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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吉日     大唐坑王txt下载     大唐坑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五十八章 粮草被烧

    圣旨颁布之日,朝野哗然。
    谯王怎么会反叛朝廷?
    很多人都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朝廷大臣和老百姓的眼中,李重福向来行事低调,而且谁都看的出来,他一直被韦皇后打压,给人一种窝囊废的感觉,这种人怎么会反叛呢?
    但从圣旨中,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点:陛下已经确认自己的儿子已经反叛,而且剿灭他的决心已下。
    似乎为了印证李显的判断,就在卢小闲宣旨的当天,李重福果然在均州起兵,他向天下发布了一份登基昭告天下的诏书,改大唐年号为中元克复,尊李显为“太上皇”,尊李旦为“皇季叔”,封弟弟李重茂为皇太弟。
    大唐建立以来,李氏家族为了皇位之争,父子反目并不少见,可谓是每朝都有,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像李显与李重福这样,直接在战场上定胜负的却不多见。
    很多人对于这场战争的胜负预测,笼罩在一片怀疑的氛围之中。
    薛讷奉了圣旨,立刻向洛阳周边折冲府发布帅令,奉调的兵力也昼夜兼程,源源不断地向洛阳汇集,剿灭李重福的战役即将打响。
    就形势而言,天时地利人和都倾向于薛讷一边,李重福的乌合之众并不能阻挡大唐铁骑,他们肯定会像垃圾一样被清扫的干干净净。然而世事多变,却总在无意中幻化出新的涟漪。
    卢小闲皱起眉头,盯着薛讷道:“什么?推迟出征?”
    “正是,今日一早,本帅已将军令快马传递到各军。”薛讷叹了口气道,“卢大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现在的情形已不允许立刻出征了,本帅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
    卢小闲虽然没有领过兵,但薛讷说的道理,他心中还是明白的。
    本来,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了,按照计划将于明日出征,可现在却不得不推迟,而这则源于出征所筹集的军粮被烧。
    昨夜,洛阳城外粮草营被天雷击毁,焚烧殆尽。”
    粮草营中是大军出征的随行给养,雷击之时正值深夜,看守军卒二十余人,全都在帐中被火焚烧而死,其状惨不忍睹。
    兵马尚未出征,粮草已被天雷击烧,正是不祥之兆。
    洛阳各级官员纷纷劝说薛讷顺应天命,停止出征。而军中也是人心惶惶,不得已之下,薛讷只好推迟出征。
    “陛下已经下了旨,而且均州那边的局势已经失控,万万不能停止出征!”卢小闲斩钉截铁道。
    见薛讷面有难色,卢小闲安慰道:“我觉得此事有些可疑,薛帅抓紧时间再征集粮草,我在暗中勘查此事,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出了薛讷帅帐,副将安波柱正立在帐候命,卢小闲笑着问道:“安副将,现在可有空?”
    安波柱赶忙道:“监军大人有何吩咐?”
    “被焚毁的粮草营在什么地方?我想到现场看看!”
    安波柱毫不犹豫道:“就在洛阳城西,我现在就带监军大人前去。”
    卢小闲随安波柱和几名随行
    亲兵,骑马向西,一直出了城外,很快便到了粮草营驻地。
    空气中依然能闻到焦糊气味,原先堆放草垛的地方此刻已经变成一片狼藉,满地皆是烧毁的木料、草灰、谷物之类,混合在泥水之中,灰屑则随风扬起,连眼前景色都变得雾气蒙蒙。
    一队兵士正在废墟中翻捡整顿,见数骑飞驰而来,一名年轻校尉喝声响起:“站住,什么人?”
    待走近了,校尉见了安波柱,脸上立刻露出肃然的神色,他挺直了胸膛向安波柱行了军礼:“属下见过安将军!”
    安波柱冷哼了一声,指着卢小闲对校尉道:“监军大人来看现场,赶紧准备准备!”
    说罢,安波柱率先下马,朝前走去。
    听安波柱说面前之人便是监军卢小闲,校尉眼中放出光来,他一脸崇敬地向卢小闲行了个军礼:“属下见过监军大人!”
    年轻校尉很是英武,浑身上下透着朝气,卢小闲对他很有好感,便冲着校尉笑了笑,也跟进着安波柱向前走去。
    残破的帐篷边上,整整齐齐躺着数十具尸体,俱以草席覆盖。翻开一角,便看到惨不忍睹的尸体,颜色焦黑,不辨面目,缩成短短一截。
    “洛阳城中都传说监军大人是天神下凡,可以未卜先知!”年轻校尉猜测道,“大人能掐会算,肯定算到昨夜雷击之事。唉!大军还没出发,便出了这等蹊跷,依卑职看,这一回出征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天神下凡!
    未卜先知!
    能掐会算!
    听年轻校尉吐出这些词,卢小闲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呀?
    卢小闲岔开话问道:“你可是洛阳左右屯营的,叫什么名字,是何职务?”
    年轻校尉迅速答道:“卑职是薛帅千骑营的翊麾校尉安思顺!”
    “哦,是薛帅的千骑营,不是左右屯营的!”卢小闲点点头道,“没想到,安校尉竟然与安副将同姓!”
    安思顺没有接话,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
    卢小闲继续问道:“安校尉在这里,是奉命善后了?”
    “是啊,薛帅命卑职负责粮草接应。”安思顺左右望了望,趁安波柱不注意,悄悄凑到卢小闲耳边问道,“听说均州那些反贼,捉了人来便要烤着吃……监军大人可知道这情形?”
    走在前面的安波柱耳朵好使的很,他猛地回过头来,恨恨盯着安思顺:“你个小兔崽子,胡说什么呢?怕死就别到军中来,在监军大人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难道不怕丢死个人?”
    安思顺似乎非常害怕安波柱,立刻换上一副恭敬的表情,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再说话。
    卢小闲也觉得安波柱有些过于严厉了,他对安思顺笑了笑道:“安校尉,有些事,信不信全在一念之间,信则有,不信则无……对了,说说眼前这事吧,安校尉能否详细告知?”
    安思顺一本正经道:“能有什么详细?监军大人,您瞧,就这么回事,哐当一个天雷劈下来,粮草都烧光了,人
    也烧死了。”
    安波柱见安思顺这副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正要发作,却被卢小闲按住了。
    卢小闲似有些不信道:“真是烧死的?”
    “是啊,这粮草营本来有二十多人看守,住在帐篷之中,周围都是草垛。雷火正劈着帐篷顶,一下子就全着了,躲也没处躲去。”
    “发现尸首是在帐篷之内,还是帐篷之外?”
    “这……”安思顺迟疑了一下,招手叫来一名亲兵。
    安思顺又询问了一遍,那亲兵点了点头,态度很是肯定:“没错,所有尸体都在帐篷底下,是小人带人抬出来的。”
    “帐篷有多高?”
    “军中常制,七尺半。”
    “那么粮草垛的高度呢?”
    “大约九尺以内。”
    微微颔首,卢小闲又道:“带我去发现尸首的地点。”
    亲兵领着三人来到废墟中心,地面还残留着一个深坑,可见当时一震之威。中间部分已经被清理出来,有一小片空地。
    “就是这里。”
    卢小闲俯身下去,仔细察看地面。伸出手指捻了一小撮泥土,放在鼻边嗅了嗅,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突然看到泥土之中散落有一些黑色的粉末,连忙捏了起来,用巾帕包好,小心翼翼放入怀中,转头问道:“你们谁有酒?”
    听卢小闲这么一问,安思顺愣了愣,但很快将目光看向了安波柱。
    安波柱对卢小闲道:“监军大人,末将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向来酒不离身。”
    安波柱边说边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递了过去。
    卢小闲摇晃了一下,里面果然有酒,拔开瓶塞,拂去地上杂物灰尘,将酒水缓缓倾倒在焦黑色的地面。片刻之后,旁观众人顿时惊叫起来,那地面正逐渐显出鲜红颜色,看起来恰如鲜血。
    “这……怎会这样?”
    虽是艳阳高照,安思顺只觉得心中发冷。
    直起身来,卢小闲漫不经心地看着安思顺:“安校尉刚才还在说我是天神下凡,这冤魂厉鬼之事,我自然是知道的!”
    “大人是说……”安思顺结结巴巴竟说不出话来,显然,他是被卢小闲骇到了。
    卢小闲煞有介事道:“这些兵士并非烧死,而是被杀。横死之人,血为阴煞。酒性刚阳。阴阳相遇,必现其形。这血痕,明明便是屈死之魂前来述冤啊。”
    “这、这……”安思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脸色也变得煞白。
    卢小闲将酒葫芦还给安波柱,斜眼瞅着愣怔怔张大了嘴的安思顺又问道:“可曾点过尸首数字?”
    “这个……点……呃……点过了。”
    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安思顺连忙转身看向亲兵:“是多少?”
    “一共二十六具尸首,全部清理出来了。”
    卢小闲深深舒了口气,对安波柱道:“安副将,我们可以回去了!”
    一路上,卢小闲都沉思不语。

第九百五十九章 漏网之鱼

    突然,卢小闲勒住了马,看向安波柱:“安副将,我有一事不明,可否告知?!”
    “何事?”安波柱以为卢小闲还在想军粮被焚一事,赶忙道,“大人请问,末将知无不言!”
    “安副将是否与安校尉有些什么渊源?”
    安波柱张大了嘴巴,敢情卢小闲刚才并没有思考粮草被焚一事,而想的是这事,他有些哭笑不得道:“他是末将的犬子,从小就没个正形,让大人见笑了!”
    卢小闲不由点头道:“我就说嘛,他见了你根本就不像下属见了上官那般。安副将,你有个好儿子呀,他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安波柱小声问道:“大人,难道这世上真有阴煞之血,厉鬼鸣冤?”
    见安波柱一副紧张的模样,卢小闲忍不住大笑道:“安副将,你真信呀?什么阴煞之血厉鬼鸣冤,其实只是个障眼法,如系刀剑所伤,必然有血渗入泥土,血迹遇酒而显,则是常理。再说,人对于烈火有本能恐惧,哪怕睡梦之中来不及逃离,也会凭借求生渴望向外冲出,岂有数十人均滞留在火场中的道理。”
    “如此说来,守军之死另有蹊跷?”
    “非但守军之死,连这场天雷也是蹊跷之极。暴雷下击,首当其冲的是高处,如宝塔、大树之类。而那里地处山坳之中,帐篷高度尚不及粮垛,说是雷击,证据不足。”
    安波柱不解地问道:“可看那地面确实有个巨坑。若不是雷,单单火焚,怎会变成那般形状?此外,倘若不是天雷,是人有意纵火,为何会选在雨天?”
    “选在雨天,也许便是为了制造雷击的假相。世人皆知水火相克,殊不知凡事皆因地因时而异。大军开拔在即,粮草保管自是精心,顶上皆以油布遮挡防潮。如果从内部燃烧,只要成了势,便不惧雨水。至于那巨坑嘛……”
    停了一停,卢小闲略微迟疑了一下:“我虽然不知,但有人知道,待他到了洛阳,这一切便有结果了!”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罢,卢小闲打马又向前奔去。
    安波柱疑惑地看着卢小闲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卢小闲住在洛阳驿馆的后院,那里有一片桃林。
    这个季节,桃花已落尽,茂盛的桃林一片浓绿。
    新桃初熟,多半羞涩地藏在叶底,四周却早弥漫着果实的清香。
    桃林尽处,魏闲云已悠然相候。
    桌上一盘红桃,正是刚刚采摘下来的,枝上桃叶仍然青翠欲滴。将酒放入新汲的井水中去除暑气,而后倾入樽中。
    “先生!”卢小闲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露出像孩子般的笑容,“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按照当初的计划,卢小闲与魏闲云要一同赴洛阳的。
    收到紧急消息后,卢小闲快马加鞭提前赶往洛阳,他顾忌魏闲云身子骨弱,没有让魏闲云同行,而是让他坐马车随后赶到。
    这样算下来,自然比卢小闲晚到了几天。
    魏闲云哈哈一笑道:“小闲,你平定叛乱一事,在洛阳大街小巷可是传得神乎其神,连我听了都觉得惊
    心动魄!”
    “先生,这您也信?”卢小闲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军粮被焚一事是怎么回事?”魏闲云直截了当问道。
    “我正想与先生说这事呢!”
    卢小闲将自己去粮草营所见所闻说与了魏闲云,言罢,卢小闲问道:“先生,你对炼丹术可精通?”
    “略有所知。”
    “好极。”卢小闲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看时,正是从粮草营废墟中取来的黑色粉末,“先生,可知这是何物?”
    魏闲云接过,仔细看了看,又放在鼻边嗅了嗅。用手捻碎其中的粗粒,放在舌尖上,立刻有一种苦辛气味传来。
    “这是硝石!”魏闲云肯定道。
    “不知硝石药性如何?”
    “硝石是佐使之才,但药性甚烈。孙真人传下硫磺伏火法,其中有备细,硫磺、硝石、皂角,三者混合,置于罐中点火灼烧,可去除硫磺中的烈性,但这种法子务须谨慎。”
    “什么意思?”
    “硫磺至烈,硝石则是大寒,一旦过量失去控制,将有惊人之事。”
    闻言卢小闲双目亮光更甚:“何事?”
    “曾有一位道人隐居终南山中,按孙真人方法炼制丹药。因为急于求成,以致炸毁丹炉,伤残双臂。”
    “也就是说,这种药可能引致爆裂?”
    “岂但如此,倘若大量使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卢小闲将硝石收起,重新放入袖中,心中对此事已经了然。
    ……
    夜色迷蒙,洛阳城中一片寂静。更鼓之声刚过,街角却传来两声鸟鸣。不一会儿,又是两声,这一次响在一所民宅之内。先前的黑影从墙边探出头来,敲了敲墙壁,很快便有一个包裹从里面扔了出来,紧接着有人翻墙而出。
    “怎样?”
    “嘘!”
    两个人影悄悄溜出小巷,拐弯抹角地来到一处僻静角落。月光下看,却是两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里面是什么?”
    “这箱子如此讲究,估计是好东西!”先前从墙头爬出的人得意洋洋道。
    咽了口口水,望风的少年嗫嚅道:“要不,我们打开看看?”
    一句话刚说完,话已经被稍大点的那个截住了:“不是说好偷来的东西一起分?”
    “嗨,悄悄藏一些起来,老大也不会知道……况且我们只拿一些碎银子……”
    这句话说出,另一个也有些动心了,犹豫着对望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似地点点头:“好,不过,你可不能说出去!”
    “放心吧,主意是我出的,怎会去泄自己的底。”
    两人兴冲冲地将包裹打开,里面露出一只雕刻精美的红木箱子。箱上并没有上锁,只松松地横着插销。将插销取下,小心翼翼开启……
    ……
    “小闲哥!”半夜三更,燕谷急急带着周爽来见卢小闲。
    卢小闲知道这个时间燕谷来找他,肯定是有急事。
    “大人,我打探了一个消息,觉得对大人有用,便来见大人了!”周爽向卢小闲施礼道。
    “什么事?”卢小闲问道。
    周爽伸手从背后抓小鸡一样抓出来一个孩子,看起来十三四岁,衣衫褴褛,双眼骨碌碌的灵活异常。他个头矮小,躲在这周爽身后,根本就看不见身形。
    “这是谁?”卢小闲奇怪的看着小孩。
    周爽答道:“他是城中的乞丐,也是我安排的眼线……”
    卢小闲看着小乞丐道:“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这……这个……昨夜我和瓜哥到一户人家……那……那个……捡到一个箱子……”
    见他吞吞吐吐,卢小闲立刻明白了所谓的“捡”是怎么回事,不动声色道:“然后呢?”
    “然后……”
    听小孩将事情细细道来,卢小闲没有说话,看着箱子里的东西:粮草营的地形图、与李重福来往的书信、还有银票和一些物什。
    可以判断这个箱子的主人是张灵均,搜了这么久没搜到的张灵均,竟然躲在了这户人家。而且,所有证据显示,这起焚烧军粮的事件就是由他一手策划的。
    送走了周爽和小乞丐,卢小闲已没有了睡意,他喃喃自嘲道:“没想到漏网之鱼,竟然翻起了大浪!”
    卢小闲连夜通知薛讷,派人前往这户人家搜查,谁知张灵均竟然提前得到消息,又连夜溜了!
    卢小闲叫来魏闲云,两人一直商议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洛阳城中出现了更多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以张灵均逃跑的那户人家为中心,开始向四周挨户排查。
    或许是兵力不够,出城的城门前守卫的兵士却不是很多,他们对行人盘查也不算太严。
    到了晌午时分,一驾马车朝着城门而来,守门军士掀来车帘,见车上坐着一个贵妇人,她头盘高髻,身着盛装,脸上蒙着一袭面纱。
    洛阳城与长安城一样,贵妇人出门大多都会带着面纱。
    士兵看见车上坐的是女眷,挥挥手就要放行。
    “等等!”卢小闲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他的身后跟着一身戎装的安波柱。
    “烦请夫人将面纱取下!”卢小闲很客气地对贵妇人道。
    贵妇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但看的出,她对卢小闲的举动很不满意。
    “我叫卢小闲,想必夫人您也听说过!现在是特殊时期,鲁莽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卢小闲知道自己在洛阳的名头很响,此时也毫无顾忌地打起了这名头。
    贵夫人无奈,只好取下面纱。
    卢小闲仔细打量着贵妇人,这是个不漂亮的女人,甚至可以说很丑陋,但的确是个女人,与张灵均丝毫沾不上边。
    卢小闲歉意地对贵妇人道:“夫人,冒昧了,请出城吧!”
    贵夫人点点头,正要蒙上面纱,却听卢小闲大吼一声:“张灵均,你还真想走吗?”
    贵妇人手一抖,面纱掉在了地上。
    卢小闲对左右军士冷声命令道:“给我拖下来痛打,若不打的鬼哭狼嚎,军法从事!”
    卢小闲下如此奇怪的命令,不仅让安波柱有些摸不着头脑,众军士也没怎么听明白。

第九百六十章 前往均州

    虽然听的不大明白,但“军法从事”几个字,军士们却听的真真切切,这可不是玩笑的,他们心中一懔,二话不说,将贵妇人拖下马车便是好一顿暴揍。
    一群当兵的,在东都洛阳,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下,竟然下此狠手打女人,这让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有些愤愤然,他瞅向卢小闲的眼神已经有了些许变化,而卢小闲却根本就视而不见。
    刚开始,贵妇人还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到了后来,终于忍不住,便大呼小叫起来。
    天哪,贵妇人口中竟然发出的是男人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
    卢小闲却并不觉得意外,他叫停了军士,打量着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贵妇人”,微微一笑讥讽道:“想不到谯王手下的幕僚,竟然会扮作女人出逃,若让谯王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张灵均恨恨地盯着卢小闲,良久,仰天长叹道:“天不助谯王,天不助我啊!”
    看着兵士将垂头丧气的张灵均押走,周围的人再看向卢小闲时,崇拜的目光又增加了几分。
    不用猜,要不了多久,洛阳城中肯定又会传遍卢小闲如何智擒张灵均的段子了。
    安波柱在一旁忍不住问道:“监军大人,您怎么就断定张灵均是男扮女装,末将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这早就在我的计划当中!”卢小闲微微一笑道,“我让军士大张旗鼓的入户搜查,就没想着能将他搜出来,这么做只是为了震慑他,逼着他尽快离开洛阳!”
    “所以,大人才让城门放松盘查,为的是让他觉得有机可趁?”安波柱依然不解,“可末将还是不明白,您怎么就知道他便是张灵均?”
    “因为他身上有疑点!”卢小闲淡淡道。
    “有疑点?”
    “没错,而且还不止一处疑点!”
    卢小闲似乎有意在吊安波柱的胃口,并不急于一次把话说完。
    “监军大人,您直接就告诉末将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安波柱心中有种抓狂的感觉。
    “看衣着梳妆,毫无疑问这位贵妇是大户人家的家眷,可你见过不带侍女下人,独自出门的贵妇人吗?更何况,这还是要出城,你不觉得奇怪吗?”卢小闲反问道。
    安波柱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听卢小闲这么一分析,这的确有些不合常理!
    “我盘问了她这么久,她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这说明什么?她根本就不敢说话,一说话定然露馅!”
    安波柱恍然大悟:“所以大人才会让军士们狠狠揍他,等他发了声,自然就露馅了!”
    “当然,还有最大的一个破绽,让我断定她肯定有问题!”卢小闲嘿嘿一笑。
    “还有破绽?是什么?”安波柱瞪大了眼睛。
    “张灵均虽然化了妆,但可能是过于匆忙的缘故,他的下颌还有露着一根胡茬,虽然涂了脂粉,但很不幸,还是被我发现了!”
    安波柱听罢,不由感慨道:“监军大人,末将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张灵均他错了!
    ”
    “什么错了?”卢小闲愕然。
    安波柱一本正经道:“张灵均刚才有句话说错了,什么天不助谯王,天不助他张灵均,而是监军大人您想要让他们死,就算天助他们,他们也活不了!”
    ……
    薛讷筹集粮草需要时间,筹集了粮草再向均州进发还需要时间,可卢小闲现在最缺的便是时间,若任由李重福在均州坐大,恐怕再往后朝廷就很难收场了。
    思来想去,卢小闲决定不再等大军开拔,自己要先行赶往均州。
    卢小闲带着海叔来到出征大军的帅帐,向薛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听了卢小闲的决定,薛讷坚决反对道:“不行,绝对不行,卢大人,你以为打仗是儿戏吗?如此冒失前往,岂不是以卵击石,本帅绝不能答应。”
    卢小闲知道薛讷是关心自己,他好言劝道:“薛帅,我去均州又不是和他们拼命,何来的以卵击石。哪怕我去了刺探些消息,为大军到达做些准备,也比在这里干等着要强!”
    “刺探消息?”薛讷头摇的像拨郎鼓一般,“均州与洛阳不同,李重福在那里经营了多年,哪有那么好刺探消息的?再说了,你是监军,不能擅离军营!”
    卢小闲笑嘻嘻道:“什么监军不监军的,这打仗的事全靠薛帅您了,有没有我都一样!”
    “就算你说破天,本帅也不会答应!”薛讷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卢小闲心急如焚,哪有时间在这里与薛讷磨嘴皮子,他绷着脸道:“我意已绝,就这么定了!”
    薛讷一听便急了,万一卢小闲有个什么闪失,他可如何向陛下交待?
    情急之下,薛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大喊道:“来人!”
    听到薛讷焦急的喊声,安波柱带着亲兵急忙冲进帐来。
    薛讷对安波柱命令道:“安副将,速速将卢大人给我拿下,派兵专门看守,没有本帅的命令,绝不能放他出去!”
    安波柱听了薛讷的命令,不由一怔,这唱的是那一出,大军主帅竟然要将监军给绑了。
    薛讷见安波柱愣着没动,一瞪眼道:“怎么,没听见帅令吗?”
    安波柱这才回过神来,他赶忙道:“末将谨遵帅令!”
    安波柱走到卢小闲面前低头道:“监军大人,请吧,莫让末将为难!”
    卢小闲扭头瞅着薛讷,针锋相对道:“在军中你是主帅没错,可你别忘了,我不仅是监军,还是朝廷的钦差,我就不信了,大唐军队只听你薛帅的,而不听大唐朝廷的。”
    说罢,卢小闲对身后的海叔道:“跟我走,若有阻挡者,杀无赦!”
    卢小闲率先朝着帅帐外走去。
    且不说安波柱本来就对卢小闲钦佩有加,单是卢小闲朝廷钦差的身份,他就不敢轻举妄动阻挡卢小闲,只得尴尬地侧过身让卢小闲过去。
    眼看着卢小闲就要出了帅帐,薛讷突然喊道:“卢大人,等等!”
    卢小闲慢慢转过身来,盯着薛讷道:“不知薛帅还有何见教?”
    薛帅没有回答卢小闲的话,而是对安波柱吩咐道:“安副将,你速速从军中挑些机灵的人,亲自带着他们保护卢大人去均州!记住我的命令,哪怕你们全死光了,也要护得卢大人的安全!”
    安波柱一挺胸膛:“薛帅放心,若卢大人有任何闪失,末将提头来见!”
    卢小闲见状赶忙对薛讷道:“薛帅……”
    薛讷一瞪眼道:“你若再推三阻四的,那就将我斩了,踩着我的尸体去均州吧!”
    卢小闲无奈,只得道:“多谢了!”
    言罢,扭头便走。
    “卢大人,保重!”身后传来薛讷颤抖的声音。
    “我福大命大,一时半会死不了!等我回来,一定请薛帅您喝酒!”话还没说完,卢小闲已经消失在了帅帐之外。
    ……
    卢小闲带着海叔、吴辟邪和六名符龙岛子弟,连着安波柱选的二十个人,总共是二十九人,他们换了便装急急赶往均州而去。
    卢小闲一行是快天黑时才进镇的。
    一路上都在下雨,先是毛毛细雨,接着便是瓢沷大雨。
    站在镇口,透过雨幕,均州城依稀可见。几天几夜快马加急下来,都已是口黏白沫了。
    卢小闲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除了海叔依然是神情自若的模样,其余的已显出浓浓的倦意。
    他叹口气,抚抚马鬃,翻身下马,牵起缰绳走进镇子里去。
    这镇子叫柯家镇,是均州城外的旱码头,按理说这么一个南来北往行人不息的所在,过客多,应该很热闹。
    可卢小闲进镇扫过第一眼,心里便有些发凉。几乎是座死镇,静得怕人。沿街两旁家家关门闭户,窗缝里都是黑漆漆一片,不见一户人家点灯。一家不知什么商铺的漆木招牌给风吹得一下接一下磕上门框,“咯”、“咯”响个不停。
    卢小闲摇摇头,把目光投向了了瞅海叔。
    海叔是老江湖了,自知该去何处找人。
    左右一瞅,正见前面有条巷子,巷子里有辆大车,几个人正忙着往大车上装东西。都是些箱笼包袱,颇有些要逃难的架势。
    海叔走到近前还未及开口,却是那几人见有牵马带刀的一帮人进巷子来,顿时吓得手足乱抖,扔下东西,嘴里乱叫着连滚带爬从巷子那头逃了出去。
    有个年轻些的落在最后,脚下打滑,摔了个屁股蹲,还没站起来,海叔走上前轻轻按住他肩头道:“莫怕,我们是远道来的,不是贼人。”
    那年轻人给按住肩头,站不起身,只能抬头打量眼前这些人:都是精壮的汉子,个个眼眶深陷,显见疲惫不堪。身后牵着匹吐了白沫的马,确像个远途跋涉的江湖汉子,不见凶残歹相。
    年轻人这才长吁出口气,道:“诸位大哥,你们可吓死我了……”
    卢小闲却是一直瞧着巷子另一头。巷口扒出几个脑袋,半缩不缩偷瞧这边情形。又听身后隐隐有响动,回头一看,几个后生悄悄抄进背后巷口,腰间都别着杀猪刀宰羊刀之类家伙。

第九百六十一章 人心惶惶

    地上那年轻人赶忙大叫:“千万别动手!是外间来的远客!不是贼……均州的好汉!”
    一喊出来,几个后生都停下脚步,那几个不敢露头的也露出身子。
    年轻人赶忙道歉:“诸位,真对不住,冒犯了。兵荒马乱的,大伙儿都是又惊又恨……”
    海叔将年轻人从地上拉起来:“麻烦你帮我们找家客栈,弄几间房,弄点吃的,热的最好。好好喂喂这些马,一路上难为它们了。”
    说到这里,海叔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抛给年轻人:“多余的算是赏钱了!”
    年轻人脸上立刻堆满了笑:“这位客官,您找我算是找对人了,可巧我便是本地客栈的跑堂伙计!”
    “这么巧?”卢小闲在一旁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柯小千!”
    原来此处便是客栈后门,柯小千将卢小闲等人引进客栈。
    客栈的大堂内本就聚了不少人,他们七嘴八舌都在打听外间情形,战乱一起,消息断绝,他们早已不知外间成了什么样子。
    见大堂内人心惶惶,卢小闲不由叹了口气,李重福起兵搞的均州遍地兵荒,原先一些不安分的盗贼也风起云涌,遍地烧杀淫掠。他正是听说了均州乱成这个样子,才急着赶过来的。
    将同来的人在客堂安顿好之后,卢小闲与海叔和安波柱又来到了大堂。
    卢小闲找了个地方坐下,向大堂内众人问道:“现在均州是什么情形?”
    有人道:“谯王起兵称帝,不仅有他自己多年来训练的死士,还有好几股悍匪,甚至连均州折冲府的官军,都一道奉他为新的大唐天子,由他统领,他们四处攻打府县,声势可是大的很!”
    另一人叹气道:“也不知怎的,这谯王原先倒也谦和,可听说现在凶残嗜杀……”
    刚说到此处,旁边一人狠狠掐他大腿,低声道:“不想活了?”
    伺候在一旁的柯小千接口道:“你们都是远道的客人,有些事说不得。很多都是经过我们镇逃难去的人亲眼所见,委实是太过……唉,说了要烂舌头,看见了要烂眼珠啊……那些也是人,他们怎么就做得出……”
    客栈大堂顿时一片沉默。过了许久,卢小闲才道:“那就与外间传言一样了。只是,你们为何不逃?”
    有人道:“也算咱柯家镇运气好,均州折冲府都尉柯雄就是咱柯家镇的人,虽然他自小便是孤儿,但镇上的人从没有亏待他,他可是在镇上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这番他便向谯王替柯家镇讨了免死牌,这一镇几百口人才算避过此劫。”
    卢小闲点点头,却又想到方才那几个腰间揣家伙的后生,不知该从何说起。
    柯小千是个极伶俐的,他赶忙道:“柯雄的仗义没说的,可谯王手下有个叫崔文利的,却不是个东西。前几日,他派了十几个人过来,说这块地归他管,要镇里出两千两银子保护费给他。大伙明知有柯雄的免死牌在,崔文利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却还是不能得罪他,只好凑出来给他。谁料他们拿走银子还嫌少,要我们再凑两千两!为凑银子,镇上家家都扫空了家底,家家都饿得死老鼠!说是明日午时来取,刚才门口装车,装的便是银子。你们远道来,大伙都把你们当成又来催银加价的……”
    崔文利?
    卢小闲微微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道:“我们今晚在这歇上一夜,明日起早赶路,估计不用午时就能进均州城了,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你们要去均州城?”柯小千善意劝道,“均州城已陷落两日,你们万万不能去,那里可是人间地狱呀!”
    卢小闲顿觉心中轰然一声,坍陷了,沉落下去,看来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
    柯家镇全镇百姓,战战兢兢给圈在镇子正中关帝庙前。
    几骑叛兵控住缰绳,放慢步子,围着人群缓缓兜圈。近百名叛兵刀出鞘、箭上弦,拥着一个头目立在庙前阶上,冷冷瞧着阶下几百口老少。
    叛兵头目瞧着大车里装的银子,道:“我家崔将军有令,这些太少,再加五千两。后天备齐。”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躁动。
    那头目冷冷一笑道:“你们柯家镇别不知道死活,以为柯雄的免死牌有用,是吧?在咱们这里休提!若是不交银子……”
    头目手一挥,一个马上叛兵自鞍后取下只小麻口袋,扔进人群里,头目随之道:“是不是也得给你们柯家镇准备这么一口袋。”
    人群里有胆大的拾起口袋,倒出来看,满满一地紫褐透赤的物事。似是小块碎肉,薄薄的,隐有轮廓。
    大伙一时搞不清这是什么东西,只拿在手里发愣。
    叛兵头目冷笑道:“活人耳朵。”
    “哇……”人群里几十个人一齐呕了出来,跪在地上呕吐不止。更多人胃里无食,只是干呕,直呕得头晕目眩,涕泪俱下。
    一个后生壮起胆子,前出几步,对头目道:“好汉,柯家镇委实拿不出银子了。战事一起,有钱人早就跑光了,剩下的都是我们这些……”
    那头目硬硬截断话头,眼放狠光道:“把第一句再给我说一遍。”
    后生避开头目眼中狠光,壮着胆子道:“柯家镇委实拿不出银子了……”
    话音未落,头目自阶上跃下,拔刀将后生砍翻在地,又上前一脚踏住后生的头,手起刀落,一只血淋淋的耳朵,带着一层牵连的颊肉,颤生生给他捧在手里。
    头目扬起手中耳朵,左右叛兵一片喝彩。他又狠狠逼视人群一眼,这才一刀插进后生心窝。
    人群挤得更紧,刀口之下,惊惧,怨怒,却是决不敢言。
    叛兵头目甩下一句“记得凑银子”,回头招呼众贼兵套车运银。
    却在此时,镇子大街那头出现一条人影。这人影稳稳当当,步履坚定,一步步向关帝庙走来。
    这是个年轻人,穿着青衫的年轻人,目光中有愤怒,还有一丝悲哀。
    紧接着,年轻人身后又出现了两个人,他们紧紧跟在年轻人身后。
    柯小千强捂住脸,浑身打颤,他认得年轻人,正是昨天来住宿的远道客人,还有跟在他身后的那两个人,他们又回来了!
    卢小闲开口,并不高声,整条街上,关帝庙前,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还知道放二三十个人分两拨把住两个镇口,有些名堂。”
    “你是什么人?”那头目眉头一皱:“你是如何进来的?”
    卢小闲冷冷道:“我是谁无关紧要,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的人已经全部下地狱了。”
    此言一出,关帝庙前所有人俱是一惊。
    绕人群兜圈的几骑叛兵不待头目发令,拨转马头便上。
    三骑怒马自成“品”字,蹄下生风,圆抡战刀,照卢小闲冲将过去。
    卢小闲身后的海叔拨出长剑,紧走几步,正面迎上。
    第一骑叛兵迎面冲到,战刀兜头斩下。海叔看准方位,避过刀锋,轻轻一跨,一足踏上叛兵踩进马镫里的脚面,横借力高高跃起,刀弹刃闪,斩在叛兵颈子上。一剑正断掉叛兵颈上大血脉,血雾爆出,飞扬洒抛。叛兵一头裁下马,海叔乘势踏人再借力,长剑带起冷芒,暴斩向前。第二骑叛兵头颅飞出丈余,落在地上。海叔稳稳落地,转过头见仅剩一骑叛兵拨马转身,不顾死活,挥刀纵马二度冲上。海叔手握剑柄,弓背挫腰,凝神注视敌骑。待得对方将近身前咫尺,人口中暴喝,整个人几乎幻映成道剑影,和身扑上。马上叛兵闷哼半声,直给海叔搠下马来。
    不过转瞬工夫,三个人血溅雪地,横尸当场。
    安波柱站在卢小闲身后,忍不住大声叫好。
    海叔提着剑,一步一步逼向关帝庙。
    卢小闲负手站在原地,似在看着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破空之声“嗖”、“嗖”响起,羽箭挟劲风向卢小闲袭过。安波柱上前一步,刀锋翻飞,刀刀相连不断,守成一面扇,羽箭一一挡下。
    海叔深吸口气,发力跃起,两个起落便站到关帝庙阶上,正插在那几个弓箭手之间。弓箭手尚不及反应,就见四周剑光飞张如伞。紧接着剑光便换成了血光,几个弓箭手一声不吭从阶上滚了下去。剩下十几个叛兵一拥而上,刀矛齐出,照海叔便捣。海叔兜卷长剑,剑锋割开空气,响声刺耳。
    阶下人群看得呆了,海叔剑光溅散,圈住丈许空间,几乎只见寒芒光焰炫闪,根本看不到人影,也听不清里面有金铁交击,隐隐竟是风啸涛乱之音。
    剑光消散时,人们还未回过神,关帝庙阶上叛兵尸首铺了一地。那头目还活着,却是双耳齐失,血流了满身满脸。他一腿已断,只能跪在地上,腹破肚裂,径自惨声哀号。
    海叔一刀刺进他心窝里。关帝庙前一时寂然无声。
    柯小千也想大声为海叔喊好,见人群这般死寂,无人出声,自己也只好将张了的嘴再闭上。

第九百六十二章 孩儿军

    半晌,人群中一个老者手指卢小闲,音随人颤:“你……你……你害死柯家镇了!”
    海叔怒了,安波柱怒了,他们帮柯家镇的人杀尽镇中叛兵,算是救了柯家镇老小的命,可柯家镇这些人不仅没有丝毫谢意,却骇极他们给镇子引来的屠灭之祸。
    镇上百姓大有要将他们擒下,解送崔文利营前之势。可哪个敢动?卢小闲三人在几百束刀子样目光中,背过身去,一步一步踏着地上雪伴血痕,走出镇去,不再回头。
    柯小千悄悄跟出镇子,拦住卢小闲,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响头叩过,范千不让卢小闲搀,挺起身子,又是三个响头重重叩下。
    “好汉,求求你们,好人做到底,赶紧去找柯雄,要救柯家镇几百条人命,只有这个法子。”
    卢小闲不假思索应下,口中只道:“我正要去找他。”
    送走了柯小千,卢小闲看向安波柱:“安副将,你带着你的手下,找个地方落脚,我回来与你们会合!”
    安波柱摇头道:“我得和大人你一起去,那些人有思顺带着就行!”
    安波柱带来的二十人中,其中就有他的儿子安思顺,正应了那句话: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去柯雄的营中人多了不方便,我与海叔去足够了,你还是留下吧!”
    安波柱执拗地摇摇头道:“不行,临行前薛帅专门交待了,就是我们全死光了,也要保证大人您的安全,我必须和大人您一起去。再说了,多我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卢小闲无奈,只得带着他与海叔上路了。
    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三人纵马疾驰,去往柯雄的营盘,卢小闲必须要见到柯雄。
    其实卢小闲并不知营盘所在,柯小千只能大略指出个方向,但只要能在这方向遇上柯雄部下,一切就好办了。
    这些念头都在电光火石间闪过,卢小闲猛觉鞍下一沉,立时撒手脱缰,身子倒贯飞出,凌空兜转落地。
    再看坐骑,则是蹄下一错,向前半翻出去,重重栽倒在道上,只发出声长长惨嘶。
    海叔身形挫动,剑光暴起,将伏在林中下绊马索的叛兵逼了出来。
    “住手!”
    海叔正待下杀招,却听卢小闲的喝声传来,他手上一顿,收住剑锋,停在原地。
    统共四个叛兵,个子最高的尚不及海叔胸膛。四张脸又黑又脏,都把褴褛衣衫扎成短打捆在身上,死死握刀不松。
    有一个分明还没有两柄刀高。都是孩子,最大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可瞧这四个孩子脸上神色,分明都已是风霜久历,甚至是饱经杀阵的!还有跟神,都是杀场老兵般沉稳,野兽攫食般嗜血!
    四双眼睛,四柄刀,齐齐指向海叔。
    卢小闲心底五味翻腾,他蓦地想起了那些在潞州的童奴。
    却见四个孩子齐发声喊,举刀一齐冲上。
    海叔吸口气,皱起眉头,手腕轻翻,一道剑锋卷出。四柄刀给搅飞上半空,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四个孩子却不
    见慌张,再捡回刀,咬紧牙根,自成一列,再度攻上。
    剑锋连闪,四个孩子只觉面前大力涌来,脚下站不稳,一个个倒撞回七八步,倒在地上。
    待爬起来再要摸刀,只觉手上分量陡然轻了。
    仔细一看,四柄刀各自齐柄而断,又见满地碎刃,混在雪中晶莹耀眼,每柄刀竟都是硬被海叔斩成了三四截。
    孩子们眼都红了,眼里似是要有血淌出。四个孩子挣扎起身,抛下刀柄,嘴里乱骂,赤手空拳朝海叔扑来。
    海叔眉头紧皱,还刀入鞘,一脚一个踹翻。
    这一脚劲道不小,直疼得几个孩子彻贯五脏,地上打滚,起不得身。海叔将孩子一一从地上揪起,结结实实抽了一顿耳光。
    卢小闲将其中一个孩子按在地上,问道:“你们……”
    只说了这两个字,却再问不出口。
    问什么?
    你们爹娘在哪里?
    你们是如何从贼的?
    你们如何才能变回平常孩子一样,不会再这般动辄举刀杀人?
    卢小闲四处漂泊这么多年,对其中的辛酸苦辣知之甚深。他心中发堵,继而愤怒,这般小的孩子,竟也给卷进至惨至烈的生死杀夺里!
    却见按在地上那孩子,脸上不见一丝惧悔之色,只恨恨瞪他,一对眼珠,愈见赤红。
    卢小闲还想问,终还是忍住,毕竟不知问些什么……他们还是孩子……
    却听背后传来一声:“不必问,你问也问不出,他们早记不得了。”
    安波柱一惊,反手拔刀,将卢小闲与四个孩子挡在身后。
    三匹马,三个人,悄然立在他身后。两员是护兵,前面是个魁梧汉子,看上一眼,让人生畏。
    他头戴虎皮纹兜鍪,罩着明光甲,外披护肩披风,腰系黑色带,足着黑色长靴,竟全然是大唐军中武将的装扮。
    “均州折冲府的人?”卢小闲冷声问道。
    那人也不隐瞒,直接道:“折冲都尉柯雄!”
    “柯雄?你叛了朝廷也就罢了……”卢小闲眯着眼,指着那些孩子,声音微微怒颤,“他们是你的人么?”
    柯雄摇头道:“不是,这种损尽阴德的事,老子死也不做。”
    卢小闲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
    柯雄接着道:“这帮毛崽子是崔文利的亲兵儿郎,唤作‘孩儿军’。莫轻看了他们,个个手上有人命。也不知崔文利是怎么做到的,把他们全给练成了人魔,个个杀人不眨眼。身手都好得很,上下马如飞,杀人如草芥,所以这四个人才敢跟你放对。”
    又是崔文利……十岁上下的孩子……卢小闲想起蓝田县北义庄崔文利用孩子互相残杀的那一幕,不自知间卢小闲牙齿已咬得“格格”作响。
    楚雄接着道:“莫说你,就是老子,见了崔文利……”伸手摸摸背后刀杆,恨声道,“都他妈恨不得一刀劈了那畜生养的!”
    卢小闲瞅了一眼柯雄:“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我猜得出来,你应该就
    是卢小闲卢大人!”
    “哦?猜的?”卢小闲似有些不信。
    “均州地界的人,谁听了崔文利的名字不吓的抖三抖,可你却偏偏不怕,还要去寻他的晦气,除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卢大人之外,还有哪个?”说到这里,柯雄笑道,“前两天崔文利灰头土脸从洛阳回来,将卢大人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虽然他说的简单,但我听的出来,他怕你算是怕到骨头里去了!”
    卢小闲点点头,又问道:“柯都尉,说实话,我不相信你真的叛了朝廷,能告诉我吗?为什么?”
    柯雄神色一黯道:“朝廷待柯某不薄,柯某不该反叛,可谯王用柯家镇几百条人命逼我就范,我不得不从。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柯家镇的老少爷们死在我面前,大不了将来朝廷拿我问罪,我赔上这条命便是了。”
    卢小闲朝着柯雄点点头道:“你算条汉子,我代表朝廷宽恕你这一回。”
    柯雄大喜,引卢小闲进了扎在均州城外的营盘,一进大帐,未及落座,卢小闲便道:“柯家镇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柯雄粗声道:“路上老子便发遣那两个手下,去崔文利营里通个气,只要那畜生养的不立时撕破脸,面子就得卖。这不是我的面子,是谯王给的。回头老子再拨一百人把住柯家镇口,防他下黑手。只要老子还有命在,他们要为难柯家镇就得从老子尸身上踏过去!”
    卢小闲颔首,这柯雄倒有些绿林好汉的作派,他跟了李重福真是可惜了。
    柯雄似乎猜出了卢小闲的想法,他叹了口气道:“老子知道卢大人心里怎么想的,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唐军人,虽然叛了朝廷那是老子没辙。跟了谯王造反,也得给手下立些规矩,老子可不能给世上放出几千号魔星祸害?起兵到现在,老子这柄刀已立了好几次军法,砍的都是自家兄弟的脑袋!妈的,老子就是敌不过自己良心,若不是这天杀的良心作祟,老子也不会有今天!”
    卢小闲见状,又问道:“均州到处都在传,李重福文韬武略俱是文圣武圣再世投胎,注定是大唐明主,你怎么看?”
    柯雄定定神,咽口唾沫,低声道:“我……我怕他。”
    “你怕他?”卢小闲心中一凛。
    卢小闲相信自己不会看错,柯雄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他怎么会怕李重福,难道他真的一直在隐藏自己吗?
    卢小闲问道:“崔文利也和你一样怕李重福吗?”
    柯雄点头道:“都是一样,你没见识过他的手段,你绝想不到世上还有那般人……”
    卢小闲皱眉道:“外间遍传,说李重福突然变了性子,到处大开杀戒,均州一地快给他屠完了,恐怕你手上也没少沾血吧。”
    柯雄恼怒道:“卢大人,你去打听打听,老子为这跟他顶多少回了?老子是正规军队,不是土匪,何时滥杀过!要不为这,取了均州老子干嘛自请守驻城外,把城里油水留给崔文利那畜生养的?你去城里看看,还有活口没有?前几天那桩事……罢罢罢,索性对你说了吧……”

第九百六十三章 霹雳手段

    卢小闲听到“没有活口”,心中已不似在柯家镇时那般震惊,只余了一股气韵丹田的绝望,口中只淡淡道:“你说。”
    柯雄道:“谯王占了均州城那天,冒出来个老和尚,说是这左近山间一座什么劳什子寺院的住持,求我带他去见谯王。老子见那老和尚七八十岁的样子,活到这把年纪着实不易,就成全他一回,带他去了。”
    卢小闲道:“算你有良心。”
    柯雄脸色却是渐渐凝重,道:“那老和尚可比老子有良心多了,见谯王不为别的,就劝他放过一城人性命,谯王也干脆,自口文火煨着的锅里捞出碗熟肉,告诉老和尚若吃了肉便听他的,老和尚为了满城的生灵,真将那碗肉吃下肚去。”
    卢小闲一字一顿道:“真是个仁义和尚。”
    柯雄眼下肌肉抽动道:“谯王笑得前仰后合,弯腰捂肚子,口中对和尚说‘你这秃驴,这般好骗,你吃的是人肉!’老和尚当场呕出来,花花绿绿连黄带红吐了一地,半死过去。”
    卢小闲顿觉胃里发紧,喉中一阵泛酸。
    柯雄接着道:“谯王传令将那老和尚枭首,却留着尸身,令人剁碎了熬锅肉羹,给左右分着吃了佐酒!”
    安波柱在一旁听了猛地扬起右掌,血肉之肌凝为刀锋,一掌劈断帐篷里碗口粗的桩子,木屑横飞。几根长木刺扎进掌侧,殷红鲜血沿掌流下。
    柯雄瞧着安波柱眼中骇怒,对卢小闲摇头道:“卢大人,你还是赶紧走吧,谯王可没崔文利那么好对付!”
    卢小闲盯着柯雄道:“想法子,帮我进均州城。”
    柯雄站起身,吼道:“你还真别不知死活,难道想自己送进谯王肚子里不成!你再多活几辈子也杀不了他,你为了朝廷是没错,可也不值得搭上性命!”
    卢小闲淡淡道:“我去均州城不是为了朝廷,是李重福欠我的债,我是专门来向他讨债的!”
    柯雄见卢小闲心意已决,思忖了好一会,终于道:“我想法子让你进城,你见机行事,可千万要活着回来,将来朝廷追责的时候,我还指望你卢大人为我佐证呢!。”
    卢小闲有些诧异道:“你决定和李重福翻脸了?”
    柯雄怒道:“不翻脸老子也吃不下那碗人肉羹!”
    卢小闲又问道:“你不是怕他吗?”
    柯雄大怒道:“怕得要死也敌不过丢了良心悔死!”
    “说说吧,怎么让我入城?”
    “老子驻兵城外,管着四下征粮,给均州城里大军接济粮草。明日午时,运粮队押粮进城。若我将你交代给带粮队的弟兄,怕他们兜不住,还要露馅。索性你钻粮车,他们绝想不到粮包底下还能藏人。进了城,全看你造化了。”柯雄嘱咐道。
    卢小闲道:“我自理会得,却是你,须万分小心。你跟李重福翻脸,这口浊气他决不会轻易咽下。莫看他眼下须倚重你,缓过手来他如何收拾你都难预料。你还是早做打算。
    ”
    柯雄啐道:“这层道理谁看不明白?谁让他几路分兵,攻取外间府县?现在圴州城内外加起来不过老子和崔文利的三千多人。真动了老子,谁保他?真要不得不拼,老子也认,阳间挨刀,胜过阴德不保。死了还能赚个名声,到时,老子也算是朝廷忠臣!”
    说完这番,柯雄略一迟疑道:“你真要把那四个毛崽子留在我这里?”
    卢小闲叹了口气道:“你这里有法度,明赏罚,正是能管教他们的地方。等朝廷的大军到了,我会带他们走。他们心里是非善恶硬给生生颠倒,我倒要看看,有无办法能给他们再正回来。”
    柯雄只得应下,派了个小头目,将卢小闲送出辕门,看着卢小闲上马,挥手作别。
    卢小闲要回去交待柯家镇父老一声,省得他们还担惊受怕。明日午时,营中相见,柯雄会给他拨出粮车,让他们隐身入城。
    那小头目引着卢小闲三人行在官道,不一会,迎面一彪人马疾驰而来。小头目拨马走在边上,将另一侧让给他们。怒马如龙正朝着他们来的方向驰去,人不多,像是一队叛兵巡骑。卢小闲不经意看了一眼,并没有过多的注意。
    又往前行了一段距离,小头目手指前方道:“大人!过了这片林子就能看见柯家镇,小的不好过去,请大人自便。小的得赶着回营,方才路上撞见那些瘟神本就晦气,看样子还是朝咱们营里去的。这都多大工夫了,营里怕又少不了给那些衅事的王八畜生一番折腾。可得赶着回去看看,能帮我家将军消消气也好。妈的,谁让我家将军良心太善,闷亏都吃惯了。”
    说着,小头目正要拨转马头,卢小闲伸手拦道:“慢着,你说的是咱们路上遇到的那队人是‘瘟神’?怎么回事?”
    小头目咬牙道:“那些人都是崔文利的心腹!”
    卢小闲像被冷风骤然激了一下,立时僵住,念头如电光火石闪过脑际,他猛然喝道:“不好,快跟我回去,柯雄有险!
    卢小闲猛勒缰转向,连连磕击马臀,便朝来时方向卷地疾奔回去。海叔、安波柱和那个小头目心中也是一惊,急急向卢小闲追去,官道上直卷起长长一条如烟灰尘。
    卢小闲料得半点不错,柯雄营寨已尽入崔文利掌握。
    崔文利骑在马上,手中拿着把大砍刀,冷对柯雄营中千多兵士。他们都是被招来“观刑”的,无人敢喧哗造次,都只静静瞧着自己的将军给铁链紧锁,横躺于地。
    柯雄四肢大张,四条链子各自捆住四肢,还有条缠着脖颈。五条铁链另一端都扣在马套具上,五匹马。喷着鼻息,蹄子不安地在地上刨着坑。
    柯雄眼眶瞪裂,破口大骂:“崔文利,老子他妈日你祖宗!你敢下黑手阴我!老子做了鬼逢年过节不请自到,活活啃也啃死你个畜生养的!”
    崔文利盯着地上的柯雄冷笑道:“你自己蠢,还怨别人?陛下的虎须又岂是你能逆拂的?自己认了吧!”
    柯雄御下甚严,折冲府的兵士皆是畏服,按理说,崔文利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将柯雄的军营掌握在手中。可崔文利不择手段,一起兵便在柯雄军中广布暗桩。
    此刻,崔文利奉李重福密令,入营宣旨,趁柯雄接“圣旨”之机下黑手将其擒下,又动用柯雄军中暗桩,借其助力甫一入营就连杀柯雄的心腹几十人,辕门枭首,用霹雳手段震慑住柯雄全军。
    接着,再以五马分尸之刑连杀数人,死状之惨令人胆寒。
    眼下一千多兵士俱被这顿惨杀吓倒,已是无一人敢妄动。
    崔文利笑意更冷,高吼道:“奉陛下圣旨,柯雄乃忤逆大罪,着就地捕杀,五马分尸行刑!”
    言毕扬起右手,五匹马上骑士敛容控缰,五条铁链随之绷紧。
    柯雄死命挣扎,口中怒骂不停,挣得五条铁链“嘟啷”作响,却已无济于事。
    崔文利右手正待挥下,霎然间不知何处一道光芒暴闪,溅射崔文利双目。
    崔文利右手本能横挡,遮住光芒。那道光芒丝毫不见迟阻,转眼化成一条毒森森的冷电,疾射崔文利!
    是剑锋!
    崔文利一时慌了,这么快的剑如何抵挡?
    使剑的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情急之下,崔文利手中大砍刀一横,封住门户,以刃抵剑,硬架来袭一剑。
    那一剑上劲力颇重,大砍刀勉强封住剑锋来势,却挡不住剑锋挟来的浑然之力。
    崔文利人在马上无处贯劲相抗,吃了无根的亏,给这大力一推,整个人自马上倒飞出去,重重跌在十几步外。
    一招逼退崔文利,营中千多人全看得呆了。
    这道冷电在马背上略略一顿,旋即爆成一团密集喷耀的光雨芒刺,当头奔那候着行刑的五匹马罩过。一串惨呼迭起,马上五人尽数扫落马下。
    此时,另外一人也疾马驰到,举刀向铁铁链砍去,寒芒冷电再扬,铁石之声又起。
    五刀一一斩在五条铁链上,却是刀刃微卷,铁链未断。
    崔文利从地上爬起,顾不得狼狈,狂吼道:“留下他们!剁成肉泥!”
    随崔文利前来夺营的几十个马弁闻声而动,却根本不见那支长剑和那柄砍刀理会。
    用剑袭击崔文利的是海叔,用刀斩铁链的则是安波柱,他们两人配合的恰到好处。
    海叔迎向奔来的那些人,而安波柱又是五刀斩下,火花中激出锵然一响,两条铁链断开,柯雄一手一脚解脱。
    安波柱正待再斩,却是来不及了,又有十几骑叛兵呼啦啦拥上。
    安波柱刀光流灿,直如焰火分叉,飞圈住四围丈许,一圈叛兵惨呼落马,余下的惊退回去,海叔与安波柱硬硬将千余人阻在一丈之外。
    柯雄满心焦躁,耸起肩夹住颈上铁链,脱出来的手一把捏住链头,臂上颈上青筋暴起,两相用力,“啵”的一声,铁链竟断成两截。

第九百六十四章 九死无悔

    柯雄脱出脖颈,单手撑地,身形兀地腾起,直如给铁链系住的大鸟,稳稳落在匹马上。
    这匹马后还拴着铁链,正是缠在他腿上那条。臂上铁链随即绷紧,柯雄顺手捞住旁边一条马缰,使劲将两匹马拉到一处。那条缰绳控着缠住柯雄胳膊的那匹马,如此四肢复归柯雄掌握。
    柯雄骑一马,牵一马,冲海叔和安波柱吼道:“别跟他们耗!杀出去!”
    海叔一点头,脚下疾退,如幕刀光立时波散破灭。
    安波柱本就是马上将军,此刻他早抢到一匹马,率先向外奔去。
    海叔也翻身上马,与柯雄连鞯并骑,拍马撞出人围,向辕门冲去。奔马疾冲,十几个兵士躲闪不及,活给卷进蹄下。
    大群兵士散如退潮,崔文利给隔在人群之外,没法近前阻拦,气得暴跳。
    索性骂也不骂,狠狠将手里大砍刀照前掷了过去。
    相隔委实太远,飞到半空劲力已竭。
    柯雄看准来路,反手将大砍刀抄住,就势一甩飞红爆起,两员马弁斩落马下。
    安波柱在前面开路,海叔与柯雄剑刀并出,杀开飞红血路,冲出辕门。
    柯雄营盘四周小丘环立,三人冲出辕门不远,一偏缰便消失在山丘后面,十几骑叛兵大呼小叫跟着向丘后。
    崔文利面色已由血红变成紫褐,煞是可怖,他吐了口气道:“传令,不用追了。”
    怒火冲在顶门,可崔文利心里清楚,那个人虽然没有出现,但他一定就在近前。只要他在,就不用去追,他一定还会回来找自己,届时才是一场恶战。
    最后一节铁链寸寸而断,柯雄将碎铁链抛到地上,狠狠几脚跺下去,地上被跺出个深坑。这些铁链都是给他活活挣断的。看着一地铁链还不解气。柯雄抄起大砍刀,连嘶带吼遍地乱斩。
    卢小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背后,沉声道:“差不多够了。”
    柯雄扭头狠瞪卢小闲,狼眸狞厉,凶光激闪。嘶声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老子,老子定要吃他李重福的人肉羹!还有崔文利的……”
    卢小闲道:“真料不到,李重福下手这般快厉狠绝。你稍一露抗命不合之迹,他转过头来就敢杀你,顺手收走你麾下全军。栽在这番布置之下并不丢人,你能捡条命回来就是天幸。留着命做本,改天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
    柯雄双目充血,凶吼道:“老子跟你一道进城!”
    卢小闲点点头,忽想起一事,问道:“那四个孩子怎样了?”
    柯雄双目凶光一扫而空,双手颓然垂下,喃喃道:“老子没本事。几个毛崽子都没能保住……你来以前,给五马分尸的……就是他们……”
    说罢,柯雄脑袋不由低垂,缓缓转过身去。
    卢小闲紧闭双眼,缓缓道:“血债血还,他躲不过的。”
    柯雄大砍刀一拄,道:“老子明白你,咱们想救个人是这般难,他们杀人却……”
    说到此处,他猛将刀杆往地上用力一顿,人借
    势飞起,落上马背,拍马便走。
    卢小闲一惊,刚问半句“怎么了”,柯雄回头暴吼道:“柯家镇!”
    柯家镇?
    卢小闲脸色铁青,拍马跟上。
    雾散了,天上半阴半暗,团团云块吞吞吐吐托着丸子似的太阳若隐若现。四周白亮起来,几丝白生生的残雾在污浊的空气中随风鼓荡。
    关帝庙前空地,全镇几百口人还在那里。柯雄强支站立,全身颤抖。
    几十根尖头木棍插进雪地里,将几十个人活活钉死在地上,还有十几个竟是尖头木棍一端插进雪地,一端贯穿人体,树起来将人串在半空中。难以想象人给钉在半空。手足挣命乱舞、眼看鲜血顺木棍流尽是何等痛苦。
    柯雄踉踉跄跄往阶上走,焦臭迎面扑过,让人窒息。
    只见阶上几根圆柱之间,摊着一地黑焦炭。焦炭里隐有轮廓,似是原本有成形之物。卢小闲知道这是何等味道。能烧出这种焦臭,只能是人肉。
    柯雄半晌呆立,赤红面色变得如枯木死灰,眼眸神采全失,一声嘶号,蹲坐于地,抱头痛哭。
    卢小闲静静等在一旁,地声也不响。
    哭得够了,柯雄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抹把眼泪鼻涕,咬牙道:“老子又有了一笔血债。”
    卢小闲拍拍他肩道:“该给镇子一个交代。”
    柯雄扑通跪倒,一串响头磕下,口中大声念道:“柯家镇的老少恩人们!柯雄在此立誓!定要拿李重福、崔文利的人肉羹祭奠大伙!大伙在阴间一日收不到这碗肉羹,老子一日没脸下去跟大伙相会!老子话放在这里,大伙听清了!安心等着!”
    又一串响头咚咚磕下。磕得额上冒血。
    卢小闲抄起胳膊将他架起,轻轻道:“够了。”
    几声“呜呜”惨鸣随风远远飘来,飘进两人耳中,就在关帝庙后,还有个活人。
    卢小闲双拳紧攥,这活人……分明是个正受活罪的活死人……
    这人背靠面大木牌,身上密密麻麻不知给楔进多少根长铁钉,整个人就钉在大木牌上,连手指都不放过。铁钉穿遍全身,偏生无一处要害。身上牌上鲜血淋漓,胸膛还在伏动,将一口口气倒出。更可怖的是脸上,两眼连跟睑齐被剜掉,只剩两个血洞。齐上唇带鼻子也给刀割去,森森牙齿暴露在外,犹自无力的一张一合。
    这人在说话!卢小闲将耳朵凑上去,却听不清半分。嘴唇已失,细看牙齿间血不停流出,显是舌头也不在了,但这人仍拼着最后力气发声。
    卢小闲轻叹口气,看着这张不成面目的脸,心念依稀一动,问道:“你是柯小千?”
    这人口中半条断舌强推出几声“呀呀”,楔着铁钉的脖颈轻扭。卢小闲明白,他是柯小千。
    卢小闲问道:“崔文利手下干的?”
    柯小千脖颈再扭,给铁钉楔穿的手指微抬,卢小闲不明其意,柯雄道:“这就是那畜生的招牌。”
    卢小闲这才注意,柯小千背后的大木牌上,绘的是一个狰狞
    虎头。原本吊睛白额,早给血染成赤红。
    卢小闲深吸口气,道:“小兄弟,我没能救下柯家镇几百条人命,但我会拼上性命替大伙报仇。”
    卢小闲喉中忽一哽,又道,“再信我一次。”
    卢小闲朝着海叔轻轻点头,海叔剑锋闪过,刺进柯小千的心窝。
    快要沉山的太阳透过时隐时现的流云窥视人间,目光所及,血迹斑驳,卢小闲、柯雄三拜而去,不再回头。
    天黑下来了,穹庐四野,覆盆之暗,暗得天地间半点生气也无。
    同在覆盆之下,崔文利的大营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营外看去,不灭灯火,彻夜喧嚣。却是任谁都明白,那是个修罗屠场,欢喜地狱。眼下更该已是刀山剑树,油锅火坑。刀锯鼎铛专待卢小闲、柯雄等人自投罗网。满营欢歌狂纵中,天知道潜埋多少布置,暗伏多少杀机。
    黑暗里,卢小闲带来的人加上柯雄,一共是三十个,他们已凝视地狱良久。
    锋刃凝霜,血却是热的。热血滚烫翻沸,腾成一股激流,冲顶得满身肌肉都在绞扭。
    挤压,暴胀,暴烈的血终于激得安波柱和柯雄无以自持。
    卢小闲盯着他们,轻声问道:“你们怕吗?”
    柯雄大砍刀倒转,手把锋刃,左右两颊浅浅两刀划下。两条红蛇蹿出,一路冲过胸腹,落进雪地方休。柯雄拍拍刀刃,嘶厉道:“今天要喂它个饱,先开开胃。”
    安波柱从身上撕下一截布条,一条一条将刀柄与右手缠在一起。
    安思顺与军中来的其他人,做着和他一样的动作。
    缠完后他们手指轻抚刀锋,几滴血沿锋刃流下,化开刃上凝霜。
    海叔对卢小闲道:“姑爷,那我去了!”
    卢小闲点点头:“海叔,替我多杀些猪狗不如的家伙!”
    海叔盯着卢小闲身后的吴辟邪道:“好生照顾姑爷,不能有半点闪失!”
    “海叔,我明白!”吴辟邪轻声道,“你老多保重!”
    卢小闲也对柯雄道:“记住,要活着回来!”
    柯雄大大咧咧道:“老子不怕死,但老子不能死,老子还要给柯家镇老少爷们送那碗人肉羹呢!”
    说罢,柯雄昂首怒吼道:“九死无悔!”
    他迈开大步,雪地里踏出一串寸许深的脚印,向崔文利大营走去。安波柱斜拖大砍刀并肩相随,刀锋在雪地上犁出道深沟,不时跟碎石相碰激出点点火花。
    “九死无悔!”
    所有人都像愤怒的野兽,就这般从辕门一步一步走进崔文利大营。
    喧嚣顿寂,营中响起撼天动地的杀声。
    卢小闲和吴辟邪静静的站立在原地,他们闭眼倾听,虽然看不见厮杀,但却能感觉到弥漫在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
    早晨,一轮滴血的太阳在眼前晃,火红一团变了形,浑然是给刀锋劈开的胸膛。血腥的阳光进溅得海叔、柯雄、安波柱父子他们一身一脸。

第九百六十五章 纳妃

    阳光下几乎看不出他们本来样子,身上已经露不出半分肌肤。历经几轮血浴,全身都给覆盖一层凝结了的厚厚血糊。血糊之下,血肉翻卷,他们每人身上少说几十道伤口,有的地方甚至连肉带骨扭绞成一团。
    这些都是能站着的,还有十名兄弟倒下,再也没有起来。
    他们相互搀扶,拄刀做杖,硬挨着往大营挪去。崔文利大营在他们身后熊熊燃烧,接天浓烟形如黑浪,将整座大营吞下去。
    活下来的叛兵们都从另一个方向溜出大营,远远逃散。
    他们不敢回头,不敢回忆昨夜那场惨杀。
    平日他们杀人肆意如砍瓜切菜,早练出了胆子,可哪里能想到,有一夜也会遭人这般砍杀?
    那些人就像天降的杀神啊,简直是屠魂之刃,不死之躯……
    在他们面前,埋伏布置都是徒劳。
    本是为他们布的罗网,却完全变成叛兵们的大尸坑。
    哪管面前阻路的是恶神还是邪佛,刀锋斩下,只是血光蓬散,温热的液体四处暴溅……
    遍地是赤斑斑的猩红,到处是尖长凄厉的惨叫……
    最好命的反是崔文利本人。昨夜他压根就不在营里。
    卢小闲与吴辟邪依然站在原来的地方,见了卢小闲,柯雄扯动脸上伤口,满面痛若火焚,苦笑道:“咱们算计错了……那王八畜生该是在均州城里过夜的……他城里城外扎着两处营盘……”
    “他跑不了!”卢小闲冷声问道,“我们进城!你那运粮车还能用吗?”
    柯雄摇头道:“想也别想……既已到了这一步,还有个能使的法子……不问你够不够胆,就问你肯不肯?”
    卢小闲盯着柯雄道:“只管说!”
    柯雄嘴巴歪斜,挤出三个字:“运尸车。”
    ……
    均州城内,分明是一片萧条,却偏偏洋溢着一种怪异的喜气。
    新登基的陛下李重福要纳妃了,纳的是均城中富户秦家的独女。
    据说,李重福一来均州便喜欢秦家小姐了,只是他一直低调,并没有机会表白。
    李重福起兵后,专门颁布了军令,均州城内唯有秦家四围三百步内免屠。
    作了真命天子的李重福如今要纳妃,秦家小姐自然是不二人选。大喜之日,李重福特地下旨旨,全军将士自可与陛下同乐,军法不禁。
    迎亲的轿子就停在秦家大门外。
    这是顶什么样的轿子啊,大概乱兵们听说皇帝穿的用的都是黄色,为了讨好陛下,他们才备下这顶黄软轿。
    皇家用的是明黄,民间哪里有?
    也真难为这些人了,搜罗了各种各样的黄,拼凑成轿衣。有女人衫子上的鹅黄,酒帘上的杏黄,店铺里的姜黄,倒还真有几片不知哪里弄来的明黄布料。粗针麻线,歪歪扭扭斜着缝在一起,硬套在轿上。有几处黄得发怪,却是硬贴上的裱糊纸,这便是乱兵们抬来给李重福迎“皇妃”的花轿。
    本是顶两人抬的小轿,轿杠两侧却硬挤下八个,非要全八抬大
    轿的礼数。
    轿子一早就抬过来,秦家的小厮见了,不知死活掩嘴偷笑,给乱兵们看到,立时按在轿杠上剁了脑袋,悬上轿帘,说是“给过门妃子冲喜”。
    这小厮才十几岁,从乡下来秦府仅仅数月。
    人头悬在轿帘前,断口里尚自滴血,满面惊恐,五官扭曲。一旁乱兵看也不看,连人头带轿帘一把掀起,示意秦家小姐上轿。
    秦家小姐手掩发饰,低头迈步上轿。血淋淋的人头从她苍白的脸旁划过,几滴血落上火红的吉服。
    抬轿护轿的乱兵一齐聒噪,连吼带嚷大呼小叫:“起轿还宫喽……”
    坐在轿内的秦家小姐泪如雨下,自己要……嫁人……?
    那些虎狼叛兵,便是迎亲队伍?
    那贴裱糊纸的怪轿,便是那些清白女儿家一生只能坐一次的……花轿……?
    花轿停了,秦家小姐矮身下轿。
    刚刚站定,四周震天般喝彩喊好一时如阴司里鬼哭狼嚎齐齐爆发。
    她这才看清,她给抬进均州府衙,面前就是府衙大堂,原来所谓陛下的行宫就是这座衙门。
    府衙里,大堂前,密密匝匝挤了数百乱兵看热闹,扯着嗓子冲陛下的新妃子调笑乱吼,沫液横飞。数不清的人头臂膀在人堆里晃来晃去,简直像是蛆虫蠕动。秦家小姐一阵恶心,紧走几步,迈进府衙大堂。
    进来才发现,大堂里一只烛火也无。几个乱兵在后面将朱漆大门掩上,两扇门重重相合,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这夜,均州城里处处狂欢,醉醺醺的乱兵满街乱窜,只有陛下驻骅的府衙,几条街之外都是静悄悄的。想是乱兵识相,不敢扰陛下**。
    柯雄、安波柱等人开始还疑有暗哨埋伏,步步小心。
    府衙正堂大门不闭,待众人一路进去了才相信,圆房之夜,李重福真的是不为**设防。
    整座“行宫”,大堂二堂空无一人,空得诡异。
    李重福的心思,有些天机莫度,神鬼不测。
    两盏风灯挂在三堂匾下,依稀灯火下,映出张令人憎恶的脸。
    崔文利大马金刀稳坐堂前,他的手后立着不少人,他们正在盯着这些不速之客。
    崔文利抚膝道:“到这里就行了。后面**一刻值千金,耽误一刻你们都赔不起。就再劳我动回手吧,把你们脑袋留到这张案上。”
    说着崔文利手指公案,密密麻麻摆着满案人头。
    安波柱刀锋横截,挺前两步,左腰疼得钻心,柯雄景况还不如他,其余的人也都参加了昨晚那场恶战,没余下几分再战之力。崔文利该就是看准这点,才敢在这里为李重福新婚守夜,静待他们自投罗网。
    柯雄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对卢小闲道:“这里交给我们,李重福留给你……不要小看他……他远比你想的要强大的多……”
    柯雄的声音越来越小,细若蚊哼。
    说罢,柯雄不管不顾,拔出双锥,合身扑上,朝着崔文利兜胸便刺。
    安波柱深吸口气,刀锋翩闪
    ,紧跟进着朝崔文利兜顶一刀劈下。
    安思顺等人,也毫犹豫冲上去,与崔文利的手下战成一团,死死的阻住叛兵,为卢小闲进入后宅创造条件。
    卢小闲看了他们一眼,说了声“我们走”,便向后宅而去。
    ……
    秦家小姐终于看见李重福了,他身着高冠黄袍,俯仰之间极有分寸气度。从侧影看去他应该是在写字,笔意飘忽,说不出的俊逸,悬腕飞腾,隐隐看去漫纸撒出星辉。只是空气里甜丝丝的腥味比大堂里还浓,浓到化不开。
    秦家小姐手伸向发髻,盈盈一握,发簪尽入掌心。掌心很凉,一条冷线从掌心直贯心底。寒凉乍激,她的心给激得一挣,居然渐见明晰起来。
    这簪子极普通,戴在冷雨凝发问丝毫不显眼。白玉扁长身,下收尖,光素无纹,簪首弯作如意,盘绕葵花卷云。
    “爱妃……在看朕写字是吗……”李重福开口了,却并不回头。语气咝咝,像两块金属用力摩擦,擦出未可言说、似悲似喜的凄凉,又像是天上如水的月亮,几欲沉山。
    秦家小姐心跳又在加快,她手按胸口,静静道声“是”。
    “好!”李重福掷笔,负手道,“这幅字专赐爱妃。”
    欣赏片刻,李重福袍袖轻扬,回身向秦家小姐走来。
    李重福脚步声若有若无,听脚步声分明还远啊,他究竟是人是鬼。
    天啊,那张脸,秦家小姐右手死死掐住左胸,用力之狠简直要将自己心脏挖出来,剧痛中努力保持最后几分清醒。
    来了,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秦家小姐屏住呼吸,抬头,扬首有如一桶冰水激下,身上血液一时冰凉,李重福就立在自己面前!
    李重福亲手将这幅字展在秦家小姐眼前。
    好怪的一幅字……字是红的……甜腥馥郁……难道是蘸着朱砂写成……
    李重福似猜着了秦家小姐的心思,淡然道:“不是朱砂……是人血……还有脑浆……”
    秦家小姐腔内一阵翻腾,震骇之色溢于言表。
    秦家小姐心脉乱了,他嘴唇紧抿,死咬住牙齿,一口将喷出的血硬硬咽回去。
    她强抬起头,从字上移开眼睛,瞳孔里终于显出一个完整的形象。那个形象刚刚还是侧影,雍容古华的侧影,现在已是活生生的的陛下。
    她终于看到李重福的脸了,那口血随即喷了出来,惨白地上,瞬时开出万点相思红豆。她看到的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今生今世,她决不会对别人说自己看到了什么。
    绝对不说。
    ……
    看着强弩之末的柯雄和安波柱向自己扑来,崔文利不屑一笑,掠地前滚,手上多出两柄削薄细长的双刃短刀,直撞进两人怀里,刀若流虹暴灿。
    待崔文利站起身时,安波柱、柯雄都已倒在地上。
    崔文利冷笑道:“你们腿脚都慢成这样,劲道也没了,何必强求呢?早安安稳稳挺尸不结了!柯雄,你的快刀竟也有屁用不顶的时候?”

第九百六十六章 骆宾王

    崔文利的刀专攻两人伤处软肋,安波柱左右两腰齐被撕开,血流成两条黑河,瞬间抽空了他的气力。
    柯雄双腿筋脉全被割断,躺在地上嘶声乱骂,却再也站不起身。
    安思顺见父亲受伤,心中大急,便要冲过来,但那些叛兵都是崔文利的亲兵,个个悍不畏死,仗着人多,将他紧紧缠住。
    崔文利一声冷哼,虎扑跃起,一双短刀反手照柯雄脖颈斩下。
    柯雄气力已竭,闭目待死。
    安波柱强忍臂上肌肉软陷,硬将刀掷出,却是平平飞不几步就颓然落地,甚至不能阻崔文利一阻。
    安波柱闭上双跟,满心悲愤。
    半空中的崔文利睁大眼睛,要将老冤家柯雄死状不漏半点印在脑中,备今后时时回味。
    猛见躺在地上的柯雄两眼暴睁,狼眸中射出一股可怕幽绿。
    这股幽绿一举洞穿他的心脏,半空中,崔文利一时浑身寒颤。
    柯雄双臂撑地,上身弹起,整个身子向前反折,正从崔文利裆下钻过。
    崔文利双刀扑一个空。
    柯雄反手一刀,背后狠狠捅进崔文利左胯,不似人声的惨号随之暴起。
    借此刀之力,柯雄又一刀斜斜上戳。这一刀硬生生将崔文利戳出去好远,重重倒地。
    柯雄双臂硬榨出最后气力,合身压到崔文利身上。
    钢牙暴张,一口咬在崔文利喉间。血瀑暴崩,胸肺间大股大股血从口子里喷出来,柯雄死命狠咬,大口将血咽下肚去。
    崔文利骇恐万分,手足抽搐,两柄短刀没命捅进柯雄两肋。柯雄浑然不觉,只双手狠掐住崔文利脖子,死命咬,咬,咬……
    崔文利鲜血流尽,断气了。
    两柄短刀深深插进柯雄两肋,肋下淌着两弯扭扭的河。
    安波柱挣扎起身,单膝跪倒,紧握柯雄双肩道:“好兄弟……你替柯家镇报了仇……”
    鲜血流走了柯雄的全部杀气,他双眼无神,双唇闭合,就此寂然。
    安波柱拍了拍他肩,替他合上双眼。拄刀强站起身,扭腰旋步,挺前掠刀,向那些叛兵走去。
    光华凝现,掣映飞炫,刀锋上炸出千钧一发的光彩。
    ……
    后宅院内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有一人背对拱门而坐。
    卢小闲停下脚步,静静望着此人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那人头也不回,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既然来了,也不急于一时,坐吧!”
    卢小闲绕过那人,坐在他的对面,默默瞅着他。
    面前的王先生似乎苍老了许多,脸上透着一丝疲惫,但目光却安详而又和煦。
    直到现在卢小闲也不知道王先生的真名叫什么,但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很难缠。
    “我承认我输了!但我却不承认是你战胜了我!”王先生淡淡道。
    卢小闲叹了口气:“其实,你一直就没搞明白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你是赢是输我一点也不介意,也压根没想要去战胜你!”
    王
    先生眉头微挑,略一思忖,不由苦笑道:“这么说我们交手了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就没把我当作对手?”
    “没错”卢小闲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我不想和谁做对手,我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明白了!”王先生似有顿悟,“如果没猜错,谢云轩你也没把他当作对手!”
    “是的!”卢小闲老老实实承认,顺口问道,“怎么没见他人?”
    “他走了,到了这种地步,你以为他还会留在这里吗?”王先生怅然道,“要是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我就不会去主动招惹你?也不至于有今天!”
    卢小闲没有说话。
    “在遇到你之前,谯王还是很能隐忍的,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最后是什么情况还很难说!可偏偏招惹了你,你的出手让谯王实力大损。如果不是这样,谯王也不会沉不住气采纳张灵均的败招,自然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了!说起来都是天意呀!”王先生目光望着天空,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当年扬州起事与今日何苦相似,这些人都是扶不起的阿斗,我认命了!”
    卢小闲拱手问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骆宾王!”
    卢小闲先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直自称王先生,只是取了名字的最后一字而已。
    “卢公子!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应允?”王先生郑重问道。
    “先生请讲!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脱!”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卢公子的秉性我还是了解的!”王先生语气凝重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谯王必败无疑。此间事情一了,朝廷必然会秋后算账,我那两个徒弟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只希望卢公子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如何?”
    卢小闲心中清楚,王先生说的是欧阳健和唐倩,就算王先生不求他,他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卢小闲瞅了一眼王先生:“如果我没猜错,他们此刻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隐姓埋名了吧!”
    “是的!”王先生苦笑道,“卢公子要真想找到他们,这天下就没有安全的地方!”
    “我答应你!”卢小闲微微点头道。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只有来世还了!”说罢,王先生再次向卢小闲拱手道,“我先走一步了,能认识卢公子,也算一件快事了!”
    听了王先生的话,卢小闲心中生出一丝不妙感觉。
    果然,王先生话音刚落,便直挺挺向后倒去。
    卢小闲赶忙上前查看,王先生嘴角流出黑血,已经气绝身亡。显然,他在谈话前已经服了毒。
    ……
    李重福静静脱去黄袍,向秦家小姐抚去。
    一瞬间,秦家小姐惊破胆,寒透心。手中的簪子刺在李重福裸背上,竟毫无反应!
    十几簪连刺,一簪都刺不穿?
    完全刺不穿!
    他到底是人是鬼?
    李重福毫无知觉般,秦家小姐却不能像先时那般承受。
    她扭动,反抗,簪子刺进李重福肩膀、脖颈、耳根,甚至试图去刺那张脸
    。
    徒劳,全是徒劳,没有用处。
    挺过最后一丝锐痛,一切复归无声与黑暗。
    李重福的身体离开她。
    那个雍容的李重福一时重现。
    如果不是簪子在手中发抖,如果不是肌肉的酸麻实实在在,秦家小姐几乎不敢相信黑暗中自己的眼神也曾锋利如暗杀之匕,这一切也未曾发生过。
    李重福不惊片尘,将黄袍穿好,慢条斯理道:“爱妃……何必呢……”
    话没说完,他呆住了,秦家小姐竟然将簪子反手刺进了自己的咽喉。
    她眼中尽是决绝:“我杀不死你,但我能杀死我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李重福暴怒之下,一脚将倒地的秦家小姐踢出去好远去。
    李重福挟怒而出的一脚力道非常之大,秦家小姐重重撞在墙上,又跌落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人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模样,凌乱的吉服的与沽沽流淌的鲜血相互映衬,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你也讨厌我,我真的这么讨人嫌吗?”李重福面目狰狞,如癫似狂地笑道,“招我的人,惹我的人,厌我的人,死,全都得死,一个都不能活!哈哈哈哈……”
    李重福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转过身来,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三个人。
    卢小闲静静看着李重福,眼中有怜悯,有憎恶,还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说起来,李重福也算是受害者,若不是韦皇后的逼迫,他现在还好好做他的亲王,说不定便成了真正的大唐天子。
    可惜,偏偏天不遂人愿,着实可怜。
    李重福一手造成无数杀孽,无数人因他而死,许多个家庭因他而毁灭,就这一点来说,他死一百次也无法弥补他的罪过,着实可恶。
    李重福若不招惹卢小闲,他的境地或许比现在要好的多,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走投无路。可是,他偏偏招惹了卢小闲,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卢小闲!”李重福突然平静下来了。
    “嗯!”
    “你也讨厌我?”李重福歪着头问道。
    “我不想说假话,的确讨厌你,而且非常讨厌!”卢小闲淡淡道。
    “那你别无选择,只有去死了!”李重福的话带着阴森。
    吴辟邪不做任何想法,一刀炸出寒芒冷电,全力向李重福攻去。一击便得手直接刺中李重福的前胸,锋利的刃间刺破了李重福的衣服,但却似被铜墙铁壁阻住,再无法入内一分一毫。
    李重福蓦地一挥手,吴辟邪连人带刀翻跌出去,整个人撞到墙上,又反弹回来。
    怎么会……吴辟邪忍痛侧翻起身,怔怔看着李重福。
    黑暗中,李重福如纸扎金刚般一动不动,身上的黄袍无风鼓荡。
    海叔目光凝重,心中忐忑不已,怪不得进来的时候柯雄会再在交待,不要小看李重福,他的力量远远超出想象。
    李重福武功深不可测,至少海叔已经看不出深浅了。
    海叔不敢怠慢,拼尽全力向李重福劈出一掌来,吴辟邪也趁势挥刀而进……

第九百六十七章 虎符被窃

    海叔和吴辟邪已记不得他们是第几次翻跌回来,几次将血咽下,下一次中掌翻跌又会有更多血涌出喉咙,咽之不及,浑身已经鲜血浸到湿黏。

    他们已经全力施为,可在李重福面前简直就像跳梁小丑,根本没有办法移步半寸。二人意识有些模糊,只知跌跌撞撞再度挺刀攻上,直到躺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李重福已练成金钢不坏之身,简直是无懈可击!

    卢小闲眼中露出惊骇之色,转身便向门外跑去。

    李重福看着卢小闲的背影,袍袖轻扬,掌力陡转,变作一股强大吸力。

    卢小闲下盘全失,踉跄几步,自己倒退着将颈子送进李重福掌中。

    李重福一手握过,虎口钳紧,卢小闲顿时举上半空,喉头紧缩,一双眼睛翻出眼白,双足离地,无力地乱蹬。

    “我给过你那么多次机会,你怎么就不珍惜呢?”李重福悠悠道,就像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卢小闲喉头格声连连,眼珠都快凸鼓出来了。

    李重福声音依旧苍凉:“朕是真正的大唐天子,你们这些凡人缘何就是不明白?鸿沟,不可逾越,朕只能用尸首去填平,可你们就是不明白……”

    手微颤,李重福的言语间竟有几分不能自持。

    “放开他!”李重福身后传来怒不可遏的声音。

    李重福将卢小闲狠狠掼在地上,转过身来,只见海叔与吴辟邪相扶着站了起来,怒目瞪着他。

    李重福不住摇头:“你们为何要如此……认命有何不好……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确是无辜,俱是命数啊……”

    说罢,李重福扬起手来,两个站也站不稳的家伙如此不知死活的,他要给他们致命一击。

    就在这一瞬间,李重福忽觉足下有异。低头看去,卢小闲由背后紧抱自己高履双足,秦家小姐用过的簪子不知何时到了他的手中。

    李重福摇头苦笑:“你呀你……没用的,这是何必呢……”

    “我不信你无懈可击……即便赤金的巨人,也不会是足赤,那并非足赤的致命一点,往往就在脚后跟……”说到这里,卢小闲诡异地笑道,“或许你以为我不会武功就不用惧我,你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说话间,簪子刺进高履中赤着的左足踵。

    巨人的足踵……真会是致命一点?

    卢小闲的这一刺,是带着身体内那股怪异力量刺入的,李重福腔子里暴出一声狂号!身体瞬息暴涨!他疾抬左足,重重将卢小闲甩了出去!

    纸扎金刚急速膨胀,鼓荡的黄袍成了实体……

    海叔与吴辟邪两手合握,拼出最后力气,刀锋再刺!刀锋贯颅而过!

    黄袍爆裂!李重福像棵为炸雷劈倒的巨树,轰然倒地……

    海叔踉踉跄跄向卢小闲走去,卢小闲躺在地上,双目紧闭。

    “姑爷,姑爷,你怎么了?姑爷,醒醒,你倒是说话呀!”海叔少有的慌了神。

    卢小闲一动不动,海叔顿时一屁股瘫坐在地,失神无语。

    倏忽,卢小闲睁开了眼睛,歪着头对

    海叔道:“我只是休息一会,恢复体力而已,您老人家却生生不打算放过我!”

    海叔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

    大唐兵部的虎符,竟在一夜之间神秘地丢失。

    “皇后娘娘,您看这事?”宗楚客小心翼翼道。

    韦皇后恨恨道:“刘震南简直就是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他自己顶罪去!”

    宗楚客知道,韦皇后还在为上次刘震南办事不力而恼怒,他笑了笑:“皇后娘娘,刘震南虽然本事不大,可在武将里还算是听话的。你也知道,那些武将桀骜不驯,如果把刘震南整下去,换上一个有本事的,若不听皇后娘娘的,岂不是得不偿失?”

    韦皇后一听也是这个理,兵部可是一个重要的部门,真换了刘震南这个兵部尚书,万一上来的是太平公主或是相王的人,那可就不妙了。

    见韦皇后心思有些松动,宗楚客趁热打铁道:“皇后娘娘,所以说,刘震南还得要保!”

    “可他这是死罪,能保得住吗?”韦皇后心中没底。

    “现在关键是要把虎符找到,只要找到了虎符,就肯定能保得住!”宗楚客胸有成竹道。

    “偷虎符之人必有所图,岂是容易找得到的?”韦皇后摇头道。

    “虎符的确不好找,可并非一点机会也没有!”宗楚客提醒道,“要想找到虎符,非得让他出马才行!”

    “你是说卢小闲?”韦皇后心中一动,“嗯,这小子破案很有一手。李重福隐藏如此之深,也被他寻到蛛丝马迹,竟然连根刨起。只是,他对你我并不买帐,你忘了他上次大闹宰相府的事了?怎么会帮我们呢?”

    听韦皇后说起上次宰相府之事,宗楚客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两下,瞬间又换上老奸巨猾的笑容:“此一时,彼一时,皇后娘娘出面或许他不会买这个面子,但若是陛下出面的话,他怎会不答应呢?”

    韦皇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宗楚客见状不由松了口气,这事总算办成了。

    他之所以极力为刘震南说话,并非与刘震南关系有多密切,完全是因为刘震南送给他那株三尺多高的红珊瑚树和两颗深海夜明珠。当然,还有那张二十万两的银票。

    ……

    均州城内,随着朝廷大军进驻,满目疮痍的大街小巷渐渐恢复了今日的生机。

    刺史衙门的二堂内,薛讷与卢小闲相向而坐。

    薛讷苦笑道:“我真不明白,卢大人一人便能平定叛乱,还要这大军做什么?”

    卢小闲摇头道:“薛帅,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乃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平定叛乱,还不得靠您领的大军?”

    卢小闲说的一本正经,让一旁浑身绷满纱布的海叔鄙夷不已:手无缚鸡之力?装!真能装!

    想起这次均州之行,海叔感慨万分。

    卢小闲体内有股力量,海叔早就知道,这股力量竟然能破了李重福的金钢不坏之身,这是他没想到的。

    其实,真正让海叔惊叹的还不是卢小闲的武力,而是他的算计之深。

    赴柯雄军营救出柯雄,他没有出手。

    血洗崔文利军营,他没有出手。

    府衙三堂与崔文利血战,他没有出手。

    海叔与吴辟邪被李重福修理的奄奄一息,他依然没出手。

    就连他自己命悬一线,也没出手。

    忍耐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寻找最恰当的时机出手,一击而中。

    换作寻常人,谁又能隐忍到这种地步?

    卢小闲打哈哈道:“薛帅,本来说好解决了均州的麻烦要请您喝酒的,但现在不得不食言了,陛下八百里加急,让我赶紧回长安去,特来向您辞行!”

    薛讷心中一惊:“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卢小闲摇头道:“不知道,只说让我尽快回去接旨!”

    “现在就走吗?”薛讷有些不舍道。

    “是的,现在就走!”卢小闲笑道,“来日方长,下次薛帅来长安,我定补上这场酒!”

    ……

    “小闲,你看这事……”李显征询着卢小闲的意见。

    卢小闲看了一眼坐在李显身旁一言不发的韦皇后,他何尝不知这是韦皇后的意思,可李显的请求却让他无法拒绝。

    “陛下,这件事交给微臣吧,微臣会尽最大努力找到虎符!”

    “小闲,那就辛苦了你!按理说,你才从均州回来,该好好歇息两天的,可是……”李显心中对卢小闲充满了歉意。

    “微臣定不负陛下的厚爱,请陛下放心!”

    ……

    从皇宫出来,卢小闲径直来到了刑部衙门,找到总捕头冷卿了解案情。

    “什么?竟有这等事?”听了冷卿的话卢小闲大吃一惊。

    原来,虎符丢失之后,冷卿向各州府六扇门弟子传下铁令:尽快擒住那惊天的窃贼,将干系极为重大的虎符完璧归还给兵部衙门。

    刑部派出了多名经验丰富的捕快四处追查此案,万万没想到虎符没有追回,其中四名捕快却在泾州同时惨遭不测。

    “冷大哥,你这是准备赶往泾州?”卢小闲问道。

    冷卿点点头:“刑部捕快出了事,我做总捕头的不能置之不理。再说了,这事说不定与虎符失窃一案有些关联。所以,我必须得去泾州一趟!”

    “那好吧,我与你同去!”卢小闲沉吟道。

    ……

    泾州府衙捕快厅,卢小闲与冷卿在石阶下的报丧盆中投进了七八串纸钱,在焚化冥币的焦糊味中,一片片纸灰如夜蛾般随烟火飞起。

    海叔默默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冷卿叹了口气道:“捕快死在缉凶任上,是我们的宿命,想必我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卢小闲默然不语。

    泾州府的三名忤作替卢小闲与冷卿轻轻推开殓尸房的房门,殉职捕快的尸身就平躺在两块门板拼成的殓床之上。

    一名年老的仵作上了一炷香,对捕快遗体深深地一揖,口中喃喃地念道:“独厚我公,雍荣足崇。怅望不见,杳杳音容。履仁蹈义,虔敬无觞。神其有知,鉴我心香。”

第九百六十八章 故人

    叨念完毕,戴上麂皮手套将第一块蒙尸的白布一揭到地,露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来!

    老仵作将尸体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他用手指着左胸肋骨缝中一处窄窄的刀疮,说道:“据老夫当忤作三十八年的经验看来,就是这贯心的一刀,夺去了他的性命!”

    其他三人的刀伤也是一样,显然是同一人出手,用同样的刀法在瞬间将四人同时一刀致命的。

    冷卿小心地揭开尸体胸口上被鲜血粘在一起的衣服,用手指比量着那个窄窄的刀口,咬牙切齿地道:“江湖中能施用细刀的高手无非马、彭、花、齐四家。但刑部这四名捕快身手也不弱,他们凭武功不可能一下将四人毙命。剩下的只有一个,杀死他们的人一定是落花刀派的掌门袁风!”

    “袁风?怎么会是他?”卢小闲皱眉道。

    “你认得这袁风?”冷卿诧异地问道。

    卢小闲点点头:“我在铸剑山庄查案时见过他,当时他还帮过我的忙。”

    另两名年轻的仵作,从墙边摆放凶器的木架上取下那把杀死捕快的凶刀,递了过来。

    冷卿单手接过,用左手的食中二指,轻轻地滑过细细的刀身,最后手指停在蘸着‘落花’两个字的刀脊上。

    不会错,一定是袁风的那把落花刀,也只有袁风才有同时杀死他们的的功力!

    老仵作听罢冷卿的分析,点了点头。

    老仵作正想为尸身盖上殓布,忽听到门外一阵大乱,接着又传来了高呼打斗的声音。

    卢小闲与冷卿推开房门跳到院中,只见院内有四个人。

    一个老者眼睛望天,傲气十足地负手站在前面。

    老者周围已有七八名捕头被他打倒在地。

    狂傲的老者看着冷卿问道:“可是刑部总捕头冷卿?”

    卢小闲在一旁认出了面前的老者,正是袁风!

    卢小闲挥手止住了众捕快的围攻,向袁风一拱手道:“袁掌门,别来无恙呀?”

    袁风先是一怔,接着爽朗地笑道:“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卢大人!真是很巧呀!”

    卢小闲淡淡道:“兵部虎符被盗,我奉陛下之命前来查找虎符。”

    袁风还要说话,却见冷卿用右手中的落花刀指着他恶声道:“袁风,你杀死我刑部捕快,敢当何罪?”

    “刑部捕快并非袁某所杀,十天前我那把落花刀便丢失了!”袁风一眼看到冷卿手中的落花刀,吃惊道,“我的落花刀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你讲的鬼话,谁会相信?”冷卿大喝一声,将落花刀丢在一旁,纵身飞起,双掌流星般照袁风头顶上击来!

    袁风两掌硬接冷卿的拼力一击,他的双足被击陷在院内的砖地之中!

    冷卿见自己一招无功,纵身而起,“砰砰”又是两掌,竟将袁风小腿全部击进地面。

    冷卿发出这威力极大的连环三击,两条胳膊也被震得酸麻不已。

    袁风从砖地中拔出腿来,拾起地上的落花刀,傲然道:“冷总捕头,你想栽赃陷害,

    袁某不怕!”

    冷卿对袁风的敢作敢当也确实无话可说,他想了想道:“如果想让冷某相信,你必须拿出证据来!”

    袁风对冷卿道:“我没有证据,我也在追捕偷刀贼,如果同意,我们可以合作!”

    卢小闲与冷卿互视了一眼,看上去袁风的确不像凶手。

    就在此时,忽听得殓尸房的房脊上传来了一阵“咯咯”的娇笑声,道:“想找到虎符,别白日做梦了!”

    卢小闲向房脊看去,原来是一个蒙面的白衣女子立在房上,卢小闲看着她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可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袁风用手指着立在房脊上的蒙面女子,对冷卿道:“就是她盗走落花刀,刑部捕快被谁所杀,冷总捕头还是找她去问吧!”

    那女子哈哈一笑,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事关丢失的兵部虎符,冷卿哪敢怠慢启身便追,袁风也如影相随……

    ……

    白衣蒙面女子的轻功不弱,饶是冷卿与袁风二人武功高绝,跟了没多大一会,也把人给跟丢了。

    既然已经知道袁风不是杀害捕快的凶手,冷卿当然不会再为难于他,袁风向卢小闲和冷卿告辞后,便回了落花刀派。

    见冷卿一副怏怏不乐的神情,卢小闲笑着安慰道:“冷大哥,既然她人在泾州,我就会有办法查出来,你也不用着急,静候我的消息便是了!”

    说完这话,卢小闲便独自出了门,谁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傍晚时分,一个黑衣人来到泾州驿馆。

    “属下参见大人!”黑衣人向卢小闲施礼道。

    黑衣人是听风堂在泾州的头目,燕谷虽然不在泾州,但卢小闲自然有办法找到听风堂的人。

    卢小闲点点头问道:“那白衣蒙面女子的住处查到了吗?”

    “查到了,在城外的一户农家!”

    “很好,现在就带我去。”卢小闲起身

    黑衣人将卢小闲带到一处地方,卢小闲便让他回去了。

    月光下,白衣蒙面的女子还是白日那副装扮,她依竹而立,长发衣襟随风轻飘,好似那思凡的九天仙女,不小心落到《寒山拾月图》之中。

    卢小闲立在竹篱外,轻声道:“这位姑娘,不知……”

    卢小闲正思忖着该怎么向下说,谁知白衣女子却头也不回,幽幽道:“你终于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卢小闲诧异道。

    “我若不故意现身,你手下的人如何能找到我?”白衣女子冷哼一声道。

    卢小闲大着胆子问道:“这位姑娘,你虽然蒙着面,但我却总觉得眼熟,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白衣女子愣了好一会,才道:“娑娜还好吗?”

    “娑娜?”卢小闲先是一怔,接着恍然大悟道,“你是燕中仪?”

    听白衣女子问起娑娜,卢小闲终于想起来了,她正是娑娜在突厥时的闺中密友,突厥的国师阿史那竟流的唯一女弟子燕中仪。

    燕中仪武功颇高,当年卢小

    闲在突厥王庭与同俄定下三场的比试中,燕中仪在第二场中轻松战胜了突厥第一勇士阙特勤,卢小闲对她印象颇深,难怪一见她便觉得眼熟。

    “自从娑娜跟你离开突厥后,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燕中仪叹了口气,“当初我去比武是不得已,心中一直觉得愧对娑娜,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原谅我没有?”

    卢小闲听得出来,燕中仪说这话不似作伪,而是动了真感情,他接口道:“娑娜当然原谅你了,她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她也很在乎你这个朋友!”

    “真的吗?”燕中仪眼中竟然含着泪,“我真的太想她了!”

    “当然是真的!等这事了结了,我就带你去见娑娜,她一定会很高兴的!”说到这里,卢小闲沉吟道,“不过,燕姑娘,你这次杀人盗符,可把事情闹大了!”

    燕中仪轻笑一声道:“虎符确是我所盗,但持械杀人的却另有其人!”

    卢小闲诧异道:“莫非你师父阿史那竟流也来了?”

    燕中仪正要答话,却听有人喊道:“小闲,你退后,待我拿下她,再行审问,不怕她不招!”

    卢小闲扭头看去,冷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显然他是跟着自己来到这的,听到了自己和燕中仪的对话。

    卢小闲怕冷卿的火爆脾气坏了事,急忙劝道:“冷大哥,你听我说,这里面有蹊跷!”

    谁知冷卿竟然不理不睬,飞身而起,两爪如钩,直向燕中仪的头颈处抓来。

    燕中仪急忙闪身,虽然避开了冷卿百无失一的‘扫眉抓’,但脸上的蒙面巾却被他一把撕下,露出一张好看的粉脸来。

    卢小闲在突厥见过燕中仪比武,那次她也是蒙面的,此时才算是真正见到了她的本来面目。没有想到,燕中仪竟然还是位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冷卿也被燕中仪的美貌惊得一愣,但想起自己的使命,又一次飞身扑上。

    燕中仪从怀中一摸,竟摸出了两条五彩的丝带,她口中一笑,媚态横生,彩带竟若灵蛇般直向冷卿身上缚来。

    冷卿右手一探,取出公门人常用锁人的铁链,漫空一卷,竟将燕中仪手中的两条彩带缚住,冷卿手中的铁连奋力回撤,燕中仪彩带撒手。

    燕中仪虽然武功不弱,但遇到了刑部第一高手冷卿,还是有些吃力!

    冷卿手中的铁链如灵蛇出洞般,朝燕中仪的身上缚去,燕中仪最终还是没能逃出铁链的笼罩,两条手臂已经被绑到了一起,冷卿一抖,燕中仪已被硬拉到了他的身前。

    冷卿凶巴巴问道:“阿史那竟流在哪里,兵部的虎符又被你们匿在何处?”

    “想要兵部虎符,等下辈子再说吧!”也不知怎的,燕中仪已从铁链中脱身出来猛踢冷卿的下盘,口中幸灾乐祸地道,“找不到虎符,大唐兵部的那帮凶官匪吏个个脑袋都得搬家!”

    冷卿猝不及防,两条腿被燕中仪踢中了七八脚,冷卿怒吼一声,手上的铁链一抖,往燕中仪的身上缠去,燕中仪滑若泥鳅,在地上一滚,已翻出了两丈。

第九百六十九章 负伤

    冷卿正要扑身上前,忽听不远处响起了一声悚人的长嗥!

    长嗥声中,十几个圣水宫弟子现身,疯狂地冲向冷卿和卢小闲!

    这些人武功不弱,卢小闲顾不得藏私,身形斜飞而起,落到了院中那间草庐的屋顶之上。

    卢小闲身形还未站稳,却听燕中仪一声尖叫道:“小心暗器!”

    卢小闲的双足已经深深陷入房顶的茅草之中,他还未等有所行动,只觉得双腿被千百只蚂蚁一齐狂咬。

    屋顶的茅草之中,竟遍藏着圣水宫的独门暗器‘千蜂针’,卢小闲一招失陷,真的是难以拔足了!随即茅屋的四面木墙中喷出了硫磺粉来,硫磺粉被木桌上的油灯点燃后,茅屋立时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燕中仪一见卢小闲遇险,不顾一切冲进了屋中,在浓烟烈火中纵身而起,双掌冲着卢小闲陷足的屋顶击去!

    卢小闲被燕中仪两掌击中足底,借力施力人已从火苗乱窜的屋顶上跌了下来!他腿上所中的千蜂针根根入肉,几百个针孔细血涓流,他的两条大腿真的是动不了了!

    院中圣水宫那些人却围攻起冷卿来。

    燕中仪在院中湿漉漉的草地上将身上的火苗压灭,她的两只衣袖上已流满了鲜血!

    燕中仪启掌将卢小闲击出屋顶的时候,两条胳膊上也是受到了千蜂针的攻击,看她痛苦的表情,十天半月之内两条胳膊是不能用力了!

    卢小闲皱眉道:“燕姑娘,谢谢你救我,我领你的人情,但盗符之事,你可得要说清楚!”

    燕中仪着急道:“这事放在后面再说,圣水宫这次来的人不少,我师父也在其中,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逃走,再过一会儿,想走都难了!”

    卢小闲半躺半坐,两腿上的针疮痛得他五官都已变形,哪里还有逃命的力气啊。

    他双手伏地几次想站起来,双腿却无法吃力,急痛攻心之下,满头满脸全部都是豆大的汗珠。

    燕中仪见卢小闲还在硬撑,低身转体,将一个后背全给了卢小闲道:“真是好人难当,你赶快抓住我,让我背着你逃命吧!”

    卢小闲也顾不别人的,双手已牢牢地搂住燕中仪的脖颈。

    冷卿见燕中仪掳走了卢小闲,心中大急,可却被圣水宫众人围着,眼睁睁看着他们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燕中仪背着卢小闲北行十里,借着月光,来到一片山谷的空地,空地上全部都是矿坑,矿坑中间是一座炼铁的洪炉,洪炉高有两丈,拖着五六丈长的月影孤独地立在山谷中。

    燕中仪背着卢小闲从石炉底部裂开的墙缝中挤了进去。

    这种临时避难的场所,是燕中仪来时便早就布置好的,这一路上有不少这样的地方。在盗取虎符后回突厥的路上,她也需要休息吃饭和疗伤,没想到这会还真用上了。

    这里面本来就不大,原本设置的只是燕中仪一个人待的地方,现在挤进两个人来,空间便显得更加狭小。

    燕中仪背立在引流炉中一个极为简陋的木床边,将紧揽着自己的卢小闲唤醒,昏睡中的卢小闲睁眼,发现自己还抱着燕中仪的腰,赶忙撒手,尴尬地笑了笑。

    燕中仪瞪了他一眼,一生气便将他丢放在了木床之上。钉在腿上的千蜂针受到压撞,只痛得卢小闲满头满脸全是冷汗。

    燕中仪风状,赶紧柔声关心地道:“是不是弄痛了你?”

    卢小闲歪倒在木床上苦笑道:“我累了你一路,你跌了我一跤,我们俩算是扯平了。”

    燕中仪不再说话,擦去脸颊上的热汗,从背囊中摸出一块磁石,将卢小闲的两腿和自己双臂上所中的千蜂针全部吸了出来,然后又仔仔细细替卢小闲包扎好伤口。

    卢小闲仔细回想着虎符被盗一事,大概心中也有了眉目:突厥国师阿史那竟流和燕中仪潜到大唐,燕中仪先行在袁风处盗得落花刀,然后又潜入兵部盗出调兵用的虎符。阿史那竟流用落花刀将刑部调查的捕快杀死,这原本就是嫁祸于人的诡计,落花刀派与刑部捕头一旦火拼后,他与燕中仪也好从从容容地逃离,万不想阴差阳错之下,竟出现了燕中仪背负不能行动的卢小闲逃到这里来!

    燕中仪见卢小闲沉思不语,一脚将一个尺半高的木桶,从床后踢到了卢小闲坐的木床前,笑道:“你猜一猜,这木桶中装的是什么?”

    卢小闲用鼻子嗅嗅紧盖的木桶,道:“木桶中装着什么东西我怎么会知道?”

    燕中仪笑道:“想痛了脑袋你也猜不到桶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卢小闲不服气地想了半天,拣自己爱吃的讲道:“桶里面一定有只怀安百草集的风鸡腊肉,野柳镇王二嫂的熏肠也会有的,里面还一定不会少了女孩子喜欢吃的粮果和密饴,最后,应该还有一瓶酒。”

    “是一瓶波斯葡萄酒!”燕中仪笑道,“想不到我们的胃口也一样?”

    卢小闲双手用力启开密封着的木桶盖,里面竟‘吱吱’一阵乱叫,四散奔逃出十几只灰褐色的山鼠,两人不由得一齐愣住。

    “它们偷吃了你的风鸡腊肉与熏肠还有糖果和密饴!”卢小闲摇头道。

    “就给我们留下了一瓶葡萄酒!”燕中仪恨恨道。

    卢小闲倒在床上大笑:“我们有座可以遮风挡雨的住处,还有一张能够睡觉的木床,有酒可以喝,还有人互相陪着说话,这已经很不错了!”

    坐在床沿上的燕中仪也被卢小闲给说乐了道:“说的好,这瓶波斯葡萄酒你可以比我多喝一小口,算是奖励吧!”

    卢小闲望着燕中仪问道:“大唐兵部的虎符究竟被你藏到哪去了?”

    燕中仪不耐烦道:“你爱信不信,兵符我早就交给师父了,看在娑娜的面子上,我再帮你夺回来也就是了!”

    卢小闲辗转到半夜才刚刚睡着,却又被头顶传来的响声惊醒,他歪首听了一会儿,对惊醒的燕中仪小声道:“是不是有人在上面?”

    燕中仪凑到底层炉壁上的缝隙前,借着月光,只见头戴着青铜面具的阿史那竟流站在静静站在那里。

    燕中仪小声道:“是我师傅。”

    “啊?”卢小闲愣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史那竟流仰天大呼道:“狗官刘震南,我看你如何找到虎符!”

    卢小闲这才明白,阿史那竟流盗虎符,竟然是想把兵部尚书刘震南置于死地,他们之间莫非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

    阿史那竟流铜面具下的两只眼睛凶光频露,自言自语道:“燕师妹,虎符被毁,刘震南丢了脑袋,当年的血仇就算报了一半了。落花刀派的袁风杀了你,这一段血海深仇,我也一定要替你讨还,落花刀派,本国师要你满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言毕,阿史那竟流向落花刀派五老峰的方向奔去!

    燕中仪背着下肢受伤的卢小闲走出了匿身的底炉,两个人站在星空下的空地上大口喘着新鲜的空气!

    卢小闲不由叹了口气,突厥军队调动频繁,与大唐的守军战事一触即发,在这个剑拔弩张,两国交恶的非常时刻,阿史那竟流伙同燕中仪盗走了兵部的虎符,原本就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地。

    兵部的虎符净重六七斤,是将一只回首望月的镏金铁虎从头至尾一分为二,需要调动军队时,兵部留下一半,另一半会交给听调的军队,做为调动的凭证。这么沉重的虎符,他藏到了什么地方?

    看来,只能等自己腿伤痊愈后,见机行事了!

    想到这里,卢小闲对燕中仪道:“阿史那竟流肯定是去找袁风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要想办法在他之前赶到落花刀派,不然一切都晚了!”

    燕中仪点点头,站起身来,对卢小闲道:“还是我背你走吧!”

    ……

    五老峰的早晨,天空中竟没有一丝阳光,峰巅风起云涌,墨云密如絮垢,暴雨真的就快来了!

    落花刀派就建在长愁涧的入口处。青石寨寨墙高愈两丈,全部用青湖山石垒砌而成,两扇庄门竟是用生铁铸就,九九八十一颗门钉井然而列,衔着青铜门环的獬豸头,冲着来到青石寨的燕中仪和卢小闲两个人闪着狰狞的寒光。

    燕中仪拾起一块石子,扬手砸在其中一只黄铜门环上,随着门环的响动,青石寨右扇寨门上的角门开启,自角门中行出一个面目俊朗的年轻人。

    立在门前的九级台阶上,年轻人问道:“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燕中仪喊道:“叫袁风出来,我们要当面告诉他,有人要对他不利!”

    年轻人摇头道:“我们掌门不见外人,你们还是走吧!”

    燕中仪还要说什么,却听卢小闲对年轻人道:“麻烦你去通报袁掌门,就说故人卢小闲求见,他若不见,我们马上就走!”

    年轻人眨了眨眼睛,道:“好,你们等着吧!”

    说完便走进了角门,没有了踪影!

第九百七十章 江湖易老

    不一会,袁飞便出门相迎:“卢大人,你怎么亲自来了,快快有请!”

    卢小闲苦笑道:“我是到袁掌门这里避难来的!”

    袁风将燕中仪和卢小闲让进客厅,让人拿来上好的金创药,为二人敷好伤口。

    “这是我落花刀派最好的伤药,我敢保证,不出三天,二位的伤便好彻底了。”袁风拍着胸脯道。

    袁风还真不是吹牛,敷了药后卢小闲果然觉得不是那么疼痛了。

    卢小闲将自己知道的情况毫不隐瞒告诉了袁风,最后道:“这事关系到大唐与突厥的战事,袁掌门,还得麻烦你帮帮我!”

    “卢大人,不是我不帮你,江湖险恶,帮你就等于帮朝廷,一旦与朝廷沾上边,肯定不会善了,我可不想淌这趟浑水!”袁风摇头苦笑道。

    “这是为何?”卢小闲好奇地问道

    “既然卢大人问起,那我也不怕丢人,我曾经就因一念之差就吃了这样的亏……”

    ……

    三十年前,燕山以南,黄河以北,万胜镖局、凌云飞袖门派和落花刀派是最出名的三大门派。万胜镖局大当家霍敬水武功最高,凌云飞袖门派掌门人司马轻烟智谋最强,落花刀派的掌门袁风武功计谋略逊于他们两个,但为人豪爽,所以身边有一批肝胆相照的兄弟,其势最盛。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是三强鼎立!于是这三家门派之间明争暗斗不断,只是谁也无法置对方于死地。

    当时的袁风年少气盛,二十岁便将本派的落花刀法练到了第七重。师父生前告诉过他,如能练到被人称为“天纵奇才”的师祖那样第九重时,他便可无敌于天下。到那时,无论是万胜镖局的霍家还是凌云飞袖门派的司马家,就都不在他的话下了。只是事与愿违,多年来,无论袁风再下多大的苦功,刀法却始终再无进展,一想起这个,袁风就不免郁郁寡欢,由此落下了心病。

    一天傍晚,袁风的几位兄弟猎来一只野猪,他们在后院燃起炭火,支起炉架,硬拖了袁风一起喝酒猜拳行令,吃烤肉品野味。门派中一个小弟子神色慌张地跑来向袁风报告,凌云飞袖门派的司马轻烟前来拜访。司马轻烟与袁风向来不睦,怎么会来访?

    袁风虽然觉得蹊跷,但还是在接客大厅司马轻烟。

    两人寒喧了一阵,司马轻烟便说明了来意。

    司马轻烟告诉袁风,明日午时,霍敬水要将府衙一万两黄金的税俸押解到长安,他想与袁风联手,半道把这批税俸劫下来,然后嫁祸给霍敬水。

    袁风没料到司马轻烟会想出这种办法来,朝廷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他怎么能做这种不忠不义的叛逆之事,于是便当即拒绝了。

    司马轻烟却不死心,再三劝说袁风,说朝廷不缺这一万两黄金,他们要把它劫成了,便能借刀杀人,拔掉霍敬水这颗眼中钉!再说了,还可以让身边这些兄弟们过上好日子?

    听了司马轻烟的话,袁风又些犹豫不决,他想与门下弟子商量一下,便将司马轻烟送走,让他等回信。

    司马轻烟走后,袁风立刻叫来自己那帮兄弟,将司马轻烟说的话转述了一遍。大家一听有黄金可分,并且还能借刀杀人,替袁风除掉一个大仇家,当下群情激奋,个个摩拳擦掌,劝说袁风与司马轻烟联手。

    江湖人办事就是爽快,虽然干的是抢劫朝廷税俸、弄不好就要脑袋搬家的事情,但是只要决定干了,就丝毫没有犹豫。

    第二天天还没亮,袁风便与兄弟们带齐了行走江湖用的家什儿,和司马轻烟的人会合到一起出发了。

    司马轻烟早摸清了霍敬水的行进路线,他们双方的人便埋伏在镖车的必经之路的一个险要之处。

    果不其然,镖局如期到了。当霍敬水带着人马过来了,突然冲出一群蒙面客来,万胜镖局的人被

    杀了个措手不及,他们还没来得及拔出刀枪,便被蒙面客砍了个人头落地。

    这些蒙面客就是袁风和司马轻烟的手下兄弟们!

    袁风见众兄弟将对方杀了个片甲不留之后,便马上配合司马轻烟去摆平霍敬水。

    霍敬水使的是一杆家传的银枪,袁风手下的三个兄弟与司马轻烟手下的四位弟子,本来正按预先的计划死死地围着霍敬水,配合司马轻烟与他周旋,不让他过来救镖车。

    霍敬水眼见得此景不禁心急火燎,胸中怒火燃起,他将手中银枪一舞,那银枪的枪头即刻闪出朵朵“枪花”,犹如长蛇吐舌,围着他的那些个兄弟一个接一个倒地,不一会就只剩下司马轻烟仗着绝妙的轻功,一个人苦苦地支撑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袁风及时赶到了。

    袁风的落花刀法虽未练到第九重,但是与霍敬水相比,仅是略输一筹而已,加上还有个司马轻烟,所以原本对局的形势立刻起了变化,霍敬水便不是他们两个联合起来的对手了。

    袁风刀光霍霍,裹着“嘶嘶”风声,刀刀不离霍敬水要害。

    霍敬水的枪法虽然精绝,无奈这支银枪枪身过长,不利于贴身近战。

    此刻,司马轻烟挥动凌云飞袖,从外围缠住了霍敬水的长枪,袁风趁机贴近霍敬水的身边,淋漓尽致地发挥出了他自己兵器上的优势,逼得霍敬水手忙脚乱。

    霍敬水自知今日必定是凶多吉少,眼看败局已是无法挽回,他决定不再作困兽之斗,瞅了个空子,身子一个倒纵,欲夺路而逃。

    袁风哪里肯容他离去,举起落花刀扑上去,使了个“落花有情”的招式,兜头朝霍敬水劈去。霍敬水听到脑后传来利刃破空之声,来不及躲闪,反手挥枪,也使了个招式,叫“回头捞月”,仗着枪比刀长的优势,后发先至,枪尖直刺袁风的胸膛。 袁风自然不会与霍敬水拼命,他身子一沉,弯腰避过了霍敬水这一枪。霍敬水见自己枪法落了空,不敢停留,赶紧落荒而逃。

    袁风拔脚就要追上去,可是一回头,却发现司马轻烟并没有跟上来。他想:自己孤身犯险,即便追上霍敬水,恐怕也不能得手。于是,只好悻悻然折了回来。

    袁风带着兄弟们推起镖车,与凌云飞袖门派司马轻烟的弟子们一路说说笑笑,直奔深山而去。按照司马轻烟的安排,大家先去那山里避上几日风头,然后便把黄金分了,从此各自周游四方。

    进得深山,已是夜色降临,白日里一番恶战,大伙儿也累了,草草吃了些随身带的干粮,便找了个避风的山洞睡下。山里露水重,歇息的时候,司马轻烟主动把袁风和他的兄弟们安排在山洞里面,让他门下弟子睡在洞口,这让袁风很感动,他推辞不过,只能悉听尊便。

    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袁风睁开眼睛便发现,睡在洞口的司马轻烟和他的弟子们都已不见了踪影。

    袁风心里“咯噔”一震,急忙翻身跃起,匆匆跑到洞外,一看,停放在洞外的镖车,此时已空空荡荡,昨日劫得的一万两黄金,已经被司马轻烟和他的弟子们席卷一空。

    袁风恨得咬牙切齿,立刻把众兄弟一个个叫醒过来。大家一见这种情形,都气得恨不得把司马轻烟这个老贼抓来抽筋剥皮,点人灯熬肥油。

    他们对天发誓,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他给找出来。就这样,袁风和他的兄弟们开始浪迹江湖,踏上了寻找司马轻烟的旅程。

    与此同时,霍敬水也没有闲着,他从断头谷脱身逃走之后,自知丢失税俸,朝廷不会轻饶自己,便不敢再回万胜镖局。在与那些蒙面劫匪交手的时候,霍敬水通过对方所使的招数已经断定,这两个武功高强的劫匪头子,正是自己的老仇家袁风与司马轻烟。冤有头,债有主,既然知道了陷害自己的人是谁,霍敬水当然不肯放过他们。当天夜里,他便悄

    悄潜入落花刀派与凌云飞袖门派的住地,欲报劫镖之仇,但是这两个门派早已经人去屋空,霍敬水在附近潜藏多日,也未见他们回来,便知他们是故意藏了起来。于是,霍敬水也开始浪迹江湖,踏上了寻找仇敌之路。

    少年子弟江湖老,转眼之间,三十年过去了。

    这三十年来,袁风一直过着胆战心惊的生活,一方面他要寻找司马轻烟,另一方面他还担心霍敬水或者是朝廷的捕快追捕到自己。三十年的流浪岁月里,袁风和他的兄弟们隐姓埋名,从来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们当过护院,跑过码头,做过苦力,甚至还沦落当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可谓是尝尽了人世间的冷暖辛酸。有些兄弟已经老死、病死在异地他乡,不过剩下的兄弟们却仍是痴心不改,坚持跟着袁风,到处打听司马轻烟的下落。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年腊八,袁风的一个兄弟终于从一位江湖客嘴里打听到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潜藏了三十年的司马轻烟终于要露出他的狐狸尾巴了!据那位江湖客说,司马轻烟要在正月十五那天,带着他的夫人与家眷回乡祭祖。刚听到这个消息时,袁风激动得老泪纵横,一时间百感交集,万般滋味涌上心头。袁风恨恨地想:这三十年来,自己和兄弟们风餐露宿,落魄江湖,过着猪狗一般的日子,而司马轻烟却腰缠那劫镖所得的万两黄金,娇妻美女相伴,享尽人间之福。虽然同样隐姓埋名,却真可谓天壤之别啊!

    事不宜迟,当下,袁风便带着他的兄弟们迫不及待地往回赶。

    果然,正月十五这天,永年城北司马家祖坟前,一群身穿孝服的人簇拥着一顶四人抬的绿呢软轿,缓缓向这里走来。看到这顶轿子时,埋伏在乱坟堆里的袁风不禁心跳加快起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这三十年来,对司马轻烟的仇恨就像一只猛兽,每天都在噬咬着他的心,不亲手杀死这个老贼,他死不瞑目。可是当机会真的来临时,袁风心里却突然又紧张起来。

    绿呢软轿缓缓走近,终于在祖坟前停了下来,轿帘掀起,袁风眼前出现了一个身穿金边苏绣裘毛大袄的老头。尽管几十年没见,袁风还是一眼便认出他就是司马轻烟无疑,只是几十年不见,这个凌云飞袖门派的当家人,要比当年胖了许多。袁风看自己已经沦落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头发如同一堆荒草,脸上生满冻疮,可是这个该死的司马轻烟,却是满脸的富贵之色,穿着打扮雍容华贵,身边仆人成群。两者一比较,袁风便生出一股子强烈的忌妒感和自卑感。

    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这一刻,三十年来憋在袁风心头的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出来,他大吼一声便猛扑到软轿跟前,与此同时,他的兄弟们也怒吼着纷纷从埋伏地冲出来,把绿呢软轿团团包围起来,防止司马轻烟逃走。可是此刻,软轿里的司马轻烟却神色镇定如常,像是看到了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笑眯眯地望着袁风。

    袁风被司马轻烟的表情给搞糊涂了:莫非三十年不见,他已经练成了绝世武功?莫非他对打败自己早已成竹在胸?

    袁风眼一瞪,他“忽”一刀就向司马轻烟的前胸劈去。袁风这一刀只是虚招,目的是逼司马轻烟用凌云飞袖招架,只要一招架,接下来袁风便会有连环三刀直攻对方。可是,袁风准备好的招数却没有派上用场,因为他的这一虚招过后,司马轻烟的胸膛上立刻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顿时血光四溅。

    司马轻烟因为痛苦,一张老脸已经扭曲变形。

    袁风愣住了,他也不明白自己今天的刀法为何突然威力骤增。定下心来一想,难道世上最精妙的刀法,是在放下刀之后才可以练成?这是深奥的刀术刀理,还是对练刀者绝妙的讽刺?袁风心头有些茫然,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练成了落花刀派的第九重。

第九百七十一章 报仇雪恨

    司马轻烟临终前告诉袁风,那些黄金已经被他花完了,现在他患了重病,郎中诊断他的肺叶已经快要烂掉了,每天都在咳血,生不如死,可是偏偏又没有勇气自杀,想来想去,便想到了袁风,所以我才会在江湖上放出风声,将袁风引到这里。

    袁风没想到司马轻烟临死前还算计了自己,司马轻烟死了,笼罩在袁风心头三十年的仇恨,化成了一片茫然。

    这时候,袁风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穿过乱坟岗,向这里飞掠而来,看不清来者的面容,但袁风已经注意到了那人手里拖着的银枪。

    这不就是霍敬水吗?袁风嘴角浮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三十年未见,当年人称“一枪震河西”的霍敬水,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满面风尘之色的白发老翁,看模样,这些年他也没有少受苦。

    霍敬水和自己说了什么,袁风一句也没有听到,他的思绪早已经跑到了很远的地方。人这是怎么了?什么都可以放下,唯有仇恨可以在心中埋藏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为什么仇恨会毁掉这么多人的生活?为什么都不肯放下心中的仇恨?

    霍敬水见袁风不搭理自己,心中更怒,他举起手里的银枪用力一抖,枪尖立刻幻化成数朵枪花,直向袁风刺来。这三十年霍敬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能不能夺回黄金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亲手宰了当年劫镖的袁风和司马轻烟。为此,他一直在银枪上下功夫,枪法已远远胜过当年,所以他有足够的信心,一枪便要夺走袁风的命。

    袁风本能地挥刀,一道惊艳的弧光从霍敬水眼前划过,落花刀在削断霍敬水手里银枪的同时,也从他胸膛上划过,霍敬水实在不敢相信,袁风的刀法居然会达到这么神奇的境界,更没有想到他已经将落花刀练到了第九层。

    袁风本来不想还手,可是还是这个结果,他长吁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很高,很远,也很蓝,朵朵白云飘浮在上面……

    ……

    卢小闲听袁风叙说完自己的经历,也是一阵唏嘘,他有些能够理解袁风此刻的心情了。

    良久,卢小闲才道:“袁掌门,现在不是你愿不愿意和朝廷沾上边的事情,而是你得设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唯一的办法,只有找回虎符。”

    卢小闲与袁风说话的时候,阿史那竟流带着圣水宫众弟子缓缓地走了上来。

    两个手举铁锤的弟子,望了一眼落花刀派那牢不可破的铁门,用力挥锤,向铁门砸去!

    “轰”的一声巨响,铁门亦颤动不已!

    袁风与卢小闲听到这声巨想,不由相视了一眼。

    卢小闲笑道:“袁掌门,我没说错吧,这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了的,人家可是找上门来了!”

    说罢,卢小闲起身,便向外走去,袁风苦笑摇摇头,跟着卢小闲向大门走去。

    一次次猛烈相撞,铁门巨震之下,石尘灰粉竟从门洞的墙隙中洒洒而落,那两扇铁门中

    发出了一阵‘轧轧’异响。

    终于,寨门倒塌了。

    废墟上有人跃出,正是袁风、卢小闲、燕中仪与落花刀门下众弟子。

    袁风望着撞塌寨门,吼道:“阿史那竟流,你要做什么?”

    阿史那竟流根本不理会袁风,盯着卢小闲,微微一笑道:“当年你来到突厥,那时候我就觉得你不一般,没想到当年的卢公子,现在竟然成了大唐的卢大人了!”

    “你为何要盗取虎符?”卢小闲淡淡问道。

    阿史那竟流咬牙切齿地道:“我与刘震南有大仇,盗虎符自然是为了报仇。如今,大唐兵部的虎符已经毁掉,突厥军队随时可以攻入大唐,本国师的大仇也就算报了!”

    “没想到你竟然会有如此恶毒的心思!”卢小闲目光变冷。

    “本国师可管不了那么多!” 阿史那竟流目露凶光,又转首对袁风道,“你可记得,二十年前受雇于人,远赴突厥,杀死了本国师的结发之妻,这段血仇也到了偿还的时候了!”

    当年,袁风四处流落之时,为了生计的确受雇于人去过突厥,不过他并不知道雇请他的人竟然是兵部的人,更不知道杀的是阿史那竟流的娘子。

    可不管怎么说,袁风对不起阿史那竟流在先,他叹了口气不言语了。

    阿史那竟流仰面向天,口中嘶呼一声,道:“二十年来,本国师一直渴盼着这一天,报仇雪恨的这一天终于盼到了!”

    “非要这样吗?”袁风有些无奈。

    “来吧!纳命来!”阿史那竟流大喝道。

    事已如此,袁风无奈之下,抽出肋下那把又细又长的落花刀,兜头劈向了风雨中的阿史那竟流。

    阿史那竟流身体微动,在刀光中竟如一段被狂风卷起的柴枝般,斜飘五尺,闪过了袁风这必杀的一刀!

    刀影中的阿史那竟流怒吼一声,握起拳头,对着半露在面具外的鼻子连捣三拳,袁风看着新鲜,就连观战的卢小闲也不由得怔住!

    凭阿史那竟流的身份,还不至于斗不过人家便痛打自己,难道他的鼻腔中藏有什么秘密武器不成?

    果然,阿史那竟流的鼻腔中,已喷出了两团斗大的血雾,血雾在风雨中凝聚不散,冲袁风翻滚着飞了过来!

    袁风怪叫一声,挥刀砍向那两团诡异的血雾,没有想到落花刀将那两团血雾劈成四团,四团血雾速度不减,仍继续向袁风身上撞来!

    燕中仪在一旁叫道:“血雾有毒,袁掌门快闪!”

    袁风收刀纵出了一丈,那四团鬼魅般的血雾团竟如影相随,他一见躲闪不是办法,急忙扯下早已湿透的青布上衣,缠挂在落花刀的刀尖之上,向那四团血雾便迎了上去!

    四团巨毒的血雾粘在了袁风的衣服上,随着雨水的滴流,刀尖上的那件青布衣衫竟被毒血腐蚀变成了一堆粘粘糊糊的烂布!

    燕中仪对身后的卢小闲提醒道:“师父修炼的是腐尸神功,他的血液

    中含有巨毒,千万不能让他的毒血和体液沾到身上!”

    卢小闲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听得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袁风竟然能想出刀挑衣衫,沾血吸毒的办法,破去了阿史那竟流的血雾。

    阿史那竟流朝着燕中仪恨眼瞪来:“吃里爬外的死丫头!”

    就在这时,冷卿突然出现了,他对袁风道:“袁掌门,我来助你!”

    说罢,冷卿取出怀中的那根铁链,向阿史那竟流恨声道:“你毁掉兵部虎符,挑起漫天杀戮,受死吧!”

    袁风的落花刀与冷卿的铁链一左一右,冲着阿史那竟流便狂攻而上!

    阿史那竟流纵是突厥的顶尖高手,亦也敌不过两人联手一击,他被击得倒飞三丈。他怒吼一声,运起了极毒的腐尸神功,平日被他以内功炼化而服食的腐尸毒液,已从两条手臂的皮肤中溢了出来,两臂上的衣服尽皆被尸毒融掉,浓绿色的腐尸毒液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奇臭!

    二人见状大吃一惊,袁风拖刀先行退去,冷卿亦也担心铁链被融掉,链端在阿史那竟流的面门上一晃,正要闪身后退,却不想链端正挂在阿史那竟流的面具上,随着二人后退,那面半遮着脸的铜面具,已被铁链带了下来!

    阿史那竟流戴着的面具落地,露出一张尽是愁苦神色的脸来。

    阿史那竟流仰天长叹了一口气,抬脚将掉落在雨中的青铜面具踩碎,大喊道:“天意,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袁风闻听此言,一拍脑袋说道:“你莫非就是二十年前的刑部总捕头雷雨?”

    阿史那竟流不置可否,半晌后方凄然道:“雷雨在二十年前便以身殉职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突厥国师阿史那竟流!”

    冷卿在刑部听过雷雨的事情,二十年前雷雨和燕红丽夫妻二人深入突厥去办案,最后双双殉职的事件也是有所耳闻,一听已死了二十年的雷雨不仅惊人的复活,而且又以突厥国师的面目出现,大惊道:“怪不得你把脸藏在了铜面具的下面,你是怕昔日的朋友认出你来!”

    阿史那竟流痛苦地道:“老夫在刑部担任总捕头时,名字叫雷雨,可雷雨投降了大突厥,他的名字就叫阿史那竟流了。”

    燕中仪在一旁流泪道:“你,你是阿史那竟流也好,是雷雨也罢,那我又是谁?今天你一定要和我讲清楚!”

    阿史那竟流痛苦地道:“如果我把你的身世讲出来,你一定会后悔!”

    燕中仪脸上的泪水和着雨水流,道:“如果你不和我讲明白,我才会真正地后悔一辈子!”

    阿史那竟流犹豫了好半晌才道:“二十年前,我与你母亲燕红丽乔妆远到突厥去办案,就在以后的两个月,发生了一场大战!”

    冷卿知道这件事情,他点点头道:“当时突厥防御的重点是伏虎关,没想到大唐的军队却选在幽谷关出击,那场战斗持续了半个月,最后以大唐占领突厥的幽谷关作为结束!”

第九百七十二章 弃子

    原来,雷雨当年与燕红丽乔装到突厥去擒捕一名变节投敌的游骑将军,可两个人还未展开擒捕,便被突厥的军队捉住,最令雷雨不能相信的是突厥人从他令牌的夹层中搜出了一封密函,密函是大唐兵部交给突厥贤王阿史那默啜的密信,密函许诺将付给阿史那默啜二十万两银子。

    阿史那默啜是当时突厥的可汗阿史那骨咄禄的弟弟,阿史那默啜虽然善于用兵,但贪财在突厥也是闻名,阿史那骨咄禄可汗得到密函后,借机便收回了阿史那默啜的兵权,阿史那骨咄禄可汗在密信中看到大唐要集中全力攻打伏牛关,便从幽谷关抽调军力加强了该关的军防,却不想大唐军队却选择了防御空虚的幽谷关作为攻击目标。

    听阿史那竟流讲罢,卢小闲惊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当年的幽谷关大捷,竟是用雷雨与燕红丽用生命换回来的,堂堂刑部总捕头,正四品的朝廷命官,被当成了一枚战局上的弃子!

    阿史那竟流激动道:“雷某被朝庭舍弃,一死也就罢了,但却不应该在舍弃我的同时,竟然让我身怀有孕的爱妻也白搭上一条性命!”

    袁风哼了一声道:“也只有你这种身份的捕头,突厥才会相信,也只有身怀有孕的燕红丽才会令突厥可汗不起疑,由此可见兵刑两部的行事阴毒和肮脏龌龊!”

    燕中仪咬牙道:“为了保全妻女的性命,你投降了突厥,有你这样的父亲,还不如没有!”

    阿史那竟流脸色微变,口中叫道:“你没有被人出卖的经历,便没有资格和我讲这样的狂话,我可以牺牲,你母亲也可以牺牲,可是你当时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你怎么能理解一个做父亲的心情,我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做无谓的牺牲呢?”

    燕中仪果真是燕红丽所生,她真是雷雨的女儿,难怪雷雨会让她随母亲姓!

    忽听得一阵人喊马嘶的杂沓之响,石坪外竟出现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军队,领首的战马上端坐着兵部尚书刘震南。

    “刘尚书,你怎么来了?”卢小闲奇怪道。

    “我带兵部虎翼营来助卢大人一臂之力!”

    话刚说完,刘震南竟发现阿史那竟流立在场中,他不由瞪大了一双眼睛,惊讶万分地道:“雷雨,你竟然没死?”

    阿史那竟流看见刘震南,不由得双目充血,咬牙切齿地道:“刘震南,当年就是你,为了升官才给兵部那些狗官献了如此恶毒之计,将我们夫妻二人出卖给了突厥,你如愿以偿升了官。这也就罢了,可你又雇请袁风深入突厥,对我们赶尽杀绝,真是恶毒之极!”

    刘震南狞笑道:“斩草除根,向来是本大人行事的一贯原则!”

    “二十年前的这段血仇,今天我一定要你用鲜血来偿还!”阿史那竟流恨声道。

    刘震南仰天狂笑道:“两国交战,只有输赢胜败,哪有什么道理可讲,燕红丽、雷雨,还有我刘震南,在朝庭的利益面前,原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可你为报私仇,竟将兵部的虎

    符盗走,搞得当今朝庭一片大乱,识相的乖乖交出虎符,尚可留你一具全尸,否则万箭齐发之下,你后悔也晚了!”

    雷雨望着石坪外张弓搭箭的虎翼营人马,不由得冷笑道:“虎符已被我毁去,你休想得到虎符!”

    言毕,阿史那竟流双掌一挥,向刘震南飞扑而上。

    刘震南一听虎符被毁,气得几乎喷血,兵部虎符干系重大,如果不能完璧归赵,别说前程,估计脑袋都不保,他用手一指卢小闲道:“卢大人,赶快后退,本官替朝庭消灭异已匪患,可要开弓放箭了!”

    卢小闲却并没有动,他不动声色道:“虎符被盗一案陛下已经让我全权负责了,请刘尚书不要插手此事!”

    “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刘震南奸笑道,“将你们全部射杀,本大人再重做一只虎符也可以向朝庭复命!至于卢大人与冷总捕头嘛,我会上奏陛下,你们与突厥国师同归于尽了。”

    卢小闲目中露出一股杀气,直直射向刘震南。

    刘震南不由退了一步,忙指挥场外军士将强弓上的利箭箭尖直指石坪中的众人。

    阿史那竟流却似没看见一般,他转首对卢小闲道:“突厥可汗因为相信了我的假情报,以至于将幽谷关丢失,但他并没有将我与娘子下旨处死,反而对我以国师之礼待之。卢大人,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卢小闲默然无语,刘震南的做法的确龌龊,雷雨的经历也的确让人同情。

    阿史那竟流又对燕中仪道:“仪儿,我们在大唐无足轻重,但在突厥却可以一言九鼎,你还是随为父回到突厥去吧!”

    燕中仪痛苦地摇头。

    阿史那竟流流着泪哀求道:“仪儿,可你是我的女儿,为父是你唯一的亲人啊!”

    燕中仪不语。

    刘震南不再听二人的争辩,长刀一挥,比雨势更倏的利箭,已铺天盖地射向了场中的众人!

    阿史那竟流双掌拨打着利箭,转首对燕中仪和卢小闲呼道:“为了一已私利,这帮狗官便可视人命如草芥,此情此景,你们还能说我当年投靠突厥不对吗?”

    阿史那竟流仰天狂嚎一声,纵身而起,飞扑刘震南,他要亲手将害他这么多年的狗官杀死,否则他真的死不瞑目!

    兵部虎翼营的十几名高手横在刘震南身前一排,阻住了阿史那竟流的进路!

    阿史那竟流已下了必死决心,腐尸神功运至极处虽说伤敌必死,但这种歹毒的功夫也是一条会反噬的毒蛇,他也将随即灰飞烟灭。

    阿史那竟流的每一寸皮肤,都沾着被内功逼出他每日服食的腐尸毒液。脓绿的毒液一经溢出,外面的衣服已皆融化于毒液之中,腐尸奇臭在二十几丈外的石坪中都闻得到!

    刘震南望着赤身**的阿史那竟流,失心疯般地狂攻而至,兵部的十几名高手先后中毒倒地。

    阿史那竟流口鼻流血,脚步踉跄,冲着马上的刘震南发

    出了最后的一击!

    刘震南长刀早已擎在手中,直往阿史那竟流的周身要害处狂攻而来!

    阿史那竟流掌风旋起的三丈毒雾已将刘震南罩于其中,他坐下的战马一声惨嘶,口鼻中流出了黑血首先中毒毙命。

    刘震南双臂护住头面,在马身上飞起,长刀径往阿史那竟流头上砍去。

    刘震南的身手极高,能从一个副将升为兵部尚书,刘震南所凭借的也不全是阴谋诡计!

    阿史那竟流迎着利刀不闪不避,两只手掌竟往刘震南身上狂击而来。

    燕中仪纵身飞了过来,举剑便向刘震南刺去。

    冷卿也上前,铁链在刘震南长刀的刀身上一卷,奋力回撤,将刘震南的长刀拉得脱手而飞。

    阿史那竟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掌已击在他的前胸!足可以碎石为粉的两掌将刘震南身上的衣服击出两个大洞,他一声惨叫,跌落在地。

    刘震南歪身倒地,一口口的咳血,那两个掌洞中,露出救他一命的天蚕金丝甲来!

    天蚕金丝甲原本是番国进贡的宝物,当年为表彰他幽谷关一战的胜利,便赏赐给他!今天又是这件善避任何毒功掌力的宝甲救了他一条性命!

    阿史那竟流见燕中仪出手相救,倒地的同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心满意足的笑容,以微弱的声音道“仪儿,你不认我这个投敌的父亲,我不怪你,今后自己记得照顾自己,我要去陪你母亲了!”

    说完,阿史那竟流歪首身亡!

    燕中仪看着父亲的尸首,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冷卿向刘震南走去,刘震南吐出了一口鲜血,恶狠狠地道:“别动,再往前走我可要命令手下开弓放箭了!”

    “冷大哥,你且退后。”卢小闲沉声道。

    冷卿闻言一愕,他回头看着浑身散发着沉重杀气的卢小闲,一言不发便退到了卢小闲身后。

    卢小闲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举起冲着刘震南身后的兵士大声道:“我是督办此案的钦差,这是陛下赐于我的金牌,若你等还是我大唐的军人,就快快退后。否则,必诛尔等九族!”

    兵士们听罢,一片哗然。

    刘震南见状心中骇然,他赶忙喊道:“别听他胡言乱语,快快发箭,将他们全部消灭,我给你们请功!”

    “刘震南,你的死期到了!”说话间,卢小闲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长弓,箭已上弦,指向了刘震南。

    刘震南从一名士兵手中夺过一面大盾,举在面前洋洋得意道:“我有天蚕金丝甲,还有这大盾,你能奈我何?”

    话音刚落,带着卢小闲体内的力量的箭朝着刘震南疾射而去,响起尖锐的呼啸声。

    在众人的目光下,箭射穿了大盾,射入刘震南的口中,又从他的后颈穿出,钉入后面一名军士的大大盾之上。

    刘震南喉咙间血如泉涌,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砰然倒地……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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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坑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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