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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眉师娘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txt下载     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61 阿莲的故事(六)

    阿莲想起来了,不管是出境还是入境,郑小姐和她走的都是不同的两条通道,出境的时候,郑小姐和她说,我是台胞,我带着虎虎方便一点,不然他们会乱问。

    入境的时候,她又和阿莲说,我是台湾人,入境连队都不用排,你要去那边排队,虎虎给我。

    虎虎平时就是郑小姐抱得多,阿莲抱得少,阿莲又是第一次出境,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有郑姐姐在边上不停地帮她出主意,她当然巴不得,现在看来,他们是早就已经计划好的。

    阿莲不知道的是,其实虎虎,早就已经在台北落了户,他是台北人,进出当然都不会有问题。

    从阿莲到深圳的那天,她住的那个套房,根本就不是医院的病房,而是医院台干的宿舍,在阿莲入住之前,郑小姐已经办理了住院手续,反正医院办手续又不看身份证的,就是看又有什么问题,那家医院,是他们家出资开的。

    最初开这家医院的目的,是因为大陆的医疗条件不太好,而他们的很多客户,又在大陆办了厂,开这家医院,就是为在大陆的台商台干提供服务的,从医生到院长,都是他们金控公司从台大医院和长荣,挖来派过去的,在两岸都小有名气。

    郑小姐到了这里,自然是呼风唤雨。

    阿莲所有的检查,都是医生和护士上门做的,包括最后送进产房,躺在手术室上的那个产妇的名字,也叫郑丽文,而不是她阿莲。

    虎虎出生以后,由医院开具的虎虎的出生证明,上面的父母亲也是郑丽文和林兆丰,那是台资医院,父母亲又都是中华民国籍,虎虎的出生证,连公证都不需要公证,寄回台湾就入了户,郑小姐出入境提交的户口本上,已经有虎虎的名字。

    就是没有,又有什么关系,郑小姐和阿莲说,你们大陆是官僚政治,我们台湾是黑金政治,在台湾,还没有我们家办不成的事情,一切办得很正式,只是不想引起更多人注意而已。

    你说,好妹妹,你说虎虎是你的儿子,你有什么可以证明?不管是在大陆还是台湾,你有一点能证明虎虎是你儿子的东西吗?

    郑小姐问。

    阿莲倒吸了一口凉气,直觉得万念俱灰,郑小姐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一丁点的证明也拿不出,唯一能证明的,也就是居委会的那几个人,但他们能证明的,只是你大过肚子,又怎么证明得了你肚子里的小孩,就是虎虎?

    那时又还没有dna亲子鉴定,就是请再聪明的判官来判案,看看虎虎,对郑小姐比对阿莲还亲热,大概都会认为,虎虎是郑小姐的儿子。

    “原来你从虎虎生下来的那天开始,每天都要抱着他,就是为了这一天?”阿莲看着郑小姐,悲愤地问。

    郑小姐说,刚开始这确实是计划中的事,但没多久,我就真的喜欢上了虎虎,他那个小手,在我脸上摸着的时候,你知道吗,我的心都要融化掉了。

    很多时候,我看着他,我自己都觉得,他好像真的就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

    阿莲坐在那里,心如刀绞,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就要失去自己的虎虎了,她连妈都没有来得及听他叫一声,她就要失去他了。

    郑小姐坐过来,抱着阿莲,也哭了起来,她说,我知道你很难受,我知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这种人,就是要被雷劈的,但我没有办法,真的,你就当是帮帮我好吗,阿莲,你就当我是你的亲姐,帮帮姐。

    我给你钱,我给你很多的钱,阿莲,我给你一百万美金,这笔钱,让你回去大陆,可以一辈子都不用愁了,阿莲,你再去找一个好男人,再去生一个小孩,好不好阿莲,你年轻,你还可以生,但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阿莲。

    阿莲一个劲地摇头,她说不要不要,我不会把自己的儿子卖了。

    你怎么这么傻呀阿莲,你没有卖你的儿子,虎虎也是林兆丰的儿子,虎虎在这里,是和他爸爸在一起,不是和其他的人在一起,阿莲,就是为虎虎着想,你觉得他是在这里好,还是跟你回杭城好。

    两个女人,抱在一起痛哭着,阿莲觉得,郑丽文至少有一点,说到了她的心里,虎虎在这里,是和他爸爸在一起,虽然那个爸爸,是个混蛋,但混蛋的爸爸也是爸爸,自己的那个爸爸,不是也一样混蛋?

    她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和林兆丰在一起的,虎虎注定,不是要离开他的爸爸,就是要离开他的妈妈,虎虎,你可怎么办啊?

    “阿莲,你相不相信,姐会对虎虎很好的?”郑丽文哭着问。

    阿莲摇头又点头,她觉得在这点上,自己没有办法说不相信。

    “阿莲,我会让虎虎受最好的教育,读世界上最好的大学,我会让你的儿子虎虎,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阿莲,你就放心吧。”

    两个女人就这样抱在一起哭着,外面的天黑了下来,整个阳明山,整个台北和台湾,都沉入了黑夜里,她们在黑暗中絮絮叨叨地说着。

    郑丽文答应阿莲,她一定会每年都让阿莲看到虎虎,只要阿莲不暴露自己是虎虎亲生母亲的身份,她就一定会让阿莲,每年都看到她的虎虎。

    两个人就在沙发上哭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阿莲答应了郑丽文,她觉得自己除了答应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她要求郑丽文,自己在台北的这段时间,让虎虎每天和自己睡,她每天要喂虎虎吃奶,郑丽文说好,我答应你。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她们在深圳,在杭城,郑丽文带着她和虎虎,每天在台北玩,吃好吃的,郑丽文给她买了好多好多的东西,她只要用手去摸或者问问某件东西,郑丽文就一定要买下来送给她。

    有时候,她们两个推着婴儿车走在街上,看到对面有警察过来,阿莲会有一种冲动,想喊救命,但她最终还是克制了自己。

    郑丽文说的对,她就是喊了,到警察局,她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和虎虎有一点的关系,结果只有一个,她会被认定是一个神智不清楚的女人,她会被驱逐出境,而且从此,她就再也别想见到自己的儿子了。

    郑丽文说,在台湾,没有她办不到的事情,这一点阿莲相信,自己在台湾算什么啊,连一只苍蝇也比不上,苍蝇至少还是台湾的苍蝇,而自己,是那个入台证上,在台湾可以逗留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最后注定要离开台湾的人。

    到了最后的那天,郑丽文拿了一皮箱的美金,要给阿莲,阿莲不肯收,她说,我不能要这个钱,要了,我就感觉虎虎是被自己卖掉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郑丽文想了想,她从哪一箱钱里,拿出十刀,她说,我理解你,但这个,你一定要收下,就当是姐姐送给你的,你回去了,连工作都没有了,没有钱你怎么办?姐姐请你一定收下,不然我想起来,就会很难过的。

    郑丽文这么说,阿莲就没有再拒绝。

    阿莲回到了杭城,父母亲看到她回来了,虎虎没有回来,就问她怎么了,虎虎呢?

    阿莲说,我把虎虎卖了。

    他们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看阿莲的脸色也知道,她在台湾,肯定没有什么好事情,阿莲一定是和林兆丰吵架,自己翘回到杭城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阿莲的爸爸说,好啊,卖了就卖了,钱呢?

    阿莲瞪了他一眼,把那十万美金扔到了他面前,他们两个不认识美金,但数字是认识的,知道这一刀是一万,十刀就是十万。

    她爸爸拿着一刀美金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嘀咕道,说这国民党反动派是卖国贼,还真是没错,连这钱上面,印的都是外国佬,这外国佬是谁,是蒋光头的干爹吗?

    饶是阿莲心事再重,也差点被她的爸爸逗笑,她骂道,什么台湾的钱,这是美国钱。

    那这钱一块,抵我们中国的钱多少?

    阿莲在花港饭店总台,每天看到的就是背后墙上的外汇牌价,她脱口而出,3.74。

    “多少多少?”爸爸问。

    “三块七毛四,一块钱抵我们三块七毛四,够了没有?”

    阿莲冲她爸爸喊着,两个人被吓了一跳,这么多,那就是说,这里是三十多万了?

    阿莲的爸爸赶紧去门口看看有没有人,阿莲的妈妈骂着阿莲,叫什么叫,你不怕别人听到?

    阿莲的爸爸回来,赶紧说,收好收好,快点把钱收好,别让人看到。

    阿莲一扭头,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阿莲的爸爸,就去中国银行,想证实阿莲说的,是不是真的,走到门口,看到好几个黄牛,手里拿着的就是和他一样的钱,他凑上去问问,赶紧兴冲冲地跑回来,一进门就冲阿莲的妈妈叫,错了错了,不是三块七毛四,中国银行门口,黄牛在收八块五。

    “真的?”

    阿莲的妈妈也吓了一跳,不相信地问,阿莲的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钱,和他妈妈说,我带去两张,看到没有,换回来这么多,那黄牛还和我说,有多少换多少,多的话他还可以加点钱。

    阿莲的妈妈,想不相信也不行了。

    接下去的几天,阿莲在房间里,每天就听到外面爸爸妈妈在嘁嘁喳喳,不是说涨了涨了,就是说今天跌了一点点,两个人在说的,都是每天黑市美元的价格,阿莲走出去的时候,两个人就闭嘴了,等阿莲离开,两个人又开始嘁嘁喳喳。

    有一天阿莲实在忍不住了,跑出去拍着桌子骂道,钱钱钱,你们除了钱还有什么,你们怎么就没有人关心关心虎虎怎么样了?

    切,他爸爸不屑地说,虎虎跟着他爸爸,那还会怎么样,还用得着我们关心?那是他亲生的爹,你从小到大,爸爸亏待过你吗?

    就是。阿莲妈妈在边上说。

    阿莲冲回到房间,眼泪不停地流,她觉得郑丽文有一点又说对了,让虎虎回到这样的家,还真不如就留在台湾。

    阿莲回到了杭城,再没有走,林兆丰又再没有露面,周围的邻居,难免开始有些议论,有人实在是忍不住,问她妈妈,阿莲怎么不去台湾了?

    阿莲就听到她妈妈和邻居们说,你们没有去过台湾,你们不知道,台湾很吓人的,台湾哪里有我们杭城好,台湾的自来水都是臭的,我们阿莲,到哪里以后,天天拉肚子,吃什么都吐。

    吃什么都吐,那是她肚子又被台湾人弄大了吧?有邻居叫道,众人哈哈大笑。

    单位里是回不去了,阿莲也不好出去找工作,让邻居们看到她每天和其他人一样的上下班。

    她妈妈已经是几条街的牛逼都吹出去了,说自己的台湾女婿,是多大多大的老板,这阿莲,自己从小就是当千金小姐养的,一点点重活都不让她干,细皮嫩肉的,不然那大老板,怎么会看上她,她就是当阔太太的命。

    阔太太阿莲,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自从父母知道了美金的价值,她身上所有的美金,都被他们收光了,连一个美金的硬币,都被她爸爸从她的钱包里搜走,台币也没有幸免,剩下的那点人民币,也终于花光。

    没有工作没有钱,阔太太阿莲,还不能向父母开口,一开口,父母就拿起电话,让她打给林兆丰,她爸爸说,没有这个道理的,把自己的老婆扔在这里,还要我们养,每个月一个铜板,也不寄过来,你还好意思和我们开口?

    就是,她妈妈在边上说。

0762 我十八岁的时候

    “那个姓林的,你在台北这么多天,他就一直没有出现?”刘立杆问。

    “没有。”阿莲说。

    “后来呢,你后来就没有再见过他?”

    阿莲摇了摇头,刘立杆心想,其实也不奇怪,就是连那个郑丽文,大概也不会希望,自己的老公,还会有机会和阿莲再见面吧,这也是阿莲和她回到杭城,一切就都她完全接手,姓林的再也没有露面的原因。

    阿莲哼了一声,刘立杆看了看她,这时候外面天都已经亮了,两个人还是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铺。

    外面的西湖,迷离朦胧,连朝阳也不知道躲在了哪里,不肯出来,西湖,不是潋滟的,而是有点冷艳。

    “虽然没有再联系,但是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干这个,那个客人,还是他介绍的。”阿莲说。

    “怎么会这样?”刘立杆奇道。

    那是一个傍晚,家里的电话响了,阿莲接了起来,电话里的人和阿莲说,他是从台湾来的,有一个朋友,让他带了口信过来,他希望能面对面和阿莲说。

    阿莲以为是郑丽文托他来的,和虎虎有关,她问清楚了对方住的酒店和房号,就是在这望湖宾馆,阿莲就过去了。

    到了对方的房间,是一位四十几岁的男的,看上去面容很和善,阿莲问他,你是不是郑丽文的朋友,对方说不是,他是林兆丰的朋友。

    阿莲一听就想走,对方不让,请她再坐一会,他说别急别急,你等我把话说完。

    对方拿出了一大叠钱,放在茶几上,和阿莲说,自己是在林兆丰那里,看到阿莲的照片,实在是太喜欢她了,日夜都想着她,没有办法,忘不掉就是忘不掉,这次有机会到杭城来办事,他死活求着林兆丰介绍,林兆丰就给了他这个电话。

    阿莲,对方知道她叫阿莲,对方说,阿莲,你就可怜可怜我,陪陪我,这些钱就都是你的。

    阿莲站起来想走,但她看着那叠钱,感觉自己迈不开脚,她实在是太穷了,也穷的太久了,她为了钱,可以说是天天都在发愁。

    郑丽文给她打过电话,和她说,下个月她会带着虎虎去香港,要是可能,她想在香港见见阿莲,阿莲也可以见见虎虎。

    阿莲嘴里应着好好,但心里是虚的,自己口袋里,连去公安局办港澳通行证的那几十块钱都拿不出,还怎么去香港?

    从她父母那里,她是不可能拿到一分钱的,只会得到一顿奚落,她也不可能和郑丽文说,我口袋里没有钱,你能不能寄点钱给我?

    阿莲打死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阿莲犹豫着,对方就知道有机会了,和阿莲说,你陪林兆丰都可以,就再陪陪我又会怎么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

    原来,林兆丰和他的朋友,是这样说自己的,让他的朋友,以为自己是干这个的。

    阿莲在心里冷笑,是啊,自己让林兆丰那个王八蛋都干了,干了还白干,你就为了钱,再干一次又会怎样,躺在那里,把眼睛闭上就好了。

    阿莲拿着那钱回家,觉得放在哪里都不保险,都会被她的父母发现,被他们发现就完了,这可是自己的命,是要去看虎虎的钱。

    那一个晚上,她把那叠钱放在枕头下面,担心睡着了,她妈妈会进来摸她枕头下面,她以前干过这样的事,阿莲连觉都不敢睡,天一亮就出了家门,在西湖边,坐到银行开门,赶紧就进去开了一个存折把钱存了,自己身上,只留了一张一百的。

    存折也不敢带在身上,回到家里,用塑料袋把存折包起来,把房间里的五斗柜挪开,用橡皮胶把塑料袋贴在墙上,再把五斗柜移回去,压住它。

    当天傍晚,那个台湾人又打电话过来,阿莲又去了。

    后来,就经常有台湾来的人打电话给阿莲,阿莲都去了,她渐渐,也开始有了一些钱。

    很多事就是这样,看上去很难,但你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没有那么难了,次数多了,就成了习惯了,对吗?

    还要什么脸,我的脸早就没有了,脸都是自己挣的,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还拿什么去挣脸,真是好笑。

    阿莲冷笑着,刘立杆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又是姓林的设计的圈套?你这样,就有把柄在他手里了,你要是想怎么样的话,他随时可以举报你,让你去坐牢,这样你就威胁不到他了?

    阿莲怔了一怔,低声说,可能吧,我没有想过,不过,当时就是知道这是他的圈套,我也会钻,我太需要钱了。

    阿莲说着,就叹了口气。

    “你后来见到你儿子了吗?”刘立杆问。

    “那次没有,郑丽文打电话给我,说他们的计划改变了。”阿莲说,“到了年底,我见到了,还是在香港。”

    “怎么样?”

    “哈,怎么样,我儿子见到我,都不认识我了,郑丽文让我抱抱他,我一抱,他就哭个不停,我只好把他又还给了郑丽文。”

    刘立杆心想,这算是见什么面啊,人家这就是让你,见一次心死一次。

    “第二次呢?”刘立杆问。

    “第二次见到,是三年以后吧,也就是去年,虎虎都会说话了,但他当然不认识我,我们一起吃饭,他叫郑丽文妈咪,叫我阿姨,每叫一次,我这心就好像被针扎了一次。

    ”不过,郑丽文确实把虎虎带得很好,很乖很懂事,对人很有礼貌,那么小的人,连服务员给他拿东西,他每次都不会忘了说谢谢。”

    阿莲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她说:

    “你是没看到他那个样子,小小的人,派头还很足,穿着背带裤,头发这样朝后面梳着,一个大背头,还打了发蜡,我们不管是去吃饭,还是逛街,每个人看到他都会多看一眼,那眼睛里,都是说不出的喜欢。”

    “后来呢?后来还见过面吗?”刘立杆问。

    阿莲低下了头,纤细的手指立在地毯上,交叉着一步一步往前走,走远,又交叉着,一步一步退回来,刘立杆看着她这样,有些淘气,有些滑稽,刘立杆想笑,又笑不出来。

    两个人都沉默着,阿莲的手指,不再交叉走动,而是刷刷刷,一下一下在地毯上划着,仿佛这纤细的手指,是一根火柴,刘立杆都担心她会被点着了。

    “后来,也就是前几天,郑丽文还打过我电话,说他们会去香港跨年,问我去不去和他们一起过年,我和她说,不用了,我们以后不用再见面了。”阿莲说。

    “你也不想见你儿子了?”

    阿莲摇了摇头:“不想见了。”

    “为什么?”

    阿莲看着他,凄惨地一笑:“有这样的妈,还不如没有好。”

    阿莲说完,跳了起来,她朝刘立杆伸出了手,刘立杆握住了她,她“嗨”地一声,把刘立杆拉了起来,和他说,困了,我们睡觉吧。

    刘立杆说好。

    两个人躺到床上,阿莲背朝着刘立杆,和他说,抱抱我。

    刘立杆从后面抱住了她,她的身子朝刘立杆怀里缩着,这么多天,刘立杆第一次感到,怎么有点瘦骨嶙峋?

    阿莲叹了口气,很快就睡着了。

    刘立杆醒来的时候,阿莲已经醒了,连衣服都穿好了,逆光坐在落地玻璃前,静静地看着刘立杆,刘立杆坐了起来,问,你看什么?

    阿莲笑了一下,说,我在等你醒来,我要走了,好吗?

    刘立杆下了床,他说好,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阿莲想了一下说,还是不要了,你知道我太多的事情了,再见面,毛难为情。

    阿莲说着的时候,一句话,从普通话,很自然地过度到了杭城话,杭城话就是这样,女孩子说起来的时候,温柔婉约,听多了,会让你神魂颠倒。

    刘立杆说好,那就不见面了。

    “你知道吗?”阿莲说,“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和人说过,真的,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这些事情的人,你相信吗?”

    刘立杆点点头说,我相信,“对了,我想多给你一点钱,可以吗?”

    “为什么?”阿莲笑着,歪着头问。

    刘立杆也笑了起来,他想了一下,和阿莲说,就算是买断你故事的版权吧,让你从此,不要再和其他的人说起这些事。

    阿莲看着他,点点头:“好,成交。”

    刘立杆起身,走过去从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包钱,这些钱,本来是他想从杭城到广州,再从广州到贵州,找陈启航找李勇用的,现在看来,他们找不到了,这些钱也用不到了。

    刘立杆把这包钱,拿给了阿莲,阿莲看到,吓了一跳:“这么多?”

    “拿着吧。”刘立杆说,“这点钱能买断你的故事,很便宜了。”

    “好吧。”阿莲把钱接了过去,有些自嘲地说:“其实我现在,是很见钱眼开的,你不用找这样的理由,我也会要的。”

    她看着刘立杆说:“你是个好人,真可惜。”

    “可惜什么?”

    “我十八岁的时候没有碰到你。”

    刘立杆笑了起来,他说:“我十八岁的时候,连一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走到花港饭店的门口,都不敢走进去,放心吧,我们就是碰到,也什么都不会发生,你不会看上我的。”

    是啊,阿莲想起来了,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单纯,漂亮,看到一只蜜蜂都会笑的。

    我十八岁的时候,骄傲着呢,看得起谁呀?

0763 大年初一的火锅

    阿莲走后,刘立杆重新倒在床上,太阳出来了,透过窗户,照在了他的脸上身上,他感觉有些热,也不知道是阳光还是空调的原因。

    酒店里的中央空调,一般在半夜和早上九十点钟,大批的客人都退房了,服务员正在打扫房间的时候,会停机一段时间,这时候又重新开始,朝房间里喷着暖气。

    刘立杆盯着风机口,绑在铝合金格栅上的那根红丝带,看着它在风中飘啊飘的,“我舒展开又跌回我自己,又把自己抛出去,并且独个儿/置身在伟大的风暴里。”

    刘立杆想起里尔克的这句诗,又想起“心旌飘摇”这个词,他不知道谁的心旌会是红色的,如这根红丝带。

    至少他的不是。

    刘立杆仰面躺在那里,感觉自己浑身乏力,心空落落的,有点慌,有点涩,有点摸不着方向,这个感觉,在他以前,真正投入地写完一本戏,或一篇小说的时候会有,不管是写戏还是写小说,那都是在经历别人的人生,你怎能不大汗淋漓?

    当然这个大汗,是心里的,刘立杆觉得,心累了或者空落的时候,心,也是会流汗的。

    真正投入地,看电影,听别人讲故事,不也同样是在经历别人的人生?只要你不是一个麻木不仁的人,你也一样心会紧,会压抑,会兴奋,会流泪,会流汗,甚至滴血。

    等到刘立杆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天都已经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服务员进来过了,在他身上,体贴地盖了一条毛毯,还把窗帘拉上,把夜灯打开了,房间里有了昏暗的光。

    刘立杆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人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饿坏了,他抽抽鼻翼,嗅到苹果诱人的香味,扭头看看,床头柜上有一个果盘,那也是服务员送进来的。

    刘立杆原来是半躺在床上,双脚还悬挂在床外,他把双脚屈起来,提到床上,用脚跟蹬了一下,身子在床上往前窜出了一大截,再伸出手,手就能够够到床头柜上的果盘。

    他抓过一个苹果,咬了一大口。

    仰面躺在那里,把一个苹果啃完,人感觉舒服多了,他坐了起来,想到这时间,张晨他们应该已经回到杭城,他站起来,走到柜子前面,打开柜门,从包里把大哥大拿了出来。

    大哥大刚刚打开,张晨的电话就进来了,骂道,我操,终于通了,你在哪里呢?

    “望湖宾馆。”刘立杆说。

    “我操,你去望湖宾馆干嘛?”

    “就是操,打套儿,跨年炮。”

    “去你妈的,来不来吃火锅?”

    “来来,在哪里?”

    “延安路,小昭办公室。”

    “好,马就到。”刘立杆学着李阳的南京话,说完大笑。

    刘立杆下楼,走到了望湖宾馆的大门口,朝装修未完工的esprit专卖店那里看看,没看到那个人影,刘立杆觉得有些失落,又有些高兴,他自己也不知道,高兴什么。

    站在那里等车的时候想起来了,阿莲还是阿兰,他还是不知道,但他已经确定,不会有其他的名字了。

    一阵风吹来,刘立杆哆嗦了一下。

    小昭办公室的门关着,刘立杆推了进去,他看到茶几上摆着一个电饭煲,边上是一茶几的菜,张晨、小昭和小娟三个,正坐在那里吃火锅,小娟的边上,还有一个空位子,碗筷和杯子都摆好了,那是他的。

    怕被油烟熏到,张向北的婴儿车,被推在离他们一两米外,张向北看到刘立杆进来,舞着双手,开心地噢噢噢噢叫着。

    刘立杆拍了一下手,和张晨说,快快,快借给我两千块钱。

    “干嘛?”张晨问,不过还是从屁股兜里,掏出了钱包,扔了过去。

    “小昭,有没有红包?”刘立杆问。

    “抽屉里。”小昭说,这是买来给下面服务员发红包时用剩下的。

    刘立杆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红包,又打开张晨的钱包,从里面数出两千,把钱包扔回给张晨。

    刘立杆把钱塞进红包,走过去递给张向北,和他说:“来来,北北,老爸的红包。”

    “不要给他,他会塞嘴里。”小昭叫道。

    张向北已经一把把红包拿了过去,就要往嘴里塞,刘立杆赶紧把他的手抓住,张向北愤怒地看着他,刘立杆把脸凑过去,抓住张向北握着红包的小手,朝自己脸上拍着,“来来,打这里。”

    厚实的红包打在脸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张向北咯咯笑着,刘立杆再放开他的手,他就一下一下用红包啪啪打着刘立杆的脸,高兴地笑着。

    这边三个人也笑了起来,张晨说,好,你就蹲在那里,不要吃了。

    小昭站了起来,走到桌前,从抽屉里拿了两个空红包,走过去,把张向北手里的红包夺了过来,张向北正要哭,小昭说,好好,北北,这个给你。

    她把一个空红包塞到了张向北手里,张向北挥了一下,感觉手感不对,又要哭,小昭赶紧说,来来,再给你一个。

    把另外一个空红包,塞到了张向北的左手里。

    张向北一只手握着一个红包,左看右看,两个红包在手,他感觉心里平衡了,也不再管刘立杆,把红包塞进嘴里,愤怒地撕咬着。

    刘立杆坐到了火锅前,小娟站了起来,她说我出去看看。

    张晨看着刘立杆问:“你怎么这么惨,身上连现金都没有?”

    刘立杆说,那怎么办,红包又不能刷卡,要么我去刷卡。

    “好,去刷二十万。”张晨笑道。

    “想得美,我儿子可不像你,不会这样压榨他老爸。”刘立杆骂道。

    “嗯嗯。”张晨点着头,“你这个老爸,只会从我这个老爸这里拿了钱,再给他发红包。”

    “是借的,会还你的,葛朗台!”刘立杆骂道。

    小昭看着刘立杆说,这几天银行都不开门,你没现金怎么活?我抽屉里有,等下拿一万去。

    刘立杆说,好好,看到没有,就是这躺在一张床上的两个人,思想境界都高下立判,谢谢小昭,等下记得提醒我。

    小昭笑道,好,我会提醒你。

    三个人举起杯子,碰了碰,不约而同说了一声新年好,小昭喝了一口,刘立杆和张晨干了。

    “你广州什么时候回来的?”张晨问。

    “第二天就回来了,没找到启航的表哥,他已经不在火车站,同事说他去澳门打工了。去他妈的,这一下线索彻底断了。”

    张晨问:“那你都在望湖宾馆?”

    “对啊。”

    “大哥大干嘛不开?我还以为你又失踪了。”

    “躲你啊,烦死,整天逼逼叨叨让我回永城。”

    张晨和小昭笑笑,也不多问。

    张晨和刘立杆说,去他家里看过了,你爸妈都很好,我骗他们你去香港了。

    “嗯嗯,骗得好。”刘立杆一边吃着腐竹,一边说。

    张晨又和他说了吴朝晖的事,张晨说,吴朝晖这个家伙,还是讲情义。

    刘立杆又得意起来了,他说,那当然,我公司出来的,还会有错。

    张晨想骂,魏文芳可有点不太高兴,她也是你公司出来。

    想了想,张晨又没有说,他心里断定,在他们回桐庐的路上,魏文芳和吴朝晖,因为这个,肯定会闹不愉快。

    就是这样,张晨觉得,自己还是能理解魏文芳,一瓶茅台一百五,这个时候,对她来说,首先想到的倒不一定会是这一百五十块钱,而是,三十个包白送了,五箱三十瓶茅台酒,那就是九百个包白送了,还有青春宝呢?

    就像是自己刚开店的那个时候,到市场大门口买盒饭,多加一块大排,脑子里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件衣服白卖了,吃着大排的时候,感觉咬着的都不是肉,而是自己和小昭卖每一件衣服时候的,那种辛苦。

    这不是抽象的数字,而是有画面的。

    张晨看到过吴朝晖他们车上的那堆年货,数量虽然多,但都是便宜货,魏文芳在买这些的时候,一定也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在心里盘算着,多少个包白送了,又是多少个包白送了。

    创业的艰难大同小异,创过业的,人人都能体会。

    不过,有一点张晨不会想到,魏文芳不是今天,而是一直这样,她的节俭,是因为钱在她眼里,不是以元计算的,而都是以她父亲送的,那一车车的蜂窝煤的运费计算的。

    小时候父亲送煤,她帮助推车,煤送到了,父亲在帮买家卸煤,魏文芳就站在一旁,盯着买家,看她从用《人民画报》的铜版纸折成的钱包里,把运费一毛一毛地数给她,那个时候,魏文芳最大的奢望就是,要是能多数给自己一张该有多好。

    但这样的好事,从来也没有发生过。

    小娟进进出出,坐下来吃一会,就要站起来说出去看看,她坐下来,抽抽自己的鼻翼,有些疑惑地问小昭,小昭姐,你有没有闻到我身上有麻辣味?

    “干嘛?”小昭问。

    小娟说:“我刚刚走到一个顾客面前,她都打喷嚏了。”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小昭抽抽鼻翼,心里骂了一声要死,她还真从自己的衣服上,嗅到了麻辣味,再抬头嗅嗅,整个房间里好像都是麻辣味,她赶紧站起来走过去,把窗户打开,一阵清冽的冷空气进来,这才感觉好多了。

    她走回来的时候朝张向北看看,“啊”地惊呼一声,其实的三个人扭头看看,都大笑起来。

    他们看到,两个红包,已经被张向北咬碎,撒了一地,张向北的嘴是红的,脸上和手上也都沾满了红颜色。

    他正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他们得意地笑。

0763 正月这几天

    接下来的这几天,刘立杆的公司还没有上班,张晨三堡和体育场路两边的工厂,工人们都还没有回来,也没有开工。

    只有老万和郑慧红他们几个人,还在工厂里值班,他们下面的专卖店,还是有一些和杭城一样,春节期间也正常营业的,需要补货,吴朝晖他们还没有回来,司机小盛又回家去了,老万就自己去发。

    老万和去年一样,今年的春节也没有回家,老万不愿意回家,他已经和张晨说过,张晨略知一二,这郑慧红春节也主动要求加班,不肯回家,就没人知道了,小昭问过她,她嘤嘤嘤嘤地说了半天,小昭也没有听出原因。

    小昭每天去延安路的店里,延安路店里,正月里比平时更忙,虽然营业额并没有很大幅度的增长,但人却比平时多了很多,大多数还是趁着假期,出来逛街的。

    这些人上街,并不是要买什么,口袋里也没有多余的钱,一个春节,把他们平时计划省下来的钱,都已经计划出去。

    但玩的热情不减,拍照的热情不减,张晨他们的半亩田,变成了拍照的热门景点,去了武林门广场,转过来看看,正好。

    刘立杆也带着照相机,叫上张晨,两个人开着车,带着张向北,在全城漫无目的地转,看到哪里有一家破旧的工厂或一大片商店,刘立杆就把车停下,拍起了照片,张晨起初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问他,刘立杆笑到,当警犬啊,找猎物。

    张晨明白他这又是在找地,想上新的项目了,骂道,你一个“锦绣家园”还没有完工,“锦绣祥庭”和“锦绣江南”还没有动工,这又要找新的项目,你也不怕被撑死?

    没办法呀哥哥,你以为我是你,可以停得下来,你停下了,钱还在进来,我是人躺着坐着站着走着,就是在厕所里蹲着,每分每秒,这钱都在哗哗地往外流,我连睡梦里,都可以听到钱哗哗流出去的声音。

    “你干什么了,还钱哗哗地往外流?”张晨忍不住笑道。

    “南洋银行的八千万躺在账上,你以为那是钱?那是祖宗,每年百分之十点几的利息,一年八百多万,你给我算算,这一天是多少,一个小时是多少,一秒钟是多少,是不是在哗哗地流?”

    刘立杆这么一说,张晨替他一算,也吓了一跳,这一天就要两万多的利息,每一分钟就要十几块,还真是不少,张晨说:

    “你用不到,不能不要,自己给自己找的祖宗,还怪谁?”

    “说你是土老财,还真没说错,你他妈的就适合在三堡待着,杰森和瞿天琳说的没错,这钱,就这么看,很不划算,但要是利用起来,就划算了,就不会觉得有压力了,还有,这和银行的管道,一旦建立起来以后,这可比钱还要值钱。”

    “值什么钱?”张晨问,“我都是银行来找我,我从来没去找过银行。”

    “好,你牛逼!”刘立杆白了他一眼,继续说:

    “只要管道建立了,今天是八千万,明天我要八个亿,他们也会给我,除了银行,谁会有这么多的钱?我们这房地产,可你们服装可不一样,拿十块钱买块布,自己在家里就可以做了,我们要么不需要,需要的可都是大资金。

    “我现在不缺钱,还要拿他们的钱,这也是在放饵,饵放下去,银行吃习惯了,它就会被我钓住,看起来好像我是在给他们打工,但其实,只要把他们的钱利用好了,我等于是用他们的钱,在给我自己赚钱。”

    “好好,你厉害,你准备怎么利用?”

    “我准备把钱都变成地,只有一两块地,变成项目,这钱就赚回来了,你就乖乖坐在车上,没事就亲自喂张向北吃吃奶,喂喂,你有没有奶?”

    刘立杆叫着,张晨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他明白了刘立杆想要做的事,但觉得这样无头苍蝇一样地跑,意义不大。

    第二天,范建国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范建国加入以后,情况就变得有序多了,他们看中一块地方,范建国就会下去,在四周转,用杭城话大伯大妈地叫着,把这家厂或这块地方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刘立杆交待他,特别是要搞清楚,属于哪个系统的。

    这比他们两个外地人强多了,杭城人还是有些排外的,他们去问,人家总是爱理不理。

    他们买了好几张杭城地图,跑过的地方,就用笔圈起来,编上号,刘立杆还买了一本本子,给每一个编号,留了两页纸,范建国问来的情况,都写在编号下面。

    刘立杆哗哗抖动着地图,和张晨说,这就是我的杭城房地产地图,这地图,以后说不定就是珍贵的文物,我要把我的项目,布满杭城的每个角落,老鲍和老聂那里已经谈好了,等上班后,有两个工厂我就要去拿下。

    张晨听刘立杆说着,觉得他说的话好像有道理,又觉得有点大,有点空,他总是觉得,一个人你要是有一匹马,你可以骑在它上面驾驭它,有三匹马,你把它们编成一辆马车,你还是可以驾驭,那要是有几十几百匹呢,你怎么控制?

    万马奔腾,虽然气势惊人,但搞不好,那是会踩死人的。

    张晨自己也不知道,很多时候,是不是自己太保守了,他才会觉得,刘立杆和孟平,太跃进,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要去控制马的意愿,因为他们本身,就像是一匹匹被禁锢太久的野马,只要给他们草原,他们就肯定要脱缰。

    没有人是能够束缚住他们的。

    张晨叹了口气。

    张晨这一个年过得并不好,他的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他没有和刘立杆说,也没有和小昭说,那就是从去年年底开始,龙翔桥的新声市场和四季青,一下子冒出很多品牌,他们和半亩田一样,也开始搞起了特许经营、连锁加盟的形式。

    芜湖的项琴,和马鞍山的王丽珍,她们冒充是客户,去走了几家,给张晨带来了他们的加盟协议,张晨看到,协议几乎是整个地照抄了他们的,并没有什么更新的内容。

    就是他们在全国各地,也开出专卖店,大家来竞争,张晨也不怕,他记得刘立杆曾经随口说过的一句话,他自己可能都已经忘了。

    刘立杆说过,他说,我起步比别人早,现在比的就是途中跑的能力,做企业是没有冲刺的,你冲刺了就到了终点,你就完了。

    张晨觉得这话说得很好,自己的起步比别人早,要是比途中跑的能力,自己当然不怕他们。

    让张晨感到不安的是,这些品牌,大概是为了要吸引人加盟,也知道对想加盟的人来说,诱惑力最大的就是换货率,所以他们齐刷刷都在换货率上做起了文章,就没有一家,和张晨他们这样,是百分之十的换货率。

    他们都是百分之二十起跳,有的已经到了百分之四十,也是无知者无畏,他们不知道这换货率有多可怕。

    张晨他们这样百分之十的换货率,再加上郑慧红他们那一组人的严格控制,张晨都觉得库存有些大了,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四十,他们不知道库存是会压死人的吗?

    服装不比其他的产品,它是有流行的,今年流行过了,明年就不流行了,一个款式和面料,今年是时尚,到了明年,就过时或者背时了,你白送给人家人家都不要穿,更别说买了,穿着过时的衣服在身上,就是杭城人说的背时鬼,你不会博人眼球,只会被人鄙夷。

    现在已经不是衣不蔽体的年代了,服装的装饰性,早就取代了它的功能性。

    服装这个东西,你契合了时尚,那销量如洪水出闸,要是过时,卖不动就是卖不动,怎么卖都卖不动,怎么打折都没有用。

    世界上那些知名的服装品牌,他们是深谙这个道理的,所以每到季末,他们会抓住流行的尾巴,来一波疯狂的大减价,商场里挂满了10% sale、20% sale的字样。

    张晨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想出这百分之十的换货率的时候,有多得意,没想到这东西有一天会反噬自己。

    当大家都在换货率上一比高下的时候,那就不是在同一个赛场了,而只是在一块平地,大家自由地朝各个方向奔跑,有.asxs.,但无所谓终点,因为这块平地的周围都是悬崖,跑得快的人很快就消失了,后面的人还以为他在前面,拼命地追,接着也跟着消失。

    而在.asxs.上还没开跑的,还觉得这一切都太棒了。

    让张晨担心的是,当市场上所有的品牌,都来百分之三十、四十的换货率时,自己这百分之十,还守不守得住?沈阳的马丫和哈尔滨的郭文涛,已经向他抱怨过换货率的问题了。

    对下面的总代理和加盟店来说,当然是希望换货率越高越好,最好是百分之百换货,但要是那样,张晨清楚地知道,对公司来说,会是没顶之灾。

    你等于是把全国所有店的库存都兜底了,到那个时候,加盟店越多的品牌,不再是你的优势,反过来,他们会是你头顶悬挂着的绞索,随时会把你绞死。

    你被绞死的时候,是没有人会同情你的,对下面的那些客户来说,他们花一点钱,把门头换换,换一个品牌做就可以。

    你今天再成功的品牌,没过两年,先是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接着就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

    消费者总是无情的。

    张晨觉得有些害怕,他觉得这股力量有些来势汹汹,很可能用不了多少时间,大家就会在换货率上飙车,从现在的百分之三四十,很快就飚到让张晨不寒而栗的百分之百。

    张晨心里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他只是期望它来得慢一点,再给自己一点积蓄能量的时间,但这个还真不是,你期望它慢一点,它就会慢一点的。

    你是谁啊?

    当不理性成为洪流的时候,理性的人总是孤独的。

0764 毛行长

    谭淑珍几乎每天都会经过张晨他们店门口,她坐在他们行的那辆尼桑面包车上,经过这里的时候,她就会坐直身子,很注意地朝外面看着。

    她看到了这里每天都有很多的人,就从心里替张晨感到高兴。

    谭淑珍希望能在窗外看到张晨,又很害怕看到张晨,上次她和沈琳琳来的时候,差点就和张晨照了面,幸好她及时逃走了,她不确定,她感觉张晨也看到了她。

    她和张晨的关系一直很好,就是碰到,张晨也不会怎么样,但她就是怕碰到他,她觉得,从自己和冯老贵结婚的那天开始,有很多话,就怎么也没办法说清楚了。

    照理说,就是有什么事,那也是她和刘立杆之间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谭淑珍觉得,自己比怕看到刘立杆,还更怕看到张晨。

    可能就是因为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彼此都很尊重对方,就很注意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形象,谭淑珍知道,张晨和刘立杆,一定都对自己很失望,但比较起来,张晨对自己的失望,好像还更让她觉得难受。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谭淑珍害怕看到张晨,她害怕看到他笑着说你好时,后面那深深的失望。

    张晨是不会把他的失望,表露在脸上的。

    毛行长在边上问,听说这是我们永城人开的店,要不要下去看看?

    谭淑珍总是笑笑说,不用了,卖女装的店,你们男的,去看什么?

    你去啊,毛行长说,我们在车上等。

    谭淑珍摇了摇头,她说不用了,这里我去过,都是休闲装,上班又不能穿。

    毛行长噢了一声,不再坚持。

    他们银行,柜面的员工都必须穿工作服,办公室人员,服装也发了,但并不要求必须穿,你不穿银行的制服,总也要穿正式一点的服装,而谭淑珍,好像每天都是穿着银行的工作服。

    办公室的小徐抗议说,珍珍,你穿了工作服,害我们都不敢穿了。

    谭淑珍笑笑,但第二天,还是穿着工作服去上班。

    谭淑珍认为,既然单位里发了服装给你,你不穿,就是不对的。

    包括这次到杭城来,她穿的也还是工作服。

    他们年前在杭城,跑了三天,二十九那天才回去,初二又上来了,年前谭淑珍陪着毛行长拜年,省行的市行的人行的,每一个单位,又有那么多的部门,缺一个都不行,都会得罪人。

    那三天,每天都是宴请,中午请晚上请,宴请又是学问,谁放在中午谁放在晚上要推敲,中午请哪些人,晚上又请哪些人,谁和谁不能坐在同一桌,谁和谁又必须坐在同一桌,又要推敲。

    那三天,忙得他们火急火燎的,经过张晨他们店门口的时候,毛行长就没有说过要不要进去看看的话,年后的几天,每次经过这里,他就几乎都要问。

    他们年前年后,一直在杭城跑,最高兴的就是司机老年,老年是杭城人,当知青插队去的永城,后来到银行开车,和他一起插队的,包括他的老婆,都从永城回到了杭城,老年没有回,是因为在杭城没有找到比永城更好的单位。

    再说,他当司机,经常会跑杭城,所以也就没觉得,夫妻分居两地是多大的事了。

    毛行长和谭淑珍不回去,老年却可以天天回家,所以他会高兴。

    本来,谭淑珍觉得,年后毛行长是不需要来的,因为年后主要是她的事情,他们行,历任很多行长和副行长,都是提到了市行才退休的,家早已搬到杭城,不是到杭城退的,有些退了休也住到了杭城,正月里,谭淑珍就要代表单位,代表工会,来慰问他们。

    但谭淑珍,毕竟还只是个工会的副主席,而那个人,**得很,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而这些人,也**得很,我怕你搞不定。

    这是毛行长和她说的。

    谭淑珍知道,前一个**得很,是说那个长期泡病假的副行长兼工会主席,后一个**得很,是说在杭城的这些历任行长副行长,前一个,谭淑珍觉得确实**得很,后面那些,好像不见得,没那么难搞。

    谭淑珍提着礼物进去,他们都客客气气的,离开了永城这么多年,对永城工行还记得他们,就很满意,其他没什么表示。

    谭淑珍心里知道,毛行长说他们难搞,说自己必须亲自来,其实是有其他的原因,这个原因,让谭淑珍有些不舒服。

    谭淑珍不是笨蛋,怎么可能不知道。

    自从她进了行里之后,毛行长就经常会找各种理由,到杭城出差,而且有时候,明明事都已经办完了,毛行长也会找借口说第二天还有事,要在杭城多住一天。

    连老年有一次无意中都乐呵呵地说了,说现在自己回杭城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很多,老婆对他还留在永城工行,都没有意见了。

    在行里的时候,毛行长不仅对谭淑珍,对其他的女性也一样,很注意地和她们保持距离,哪怕有女的到他办公室,有事找他谈,他都必须把办公室的门开着。

    行里的人都知道,谭淑珍也知道,那都是因为黄玲花黄主任,也就是黄副县长的女儿,一个小镇,一个单位,风言风语是会传得比风还快的,惹恼了黄玲花,毛行长回家是要跪搓衣板的。

    你行长算个屁啊,连黄副县长,看到她这个女儿,都要让三分。

    这几乎是半个永城县城的人都知道的事情,谭淑珍刚进银行的时候,施老师就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她,谭淑珍心里有数。

    在行里,谭淑珍很注意,毛行长也很注意,所以虽然他们经常在一起吃中饭,出去吃晚饭,办公室又紧挨着,毛行长还是大师兄,谭淑珍会经常向他请教问题,但大家都很注意着保持距离,关于他们的风言风语,一点也没有。

    黄玲花每次看到谭淑珍,笑靥如花,她从文化广场的分理处走来行里,路过副食品商店时,都会带点糖炒栗子山核桃香榧什么的,送给谭淑珍,或者干脆,坐在谭淑珍的办公室,两个人一起吃。

    黄玲花一边吃一边还叫,阿毛阿毛,毛行长赶紧跑过来,黄玲花就让他一起吃。

    毛行长每次都不坐下来,而是站着剥了两颗,就回去了。

    黄玲花和谭淑珍,好得就像姐妹,这是行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也就更没有人,敢说风言风语了。

    但到了杭城,谭淑珍感觉毛行长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老年开着车,把毛行长和谭淑珍送到群英饭店,他自己就回家去,群英饭店是杭城市政府机关事务管理局下属的招待所,从永城机关过来杭城出差的,几乎都住在这里,在这里碰到永城的谁都不奇怪。

    谭淑珍和毛行长在这里,碰到过黄副县长,黄副县长看到他们,只是远远地点点头,连招呼都不过来打,毛行长也不跑过去。

    在群英饭店,毛行长保持着和在行里一贯的作风,和谭淑珍走路都分前后。

    毛行长在群英饭店待不住,群英饭店有食堂,他不喜欢在这里吃,谭淑珍觉得味道不错,他说难吃死了,都是猪食,一定要去外面吃,去外面还不是在群英饭店门口,群英饭店在东坡路,边上有的是饭店,但毛行长起码要跑到五条街以外。

    有时候甚至夜宵想吃海鲜,都不去只有四五分钟路的龙翔桥海鲜排挡,而要坐出租车,去四季青这边的近江海鲜大排挡。

    谭淑珍当然明白,这不过是在躲避群英饭店里的永城人,这让谭淑珍心里有些不舒服,又无可奈何。

    有很多的事,是看破也不能说破的,特别是对方还是自己的领导,如果对方没有直接的行为,你能说,领导,你不要对我有想法吗?

    但谭淑珍知道,毛行长对自己确实有想法。

    坐出租车,他们都不是在群英饭店门口坐,而要走到湖滨路去坐,车来了,他会朝左右看看,然后不是坐进副驾座,而是和谭淑珍一起坐到车后排,谭淑珍也没有办法和他说,你不要坐这里。

    谭淑珍只能尽量地把身子往那边缩,还不能做得太明显。

    车子一启动,毛行长的话就多了起来,而且妙语连珠,不再像和在行里那样,说什么都一板一眼,而且肢体的语言,也变得特别多。

    不时还会来拍拍谭淑珍的肩膀和大腿,加重自己的语气,看似无意的动作,让谭淑珍毛骨悚然,不禁皱了皱眉头。

    到了吃饭的地方,毛行长就不再是毛行长,更像是谭淑珍的小跟班,问这问那,一切的口味以谭淑珍的口味为主,一切的选择以谭淑珍的选择为主。

    还要帮她提包,帮她拿衣服,帮她把椅子拉开,把餐具用开水烫过。

    吃饭的时候,他会**裸地盯着谭淑珍看,说着一些不合时宜的话,直到发觉谭淑珍已经眉头紧皱,搞下去可能适得其反,这才闭了嘴。

    谭淑珍有意无意,经常会说黄姐长黄姐短的,谭淑珍说的黄姐,就是黄玲花,刚开始的时候,毛行长脸上会有些不自然,后来就无所谓了,谭淑珍说起的时候,他就看着谭淑珍笑,搞得谭淑珍自己都觉得无趣。

    毛行长提议出去吃饭时,谭淑珍也尝试过推脱,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那就更麻烦了,毛行长不仅会去买来水果,还会待在谭淑珍的房间,嘘寒问暖,久久都不肯离去,算算,还是去吃饭吧。

    虽然谭淑珍心里有些不愉快,但她毕竟是女人,女人就是要人哄的,就是要有人对自己献殷勤,而这个人,还位高权重,让谭淑珍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得意。

    男人哄着女人,女人哪怕刚开始很反感,时间长了,也会习惯,习惯就成自然。

    再说,毛行长带她去的那些地方,东西确实很好吃啊,不吃白不吃。

0765 热的酒

    就是正月,近江海鲜大排档还是有几家开门的,天气冷,又点了谭淑珍最喜欢吃的清蒸梭子蟹,毛行长建议喝点酒,谭淑珍就没有拒绝,毛行长让老板来了两瓶加饭酒,加热,加了姜丝和鸡蛋,热腾腾地上来。

    加饭酒是糯米酒,有和血、行气的功能,对嗓子没有白酒那么刺激,剧团里的人平时喝的,都是加饭酒,包括谭淑珍的父亲老谭,以前演出,会在后台放一搪瓷杯的加饭酒,上台之前,习惯掀开杯盖,闷一口加饭酒后再上去,他和谭淑珍说,不然会感觉到气短。

    毛行长点了这个酒,也看得出是有保护谭淑珍的意思,谭淑珍心里谢谢他的好意。

    这个酒虽然酒精的度数不高,加热加姜丝和鸡蛋以后,热量却很高,不一会,两个人就感觉浑身发热,天气也没有那么冷了。

    谭淑珍的脸上起了红晕,说话和轻轻地笑着时,看着毛行长,那眼睛是水灵的,会说话的,看上去就特别的妩媚,让毛行长心旌飘摇。

    他们吃完宵夜,回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钟,毛行长照例还是让出租车司机先到湖滨路,他下了车后,再送谭淑珍去群英饭店。

    到了湖滨,毛行长下了车,没想到谭淑珍跟着也下了车,谭淑珍和毛行长说,吃太多了,我们走走,消化消化。

    这还是谭淑珍第一次提出来我们怎么怎么,毛行长心里大喜。

    原来他们在一起,都是毛行长以征询的口吻说去这里那里,谭淑珍要么点点头答应,要么就说不要啦,或者什么也不说,跟着毛行长走。

    还从来没有谭淑珍主动提出来,要去干什么的,而且,还加了一个我们,这就让毛行长感觉两个人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亲近。

    冬天晚上的十点多钟,已经很迟了,特别是在那个年代,城市的光亮度还没有现在这么高时,九点一过,人就会感觉整个城市黯淡了下去,还在路上行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赶回家去。

    西湖边上,几乎就没有什么人,寒风料峭,但对两个刚喝了热酒,浑身燥热的人来说,却是正好。

    两个人在湖边走着,毛行长有意无意地往谭淑珍那边靠,谭淑珍也没有习惯性地往边上缩,这让人下意识地认为,她的身体和自己一样,不再是压抑着,而是渴望着敞开和接纳。

    毛行长用手去碰谭淑珍的手,这一回谭淑珍的手躲了开去。

    两个人虽然心潮翻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站在湖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前面黑漆漆的西湖,又转身默默地走了一段,谭淑珍指了指边上花坛前的一张水磨石椅子说,我们坐一会?

    毛行长说好。

    谭淑珍心里纠结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觉得今天晚上,他们两个的气氛和状态都很好,这样的时候,很适合她早就准备的,好好地、正式地谈谈,而又不会伤了和气。

    所以,当毛行长在湖滨下车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下了车,下了车就提议走走,走走以后就提议坐坐。

    毛行长和她挨得很近,她没有躲避,那是因为她不想破坏两个人的气氛,要是彼此都警觉,不能继续保持这样轻松的状态谈话的姿势就僵硬了,他们就没有办法达到谭淑珍好好谈谈的目的。

    从心底里,谭淑珍又还有很柔软的一部分,有点同情和可怜这个男人,真的,这时候在谭淑珍的眼里,毛行长不是毛行长,而是男人,众多倾慕自己的男人中的一个男人,谭淑珍活在这样的男人的目光中间已经很久,甚至都习惯了。

    这个男人,那么煞费苦心地在讨好自己,他为了想得到自己,几乎是连他自己的尊严都放弃了,目的那么明显,手法那么笨拙,让谭淑珍看着,感觉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怜。

    不管怎么说,人家喜欢你总是没有错的。

    谭淑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谈话,对这个男人会是一个打击,好像是下意识地为了平衡一下,谭淑珍没有拒绝他挨得很近。

    但如果自己的手被他牵住,那就给了他一个错误的信号,今天晚上,就不是正式地确立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是会完蛋了,谭淑珍的神经,顷刻就绷紧。

    就像那天晚上,在金波的那个暗房,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谭淑珍真的感觉自己的心被融化了,她的心一直裹得太紧,都有壳了,但心底里的那份缠绵和柔情还是在的,她也是女人,需要爱,也需要被爱,这种需求,很多时候是会转化成生理的自然反应的。

    有那么一刻,谭淑珍真的就是想把自己无拘无束地敞开,那是一种多么惬意的温柔和享受啊,不是金波在寻找她,谭淑珍觉得,是自己不由自主地在寻找那个光线昏暗中的,面目模糊的男人。

    如果他没有继续动作,乖乖地不动,谭淑珍觉得,那个晚上可能就完蛋了,她不会停,她会继续,继续地寻找和探寻他,直到自己呼吸急促,把所有的柔情蜜意全部释放。

    那一个晚上,真的会完蛋的。

    但他太迫不及待了,当他的手伸过来,来解她的扣子时,就像一个开关,吧嗒一下打开,所有昏暗和模糊的东西在那么一瞬,都变清晰了,一整个现实的世界都蜂拥而来,那个理性的谭淑珍也回来了,她“啪”地给了对方一个巴掌,夺门而出。

    他们之间的一切,就此结束,谭淑珍理性的时候,是很有决断力的,甚至有些冷酷,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以转圜的空间。

    谭淑珍和毛行长在椅子上坐下。

    两个成年男女,各自有自己的家庭,说着话的时候,除了聊一些单位里的事情,很自然就会说到自己的家和孩子,谭淑珍不是那种,喜欢在人背后议论他人的人,特别是和毛行长聊,会有打小报告的意思,谭淑珍天然地就很抵触这样的事。

    聊单位的事,又不涉及人,就没有多少可说的,两个人更多的话题,还是围绕着自己。

    谭淑珍说的少,听的多,毛行长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只要给男人时间和必要的空间,他就会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悲苦,这是男人向自己喜欢的女人祈求和示爱的方式,我那么可怜,需要你敞开胸怀。

    女人总是喜欢坚硬的东西,比如男人的的肩膀,而男人,又总是喜欢柔软的东西,比如女人的安慰。

    他们聊到了黄玲花,毛行长叹了口气,他说,年轻的时候,人总是盲目的,会去追求那些其实并不重要的东西,比如地位啊前途啊什么的,为了这个,你会不择手段,真的,甚至会出卖自己,我就是这样,你别笑。

    但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才知道,其实那些东西都是虚的,有一个让你可以舒舒服服地待着的家,和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真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老婆都不热,那炕头怎么热的起来,把身子都烤焦了,那心也还是冷的。

    谭淑珍心动了一下,她觉得毛行长这话,不是也在说自己吗?

    谭淑珍心里,就有了一点哀怜,既为毛行长,也是为自己。

    “你和黄姐,真的有那么糟吗?”谭淑珍问。

    “她那个人,你觉得会好得起来吗?”毛行长反问。

    谭淑珍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就是表示理解,不用多说了。

    “你别看我白天人模狗样,风风光光,一个个人走过来,毛行长长毛行长短的,好像毛行长无所不能,但回到家里,站在阳台上,想想接下去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我心里就是一团漆黑,我连一头从阳台上扎下去的想法都有,真的。”

    毛行长说到这里,声音有些低沉,这个时候,他是很渴望谭淑珍的手能伸过来,握住自己的手,但是没有。

    毛行长伸出手去,握住了谭淑珍的手。

    谭淑珍怔了一下,让自己的手在毛行长的手里,仿佛是为了安慰,停了有那么一会,当她感觉对方的身子准备移动的时候,马上清醒过来,她把手抽了回来,身子往边上让了让。

    动作细微,拒绝的含义却是明显的,毛行长使了那么大的劲,结果一拳打到了棉花里。

    他有些尴尬地愣在那里。

    “大师兄,有一些话,我想和你说,我希望你听了,不要生气,好吗?”

    毛行长说好。

    “我很谢谢你能把我招到银行里,也很谢谢你一直都很照顾我,你是个好人,真的。”谭淑珍停了一下,继续说:“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想和你说的是,我们之间不可能的。”

    “为什么,是我年龄比你大?”既然话都已经挑开,就没有什么好回避的,毛行长问。

    “不是,大师兄,我不能说我喜欢你,但我承认,我也不讨厌你,这和年龄没有关系,我们相差,也不过就十几岁,如果真的互相相爱的话,这算得了什么?我说的不可能,这样说吧,如果你没有家,我也没有家,我觉得我们之间,还会有各种可能,但现在,绝没有可能。”

    “我可以离婚。”

    “但是我不会离啊,只要我没有离婚,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情,不清不楚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我这个人,做事情也好,做人也好,就是喜欢清清爽爽的,我希望你能够尊重我,好吗?”

    谭淑珍说着,看着毛行长,毛行长看了看她,欲言又止,谭淑珍说:

    “而且,你也离不了婚,不要自己骗自己,只要黄姐不想离,你们就离不了,对吗?你其实心里很清楚。”

    毛行长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

    “大师兄,我很尊重你,我觉得这男人和女人之间,说难听点,不仅仅是只有上床那么一种关系的,我也没有兄弟,我希望你,永远都可以是我的大师兄,好吗?”

    谭淑珍看着毛行长,很真诚地说,毛行长看着她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觉得要拒绝很难。

    他叹了口气说:“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我们成不了情人,但可以成为红颜知己,对吗?”

    “可以这么说,你同意吗?”谭淑珍笑着,有些调皮地看着他,毛行长点点头。

    “好了,那就这样说定了。”

    谭淑珍吁了口气,她站起来,朝毛行长伸出了手,毛行长握住了她,但他心里,怎么他妈的还是有一把,就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的冲动?

    两个人转身,往不远处的群英饭店走去。

    最难说的话都说开了,谭淑珍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畅快,心里坦荡,行动上就没有那么拘泥,到了群英饭店门口,谭淑珍还是和毛行长肩并肩地朝前走着。

    反倒是毛行长,往后缩了一缩。

0766 小城多少事

    他们回到了永城,正式上班之后,谭淑珍和毛行长再碰到,两个人都谈开了,他们的关系就变的自然了一些,彼此埋藏了这个秘密,也很好。

    黄玲花再到谭淑珍这里,叫着阿毛阿毛,阿毛跑过来,也不站在那里了,而是会坐下来,和她们一起吃点东西,聊聊天。

    黄玲花还邀请谭淑珍和冯老贵,带着女儿,去他们家里吃饭,谭淑珍和冯老贵去了,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有时候小武也跟着去了,小武和黄玲花是一个村的,本来就叫黄玲花姐,现在冯老贵也跟着谭淑珍和小武叫了。

    谭淑珍他们没有这个条件,在家里请客,两个人商量着,老是吃人家的,自己没有一点表示,也不好,他们就在浙西楼请毛行长和黄玲花吃了一次,小武也去了,黄玲花知道他们这是有回请的意思,人是来了,但很不高兴,骂道: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是钱多吗?自己人吃饭,跑这里来干嘛?你们要是想请姐和你姐夫吃饭,就到家里来请。

    小武在边上嘻嘻地笑。

    下一次,一个星期天,他们还真是去菜场买了菜,小武也带着别人打猎送他的野猪肚,去了毛行长家里,大家一起做菜做饭,一起吃,其乐融融。

    这就变成了他们经常做的事,黄玲花以前,是没有什么朋友的,一起经常地聚聚餐之后,虽然毛行长看着谭淑珍,心里还是隐隐地痛,但黄玲花对他,也有点低眉顺目的样子,家里的气氛,比原来好多了,毛行长也颇为欣慰。

    小武那里,经常会有各种奇奇怪怪的野味,不是野猪,就是黄麂,要么就是雉鸡,或者千岛湖里,那二十几斤重一条的胖头鱼和下面农村里,那干涸了几十年的泥塘里抓出来的,手臂粗的黄鳝。

    反正是有人弄到了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到小武,送过来,以前小武没地方做,都是推了,现在小武就叫了他们两夫妻,去黄玲花他们家里做了吃,他们变得就像一个小团体,而这个团体的头,就是黄玲花,什么事情都是她做主。

    渐渐地,毛行长就变成了他们的姐夫,连谭淑珍在行里,都叫毛行长姐夫了,不再叫行长或者大师兄,叫毛行长姐夫以后,两个人再在一起,亲热地嘻嘻哈哈,自己不介意,别人看着也很正常,两个人的关系,反倒比以前近了。

    正月十五一过,就到了二月底,谭淑珍陡然紧张起来,算算五月马上就要来了,时间是过得很快的,谭淑珍五月份,要自学考试,更重要的,是要参加“衢化杯”全省青年歌手大奖赛,也就是中央电视台的青年歌手大奖赛的预赛。

    这才是谭淑珍最重要的事情。

    谭淑珍和施老师商量,自己是不是晚上就不要再去歌舞厅唱歌了,施老师也同意了,毕竟,参加“衢化杯”,也是他们县文化馆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是写到年度的工作计划里的事,连杭城市群艺馆,都很看好谭淑珍。

    谭淑珍三天没去,那些常去歌舞厅的舞友们不干了,最后施老师来和谭淑珍商量,她说要么这样,也不要什么上半场下半场,你反正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练歌,练完歌后,就上去唱三首,然后回家,这样也不会太迟,回家还有时间看书。

    这对你也是有好处的,一来是把每天练的,到台上试试效果,二来是每天上台,疲了,你到时上台,就不会紧张了。

    谭淑珍想起自己参加“三江杯”时,那个紧张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哎呀妈呀,到了省里的比赛,可不能再这样了,谭淑珍说好。

    接下去,沈琳琳每天晚上在上面唱,眼睛瞟到谭淑珍上来,自己哪怕唱得再劲头上,状态再好,唱完这首也必须暂停,接下来要把舞台让给谭淑珍,谭淑珍唱完三首就回家,沈琳琳还要把舞台接过来。

    每天,这都是沈琳琳最难过,也最尴尬的时候,谭淑珍唱完,下面的人意犹未尽,自己接上去唱,下面就都是不屑和鄙夷的目光,明明是谭淑珍自己要走的,倒好像是她沈琳琳赶她走的,我招谁惹谁了呀,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

    沈琳琳要很卖命地唱好几首,下面的气氛才会有点好转,他们的脸色好转了,但沈琳琳气鼓鼓了,看到施老师,都没什么好脸色,要不是永城只要这么一个地方,可以让自己过过瘾,她早就不干了。

    施老师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马上调整,每晚谭淑珍唱完三首,回家去后,她就安排一个男的先上去吼两首,再让一点乌他们来段《噢,苏珊娜》,或者《玫瑰玫瑰我爱你》、《加州之梦》,这才让沈琳琳接上去,总算是解了沈琳琳的尴尬。

    谭淑珍每天晚上唱三首,但补贴还是照拿,沈琳琳唱一个晚上,都没有谭淑珍的三首高,沈琳琳心里不服气,就去鼓动一点乌他们,说我们每天卖命,为什么补贴拿最多的却是她?

    沈琳琳是想鼓噪一点乌他们,去施老师那里闹一闹的,没想到一点乌他们不知好歹,不仅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很正常,人家谭淑珍是大牌,大牌不都这样?那董x华来艺术节,不也是唱三首就走,拿了最多的钱,你沈琳琳也唱了三首,给了你多少?

    一点乌和沈琳琳说,很正常啊,人家是台柱子,当然要拿最多。

    什么?她是台柱子,那我们是什么?沈琳琳吼道。

    一点乌白了她一眼,走了开去,意思是是什么,你自己去想。

    这把沈琳琳气得半死。

    这里谭淑珍变成了台柱子,去了行里,现在谭淑珍叫黄玲花,已经不叫黄主任,而是叫姐,而毛行长,变成了姐夫。

    天呐,这还有我沈琳琳出头的日子吗?

    沈琳琳的小鸡肚肠没有人在意,这几天,倒是有另外一件事,让永城人津津乐道了一阵,那就是文化局的副局长丁百苟,和婺剧团的徐建梅结婚了。

    徐建梅大家都是认识的,丁百苟,你要想认识也可以。

    你每天去文化广场的文化大楼下面守着,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丁百苟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就是要老),深灰色的中山装,连风纪扣都扣得死死的,头顶稀疏的几根毛,一丝不苟地在头顶上绕了一圈,让毛发看上去多了一点。

    你看到有这样的一个人,骑在一辆和他的身子不成比例的,二十八寸的永久自行车上,那就是丁百苟。

    还真的是有人专门去那里看看谁是丁百苟的,这也是太好奇了,徐建梅这么个永城的知名人物,长得也还是可以的,怎么会嫁给一个老头,那人家还不要去看看那老头是何方神圣,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魅力?

    丁百苟因此,也沾光变成了知名人物。

    丁百苟好像是知道自己变成了新闻人物,骑在车上,满面春风,连脖子都梗得很直,一切都按照他预想的进行,人们果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他和徐建梅的年龄差距上,这对男人来说,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反而像是胸前戴了一朵大红花。

    连领导同志,特别是县委宣传部的李部长,上下班的时候看到他,老远都会叫,老丁老丁。

    丁百苟赶紧从车上下来,走近前去,李部长会关切地问,老丁,最近身体好吗?

    李部长早年是电影公司的放映员,家住在电影公司的宿舍,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文化广场,常常就会碰到丁百苟。

    丁百苟赶紧说,好好,每天都锻炼,李部长。

    李部长拍拍丁百苟的肩膀,笑笑,就过去了。

    只有谭淑珍一个人,想到了一个问题,她和冯老贵去喝了丁百苟和徐建梅的喜酒回来,谭淑珍坐在那里,呆呆地发呆,冯老贵看到,问,想什么呢?

    “老贵,你说,这丁百苟和徐建梅,是什么时候好上的?”谭淑珍怔怔地问。

    “我怎么知道,他们又不会向我汇报。”冯老贵说。

    “不对,老贵,我觉得你和李老师都上当了,这徐建梅,肯定是在艺术节之前,就和丁百苟好上了,不然,这丁百苟什么时候关心过团里的事?”

    冯老贵愣住了,心里咯噔一下,还真的是有这可能,看样子这徐建梅,还真不简单,她为了把谭淑珍顶掉,不仅搞上了丁百苟,不是把自己也拖进房间里搞了吗?

    丁百苟什么时候关心过团里的事,这徐建梅,什么时候又对自己这么主动过?艺术节之后,不是就不鸟自己了?

    这时间,也太巧了吧。

    “不对,老贵,我觉得换名单的事,就是他们两个人合伙的,你说是不是?”谭淑珍盯着冯老贵问。

    冯老贵心里发虚,赶紧说,不知道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他拿着脸盆走了出去,走到盥洗室才想起来,嘿,这么说,自己还把局长夫人给干了?

    这样想着,冯老贵就亢奋了起来。

    在一个小镇,什么新鲜事,传到了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也就走到了终点,马上会被人忘掉,你只要和人说,你知不知道,那个婺剧团的徐建梅……

    知道知道,对方打断了你,这话就没有办法再聊下去了。

    连丁百苟自己也觉得这事应该已经过去,它已马上要变成自己过去的荣光时,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他和徐建梅的事,在永城又热闹了一阵。

    男女主角还是丁百苟和徐建梅,加进来的一个重要角色是文联的老孟,永城一夜之间传开了一副对联,大家都说,这对联是丁百苟和徐建梅结婚的时候,老孟送给他们的。

    这对联是:“一对新夫妻,两部旧机器。”

    哈哈,这丁百苟是旧机器,大家都知道,他比他辆二十八寸的永久自行车都旧了,可这徐建梅,传说不是黄花闺女吗,怎么就旧了?

    大家最关心的是,谁让她变旧的?

    难道这老孟,知道什么内情?

    丁百苟胸前的大红花,瞬间变成了头顶的绿帽子,他气得七窍生烟,他真想去找这老孟问问,你他妈的写的是什么东西,你就是要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最冤枉的是老孟,这他妈的什么事啊,这两个人自己认识是认识,但又不熟,可他们结婚,也没叫自己,自己也没有去啊。

    很多人跑来和老孟说,老孟,说说,说说。

    老孟委屈道,我他妈的说什么说,他们的婚礼,我根本就没有去。

    于是,马上有人说,就是因为他们结婚,没叫老孟,所以老孟才会写这样的对联。

    这一下,老孟就更说不清楚了。

    最紧张的还是冯老贵,全城都在追问是谁让徐建梅变成旧机器的,冯老贵觉得,徐建梅看自己的那目光,都不好了。

    这是要吃了我呀。

0767 初八晚上一顿饭

    初八的那天晚上,瞿天琳在杭城大厦的锦园,摆了六桌,主要是请他们的客户吃饭,答谢他们一年来的支持,张晨和刘立杆,都是瞿天琳的朋友,也是客户,刘立杆几个项目的楼书,和张晨他们一年四季的画册,都是瞿天琳这里印的,所以他们两个也去了。

    张晨在这里,看到了一位老朋友,那就是柯桥的倪总,瞿天琳把他们安排在一桌,不仅是因为倪总和张晨熟识,还又因为,倪总有事情要和刘立杆谈。

    刘立杆的“锦绣江南”项目的楼书,是张晨设计,瞿天琳他们印刷的,倪总那天来瞿天琳这里,正好看到印好的楼书送到,听瞿天琳介绍了,他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

    瞿天琳的客户,也是刘立杆的潜在客户,舍得花大钱,去印高档印刷品的,在当时,都是效益很好的单位,他们对自己公司的形象,也很在乎,瞿天琳干脆让小安,把刘立杆他们“锦绣江南”的楼书,给大家发了。

    瞿天琳还和他们说,以后,我们就搬到这里去了,大家再找我们,就要到这里的写字楼。

    瞿天琳还让刘立杆,专门介绍了他们写字楼的情况,并重点介绍了,深圳安信信托有限公司的写字楼按揭是怎么做的。

    按揭在当时是个新事物,大家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现在听说只要花百分之二十的钱,然后每个月交相当于在酒店租写字楼的钱,就可以得到自己的写字楼,这样的好事,让很多人都很感兴趣,表达了订购的意向。

    倪总本来就有意要买或者租写字楼,作为他们公司下属的外贸公司的办公室,因为外贸公司设在柯桥厂里,业务员不好招,他干脆就把外贸公司独立出来,设在了杭城。

    他在杭城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有什么写字楼可以买,就转到瞿天琳这里,准备看看,是不是和瞿天琳他们一样,也在杭城大厦租写字楼。

    到了这里,听瞿天琳说了刘立杆他们的项目,就有了要买的意思,现在又听说这个项目可以做什么按揭,询问了刘立杆,写字楼的价格是两千八一个平方。

    这个价格,在当时的杭城来说,已经是天价,但因为有按揭,一次性只要付很少的一点钱,作为首付,大家就觉得没有那么贵。

    这个两千八一平米价格的确定,也是乔总、杨先生和应莺他们,一起商量的结果。

    应莺认为,既然在调查中,有那么多的人能够接受两千到两千九的价格,还有那么多人甚至能够接受三千到四千九的价格,那么我们就按两千到两千九这个价格的上限,两千八定,这样,对选择三千以上的人来说,就没有问题。

    而对那些可以接受两千到两千九的人来说,因为可以做按揭,肯定也可以接受,说不定有一部分,当时选择一千到一千九的,也会接受,他们选一千到一千九的时候,是从自己实际的能力出发,没有考虑到按揭的因素,现在条件变了,他们的选择也肯定会变。

    乔总和杨先生同意应莺的分析,乔总和刘立杆说,这小姑娘头脑太清楚了,刘总你要是不重用,我可要把她挖深圳去了。

    杨先生也说,这个价格很好,根据他们在国外的经验,这写字楼,其实从建筑的形态来说,大同小异,变不出多大的花样,一个写字楼高档不高档,看两点,第一是看你的价格,你的价格让很多的人进不来,这不仅不是你的劣势,反而是优势。

    这意思,刘立杆记得,瞿天琳已经表达过。

    那公主是谁都可以接近的?杨先生接着补充道,这写字楼,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刘先生你一定要记住,那就是你以后的管理水平,你写字楼的管理水平高,用过十年,这旧楼还像是新楼,那价格,照样转一手就涨一成。

    要是管理得不到位,不出五年,你这楼就变成垃圾楼,大家想往外面逃都来不及,谁还敢进来?所以,你这以后的管理团队,是很重要的,国内我看过很多的楼,都没意到这点,他们把精力花在怎么造上,而不是怎么管上,以为是只要造得高档,这写字楼就一定高档。

    刘立杆不停地点头,他觉得又学到了,还真是的,就是自己以前在海城,京海国际金融中心这么重要的项目,自己都是,设计的时候想到要请最好的设计公司,但从来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建立最好的管理公司。

    不仅是他,连孙猴他们,也从来没有想到过,照理说,他们和国外的接触,总算是多了。

    杨先生接着和刘立杆说,这写字楼,和住宅还不一样,你不要太担心卖的问题,不要说,我最好一下子就卖完了,不要这么想,你可以放在那里,慢慢卖的,可以边租边卖的,只要租金能够覆盖你的资金成本就可以。

    我前面说了,只要你的管理到位,那你的写字楼价格还会往上涨,你拿在手里还担心什么,一边收着租金,一边这房子还在涨,你等于两头受益,你是不是笑都要笑死?

    乔总也说,都说这管理出效益,我看这管写字楼,最能体现出来,像杨先生说的,管得好,那效益就是实实在在看得到的,物业在涨,抵押物在增值,你就是在我们这里也一样,去年贷八百的,我今年转贷,就可以给你做到一千。

    刘立杆点点头说,还真是学到了。

    倪总原来,是想要六百平方的写字楼,现在定了,a座二十八楼的一千四百八十个平方,他都要了,明天就签协议交首付,深圳人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办手续。

    倪总这里说定了,其他的人就坐不住了,这楼可是没有重复的,你想要的楼层,要是别人先拿走了,你再想要,也变不出来了,当场,还有六七个人就跳出来,和刘立杆说,刘总,那我们明天也去你们那里签协议,让深圳人过来,一趟头把我们的手续,都一起办了。

    刘立杆说好好,欢迎大家,谢谢谢谢!

    倪总问了张晨现在的情况,很感慨,他说,你们延安路那店,那天我听小瞿说是你的,我跑过去看过,可惜没看到你,看看,这才过了多少时间,你就做这么像样了,还真是后生可畏,唉,看起来我们都老了,快赶不上了。

    不过,上次那事后,我就和小瞿说,你以后肯定能干成大事的,我老倪看人,还是看得很准的。

    张晨赶紧说,谢谢倪总,上次那事,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倪总笑道,“委屈的还是你,那个烂污怂,我看着都头痛。”

    三个人举起杯,干了,倪总问张晨,对了,刘总是不是就是你以前和我说过的,在海南做房地产的朋友?

    张晨说对。

    倪总坐直了身子,来了兴趣,他一定要刘立杆介绍一下海南的情况,都说那里很惨,又谁也说不清楚,这海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立杆就把海南的事,和倪总说了,倪总叫道,看看,是不是,我差一点也去了海南,要是那样,那我现在,是不是连哭都找不到坟头了。

    他转过身来,拍着张晨的肩膀说:“小张呀小张,还是亏了你,我才没有去。”

    张晨奇道:“倪总,我怎么了?”

    倪总看着张晨,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自己大概都忘记了,和我说过什么话,你和我说的,把我吓到了啊,那天我找你的时候,其实是从上海飞海城的机票都订好了,结果和你一聊,赶快就把票退了,我那几个朋友,当时还都骂我,后来都感谢我,我不去,他们心里也没有底,就没有去。”

    刘立杆也笑:“那还真是死里逃生,张晨,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张晨依稀记得自己和倪总,是有过一次关于海南房地产的聊天,但他也不知道,这后面还有这么多事。

    倪总把那天张晨和自己说的话,和刘立杆转述了,刘立杆叫道,张晨,不错啊,这分析,都有韩先生的水平了,这些话,你怎么没和我和老孟说过,你要是说了,我和老孟说不定也能虎口脱险。

    张晨看了看他问:“你们那个时候,听得进任何的话吗?”

    刘立杆认真地想了一下,嘿嘿笑着,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即使是把自己和孟平的腿打断了,他们还是会往前冲冲冲的。

    晚宴结束,刘立杆开着车,和张晨两个人,又到了中北桥,两个人下了车,靠在桥栏杆上,抽着烟。

    看着黑夜里的弹簧厂,刘立杆说,他妈的,这吃一顿饭,就几千个平方卖掉了,看样子今年会有个好收成。

    张晨笑道,这一年才刚刚开始,你就知道有好收成了?看样子你们造房子的还真是好,不像我们,我们可是靠天吃饭,每天都战战兢兢的,春装卖得好,要担心夏天卖什么,夏天卖得好,又马上感觉秋天快来了,一天也停不下来。

    刘立杆说,都说万事开头难,这头开得好,后面就差不到哪里去,张晨,你的头开得也不错,放心吧,今年也一定会好的。

    但愿吧。张晨在心里说。

0768 春天里

    正月十五一过,张木生的施工队就进入了“锦绣江南”工地,开始施工,下沙一鸣食品厂已经建好,老范他们在陆陆续续地搬迁,搬迁完后,马塍路的房子就要全部拆掉,“锦绣家园”就进入最后几幢房子的施工。

    张木生的建筑公司,一分为二,一拨在“锦绣江南”,一拨在“锦绣家园”,老万手下的杭城锦绣大地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春节后扩充到一百多个人,也是一分为二,一拨在三堡张晨厂里,一拨进入了“锦绣祥庭”项目。

    三堡厂里,厂房已经建好,办公楼和宿舍,也造到了二层,原来的厂房搬到了新厂房里,连配送中心,也临时搬到了新厂房这边,原来的配送中心和那幢泥房,被拆除了,开始造新的配送中心。

    “锦绣祥庭”这里,按照计划,先造建国北路路边的这四幢楼,这四幢,都由老万他们负责建造,六层楼,他们已经有经验。

    “锦绣祥庭”靠街的一二楼,都是店面房,格局和魏文芳他们在四季青租的那房子一样,一楼是店面,二楼可以住人或者办公、当仓库,这样格局的店面房,在当时最受欢迎,他们还没开工,就有很多做铝合金型材、塑钢门窗和钢材的商户,过来购买。

    从建国北路再进去,就是最多钢材经营户的地带,很多的经营户,就想着要出来,抢这口子上的位置。

    而塑钢门窗和铝型材,都是当时新出来不久的建筑材料,不是它们产品刚刚出来,而是市场的需求刚刚起来,刘立杆他们,本身就是塑钢门窗最大的客户,他们当然要抢占这里的商铺。

    建国北路的二十几个商铺因此一抢而空,楼上的房子也卖了一半,前来买房子的,大都是从打铁关这边过来的,钢材市场和二手机械设备市场的经营户,这验证应莺他们当时的调查很准确。

    刘立杆把所有销售工作,都交给了应莺,由她去招聘人手,去现场建立一个个售楼部,任命范建国为公司的副总,派去了香港,韩先生帮他联系了一家物业管理公司,刘立杆把范建国派去学习和培训,等他回来的时候,就要组建他们“锦绣江南”的管理公司。

    能够去香港三个月,范建国当然乐坏了,老范也很高兴,觉得刘立杆这家伙不错,还真把自己儿子,当人才培养了,刘立杆公司的副总,可比自己这个食品厂厂长,牛逼多了。

    雯雯和倩倩,成了刘立杆二十四小时的助理,几乎整天都跟在他的身边。

    过完了年,张晨和小昭去参加了路考,一次通过,很快就拿到了驾照,拿到驾照之后,他们去买了两辆车,小昭和贺红梅一样,也是夏利,不过她是白色的,张晨买的也是桑塔纳,不过他买的是一辆深蓝色的桑塔纳旅行车,高屁股,没有尾箱的那种。

    这辆车的后面空间很大,可以当工具车用,张晨觉得自己体育场路、延安路和三堡几个地方跑,顺便还可以带点货。

    刘立杆看到后悔不迭,他说,早知道这样,我也买这个,这么大的空间,我可以在后面放张床,把这两个逼放后面去。

    “滚!”雯雯和倩倩,异口同声地骂道。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目光所及,一切都欣欣向荣,不管是张晨还是刘立杆,都很忙,张晨觉得,这还真是和刘立杆说的,是一个好的开头。

    开上车后,张晨感觉自己的活动空间,一样子就无限地扩展开了。

    原来觉得很远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脚油门的事,他随时随地,都可以去西湖边逛逛,随时随地,都可以开车到钱塘江边,把所有的车窗都摇下,放倒椅子躺着,任凭潇洒的春风,挟带着一点料峭的春寒,把他的汽车灌满。

    夜幕降临的时候,张晨开着车,去了望湖宾馆门口,把车停下,朝对面看着。

    这里,esprit的专卖店刚刚开张,里面有很多的人,可以说是人山人海。

    张晨到这里已经看了三天,三天都是这个情况,虽然esprit的服装风格,和自己完全不搭界,但它的顾客年龄层,很大一部分,和自己是重叠的,这会分流自己一部分的客源。

    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本来口袋里就没有多少钱,买了它这里的,就没钱买你那里的,这不很正常吗。

    esprit九二年进入大陆,第一家专卖店开在北京,没有成功,销售额一般,他们开始转战上海,九三年初,在上海淮海中路,开出了他们的专卖店,大获成功,张晨专门坐车去上海看过,人山人海,和眼前这情景一样。

    张晨当时就觉得这可能会带来一股esprit旋风,没想到他们这么快,现在已经把势力范围,扩展到杭城来了。

    张晨下了车,走进了对面拥挤的人群里,他发现这里,几乎清一色都是说着杭城话的杭城本地人,而且几乎没看到有三十岁以上的人,这是一个年轻的品牌,自己和它相比,年龄的跨度要大些,而且,自己店里,几乎一半,是从外地来的顾客。

    张晨看了看它的产品,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受它冲击最大的,应该是“昭美”品牌,特别是老唐的文化衫和针织衫。

    张晨离开了望湖宾馆,去了延安路自己店里,这里的人没有减少,城市够大,人够多,足够容纳几个专卖店同时营业。

    张晨走进小昭办公室,让小昭把这几天的营业报表给他看,他问小昭,这几天的销售额,感觉有减少吗?

    “没有啊,你怎么问这个?”小昭反问。

    张晨摇了摇头,没有吱声,他看看销售额,果然没有减少,似乎还有所增加,但看看老唐的销售额,张晨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的判断没错,老唐的产品,果然下降明显,而且下降,就是从esprit专卖店开张的第二天开始的。

    看样子很多变化,是在你不知不觉中进行的,等到你发觉的时候,一切就会变得不可收拾。

    张晨马上拿起电话,打给了老唐。

    老唐过了十几分就到了,张晨把事情和他说了,老唐吓了一跳,他和小昭看看报表,又确实是张晨说的这么个情况,不仅是老唐的产品,还有几个加盟品牌的,针对二十几岁年轻人的服装品牌的销售,也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店里总营业额不降反升,是天气开始转暖,春装的销售渐入旺季,其他服装的销售增长造成的,而照理说,老唐他们,也该跟着增长才是。

    老唐站了起来,他说我马上过去看看。

    张晨说好,他和小昭说,通知那几个牌子的老板,马上过来开会。

    “现在?”

    “对,现在。”

    小昭说好,她马上把电话打了出去。

    这些品牌的老板都过来的时候,老唐也回来了,他看着张晨,摇了摇头,张晨把事情和他们说了,大家都觉得很严重,张晨说,老唐,你刚刚去看过,说说你的想法。

    老唐说,感觉被闷头一棍,去他妈的!

    张晨看着他们说,其实竞争早就有了,只是没有那么明显,没有一个品牌,会把这么多流行的元素集中在一起,突然地呈现,这对人造成的视觉压迫是不一样的,但这个又没有办法回避,今天是esprit,明天肯定还会有其他的品牌出现,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

    老唐点点头说:“看样子好日子结束了。”

    “对,好日子结束了,但好日子又才刚刚开始。”张晨说,“你们原来的问题是,那就是趋同性,看一些外文资料,看一些原版的服装书,仗着自己是美院、工学院毕业的,学校图书馆和老师那里,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把很多的元素借鉴过来,对吗?”

    张晨问着,他们都低下头,没有吭声,只有老唐,老老实实地说,是有这么个意思,现在感觉自己的脑子在退化了,没有刚开始做服装时,那么用心。

    “对,不仅你们,我也一样,大家都是做服装的,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讲,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我也是,刚开始设计的时候,就靠三宝,哪三宝,《瑞丽》、《世界时装之苑》和米兰时装节的画册,每天不翻它们,不看看,就觉得没有灵感。

    “有时候自己觉得很顺的时候,随手就出来的那些款式,回头看看,其实很多元素,都还是书上的。”

    张晨这样说着的时候,大家都笑了起来,他们觉得,张晨说的,还真是他们真实的写照。

    “但这样的日子过去了,我们是从书上找元素,人家是直接就从海外进来的,我们能看到的东西,人家早就看腻了,我们跟在后面做,怎么做得出头。”

    “张总,一句话,你主意多,你就直接说,我们该怎么办。”老唐叫道。

    “开动脑筋,把自己真正个性的东西挖掘出来,不仅和他们要有差异,我们自己,互相也要有差异,这样整个店面,才会丰富起来,要找借鉴的元素,那也找他们找不到的元素。”

    张晨看着老唐说:“老唐,你想想你设计‘西湖十宝’包装盒,甚至半亩田篮球队服装的时候,那个思路就很好,大家都是学美术的,应该都知道徐冰,都知道谷文达,还是你们浙美的师兄,人家现在在国外混,老外很吃那套,靠什么?

    “徐冰是假造字的版画《天书》,谷文达是把书法和水墨画结合,这个是人家老外没有的元素,想学也学不来,所以他们反倒让人觉得很新鲜。”

    “我明白了,张晨,当头一棒,开窍了!”老唐叫道。

    有人笑道:“老唐,你前面是闷头一棍,现在是当头一棒,你今天满头包了?”

    老唐瞪了他一眼说:“鼻青脸肿,只要还活着就还好,再不开动脑筋,只怕是要等死了,兄弟们,干起来!”

    第二天,张晨开着车准备去上海,小莉打过几次电话给张晨,建议他们,到上海开个专卖店,这样,专卖店也可以变成向每个商场配送货的仓库,仓库省下来了,我们服装的名气也可以打出去,还有,那营业员调配的余地就大了。

    张晨觉得小莉的这个建议很好。

    贺红梅睁大了眼睛,问道:“你,一个新手,要开车从杭城去上海?”

    张晨笑道:“怎么,不行啊?”

    “不行不行,太不安全了,我陪你去。”

    刘立杆、老万和小盛都很忙,走不开,真要开车陪张晨去上海的,还真只有贺红梅。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不用,这次去,要几天都不知道,你不要去四季青发货了?家里的摊位可等着你的货,我一个人去,开慢点就可以,再说,现在大哥大不是都联网了吗,万一路上有事,我再打电话给你们各位大人求救。

    张晨这么说,贺红梅和小昭只能随他去了。

    张晨一个人开着车从杭城去上海,心里是憋着气的,他想,好啊,你从上海,打到我杭城来,那我也就,从杭城打到上海去,鹿死谁手,我们战场上见。

    他气呼呼对着的那个假想敌,是esprit。

0769 侬脑子瓦特了?

    从杭城到上海,一百多公里的路,张晨路上开了三个多小时,进了城,又开了两个小时,还是没找到小莉他们那里。

    老万在电话里和张晨说,应该怎么走怎么走,张晨感觉脑子里出现了一幅地图,赶紧说知道了,一启动车子,还是晕了头,再打老万,老万又和他说怎么走,张晨说好好,现在知道了,谢谢你老万。

    老万守在三堡厂里办公室的电话旁,守了好几个小时,他和赵志刚、贺红梅说,早知道这样,我送他过去,现在都回来了,两个人大笑。

    “电话费都赶上油费了。”赵志刚说,贺红梅又是大笑。

    张晨心里正焦急,他的大哥大响了,是小莉,小莉和他说,你先找地方靠边停下,我过十分钟再打给你,张总。

    张晨说好好。

    张晨开到前面一幢大楼的门口,把车靠边停下,人下了车,站在路边,这才感觉到腰酸背痛的。

    手里的大哥大响了,他连忙接了起来,还是小莉,小莉问,张总,你把车停好了吗?

    停好了。

    你看看边上,有什么显著的标记,我过来接你。

    看样子也只好这样了,张晨看看身边的这幢大楼,和小莉说,还没说完,小莉就叫道,好好,张总,我知道了,你就在那里,我马上过来。

    张晨站在车后面,朝马路上车来的那个方向看,他看哪辆出租车会在自己面前停下,车上坐着小莉。

    “叮铃铃”一串自行车铃声响起,张晨扭头朝马路的另一个方向看看,吓了一跳,他看到小莉骑在自行车上,逆行朝自己过来。

    小莉刹住了车,看着张晨忍不住大笑,张晨骂道,你还笑,我在这附近都转了一个多小时了。

    小莉继续笑着,走走,上车,马上就到了。

    张晨上车,启动车子,跟在小莉的后面,小莉往前骑了四五分钟,跳下车,张晨看看,果然路边的大门里面,就是他们租的仓库。

    张晨把车子开进大门停好,挠挠头,和小莉说,我好像从这门口路过过。

    小莉骂道,不是好像,我都看到你开着车过去,追出来叫你,你没有停下,又开走了。

    张晨嘿嘿笑着,我就看前面了,没工夫看倒车镜。

    张晨问小莉,有没有找到店面,小莉说,四川中路那里有一幢房子,我和小米觉得不错。

    小米是上海本地人,是他们上海仓库里的员工,也是小莉的助手。

    张晨摇了摇头,他说,不要去四川中路,我觉得还是淮海中路比较好。

    小莉和小米都吃了一惊,小米叫道,张总,淮海中路的房子很贵的。

    张晨说,贵就说明那地方商业价值高,人流量大,我们是做生意,就是要去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只要生意做起来,租金再贵,都是划算的,不然你开在一条弄堂里,就是不要租金又有什么用,你一个月连营业员的工资都赚不回来。

    小莉和小米两个,听听好像也有道理。

    张晨问她们,淮海路的esprit专卖店知不知道?

    两个人都说知道,张晨和小莉说走,我们去那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房子,小米你看仓库。

    小米说好,小莉却拉起了她,和张晨说,不行不行,小米要一起去,仓库门就关一下好了。

    “为什么?”张晨不解了。

    “上海人,张总你不知道,你和他说什么,他都能够听懂,其实也会说普通话,但他们一开口,都是上海话,他们不肯说普通话的,你能听懂上海话?”小莉问。

    “一点点。”张晨说。

    “一点点,一点点人家早不理你了,你个阿乡,乡窝宁。”小莉说着,小米在边上乱笑。

    张晨说好,那小米就和我们一起去。

    三个人把仓库门锁好,张晨就准备往外面走,小莉叫道:“张总你要干嘛,不开车,你要走路去?”

    张晨有些畏缩,他说,我们坐出租车去。

    “不行不行,老板来上海了,还不开车带我们拉风一下。”小莉叫道。

    张晨大笑:“你不怕拉风出去,就拉风不回来了?”

    “真笨,我们在车上啊,我们在车上给你指路,开两天,你不是上海所有的路都熟了?”

    张晨想想有道理,就让她们两个上车,小米坐到了副驾座。

    有小米在边上指路,果然一路就很顺利,他们开了半个小时,就到了淮海中路,小米对这一带很熟,她指点着张晨,把车开去哪里停,开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了路边的esprit的专卖店,开过去停好车,三个人下车往回走。

    现在是傍晚,应该是生意最冷清的时候,他们走到esprit的专卖店,这里还是有很多的人。

    张晨站在esprit专卖店门口,朝左右看看,两边没有合适的店铺,朝对面看看,张晨看到斜对面有一家三百多平米的店,一楼一底两层,门上面写着的是“上海朝阳内衣厂门市部”的招牌。

    张晨说走,我们去那里看看。

    三个人走进了这家店,里面冷冷清清的,一圈都是玻璃的柜台,四五个营业员站在里面聊天,柜台里面的墙上,星罗棋布,挂着一件件的内衣和胸罩,张晨仿佛马上又看到了一家群英服装厂,他看到里面大部分的内衣和胸罩都款式老旧,很多应该是十几年前的。

    这部分内衣,大概从当时出样到墙上,就没有拿下来过,上面都蒙了一层细密的灰尘,幸好店堂里光线昏暗,才让它们看上去不那么显眼。

    通往二楼,有一道楼梯,但楼梯口,被两根横着的木条钉死了,看样子别说客人,他们自己都不准备上去。

    张晨退出店外,站在店门口,朝斜对面的esprit专卖店看看,同样是卖服装的两家店,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但他觉得,这地方不错。

    小莉和小米说,你去问问,他们这里出不出租。

    小米折回到店里,过了一会,手里拿着一张纸出来,和他们说,租不租他们也不知道,让我们去问厂里,不过厂里现在已经下班了。

    小米晃了晃手里的纸,和他们说,我把厂里的地址问来了。

    张晨说好,那我们明天上午过去。

    “张总,我们今天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小莉问。

    张晨说对,圆满完成。

    “那是不是要犒劳我们?”

    张晨知道小莉想说什么,他说好,你们连春节都没有休息,辛苦了,想吃什么,大胆说,吃什么都可以。

    “和平饭店可不可以?”小莉问。

    “可以。”张晨说。

    两个女孩尖叫起来,把经过的路人吓了一跳。

    第二天,他们还是在仓库里碰头。

    小莉和小米,把今天要送的货,都交待送货的工人,他们在上海送货,是一辆人力三轮车,三轮车很便宜,只要两百多,但车上红底白字的牌照很值钱,还是通过关系才搞到的,有了这块牌照,三轮车才可以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畅通无阻。

    几个人把货都堆上车,绑好,看着三轮车出去,这才锁好仓库的门,开车走。

    小米指挥着张晨,到了思南路,思南路是解放前的法租界,马路的两侧,都是法国梧桐和花园洋房,快到瑞金医院的时候,小米让张晨左转进了建德路,一直往前开,快到前面瑞金二路的路口时,朝右转进一条弄堂。

    张晨刚转过去,小米又叫道退出去快退出去。

    张晨不解地看着她,小米说,我怕里面不能停车。

    张晨看着倒车镜,自己觉得,从昨天到今天,这在上海,虽然晕头转向开了好几个小时,但感觉自己的车技提高了很多,就很自信地往后倒,把车倒回到建德路上,靠边停好。

    三个人下车,朝那条弄堂里面走,走了二十来米,里面是一个菜场,菜场的门口,只有很小的一块空地,空地上停满了自行车和三轮车,幸好没有开进来,不然就死定了。

    不过,张晨心里纳闷,就这鬼地方,还会有工厂?

    小米走到菜场门口,问了一位坐在那里,手臂上戴着红袖箍的人,那人一只手夹着香烟,指朝身后指指,他们看到,有一条横着的弄堂深进去,朝向瑞金医院的方向。

    他们沿着弄堂走到底,是一扇铁皮包的,上面都是门钉的门,敞开着,里面是一座废弃的旧教堂,也不知道是天主教还是耶稣教,门边上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写着:“地方国营上海朝阳内衣厂”,看样子是来对地方了。

    他们走进教堂的大厅,张晨果然又看到了一副群英服装厂的景象,里面摆着六七十台老式家用缝纫机,生意好像比群英服装厂要好,每台缝纫机后面都坐着人,边上堆满了一筐筐的半成品,他们刚走进去,就有人叫着哪能哪能过来。

    小米赶紧和他说,我们是来找你们厂长的。

    后头,后头。那人朝外面朝边上指指。

    他们从教堂边上的空地走进去,尽头是一间后面新盖的,不过也有一二十年的瓦房,房间不大,大概四十几平米,里面摆了十几张桌子,很挤,朝阳内衣厂所有的行政销售后勤和财务人员,都集中在这办公室里。

    小米走进去,问了靠近门边的一个人,问他厂长在不在,那人叫了一声,老曹!

    办公室尽头一张老式的桌子后面,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脸面很光的男人抬起了头。

    “就伊。”那人和小米说。

    三个人走过去,那人看着他们问:“做撒?”

    小米用上海话和他说,我们想来问问,你们淮海中路那门市部,租不租?

    那人盯着小米看,然后看看张晨和小莉,又盯着小米看,问道:“侬脑子瓦特了?”

    “侬……”小米气坏了,张晨赶紧拉了拉她。

    那人拿起桌上的一副老花镜,戴了起来,拿过手边的一张《新民晚报》看着,不再理睬他们。

    小米还想说什么,张晨轻声和她们两个说,我们走。

    小莉和小米看看他,张晨笑着点了点头。

    三个人走出了办公室,小米气咻咻地骂着阿缺西,十三点!

    小莉问张晨,就这样算了?不想租了?

    张晨笑道:“当然要租,不过,就这个家伙,我们来说不灵,走走,我们去找个人来说。”

0770 廿五万

    小莉和小米,不解地看着张晨,小莉问:“张总,你在上海,还认识什么大人物?”

    张晨说当然,你们有没有看到曹厂长背后挂着的那块白板?

    小莉和小米一起摇头。

    连白板都没有看到,白板上的内容就更不知道了,张晨和她们说,曹厂长身后那白板上,写着:“一百,三月五日送货。”

    小莉和小米都笑了起来,小莉叫道:“张总,你是说,要去找陈经理?”

    这么说来,这朝阳内衣厂的产品也在第一百货卖,只要在第一百货,你怎么可能不卖女装部陈经理的面子?

    三个人,当即出去,上车去了第一百货,找到了陈经理,陈经理看到张晨很高兴,赶紧请他们坐,张晨把自己的目的和陈经理说了,陈经理问,是哪家厂?

    张晨和她说朝阳内衣厂。

    “老曹那里?你们去找过他了?”

    “吃瘪了。”张晨说。

    陈经理笑了起来,她说,老曹这个人,是有点刚,这样,张总,我约好了打你大哥大。

    张晨赶紧说谢谢,谢谢陈经理。

    三个人离开第一百货,回到他们的仓库,刚把车子停好,张晨的大哥大就响了,是陈经理打过来的,她说下午三点,就在淮海中路,老曹他们门市部对面的咖啡馆……

    “是不是esprit边上那家?”张晨问。

    对对,就那家,我们下午三点在那里见面。陈经理说。

    张晨赶紧说好好,谢谢陈经理,我们下午见。

    下午两点,张晨他们三个就早早去占了位置,这咖啡馆没有包厢,他们只能在大厅里,张晨一桌,小莉和小米在边上一桌,两个人把自己的外套和包什么的,放在张晨对面的两张椅子上,做出好像是有人的样子,还点了两杯咖啡,放在两个空位子前。

    这里的人是很多的,不这样,就很难占住位置。

    两个人的咖啡喝完,张晨和她们说,这里还有两杯,拿去喝了,两个人嘻嘻笑着,把空杯子放过来,把两杯咖啡拿走,正喝着,没想到服务员过来,马上把两只空杯子收走了,边上就有人觊觎这两个空位,小莉无奈,只能又去买了两杯咖啡放在那里。

    张晨和她们说,我不喜欢喝咖啡,这两杯也是你们的。

    “要死,我都一肚子的水了。”小莉皱着眉头叫到,张晨大笑。

    等到了三点,陈经理和曹厂长一起走了进来,曹厂长看到是他们,愣了一下,脸上就有些尴尬,张晨和小莉小米赶紧起来,三个人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

    等陈经理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以后,张晨才伸出手去和曹厂长握手,说曹厂长你好,幸会幸会。

    他们都装作上午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发生过。

    坐下来后,曹厂长那张很光的脸上,这才开始恢复自然。

    曹厂长的脸确实很光,就像是每天都用剃须刀刮过脸一样,下巴都已经发青。

    陈经理把张晨想租他们门市部的想法,和曹厂长说了,曹厂长一听就摇头说:“伐来三,绝对伐可以,租特,门市部就呒没了。”

    陈经理骂道,你那个门市部,一个月能卖几个铜钿?

    曹厂长说,铜钿有没有,门市部在这里,谁都没有话说,没有了,很多人要说闲话的,吃不消。

    张晨想了想说,曹厂长,我去对面你们的门市部看过,你们的门市部虽然不小,但我看实际在卖的款式其实并不多,有很多老款,我想你们厂里,大概都不生产了。

    能卖的,不超过一只手。陈经理说。

    张晨点点头,继续说:这样,其实很多的空间是浪费的,其实你们只要有一只柜台就可以了。

    在我们那里,半只。陈经理说。

    那我想能不能这样,曹厂长,你把门市部租给我们,我们装修好后,还是在一楼,给你们留一组柜台,卖你们的产品,其他我不敢说,我们的店要是开起来,那人流量,肯定会比你们现在多,说不定,你们销量反倒可以上去。

    对对,张总这个主意老好。陈经理说,老曹,你是没去过张总他们杭城的店,那店里人来人往的,和我们那里差不多,把那些好几年不动的产品扔扔掉,把好卖的产品,集中几只柜台,你们那门市部,不是还在?一边生意照做,一边还租金赚进,你日子不要太好过。

    张晨这样提议,陈经理又这样鼓动,曹厂长心里有点活络了,不再讲“伐来三,绝对伐可以”这样的话。

    张晨进一步说,而且,曹厂长,你把这店面租给我们,我们两家,就是合作单位,我们有专门的设计团队,我们可以帮你们设计一批内衣,让你们的产品可以更新换代。

    陈经理一拍手说,这个好,老曹,我说过你们多少次了,你们的东西,都老古董了,要不是看在是老合作单位的份上,我早就请你们出去了,现在看看,张总他们帮你们做这个事,老好,张总他们的设计能力,我是信得过的呀。

    老曹,我答应你,你们这批东西要是出来,我就给你调个好位置。

    陈经理话说到这个程度,你再不给面子就不识抬举了,曹厂长想了想,和张晨说,张总,你要是真想租的话,你也晓得,那是淮海中路,租金不会便宜的。

    张晨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大家都是朋友,有话直说好了,曹厂长,你们多少钱一年可以租。

    “廿五万。”曹厂长说。

    “疯特了,介巨?”陈经理吓了一跳。

    曹厂长说,没有办法,不贵一点,堵不住众人的嘴,人家还以为我在中间拿了什么好处。

    张晨心里明白,曹厂长这不是怕堵不住别人的嘴,而是抹不下陈经理的面子,心里其实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租这个门市部,他开这个价,不过是想让你知难而退,自己打退堂鼓。

    陈经理看了看张晨,微微地摇了摇头,小莉和小米在边上的桌子,不停地朝张晨使眼色。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好,曹厂长,那就一年二十五万。”

    陈经理叹了口气,既然张晨都已经答应,她就没什么好说的。

    但她心里,还是在生曹厂长的气,觉得他太不给自己面子,陈经理站了起来,和曹厂长说:

    “老曹,竹杠敲到这里,你也适可而止,帮帮忙,就得能定好了,我要先回去了。”

    陈经理说完,就和张晨点点头,走了出去。

    曹厂长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他扭头看看陈经理走出去的背影,神情有些尴尬。

    张晨和他笑笑,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份租房协议,和曹厂长说,曹厂长,这个协议你看看,其他都是格式条款,应该再加上给你们保留一组柜台这条,就可以了。

    曹厂长拿过协议,看也没看就塞进包里,他和张晨说,可以了,就这么定,你们明天上午过来厂里签协议好了。

    他说完也站起来,说着再会再会,就走了。

    曹厂长一走,小莉和小米马上就坐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说着,小莉说,张总你不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

    小米在边上,愤愤地骂着,阿缺西!刚度!

    张晨笑道:“我知道啊。”

    “知道你还答应?”小莉没好气地说。

    张晨继续笑着:“不是你说的,要在上海打知名度的吗?我问你们,看看对面那店,看到没有,我们半亩田的专卖店就准备开在那里,淮海中路,对扩大我们的品牌知名度有多大的好处?这淮海中路上,就是竖这么大的一块广告牌在那里,一年要花多少钱?”

    刚刚曹厂长一开口,开出二十五万的价格时,张晨确实有些生气,但他马上就想到了刘立杆在莫干山路和文三路交界的那个公司,想到了刘立杆说的,要亮到发青的玻璃,他那个是竖在路口的一个广告牌,我这在上海淮海中路边上的,不就更是一块广告牌?

    “怎么样,算好没有,这笔钱划不划算?”

    张晨问小莉和小米,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看着张晨,小莉说:“好吧,你是老板,你一句顶一万句。”

    他们开车回仓库的路上,张晨的大哥大响了,是陈经理,陈经理问张晨,怎么样了?

    张晨和她说,已经说好了,明天上午去他们厂里签协议。

    “二十五万?”陈经理问。

    “对,二十五万。”

    陈经理一听,就普通话夹带着上海话,劈头盖脸把张晨骂了一顿,说他怎么这个价格也会接受,不知道老曹是在敲竹杠?

    张晨连回嘴的时间都没有,陈经理接着又把曹厂长痛骂了一顿,骂完,觉得气有点顺了,这才放缓语气和张晨说:

    “小张,对不起,这事我没帮你办好。”

    张晨赶紧说:“不不,陈经理,你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了,不然,我们自己去找,这曹厂长理都不理我们,这个价格,我可以接受,真的,陈经理,谢谢你!”

    “阿拉去寻伊,伊刚阿拉脑子瓦特了。介个十三点!”小米在边上叫道,电话里陈经理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二天,张晨和小莉小米,去朝阳内衣厂签协议,这一次他们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人都站了起来,朝他们点头笑着,看样子曹厂长昨天带回来的,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能不好吗?

    张晨和曹厂长签了一份为期五年的租房协议,协议签完,张晨就打电话给小昭,让她把今年的二十五万租金打过来。

    小昭本来想问,什么租金,要这么贵?

    她听到张晨电话里都是上海人的声音,就知道张晨是在对方那里,小昭就什么也没有问,而是说,好,我马上安排。

0771 淮海路边的天书

    张晨在上海待了三天,和曹厂长他们签了租赁协议,也把“上海朝阳内衣厂门市部”里里外外、楼上楼下拍了照,画了平面图。

    这个门市部,楼上楼下加起来,有六百二十多个平方,面积不比对面的esprit专卖店面积小。

    esprit店面的装修风格很简洁,让人记忆深刻,整个店的外墙都是玻璃的,在玻璃上,用有机玻璃,做出巨大的白色的“esprit”的商标,黑体的英文字,第一个字母“e”,把那一竖去掉,简化成了长短一致的三横,就像一个变异的“三”。

    整个商标的字体,就是好像早年在硬纸板上刻了字,印在运动服前后的那个样子,显示出esprit年青、活泼、有趣、创意的一面。

    张晨马上就想到了,他们的店,整个外墙也必须是玻璃的,在玻璃的外面,他会用红色的有机玻璃,做出一幅巨大的,有两层楼高的剪纸,在剪纸上,嵌着白色的半亩田的商标。

    这样的设计,就有面对面,打擂台的味道了,你是年青、活泼,我是浪漫又古拙,你是有趣,我是生动,大家都有创意,服装的风格差别又大,就这样,用各自的魅力来吸引消费者。

    想到了这个点子,张晨自己就兴奋得不行,天已经快黑了,但他急于要回杭城,回到杭城哪怕再迟,也要把老唐叫出来去吃烤羊排,商量剪纸用什么风格,内容是什么,在这方面,老唐是专家。

    小莉走过来和张晨说:“张总,把你的车钥匙给我看看。”

    张晨笑道,车钥匙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他还是把钥匙掏出来给了小莉,小莉拿到手里,嘻嘻一笑,和张晨说,奉命没收,张总,这钥匙明天早上再还给你。

    “别闹,我还要回去。”张晨说。

    “没有闹,是小昭姐和我说,让我一定要把你留住,不允许你晚上开车,你要想回去,你打电话给小昭姐。”

    小莉笑眯眯地说着,张晨这才知道自己中计了,他拨了小昭的电话,结果是贺红梅接的,张晨还没开口说话,贺红梅就骂道:

    “你有毛病?你一个新手,现在这个时间,正是国道上大货车最多的时候,你要开车回杭城?你知道对面货车的大灯射过来,有多可怕?”

    张晨想起以前他们天没亮,骑车去四季青,在杭海路上,对面汽车的大灯射过来的情景,他说好好,那我迟点,等半夜里车少了再走行不行?

    “不行,你知不知道,喜欢开夜车的货车司机都是疯子?碰到一个你就完了。”

    “就像你这样的?”

    “对,就像我这样的,可怕吧?这事没得谈,乖乖在那里待着,明天上午再回来!”贺红梅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贺红梅吼得那么大声,小莉明明听到了她的话,张晨挂断电话,小莉还是看着张晨故意问:

    “怎么样,小昭姐同意了吗,同意我就把车钥匙还给你。不对不对,张总,那电话里,好像不是小昭姐的声音,谁呀?”

    张晨瞪了她一眼,懒得理她,小莉大笑。

    第二天早上,小莉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张晨带出城,再回来这里按表收费,想了想又说,算了,你前面开,领我们出城,我坐后面车上,到出城口把我带回来,现在开始打表。

    小莉钻进了张晨的副驾座,让他跟着出租车,出了城,到了320国道,小莉和张晨说,接下去看着320国道的路标开,张总,你总不会走错了吧?

    “会。”张晨说,“要么你一直带我回到杭城。”

    小莉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回杭城?这上海人,炒青菜都要放糖的,难吃死了。”

    小莉说着下了车,挥挥手,钻进了前面的出租车,走了。

    张晨回到了杭城,把老唐叫过来三堡,老唐一听说在上海,要去和esprit打擂台,就亢奋了起来,他也觉得张晨的这个想法很好,和张晨说,这图案就交给我了,我来搞。

    结果两个人搞了几天,都不理想,很多的图案,画在纸上很漂亮,但一放大,就不行了,画面的整体感就破坏了,这也是画不能太大原因,太大的画,你只有放在一个大空间里,让人有足够的距离才可以观赏。

    这也是中国古代的长轴,只有横的,没有竖的,而且采用的是散点透视,竖的是没法看的,你不能从三楼跑到一楼看一幅画,而横的,在手里展开,每一尺都有自己的内容,其实都是一幅独立的小画。

    一个长轴,更像是由无数的小画组成的大画,而不是从大画里分割出的一个个局部,不管是《富春山居图》那样的山水画,还是《清明上河图》这样的人物风俗画,都是这样,你把手能够展开的任何一段,截下来都是可以独立成章的。

    老唐把两个人认为不错的图案用纸放大,贴在新厂房的外墙上,他们两个人要走到对面办公楼的工地,才可以让整幅画入眼。

    张晨感觉,这样的画安置在淮海中路的专卖店外墙,站在对面,也就是esprit门口朝这边看,这画能尽收眼底,效果不错,但如果是在自己这边的人行道上,看到的就是一个个红色块,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店铺的装修,你不能说只是吸引一半街道的人,而错过另外一半街道的。

    像esprit专卖店,他们的“esprit”这几个字,虽然大,但也只做到一人多高,你在对面看着很醒目,但在近前,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能够把一个个字母读出来,看样子人家也是花心思研究过的。

    张晨觉得这个设计,如果是放在贺红梅他们那店,前面是一个解放碑广场,那是再合适不过,可以把广场上的人,吸引过来,但放在淮海中路上,显然是不合适的,他决定放弃这个创意。

    “给我给我。”贺红梅说,“我们的店再装修的时候,我就用这个。”

    张晨就把这效果图给了她。

    张晨和老唐坐在体育场路的设计中心,两个人一筹莫展,老唐拿着手里的美工刀,坐在那里闲着没事,就拿过桌上的《钱江晚报》,想把报头的这四个红字,用刀刻下来。

    贺红梅骂道,你是不是很无聊?

    “就是无聊啊。”老唐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说,不管是他,还是张晨,都有一种挫败感。

    老唐到底是学版画的,一双胖手,却很巧,他看似用美工刀这么漫不经心地刻着,刻下来后,“钱”、“江”、“晚”、“报”四个字上面,都多出四个少女的头像,再看这四个字,就是四个穿着红裙子翩翩起舞的女孩。

    他把四个字举起来给他们看,张晨和贺红梅都笑了,贺红梅说,给我给我,这个好玩,老唐。

    张晨“啪”地一掌拍在设计台上,把老唐和贺红梅都吓了一跳,贺红梅看着张晨问:“干嘛,你也想要?你要我就分你两个好了。”

    “有了!”张晨叫道。

    “什么有了?”贺红梅问。

    “谁有了,你有了?”老唐问贺红梅,“谁的?”

    贺红梅去打老唐,老唐哈哈大笑。

    “我有想法了,老唐。”

    张晨看着老唐,兴奋地叫道:

    “还记不记得我那天和你们说的徐冰?我们这里,为什么不可以也用《天书》?透明的玻璃上,做出一个个白色的汉字,字体的风格,就用那种雕版印刷的风格,每一个字一人高,和《天书》一样,每个字看上去都很熟悉,但其实都是添笔或减笔的,是没人认识的错字。”

    “可以啊!”老唐也叫道:“这样从街对面,看过来就是一篇汉字的天书,从这边前面走过的人,又会被这和自己一样高的字吸引,什么鬼,怎么这么大的字都会写错,再看看怎么都是错的,他想不停下来都不行。”

    “对对,是不是很**?”张晨问。

    “太**了!”老唐叫道,“就怕这里,马上会成为拍照片的景点。”

    “老唐,你马上用泡沫割两个出来,我们找地方去试试。”

    老唐说好好,我先走,你们过一个小时过来拿。

    老唐说着就走出了设计中心。

    过了一个多小时,张晨和贺红梅开着张晨的旅行车,下了楼,贺红梅一定要她开,张晨就让给了她,两个人到了老唐那里,老唐已经把两个字刻好了,一个是由“言”和“身”和“才”组成的一个字,看上去像谢,又不是。

    还有一个,是由“廴”和“大”组成,看上去像达,但又不是。

    张晨把旅行车的后排座位放下,老唐把这两个字,都放了进去,问张晨,去哪里试?

    张晨说杆子公司。

    “好咧。”老唐挥了挥手,跨上摩托车走了,张晨和贺红梅也上车走。

    刘立杆不在公司,但公司里的人都是认识张晨的,张晨说要把这两个字,用双面胶贴到那亮得发青的玻璃上,大家就都过来帮忙。

    他们把字贴好,张晨和老唐看看,都笑了起来,这不就是他们要的效果吗,一整面这样的字组成的天书,想不吸引人都不行。

    而且,白色的立体的有机玻璃的、看上去有些残破的宋体字,在这透明的玻璃上,看上去特别的大气和雅致,晚上有机玻璃字里面的灯光亮起来,锃亮一片,绝对会把对面的“esprit”镇住的。

    应莺走过来和张晨说:“张总,这两个字,是不是写错了?”

    “没有错,你认不认识?”张晨问。

    应莺摇了摇头,张晨笑道:“不认识就对了,因为这是天书,每一个字里都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真的假的?”应莺看着他,半信半疑地问道。

    “还是有可泄露的。”贺红梅说,“把半亩田三个字,混在这天书里,让它们变成大家唯一可以认出的三个字。”

    “太好了!”张晨和老唐,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0772 泛舟西湖,他们都说了什么?

    张晨他们上海淮海路专卖店还在装修,张晨最担心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

    他们在西湖边上的香格里拉开会,说是开会,其实只是把各地的总代理,叫过来,大家一起聊聊天,就着春光明媚的日子,在西湖边上聚一聚,张晨是代表公司,对大家去年一年的支持表示感谢,也听听大家有些什么意见。

    时间是两天,真正的会议,只有半天,这还是租了游船,泛舟在西湖边上的半天,大家吃吃瓜子和水果,就这样一边喝茶一边聊着天,准备把会议就结束了。

    其余的时间,也是在杭城附近旅游,那时候桐庐的瑶琳仙境正红火,第二天一天的时间,是张晨、贺红梅和小盛,开着三辆车,准备带大家去桐庐。

    结果在前一天的下午,他们还在西湖的游船上面时,这事情就爆发了,爆发的起因,还是马丫和郭文涛,认为这百分之十的换货率太低了。

    张晨就和他们解释,这换货率其实已经不低,他举例说,自己公司,可以说是在货品管理这块,下了比别的公司更多的功夫,但去年一年下来,公司的库存还是不少,如果换货率高的话,自己肯定承受不了。

    “张总,你就只为你公司考虑了,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总代理的利益,比如现在,这冬装在我们北方,明明还可以动,春装倒是还早,但我们想到这换货率和换货时间,还是要让下面,在春节前就把冬装换回来,换成春装,可这春装卖给谁去?”北京动物园的说。

    郭文涛和马丫也表示同意,说他们也有这个问题,北京动物园的继续说:

    “好吧,结果是我做主,把一些好卖的款式留下来,让他们继续卖,好嘛,这些款式,现在就全部超过换货时间,变成我的库存了,我冤不冤?我要是早退回来,那不是早变成公司的库存了?”

    张晨笑道:“好好,那是你高风亮节,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那样,我们就不会生产那么多的冬装,早就上更多的春装了,那冬装的库存,也还是可以控制,你说是不是?”

    “可在我们东北,就是现在,春装在零售那里,根本就不动啊。”马丫说。

    “不是,我觉得这么底的换货率,最坑的还不是你们说的这个,而是,比如一家新开的店,明明可以配三万的货,我为了控制换货率,只敢给他配两万五。”郑州亚细亚的说。

    “就是平时也一样啊,一个款式,我一次明明可以给他配五件六件的,这样卖起来多轻松,销量肯定会增加,结果我只敢给他配三件四件,要等他卖了几件,再给他配几件,下面客户的意见一大堆。”昆明的也说。

    “对对,还有,以前这一个地方,只有我们一家做专卖,做品牌还好,人家不做我们的,他们也没得选择,可现在,这么多的牌子出来了,什么广州的,杭城的,杭城的每一个,都还叫自己是杭派服装,我们的要求严格,人家就去做其他的品牌了。”兰州的说。

    “就是这样,我这里逃掉不少客户。”北京动物园的叫道,“人家看看其他家的协议,再看看我们的,掉头就走,谈都不和我们谈。”

    在座的议论纷纷,炮火都对着了这百分之十的换货率,唯一没有说话,也最尴尬的就是贺红梅,从客户的角度,她当然也希望这换货率越高越好。

    她姐姐贺冬梅,还给她打过电话,和她说,现在其他品牌最低都是百分之二十了,你和张总关系好,能不能私下给我们重庆调一下?这话,她怎么可能和张晨小昭开口。

    但市场是很现实和严酷的,老客户还好,他们卖过这个品牌,对这个品牌有信心,沟通起来没那么难。

    但对新客户来说,特别是那些以前做过服装,但没做过专卖,现在看看专卖是一个趋势,回过头想来开个专卖店的客户来说,确实就像北京动物园的这位老兄说的那样。

    大家都说自己的品牌好,这客户怎么知道真假?他们只能一家家拿着协议比条件,大家都知道换货率很要紧,就都盯着这条,这百分之十的换货率,和人家三十四十的一比,确实一点优势也没有,人家掉头就去别家了。

    但贺红梅长期都在厂里,天天和郑慧红他们打交道,她对张晨说的,也是理解的,所以,她就只能闭嘴,坐在角落里看着外面的湖光山色,吃瓜子了。

    等大家一轮的炮火过后,张晨想了想,和他们说,你们大家说的都很有道理,确实,所有的协议,只要有甲方乙方,这里面就有利益的博弈,就有这协议对甲方有利还是乙方有利的问题。

    我们在起草这协议的时候,我不敢说我自己有多无私,但确实也充分了考虑大家的利益,就这个百分之十的换货率,谁提出来的?还不是我第一个提出来的,那时候卖服装的,大家听过什么换货率的事吗?还不都是一锤子买卖。

    我当时为什么考虑要这百分之十的换货率,就是想着,既然是连锁经营,大家的命运就是一体的,就是要利益均沾,风险共担……

    “张总,你说的那个都是历史了,我们说的是现在,不想听历史。”北京动物园的叫道。

    “好,你说现在,那我就来说现在,大家对这个换货率很有意见,我对这个,也很坚持,为什么,就是因为我知道,只要这换货率上去了,库存肯定会增加,库存增加,当然就会摊薄利润,当然,对你们来说,可能无所谓,因为增加的库存,都是我公司里的……”

    张晨还没有说完,马丫就打断了他,马丫说:

    “张总,我觉得你这样说,就挺没意思了,说的好像我们都是来威胁你似地,我们大家提意见,还不就是为了我们半亩田好,想把这生意做更大。”

    “对对,马丫说的没错。”郑州亚细亚的叫道,“不然张总,你还把我们叫过来开什么会,还在这湖上,还搞一条游船,搞得像是要那个什么,开天辟地似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北京动物园的叫道:“你想多了,人家请我们到这湖上玩玩,请我们吃吃饭,本来就是想给点小恩小惠,让我们大家都闭嘴,你还真以为是想听你提意见?”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张晨心里有些愠怒,他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存心来闹场的?他看了看大家,脸上都憋着笑,有等着看热闹的意思,张晨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真诚地和大家说:

    “你们让我把话说完,我前面说这些库存,最后都会变成公司的库存,没有责怪大家的意思,我这样说,是想把我自己真实的想法和大家说,我必须保留必要的利润空间,不能让所有的利润,都被库存吞噬了,这也是我们这个品牌,可以走下去的根本保证。

    “大家都是做服装的,都知道,换货率可以降低经营风险,但不能带来销售量,更不能给大家创造更多的销售额,而决定一个服装品牌好不好,能不能走下去,还是要靠很多的东西,特别是,品牌是需要养的,靠什么养?就是靠利润。

    “大家可能不知道,我们推出一季产品,需要打多少样衣?上千件,我们光样衣工就八个,专职的打板师四个,还有,我们有整个杭城最大的设计中心,最多的设计人员,所有这些,都是不直接产生效益的,反过来,都是要我们花大钱养的。

    “如果我公司的库存大,没有利润,我拿什么去养他们?我用什么来保证,我们的品牌可以继续生存下去?”

    “说这么多,还不就是让我们来帮你养人。”北京动物园的叫道。

    这话说得太刺耳了,大家刚刚听着张晨的话,心里都有些释然了,脸露出笑容,想听张晨继续说,听到这话,笑容都僵在了那里,贺红梅听不下去了,骂道:

    “真是过分!你听不懂人话?”

    “哎,小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北京动物园的叫道,“我提我的意见,关你什么什么事,对了,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和张总关系好,怪不得前面我们都在提意见,就你一个人不说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贺红梅问。

    “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小姑娘,对了,我想问问,这张总是不是对你们重庆有特殊政策啊?是不是你的换货率和我们不一样,所以你一点意见都没有?”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都看着贺红梅,觉得有这个可能哦。

    “放屁,我是不会和你一样得寸进尺!”贺红梅骂道。

    “小姑娘,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好啊,”贺红梅站了起来,叫道,“你说我们重庆,和你北京不一样,那好,这样,我们一个人拿十万块钱放在这里,我给你买去重庆的机票,你去找,要是找得出一份和你不一样的协议,十万归你,我再赔你十万,要是找不出,十万归我,你也少给我放屁!”

    这就是要吵架了,张晨赶紧站起来把他们制止住了,马丫也站起来,走过去搂着贺红梅说:

    “大妹子,大家都是自己人,就一句话两句话的事,呕什么气,不值得,来来,好好坐着,别生气了啊。”

    游船这时候正靠向阮公墩,贺红梅挣脱开马丫,站起来,走到了船头,还没得船停稳,就跳了下去。

    在座的面面相觑,船家走过来和他们说,阮公墩到了,这里是西湖最著名的景点之一,三潭印月就在这里,大家还不上岸去游玩,我们在这里,会停一个小时。

    但大家坐在那里,谁都没有站起来,也没有人说话。

    晚上,是张晨设宴,在和香格里拉相隔不远的楼外楼,请大家吃饭,贺红梅和北京动物园的,都没有来。

    虽然有人缺席,大家心里都有疙瘩,但这楼外楼的菜,还是好吃,包厢里很快其乐融融。

    酒酣耳热之际,郑州亚细亚的举起杯子,要敬张晨一杯,张晨和他碰了,一饮而尽,他却端着杯子不动,大家都看着他,还有人起哄。

    他举着杯子说:“张总,你要是不调那换货率,那这酒,我就不能喝。”

    张晨皱了皱眉头,看着他,他也看着张晨,整个包厢鸦雀无声,张晨笑了一下,他说,我的酒我已经干了,你喝不喝随你,但是,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那换货率,绝对不可能调。

    郑州亚细亚的说,好,我知道了,告辞!

    他放下那杯酒,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所有的人都没有去瑶琳仙境,都在房间里闷着,北京动物园和郑州亚细亚的,好像一早就退房走了。

0773 杭派女装

    北京动物园和郑州亚细亚,还有昆明的,都和张晨他们中断了总代理的关系,马丫和张晨说,其实他们都签了四季青杭派服饰城里的一个品牌,那个品牌,是专门仿张晨他们半亩田的货的,价格比他们便宜,还给了百分之五十的换货率。

    张晨笑着和马丫说:“这我可给不了你们。”

    马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弟,我知道你给不了,姐就是那么一说,放心哈,姐是站你这边地,就是有时候心直口快,话多。”

    张晨笑道:“谢谢姐!”

    少了北京、郑州和昆明这三个总代理,张晨他们的销售额就少了一大块,贺红梅骂道,那昆明的,精干巴瘦,我一看就像个吸毒鬼,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就没有了。

    张晨笑道,那北京的,不是浓眉大眼的,怎么也叛变了?

    贺红梅和小昭大笑,笑完,小昭骂道,也真有你的,开个会,本来还说是要促进感情,结果把三个总代理促没有掉了。

    “怪我怪我,姐。”贺红梅举了举手说,“是我和他们干起来的。”

    “谁都不怪,这是早晚的事,我要是同意把换货率放宽到百分之三十,保证一个也不会逃,你要不要?”张晨问。

    小昭自己在店里卖货,每天还都要去郑慧红他们那里盘点库存,她当然知道这库存的可怕,从最早张晨提出来这百分之十的换货率,小昭心里就是有疑问的,她说:

    “那还是算了,再提个五个点,我都觉得吓死人了,还三十四十。”

    “接下来怎么办,把北京、郑州和昆明的,马上补上去?我这里有几个来谈过的,那时我们有代理,我回绝了,要不要联系起来?”小昭问张晨。

    “要要,马上就做起来,气死那几个人。”贺红梅叫道。

    张晨想了一下,他说:“我们现在,还是先把上海专卖店的装修尽快完成,争取早日开张,现在感觉这个服装市场很乱,那几个地方,先等等看再说。”

    小昭说好。

    其实张晨心里,是已经感觉这服装的特许经营模式,可能会有问题,刚开始的时候,你虽然可以借力使力,一下子把你的市场打开,并在很短的时间之内,集聚大量的资金,但后续的管理和经营,还是困难重重。

    每一家店,虽然都挂着半亩田的店名,但毕竟它们是属于不同的老板,利益的归属不同,你就不可能把所有人的想法和目标统一起来,这就会产生这样那样的矛盾和摩擦。

    张晨心里在想,看看上海的专卖店开起来以后,是不是会和杭城一样成功,如果可以,他觉得这可能会是一个新模式,那就是和杭城一样,总代理自己直营,然后发展下面的二级专卖店,中间的层级减少了,矛盾也会减少。

    他们目前整个华东地区,自己直接发展的专卖店,感觉就比其他地方要好,经营理念和品牌意识的贯彻,也比其他地方更顺畅,当然,重庆是个特例。

    张晨心里甚至打算,上海的专卖店要是成功,他接下来要发展的,就是北京的专卖店,你esprit开不成功的地方,我张晨就要去闯一闯。

    张晨交待赵志刚,虽然新厂房造好了,但是先不要急着扩大生产,不要急着招人,还是把产品的质量先抓好,张晨始终坚持一个理念,那就是一件服装,只有卖到消费者手上,才算完成了整个销售活动。

    而在消费者那里,你任何一点小的瑕疵,都是会被发现,甚至扩大的。

    赵志刚说好。

    老唐把整个天书设计出来,张晨动员设计中心的所有人,用白纸,把整幅天书按需要的比例放大,然后在篮球场上拼接起来,张晨、老唐和贺红梅,他们站在二楼朝下面篮球场看着,看着这诺大的一片天书,都有些激动。

    张晨看着看着,问老唐:“要是把字的大小缩小,文字更多,是不是更有视觉上的冲击力?”

    老唐想了想说,对,而且,这样对从边上走过的人来,也更有吸引力。

    他们把字体缩小了一半,一半的空间多了出来,就需要再一倍的字,不能重复,张晨、老唐和贺红梅,又创造了很多的汉字,这可不是简单的活,要考虑到每个新造字间架结构的美观,还要去查《辞海》,确认原来没有这个字。

    三个人在造字的时候,每新造出一个,就好像是挖到了一块宝,高兴得就像三个孩子。

    老唐问张晨,你说那仓颉当初造字的时候,是一个人还是三个人,我怎么感觉应该是三个人?

    张晨大笑,他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要去问仓老师。

    葛玲他们,把这些字又按要求的比例放大,一个个剪出来,再去下面篮球场上拼接起来,文字多了,这天书的视觉冲击力,果然比原来更强了。

    “葛玲!”

    张晨在二楼叫着,葛玲回过了头,张晨和她说:“把半亩田三个字拿上来,涂成红颜色的,再放回去。”

    葛玲把半亩田三个字,从天书里面拿出来,用颜料涂红,再放回去,这三个字,每个只有八十公分,在这么大的一个面积上,应该是很小了,但放进去后,在一片白色的文字中,很醒目,一下就跳了出来,一点也不感觉其小。

    “完美!”老唐和贺红梅同时叫道。

    贺红梅笑着骂:“你干嘛学我说话?”

    老唐叫道:“天地良心,我这是我嘴叫我心。”

    张晨也觉得完美,那就这样定下来,抓紧去施工。

    ……

    也就是在去年下半年,四季青海根他们那个市场的对面,原来的华夏大酒店,改成了服装批发市场,市场的名字叫杭派服饰城,它和龙翔桥的杭派精品服装市场,算是在全国的服装界,正式打出了杭派服饰的名号。

    里面的经营户,采取的都是和张晨他们一样的特许经营、连锁加盟的形式,让杭派服饰,主要是杭派女装,在全国各地城市,遍地开花,一时之间,很多的媒体都报道了这一现象,杭城市政府,也有意依托强大的市场辐射力,把女装产业,发展成自己的支柱产业。

    负责商贸的领导,专门召开了一次关于促进杭派女装发展的座谈会。

    张晨他们的半亩田,虽然既不在四季青,也不在龙翔桥,但柳主任,还是邀请张晨也去参加这个座谈会,还把张晨他们的浙江半亩田服饰有限公司,和他们的品牌“半亩田”,冠名为杭派女装的领头羊企业和知名品牌。

    会议就在市政府的会议室举行,来了四五十个人,有项领导、柳主任、工商局、商业局、工商联、个体劳协的领导,江干区和上城区的区长,还有四季青和龙翔桥几个市场的老总,以及他们选派的服装企业代表,还有《杭城日报》和杭城电视台的记者。

    张晨看到,许文辉被《杭城日报》派来采访和报道此次会议,许文辉看到张晨,还走过来和他打了招呼。

    为了活跃会场的气氛,会议采取了圆桌会议的形式,围着长条形的会议桌坐了前后两圈,张晨当然是坐在前面一圈,和项领导和柳主任面对面。

    张晨本来就很讨厌这种会议,但碍于柳主任的面子,又不得不来,张晨就想着,来坐一坐,应付一下就算了,人坐在会议室里,心里还在想着上海专卖店装修的事情,以及前几天刚刚结束的,自己的那个破会,更觉得这会有什么可开的。

    他看了看那些来参加这个会议的,所谓杭派服饰的代表品牌,他一个都不认识,也没有意愿认识,只是想着,就是这些傻逼,在进行换货率比赛,把换货率百分之二十三十四十这样搞上去的,心里就有些气。

    一帮乌合之众,张晨在心里骂着,也不知道那北京动物园和郑州亚细亚的,还有昆明的,是不是和在座的哪位签了协议,是哪个傻逼,以模仿自己的服装为乐,还恬不知耻地自称杭派服饰?

    会议开始,柳主任主持会议,他把这次会议定位为杭派女装产业发展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让大家畅所欲言,共同为杭派女装产业扎根中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献计献策。

    接着是项领导讲话,项领导高屋建瓴,引经据典,从西子西湖,讲到丝绸之乡,从秀甲天下的西湖之美,讲到山美水美人更美的杭城姑娘,最后归结为,这一切注定在这个城市,在这方水土,会孕育出当惊世界殊的杭派女装。

    张晨看着他嘚吧嘚吧地说着,心里在想,这当领导的,口才就是好,不看稿都能洋洋洒洒讲这么多,只是,不知道他说的这些,和服装有什么关系?和一个服装的品牌又有什么关系?

    项领导还在说着,张晨的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等听到大家都发出热烈的掌声,他才意识到,是领导已经讲完了,他也跟着鼓掌。

    “张总,半亩田的张总,你发表发表意见。”

    柳主任响亮的声音滚过来,张晨愣了一下,才明白柳主任叫的是自己。

    什么?要我讲话,我可一点都没有准备,我就是想来混个半天的。

    张晨抬头看看对面的项领导和柳主任,他们都朝自己亲切地微笑着,要死啊,看样子今天自己是逃不过去了,张晨赶紧避开了他们的目光,低下头去。

    “张总,那你就说两句。”项领导也鼓励道。

    张晨慌了一下,不过很快镇定了,说几句就说几句,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就好,不是畅所欲言吗?

    张晨低着头,两只手的大拇指互相搓着,他说:

    “本来我是不应该来参加这个会议的,因为我不认为我们公司的产品是什么杭派服饰,事实也根本不是,我觉得杭派女装或者杭派服饰这个词,本身就是伪命题,是不科学的,也是违背服装这个行业的规律的。

    “为什么?因为服装本身就是最讲究个性,也最张扬个性的,要是大家都做成了一个什么派,那这些品牌,还有存在下去的意义吗?我觉得不仅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可能也注定这个品牌要消亡了。

    “世界上那么多知名的服装品牌,意大利那么多,法国那么多,我想,不用我说,在座的闭着眼睛都能说出一大堆的品牌名字,但是,你们听到过有什么意大利派的意派服饰,法国的法派服饰吗……”

    张晨抬起头,看到对面的项领导和柳主任还是看着他,只是脸色有点难看,张晨猛地醒悟过来。你他妈的在胡扯什么啊?

    张晨赶紧闭嘴了。

0774 这个闷蛋

    刘立杆走进张晨办公室的时候,张晨正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他气自己前面怎么会有那样的举动,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就胡说八道了,关你什么事啊,你管人家叫什么派服饰,你不是说去混半天的吗,那你就混半天啊。

    张晨回想前面的情景,好像是混也混不下去,项副市长和柳主任,都鼓励自己说说,自己就说说了,要自己说违心的话,自己不会说,说恭维的话,那就更是,打死自己也不会说。

    张晨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但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但不管是怎么回事,这事就发生了,张晨因此在生自己的闷气。

    刘立杆进来以后,站在那里就拍着手,叫道:“好,鼓掌,为我们刚正不阿的大英雄鼓掌!”

    张晨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许文辉和你说的?他妈的嘴真快。”

    “不是人家嘴快,实在是你这个自走炮,一炮而红,给人记忆深刻,对了,许文辉说了,等他把当时的照片洗出来,一定要送给你看看,让你欣赏欣赏那一会议室的人的表情,这个,可是珍贵资料,不能上报的。”

    刘立杆说着,张晨忍不住笑了起来,刘立杆在张晨的对面坐了下来,和他说,说说,怎么回事?

    “没什么回事,我就看着那帮人有气,觉得自己和他们在一起,开这个破会很滑稽。”

    张晨气鼓鼓地说着,刘立杆看着,也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剧团里,回到他们从温州回来的那次,丁百苟他们的工作组进驻到剧团,当时,张晨就是这个表情这个语气,就是这样把工作组的事情搅黄了。

    看样子还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怎么兜兜转转,这家伙又回来了?

    刘立杆接到许文辉的电话,吓了一跳,什么情况,这是要大闹天宫?

    “不是大闹天宫,这张晨,就是去砸场子的。”许文辉忍不住笑。

    “你他妈的还笑,你在现场,不会制止他啊?”刘立杆骂道。

    “那也要给我时间啊,他就一梭子,哒哒哒哒把子弹都打完了,然后好像,自己也明白过来了。”许文辉说。

    “他明白过来,可祸已经闯下了。”

    “没事没事,我会后看到,柳主任和项副市长还在笑,柳主任还说,这艺术家嘛,就是这样,有时候说话不太注意场合,他妈的,这艺术家还真是个好幌子,我都想去当艺术家了。”

    “好好,你来,我花五十块钱,给你去买本艺术家的证,你相当多大的艺术家都可以。”刘立杆骂着,许文辉大笑。

    刘立杆把电话挂了,想了想,决定先去小昭那里,在路上,还给贺红梅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也过去。

    这他妈的,就是要会诊了。刘立杆心想。

    刘立杆到了小昭的办公室,把事情和她们说了,小昭吓了一跳,赶紧问刘立杆:“他真这么说了?”

    “许文辉在现场呢,那还有错。”刘立杆说。

    贺红梅在边上,忍不住笑:“我师父真棒!”

    “看样子你也是个十三点的艺术家。”刘立杆瞪了她一眼,骂道,“幸好你没去,你要去了,大概会和你师父唱二人转了。”

    “我觉得我师父说的没错啊,不就是这样嘛。”贺红梅撇了撇嘴说。

    刘立杆问小昭,最近你们这里,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小昭就把北京、郑州和昆明中止总代理协议的事,和刘立杆说了,贺红梅又把那天开会的情景,详细地和刘立杆说了。

    刘立杆吓了一跳,自己这段时间很忙,深圳安信信托的乔总和杨先生,带着他们的工作人员来了,自己这两天,都陪着他们给倪总他们办按揭手续,以前刘立杆没做过按揭,也有在边上看看学学的意思,没想到张晨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这三个地方的总代理没有了,对销量影响大吗?”刘立杆说。

    “大,我们自己的不算,这三个地方,本来差不多占我们销量的四分之一,而且,厂里现在夏装已经生产出来很多,备货备在那里,这样一来,这部分搞不好,很肯定会变成库存。”

    “这三个地方,不能再发展了?”

    “发展是可以,以前也有不少人来谈过,我倒是可以重新和他们谈,但是现在整个市场是这么个情况,人家只要一谈,肯定也一样要求提高换货率,你想想,那做过我们的产品,去年赚了不少钱的人都这样,这新客户,还不是更会有这样的要求?”

    小昭说着,刘立杆看看贺红梅,贺红梅点了点头。

    刘立杆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张晨那里新厂房刚刚落成,他还正准备大干一场,结果现在,不得不马上踩刹车,或者要调转方向。

    张晨这个家伙,从骨子里,其实和自己一样,是轻易不服输的,不服输的人,总是会有一种冲冲冲的本能,哪怕你掩饰得再好,那股劲总是还在的。

    现在突然地要让他踩刹车,他当然会痛苦。

    “我对你们这行不懂,这换货率真的影响有这么大吗?”刘立杆问。

    “大,换货率不是数字,是实实在在的库存,还没有一个客户,没把换货率不用足的,这服装,特别是像我们开专卖店的,你款式少了不行,品种颜色不齐全也不行,有时候有些品种,明知道不是我们工厂擅长的,你也必须要去生产。

    “这和我们以前做批发不一样,做批发就是打一些样衣,然后碰到好卖的款式,没有多的,就那么几个,你每天就生产这两三个款式,生产多少卖多少好了,这个款式买不动了,再卖其他的款式,最后几件,便宜点让人带带走,一件也不会库存。

    “批发又没有什么换货率的,客户付了钱,好卖不好卖,就都是他的事情了,这有换货率,我算给你听,我们一件衣服赚百分之二十,他进一千件,换回来一百件,差不多这一千件的大部分利润就没有了,你要是提高到百分之二十,那就是两百件,你不用赚钱了。

    “一个专卖店,最少也有几百个服装款式,里面总有好卖的,也会有不好卖的,一个店积压几十件很正常吧,那我们全国几百个店,加起来就要多少了?”

    “不能少生产一些吗,像你前面说的,卖多少生产多少?”刘立杆心里疑惑,问道。

    “以前人家是卖好几家的货,到你这里,只是进几件而已,现在是专卖店,人家整个店都卖你的货,那换季了,一换就是整个店几百件衣服一起换,不然怎么办,人家的店空着,等着你慢慢上货?

    “而且,这换季的时间又是差不多的,最多是南北差异,有点时间差,但也不是很长,像红梅他们重庆,要换,差不多一个星期,下面所有的店就都换完了,我们这里也是,整个华东地区,还不是一起换,这要多少货?不提前生产出来怎么行?”小昭说。

    “既然这样,那其他那些牌子,他们为什么敢这么做?”刘立杆不解了,“我是说他们,把换货率提到那么高。”

    “他们很多是为了抢客户,就是想要你的加盟费和首笔货款,是换货率,不是退货率,你去他那里进了货,就被他钓鱼钓住了。”贺红梅说,“不好卖,你来换好了,但你换过去的,还是不好卖,他又不管的,也不多生产,就是这里换进来,让你那里换出去。”

    “我操,顾客这么好骗?”刘立杆骂道。

    “顾客很多是没办法的,有两种,一种顾客是,我店开在那里,你的货不好卖,那怎么办,我只能去进其他的货卖,被他知道了,他说你违反协议,就和你中断了关系,保证金什么的都没有退的,确实是你进了其他的货,违反了协议,你只好自认倒霉。”

    贺红梅继续说:“还有一种,是你总算把那点货款换完了,你自己也没有信心,不想做了,那你要求中止协议的,加盟费也不能退的,除非你自己找到什么人,转让你的资格,反正,你想从他那里退钱是不可能的。

    “你中断了协议,他再去发展一个新的加盟店,把这个流程,重新再走一遍。”

    “还会有人上当?”刘立杆问。

    “做服装的人那么多,谁知道啊,所以都在协议上拼,看谁更优惠。”小昭说,“不然你看,像我们这里,华东地区基本满了,一个城市都不再发展,有些品牌,他们是每个月都在招商,你一个城市一个,哪里有这么多的城市,都是不停地在换的。”

    “对,门槛很低,他们对店面对装修什么,都没有要求的。”贺红梅说,“我们重庆的那些总代理也是这样,只要你交钱,就给你做,你到底适不适合做,会不会有生意,他是不管的,反正你不做了,正好,他再发展一个就是。”

    “没想到你们服装,现在这么乱。”刘立杆算是明白了。

    “对啊,现在就是这个样子,那你说,我师父会这么干吗,他发展一个客户,要是时间安排得过来,他都要自己跑去,亲自给你设计方案的,你说他会乱做吗?”贺红梅问,“但有些客户,就是不识好歹,他不比这个的,就比换货率,觉得自己安全就好。”

    刘立杆明白了,这样看来,张晨的压力确实很大,他肯定是已经感受到这个混乱的市场,你不随波逐流,你可能会被市场抛弃,你随波逐流,可能又会被市场吞噬,怪不得他会天价租下淮海路的那房子,说不定,他就是想进行改变。

    “那张晨,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刘立杆问小昭。

    小昭摇了摇头,她叹口气说,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有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还真是这样,这个闷蛋,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和人敞开心扉?

    不知道为什么,刘立杆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他觉得张晨这一路,走得很辛苦,又很孤独,边上好像连个能帮他的人都没有。

    在海城,自己虽然也辛苦,但以前有郑炜,后来郑炜不在,至少边上也还有孟平,有李勇和陈启航,有什么事,可以和他们说,张晨好像就是一个人,在杭城这么奋斗,都没有什么朋友的。

    他身边虽然有小昭,但很多话,恰恰是他最不会和小昭说的,他怕她会担心啊,也是死要面子。

    这个闷蛋,最擅长的,就是掩饰太平,最不擅长的,就是打开自己,和小昭在一起,已经算是好的了,以前和金莉莉在一起更加,他明明知道两个人之间已经有裂痕,但他不会去沟通,不会想办法去弥补这个裂痕,而只会静静地看着它扩大。

    这个闷蛋,实在是一个表面随和,其实很难搞的家伙。

    你他妈的,要是脆弱一点也好啊,又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什么事,硬拗也会拗着,不妥协不退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妈的就是瓦,他也会先摔碎了再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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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7100/ 第一时间欣赏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 作者:眉师娘所写的《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为转载作品,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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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年代——向南向北介绍:
这是一代人的故事。几个小人物,为了生存和理想,他们走南闯北,挣扎、奋斗,像荒草那样野蛮而又倔强地生长,他们不够“精致”,但足够的生猛,他们不够“优雅”,但有足够的韧性,没有可以继承的显赫和财富,他们就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显赫和财富,没有传奇,他们就书写自己的传奇……就是这样一些小人物的沉浮,汇聚成了我们大时代的奔腾年代。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奔腾年代——向南向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奔腾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