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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文阅读

作者:眉师娘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txt下载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06 椰子鸡火锅

    张晨和刘立杆,站在离他们几步远,刘立杆骂道:“妈逼,这个二货,不能和他出来,丢死人了。”

    有几个女人走过来,在他们面前转着,看看他们,连看也没有看自己,就知道没戏,也懒得开口,走了开去。

    二货走回他们这里,刘立杆骂道:“你他妈的干嘛,订货?”

    二货瞪了他一眼,骂道:“屁,五指山的货我二货怎么会要,这里是海城最低级的,那老太婆,她是帮我买**彩。”

    “她们还干这个?”张晨奇道。

    “当然了,多种经营,逼养的,现在谁不懂啊。”

    “那要是得奖,她会把钱给你?不会跑了找不到人?”刘立杆问。

    “不会,这个可以放心,我中过一个四万二,她给了我三万。”二货说。

    “她分走了一万二?”

    “不是,那一万二,留在她那里,打炮一天天***养的别乱想,不是这里的货,另外找的。”二货笑道,“那段时间真是爽,感觉自己每天都在打白炮,逼养的。”

    这鸡头,看样子不仅是有信誉,还很有生意头脑啊,张晨和刘立杆哑然失笑。

    看来,这个城市,从表面看,官方有一套规则和机构,在维持着整个城市的运转,但在民间,私底下,还有另一套自己的清规则,时间帮助他们,细分了自己的阶层和运行规则。

    刘立杆知道还有一个地方,比这里更低级,但他没有说。

    二货带着他们,到了阿二靓汤对面的一块空地,阿二靓汤也是海城有名的餐馆,是专营港式菜的,张晨刘立杆和金莉莉,到这里来吃过,菜品确实很不错,特别是它每天免费提供的例汤。

    金莉莉和他们说,阿二就是小老婆,小老婆只有汤煮得好,才能留住和吸引男人,也就是,留住男人的胃,就留住了男人的心。

    看看,男人都是些什么东西,和猪有什么区别?

    张晨和刘立杆笑死,不过这个说法他们觉得很好玩,就记住了,再说起阿二靓汤时,他们就叫小老婆汤。

    空地上有三棵椰子树,树下停满了小汽车,张晨和刘立杆,还以为是来对面小老婆汤吃饭的停不下,停到这里来的,二货说不是,这些都是来吃椰子鸡的。

    张晨和刘立杆看看四周,只在空地的尽头看到了一家关着门的汽修店,哪里有什么酒店。

    二货带着他们,到了汽修店边上的一条小路,路口就是一堆垃圾,上面还有两只老鼠在爬,海城老鼠多,而且都不怕人。

    张晨有一天晚上穿着拖鞋站在华信大厦的门口,就觉得脚上痒痒的,低头一看,发现一只老鼠爬在他的脚背上,吓得他大喊了一声,抬起一脚,拖鞋和老鼠都飞了出去,周围的人看着,不以为意,倒显得张晨一个大男人,太大惊小怪。

    二货带着他们从小路进去,走了十几米,也是一个树荫遮蔽的院子,和那家东山羊火锅店一样,露天摆了四五十张小桌,每一张桌上,摆着一台卡式炉,和一个不锈钢的锅子。

    刘立杆看到卡式炉,来了兴趣,凑近看看,还正是那个鬼佬他们公司的,他妈的,连这里都用上了,怪不得他们生意那么好,而义林妈,居然也在春节前,把所有的炉子和气罐,都卖完了,还问刘立杆有没有。

    刘立杆想到《海城晚报》一定还库存不少,就领着义林妈去《海城晚报》,找了黄主任,义林妈又从《海城晚报》拉了三车,也都卖完了,黄主任一边乐得合不拢嘴,一边就骂手下的那些实习生:

    “你们看看,人家大字不识一个的家庭妇女,把你们一群人都比下去了,你们还天天到老子这里抱怨不好卖,他妈的,你们读了大学有什么用?”

    看样子,这卡式炉,在海南是做起来了。

    和东山羊火锅店不同的是,这里的食客,大陆人居多,而且都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像他们这样三个男人凑一桌的,真不多见。

    二货和他们说,这个店的生意,都是叮咚带来的。

    张晨和刘立杆一惊,刘立杆问:“你是说,边上的这些女的,都是叮咚?”

    “对啊。”二货说。

    刘立杆和张晨,朝四周张望,他们见周围一对一对,看上去确实有些可疑,那些女的,一律都很年轻很漂亮,但男的年龄参差不齐,有些年纪很大的,两个人坐在那里,看上去像是父女,但他们的动作和那亲昵的样子,又不像是父女。

    但奇怪的是这些女的,又和他们在街上看到的不一样,她们的穿着打扮都很正常,化妆也都是淡妆。

    “看上去,她们不像是叮咚啊。”刘立杆疑惑道。

    “这些男的,都是老客,住在这附近的酒店,逼养的,海城宾馆、望海楼和国商都有,他们在街上挑到自己满意的,就带回酒店,干了还满意,就谈好价格,在海城待几天,就让她们陪几天,那些打临时炮和迫击炮的,谁会带叮咚出来吃饭?”二货说。

    张晨和刘立杆这才明白,他们心想,这又是这城市蔓延出来的一种生态。

    服务员给他们端来了不锈钢的锅子,张晨打开看看,里面是一锅清汤,有枸杞、当归、党参、黄芪和红枣,还有一条条白色的,张晨不知道是什么,问二货,二货和他们说,这个是椰子肉,椰子鸡椰子鸡,逼养的,就是吃这一点鬼东西。

    服务员装好气罐,打开了卡式炉,和他们交待,要是看到火没有了,一定叫我们来换气罐,不要自己打开,张晨和刘立杆点点头,心想,那鬼佬赔了钱,大概知道了在卖这玩意给客户时,还要对客户进行安全教育。

    接着就有服务员端来了两只盘子,一只是满满一盘腌制过的鸡肉,还有一只盘子里,装着鸡血、鸡肠、鸡胗、鸡心、鸡肝等等,表明一只鸡全都在这里了,样样俱全,不是现杀的都不可能。

    又有服务员给他们端来了他们点的凉菜,和待会吃完鸡后,要添加进锅里的菜肴,凉菜上桌,其余的菜放在了桌旁的一个小架子上。

    服务员看到锅里的火开了,她掀开锅盖,把那盘鸡滑了下去。

    过了两三分钟,还是这位服务员,拿着一个不锈钢盆和勺子过来,替他们把锅中浮着的一层沫撇干净,和他们说,可以吃了。

    “这么快就可以吃了?”张晨不相信地问道,在他想来,只要是鸡,总要炖个半小时,鸡肉才会烂。

    “可以了。”服务员笑道,“这鸡,都是我们自己在定安养的走地鸡。”

    张晨从锅里挟了一块放在嘴里,果然是肉质鲜嫩,味美无比。

    二货见刘立杆和张晨都吃得高兴,他也很高兴,叫道:“是不是,我就和你们说了,这里的椰子鸡火锅很好吃,吃完了鸡,再找一只鸡,打一炮,逼养的,那才叫舒服。”

    二货叫得很大声,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二货朝边上的一个老者说,是不是,阿叔你有没有同感?

    那老者吓了一跳,尴尬地笑了一下,赶紧把头转了过去,他对面的女孩和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还有人高声叫道:“说的好!”

    二货得意地朝声音发出来的地方拱了拱手。

    这还真是一个空气中都飘荡着淫荡的味道的城市啊,张晨又想起了刘立杆的这句名言。

    吃完了饭,二货一定要请他们去打一炮,刘立杆叫着,不行不行,我今天大姨妈来了,一转身就逃走了。

    二货再叫张晨,张晨说,你不是知道我那里不行吗?

    “不对,指导员是和我说过那里很行。”二货说。

    “好好,那里很行,但我今天不行,十五要开工,现在人还一个没有落实,哪里有心情,我要看这个。”

    张晨拿起手里的一摞招聘登记表,和二货说,二货无奈,知道张晨是个对工作很认真的人,只好放弃,一个人去打游击了。

0107 暗战

    张晨听到门外摩托车的声响,确认二货已经走了,这才起身,刚刚火锅吃了一身的臭汗,他急于回家冲凉。

    考虑到回家要把摩托弄上台阶,殊多不易,昨晚还是叫了小林帮忙,一起把摩托车抬上台阶,停在了前厅里,张晨决定放弃骑车,把摩托车继续停在望海楼的停车场,走路回家,反正从这里走回去,十几分钟也就到了。

    张晨经过海秀路、省府路和博爱南路交界的那个三角区时,看到靠近东湖那边,还是有武警挎着冲锋枪,在那里站岗,张晨心里踏实了许多,他决定,以后上下班都这样走路,也挺好。

    张晨没有过横跨海秀路的人行天桥,而是从海城宾馆门口,穿过省府路,到了博爱南路,从博爱南路进去十几米,就是那家猪脚饭店,再过两个十字路口,就到文明东路了。

    从博爱南路开始,狭窄街道两边的老建筑,都是那种南洋风格的骑楼,路灯昏黄,春风不倦,晚上走在这里,别有一番趣味。

    张晨到了家,前厅的灯是黑的,上楼,看到办公室的门开着,小林和符总的一个外甥女,一个在拖地,一个在擦桌子,看到张晨,小林又是一阵叽里咕噜。

    张晨发现小林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和你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看着你,声音含糊不清,很像是自言自语,也不管你有没有听清,他自言自语一遍,就当你已经明白,走开继续干自己的事去了,你想问清楚时,反过来要四处找他。

    还是符总的外甥女叫彩珍的,和张晨又说了一遍,张晨才明白了,她说舅妈让他们每天必须保持这里的整洁,要是有一点点脏,彩珍看了看张晨身后的门外,压低声音继续说,舅妈会怕鲁滴。

    张晨听不懂这个怕鲁滴是什么意思,彩珍重复了一句:“打死你这里。”

    张晨心想,就那个人,那个瘦弱的身子,打死你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她能用冷刀子捅死你,张晨和他们说了声辛苦,就回去自己房间。

    等到张晨冲完凉回来,时间才九点多,办公室的灯亮着,但小林和彩珍已经不在,小林房间的灯也是黑的,他大概是去楼下彩珍她们房间玩了。

    张晨走进办公室,拿了茶几上的烟灰缸,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觉得顾淑芳一定也不喜欢有人在办公室抽烟,就那个形象,说她有洁癖,应该是可以画等号的。

    张晨决定以后抽烟就回自己房间,不在办公室抽,这倒不是怕她,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或者说是一点尊重吧。

    张晨坐在自己房间,边抽烟边看电视,电视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还都是雪花点,张晨把电视机上的天线每个方向绕了一圈,都没找到一个清晰的点,干脆把电视关了。

    张晨猛吸了两口烟,然后把烟蒂揿灭在烟灰缸里,起身走出房间,去了办公室。

    张晨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看了一眼对面顾淑芳的办公桌,差点就笑出来,他看到顾淑芳的办公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摞书,书都是崭新的,不知道顾淑芳有意还是无意,把书脊朝向自己这边。

    张晨看到,这些书分别是:《装饰工程施工手册》、《装饰工程与造价》、《装饰工程预决算知识问答》、《装饰工程管理手册》。

    张晨马上明白这个女人的潜台词,这是在明明白白告诉你,挑战开始了,你别以为我不懂装修,我会看书,会学习,所有的枝枝叶叶,我都会搞明白的,想糊弄我,门都没有。

    “我知道你们做工程的,是怎么做事的。”张晨记得,这女人是这么说的。

    “真他妈的无聊。”

    张晨摇了摇头,他站起来,欠过身,抽过最上面的那本《装饰工程管理手册》,看了起来,越看越有趣味,他觉得自己平时在工作中碰到的很多难题,很多想法,这书里都有很好的阐述和总结。

    张晨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影子,抬起头来,吓了一跳,他看到顾淑芳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办公室,站在对面,盯着她自己的办公桌看,这他妈的,怎么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是人还是鬼啊,张晨在心里骂道。

    顾淑芳手里拿着一本书,张晨一眼看到是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那一段时间,几乎全国五十岁以下十岁以上的女人们都在看三毛的书,人手一册,快赶上当年的红宝书了,金莉莉也有不少三毛的书,包括这本《撒哈拉的故事》。

    顾淑芳把手里的书放下,还是用两根白皙的手指,在桌上抹了一下,放在眼前看看,张晨很期望她手上能抹到污垢,他很想看看她发怒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她又是怎么怕鲁滴人家的。

    可惜没有,她接着又抹了抹坐椅,看看后坐了下来,这才抬起头看对面的张晨,她看到张晨手里的书,再看看自己桌上的那摞。

    “你在看我的书?”顾淑芳问道。

    张晨抬起头看着她,和她说对,“以前只有实际的工作经验,看看书上说的,觉得很多很有道理,可以帮助自己少走弯路,事半功倍,哦,对了,我看它们,你不会介意吧?”

    张晨心里在骂,你不是要挑战吗,老子就接招啊。

    顾淑芳没说介意还是不介意,她用钥匙旋开抽屉上的锁,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发票,推了过来,和张晨说:“这是我买书的发票,请你签字报销。”

    这他妈的又是挑战了,告诉你,我虽然是老板娘,但我就是买几本书,都要有完善的财务手续,你敢乱来吗?

    张晨拿起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推给了顾淑芳,笑道:“那从现在开始,这书就不是你的书了,而是公司的书,我都可以看了。”

    顾淑芳没有搭腔,她看了看张晨的签名,说道:“字还写得蛮好。”

    张晨说谢谢。

    顾淑芳又没有搭腔,她把发票放进了抽屉,锁好,然后打开那本《撒哈拉的故事》看着,没有再说话。

    张晨眼睛盯着书,却看不下去了,心里浮想联翩。

    他觉得这顾淑芳和三毛真是不搭,没想到她也在看三毛,不知道三毛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一个作家,写完了一本书,还真的不能算完成,他哪里知道,读他书的每个读者,本身就是一本独特的书,他们读的时候,这本书就和他们自身的经历融合一起,开始续篇了。

    同样的《撒哈拉的故事》,金莉莉在看,谭淑珍在看,徐建梅在看,电影公司和广告公司办公室的女人们都在看,到了这里,顾淑芳也在看,张晨想象不出来,要是把所有看这本书的女人,都汇集到一起,会是怎样的一幅风景。

    要是再把她们的思想剥离出来,交汇到一起,又会是怎样一条斑斓的巨流河?

    张晨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顾淑芳,心里释然了,他想,这个女人,说不定每天在这燥热的城市,借着一点阴凉,阴郁地遐想着撒哈拉的阳光和浪漫。

    也是可怜。

    而她的丈夫,正走马灯似的,穿行在一个个其他的女人之间,小宁今天不在,他一定也不会让自己闲着,金莉莉骂的没错,男人基本上就是两种,不是符总,就是二货,不是**的禽兽,就是衣冠禽兽,很少例外。

    自己会是例外吗?张晨在心里问着自己,然后就想到了小昭,他不敢再想下去。

    张晨轻轻地叹了口气。

    顾淑芳抬头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书,谁也没有再说话,他们似乎是在暗暗较劲,看谁比谁更安静。

    过了半个多小时,顾淑芳站了起来,合上书,把椅子放回到办公桌下面,摆正,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张晨抬头看了看空荡了的门,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不知道她是站在门口,还是已经上楼。

0108 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张晨起身又抽过那本《装饰工程施工手册》,看了起来,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本子,边看边记录书上提到的一些技术性的问题,明天面试的时候,他可以用这些问题问对方。

    张晨当了指导员后,总结出了一条经验,那就是,要想别人信服你,甚至佩服你,不是像顾淑芳这样,摆几本自己也没看过的书到对方面前,而是要自己,先悄悄地,把所有没搞懂的事情先搞懂,然后再以内行的姿态和对方交流。

    不管在谁面前,都不能露怯,这样才可以镇住人。当然,这需要你做好充分的准备,而不是信口开河。

    张晨想起自己那次面试时,那个厨师,关于蒸鱼时用老抽还是生抽,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让自己现了原形,无地自容。

    张晨在办公室里,一直看到十二点多钟,这才把办公室的灯和门关了,回去睡觉。

    到了门外,张晨看到二楼和一楼的天井,一片漆黑,他忍不住抬头看看,三楼有一个房间的灯还亮着,他不知道,顾淑芳是不是在灯下,继续看着《撒哈拉的故事》。

    第二天早上,张晨还在洗手间洗漱时,就听到彩珍她们在下面天井里合唱《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这两个女孩,和林钊,好像特别喜欢唱歌。

    他们唱的时候,虽然用的是他们自以为的普通话,但两个带着海南腔、一个带着广东腔,你根本听不清他们唱的是什么词,却别有一番趣味,特别是小林的公鸭嗓,混在两个女声里,竟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张晨洗完脸回来,看到林钊趴在栏杆上,和下面的两个女孩合唱着,张晨走过去的时候,在他背上拍了拍,他转过身,朝张晨笑笑。

    张晨回到房间,坐下来,准备抽完一支烟后去吃汤粉,然后上班,从住的地方到望海楼,这一路上都是小店,从海南粉店到广东的肠粉店,再到老爸茶店,还有大陆人来开的面店、包子店和大饼油条店,应有尽有,很丰富,比自己住在滨涯村的时候强多了。

    张晨坐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听他们唱歌,心里也跟着哼哼,他觉得他们唱的,比滨涯村那个边打台球边唱歌的鬼好听多了,至少他们不会唱得断断续续,让人难受。

    一支烟抽完了,张晨继续坐着,他准备听他们把这首歌唱完才出门去,歌声却戛然而止,张晨心里狐疑,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他就知道原因了,他看到顾淑芳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彩珍和小林他们,一定是看到了她。

    果然,走廊里已经看不到小林的身影,张晨探头看看,天井里彩珍她们也溜走了。

    张晨又好气又好笑,暗暗摇了摇头。

    他转身把门关上,经过小林门口的时候,门开着,张晨问道:“一起走?”

    小林伊哩乌卢自言自语着,在屋里转了一圈,张晨不知道他究竟是走还是不走,他却突然抓起一个电工包,背到肩膀上,然后走了出来。

    他行走的事候,双手夹着身子,躲瘟神一样,快速地行动,出门也不敢朝顾淑芳那边张望,急急地把门带上,急急地走,张晨才走到楼梯口,他已经到了一楼。

    张晨走下楼去,到了大门口,看到小林站在那里等他。

    张晨忍不住笑道:“小林,这顾淑芳是你什么人?你还真怕她把你怕鲁滴了?”

    小林一边走一边头东转西转的说着,张晨努力分辨着,总算听清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他和张晨说,顾淑芳是他姑妈的什么人的什么人,反正是很远很远的亲戚,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人托人的,就找到他们家,说是要借他的名字用用,注册一个公司。

    当时小林正好在家没事,到处混,他父母就和顾淑芳说,要借名字可以,但你们要给他解决一个工作,顾淑芳同意了,于是小林就到了这里。

    张晨明白了,符总和顾淑芳之所以要找小林,既是要避嫌,也要控制得住,就是小林的父母不要求,他们大概也会让小林到这里来。

    张晨和小林还没走到办公室,就吓了一跳,他看到办公室前面的花坛上,小山一样,堆了一大堆的毛竹,花坛里的花草都被压了,还有两辆卡车,正在卸搭脚手架用的毛竹片。

    张晨奇怪了,自己好像没订过这些东西啊。

    张晨赶紧跑过去问,等等等等,这些是谁让你们拉这里来的?

    那些卸货的工人和他说,领导,领导让我们装到这里来的,要么你去司机。

    张晨跑去问司机,司机也说是领导。

    “哪个领导?”张晨问,

    “我们单位的领导。”

    “你们是哪个单位?”

    “市一建。”

    张晨更奇怪了,他知道市一建就是海城市第一建筑公司,国营企业,可自己这里,没有和他们有什么合作关系啊,他们把这些东西拉到这里来干什么?虽然这些东西都是张晨他们接下来马上需要的。

    望海商城加层的土建部分,原来按张晨的意思,是分包出去,毕竟自己一没人,二没设备,最主要的,还是没有建筑施工的资质。

    张晨把这个想法和符总说了,符总和他说,不要分包,不要让其他的公司参与这个项目,人多嘴杂,我们自己搞。

    自己搞?虽然加层的施工难度不大,张晨他们做装修的,也基本懂点土建,可那些手续怎么办?资质怎么办,设备又怎么办?自己买吗?

    那时市场上还没有商品砼,所有的混泥土,都需要自己用搅拌机在施工现场搅拌,加层施工,还要把所有建材从楼底搬到楼顶,需要卷扬机,搭脚手架和工人居住的简易工棚,需要毛竹和竹片、油毛毡,浇梁柱需要建筑模板,这些都自己买?

    符总把手一挥,和他说,小事,那都是小事。

    张晨正疑惑间,小徐跑了过来,和他说:“张总,事情急,没来得及和你说,这些东西,都是符总从市一建借过来的。”

    小徐说着,就拿出了几份东西让他签名,张晨心里隐隐有些不快,他想自己这个总经理,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人会征

    询他的意见,是人家都已经决定了,木已成舟,才通知自己来签名。

    他妈的,他想自己,甚至还不如小徐,小徐一个甲方的代表,倒参与决策了他们乙方的很多事,这算什么啊?

    不过,不快归不快,张晨还是把字签了。

    原来,符总已经和市一建说好,加层的土建工程,借市一建的名义用用,但实际上,和市一建一点关系也没有,还是他们自己搞。

    只是工程完工后,工程款往市一建账上走一走,他们扣三个点的管理费,而施工所需要的设备,从搅拌机到卷扬机,包括搭脚手架和工棚需要的毛竹和竹片,建筑模板这些,都由市一建无偿借用。

    这部分工程,等于是从他们公司,分包给了市一建,而市一建,又转包回给他们。小徐让张晨签的,是完善了这方面的手续。

    这样,既解决了资质和设备问题,又达到了不让其他公司参与这个项目的目的。

    市一建表面看起来是产值增加了,还白得了三个点的管理费,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三个点,不过是为了账面上好看,有一个由头罢了,实际上市一建无偿出借设备和材料的损失,都远不止这三个点。

    就像眼前的这些毛竹和毛竹片,包括接着会运到的建筑模板,运送过来的时候是新的,但等到工程结束,再还回去,账面上的数量可能不会少,但实际上,完全是两回事了。

    这一波操作,又让张晨大开眼界。

    “晚上七点,和市一建的老总一起吃晚饭,符总让你也作陪,大家认识认识。”小徐和张晨说。

0109 阻断大英路

    小徐手里拿着两台对讲机,他把其中的一台给了张晨,和他说,你这里有什么事,需要我或保安部工程部配合的,就用它呼叫我们。

    张晨拿在手里,却不知道怎么用,小徐就教了他怎么使用。

    小徐和张晨说着话,门口有警笛响,小徐和张晨走出门去,看到交警的一辆吉普车和一辆三轮摩托,在门口停了下来,从吉普车上走下了一个人,看到小徐就招了招手,小徐走过去,和他握手,介绍他和张晨认识。

    来人姓刘,是秀英中队的中队长,刘中队长和小徐说,走,我们去看看现场。

    小徐领着他和张晨,沿着大英路朝里走,一直走到望海国际大酒店后面的院子那头,小徐和刘中队长说,就到这里吧。

    刘中队长用脚在地上划了一道痕迹,转身朝五指山路方向看看,他说好,那这边就从这里开始,这里封断,那头到五指山路口。

    刘中队长看了看大英路那边的一排房子和店铺,和小徐说,给他们留一条两米,算了,一米五吧,一米五的通道。

    小徐说好,刘队去符总那里坐坐?

    刘中队长摆了摆手,下次再来,你替我和符总说一声。

    小徐点了点头。

    刘中队长和跟在他后面的一个交警说,去大英路和机场路的路口,设个牌子,就说因望海楼扩建项目需要,从今天开始,大英路望海国际大酒店到五指山路这段,中断通行,请大家绕行。

    那交警说好,转身上了三轮摩托走了。

    刘中队长和小徐、张晨说,那就这样,我也走了,回见。

    他返身走回吉普车上,吉普车拉着警笛,开走了。

    刘中队长从来到离开,还不到十分钟。

    张晨虽然一直跟着他们,却听得不是很明白,什么这里那里的,到底是要干什么?

    小徐和张晨说,区政府已经同意,从这里到五指山路口,大英路的这段路都封了,给我们望海楼扩建项目当工地。

    张晨明白了,他早上来的时候,还在想着,施工的同时如果要不影响望海商城的营业,就只能把搅拌混泥土、切割螺纹钢和线材,堆放砂石料和水泥的场地,放在商场的后面,他还正愁这地方太小,摆不下,没想到符总却已经解决了。

    这足可见望海楼在当地政府心目中的重要性,也加深了张晨对符总“海霸天”的印象。

    小徐打开对讲机,呼叫道:“工程部,保安部,你们的人过来商场后面帮忙。”

    那十几个工人,把两车竹片都卸完了,正坐在花坛上休息,小徐叫道:“谁是队长?”

    一群人里的一个人,站起身跑了过来,小徐问他,你们覃总和你们说过,让你们来这帮忙了?

    队长点了点头。

    小徐用脚点了点刘中队长前面划出的那道线,和队长说,就从这里把大英路截断,那头到五指山路口,这边,给他们留一条一米五的通道。

    队长朝五指山路口看看,问道:“工棚搭在哪里?”

    “妈逼,我把工棚忘了。”小徐说着,又朝大英路里面走了六七米,和队长说:“那就从这里开始封吧。”

    他站着的地方,靠望海楼这边,是隔壁农业银行的大楼,银行还有一个后门开在这里,队长问,需要给他们留通道吗?

    “不用了,他们不是有前门吗,让他们从前面进出好了。”小徐说。

    “那那边呢?”队长问。

    从他们站着的地方过去,路的这边,先是农业银行的大楼,再是望海国际大酒店,接着是望海商城,再下去是建行海秀支行,然后就到了五指山路,建行海秀支行也有一个侧门开在大英路上,队长说的那边,就是指这个侧门。

    “不用了,统统不用留,那边一条通道,这边再留一条,那就剩窄窄的一条,还有个屁用,算了,那边,就走走路,也用不了一米五,给他们留条一米的够了。”小徐不耐烦地说。

    工程部经理带着六七个人,保安部经理带着十几个保安过来,小徐和工程部经理说,你配合队长封路搭工棚。

    小徐指着街对面那一排店铺和保安部经理说,你们在这看着,有出来罗里吧嗦,阻扰施工的,都打他妈的回去!

    小徐安排完就走了,张晨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已经有好几个应聘的等在那里,留下队长和两个部门经理,领着他们的手下在外面封路。

    张晨看这阵势,知道自己这边也要抓紧了,当下,再有合适的,他也不和对方说等通知了,而是和他说,现在就上班,你去外面帮助搭工棚。

    外面一阵的嘈杂,有人吵了起来,张晨赶紧跑了出去,原来是隔壁农业银行的人和对面的商户,他们看一帮人在马路上用石灰画着线,不知道要干什么,问了才知道,原来大英路要阻断了,而且,自己的门还要被封,农行的人当然不干了。

    保安部经理冲他们骂道,你们嚷嚷什么,封路是区政府的决定,你们几个吊毛算什么?不服,不服让你们行长去找区政府,或我们符总。

    农行的几个人乖乖地回去了,那边建行,倒是没有人出来闹,而是来了一位办公室主任,问明了情况,一声不吭就回去了。

    剩下的是对面的那些商户,大英路被封断不说,而且他们门前,只留下一条一米宽的,只能供人进出的通道,那生意还怎么做,他们当然不干了,气势汹汹地要阻扰工人施工。

    他们凶,保安部经理比他们更凶,他冲他们叫道,我们是封几个月,又不是封你他妈的一辈子,来来来,谁不服的出来,老子话撂在这里,信不信我让你的店都开不下去,在海城都待不住,妈逼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些商户,都被他的气势镇住了,他们也知道望海楼的扩建是大事,封路是区政府配合望海楼做出的决定,但让自己真的和望海楼硬碰硬,他们知道,最后吃大亏的肯定是自己,保安部经理的话,还真不是吓唬他们的。

    保安部经理指着地上白色的石灰线,和那十几个保安说,看着这里,这条线,这些逼要是敢跨过一步,你们就他妈的给老子打,医药费单位会出。

    张晨在边上看着,暗自心惊,这他妈的,一个保安部的经理,口气就这么大了,看样子“海霸天”,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外面的争吵慢慢平息,那些商户,虽然心里恼火,但也没有更多的办法,他们甚至都没有办法找房东叫屈,房东一句“不可抗力”,就可以把他们打发了,他们只能自认倒霉,唯一能祈求的,就是这工程快点结束。

    到了傍晚,刘立杆和二货又来了,他们看到,大英路被封断了,这一段路,几百个平方,被张晨他们整个用毛竹和竹片墙围了进来,朝五指山路开了一个大门,供施工和运送材料的车辆进出。

    原来的大英路上,多出了两座毛竹和竹片搭建的工棚,顶上铺了油毛毡和石棉瓦,一座用来住人,还有一座,用来堆放水泥石灰等等这些怕被雨水淋湿的东西。

    围进来的空地上,搅拌机、卷扬机和建筑模板也运到了,靠近商场的后面,脚手架也已经搭了一半。

    二货叫道:“逼养的,这也太快了,就一天时间,这里全变了!”

    连张晨自己都觉得,确实是太快了,市一建就是对他们自己的工地,怕也没有这么热心和高效率吧。

    二货又提出请他们吃饭,张晨说我没有时间,等会还要陪客人吃饭,二货就和刘立杆说,那我们去,我们去吃狗肉,这附近有一家花江狗肉店,生意很不错。

0110 让人头疼的十万块

    二货和刘立杆刚走,小徐就来了,小徐手里拎着一个望海国际大酒店的纸袋子,放在了张晨的桌上,和张晨说,等会吃完饭后,你把这个给覃总,记住,送他上车的时候给。

    小徐说完就走了,张晨看看纸袋里,是用报纸包着的什么,拿出来打开,吓了一跳,里面是一捆十万块钱。

    张晨赶紧把它放了回去,心怦怦直跳。

    张晨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整捆的钱,特别是,听小徐的意思是,这个,还要自己待会吃完饭后,送给市一建的覃总。

    这他妈的,张晨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给什么人送过礼,当时在永城,请客送礼走后门盛行,其他的不说,光光一个招工,你不走后门都是不可能的,偏偏张晨是人家团长自己找上门,他根本就不需要给人送礼就进了剧团。

    进剧团后,父母也想对老团长表示感谢,买了一点烟酒让张晨送去,张晨死活不干,没奈何,他父亲只好说自己去送,张晨和他父亲说,你要是敢去,我马上就从剧团辞职不干,父母知道他还真能干出这样的事,只好算了。

    张晨两眼死死地盯着桌上的这只纸袋,这可不是烟酒,而是十万块,他妈的,十万块钱要通过自己的手送出去,这事,可怎么干啊。

    张晨想到了金莉莉,他赶紧给她打了个电话,他想,她是财务,应该经历过这种事情,有这方面的经验。最主要的,是十万块钱这么一大笔钱,自己送出去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金莉莉在电话里听完张晨说完,出乎张晨的意外,她好像一点也不吃惊,她说好啊,让你送你就送呗。

    “十万块,这么多?”张晨问道。

    “这有什么,很正常啊,现在这个社会,没有好处,谁帮你做事,就是你们符总再,他也不好意思让别人白帮忙,而且,你们得到的,肯定比花出去的多。”

    张晨想到了那些让他签字的协议,想到了为什么今天这么多东西会源源不断地送来,而且动作这么快,看样子金莉莉说的没错。

    但张晨还是为难了,他说:“可是,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送过礼,这礼,怎么送啊?”

    “没送过就学啊,张晨,你也没当过总经理,现在不也当了,还有,你当的是总经理,不是道德模范。”

    “这么多钱,算不算是……”

    “好了。”金莉莉打断了他,“你以为总经理这么好当?好处你要拿,脏活你当然也要干,要是连送钱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干不了,那我劝你,趁早就别当这个总经理了。”

    张晨来了气:“我本来就没想当……”

    金莉莉笑了起来:“怪我喽?那你现在当上了,舍得不当吗?那个谭总,不是说你随时可以回去吗,你舍得回去吗?”

    张晨愣了一下,虽然自己真正当总经理只有几天,还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但要真的现在,让自己马上回去当指导员,说真心话,自己还真舍不得,都说人往高处走,可人一旦到了高处,这他妈的,再让他去低处屈就,还真没有多少人能够接受的。

    张晨现在明白那些当官的,为什么一旦没有官当,就要死要活的。

    “张晨,你还在吗?”金莉莉问。

    “在。”张晨瓮声瓮气地说。

    “张晨,我和你说,你想想,你们公司,你不去送谁去送?”金莉莉语气婉转了起来,“还有,你不要以为这是谁都能干的事情,很多人想干也轮不到干。”

    金莉莉凑近话筒,压低嗓门继续说:“就像我们公司,平时夏总让老包干这干那,但真要送礼的时候,连老包都没有资格,都是夏总亲自出马。”

    “为什么?”张晨奇道,他想要是自己是夏总,这么麻烦又讨厌的事,肯定让其他人去干了。

    “你傻呀,你以为你送出去的光光是钱?”

    “除了钱,那还有什么?”

    “面子啊,人情啊,你钱送出去了,这面子和人情你就赚到了,下次你再有什么事,找这个覃总,人家会不卖你面子吗?这面子既然是钱买来的,人家当然卖送钱人的面子。”

    张晨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金莉莉继续说:“要是老包去送了,就等于是拿了公司的钱,买了自己的面子,要是这也是他去送,那也是他去送,要不了多久,夏总的关系,就都变成老包的关系,老包自己都可以开公司了,明白了吗?”

    张晨点点头,他说好吧,我有点知道了。

    “不是有点,是必须知道,你必须抓住现在的有利条件,建立自己的人脉,懂了吗,张晨?”金莉莉说,“对了,杆子在不在你那里?”

    “前面在,现在不在,怎么了?”

    “这个道理,你问问杆子,他一下就给你点透了,就你这个傻瓜……好好,我来了。”金莉莉在电话叫道,好像有人在叫她,金莉莉说:“好了,我要出去了,你自己想想吧……”

    “等等,莉莉。”张晨急叫道。

    “还有什么事?”

    张晨赶紧说:“那我要是送了,人家不收怎么办,多难为情……”

    金莉莉咯咯笑着:“那这覃总,就是火星来的。”

    金莉莉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张晨怔怔地坐在那里,他把金莉莉的话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想,金莉莉的话,有对,也有不对,比如最后一句,自己不是火星来的,但那天那个林老板,送给自己钱,自己就没有要。

    不过,好像自己拒绝了,那林老板也并没有感到难为情。

    金莉莉的话里,有很多是对的,比如面子,想清楚了还真是这么回事,比如自己不送谁送,一建的事,虽然是符总搞定的,但人家协议是和自己签的,在外面搭墙搭工棚,把那么多设备拉过来,都是为自己公司,而不是望海楼。

    这钱,符总不屑于送,而小徐,又不是自己公司的,自己公司,现在只有两个半人,一个是法人林钊,但他送肯定不合适,从符总他们夫妇对林钊的态度看,他们确实是把他当一个电工兼杂工用,而不是亲信或亲戚,还有就是,自己一个,顾淑芳半个。

    让顾淑芳去送这个钱,肯定也是不可能的,她连那个楼都懒得下,饭都不会来吃,还会送钱?

    想来想去,这钱还真是非自己送不可。

    张晨叹了口气,他想这个时候,要是自己是刘立杆多好,要是让这王八蛋来干这种事,他一定会脸不红心不慌的,可自己……

    张晨这一刻,感到自己真没有用。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六点四十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还在怦怦地跳,脸上火辣辣的。

    捱到六点五十,实在是拖不过去了,张晨无奈,只能站了起来,拎起那个纸袋,走了出去。

    他穿过商场,到了望海国际大酒店的大堂,乘电梯到了望海酒楼,和门口的迎宾说了符总的名字,迎宾就把他带进了包厢,张晨还以为自己来迟了,到了包厢才知道,符总和覃总都没有到。

    张晨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他觉得不合适,放在地上又容易踢到,正犹豫间,服务员过来和他说,我帮您放柜子里,走的时候提醒您可以吗?

    张晨赶紧说好,心想,还要你提醒啊,老子今天一晚上都会被它缠上了,如影随形。

    服务员把纸袋放进了包厢角落的餐橱里。

    过了十几分钟,迎宾从门外带进了一个人,很胖,看上去人很和善,应该就是覃总了,张晨赶紧站起来,和他握手,并做了自我介绍,覃总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好嘛,年轻有为!”

0111 真的没有那么难

    服务员给覃总上了茶后,退出了门外,把门轻轻地带上,张晨转身看看门口,心想,趁这时包厢里没人,自己是不是该把那纸袋子给覃总?

    张晨偷眼看看覃总,覃总不仅看上去很和善,还似乎是那种很正派的人,浓眉大眼,有点像胖一号的朱时茂,说话时声音宏亮,笑声也很爽朗,属于那种让人一见就有好感的人。

    张晨心里陡然紧张起来,他觉得自己要是把钱给他,他很可能会怒目而斥,然后拂袖而去,那就尴尬了。

    张晨双手放在桌下,捏了捏,他感到手心都是汗,这个时候,他更希望自己是刘立杆了,这个家伙,好像不管对方是绝世英豪还是奸佞小人,他都可以泰然自若,沉着应对,而自己……真他妈的,怎么就这么上不了台面?

    张晨忍不住又看了看门外。

    覃总还以为张晨是在看符总有没有来,他也看了看手表,和张晨说:“你姨父太忙了,哈哈,总是这样,平时见个面都难安排时间,不容易啊。”

    姨父?张晨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一定是小徐还是符总告诉覃总,符总是自己的姨父。

    自己和符总的真实关系,符总当然不会告诉覃总,但如果说自己仅仅是朋友公司,符总会亲自出面,卖这么大的面子,那人家也一定会心起疑窦,怀疑他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说是亲戚就不一样了,而且亲到了姨父这样,那符总怎么帮忙都说的过去,对覃总有什么苛刻的要求,覃总也会觉得很正常,人家是姨父嘛。

    而说是姨父最大的好处是,顾淑芳也是江浙一带的人,和张晨搭得上,要是说是叔叔,那张晨就必须是海南人,而且要姓符了,别看符总不显山露水的,但其实就是这样的细节,他也都考虑到了。

    “对对,正好要扩建,所以杂七杂八的事情就特别多。”张晨赶紧说。

    “符总夫人是张总妈妈的姐姐还是妹妹?”

    “妹妹。”张晨说,按顾淑芳的年纪,也确实比自己的母亲小很多。

    “亲的?”

    “对,她们三姐妹,我妈是老大。”张晨这话,倒也没有骗人,他妈妈确实有三姐妹,而她也的确是老大,只是,她的妹妹里,没有一个是顾淑芳。

    张晨回头看看,服务员还站在门外,门还关着,张晨把心一横,他想去他妈的,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要么就现在送出去算了,是死是活,不管他了,他想着就站了起来,猛然想起小徐交待过自己,让自己记住,送覃总上车的时候再给他。

    张晨愣了一下,只能装作是去门外看看符总有没有来,他把门打开,低声问服务员,符总还没有来?

    服务员摇了摇头。

    张晨让门开着,自己走回来坐了下来,暗自松了口气,心里暗暗庆幸,自己现在,总算不要为这个烦恼了,等会的事,那就等会再说。

    张晨不仅手心,他感到自己连后背,都出了很多的冷汗。

    他妈的,没想到钱还是这么一个折磨人的东西。

    张晨和覃总说:“对不起,让覃总久等了,符总……哦,我姨父一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覃总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都习惯了。”

    覃总话音刚落,走廊里响起了一阵“符总好!”的声音,覃总站了起来,笑道:“大忙人总算来了。”

    覃总和张晨走到门口,符总正好进来,看到覃总就笑了起来,两个人热情地握手。

    服务员进来给符总上完茶,马上退了出去,把门带上。

    “不好意思啊老覃,刚刚那个谁,计划厅的罗厅长在我那里坐,下不来。”符总说。

    “那怎么不一起?”覃总说。

    “他们在另外一个包厢,有北京的几个朋友。”符总说。

    覃总明白了,他点了点头。

    “怎么样,后面的事还顺利吗?”符总问张晨,“我今天忙,都没下去看看。”

    张晨赶紧说:“多亏覃总帮忙,很顺利,围墙和工棚都搭好了,明天再有半天,脚手架就可以搭完,搅拌机和模板什么的也都到位,我已经安排人晚上在工地值班。”

    “是吗,这么快?那你还不谢谢覃总。”符总说。

    张晨连忙说谢谢覃总!

    覃总摆了摆手:“客气了,老符,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再说,你们望海楼扩建,可是政府的重点项目,我们不支持谁支持。”

    “好好,有你老覃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符总笑道,“我这个侄子,年轻,又刚上岛不久,很多事情都不懂,覃总你要多指点指点。”

    “哪里的话,我刚刚进来,看到张总还吓了一跳,真是年轻有为啊。”覃总也笑道。

    “小妹。”符总叫了一声,门外的服务员赶紧进来。

    “怎么还不倒酒上菜呢?”符总问。

    服务员心里明白,符总这里,是该谈的事情都已谈完,她们可以进来服务了,服务员在门口叫了一声,早候在走廊里的主管和领班赶紧进来,亲自为他们服务,那服务员,赶紧跑过去通知厨房,符总的菜可以上了。

    三个人吃到九点多钟,期间,他们没有再谈工程的事,大多数时间,是符总和覃总在说话,张晨在边上默默地听着,他们聊着这谁那谁,两个人都认识的熟人,有褒有贬,大多还是用的海南话,张晨在边上,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符总问覃总,今天吃得还好吗?

    覃总拍着自己的肚子呵呵笑道:“快满了。”

    符总站了起来,和覃总说,那我们先就这样?覃总说好。

    符总说我办公室里还有点事,让小张送你下去。

    覃总笑道,老符,我们两个,还客气什么,什么送不送的,我自己下去就可以。

    符总说这怎么行,让小张送。

    符总转身和张晨说,人家覃总帮了这么大忙,你替我送送覃总。

    张晨说知道了,这个是应该的。

    服务员进来,从餐橱里拿出了那个纸袋,交给张晨,三个人走到电梯口告别,符总上行,张晨和覃总下行,张晨送覃总到了停车场,张晨一路忐忑不安的,他在想着,待会把纸袋交给覃总时,该怎么说,覃总要是拒绝,自己又该说什么。

    两个人走到覃总的车前,覃总打开了车门,张晨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他鼓足勇气说道:“覃总,今天的事,谢谢您,这里是一点小意思。”

    张晨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口干舌燥,声音干巴巴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脸上火辣辣的,大脑一片空白,要是覃总拒绝,张晨就只能像个白痴,目瞪口呆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

    没想到覃总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他说小事情,张总何必这么客气。

    他右手接过张晨手里的纸袋,左手拍了拍张晨的肩膀,和他说:“谢谢了,你有我电话,下次有什么事,你直接打电话给我好了,不要麻烦你姨父了。”

    覃总说完,把纸袋放到了副驾座,上车走了,走时还不忘摇下车窗,和张晨挥了挥手再见。

    张晨站在那里,长长地吁了口气,原来,自己以为很困难很复杂的事情,竟是如此的简单。

    张晨站在光线昏暗的停车场,抬头看了看天空,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就成熟了很多。

0112 回家还要过一关

    张晨回到了家里,他看到办公室的灯亮着,从敞开的门看进去,他看到顾淑芳坐在那里,似乎是在看书。

    张晨管自己去冲了凉,坐在房间里抽了一支烟,再走出房间,看到顾淑芳还坐在那里。

    张晨走进了办公室,一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顾淑芳都没有回过头,张晨看到她在看的,还是那本《撒哈拉的故事》,心里感到奇怪,这么薄薄的一本书,用得了看这么久吗,还是,这是要把它背下来?

    那几本装修方面的书,顾淑芳用了一对蓝色的铁书立书架,竖在了他们两张办公桌的中间,张晨从书架里抽出那本《装饰工程施工手册》,翻到了土建的部分,从抽屉里拿出本子,摘记了起来。

    张晨以前没有系统地做过土建,所以他要从各种混泥土的配比,螺纹钢和线材的标号以及各标号的用途和区别开始学起。

    顾淑芳坐在对面,张晨想不注意她都不可能,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顾淑芳很少翻书,翻了一页,就五六分钟十几分钟地不再翻了,她的目光虽然还停留在书上,但张晨觉得,她不可能是在看书。

    这么长的时间,那些字就是数,也可以数好几遍了。

    张晨觉得这书,更像是一个道具,在掩盖着她的沉思或遐想,张晨不禁暗自摇了摇头。

    “送出去了?”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办公室里太安静了,张晨吓了一跳,然后才醒悟过来,是顾淑芳在说话,她是和自己说吗?

    张晨看了看顾淑芳,顾淑芳仍还看着书,张晨觉得刚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低下头,重新看书,顾淑芳又问道:

    “送出去了?”

    “什么?”张晨不解地问。

    “你今天不是去送钱了吗?”顾淑芳没有抬头,只是继续问。张晨这才明白,原来今天的事她也知道。

    张晨“嗯”了一下,他说送出去了。

    顾淑芳冷笑了一声:“这些人的钱真好赚。”

    张晨差点就笑出来,你他妈的钱不好赚?每天就躲在这房子里,幽灵一样地存在,老子在外面拼死拼活,替你们赚钱。

    顾淑芳拉开了抽屉,拿出一张领款单,推了过来:“填一下。”

    张晨不解地看着她,没有去拿那张领款单,顾淑芳抬起头来,冷冷地和张晨说:“内部账要用,你也不希望工程结束,我这里是一笔糊涂账吧?”

    张晨心想,这样说还有些道理,他拿过了领款单,填了自己的名字、金额和日期,领款单最下面一栏是用途,张晨问:

    “用途要写吗?”

    顾淑芳语带嘲讽地说:“打狗的包子还能回来?你觉得这个钱还会回来吗?你不写用途,这笔钱就一直挂你头上。”

    张晨点了点头,心里骂道,他妈的,为什么好好的话不能好好说?他在用途栏里,写了“送市一建覃总。”

    填好领款单,张晨准备把它给顾淑芳的时候,想到了一件事,他问:“你早就知道要送钱的事?”

    “钱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你觉得我会不知道?”

    张晨有些恼火,他想,原来你们统统早就知道,就和那些合同一样,他妈的只是要签字的时候才会需要我,这个,也是要送了才来和我说。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张晨问道。

    “你觉得我应该告诉你吗?还是觉得,这笔钱该不该送,送多少,应该先获得你的同意?”顾淑芳给张晨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张晨一时语塞,顾淑芳冷笑道:“那你也应该去和他说,而不是和我说,你应该告诉他,这个公司,有决定权的只有你一个,所有的钱进出,都应该你一支笔把关。”

    顾淑芳说着合上书,站了起来,把椅子推到了桌下,摆正,转身走了出去。

    张晨看着她的背影都觉得,能够看到她一直冷笑着。

    张晨怔在那里,他觉得有一股无名火,发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朝谁发。

    自己这个总经理,真要让自己去决定一切,他觉得寸步难行,别的不说,就是今天封路这事,凭自己的能力,还真的不可能办到,符总决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错,也确实都是通过自己去实施的。

    包括顾淑芳,她虽然从心眼里看不起自己,但她的所有举动,又没有再逾越分际,这不正是自己要求她的吗?

    可这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他妈的怎么就那样让人不舒服?

    张晨觉得这书,是怎么也看不下去了,虽然肚子很饱,他还是决定去找刘立杆,吃咸鱼茄子煲和蒜泥空心菜,他扣了刘立杆,过了一会,刘立杆回电话了,张晨问他在哪里?

    “小店啊,我他妈的还能在哪里,前面狗肉吃了一半,司令就叫了两个叮咚过来一起吃,我借上厕所,逃回来了。”刘立杆说。

    张晨哈哈大笑,他说我过来吃宵夜,要茄子煲和空心菜,刘立杆说,怎么,被打击了?

    张晨奇道:“你怎么知道?”

    “没受打击,你刚吃了几千块一顿的饭,来吃个屁的空心菜。”刘立杆骂道,“说吧,什么事?”

    张晨说到了再说,好像还很复杂。

    刘立杆说好,那我不回家了,先点起来。

    张晨下楼,走出弄堂,正好有一辆“蓬蓬车”经过,张晨赶紧叫住了他,也懒得去望海楼取摩托车,直接让“蓬蓬车”送他去了滨涯村。

    张晨到了那家排档,看到刘立杆一个人已经在吃了,刘立杆说,你不叫我,我也要来这里吃,晚饭都没有吃饱。

    张晨笑死,知道刘立杆是什么戏码。

    “别笑,说你的事。”刘立杆说。

    张晨就把今天的事,包括自己给金莉莉打电话的事,原原本本和刘立杆说了,刘立杆说,把金莉莉帕斯,她说的话都对,你听她的,就对了,至于这个老妖婆的所作所为,我倒觉得,对你不一定的坏事。

    “哦,为什么这么说?”张晨问。

    “这老妖婆,这样拎得清爽,总比一笔糊涂账好,你想,工程真正开始,每天要进出多少钱,她能够把关,不是省了你很多事?虽然,她这是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

    “怎么说?”

    “她不仅仅是在防你,也是在防姓符的,对她来说,最可怕的是你和姓符的穿一条裤子,把她蒙在鼓里,移花接木,最后把她的钱都转走了,所以她必须时刻清醒,她现在什么都不和你说,是在试探你。”

    “试探我?试探什么?我他妈的有什么可试探的?”张晨笑道。

    “试探你有没有和她说真话,你说的没错,她一直都在观察你,在看你是不是可以争取的对象,对她来说,你是无害的,她真正要防的,还是姓符的。”

    “人家才是一家人。”

    “你觉得他们,还是一家人吗?”刘立杆看着张晨,问道。

    张晨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从顾淑芳对符总的态度来说,可以用“形同陌路”来形容,但真实的情况,谁又知道呢?他们彼此好像不怎么说话,但如果他们没有话说,那符总,又是怎么让顾淑芳准备这十万块,而且说服她这十万必须要送出去?

    十万不是一个小数字,从顾淑芳来说,她肯定是不愿意付这笔钱的。

    “海南人和大陆人之间,有一条天然的鸿沟。

    “我敢保证,他们的女儿,一定是这老妖婆坚持不让她来海南的,我还敢保证,她听说你是浙江人,而不是又一个海南人时,她从心里是认可的,我还敢保证,你只要继续这样,在她面前,装得有些傻,让她放下心防,你们会是一个战壕的。”

    “你保证你保证,你他妈的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张晨骂道,他抬头看看小店那边,那个一边唱歌一边打台球的鬼,今天居然不在。

0113 存心是来找茬的

    今天是周六,金莉莉不在,他们公司三个人,都去北京了,过完了年,到这边把该上门的关系户都拜完年,他们就飞回北京,需要向投资方做汇报,因为涉及到他们财务方面的很多问题,夏总就让金莉莉也一起去。

    听金莉莉说,这次的汇报很重要,海南经济不景气以后,公司业绩下滑得厉害,大家都很头疼,也很悲观,不知道在海南,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如果对这次的汇报不满意,那投资方很有可能,就会要求撤回投资,或者干脆,解散他们海南八达实业有限公司。

    “张晨,那我就要失业了。”金莉莉在电话中,和张晨说到这里,几乎都快哭了。

    张晨赶紧安慰道:“别怕别怕,现在有什么好怕的,我这里可以住可以吃,我可以养你。”

    金莉莉破涕为笑:“好吧,这句话我爱听,那我就赖上你了。”

    张晨笑道:“你赖上我,不是好几年了?”

    “滚!”金莉莉咯咯笑着,边骂边挂断电话。

    李勇和陈启航他们回来了,年前,因为还没正式上班,张晨就没让刘立杆和他们说,自己要到望海楼这边,今天陈启航给刘立杆打电话,刘立杆就把这事和陈启航说了,启航一听就大叫,太好了,一定要庆祝一下,他们约好今天晚上十点钟,还是去吃火锅。

    刘立杆这几天没有去洗楼,刚过了年,大家的心思都还没收拢在工作上,你去了只会让人觉得厌烦。

    刘立杆每天捧着一鞋盒的名片,挨个打电话给人拜年,没想到倒有意外收获,有一些过完年急于招工的,刘立杆电话过去,就正好接到了这个业务。

    刘立杆整天不是在自己报社,就是在张晨这里,抱着一个电话,反正从龙舌坡到张晨这里,骑车也就十几分钟。

    还没到十五,张晨这里就提前开工了,泥水组和杂工组的人先招到位,其他的人边干边找也来得及。

    门前隔进来的那块场地,刚隔好的时候张晨看着,觉得这么大的一块空地,怎么用的掉,不过是几天的时间,这里却堆满了各种建筑材料,从河沙到碎石,钢材到红砖,还有建筑模板和手推车,东一堆,西一堆,很快就把场地占满。

    张晨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像一个将军,在看着自己构筑完善的工事,油然而生一种自豪,他看了看右边,靠近农行那边,是两座工棚,再看看左边,开向五指山路的大门,那里车进车出,忙碌不已。

    看着看着,张晨睁大了眼睛,他看到大门口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林钊,还有一个,居然是顾淑芳,虽然现在还是冬天,就算是正午的太阳,也并不热,但林钊还是替顾淑芳打着一把伞,隔这么远,张晨都能看到小林的一脸苦相。

    张晨明白,顾淑芳这是要保护她那,白到了不真实的皮肤,她手里还拿着一块手帕,不时就在脸上擦拭。

    张晨心里感到奇怪,这顾淑芳,居然能离开她蜗居的房子,到这乱糟糟的工地,她来干什么?

    这两个举止怪异的人一在工地出现,很快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大家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张晨看到很多经过他们身旁的望海楼的职工也看着他们,从他们表情里,看得出来,他们也不知道这奇怪的女人是谁。

    顾淑芳为了到这里来,显然是做了精心的准备,她的脚上,穿着一双洗得发白的,现在已经没有人穿的解放鞋,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这双鞋和她还算时髦的衣服和整个人,一点也不搭,显得那么做作和突兀。

    她像跳舞一样,在场地里,踮着脚小心地走,她先走到一堆螺纹钢前面,让小林把覆盖在上面的塑料布掀开,她蹲下来,认真地看了看,还用手指,一根一根地数着,接着从背着的包里,拿出了一张纸和一个计算器,算了起来。

    张晨猛然醒悟,他妈的,这是打上门来了,她是拿着材料管理员做的库存表,来突击检查库存了。

    这库存表,还是张晨每天回去的时候带回去,给她做账用的。

    他们接着走到了堆放整齐的圆盘条前,顾淑芳又开始数起来。

    接着,他们站到了沙子和红砖面前,这些东西不能数,也数不清,顾淑芳似乎大为苦恼,她不停地看看手里的库存表,又看看面前的东西,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无可奈何。

    顾淑芳问了林钊什么,林钊用手指了指堆放水泥和其他东西的那个工棚,两个人朝那边走去,他们看到了张晨,顾淑芳没有任何表情,林钊站在她的身后,朝张晨无奈地摇了摇头。

    张晨冷冷地看着他们,连招呼也懒得打。

    他看到他们走进工棚的时候,他也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顾淑芳走进了办公室,小林跟在她的后面。

    张晨坐在那里,神情漠然地看着她,一声不吭。

    顾淑芳走到了张晨对面的办公桌前,她看了看桌子,桌上的烟灰缸里,烟头都快满出来了,暗红色的桌面上,到处都是白色的烟灰,顾淑芳皱了一下眉头,她看了看椅子,又皱了一下眉头,连手指也不敢伸出来去抹。

    小林在屋子里转着圈,嘴里嘀哩咕噜,寻找着抹布,张晨叫道:“门背后。”

    小林从门后拿过了抹布,在桌上一抹,没想到桌子变得更脏了,那些烟灰都飞了起来。

    顾淑芳赶紧往后退了两步,一边用手在脸前扇着,小林手足无措,愣了一下才想到,自己应该先去水龙头那里,把抹布搞湿,他赶紧就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顾淑芳和张晨两个人,顾淑芳有些气恼地站在那里,瞪着张晨,张晨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他说:“顾会计,这个办公室比不得文明东,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来,我就不请你坐了,有什么事,你说好了。”

    顾淑芳晃着手里的库存表,和张晨说:“我今天有空,就过来检查一下库存,我想你应该知道,盘点库存,也是我的责任。”

    张晨点点头,他说好,检查完了吗?

    “初步看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

    “问题?哼,到处都是问题,真是不看不知道。”顾淑芳不满地说。

    张晨“哦”了一声,问道:“那你说说,都有哪些问题?”

    “先说钢材,我问过材料管理员了,他已经承认,这些材料进来的时候都没有过磅。”顾淑芳说。

    “这个确实,我们没有那个条件。”张晨说,“不过他有没有告诉你,每次进来,他都已经仔细地数过,而且在数过的钢材上,用红漆做了记号?”

    “数当然是数过了,这有什么用,钢材是以重量计算单位的,数能数出重量来?”顾淑芳说。

    “顾会计以前在哪里当会计?”张晨问。

    “酒店。”

    张晨笑了起来:“难怪,顾会计知不知道,我们国家所有的轧钢厂,都是按国家统一的理论重量生产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比如16的螺纹钢,国家规定理论重量是每米1.58公斤,一根螺纹钢,定尺12米,每根是18.96公斤,每捆106根,这样一捆的理论重量就是2010公斤,名义重量是两吨,也就是卖给我们的计价重量。

    “材料管理员只要点清楚每次拉到几捆,就知道到了多少螺纹钢了。至于你看到的那些盘条,如果你看仔细看点,每捆都有材料铭牌,清清楚楚地记载着生产厂家及生产日期和重量,而且,从金属仓库那边拉出来的时候也过了磅,会有磅单,我这样说,你能听懂了吗?”

    张晨一口气地说完,顾淑芳抿着嘴,白皙的脸上出现了红晕,她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0114 真的是斗智斗勇

    小林拿着抹布回来,他用抹布把桌子和椅子擦了一遍,抹布刚用水洗过,这一擦,桌子和椅子就都湿了,更没法坐了,顾淑芳一直看着小林,也不提醒他,小林一擦完就知道自己错了,哪里还敢看她,顾淑芳不耐烦地骂道:

    “出去出去,什么事也干不好,真是的!”

    小林赶紧溜了出去,张晨站了起来,和顾淑芳说:“顾会计,你要么坐我这里。”

    顾淑芳不理睬他,刚刚失了面子,她还是心有不甘,问道:“那你们的沙子和砖头,也验收了吗?”

    张晨笑道:“进场的时候,当然验收了。”

    “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

    “这里怎么验收?”顾淑芳追问道,她觉得张晨一定是在撒谎,这沙子和砖头,这么多,这里又没有地磅,你怎么验收?

    “很简单,沙子本来就是按方买的,到了这里,当然是量方验收。”张晨笑道。

    “怎么量?”顾淑芳不依不饶,张晨觉得,这个时候的顾淑芳,很像是自己那次面试时,问自己蒸鱼是用生抽还是老抽的那个大厨。

    张晨心里暗暗好笑,不过他还是耐心地解释起来,他看出顾淑芳有些恼羞成怒了,对一个恼羞成怒的人,你和他大吵一顿,正合他的心意,他正可以用大叫大嚷,借以掩盖自己的理屈。

    反过来,你要是抱着“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的态度,让他自己在自己的愚蠢面前现形,这反倒会闷呛他一个半死。

    “这个也不复杂,顾会计这么聪明的人,我想,我只要解释了,你马上就会明白。”

    张晨有意放慢了语速,继续说道:“一批沙子进来后,我们会找一块平整的地方,正好,原来的大英路就很平整,我们会把沙子堆成一个整齐的梯形,这个,用我们的行话叫‘做方’,‘做方’完成,就用皮尺量它的长宽高,很容易就得出立方数,对不对?”

    顾淑芳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浑身不自在起来,张晨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在白天看来,她的皮肤还真好,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四十多岁女人的皮肤,如果让自己来画的话,张晨心想,就要在白色里面加点朱红,还要加一点嫩黄,这还不够,白得不够,还需要加一点点群青,这就能表现出这白的冷艳了。

    顾淑芳咬了咬嘴唇,再开口,就接近于胡搅蛮缠了,她说:“为什么要堆成梯形,不能是长方形?”

    张晨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说:“姐姐,我也想堆成长方形,可是,这沙子怎么能堆出长方形还不塌下来,你教教我。”

    顾淑芳大概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这个说法太荒唐,她见张晨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不过这笑转瞬即逝。

    “那红砖呢,红砖你们怎么过数?”顾淑芳再问的时候,语气缓和了下来,有点请教的意思了:“你们一块块数吗?”

    张晨收敛起笑容,和她说:“不是,这个用我们的术语,叫定量码垛,一般是四块砖头一组,横竖横竖,堆出一个四百块砖头的垛,再一个个依样堆出大小的垛就可以了,都堆完了,把垛数乘以四百,就出来了总数。”

    “真聪明。”顾淑芳说。

    “这可不是我发明的,是劳动人民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张晨说。

    “我也没夸你聪明。”顾淑芳说着,又笑了一下。

    张晨不知道这是不是刘立杆说的放下了心防,不过他觉得,接下来顾淑芳好像柔和了很多,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她又问了一些其他材料的事,然后走到门口,叫了一声:“小林。”

    小林赶紧就跑了过来,顾淑芳说:“送我回去。”

    小林赶紧把伞撑开,张晨叫道:“顾会计慢走。”

    顾淑芳没有理睬他,张晨又说:“欢迎常来。”

    顾淑芳突然转过身来,目光就像一片刀,划过了张晨的脸,她冷笑道:“是吗?你希望我常来?”

    张晨笑道:“当然,有什么疑问,你自己亲自跑来看看,我就不用回去再和你解释了。”

    顾淑芳不再言语,转身走了。

    张晨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就有些同情起小林来,他想,这一路过去的回头率可够高的,多走几趟,小林都能变成博爱南路的名人了。

    张晨腰里的bb机响,张晨看了一下,上面显示的是:“宁小姐让你,晚上九点半,去机场接小召。”

    信息台的接线员搞不清“昭”和“召”,看样子小宁是比小昭先到的海口,说不定是小徐或符总接的她。

    小昭来了,张晨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他又赶紧骂起了自己。

    傍晚时分,刘立杆到了,张晨和刘立杆一起去吃猪脚饭,吃完饭后,张晨问刘立杆,去文明东还是望海楼,刘立杆说,去望海楼,那老妖婆,看着就生气。

    张晨哈哈大笑,他说没想到,你刘立杆还有怕的人。

    “我怕她?”刘立杆叫道。

    “不怕你怎么不敢去?”

    “我是嫌见了晦气,你懂吗。”

    “好好,不解释,且听下回分解。”张晨笑道。

    “分解就分解,什么下回,下回我把她五马分尸。”刘立杆骂道。

    两个人说着话时,已经往回走,他们还是回到了望海楼的办公室,坐着聊天,张晨也觉得还是待在这里舒服,至少可以自由自在地抽烟。

    两个人刚抽完一支烟,建强在门口出现了,张晨叫道,难得啊建强,好久不见。

    其实张晨从义林家搬走,也就一个星期,张晨却觉得,这一个星期实在是太漫长了,每天都有变化,每天都有事情会发生。

    建强嘿嘿笑着,他说,我已经来过两次了,你都不在,今天总算碰到。

    张晨明白了,建强他们到望海楼,都是晚上,他这个时间来找自己,自己当然不在。

    建强坐了半个多小时,腰里的bb机响了,建强和张晨说,张晨哥我回个电话?张晨指着桌上的电话机说,顺便打。

    建强回过去,是熟客打过来的,建强问张晨有没有纸笔,张晨从抽屉里拿了纸笔给他,建强一边接电话,一边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挂断了电话,建强马上扣了佳佳,佳佳过了十分钟也没有回电,建强和他们说,她现在在忙,张晨和刘立杆都觉得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他们都明白佳佳现在在忙什么。

    这歌唱演员,现在正在台上,引吭高歌呢。

    又过了五六分钟,佳佳回电话过来,建强看着那张纸,和佳佳说:“我在张晨哥这里,你自己直接去国商603。”

    张晨和刘立杆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在说,这他妈的,流水线作业啊。

    眼看着到了九点多钟,张晨决定去接小昭,他和刘立杆说,你和建强在这里,我去有点事,对了,等会你直接先去大英路那边和陈启航他们碰头,我可能会迟点到。

    刘立杆心想,张晨这个时候有事,一定是去楼上符总那里,就和他说,去吧去吧,等会我们走的时候,我会把门带上。

    张晨去前面望海楼的停车场,骑了自己的摩托去机场,不过是几分钟的事,到了出口那里,小小的地方,已经挤满了接客的人。

    出口边上,挂着一块板,板上贴着不时更换的纸,小宁发给他的信息上没有写航班,张晨挤进人群,看到有一趟成都来的飞机,是八点多的,还有一趟,是十点钟,九点半从那个方向,只有一趟重庆过来的。

    张晨心想,小昭一定是坐这趟飞机来的。

0115 你来了你走了

    张晨站在接机的人群后面,他不想挤进去,让小昭看出他好像很急切,但等到机场的喇叭通知说重庆的飞机到了,过了十几分钟,大批的人从出口出来的时候,张晨情不自禁,还是踮起了脚,在人流中迫切地搜寻起来。

    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完,张晨也没有看到小昭,他问了守在出口处的机场工作人员,从重庆来的客人都已经走完了吗?

    工作人员退后几步,朝里面看看,然后走回来和张晨说,应该是走光了,行李都没有了。

    那一瞬间,张晨感到无比的沮丧,他想,是小宁搞错日期了还是小昭,会坐十点从成都来的那趟飞机?

    张晨感到心里空落落的,要死,张晨警觉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这感觉就好像很久以前,自己和金莉莉约会时,金莉莉没有到时一样,难道,你他妈的,连可以睡你都没睡,但是你已经爱上她了?

    张晨摇了摇头,他想不可能,要是我爱上了她,有太多的机会,把她拥到怀里,我都没有。

    但如果不是,你为什么会来接她?仅仅是作为朋友吗,你们算是什么朋友?就算是朋友,那她没到,你难过什么?

    张晨这样想着,越想就心情越糟糕,他想起来,春节之前的那几天,刘立杆天天在这里等谭淑珍,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是不是每次看到有广州来的飞机(那时从杭城还没有直达海城的航班,永城去上海,长途车要坐一天,谭淑珍如果来,唯一的可能是从永城到杭城,再从杭城到广州转机)抵达,都会挤进去,站在了第一排,还要踮起脚朝人群里看?

    “翘首以盼”,张晨想到了这个词,自己虽然没有和刘立杆一样挤进人群,但自己在外面,不也是翘首以盼?心情不还是一样?

    要是这一刻自己等待的是金莉莉呢?唉,金莉莉不需要自己等,他们自己有车,就停在机场,下了车自己就去停车场了,即使自己说要来接她,金莉莉也会说:“滚,别假惺惺的!”

    虽然夏总和老包,张晨都认识,但张晨隐隐觉得,金莉莉似乎并不想自己和公司的人在一起时,看到张晨。

    张晨叹了口气。

    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服,隔着那么远,张晨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双柔软的手,和那清凉的香气,张晨转过身,果然是小昭站在他的身后,嘴角挂着笑,眼眶有些红,张晨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双手,已经猛地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

    紧接着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他赶紧松开了小昭,小昭却已经流泪了,她慌忙转过身去,用手拭着泪水。

    再转过身来,四目相对,张晨嘿嘿笑着:“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怎么没有看到?”

    小昭笑道:“我早就到了,八点多钟就到了,没买到从重庆来的机票,我从成都来的,刚刚,我坐在那里睡着了。”

    “那你怎么没有回去?”

    “小宁搞错了,她以为我会从重庆来,我下了飞机,打她电话,她说你九点半会来接我,我就在这里等了。”

    “我都没和小宁说过,我会来接你,就接到她一个信息。”

    小昭笑了一下,她说:“小宁说你,一定会来的。”

    张晨的脸红了一下,小昭看着他,抿着嘴笑,张晨赶紧说,那我们走。

    张晨把小昭的行李绑在摩托车后面,给小昭留了一点空间,小昭挤在张晨和行李中间,身子紧贴着张晨,身后的行李又紧贴着她的后背,虽然已经没有必要,但她还是抱住了张晨的腰,脸紧紧贴在他的后背。

    他们到了酒店,已经是十点多了,酒店的灯还亮着,门口还有很多的车。

    张晨和小昭提着行李,从那幢民居上去,到了门口,小昭正准备敲门,张晨握住了她的手,他不敢看到那扇门打开,他不知道那门里会是怎样的情景,他会看到谁。

    两个人站在黑暗里,张晨和小昭说,我要走了,几个朋友在等我去吃火锅。

    “就上次那里?”小昭问道。

    张晨“嗯”了一声。

    小昭差点脱口而出我也要去,话到嘴边就忍住了,自己在心里骂道,你是哪个,人家怎么会让朋友看到,他和你在一起?

    在黑暗中,小昭的脸灰了一下,她点了点头:“好吧。”

    声音里明显有一丝的失落。

    张晨听出了这种失落,他狠了狠心,还是说了声“那我走了。”

    转身就匆匆下楼。

    在黑暗中,泪水顺着小昭的脸颊流了下来,她听到张晨的脚步响到楼底,她以为他还会回来,她在黑暗中等待着,接着就听到了摩托车启动的声音,摩托车从人行道下到马路时顿了一下,接着就突突地远去了,小昭知道,张晨不会回来了。

    小昭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她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哭了。

    她真后悔,刚刚在机场的时候,张晨猛地一把抱住她时,她愣住了,都还没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也抱住张晨,张晨就把她松开了。

    要是自己那时候也抱住他,不松手,张晨现在还会不会走?小昭哭着想着。

    张晨沿着省府路飞驰,他感觉到腰里那一双柔软的手还在,后背还有一个人贴着他的背脊,张晨加大了油门,他想听到身后的那一声尖叫和咯咯的笑声。

    但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风裹挟着他,让他渐渐清醒起来。

    他把车还是停到了望海楼的停车场,下了车,打开bb机,看到刘立杆的一条信息:“我们在山城火锅。”

    大英路被他们隔断了,从这里过去,要先走一段海秀路,再转到机场路,然后绕到大英路,和他回文明东路程差不多。

    张晨想了想,还是从商城的后门出去,到了自己的工地,他看看自己的办公室门关着,他朝那两座工棚中间走去,隔老远就能听到工棚里,一帮人在打牌的声音,有人在路上看到张晨,叫道,张总,你来找谁?

    张晨说我不找谁。

    那人看着张晨的背影,心里嘀咕,不找谁你到这里干嘛?

    张晨经过了工棚门口,迟疑了一下,还是踅了进去,工棚里面,中间是一条通道,两边用毛竹和竹排扎成了两个大通铺,上面排着一张张的草席,

    张晨看到有十几个人都挤在右边的通铺上,在一盏昏暗的灯下打牌,有坐有站,站着的人头都快顶到顶棚了,把本来就昏暗的光线,遮挡得更加昏暗。

    有站着的人看到张晨进来,用膝盖顶了顶前面坐着打牌的人,嘴里叫道:“张总。”

    所有的人都转过身来,看到了张晨,坐着的那几个慌乱起来,伸手去抓自己面前的钱。

    张晨笑着:“没事没事,你们玩,我以前在剧团的时候,出去演出,我们也睡这样的通铺,晚上也打牌赌钱,想起来我们还是睡在地上。”

    “张总你以前在剧团?”有人问道。

    “是啊。”张晨说。

    “那些女演员,也和你们一样睡地上?”有人问。

    “当然也睡地上,一边男的,一边女的,中间拉一块布。”张晨笑道。

    “那有没有人,半夜里爬过去?”有人问,其他人哄堂大笑。

    “有。”

    张晨老老实实回答,刘立杆就经常干这样的事,等别人都睡了,他溜到谭淑珍的被窝里去,特别是冬天,他说谭淑珍怕冷,自己是去给她捂被窝的,有一次黑灯瞎火的,还钻错了,钻到了边上徐建梅的被窝里,徐建梅一声尖叫,把全团人都吵醒了。

    “那比我们强多了,我们这里,都闻不到腥味。”有人叫道,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张晨看了看边上,问道:“还有人呢?”

    “他们去看打炮的录像了。”有人回答。

    张晨说好,那你们继续玩,我先走了,那些人纷纷说张总再见。

    张晨从工棚里走出来,看到挨着隔断大英路的那堵墙下,堆着一米多高的毛竹片,张晨爬了上去,站起来,墙那边一整条街的刺眼灯光和喧闹人声猛扑过来,差点就把他击倒。

0116 明月照不清的大江

    张晨从隔断墙跳了下去,就置身在了火锅的世界,张晨一边走一边找,走过了二三十家店,才找到“山城火锅”,他看到刘立杆和李勇他们,坐在最靠里面的一张桌,李勇也看到了他,站起来和他招手。

    张晨走了过去,看到林一燕和刘芸也来了,张晨刚刚坐下,陈启航就叫道,张晨,给我名片,我要张总的名片。

    张晨掏出名片给了陈启航,其他人也要,他就一人发了一张,李勇拿着张晨的名片,笑道,这下方便了,以后不用扣你,可以直接打电话。

    “对对,我每天五点半,也会在这里,我是名誉副总。”刘立杆说。

    李勇拍了拍陈启航的肩膀,叫道:“这个才是正儿八经的副总,下个星期一就上岗了。”

    刘芸赶紧举起了杯子:“那我祝贺你们两位。”

    大伙都举起酒杯,一干而尽。

    “你也快了吧?”林一燕问刘芸。

    “什么快了?”刘芸奇怪道。

    “你们的高尔夫俱乐部开业,你们老板,不是还要回去抓鱼吗?这里还不是你独当一面?”林一燕说。

    “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刘芸摇了摇头。

    “活不下去,你们老板更要回去抓鱼了,不然拿什么填补高尔夫俱乐部的亏空?”刘立杆说,“经济再不景气,至少人还都要吃鱼。”

    “这他妈的,人家好好一个高尔夫球场,被你们说的都是鱼腥味。”陈启航说,众人都笑了起来。

    “张晨,你怎么样?”李勇问,“听说你是直接跟海霸天混了。”

    “一言难尽。”张晨苦笑道。

    “他呀,是既有美娇娘,又有老妖婆。”刘立杆叫道,张晨想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

    刘立杆说完,也发觉自己说太快了,马上和林一燕、刘芸说,美娇娘,你们可不能和金莉莉说,打死也不能说,知道了吗?

    刘芸笑道:“打死我想说也说不了,不过要是被贿赂了,我可能会说,除非你也贿赂我。”

    “好吧,你要什么?”刘立杆问。

    “我要听你嘿嘿吆嘿。”刘芸话一出口,其他人都扑哧笑了起来,幸好都转头转得快,刘立杆也笑了,他说好,那吃完还是桃源宾馆,今天李勇你不能抢。

    李勇笑道,好好我不抢,我去订包厢,十二点可以吧?

    大家都说好。

    李勇进到店堂里面,打完电话回来坐下,就追问,杆子,刚刚话才说了一半,那美娇娘和老妖婆是怎么回事?

    刘立杆看着张晨,问道,我能说吗?

    张晨笑道,都是自己人,你爱说就说,憋着会把你憋死。

    刘立杆就把张晨每周一次的工作餐和他们说了,李勇眼睛都睁大了,这么说,真的是惊为天人?

    张晨笑道:“没那么夸张,杆子是把自己的梦中情人投射出去了。”

    刘芸笑道:“我听着也是春秋笔法,什么柔软的手,哪有人的手不柔软的,什么清凉的香气,香气还能降温啊。”

    “冤枉,这可都是张晨和我说的,还有,你北大中文系的,不知道有人的手就是不柔软?”刘立杆说。

    “谁,你说?”刘芸问。

    “《彼得.潘》里的霍克船长。”刘立杆说,“他那个铁钩,柔软吗?”

    刘芸笑道:“好,好,你赢。”

    林一燕也来了兴趣,问张晨:“她和金莉莉比如何?”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没法比,完全两个类型。

    “我还是对那个老妖婆比较感兴趣,杆子你快说。”陈启航说。

    李勇看了他一眼:“你是林一燕在边上吧?”

    刘芸笑道:“我认为也是。”

    林一燕说,是吧,你们都了解真实的他,就我一个人被他骗了。

    众人又笑。

    “快说那老妖婆。”陈启航说。

    刘立杆又和他们说了顾淑芳,众人大为惊奇,张晨和他们说,今天还要好笑,她居然跑到工地上来检查了。

    张晨把今天的事情和他们说了,刘立杆听完大叫,没想到我来之前,还有这么一出,这个情节好,以后我要写到小说里去。

    林一燕苦着脸,看着张晨说,我同情你,张晨,这以后的日子,你可怎么过,天天要被防贼一样。

    张晨脱口而出:“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

    陈启航和李勇拍手,这个好,这个好。

    刘立杆也说,不错,这《九阳真经》就是正气歌,听上去和拒腐蚀永不沾有异曲同工之妙。

    吃到了十一点五十,他们匆匆叫小妹买单,这一次谁都没有和张晨抢,由张晨买了单。

    他们到了桃源宾馆,刚进包厢,妈咪就跟着进来,一看林一燕和刘芸,问也没有问,就退了出去,李勇和刘立杆互相看着,感觉莫名其妙,刘芸和林一燕哈哈大笑。

    李勇骂道:“这不是歧视我们吗?认为我们不配有小妹。”

    林一燕笑道:“你边上不是有你姐吗,这里的小妹,哪比得上你姐。”

    刘立杆站了起来,他说不行,今天我们要开戒了,这里有我的两个老相好,我去找她们。

    他说着就站起来,走了出去。

    包厢里的人面面相觑,这刘立杆,在这里还有老相好?

    他们都看着张晨,张晨摇了摇头,他说我也不知道啊,从来没听他说过。

    过了一会,刘立杆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美女,这两个美女一进来,就冲张晨叫道:“张晨哥!”

    张晨吓了一跳,定睛再看,才认出来她们是雯雯和倩倩,只是她们上班时的化妆和打扮,异于平时,张晨这才一眼没认出来。

    张晨奇道:“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雯雯告诉他,她们也是刚到这里不久,今天是第三天上班。

    张晨明白了,怪不得刘立杆会知道。

    刘立杆和她们说,雯雯陪我,倩倩去陪张晨,这样,今天我们就都有女伴了。

    倩倩大叫道:“我可不敢,莉莉姐知道,会砍了我的!”

    不仅几个男人,连刘芸和林一燕也笑了起来,刘立杆转头看看,叫道,那这样,倩倩,你去陪那个胖子哥哥,刘芸,你坐张晨这边。

    刘芸大方地站了起来,她说好,我不怕被金莉莉砍,我和张晨坐。

    众人大笑。

    他们一直唱到四点多钟,才散场回家,冲完凉后,躺在床上,张晨觉得这一夜,玩得精疲力尽,人很困,却睡不着,张晨莫名其妙,突然地就觉得自己很想小昭,他想起自己在黑暗中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小昭的眼里,有泪光在闪动。

    如果现在重来一次,张晨觉得自己不会走,不会就那样把小昭扔在那漆黑的走廊里。

    张晨很想现在就去看看小昭,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了解的小昭,只是在那特定的时间之内,他了解的那个房间,也只有那特定的时间是那样的,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那房间里会是什么样的,都会有一些什么人在。

    他甚至都不知道,就是现在,小昭的身边会不会有其他的人在,想到小昭的身边可能有其他人在,特别是有可能还是符总的时候,张晨就更睡不着了。

    他索性起来,走进了对面办公室,他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那本《装饰工程管理手册》,奇怪的是书里好像夹着一张纸条,他拿起来看了看,是顾淑芳写的,她的字迹很娟秀:

    “你说的方法都是对的。”

    张晨看看她夹纸条的地方,正好就是“材料验收”那一章,看样子她回来还恶补了,留纸条是告诉他,这些我都知道了。

    张晨笑了一下,把纸条揉成一团,正欲扔进废纸篓,想到顾淑芳来的时候可能会察看,太刺眼了,没必要这么刺激她,就把它塞到了口袋里,等会回房间,点着了扔烟灰缸里吧。

0117 玩玩可以,不要认真

    张晨很想见到小昭,为什么很想见到,张晨自己也说不清。

    符总却一直没有通知他过去,说好的一周一次,已经过了两周,也没有动静,可能是工地上太顺利了吧。

    符总不叫,张晨自己就不好去那个酒店,也不能去小昭那里,他想,小昭也同样不能出来,毕竟还有小宁在身边,比较起来,小宁才是符总固定的情人,你都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小宁会和符总说些什么。

    张晨的bb机号一定是符总给小宁的,他自己没有把自己的bb机号告诉过她们两个,直觉告诉他,符总是反感这么做的。

    小宁知道他的bb机号,但小宁有没有告诉过小昭,张晨不知道,反正小昭从来也没有扣过他,而且,看得出来,即使符总已经离开那所房子,只有小宁一个人的时候,小昭仍然是很小心。

    张晨看了看bb机,轻轻地叹了口气。

    中午的时候,刘立杆来了,他已经重新开始洗楼,中午洗到了附近,就过来蹭饭,他们发现,望海楼的员工食堂很不错,饭菜又便宜又好吃,刘立杆只要有可能,就会跑过来吃,他说这个食堂,比他们报社的那个破食堂强多了。

    食堂在望海商城的地下室,望海商城和望海国际大酒店以及望海酒楼的员工都在这里吃饭,人很多,地方就不够了,很挤,张晨和刘立杆,拿着碗,打了饭菜就回张晨办公室吃。

    “莉莉是不是今天回来?”刘立杆问。

    张晨一惊,然后醒悟过来,是啊,金莉莉前几天就给他打过电话,说是今天要回来,可自己,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他妈的这两天,想小昭的时候比想金莉莉的还多,而且,自己知道金莉莉今天回来,怎么一点欣喜的感觉也没有?

    和自己知道小昭要来,完全是两样啊,完了完了,张晨感觉自己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觉得这段时间,自己完全就是在欺骗自己。

    刘立杆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了?”

    张晨赶紧摇头:“没什么。”

    刘立杆轻轻地笑了一下:“你说没什么的时候,就肯定是有什么,而且事态很严重,不然你就和我说了。”

    张晨骂道:“毛病,我有什么事情,还事态很严重?”

    刘立杆坐在张晨对面的桌子,他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看着张晨,问道:“那个美娇娘,回来没有?”

    张晨心里慌乱了一下,嘴上却说:“过完年,我只和符总吃过一次饭,还是在这楼上吃的,我怎么知道。”

    “你没见过她?”

    “我都没去过,怎么会见到?”

    “不对。”刘立杆摇了摇头,他说:“我觉得你这段时间不对,神思恍惚的,我觉得那美娇娘一定是回来了,而且,你们已经见过。”

    “没有。”

    “真的?”

    “真的。”

    “好吧,我不管你真的假的。”刘立杆叹了口气,“有句话我一定要和你说,这美娇娘,你玩玩可以,但是,千万不要认真,认真就后患无穷。”

    “我操,我认真什么了?”张晨叫道。

    刘立杆扒了两口,把碗里的饭吃完,然后把菜碗叠到了饭碗里,他抬起头,看着张晨说:“连我都看得出来,你以为莉莉是傻逼吗,别玩火,关键的时候,还是司令说的好,把那里打个死结。”

    张晨愣在了那里,他被刘立杆的话吓到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表现出了神思恍惚,如果真的连刘立杆都看的出来,莉莉回来了,她也肯定能看出来,虽然自己什么都没有干,但张晨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思想游离了,刘立杆说的对,莉莉不是傻逼。

    刘立杆站了起来,把两只碗推了过来,说道:“你洗碗,就当给刘老师的辅导费了,刘老师要去,继续找馅饼了。”

    张晨瞪了刘立杆一眼,抓起桌上的杯子,就把水倒了过去,刘立杆早防备他会来这手,笑着逃出门去,没被泼到。

    张晨拿起四只碗,去外面水龙头那里洗干净,回到办公室,把碗放进柜子,然后走了出去,他顺着扎成来回两道斜坡的脚手架,走到了望海商城的楼顶,广州过来的施工队已经到了,他们不住在工地上,而是自己在外面安排的住宿。

    张晨走到楼顶,看到他们在那个密室的位置,用木工板树了一道隔墙,还在隔墙上装了一道门,人走开的时候,那道门就落了锁。

    施工期间,门也是关着的,其他的工人,不允许进去。

    张晨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的人都认识张晨,带队的一位叫潘经理的,看到张晨,马上就走了过来,他和张晨说,他们今天,正在给整个地面,做防水处理。

    张晨说好,有什么需要的,你就和我说。

    潘经理赶紧说谢谢,谢谢!

    张晨走出了那个隔间,又在其他地方看了看,然后下去。

    张晨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吃了一惊,他看到金莉莉在他办公室里,旅行包放在他办公桌上,金莉莉坐在他位子上,正闭目养神。

    张晨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走到金莉莉身后,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金莉莉“啊”地一声尖叫,睁开眼睛看到是张晨,一跃而起,跳到了张晨的背上,张晨一边赶紧接住了她,一边叫道:

    “快点下来,这里是单位。”

    “不下不下,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想我?”

    张晨赶紧说:“想了。”

    “有多想?”

    “很想很想。”

    “很想很想是有多想?”

    “就是很想很想。”

    “你赖皮,不准绕回去。”

    张晨笑道:“好好,是想到胃痛的那种想。”

    金莉莉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张晨“哎呦”一声大叫,金莉莉骂道:“笨蛋,想应该是心痛,胃痛是饿的。”

    张晨哈哈大笑。

    金莉莉从张晨背上下来,和张晨说,走吧。

    张晨奇道:“去哪里?”

    “回家啊,今天夏总放我假了,机场回去的路上,他们把我在这里放下,我还没去过你住的地方。”金莉莉叫道。

    张晨用摩托带着金莉莉,回到了文明东路,一进了房间,金莉莉就大叫道,太好了,终于没有刘立杆,不要他送五盘台球的时间了。

    张晨笑骂道,流氓。

    金莉莉瞪了他一眼,你不流氓你不要碰我。

    “好,我不碰。”张晨说着就去抱金莉莉,金莉莉一弯腰就溜走了,她说:“快去看看你的办公室。”

    张晨追上了她,两个人手牵手进了对面的办公室,金莉莉叫道,快告诉我哪张是张总的办公桌。

    张晨指了指自己的办公桌,金莉莉坐下来,把抽屉一个个全部拉开,然后合拢,她抬起头的时候,“哎呀”一声惊呼,赶紧站了起来。

    张晨回头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淑芳已经下楼,走进了办公室,站在那里,上上下下,冷冷地打量着金莉莉。

    金莉莉稍稍转了转身,背对着顾淑芳,嘴巴一张一合的,没有发出声音,张晨从她的口型看得出来,她是在问:老妖婆?

    张晨赶紧给他们介绍,他和金莉莉说,莉莉,这是顾会计。

    再转向顾淑芳时,发现她根本没有看自己,而是冷冷地盯着金莉莉,张晨知道这目光造成的杀伤力,他硬着头皮说:“顾会计,这是我的女朋友,金莉莉,她也是做财务工作的。”

    金莉莉朝顾淑芳走近几步,伸出了手:“顾大姐,你好!”

    顾淑芳看了看金莉莉伸出的手,又看了看金莉莉,她没有伸手,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然后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金莉莉尴尬了一下,伸出去的手握成了拳头,顾淑芳从她身旁走过去的时候,她忍不住朝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张晨赶紧拉着她,回到了自己房间。

0118 问题的关键在于人

    “他妈的,这老妖婆,张晨,你有没有看到她是怎么看我的?”回到了房间,金莉莉压低嗓门骂道:“那眼神,他妈的,就好像我是一个叮咚!”

    张晨赶紧说:“她对谁都这样,杆子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就把他归纳到乱七八糟的人里去了。”

    金莉莉叹了口气:“这种女人,全国少见,举世无双,怪不得老公要去找别的女人。”

    “好了,不要说她了,你们这次怎么样?”张晨问道。

    “涉险过关,投资者总算没有决定撤资,还同意增加投资了。”金莉莉笑道。

    “怎么可能,这么糟的经济环境下?”张晨奇道。

    “我也以为不可能,但就是做到了,一千万都已经到账了。”金莉莉说。

    “啊!?”张晨吃了一惊。

    “厉害吧?”金莉莉忍不住笑,“我是第一次发现,夏总的口才原来是这么好,那些人被他耍得一愣一愣的。”

    “他说什么了?”

    “他编了一个三亚酒店的项目,其实那个酒店根本和我们一毛钱关系没有,是陈明的,烂尾在哪里,夏总硬是把它说成是我们自己准备开发的,描绘了一番灿烂的前景,说得天花乱坠的,我和老包,在边上汗都听出来了。”金莉莉说,“没想到那些人还就信了。”

    “还有这事?”

    “是啊,我也奇怪,但夏总坐在那里,张晨,你是没见那个场面,脸不红心不慌的,振振有词,说得我和老包都快相信,我们真有这么一个项目了,也难怪他们会信。”

    “就这样,说几句话,人家一千万就打出来了?”张晨问。

    金莉莉说:“是啊,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夏总,夏总说,又不是他们个人的钱,都是公家的钱,公家的钱,你只要能给个充足的理由,让他们把钱划出来就可以,钱划出来,这些人个人还能捞到好处,谁不干?”

    刘立杆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自己还以为像符总和覃总,是少数的例外,没想到这么干的,还大有人在,张晨觉得,自己要是留在永城,就会一直以为,开后门送礼物已经是很大的事了,没想到这个世界,还有几百几千万的钱,都敢明目张胆地搬运的。

    张晨觉得,这个世界的复杂程度,已经超过了自己,这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年轻人的想象了。

    “那要是他们人跑海南来实地考察呢,那不露馅了?”张晨疑惑道。

    “夏总说了,人家会这么急着把钱划出来,就是想急着拿到自己那份,他们来海南又怎么样,今天下午,夏总就会去找陈明,谈收购或合作的事项,等他们飞到海南,这边都已经定了,总会有一条路是通向目的地的,夏总说。”

    “那人家要是发现,这酒店不是准备开发,而是个烂尾工程呢?”

    “那就追加投资,大家再拿一轮好处啊,你想,前面的钱都已经到了他们口袋,说不定花都花掉了,谁还会把钱退出来,再说,钱这个东西,你收了就没办法退了,你退也是白退,夏总说了,那个时候,他们只会比我们更加着急,千方百计帮我们圆过去。

    “夏总说,这个工程,我们就是要把它做成钓鱼工程,做成了钓鱼工程,那就不是投资方制约我们,而是乖乖地跟着我们走了,我们再也不用担心他们撤资,只要想办法编造各种理由,让他们源源不断地打钱就可以。”

    金莉莉叹了口气,她看着张晨,哭丧着脸说:“张晨,我这一趟,可算是开了眼,我觉得我们都太老实了,赚钱的道路千万条,我们他妈的,选了最辛苦的一条,不过,你现在总算是走出来了,你可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你明白了吗?”

    张晨点了点头,金莉莉的话,虽然让他感觉有些不舒服,但他隐隐觉得,自己经历了这些事,见识过这么多后,其实已经回不去了,自己不再是永城婺剧团的那个骄傲的穷美工,自己其实也想改变,想融入这个社会,哪怕是像一只鼹鼠那样,在地底下拱。

    刘立杆何尝不是如此,金莉莉、陈启航、刘芸何尝不是如此,就连佳佳和建强,都何尝不是如此?

    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改变自己,想不被这呼啸而过的世界甩下,至于其他的一切,或者就是成长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吧。

    “我们在北京,夏总和我们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受益匪浅,张晨你也要记住。”金莉莉说。

    “什么话?”

    “夏总说,一个人要想做成一件事,千万不要把目光盯在事上,而要盯住人,盯住那几个关键少数,事在人为,人解决了,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人没解决,你所有的努力都是瞎折腾。”金莉莉说,“张晨,你觉不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原来事在人为,还能有这样的解释,好吧,张晨觉得这个说法,确实是有道理,就像解决了覃总就解决了市一建,解决了符总就解决了望海楼,谭总解决了他的那个什么战友,剑拔弩张的双方,不马上就变得一家亲了?

    张晨点了点头。

    张晨腰里的bb机哔哔地响,张晨看了一下,是工地发来的,说是铺地面的大理石到了,张晨明白了,今天到的,是那个密室里用的大理石,那里在赶工期,其他地方,现在还没用到。

    “我要去工地了,你是跟我过去还是留在这里?”张晨问金莉莉。

    “在这里,我要好好睡一觉,早上起得太早,在飞机上,后面又有一个小孩一直在哭,都没睡着。”金莉莉说。

    张晨说好,那你睡吧,傍晚我和杆子来叫你,我们去吃椰子鸡火锅,这火锅不错。

    张晨手忙脚乱,帮金莉莉铺好了床铺,又问金莉莉,要不要洗脚,我去给你倒水?

    金莉莉看着他,骂道:“这白天的,洗什么脚?不对,张晨,无事献殷勤,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干了什么事,做贼心虚?”

    张晨吓了一跳,金莉莉一说,他才发觉,自己还确实有讨好她的意思,确实有些做贼心虚,都是刘立杆的那番话害的。

    张晨装作嬉皮笑脸,他说:“确实干了,被你发现了,我们又去唱过歌,还一人带了一个女人,我也带了。”

    “真的?”金莉莉坐直了身子,看着张晨。

    张晨说真的,这个女的,你也认识。

    “谁?”金莉莉警觉起来。

    “刘芸。”

    金莉莉松了口气,骂道,我还以为是佳佳,说,你们怎么了?

    张晨就把那天晚上的情景和金莉莉说了,金莉莉听到倩倩说,莉莉姐会砍死我的时候,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笑完,金莉莉问,对了张晨,北大的女生,香不香?

    张晨老老实实点头:“香。”

    金莉莉用手指指着他说:“老实交待,刘芸坐在边上,你有没有动邪念?”

    张晨故作正经地说:“想动,可又怕莉莉姐砍死我。”

    张晨说完,就逃出了门去,身后追来金莉莉一串清脆的笑声。

    张晨逃出门外,他看到顾淑芳正站在三楼的楼梯口,盯着这里看,看到张晨出来,她把目光转向了下面天井,装作她一直都在盯着天井,张晨懒得理她,他把自己的房间门带上,走下楼去。

    骑在路上,张晨心里在想,如果工地上没有找他,他很可能还会在房间里继续呆下去,小别重逢,按他们以前的习惯,接下来应该会迫不及待地运动一下,哪怕是大白天,会把两个人折腾得筋疲力尽昏昏欲睡,一觉醒来,外面八成天都已经黑了。

    张晨觉得,顾淑芳站在那里,应该就是等这样的事情发生,然后她会,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下来,或者通过她隐秘的管道,迅速把这事情告诉符总,和他说,你找的好人,大白天的,根本就不在工地上盯着,而是和女人在家睡觉,哼,你们真是一路货。

    张晨觉得,顾淑芳一定会这么干的。

0119 三毛赶跑了三毛

    张晨到了工地,林老板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他,桌上还放着烟酒,看到张晨,就和他说,本来早就该来给你拜年,心想着反正今天要送货,就一趟来了。

    张晨骂道:“你送货就送货,还带这些,你这货,我还怎么验?”

    “该怎么验就怎么验,货要是不好,来来。”林老板呵呵笑着,“你就把这些东西,砸我脸上。”

    张晨不再言语,他走了出去,看到有一辆货车,正在工棚前面卸货。

    这次林老板送来的是芝麻黑的大理石,用来铺密室里面的地面的,芝麻黑的大理石价格便宜,本来就不容易有瑕疵,张晨走过去看看,这批石材,质量确实不错。

    林老板问:“怎么样,这批东西,对得起这个价格吧?”

    张晨说:“这才是第一批。”

    “放心吧,以后每批都这样,我这个春节都没休息,自己跑大陆去了,产地和进口商那里,我都去和他们交待清楚,他们也知道这个项目要紧。”

    听林老板这么说,张晨这才笑了起来,他说,那我可真要谢谢你了。

    林老板走后不久,潘经理来了,他拿了一张清单交给了张晨,和张晨说,这些东西,明天都会到,小徐,那个徐助理,他说让张总亲自验收,验收完了,我的人就都搬楼上去,不放在下面仓库。

    张晨看了一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一页纸,既有制冷设备,也有加热设备,还有加湿和新风除湿设备,还有测氧仪、温控仪等等一大堆。

    张晨明白了,这个密室是恒温恒湿的,一定是用来储藏什么珍贵的文物,海南气候潮湿,空气里盐分充足,特别是夏秋和台风季节,连枕头都会长毛,床上的席子,一天不用温水擦拭,人躺上去,就黏黏的,很不舒服,这种气候条件,对文物当然很不利。

    张晨好奇的是,符总究竟收藏了什么宝贝,需要花这么大的代价来保护它们?

    潘经理还站在那里,等张晨答复,张晨点了点头,和潘经理说好,明天我都在这里,你货到了,到这里叫我就行。

    傍晚的时候,刘立杆来了,张晨和他说莉莉来了,刘立杆四下张望,在哪呢,我进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她?

    “在我房间睡觉。”张晨说。

    “我操,小别胜新婚,一来就被你干翻了?”刘立杆叫道。

    “去你妈的,老妖婆在监控着呢,我哪里敢。”

    “不会吧,她连这个也管?”刘立杆睁大了眼睛。

    张晨笑道:“管不管我不知道,不过莉莉说她看她,就像在看叮咚。”

    刘立杆哈哈大笑。

    “走吧,莉莉现在差不多该起来了,我们去接她,吃椰子鸡火锅。”张晨站了起来,和刘立杆说。

    “哪里的椰子鸡?”刘立杆问。

    “我们上次去过那里,小老婆汤对面。”

    “你是不是有毛病?”刘立杆叫道,“你带莉莉去那里?”

    “那个鸡,你不是也说很好吃吗?”张晨奇怪道。

    “鸡是好吃,不过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吃鸡的人,他妈的,周围一桌桌的,不是嫖客就是叮咚,你带莉莉去那里?张晨你可真厉害。”

    刘立杆一说,张晨也醒悟过来,那个环境,带金莉莉去确实不合适,别的不说,你他妈的,就周围那些淫棍,看着金莉莉时,那色迷迷的目光,也让人反胃啊。

    张晨挠了挠头,他说我把这给忘记了,那我们还是去吃东山羊吧。

    “你不是忘了,你是昏头了!”刘立杆骂道。

    张晨和刘立杆回到了家,房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人,回头一看,金莉莉在办公室里,坐在张晨的位子上,张晨和刘立杆走过去,看到金莉莉正在看书,她在看的,是三毛的《稻草人手记》。

    “她呢?”刘立杆指了指对面顾淑芳的位子,问金莉莉。

    “被我赶跑了。”金莉莉说。

    “哦,快说说,怎么赶跑的?”刘立杆和张晨都来了兴趣。

    “很简单呀,她坐在这里,我就走过来,也坐下,一句话也不和她说,她在看《撒哈拉的故事》,我就回房间,从包里拿了《稻草人手记》过来看,她想说什么,我也不理她,一边看书,一边哼《滚滚红尘》,结果她自己站起来走了。”

    张晨和刘立杆忍俊不禁,都笑了起来,刘立杆翘着大拇指说,厉害,还是金莉莉厉害,老妖婆这算是碰到对手了。

    “这有什么,我都想唱‘金玉良缘将我骗,害妹妹魂归离恨天’给她听了,可惜我不是谭淑珍,不然我保证唱得声泪俱下。”金莉莉说。

    张晨和刘立杆,肚子都笑痛了。

    “肚子饿了,我们快去吃鸡。”金莉莉站起来说。

    “还是去吃东山羊吧。”张晨说。

    “干嘛?”金莉莉问,“我都坐在这里,想了两个小时的椰子鸡了,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吃鸡。”

    张晨为难地看了看刘立杆,刘立杆说:“还是吃羊吧,那羊肉和鸭肠多好吃。”

    金莉莉看了看他们两个,问道:“你们搞什么鬼?吃鸡那里,是不是有什么名堂?”

    “名堂倒是没有,是那地方,不适合你去。”刘立杆说。

    “为什么?快说快说。”金莉莉来了兴趣。

    刘立杆就把那个地方,和金莉莉说了,金莉莉一听,就开心起来:“太好了,老娘今天一定要去这里看看,风情万种啊,这样这样,从现在开始,我是叮咚,你嫖我好了。”

    金莉莉和张晨说,说完,她皱了一下眉头,叫道:“不对,这个地方,你们怎么会知道的,老实交待,是哪个小妹妹带你们去的?”

    张晨哭笑不得,他说:“老实交待,是一个男的带我们去的。”

    “我知道了。”金莉莉说,“一定是那个什么二炮司令带你们去的,对不对?”

    “英明!”刘立杆又翘了翘大拇指。

    “英明个头,是你们流氓本性不改,就喜欢和这种流氓在一起。”金莉莉骂道。

    “我们,主要还是为了省钱,有人请客,干嘛不去,我管请我们的是什么人。”刘立杆说。

    金莉莉说:“这倒也是,请我我也会去。”

    三个人没骑摩托,而是走路过去,反正路又不远。

    他们经过东湖招聘墙的时候,看到这里,和前几天张晨和刘立杆来的那次大不相同,这里重新又人头攒动,一派热闹的景象,和他们刚上岛时一样,三个人站在那里站了一会,金莉莉大为感慨,她说,想不到吧,半年多以前,我们都挤在这人群里,身上都臭了。

    “嗯,半年以后,谁能想到,我们一个是六家媒体联合记者,一个是嫖客,一个是叮咚了。”刘立杆说。

    张晨哈哈大笑,金莉莉气极,踢了刘立杆一脚。

    他们到了那家椰子鸡火锅店,金莉莉四下里看看,这里果然如刘立杆、张晨他们说的,蔚为壮观,各式的嫖客和叮咚,琳琅满目。

    坐下来后,一杯冰啤酒干下去,金莉莉感觉自己的魂回来了,再吃一块鸡,果然是我海南的南国美食啊,比北京那些粗鄙傻笨的京城风味强多了。

    金莉莉看到周围桌子的人都盯着他们看,他们大概都在猜测,这两男一女,是什么搭配?

    金莉莉突然一拍桌子,指着张晨和刘立杆骂道:“不行不行,我被你们搞累死了,今晚要加价了,你们一个人,必须给我一千。”

    张晨和刘立杆一愣,看到四周皆惊,两个人都知道金莉莉这是唱的哪一出了,再忍不住,低下头大笑起来。

0120 街上还有那么多人

    吃完了饭,张晨让刘立杆再去文明东坐坐,刘立杆说,不去当电灯泡了,你们的重逢炮还没有打,给你们空间。

    张晨和金莉莉,手牵着手,两双人字拖踢里踏拉往回走,虽然肚子很撑,他们经过一家清补凉店时,还是一人买了一份清补凉,带回去吃。

    海城的三月初,气温回升得很快,白天二十七八度,到了晚上,也有二十二三度,正是最舒服的温度,博爱南到文明东一带,街道两边骑楼下的小店也都开门了,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逛,平时十几分钟的路程,他们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到家。

    张晨怕水太冷,替金莉莉提了两只热水壶去洗手间,金莉莉冲完凉出来,轮到张晨,他自然是不用热水,海城的自来水,本来就不冰人,夏天张晨还嫌它太温,冬天直接用自来水冲凉,对张晨来说,温度正好,何况现在已经是春天。

    张晨冲完了凉,回到房间,金莉莉正在一圈一圈地绕着电视机上面的天线,看到张晨进来,骂道:“什么破电视机,一个清楚的都没有。”

    张晨说:“不是电视机破,是信号不好,我都当收音机听的。”

    金莉莉啪嗒一声把电视机关了,气恼地说,不看了,张晨,你去打点水来。

    张晨赶紧拿着脸盆出去,去洗手间,打回来一盆水,他知道金莉莉这是在暗示他,我们该上床了。

    张晨刚把脸盆放在地上,金莉莉就把灯关了,好久没来,两个人免不了有些迫不及待,手忙脚乱,第一次匆匆忙忙就结束了,不过,他们不急,今天,他们有一整夜的时间,不用边干边在心里数着,刘立杆已经打完几把台球了,更不用担心几尺之外,刘立杆会在偷听。

    两个人躺在那里,在黑暗中,金莉莉偎依在张晨的胸前,夜还没有入深,四周的声音很复杂,他们能听到不远处文明东路的市井声,能听到那家打铁店,有人在用锤子,当啷当啷,敲击着白铁皮的声音,还能听到左近有一男一女在吵架,女声高亢,男声哆哆嗦嗦。

    金莉莉呢喃道,这样真好,感觉又像回到永城,回到了我们自己家里。

    张晨抚摸着金莉莉光滑的背脊,也有一种安稳的感觉,他也觉得,这样真好。

    楼下的大门开了,接着关了,他们听到,小林和彩珍她们回来了,他们听到三个人在下面的楼梯口分手,小林走上楼来,情绪饱满,几乎是用脚踢开了门,门砰地撞在墙上,他们也感到了一阵轻微的颤动。

    小林去冲凉了,一边走,一边用他的公鸭嗓唱着歌,唱的是陈汝佳的《弯弯的月亮》,金莉莉没有见过小林,但听着他广东腔的公鸭嗓时,金莉莉在黑暗中吃吃地笑着。

    小林一唱,下面彩珍她们也走到了天井里,唱了起来,小林干脆倚在栏杆上,和她们合唱。

    “吵什么!”从三楼传来顾淑芳的声音,声音不响,却足以吓阻他们,三个人的歌声马上消失,人跟着也从顾淑芳的视线里滚了出去。

    “这老妖婆,是不是见不得别人开心?”金莉莉在黑暗中骂道。

    张晨也觉得是,他想,顾淑芳的世界是冷色调的,她一定希望,整个世界,也都是冷色调的。

    “哼,她还看三毛。”金莉莉不屑地哼了一声,在她看来,喜欢三毛就等于是喜欢阳光和浪漫的流浪,不应该是这么阴郁的。

    “也可能是缺什么,补什么吧。”张晨说。

    金莉莉点点头,她也觉得是。

    四周渐渐地安静下来,声音却能传得更远,偶尔哪个角落,响起一声莫名其妙的叫声,就飞快地从整片低矮的房顶掠过。

    两个人说着悄悄话,渐渐觉得有一股柔情充满了全身,互相又有了想融入对方的意思,张晨就开始动手动脚,金莉莉也很配合,这一次他们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地进行,两个人都很满意。

    金莉莉爬起来,在脸盆里加了点热水,洗了洗下身,顺便帮张晨擦了擦,张晨懒得起来,金莉莉套了一件张晨的圆领t恤,t恤很长,可以给她当睡裙穿了。

    金莉莉端起地上的那盆水,准备去倒掉,张晨躺在那里,看着她戏谑道,你也太勤快了,明天早上不能倒?

    金莉莉不理睬她,心想,你懂什么,以为谁都和你这样不讲卫生。

    金莉莉没有开灯,这里到洗手间那么点路,金莉莉走一趟就熟稔了。

    金莉莉把门打开,然后端着水出去,金莉莉突然“啊!”地一声惊呼,手中的脸盆啷一声跌落在地上,水溅得她满身都是。

    张晨听到金莉莉的惊呼,一翻身就从床上起来,黑暗中找不到衣裤,他顺手拉过床上的拉绒毯,在身上一围,跑到了门边。

    “怎么了,莉莉?”张晨急问。

    金莉莉站在门口,浑身颤抖,在黑暗中,惊恐得说不出话,她用手指着对面,张晨看到,对面的楼梯上,有一个人,正沉缓地一步步上去,似乎对他们这边的动静充耳不闻。

    隔壁小林也听到声音,跑到了走廊里,他看到张晨和金莉莉,有些尴尬,张晨赶紧和他说,没事没事,这是我女朋友,水倒在地上了。

    张晨赶紧把金莉莉拉回了房间。

    张晨把灯打开,金莉莉脸色苍白,浑身湿漉漉的,张晨赶紧用毛巾帮她擦,金莉莉说话的时候,牙齿还在打颤。

    “我刚刚打开门,她就站在那里,离我们的门一点点远,她,她,一定是在偷听。”金莉莉说着。

    张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帮金莉莉擦着。

    “怎么这样啊,这个人!”金莉莉骂着,突然就哭了起来。

    张晨赶紧抱住了她,安慰道:“没事,没事。”

    金莉莉急了,继续哭着:“什么没事,她一直都在偷听,我们干了什么,肯定都被她偷听去了。”

    “不怕,我们又没干什么。”

    金莉莉急得跺脚:“什么叫没干什么,哎呀,这个女人,她在偷听我们睡觉。”

    张晨把金莉莉在床沿上按下来,和她说:“有什么好怕的,以前杆子,还天天睡我们身边。”

    金莉莉瞪了他一眼,骂道:“这一样吗?这能一样吗?杆子和珍珍,都是我们自己人,这能一样吗?张晨,我问你,要是珍珍也来了,我们开始的时候,是不是还租一间房,他们住那边,我们住这边,你会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会,剧团在外面,不都是大家睡一个房间。”张晨说。

    “那我问你,要是这个老妖婆躺在那边呢,你会不会觉得恶心?”金莉莉问。

    张晨愣了一下,说道:“还真是不一样。”

    “本来就是!”金莉莉叫道。

    金莉莉一件一件穿着自己的衣服,张晨奇怪了,问道:“你干嘛?”

    金莉莉不停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不行,不行,我要吐了,我不能待在这里,一分钟也待不住了。”

    张晨大惊,他赶紧也一件一件地穿着自己的衣服,金莉莉穿好衣服,站起来就往外面走,张晨赶紧跟了上去。

    金莉莉拉开门,看到走廊里的那滩水和那个脸盆,气极了,狠狠一脚,脸盆在走廊里,啷啷滚出去很远。

    金莉莉快步就走下楼去,张晨赶紧带上门,也跟了过去。

    两个人一直走到外面,穿出那条弄堂,到了文明东路上,金莉莉这才站住,长长地吁了口气。

    张晨用手去牵金莉莉的手,金莉莉把他的手甩开了,两个人默默地朝前走,他们走过了文明东路,走过了博爱南路,又走在海秀路上。

    到了望海商城,望海商城已经关门了,但这里的深夜比白天还热闹,路边的人行道和空地上,摆满了卖衣服和各种小玩意、食物的摊子,还有几家排档,穿插其中。

    两个人都走累了,张晨和金莉莉说,我们回去吧。

    金莉莉摇了摇头,打死我也不回去。

    张晨急了:“那我们去哪里?”

    金莉莉恶狠狠地说:“我情愿就这样,走到天亮!”

    张晨叹了口气,他们都已经走到国商门口了,张晨说,要么,我们住酒店吧。

    金莉莉停住了脚步,想了一会,然后朝国商的大门走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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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介绍:
这是一代人的故事。几个小人物,为了生存和理想,他们走南闯北,挣扎、奋斗,像荒草那样野蛮而又倔强地生长,他们不够“精致”,但足够的生猛,他们不够“优雅”,但有足够的韧性,没有可以继承的显赫和财富,他们就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显赫和财富,没有传奇,他们就书写自己的传奇……就是这样一些小人物的沉浮,汇聚成了我们大时代的奔腾年代。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