又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企业,是什么状况。

    张晨想到,他父母亲的那个厂,不就和群英服装厂一样吗?颠三倒四都两三年了,直到几个月前,好像才有点眉目。

    现在哪个地方,不都是这样的烂摊子,就等着人去一一收拾,没人收拾,那责任就都在地方政府的身上,就像那个被解散的越剧团,遗留问题,几年都没有办法解决。

    张晨站起来说:“好,我都知道了,谢谢聂总和鲍书记的信任,这事,我也要回去考虑考虑,和公司里的人商量。”

    “好好,这个是肯定的,我就希望,张总你把这事放在心上。”聂总说。

    张晨和他们说:“我会的,这事不管我做不做,我都会告诉你们一个答案的。”

    “这就好这就好。”鲍书记说,“还有,我们希望越快越好。”

    这一次张晨再要告辞,聂总就没有再拦他,张晨下了楼,骑着自行车,到了自己店里,他走到二楼小昭的办公室,发现瞿天琳和小安也在这里。

    小昭问他,你这是从哪里过来?

    “二轻大厦。”

    “他们找你什么事?”

    “让我们兼并他们下面的一家服装厂。”

    张晨把事情和他们说了,瞿天琳叫道,千万不要,现在这种没人人要的烂厂到处都是,你千万别去粘,一旦粘上,甩也甩不掉,七十二个退休工人,那就是七十二个祖宗,你个个都要给他们养老送终,这还不算,后面还有一百三十多个排队等着呢。

    “我知道了,天琳姐,我又不傻。”

    “你不傻,我就怕你逞能,公家都养不活,凭什么你认为你可以养活他们?别逞能,知道吗?”瞿天琳说。

    “瞿姐姐说的有道理,房子不够,我们就自己造,人不够,我们就自己招,要是嫌地方不够大,那就再买大一点,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那工人不好好干活,也不用你出面,赵志刚就把他给开除了,这样多清爽,我们千万不要去惹那个麻烦。”小昭在边上也说。

    瞿天琳补充道:“小昭说的没错,不管是买地还是造厂房,那钱都是算得出来的,这么多人一接上手,那就是个无底洞。”

    张晨点点头说,这些,我怎么会不明白,我自己家里,就还有两个活教材。

    话说到这里,张晨想起来了,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家里,电话是他爸爸接的,张晨问他,你们厂里,现在怎么样了?

    “还不是老样子。”张晨爸爸说。

    “前几个月,不是说你们那供销科长,把厂拿去了吗?”

    “两个月,就弄了两个月,人家就反悔了,死活也不肯干,现在干脆,人家连人都跑出去,说是不要再和这厂有一点瓜葛。”

    “干嘛去了?”

    “自己去和人合伙办厂了,做的还是我们原来厂里的产品。”

    “那厂里的工人怎么办?”

    “怎么办?哼,照过去方针办,还不是天天去县委门口吵。”

    张晨爸爸说:“依我说,这些人也是活该,没人管的时候吧,哭天抢地,好不容易有人肯接手,那一个个,就当自己是个爷,恨不得把人家活吞了,你本事那么大,你来接手啊,得,还不是除了瞎起哄,屁本事没有,拿了两个月的安耽工资,现在又要等着喝西北风了。”

    “老头,那县委门口,多少人去,你和妈也不要去,好好在家里待着,知道吗?”张晨叫道。

    “不去不去,我们一次都没去过,来兜我们好几次,我们都没去,现在也不来叫我们了。”张晨爸爸笑道。

    “对对,老同志好样的。”张晨也笑道,“那退休工资,拿不到就拿不到,不差那几个钱,钱不够花,就给我们打电话。”

    “爸,你们钱够吗?”小昭凑过来,冲着话筒喊。

    “够够够,你们上次留下的,都还没动呢,我们两个,要花什么钱。”

    “谁的电话?”张晨听到他妈妈问。

    “你儿子的。”张晨爸说。

    “让开让开,电话给我。”张晨妈叫道。

    张晨妈把电话抢了过去,张晨连妈都还没来得及叫,张晨妈就说:“小昭在不在?北北在不在?快让小昭接电话。”

    张晨无奈地摇摇头,把电话递给了小昭。

    瞿天琳和小安,看着张晨在笑。

    张晨走出了小昭的办公室,从屁股兜里掏出大哥大,再拿出聂总的名片,电话拨过去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张晨看看手表,已经五点四十,大概是下班了。

    明天上午,明天上午记得,一定要给聂总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们公司里商量过了,还是不考虑兼并的事。

    张晨自己和自己说。

0643 我们害怕

    从五月下旬开始,直到现在,整个海城的气氛就有些怪异。

    土地和房子,每天还在涨,但实际成交的没有多少,那些红线图,虽然每吃一顿饭,价格就飙涨了几十万,但不再像是原来那样,一进包厢,一宗买卖就成了,买到红线图的走出这个包厢,钻进边上的包厢,又一宗买卖成了。

    陈启航和李勇他们的三块地,准备出手,但谈了一个多星期,一**的来人都是掮客,就是没有一个真正的买家,哪些买家们都去哪儿了?

    李勇问刘立杆和孟平,刘立杆和孟平,也觉得这情况有点奇怪,心里也有点慌,但太阳每天还在升起,土地也每天还在涨,一切看上去又是风平浪静。

    刘立杆和孟平,去问韩先生,韩先生也感觉到奇怪,他反过来问刘立杆,你那里没有内幕消息?

    刘立杆摇了摇头。

    “难道是滞涨?”韩先生自言自语。

    “什么是滞涨?”孟平问。

    “噢。”韩先生回过神来,“现在这样,有价无市,就是滞涨的一个标志,就是涨到一定的程度,再涨不动了,就停在这里。”

    “结果会怎么样?”刘立杆问。

    “不好说。”韩先生说,“如果是正常的市场供需调节,那还好办,过一段时间,价格回落了一点,交易又会起来,就怕不是,那就要出大事了,你们都小心一点。”

    “韩先生,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孟平继续问。

    “海城就像一个吸金黑洞,它把所有能吸的资金,都吸光了,就会在周围出现一个暂时的资金的真空地带,毕竟,每一波的上涨,都是要靠资金推动的。”韩先生沉缓地说,“还有一个,就可怕了。”

    刘立杆急问:“是什么?”

    “是有消息灵通人士,事先知道什么,正在抽逃银根,如果这样,那就必出大事无疑。”韩先生说。

    孟平心里也有些着急,赶紧说:“韩先生,你能不能说详细一点。”

    韩先生看了看他们,和他们说:“整个海南,现在已经是一个非理性的市场,这样的市场,是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的,如果真有人知道什么,在抽逃资金,呵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到那个时候……”

    韩先生说到这里,不再说了,刘立杆急了:“韩先生,快说啊。”

    “我怕说了会吓到你们。”

    “没事,你说,韩先生。”孟平说。

    “那就会带来一波的资金出逃狂潮,进来的时候不理性,出逃的时候会更疯狂,嘣!”

    韩先生做了一个爆炸的动作:“比原子弹爆炸还可怕,海城会变成冰封之地。”

    韩先生的话,确实把孟平和刘立杆吓到了,两个人觉得手心都是汗,韩先生有心宽慰他们,说:“也可能是我杞人忧天、危言耸听,过一段时间,一切又会回归正常。”

    “对了,你不是消息灵通人士吗?”韩先生看着刘立杆问,“你那里就没有一点内部消息?”

    刘立杆摇了摇头。

    韩先生松了口气,他身子往沙发后背一靠,看着他们笑道:“你们就当我讲了一个故事。”

    从韩先生那里离开以后,两个人还是去了刘立杆办公室,刘立杆把黄建仁叫了过来,和他说,发动你所有的同学朋友,打听打听,上面有没有关于海南的消息。

    “没有。”黄建仁说,“他们都知道我在海城,要是有的话,不用打听,他们就会告诉我。”

    “他们知道你在海城,但是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孟平不放心,追问道。

    “当然。”黄建仁说。

    黄建仁走后,孟平拍了一下沙发扶手,叹了口气:“唉,要是政委在这里就好了,这家伙的话,总是那么不让人踏实。”

    孟平说着,大拇指朝门外甩了甩。

    “杆子,你一点政委的消息也没有?”

    刘立杆摇了摇头。

    刘立杆想想,还是给陈启航拨打一个电话,过了一会,启航和李勇都上来了,陈启航他们现在整个的公司,已经不做贸易,都在做房地产。

    刘立杆把他们去韩先生那里的情况,和他们两个说了,陈启航知道刘立杆现在,和孙猴之间有点不那么愉快,陈启航说:

    “你们都不要说话,我给孙猴打个电话。”

    刘立杆摆了一下手,示意陈启航等等,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前台,和前台说,你帮我看着,我有急事处理,任何人都不要进我办公室。

    放下电话,刘立杆和陈启航说,你上。

    陈启航拿出自己的大哥大,拨通了孙猴的电话,寒暄之后,陈启航问,猴,现在海城各种流言满天飞,人心惶惶的,不会出什么状况吧?

    “海城能出什么状况?”

    “上面没有动静?”

    “哈哈,你他妈的神经过敏吧,要有动静,我还不动?”

    “真没有?”

    “没有,我们那么大一块在海城,我会做待宰的羔羊?启航,你是不是钱赚多了,现在神经衰弱啊,什么流言蜚语你都信?”

    “神经衰弱?我他妈的现在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们整个公司可都扑在上面了,真要出事,我和李勇连底裤都会输掉。”

    “哈哈,要输也他妈的输李勇的,他一条,可以顶你俩。”孙猴笑道,“好好赚钱,踏实睡觉,明白吗?别一惊一乍的。”

    陈启航挂断和孙猴的电话,其余的三人,总算是吁了口气,孟平看看刘立杆,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心想,这韩先生,还真是惊险悬疑大师,不亚于希区柯克和柯南道尔。

    第二天上午,刘立杆到办公室刚刚坐下,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刘立杆拿起来,是孙猴,孙猴和刘立杆说:

    “杆子,我通知你一下,你那个京海国际金融中心改租为售的方案,分行批准了,你可以马上做。”

    刘立杆心头一喜,叫道:“太好了!”

    “还有,有句话你记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是海城公司的法人,很多事情,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主,不要玩请示汇报那一套,这商场不是如战场嘛,机不可失。”

    孙猴继续说着,刘立杆觉得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他的眉头皱紧了,说好好,猴,我知道了。

    “对了,我们这楼改租为售这事,你和启航说一下,他很关心这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想买,昨天还给我电话。好了,就这样。”

    孙猴说着,就把电话给挂了。

    刘立杆把话筒放回机座,呆呆地想着孙猴的话,特别是最后一句,陈启航昨天给孙猴打电话,明明就是在这里打的,启航根本就没有说起过什么京海国际金融中心改租为售的事,什么叫启航很关心这事?

    刘立杆想着想着,心里吓了一跳,他全明白了,孙猴这电话,说不定就是在哪个行长的办公室里打的,有很多话,他根本就不能说。

    刘立杆马上拨通了孟平的电话,和他说,不管你现在在干什么,扔掉,马上过来。

    刘立杆说完就挂断电话,然后打李勇电话,说,你和启航,马上上来。

    ……

    孟平气喘吁吁地跑进刘立杆办公室的时候,他看到陈启航和李勇也在,三个人面色凝重。

    刘立杆看到孟平就说:“老孟,出事了。”

    孟平的脸霎时白了,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刘立杆把孙猴的电话和他说了,孟平也觉得手脚冰凉,他的判断和他们三个一样,没错,这就是撤退的信号,能不能胜利大逃亡,就看你和时间赛跑的速度了。

    这一天,是一九九三年的六月十五号。

    孟平看了看呆呆地坐着的三人,大叫一声,还愣着干嘛,动起来啊!

    三个人如梦方醒一般醒悟过来,陈启航和李勇马上就下楼去了,孟平要走,刘立杆问他,你去哪里?

    “去找买主啊,钱芳和徐佳青在楼下,我去让她们,挖地三尺也把买主找出来,什么价格都出手。”

    “好好,有人要新埠岛的地,一并给他,要多少给多少。”刘立杆说。

    “好的,我知道了。”孟平马上就走了出去。

    刘立杆拿起桌上的电话,先给《海城晚报》广告部的黄主任打电话,和他说,老大,从明天开始,连续三天的整版广告,一定要从明天就开始,广告的内容,我等会叫人给你送过去。

    刘立杆听出对方在电话里有些为难,刘立杆说:“不要说不,老大,我知道现在版面紧张,但你加页也要帮我给弄出来,不然,我们的交情就一笔勾销,不开玩笑,这是救命的。”

    “救命?救谁的命?”

    “救我自己的,我那京海国际金融中心要开卖了。”

    “哈哈,那是好事啊,好好,我帮你安排。”黄主任笑道,“你刘立杆就是活阎王,小魔小鬼,哪里敢挡道。”

    最重要的《海城晚报》落实,刘立杆接着就打《海南日报》和《海南特区报》,都落实了,刘立杆埋头写起广告内容,写完,叫过魏文芳和陈洁,让她们带着支票和这广告内容去几家报社,让他们自由发挥帮助设计,只要不漏掉这些内容就成。

    魏文芳看了看刘立杆写的那张纸,叫道:“我们的京海国际金融中心,十九号就开卖,这么急?”

    “对,从报社回来,马上把你的队伍拉起来,这次销售,还是你负责。”

    魏文芳说好,十九号,正好是周六,刘总你算过日子?

    “对对,我找大师算过,这是最好的日子,宜买房宜卖房宜结婚宜离婚宜死去宜上街捡钱包,什么都宜。”

    “是不是真的?”魏文芳问。

    “你怎么和吴朝晖一样啰嗦了,还不快去?”

    好好好,魏文芳叫着,就和陈洁出去了。

    刘立杆这才发现,自己人坐着,但双脚一直在抖,他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让自己不抖,但就是控制不住,他觉得内心一阵的恓惶,人好像突然就失去了依靠,周围的一切都在崩塌,火速地崩塌,还带着尖锐的呼哨。

    刘立杆虽然双脚还在发抖,但他站了起来,走出了办公室,下楼,走出大楼,走到对面的“汤の浴”温泉,门口的迎宾正要开口,刘立杆说:

    “不要说鸟语,给我找个最大的包房,把你们现在在上班的小妹,全部给我叫进来,你们想不想赚钱?想赚也进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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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介绍:
这是一代人的故事。几个小人物,为了生存和理想,他们走南闯北,挣扎、奋斗,像荒草那样野蛮而又倔强地生长,他们不够“精致”,但足够的生猛,他们不够“优雅”,但有足够的韧性,没有可以继承的显赫和财富,他们就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显赫和财富,没有传奇,他们就书写自己的传奇……就是这样一些小人物的沉浮,汇聚成了我们大时代的奔腾年代。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