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仁心—心8
人最痛苦的莫过于失去,其实现实中失去的东西有很多。
赵家这只大公鸡,勤快且护群,赵家所有人对它有着很深的感情,熏鸡六走后,所有人的脸上都失去了笑容。
“准备开饭了,今天妈给你们做了面鱼。”兰心想给孩子们些喜悦感,但她错了,孩子们并没有对饭感兴趣。
……
从这次回家以后,赵树果再不敢轻易花钱了,学校食堂的饭她也懒得打,从家里带的现成的吃食也便派上用场,暖水瓶为此立下了汗马功劳,她知道饭菜吃不饱,开水要补齐。
暑假她要求看护学校,她知道一个假期下来,所有的学费和学杂费也就全免了,她知道家里己经没有多余的钱再掏。
她紧着赶回家,准备些吃用的东西。回到了家,兰心不经意地说了句:“你爸按说也应该来家里汇钱了,树荣也要上半年级。”(半年级:那时候的学前班。)
一听兰心这话,赵树果心里冒出不祥的预感,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妈,也许爸忘了?”赵树果宽慰着兰心,其实她知道爸是个很守信的人,“莫非?爸?”她不敢多想。
“有人吗?”赵树果跑出屋门,心里高兴起来。
“妈,邮递员!经常送汇票的那个。”赵树果见到邮递员高兴地冲屋里喊。
兰心慌忙拿起手戳,急着往外,她知道,汇票来了。
要是平常的信邮递员是不会送到家里。
平常的信邮递员都搁大队部,只有汇票和加急电报邮递员才会送到本人手里。
“兰心家姑娘,加急电报,签个名字。”邮递员递过加急电报。
“还有没有汇票?”赵树果迟疑着,等着邮递员拿汇票,她是奔着汇票来的,她知道一家人都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爸的那张汇票。
“手戳来了。”兰心高兴地走出来,“小伙子,莜面窝窝刚出锅,你正好赶上。”她把手戳递了过去。
“妈,今天不用手戳,爸只发了加急电报。”赵树果接过兰心递过去的手戳。
赵树果胡乱地签过字,邮递员笑了笑向外走。
“小伙子,等一下,给你拿个莜面窝窝。”说着兰心往屋里走。
“不用了婶。”邮递员走出了门口,电驴子冒出黑烟来。
兰心拿着莜面窝窝站在门口说了声:“小伙子也是,不送汇票就不能吃了?婶可没这么小气。”
赵树果看着加急电报。
《正办理内退,打算秋后让树果接班。》
赵树果不敢想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脑子一下子空白……
“妈,也不知爸是怎么回事,莫明其妙地发了封这样的电报。”赵树果把电报递到半截又缩了回来。
她知道递过去妈也认不全上面的字,“妈,爸电报上说要内退,秋后让我接班。”赵树果也不知道怎么把这个意外的消息说出来。
“怎么?内退?让你秋后接班?哪跟哪的事?”兰心更是一脸疑惑,话说得没了分寸。
“姐,怎么回事?”赵树明走过来,拿起电报。
“不会吧,爸可是运输公司的招牌人物,技术型骨干力量,哪能说退就退?”赵树明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其实赵树明说得也是实话,赵爱国年年往家里带奖状,技术型骨干标兵、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奖状早挤满了墙。
“快给你爸打个电话,问个明白。”说着兰心往外走。
一家人紧住那间村里唯一能与外界通话的村支部赶,村里唯一与外界联系的老式打摇电话就设在村支部。
姚五正在值班,屋里烟雾缭绕,“呦!兰心嫂子有事?”姚五扔了烟头,用脚在地上踩了踩,不慌不忙地说。
姚五向来有个毛病,爱打官腔,身为民兵连长的他,比村支部书记更有派。
“树果,给你爸打电话问个明白。”兰心这时已经心烦意乱,就是打通电话也不知说什么。
赵树明胆子大,没等姚五同意便使了劲地摇起来。
“等等,这电话可是金贵的东西,要轻摇,你这个毛头小伙子,使得全是蛮力,摇坏了你家可赔不起?”别看姚五平常说话还挺好,可只要他一进支部的门,仿佛变了一个人。
“叔!我摇。”说着赵树果给赵树明使了个眼色,自己摇起来。
“这还差不多,今天看在赵树果的面子上,才让你们打这个电话。”姚五说着又抽出了支烟,伸起手又说:“没火了,兰心嫂子,跑趟腿,去小卖部拿包火柴,拿包丁香烟,记我的帐,我这里离不开人。”
姚五这人是个爱沾便宜的主,其实他兜里有包火柴,让兰心去买只不过是想沾点光。
“爸,让我给你拿去。”姚飞走过来说。
“这里没你的事,该往哪里凉快往哪里凉快去。”姚五见儿子姚飞要坏自己的好事,急着说。
“树明,去给姚五叔去小卖部拿包烟拿包火。”兰心说着从兜里掏出钱来。
皱皱巴巴的票在兰心手上就是不愿走,最后还是兰心狠了狠心才赶了两毛钱到赵树明手里。
“妈,咱不打这个电话,行吗?”赵树明看着手里的钱哪忍心花。
赵树果这边的电话却接不通,急得她冒出一身汗。
姚飞一拉赵树明说:“走,我陪你去买。”
姚五见儿子那样积极,知道儿子这回真要坏自己的好事。
紧赶了几步,拉住儿子说:“好好在这呆着。”
姚飞眼珠一转,冲着姚五身后说:“支书!找我爸呢。”
姚五一回头,姚飞箭似的飞了出去。
姚五气着说:“兔崽子,捉弄起爸来了,晚上别想吃饭。”
到了小卖部,姚飞走在前面,“来包烟,来包火再来包瓜子,记我爸的帐。”他理直气壮地说。
开小卖部的姚大发是姚飞未出五服的本家,按辈分应叫姚飞叔叔。
“那给姚五爷记了。”说着姚大发在小黑板上用粉笔头记了帐。
姚飞抓了把瓜子给赵树明说:“别往心里去,我爸就那样,总想沾点光,他也不看看是谁,我跟你姐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同学。”
赵树明笑了笑说:“同学可以,别的嘛,我这一关你也过不了。”
姚飞惊奇地看着赵树明说:“你小子比你姐眼光还高。”
赵树明很自信地说:“那当然。”
姚飞又抓了把瓜子给赵树明,“送点礼,通融一下。”赵树明接过瓜子说:“几个瓜子也就收了,别的可别送。”
姚飞看着赵树明问了声:“你们一家子这么急着打电话,有什么事?”
赵树明叹了口气说:“也不知怎么回事,爸来了封加急电报,说要内退,让姐秋后接班。”
姚飞一听赵树明这话高兴的想跳,他想:“只要赵树果不上大学,自己就有希望。”
“哦,原来这么回事。”姚飞难掩内心的激动,话说得不太紧凑。
等赵树明和姚飞回来,赵树果的电话还没打通。
兰心急得不得了,可急又有什么用?电话就是打不通。
“爸,烟和火都齐了。”说着姚飞把丁香烟和火柴递给姚五。
姚五一看,肺都要炸了,“看把你能的,本事了,还不快走,看书去,要是考不上大学,有你的好看。”他咬着牙说。
姚飞笑了笑说:“大发那里记了帐,有瓜子的事。”
“滚。”姚五瞪了姚飞一眼,气着说。
……
忙了一个多钟头,赵树果仍没打通。
“这破电话,早就该换了,听说别的地方早就换了。”赵树明急着说。
“还是回吧,我寻思着你爸的信马上就来,他一向谨慎。”兰心说。
“妈,要不去县城打电话?邮局安的都是新式电话。”赵树果难掩焦急地说。
“还是等等吧,该来的总归来,不该来的就是来了也绕着你。”兰心的话有些白。
“那就回吧,妈。”赵树果说着往外走。
“给爸打电话,给爸打电话。”赵树荣站在屋里就是不走。
“这孩子,你姐打了一个多钟头,都没打通,你爸没在,等你爸在的时候让你打。”兰心有些急,在这种情况下,不急才是不正常。
……
又过了一个礼拜,赵爱国的信来了。
“父亲好,兰心好,孩子们好。
只因开车时出现眩晕,去医院里检查,也没查出什么毛病。经领导同意,可离岗,由一子女顶替,树林正上大学,工作不成问题,树明还小不够顶替年龄,也只能由树果顶替。农忙过了,秋后让树果替班……”
赵树明读完信后,自己又从头看了一遍。
赵树果听了,犹如失去重心的风筝,她迷茫,她……
第一百二十一章.仁心—心9
柳素文也来看护学校,原来她发现这些日子姚飞总往学校跑,她寻思来寻思去,终于弄明白了,姚飞是冲着赵树果才往学校跑。
柳素文看护学校是义务劳动,不要任何奖励,不需减免任何费用,严老师很愉快地答应了她。
等到高三开学的时候,赵树果再也不用担心书费和勤杂费的事。
她还和以前一样,一分钟也舍不得浪费,知识对她来说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虽然她知道,秋后自己将离开学校。
她早就嘱咐了姚飞,自己秋后不上学的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姚飞对她的指示可谓全盘接受。
姚飞巴不得她现在就走。
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事情告诉严老师。
当赵树果抬手想敲严老师办公室门的时候,她犹豫了,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
她不知如何面对严老师的期望,她退缩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刚才下的决心一下子崩溃了,她转过身想走。
“赵树果,有事?”严老师正好推门出来,一眼看到她问。
“老师,我,我,”话到半截赵树果又咽了回去,面对严老师,她不知所措,刚才想好说的话也不知所踪。
“进来说。”严老师又回到办公室。
赵树果进了严老师的办公室,当她面对严老师的时候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赵树果不说话,严老师并没着急,而是和蔼地说:“树果呀,要不先回去?什么时候想告诉老师的时候,再来。”
赵树果小声地回了句:“那我回去了,老师。”
她刚出办公室的门,又急着返了回来,鼓起勇气说:“严老师,秋后我不能上学了。”
“不能上学了?”严老师吃惊地问。
“我爸要内退,顶替他的只能是我,家里……”她实话实说,没有一点隐瞒。
严老师看着自己最看重的学生,心有不忍,却为赵树果宽起心来。
“既然生活不能给你选择的权力,那你就勇敢地面对。”严老师看着赵树果说了句很有哲理的话。
赵树果认真地听着严老师这句话,她将每个字都烙在心底。
又是礼拜五,赵树果已盘算好了,自己这一走,帮家里收了秋以后,便直接去张家口运输公司。
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课桌,她不愿听到课桌倾诉一曲别离的痛。
她轻闭了眼,把一丝丝甜甜的回忆细细收起,她提醒自己,自己留恋的东西太多,要抓紧收集。
她目送一个个熟识的面孔走出教室,在每个身影消失的瞬间,她把记忆定格,在她的脑海每一个笑容升华成永恒。
黑板上跃出各科老师的字迹,一双双拿粉笔的手绽放出每一双眼睛渴望的梦;她想用短暂的时光镌刻,用心去打磨流失的美好。
她轻轻地走出教室,生怕脚下的纳底布鞋惊了它的梦;门窗己到老年,伴着多愁善感的心情,却忍不得痛快地叫她一声,“走。”
操场上曾留下自己的足迹,她弯着腰寻找,可过往成梦,留给自己的却是个空;空荡荡的操场,空荡荡的的食堂,她空荡荡的心里却塞满了张北县一中。
她背起书包,把沉甸甸的痛塞了又塞。临出门口,她看见严老师向她招手。
“在以后的日子里千万别忘了学习,你的梦想在适当的时候还会腾飞。”严老师看着赵树果,语重心长地说。
“我会的,严老师。”说后赵树果转过头,眼泪流下来。
“学会面对,学会坚强。”严老师说后又说:“走吧树果,也许要走的路会更好。”
赵树果慢慢地向前走,偷回头时,严老师依旧挥着手。
她的心里在喊:“张北一中,我爱您!”
……
已是收获的季节,大地上处处洋溢着丰收欢乐。
兰心早早就磨好了镰刀,大院子里的场也泼了水,先铺了莜麦秸,套上马,碌碡在上面走了几遍。
虽然家里再没有多余的粮食,再过个三五天,就有断顿的危险,可眼看着这么好的丰收景象,家里的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天还没亮,赵树果穿上衣服便往外走,她知道,她想起早些,让妈多睡会儿。
可等她走到厨房,兰心已把饭拾掇停当。
“妈,什么时候起来的,昨天睡那么晚。”赵树果心疼地看着兰心。
“都习惯了,到点就醒。”兰心说着拿碗来。
村里这时有公鸡打鸣,“谁家的公鸡,打个鸣都这么难听。”赵树明伸了个懒腰,埋怨起来。
当赵树果坐上马车时,她听见有微风倾诉兰心的苦闷。
有星星还不忍退去,把眼挤了又挤,它感受不到车上每个人复杂而又脆弱的心跳,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每个人对丰收的喜悦。
兰心举起马鞭,甩起时声音清脆响亮,“妈,你的腰。”赵树果看着兰心坐在车上还不由自主的弯着腰。
“没事,妈的腰一干活有些弯,等冬天活不忙了,腰就直了。”兰心回了一下头说。
“姐,你是不知道,妈这阵子老说腰疼,还嘱咐我别告诉你。”赵树明看着赵树果说。
“别听你弟瞎说,我的腰根本不疼,只是前几天,风吹了下。”兰心又甩了下鞭,马快了脚步。
赵树果知道妈即使腰疼也不会在自己面前声张,她太了解妈了。
有风吹过,莜麦也随之起舞,没有优美的的煽情舞姿,只有看似整齐规律式起伏。
正是收割的季节,可起这么早的只有兰心家一户,无论太阳费多大劲地吆喝,别家的人却好似没听懂它催促的语言,把回笼觉看得比收割更重要。
兰心拔起略发青的莜麦,熟练的分成两绺,把油麦穗那头拧了又拧,然后搁在地上,仪式性地喊:“开镰了,今年是个丰收年。”
随后她高兴地开了第一镰,兰心弯着腰,领着四耧莜麦却割在前头。
赵树果用眼的余光紧盯着妈,她发觉妈好似收割机,把割莜麦割成机械式。
一个人如果把自己当机器一样使,那这个人对她生活的家付出有多大?只有在夜里舒服够的莜麦与其争辩,“夜梦未醒,你却用镰刀惊梦,不懂享受呀,劳苦的命。”
兰心怕孩子们看到自己腰疼的痛苦,腰越疼她越面带微笑,她知道,她是家的顶梁柱;她只能咬着牙坚持。
家里一大摊子事,公公一天也离不开药,四个孩子哪一个也离不开钱,树林的大学生活才二年多,正在节骨眼上,他不能分心,等他四年大学生活过了,有了工作,能给家里添补了,生活也许更好些。
赵爱国好几个月没来家里汇过一分钱,她知道赵爱国是个顾家的人,不来家里汇钱肯定有自己的难处。
赵树明的学费和赵树荣的学费也是自己舍了脸借的,这年头,日子过得都紧。
她觉得最苦的是赵树果。
一个被爸折断梦想翅膀的心能够好受?而自己又没能力又没办法阻挡这一切,可除了牺牲赵树果的梦想,这个家也再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兰心只能用机器样的动作,去折磨心里的痛苦,去折磨腰的阵阵疼痛,他笑着想:“应了句老话,以痛治痛,痛也不痛,痛了没病。”
赵树果领着三耧莜麦跟兰心只差半步,赵树明领着两耧莜麦却跟不上趟,被甩下一丈多远。
赵树明割几把便直起腰往前看一眼,嘴里嘟囔着:“还不到头,怎么还不到头?”
兰心弯着腰扭过头来,说:“树明,割莜麦讲究弯腰不抬头,越往地头看越不到头。”
赵树果笑着补了句:“不怕干活慢,就怕抬头把功夫占。”
“看你姐领悟了割莜麦的要领,干别的活也一样,不怕慢,就怕占。”兰心说后割得更起劲。
三人紧着割,地上已经躺了二亩多……
姚五叼着烟,赶着牛车过来,后面姚飞赶了驴车,他大哥和二哥坐在车上侃着大山。
姚五见兰心家割了二亩多地的莜麦,嘲笑着说:“昨天摸黑开的镰?一家子做贼似的偷割。”
兰心连头都没回,边割边笑着说:“偷割也是偷割自己家的,我敢保险,你睡到明年,你家的莜麦烂到地里也没人偷着给你家割。”
姚五干笑了笑,没再回兰心,小声嘟囔着说:“本指望八点钟开个头镰,讨个好彩,没曾想,兰心家……”
姚飞停了驴车,高声说:“赵树果,明天去学校的话,我们一起走,我舅的车正好路过。”
“不用了,你自己走。”赵树果不想多说,一口拒绝了姚飞。
赵树果想:“姚飞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
第一百二十二章.仁心—心10
临近中午,兰心家已有四亩多莜麦躺在地上,它们舒舒服服地享受着温暖舒适的阳光。
它们炫耀着对未割的莜麦说:“站着不如躺着。”
姚五家四个壮劳力,个个汗流浃背,到了中午,一个个不住气地往村那边瞧。
“妈怎么还不来?都割了那么多!”姚飞哪是干活的料,领着一耧莜麦累的要死。
老大和老二也费了老劲,他们同他爸姚五齐头并进,“爸,割了这么多年,也不见你有什么长进!”老二看着姚五说。
“你爸当了这么多年的村干部,干这活有点屈才,这也算下基层锻炼身体。”说着姚五停下来,把镰一扔,坐在地上摸出烟来。
老大和老二见爸歇了,紧着凑过来,往地上一坐,争着喊累。
姚飞扔了镰跑到赵树果这边说:“明天不去学校,那什么时候去?就你这个成绩耽误个十天半月,也没事。”
“以后不去学校了,去上班了。”赵树果说完后起劲地干活,她怕姚飞再问。
她知道别人问一次,自己便伤一次,这种痛别人无法体会,她想自己咀嚼这种痛,自己消化,并用时间埋葬。
姚飞转过身走了,他不想在赵树果伤口上撒盐。
姚五老婆骑着车来了,姚五掐了烟迎了过去,三个儿子一窝蜂似的围了箩筐。
“别动,姚飞拿着。”她说后把个大海碗递给姚飞。
“妈给你先盛。”说着她给姚飞盛得满满的。
老大和老二往姚飞碗里瞧,见里面的肉片挤的面鱼露不出头,“妈,光剩下面鱼了,肉都让老三吃了,活也要让他多干。”老大说。
“妈,我和老大是不是你亲生的?”老二生着气问。
姚五趁老婆和两个儿子说话的功夫,拿了碗,把剩下的几片肉捞个精光。
“妈。”
“妈。”
老大和老二生气地坐在地上,俩人面对面一言不发。
姚五老婆这时笑了笑,从自行车褡裢里拿出个塑料布包着的大海碗,“老大老二,这里有肉,。”说后她又冲姚飞说:“三,够不,这里还有肉。”
老大和老二这时蹦起来,饿虎扑食样的冲过来,直接下了手。
“妈,真香!”老二边嚼着肉片边说。
“香!”老大紧往嘴里塞,象征性地回了句。
姚飞吃得起劲,半海碗下去肚子显撑,慢吞吞地回了句:“妈够了。”
姚五看着老婆说:“合伙欺负我是不是?”
姚五老婆来句:“你一天三包烟,那钱买成肉,咱家顿顿动荤腥,有你几片就不错了。”
姚五没言声,坐在一旁抽起闷烟来。
兰心这边也开了饭,三人围成一圈,“给,给。”兰心递给赵树果和赵树明一人一个鸡蛋。
赵树明真是饿急了,两口便吞下一个鸡蛋,连嚼都没嚼,随手一碗水,把鸡蛋往下冲,也难怪,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干这么多活,消耗太多,急需补充营养。
“妈,你的呢?”赵树果看着兰心。
“你先吃,这段时间我一吃鸡蛋就想吐,可能对鸡蛋过敏。”兰心向来不会说慌,说个慌也会破绽百出。
“妈,别瞒我,是不是压跟就没打算吃。”赵树果心疼地看着兰心。
“我,我……”兰心的脸通红,她后悔地想:“还不如自己躲到一边,吃碗面鱼了事。”
“妈,给!”赵树果把鸡蛋掰成两半,把一半递给兰心,她想:“若执意给妈整个鸡蛋,她肯定不要,一人一半她才会吃。”
“树果,我,”兰心话到半截,她拿起半个鸡蛋想:“若执意不吃,女儿会一直让。”
满野的莜麦香醉了太阳,它想舒服地眯会儿,于是招来几片云,可风却有意捣乱,轻轻地赶着云,像牧民赶着羊群游荡。
道边的野草争着表演,在丰收的季节里,它们怕被冷落,它们知道自己的价值,不被割走就是不被认可,不被认可最后的归宿可能会葬身一把无名的火。
土豆想撑爆地面,更想尽早欣赏一下外面的世界,它费了劲,却无功而返,于是在暗地生开了闷气,干脆倒下睡开了大觉。
小麦在田野里成了少数,只不过它们的节目可是独领风骚,它们承袭了唐朝美人丰满的优点,麦穗齐着鼓起饱满的粒,半露含羞,半遮半掩地让传播信息的风有些不好意思。
也许是风,或许是鸟把野麦的种子分散在各个不起眼的角落,到了丰收的季节,羊群开始挑食,这时优质的野麦盖过了野草的风头。
临摸黑的时候,姚五家赶着胜利的收成威风回家。一辆牛车装得满满的,冒了尖,驴车略小了些,但老大和老二往车上一躺,重量也不比牛车轻。
姚五在车上高兴地夸耀着:“今天可卖了大力气,一亩都露了头。”
姚飞特意跑到赵树果那里,试探着说:“要不留下来帮忙?”
“你还是忙你的,我不上学的事可别在学校里张扬。”赵树果说后忙着上车。
姚飞见赵树果不搭理自己,垂头丧气地向驴车走去。
姚飞赶甩了下鞭,唱起了正流行的歌:“有谁知道情义无价,能够付出不怕代价……”
莜麦个子一个劲往马车上飞,赵树果站在车上紧着排,“慢点,树明,姐排不好车会翻。”
赵树明用铁叉叉起莜麦个继续往车上扔,“行了,栓紧绳。”兰心捶了下腰,痛苦地说。
兰心甩了响鞭,像海洋里飘着一座冰山一样,车慢慢地移动。
赵树果躺在车上,觉得离月亮很近很近。
月亮怕寂寞,想写了几句小诗读给赵树果听,它在构思……
装车,卸车;装车,卸车;装车,卸车……
一天,二天,三天……
莜麦垛越来越高,莜麦垛上的赵树果拿赵树明用的铁叉举起莜麦个子有些费劲。
其实无论是排车还是垛莜麦垛都是技术活,更形象地说,赵树果干的是有技术含量的活,而赵树明干的是力气活。如果在建筑队里,赵树果是大工师傅而赵树明是小工徒弟。
大工累了嘴,小工跑断腿。
“前面来一个。”
“后面来三个。”
……
赵树明累得不愿动,埋怨起赵树果来,“从一个地方拿不行?你在莜麦垛上只是动个嘴,转个身,而我却围着这么大的垛来回转。”
“要不你上来垛?”赵树果知道小弟恐高。
“那个方向还缺?”赵树明问。
“好了。”赵树果封了垛顶,站在上面。
垛顶不大,坐上人别有一番风景,不是山却胜似山,月亮这时几句小诗终于脱口而出。
《莜面垛上》
放下鱼饵
鱼线伸展出希望
钓起梦时不再欣喜
鱼竿终究被现实绑架
见月光里有孤独忧伤
徘徊着步子偷偷地张望
是夜闻了莜麦香
清醒时却细细思量不敢效仿
裁一片月光披在身上
脚步追着青春的影子时时紧张
一串叹息里跑丢了时间
张开怀抱却不多给一些温柔和体谅
登高不仅是远望还有畅想
贴近莜麦才懂收获和希望
转过天了,开始铺场,兰心铺起场来可是一把好手,一捆捆莜麦铺得匀称,场面铺成莜麦穗的海洋。
白龙马拉起碌碡气势张扬,碌碡高兴起来吱吱在唱,每个人的脸上都被丰收的喜悦闪亮登场。
赵树果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在翻完场、起完场后把刚学的手艺闪一把。
翻场是按从里往外,铺场是从外及里,起了场后便是考验技术的时候,扬场。
行家扬场不管风向,不管风大风小都能拿捏自如,逆风扬,顺风杨,高扬,低扬,木锨在风中潇洒自如,男子汉一样亮堂。
扬场用得是手劲,木锨虽轻用劲却大,赵树果扬起一锨,兰心在一旁指点说:“巧使劲,不费劲,锨过头顶要扣锨。”
“知道了。”说着赵树果一锨出去,莜麦粒痛快地砸在赵树明的身上。
赵树明张了张嘴,一阵欢喜的笑传出老远。
“让丰收的喜悦把我砸痛,我会痛并快乐着。”赵树明说。
丰收的喜悦很有震撼力,它使赵树果暂时忘记了烦恼。
……
也在这天,贩粮食的又来了,赶着大车不客气地装。
“妈,留这么少?”赵树果眼有些湿。
“够一家人吃的就行了,家里就指望莜麦换些钱。”兰心说。
其实她内心有太多痛苦和无奈却不能给孩子们明说。
第一百二十三章.仁心—心11
半个月的忙活,秋收完美收场。
可兰心是个闲不住的人,西墙跟早在农闲时堆了黏土。
“要不脱些坯,南边的院墙也该修补了,来阵大风下场大雨有段墙会倒。”兰心指着临路的南院墙。
赵树果看着西墙跟一大堆的黏土说:“妈,麦场宽敞,天也好,正是脱坯的好时候。”
赵树果看着自家的南院墙,有一段墙体倾斜,南院墙外,是人道也是水道。村里人每天去村南地里都经过这里,赶上下雨,村里的雨水也便顺着南院墙外的道流。“也是到了重新垒的时候。”她想。
“干脆把南院墙挨道的那段有危险的推倒重垒,这样下再大的雨也不用担心。”赵树果说。
“听你的。”兰心说后,着手准备脱坯。
赵树荣见赵树果和泥来了劲头,“姐,给捏个泥娃娃。”说后,她挖了块泥,自己先在一旁鼓捣起来。
别看赵树果说得轻松,其实她知道,推倒那段南院墙再垒可是项累活,赵树明刚上了初三,课程正紧,也帮不上忙,这活只有兰心和她干。
都说脱坯盖房活见阎王,俩人脱坯垒墙也是个累死人的活,俩人可都是女性,就是俩壮劳力干这些活也会怵头。
赵树果和泥,铁锨在泥里左冲右撞,闯出一片快活的天地,等她想端走一锨泥时却要费好大力气。
泥离泥,不忍离,黏着连着死不离。
三锨泥一个坯,这是定律,赵树果紧着端泥,一锨泥着地,另两锨不能间隔时间太长,她小跑着,可是费力气。
兰心弯着腰,两只手麻利,撒土,摆模,按填,抹平,划圈。
泥板,铁钎在手里忙活。
一天下来,到了晚上,赵树果的肩膀和手臂肿胀、疼痛、麻木,连自己都难以形容。
她看了看兰心,嘴里不说其实心里明白,弯着腰脱坯比自己端泥更累。
兰心偷着捶腰,觉得不解气,用开水烫了毛巾来腰上捂。
“妈,我给你捂。”赵树果又抓了把盐搁在水里,捞出毛巾,拧了把给兰心捂腰。
“妈没事,任何人干这活都会腰不舒服,热毛巾一捂,也就没事了。”兰心微笑着说,仿佛自己的腰不疼似的。
“妈,要不明天咱们换换?”说后赵树果又后悔了,其实她自己的活也不轻。
“再脱一天的坯,垒那段南院墙没问题,累也是一天的事。”兰心说后,偷咬了下牙,她的腰疼用热毛巾只缓解一下,过后可是扎心地疼,但她能告诉谁?
入夜,赵树果已经找不到自己的胳膊,从手到肩膀都酸酸的麻麻的失去知觉。
第二天一大早,和泥又闷泥,她觉得自己打开了晃。
上午,她端泥好像在大雾里走,眼都懒得向远处看,也在吃了中午饭后,她觉得好些。
下午,她暗暗下了决心,“不就是半天的事?坚持坚持也就过了。”于是她端起泥来感觉轻松多了。
到了最后,她下了狠心:“坚持就是胜利,坚持就是胜利。”
她知道,只要自己稍微泻一点气,自己就会倒下。
当她把最后一锨泥搁进坯模子,也可以说是丢进坯模子,她这时已经没了记忆,也不知最后一锨泥的情形。
她松了口气,坐在地上再也不能动。
她有气无力地喘着气,不知汗水是流是淌,眼睛只想闭一下,更想好好地睡一觉,睡个三天三夜,最好睡个自然醒。
……
垒好了南院墙,赵树果长出了口气,她想:“只等爸的消息,自己也该……”
赵树果给赵树荣捏了个泥娃娃,赵树荣却嚷着说:“泥娃娃不是女孩是男孩。”
赵树果也只能给泥娃娃打扮起来,正打扮的时候,听到外面汽车响。
“树荣!”赵爱国领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爸!”赵树荣再也顾不上泥娃娃的事,跑了过去。
赵爱国抱起赵树荣说:“想爸了没有?”
“想,可想了。”赵树荣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爸!”赵树果心疼地喊了声,她感觉爸瘦了,比年前瘦了一圈。
“树果,这是石刚我徒弟。”赵爱国指着身后的小伙子说,他又指了石刚旁边女青年说:“刘梅,石刚的爱人。”
“赵树果,师傅经常提起,以后我们都是同事。”石刚说话热情,一看就是热心肠。
“刘梅,过来,以后你们可是搭档。”石刚冲着刘梅说。
刘梅走过来,高兴地说:“赵树果,以后咱俩可是黄金搭档,我开车,你售票。”
兰心这时走过来红着脸说:“回来了,屋里坐,都往屋里坐。”
赵爱国放下赵树荣,对着石刚和刘梅说了声:“先看一下爸,你们先往屋里喝水。”随后赵爱国走了。
屋里石刚喝了碗水,谈起赵爱国的事来。
原来,半年前赵爱国开车时总觉得眼前模糊,于是去医院里检查眼睛,却检查不出任何毛病。于是又检查整个身体,仍没有查出毛病,车是开不成了,人却一天天消瘦。
赶上公司搞新老交替,正好有子女顶替父母的政策,于是……
……
“树果,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家里有你爸和我,不用担心。”兰心说后扭了扭头,眼湿了。
毕竟这是赵树果第一次出远门,兰心有些不舍,但又没有别的办法。
“姐,别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赵树明背着书包,穿着那双回力鞋,抬高嗓门说。
临上车时,赵爱国抱着赵树荣对赵树果说:“这可是爸给你的铁饭碗,你可要好好干。”
“我一定好好干。”说后赵树果上了绿解放。
赵树荣看着赵树果上了车,在爸怀里喊着说:“姐,回来时别忘了给我买好吃的!”
车慢慢地动了起来……
赵树果坐上了石刚开来的绿解放,开始了自己的人生旅程。
绿解放后面的车棚里刘梅看着赵树果说:“你命真好,这么年轻就捧上了铁饭碗,俺干了五年,还是临时工。”
赵树果笑了笑说:“这是顶替爸的工作,一个有了工作,一个人失去了工作,也不合算。”
刘梅笑了笑说:“你说的也有理,不过现在工作确实难找,尤其像你这样的好工作,有多少人羡慕。”
“姐,我也没出过远门,以后有什么话只管说。”赵树果第一次出远门,心里确实没底。
“石刚是你爸的徒弟,公交车的司机们大部分是你爸的徒弟,你爸人缘那么好,你就放心,大家都会对你好。”刘梅说后打了个哈欠,往一边一倒睡起来。
“姐,姐。”赵树果喊了声见刘梅没应,拿起绿大衣盖在她身上。
车时快时慢,遇到坑坑洼洼的地颠簸的厉害,就是这样,也不妨碍刘梅睡觉。
赵树果挪到车尾往外瞧,北方的大地这时已赶走了生机,田野露出了自己的本色。
一只羊在地里慢慢地移动,像一云朵飘在天空,牧羊人吹了一口好笛,声音婉转悠扬。
地里没了丰盛的草被,羊只是在收拾残留的惊喜,惊喜处却没了争斗,它不会为了收获而发疯。
牧羊人是不是发疯?这时赶着羊是不是一时冲动?
有雁南飞,排成人字,一声声悲鸣,让车上的心寻了个共同。
离乡时有痛,迁徙的鸟其实也有乡情。
坐在车后的人车子颠簸时才明白刚走过的路有坑。
赵树果笑了笑,胡思乱想后她又开始往外瞧。
风在车外大喊:“赵树果,你的大学梦给我,丢在路上,有许多人在苦苦地寻。”
她听了心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心在滴血,停了许久,心发出了疯狂的呐喊:“大学梦在远方,落脚的地方就是梦开始的地方。”
车继续颠簸,继续前行,时间却不慌不忙地在绿车棚里散步,没有烦恼,没有忧伤,更不把记忆当回事。
车慢慢地停了下来,石刚下了车说
:“刘梅!赵树果!下来活动活动。”
刘梅睁开眼笑着问:“石刚,到张家口还有多远?”
“早呢,一半不到。”
石刚围着车转了一圈,见俩人没有下车的意思,便上了车。
车又开始了颠簸,刘梅这时没了睡意,对赵树果说:“你爸教出来的好徒弟,来的时候就他开,停了两次,心细着呢。”
赵树果笑了笑说:“我爸向来心细,常听他说,司机不光掌握着自己的幸福,安全行驶关系到许多人的幸福。”
第一百二十四章.仁心—心12
当石刚第二次围着车仔细看时,刘梅在车上喊了句:“石刚,伺候月子也没见你这么细心,赶紧开吧,晚了就要摸黑了。”
石刚笑着回了句说:“这车有了年头,仔细点好,有你们在车上,还能不仔细?”
刘梅张了张嘴,笑着回:“磨磨蹭蹭的,没干过一件利落事,才一百多公里,来时停了两次,走时也停两次。”
赵树果说:“细心总比粗心好,开这种大车他越小心,我们坐着才放心。”
刘梅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摸黑的时候,车到了张家口运输公司,石刚下了车,喊了声:“刘梅,把东西递下来,今天树果先往家里凑和一下,明天再往你们女工宿舍里搬。”
刘梅急着往下递包,“这包怎么这么沉。”
刘梅递下个旧布包时,看了下赵树果说。
“有些书和课本。”说着赵树果帮着刘梅往下递。
也许是包里的东西太重,或许是布包时间过长,布料有些不太结实,石刚的手还没拿稳,包破了,书本撒了一地。
“这么多。”石刚有些惊奇地看了下赵树果说。
一地书撒落时赵树果的梦想迅速生根,在离家不久的时间里,她追逐梦想的信念疯狂成长,她知道追逐梦想的时间会很长,可她的信心和毅力比任何时候都强。
说实在的,那些刚发的高三课本她才读过几课,在她蹲下拿起课本时,她暗暗下了决心,课本里的东西自己想方设法也要学懂,她知道这会很难,可她下的这个决心已经植入血液,整个身体都澎湃着追逐的力量。
当一本生活的书翻开时,无情的时间会抽打虚弱的身体,书的内容很多,而书的脚步却很快,有时候人还未看懂,书已经翻页。
石刚的家,说是家其实是租的一户人家的小的不能再小的闲院。
院落真的不大,两小间小北屋,西厢房两小间,剩下心里空间便成所谓的小院,三十几平米的院子,一天也得不了充足的阳光,房顶上用木头做了晒衣架。
“比起自己家的不到五亩的大院子,这院根本不能叫院子,称个通道还可以。”赵树果看着想。
石刚打开北屋门,两间北屋一明一暗,明间桌椅齐全,冲门口挂了幅松鹤延年的画,衬在旧墙上,很显风雅。
“把东西搁进来。”说后,他把那个绑得结结实实的盛书的包放在地上。
刘梅一手一个包,放在地上说了声:“累死我了。”急着往内间走,一屁股坐在床上。
赵树果肩扛手提,像逃难的走了进来,东西刚放在地上,内间里刘梅急着喊:“树果妹子,过来歇会儿。”
“那我叫你姐,该称呼石刚姐夫?”赵树果看着刘梅说。
“就叫他姐夫,以后咱俩一辆公交车,我是师傅你是徒弟,我是姐你是妹,所有称呼和关系都从我这里排。”刘梅的话干脆不拖泥带水。
“愿吃水饺不?”刘梅问赵树果。
“那就吃水饺。”还没等赵树果答腔,外屋的石刚抢先说了话。
“我先去街上割点肉,你们忙活你们的。”说着石刚急着往外走。
刘梅和赵树果忙活起来……
赵树果从刘梅的嘴里知道了石刚和刘梅的基本情况。
石刚和刘梅都是衡水人,有个五岁男孩子,由父母在老家照看。
石刚是响当当的公司正式职工铁饭碗,开车修车样样拿手,轿车、货车、公交车都玩的转;刘梅和他相比差了一大截,她一头扎在公共汽车司机这一行,虽不是正式工却也如鱼得水,技术娴熟,在公司里她算是有了名头。
石刚割了肉,刘梅看了看说:“说你多少次了,包饺子用五花肉,看你又割了些瘦肉,这样包起饺子能香?”
“一年不就包个一两回饺子,不逢年过节谁舍的割肉?况且割肉也是你的事,我哪里知道这么多,我只对卖肉的老板说包饺子,人家便给割了,难道还要回去跟人家换成五花肉不成?”石刚摆出一大堆理由后,直去了西厢房准备烧水煮饺子。
石刚出去后刘梅笑着对赵树果说:“别看公司里都夸他好说话,一回到家就不是他了,认起真来特执拗。”
赵树果边包饺子边笑,其实她心里明白,刘美是守着她才这样说。
当热腾腾饺子端上来时,赵树果感受到了一种亲人般的热情,虽然远离家乡,虽然自己有些孤独的感觉,可现在自己心里暖暖的。
石刚吃着饺子,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刘梅看了看石刚说:“看你这样,一辈子没吃过饺子似的,有那么高兴,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小孩子好了,整天无忧无虑地什么也不发愁,那以后你就把我当作小孩子吧,有好吃的先紧着我,不高兴了哄着我,”石刚还未说完,刘梅狠狠地来了句:“想得美!”
石刚笑了笑,不再说话。
刘美这时对着赵树果说:“吃了饭,我和石刚好好教教你,当售票员学问大着呢。”
“那姐和姐夫可要好好教,我可从来没接触过售票这一行,除了上学,我什么也不懂。”赵树果看着刘梅说。
当石刚打着饱嗝,拍着肚子抽身要出门时,刘梅喊了他一声:“别忙着出去和你那些牌迷打扑克,赵树果这里我怕教不好,咱俩配合着,免得工作时出差错。”
“这点事,有你这聪明的师傅还不行?”石刚看刘梅说。
“教还是不教?不教是吗?那我……”刘梅话没说完,石刚紧回了句:“教,一切行动听指挥。”
“这还差不多,赶快准备。”刘梅一声令下,石刚进了内屋。
赵树果想笑,她想:“刘梅和石刚这俩口子,还挺有意思。”
刘梅这时对赵树果说:“做售票员首先是要热情,其次是始终面带微笑,最后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赵树果笑了笑,刚想说话,“这种笑可不行,要开朗活泼的那种。”刘梅截住赵树果的话说。
“像我这样!”说着刘梅笑起来,那种笑叫人看了舒服,叫人看了开心。
赵树果学着刘梅笑,还在车上的时候她认为当个售票员很简单,当看着刘梅那么细心地教她时,她知道自己错了,她想:“原来,当一个售票员学问大着呢。”
“我要上车,售票员准备好了吗?”内屋里石刚大声说。
刘梅这时对赵树果说:“我和石刚配合你这售票员,你可要往好里发挥。”说着刘梅递给赵树果一个牛皮挎包又说:“明天你就挎着这包。”
赵树果挎着包,觉得很重。
“拿着这个当票。”刘梅把几张报纸叠了又剪,与售票员平常拿的票差不多的报纸条递给赵树果。
“把这个屋子当公共汽车,内屋那边当作车外。”刘梅对赵树果说后又冲内屋喊:“开始吧!”
石刚一推内屋的门进来,弯着腰,像八十岁的老汉样咳嗽了一声,随后喘了喘气,站在那里不动。
赵树果站在那里犹豫了一阵,没说出话来。
刘梅看着赵树果说:“微笑,打招呼,问老人家去那里,态度要热情。”
赵树果鼓了鼓劲,猛吸了口气,面带微笑,热情地说:“大爷,慢点,去,去……”
她说不出话来,脸憋的通红。
“从头再来。”刘梅严厉起来,换了个人似的。
赵树果站在那里,长吸了口气,像一团火样的热情,像一阵春风样的微笑,像一串清脆的铃声样的响,她说:“请上车大爷!去哪儿?后面有座!”
石刚这时粗声粗气地说:“去公园。”
赵树果仍是那种饱满的状态,亲切地说:“票价1毛,大爷票拿好!”说后她撕下报纸递给石刚。
刘梅这时看着赵树果说:“也就刚及格,表现的还不够完美,态度再热情一点,笑容再灿烂一点,声音再甜美一点,动作要叫人看着亲切,如亲人般招呼。”
说后刘梅严肃地说:“乘客淮备再上车!”
石刚听到刘梅的话后急着返回内间,内屋里传出石刚爽朗的笑声。
赵树果通过刚才的锻炼,觉得自己心里不那么紧张,她感觉自己进入了售票员的角色。
“乘客上车!”刘梅冲内屋的石刚说。
一推内门,石刚头上扎了块花布,把床单围在腰间,像花格裙子一样招摇;怀里抱了个枕头,枕巾把枕头的上头裹得严严实实。
石刚走过来,像一个刚坐完月子的女人,抱着娇嫩的孩子,嘴里还轻声说:“乖!别哭,妈带你回家!”
第一百二十五章.仁心—心13
赵树果定了定神,笑时温柔自信,“姐!去哪儿?慢点,让一下坐!”
石刚停在那里没动,刘梅这时说:“光会说还不行,遇到老弱病残,抱小孩的和孕妇要给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明白不?”
“明白了!”赵树果觉得自己长进了不少。
“你看着,我给你作个示范。”刘梅看了下赵树果说。
“酒鬼准备上车!”刘梅冲着石刚发号施令。
“得令!”石刚急着往内屋走。
刘梅稍停了会儿,对着内屋喊:“酒鬼上车!”
石刚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右手里拿着孩子用的奶瓶,也许是实在找不到酒瓶才用奶瓶代替。
“喝,喝,再来一瓶,呦!小妹,扶哥一把,哥要摔。”石刚说后把手扶在刘梅的肩膀。
刘梅这时手用劲,一手抓住石刚左手,“请上车!后面的人让一让。”然后扶着石刚往后走了几步。
赵树果看了有些脸红,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她想:“要让自己碰上个酒鬼,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刘梅这时松了手,对着石刚又说:“小偷准备上车!”
石刚又急着往内屋走,内屋里不时传来石刚的笑声。
刘梅这时喊了一嗓子,“小偷,严肃点,上车!”随后又对赵树果说:“注意小偷的眼神。”
石刚走进来说了声:“去人民公园。”随后眼睛四下里扫。
刘梅有意把钱拿出来又装进兜里,立在中间装作没座位的乘客。
石刚的眼看似漠不关心地四下乱看,可那种贼眉鼠眼的表情很到位,眼虽然不直接盯着刘梅装钱的兜,可那种叫人一看就不地道的眼神却深深地扎进赵树果的心里,她想:“原来小偷和正常人一样,不仔细观察还真拿捏不准,别说石刚不作示范自己还真分不清。”
石刚这时凑近刘梅,用两根手指伸进口袋,不慌不忙且神态自若。
“小偷!”赵树果脱口而出。
“停。”刘梅示意石刚停止表演。
石刚松了口气,坐在椅子上喝起水来。
刘梅这时看着赵树果说:“小偷这两个字可不能喊出口,你说人家是小偷,你可有证据?在没有证据面前,你若说小偷是小偷也诬陷。”
“可,可我明明看到他的手伸进你的兜里,难道他还不是小偷?”起树果认起真来。
“小偷?他脸上写着小偷二字?”刘梅有些严肃。
“那遇到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赵树果看着刘梅,她想尽早知道该怎么做。
“你好好想想?”刘梅说后坐在一旁和石刚拉起了家常。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证据?对了证据,人赃俱获。”赵树果小声说。
“姐,人赃俱获当场揭穿!”赵树果高兴地说。
刘梅和石刚相互笑了笑,刘梅说:“然后呢?”
赵树果打了个愣,犹豫着说:“把小偷抓起来,扭送到派出所。”
刘梅笑起来,看着赵树果说:“小偷要是跑了呢?”
“那,那,”赵树果回答不出来。
“石刚,给树果讲该怎样处理。”刘梅给了石刚机会让他表现。
“你可以这样,当小偷将要下手时,你可以这样说,乘客们请注意,前面是公园站,请看好自己的财物,请看好自己的财物。”石刚说后很自信地笑了笑,他感觉这样给树果解释很完美。
“这样说就行了石刚?”刘梅瞪大眼睛看着石刚说。
石刚点了点头,仍认为自己说得很好。
“说话做事虎头蛇尾,真拿你没办法。”刘美说起石刚从不吝啬语言。
“树果呀,做事讲究策略,给乘客善意提醒,要让乘客听出你说话的意思,语气要有侧重,请看好自己的财物这句最关键,语气要有穿透力。”刘梅的话说起来像老师讲课一样很有味道。
石刚点了点头,用一种佩服的眼神看着刘梅,嘴角略微抽动了一下,想说却又没说。
“姐,你说得真好。”赵树果从内心里佩服刘梅,她的语气里带着十二分的敬意。
“今天就说到这里,乘客里最有代表性的几种人我们已经给你示范了,明天上班,咱俩一个车,遇到什么事有我呢。”刘梅说后打了个哈欠。
“树果和我一个屋,石刚你在西厢房凑和一晚上。”刘梅说后往内屋里走。
石刚吐了吐舌头,向西厢房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嘟囔着:“单身好,没人管来没人搅。”
月光从北屋和西厢房的间隙里斜照进来,在屋里歇了歇脚,临走时丢下一片寂静。
天不算太冷,月光却想在小院里也找个伴,捉个迷藏或聊个天,当它听到房顶的晒衣架一声孤独的叹息时,它笑了。
月光和晒衣架先谈起了理想,随后又谈起人生,它们谈呀谈呀,星星眨了眨眼睛,竖起耳朵,可离得太远,想听也听不太清。
床上的赵树果不能入睡,一个远离家乡的女孩心里有种淡淡的忧伤,她眼前爸妈嘱咐时依旧在认真,眼前有弟妹在晃。
思念不是因为时间而浓,深深的感情才是助长思念疯长的根。
就这不到一天的时间,一颗心在颠簸后想要安静下来,可风这时却传送来爸妈在枕边对自己的谈论,还有弟、妹开心的笑声,还有千里之外哥哥的一声牵挂,更有爷爷的一声梦语。
……
一大早,刘梅轻下了床,刚想出去,赵树果轻喊了声:“姐,做饭?我帮你。”说着她也下了床。
“做饭我自己就行,树果你就收拾收拾屋里吧。”刘梅说着往外走。
赵树果开始收拾起屋里来,叠被,扫地,擦洗桌椅,好一阵忙活。
……
办了各种手续,分了女工宿舍,赵树果成了一名售票员。
她兴奋地挎上牛皮包,一叠票和零钱她拿的很紧。
刘梅看了看她脚下穿得家里做的布鞋说:“都上班了,还不穿上双像样的鞋?”
“姐,我就带着家里做得布鞋,习惯了,穿别的有点不舒服。”她说后脸有些红,心里想:“自己从小到大就没穿过买得鞋,每一分钱对自己的家都有大用,自己可要节俭,把每一分钱用在刃上。”
“要不穿我的牛皮鞋?我嫁给石刚的时候他可是咬着牙买的,正宗纯牛皮。”刘梅说着脸上洋溢起幸福,叫人羡慕的那种。
赵树果强笑了笑,很不自在地说:“姐不用了,穿自家做得布鞋对我来说是种享受。”
“既然你不愿穿,那我也不勉强。”说后刘梅坐在驾驶位置细心擦起挡风玻璃,其实赵树果真要穿石刚给她的那双牛皮鞋,她还有些舍不得。
赵树果拧干抹布,把车里认认真真地擦,像做作业一样认真仔细。
其实无论干什么活,做什么事,认真的态度是对生活最好的奖赏,当然生活也会在某时给予你回报。
当公交车慢慢地移动时,赵树果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既然选择了售票员这个职业,就要干好这个工作,这可是爸倾注过心血的单位,自己决不能给爸丢脸,……”她想。
她想着,想着,车停下来。
“人民公园到了请各乘客下车!”刘梅见赵树果还没反应过来,用甜美的声音说。就是这样,下车的人好似有了意见。
“也不早些提个醒人民公园到了,搞得我下车特紧张。”一个人下去了,埋怨的话留在车上,刺激了赵树果,她的脸红红的。
“售票员干什么去了,电线杆子矗着,哑巴了?”又一个人走到车门,说话一点情面也不留,还狠狠地瞪了赵树果一眼才愤愤地下车。
赵树果觉得脸好热,她觉得那人像凶贼一样地凶自己,她尴尬地陪着笑,却说不出话来。
“乘客们请原谅,售票员今天第一天上岗,新人,肯定会越做越好!”刘梅站起来,态度诚恳地对着下车的人说。
“新人怎么啦,偏拿我们这次车来练手,明天就反映去。”车上有个人发起牢骚,声尖且高。
“马上改,马上改,车上都是熟客,看在我刘梅的面,给新售票员个机会,我在这里谢大家。”刘梅的话很到位,车上人静了下来。
车驶向下一站。
……
“人民商场快要到了,有下车的乘客请往后门走!”赵树果面带微笑,热情地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仁心—心14
晚上,赵树果来到女工宿舍。
这间宿舍是公交公司最小的女工宿舍,只有两张上下铺,她上了离门口近的上铺,整理起被褥。
“我叫孙艳,听刘梅姐说,你叫赵树果,以后咱俩可是同室姐妹。”孙艳从门外走进来,一头秀发散出洗发水的味来,她语气不快,声音里透出几丝温柔来。
赵树果从上铺下来,看着孙艳。
孙艳细高个,瓜子脸,大眼睛,皮肤白皙地透出美感,穿着件当下时兴的风衣,叫人看了有种自然的亲近感。
“你今年多大?”孙艳面带微笑地看着赵树果。
“二十一了,腊月生。”赵树果一点也没隐瞒。
平常她自己都是用虚岁来和亲人们说道,她觉得在小弟和小妹面前说自己虚岁的年龄,更显得自己岁数大些,她感觉这样在弟、妹面前说话更有分量。她在哥面前用虚岁的年龄,觉得自己和哥也就相差那么一点,她哥赵树林可是用惯了周岁的年龄说事的。
以至于她自言自语时也用虚岁的年龄来感叹,而且还常四舍五入,明明十八的花季,她非要自言自语成二十。
她在班里也是大龄,只因她要上小学时,奶奶的一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执拗坚持。况且那时奶奶也隔三差五地抓药,爷爷更甭提,一天也离不开药,哥哥才上三年级,弟弟还小,小妹那时还没出生,一大家子就指望她爸一个人的工资,那时她爸的工资还很少,汇来的那点钱,连贴补一家人吃饭都成问题。
那时队里一个壮劳力一天两工分。她妈兰心一天卯足了劲干活,也是两工分,一年到头,每年都拉饥荒,所以她九岁才勉强上了育红班。十岁才上了一年级。(育红班,相当于现在的学前班或幼儿园。)
……
在孙艳面前赵树果露了实底,她知道在工作时说得年龄应当用周岁,不能像在家里说虚岁。
“呦,才比我小一岁,以后你就是妹了。”孙艳笑着说。
“姐!”
“唉!”
俩人正说着,又进来两个人,一人着歌,一人说笑着。
孙艳这时笑着对赵树果说:“咱们宿舍里齐了,我给你介绍。”
孙艳指着一个留短发的稍胖的说:“王菊,跟我同岁,小我半年,赵树果你应叫姐!”
“姐!”赵树果高兴地喊了声。
“嘴还挺甜,你这个妹我认了。”说着王菊笑了笑,很是得意。
孙艳又指着烫了大波浪卷的说:“这个叫郑芳,比你大个把月,也应叫姐!”
“姐!”赵树果喊了声。
“才大一个多月,也有人叫姐了,叫我晚上准睡不着觉。”郑芳高兴的不知怎么才好。
“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大家都要相互照应,相互理解。”李艳高兴地说。
……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时间过得飞快。
李艳捋了下袖子,瞧了下表说:“十一点了,明天都有工作,大家洗漱后睡觉吧!”
“呦,姐!上海牌的,叫我羡慕的不行。”王菊瞪大眼睛看着,她恨不得把表看在眼里,“眼都直了,让你爸给你买块?”郑芳笑着冲王菊说。
“别,打住,要买自己买,紧上几个月,咱们宿舍里人手一块。”王菊说。
“那就说定了,过几个月咱们人手一块。”郑芳看了看赵树果等她表态。
赵树果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想:“一大家子人家全指望自己的工资这点流动的钱,一分也不能胡花。”
孙艳看了看三个人说:“咱们宿舍可不搞一刀切,买不买是人家的自愿,妹妹们该睡了,明天还有工作,工作最重要。”
“睡了。”王菊说了声,坐在赵树果的下铺。
孙艳是里面的下铺,郑芳住上铺。
灯灭了,公交公司最小的女工宿舍里安静下来。
……
第二天上班,赵树果觉得轻松多了,再打扫车内卫生的时候,刘梅说了声:“看来今年咱们这车是评不上文明先进车次了。”
赵树果边拖车厢边说:“姐,为什么咱们这车评不上文明先进?”
刘梅气着说:“也不知谁投了批评信,说咱们车服务态度不好。”
赵树果想了想说:“姐,是不是咋天人民公园那站没有提前报站?”
刘梅安慰着赵树果说:“没事,今年评不上,明年再评,只要明年咱们共同努力,我就不信咱们这车评不上!”
“努力,一定要评上文明先进车次。”赵树果暗暗地下了决心。
车慢慢地发动,从第一站开始,赵树果便进入状态。
一声甜美的“请上车!”如春雨样滋润着每个乘客的心田。
一声热情的“慢点,小心!我扶你!”如冬天升起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叫乘客感觉舒服。
一声温柔的“人民公园站快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往后门走!”让下车的乘客感受到亲人般的欢送。
假如一个人用微笑迎送每一个乘客,那这个乘客会感觉到一种乘坐公交车的幸福,那种幸福是会传染的。
假如你用一个不起眼的真心帮扶,来面对每一个乘客,那他们会不经意地记很久,甚至一辈子。
日子一天一天,过的好快,转眼到了年底。
女工宿舍里这晚热闹起来,王菊和郑芳在灯下显摆起来,她俩的手腕上同时多了块明晃晃的手表,而且都是上海牌的。
“这表戴在我手上比戴在你手上好看。”王菊看着郑芳说。
“人长的漂亮不戴表也好看。”郑芳回了句王菊,也不知是有意刺激赵树果,还是没意。
赵树果正在寻思着学习的事,并没仔细听王菊和郑芳的交谈,孙艳这时笑了笑,见赵树果不言语,还认为她不高兴,便瞪了王菊和郑芳一眼。
赵树果这看着孙艳说:“姐,附近有没有夜校?”
“夜校?问那个干嘛?都有这么好的工作了,还瞎寻思个啥?”孙艳吃惊地看着赵树果。
“孙艳姐,晚上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多学点知识充实自己。”赵树果说,她压跟就不想把自己考大学的梦想告诉孙艳她们。
“晚上跟我们一起逛逛街,看场录相或看场电影是多么快乐的事,上夜校学的那些东西对咱们售票员来说,一点也用不着。”王菊说。
“是,王菊姐说的对。”郑芳点着头,把袖子放下来。
赵树果笑了笑说:“多学点知识备着,说不准哪一天用上了,趁着年轻多学点。”
见赵树果执意要找个夜校上,孙艳便转移了下话题说:“明天又有新片了,明天晚上看场去?”
“看新片!”
“肯定精彩!”
王菊和郑芳的心思都放在电影上了,对赵树果找夜校的事不再打听。
……
白天赵树果一腔热情洒在公交车上,到了晚上,她便第一次去了夜校。
这是她离了学校后第一次上课,她第一个到,当她坐在凳子上,用手摸起课桌时,有种亲切的感觉向她袭来。
就在她从书包里拿出书本时,一种上进的信心在她心中燃烧,她想:“严老师曾经说过,学了知识宁可没地用,也不能用时没有知识可用。”
她看了看黑板,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几个月前上高中的情形,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门外追求用一种急切的语气催促她,“努力学习!”;也在这时,教室里一个声音激励着她:“你的大学梦要从这里开始,这里是你大学梦的起点。”
……
夜校的学生陆陆续续的来了,教室里开始热闹起来。
在这里,没有年龄的限制,没有男女的限制,只要你对知识有着强烈的需求,那你就可以无情榨取。
其实知识的力量有时不会立竿见影地见效,有时会等若干年才能显示其重要,但当知识装进你的脑子,它将是除了生命之外,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讲课的是个男老师,头发花白约六十岁左右,嗓门挺高,他今天讲的是高二的数学课。
数学是赵树果的弱项,虽然她学过,但她听的很认真,毕竟几个月没摸课本,她对课本里的东西有些生疏。
下了课,教室只剩下赵树果一个人,她又把题看了一遍,她坐在凳子上想:“这是我学习的课堂,有机会我会从这里追逐梦想。”
“同学,关灯了。”工作人员催着赵树果。
“走,我马上走。”赵树果恋恋不舍地走出教室。
第一百二十七章.仁心—心15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赵树果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走着走着那种看不见的充实变成了动力,她走起来更有劲了。
“时间过得真快,眼看要过年了。”她走着想着。
到了宿舍门口,她轻抬了脚,轻开了门,轻轻地走了进去。
她打开了灯,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她想:“孙艳她们肯定去看电影去了。”她拿起本书,读起来。读着读着她睡着了。
一大早赵树果起来时,见三个人睡得正美,她便轻抬脚慢着地向外走……
赵树果用布擦着座位,刘梅边擦挡风玻璃边说:“今年公司过年加班双工资,而且对评先进争文明有好处。”
刘梅正说着,石刚走过来,递给赵树果一封信说:“师傅来的信,赶紧看看有什么事?”
赵树果打开信,看了起来。
“……今年你哥树林过年不回家,他说光从家里要钱,很不落忍,留在北京打个零工减轻点家里的负担。眼看快过年了,回信说下你的打算……”
赵树果看完信,装作很高兴的样子对石刚说:“我爸说很想念你这个徒弟,有空请你和姐去家里做客。”
石刚听了一脸幸福地说:“我想师傅来信肯定会提起我,谁叫我是他最得意的徒弟?”
说后石刚高兴地转到车头,给刘梅一个甜甜的微笑走了。
刘梅凑到赵树果跟前,“你家里来信可真勤,看我家,三四个月信不来一封,更甭提电话。”说后她忙着擦车座。
“刘梅姐,过年我想加班,不想回家了。”赵树果擦着车门说。
“第一次出远门就在外面过年,舍得?”刘梅转过脸惊奇地问。
“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刘梅姐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过年这几天,双倍工资可以给弟妹们添件新衣服。”赵树果说。
刘梅笑了笑说:“我觉得明年的文明先进都是我们这个班次的了。”
赵树果笑了笑说:“我觉得也是,我有信心。”
“努力,我们一起努力。”刘梅和赵树果相对笑了笑,齐声说。
车缓缓地驶出了站……
现在赵树果越来越有经验,售票员这份工作对她来说可以说是小莱一碟,经过这段时间,她摸清了到人民公园上下乘客的基本情况。
她这条路线,一早去人民公园的大多是退休老人,多是锻炼身体为主,老人行动慢些,于是她就提前一站就提醒。
老人们反应慢些,行动也缓慢,声大了不行,声音小了不行。
若声音大了,老人们会认为你有些不耐烦或者是偏见,若声小了提醒,他们会说你有意,他们会认为你嫌弃他们而不愿多用点嗓门。
“叔叔阿姨们,还有一站就到人民公园了,请大家做好准备,还有一站地!”赵树果的声音甜甜的,嗓门不高不低恰到好处。
这个点坐这趟车的都是熟面孔,谁耳背,谁眼花,谁腿脚不好,谁脾气不好,谁爱唠叨,谁……
赵树果像个储存器,只要坐过三次车的老人她便能记个清楚,连着坐一周便成了她的老朋友。
这才一个多月,老人们便有了共识,一上车时有的说:“树果呀,一早吃的啥?”
有的说:“穿厚点闺女!”
有的说:“看这孩子比自己闺女还仔细周到。”
有的说:“明天,给你带几个稀罕物!”
有的说:“回返时还坐你的车?坐你的车心里舒服!”
到了人民公园。
下车时有的送给赵树果个微笑,有的还打个趣说:“明天若能活着,明天还坐这车,明天见。”
……
老人这一波后随着便是小乘客,小学生和中学生一上车便叽叽喳喳地像群小麻雀,于是她像大姐姐一样看着说得正欢的小学生或偏大些的中学生。
赵树果的眼神里闪出严肃,也闪出比语言更管事的劝告,有老师样的威望夹杂在眼神之中。
于是那些小乘客停止了说笑,停止了打闹,车上安静下来。
紧跟着便是上班大军,男男女女个个紧着赶的劲,叫人一看便知道因想多赖会儿床而误了时间。
每个职业都有自己的味道。
厨师有一股明显的味道,油盐酱醋混合着,葱花和香菜混合着……
理发师也有一股味道,洗发水的味道不是从他们头发上散出来,而是从他们身上,衣服上,帽子……
假如你是售货员,那你就会有各种味道跟着你,你若是售鱼,肯定有鱼腥相伴;你若售糖类的吃食,身上也有一股香甜的味;你若是药店售货员,总有一股浓浓的药味跟着你。
假如你是鞭炮厂的职工,那种味道也很刺鼻;假如你是……
公交车上其实是一个大舞台,别看它不大,却载着千千万万个故事。
到了车返程时,人不再那么多,先前去人民公园的老人们特守约,大老远的便在站牌下等。
于是赵树果又亲人般的眼神迎,亲人般的语气。
“大爷,小心!”
“叔叔,慢点!”
“阿姨,注意了!”
于是车又缓缓地走。
……
车到了站,赵树果又紧着忙活起来,先开了车窗,车跑这趟后,车内遗留的各种味道要让它们一股脑儿地跑。
随后便是清扫车厢,车内会留下无意或有意散落的不起眼的东西,如烧饼渣等碎小的东西。
座位其实挺干净,但还要再擦一遍,这是赵树果对工作的态度。
其实人对工作的态度也是对生活的态度,假如一个人时工作马马虎虎或得过且过,那他对生活也会有混日子的观念和态度,赵树果对工作的认真仔细,对工作的兢兢业业也会在生活上慢慢地体现,只不过时间会过很久,也许一年,也许若干年。
当公交车再次驶出车站,赵树果又打起了精神,开始了与公交车的相知相伴的旅程。
……
年三十,除夕夜,公交车的最后一个车次,刘梅很兴奋,她知道等这班车回去,自己可以过一个安稳的除夕夜,她和赵树果说好了,赵树果第一个异乡除夕夜与她们俩口子一起过。“姐,过了今晚,我又长了一岁,我觉得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它将在我生命的记忆里留下浓重的一笔。”赵树果说。
刘梅笑了笑说:“但愿明年会有收获,我们都心想事成。”
赵树果笑了笑说:“**年我们都如愿吧!”
“**辉煌!**幸福!……”俩人不约而同,发自内心说。
除夕夜的公交车里,冷清了很多,车刚出站,便上来一男一女,俩人捂得严严实实的,女的挎着小包,提着大包,男的扛着大包,拎着小包。
男的个挺高,穿着军用大头鞋,裹着大皮袍子,戴着大皮帽子。
他坐在座位上时不时地扫一眼女的身上挎着的小包。他扫一眼后脸上就露出一阵甜甜的微笑,那是一种叫人羡慕的快乐和幸福。
也就走了一站地,女的突然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表情,男的紧着问:“枝,怎么回事?”
女的声音颤抖着说:“肚子痛的厉害,别管了,到了家喝口热水就好了,大光。”
一听这话,赵树果马上从车上的暖水瓶里倒了半杯水,递给女的说:“姐,喝点热水。”
女的接过杯子说:“谢谢!”随后紧喝了口。
车又走了一站地,女的又痛起来,脸上滚下黄豆下的汗珠。
“秀枝,我给你揉揉。”说着大光把秀技挎着的小包放下座下,给她揉起来。
“大光,我没事,回家暖俩水袋就好了。”秀枝强打精神说。
“人民公园到了,你们是不是该下车了?”
车上这时只剩下大光和秀枝俩个乘客。
“下吧,秀枝,到家了。”大光开始拿东西。
……
车继续行驶,等返程时车上只剩下刘梅和赵树果,也难怪,有谁会在大年夜还没到家?有谁不在家里幸福的守岁?
赵树果这时无意中低头,见一个小挎包搁在座位下。
“姐,停一下车,刚才那俩口人忘了个包。”赵树果拎着小包递给刘梅。
刘梅停下车,打开包惊呆了,“树果呀,里面全是钱!”刘梅拿出包上面的卫生纸说。
赵树果住小包里瞧,五捆十元的大票,用橡皮筋绷得紧紧的。
“呀!这么多!”赵树果说后略停了停又说:“刚才那俩口子若发现钱丢了肯定着急,年肯定过不好,要不我在他们刚下车的地方等他们?”
刘梅点了点头说:“小心点,那么多线,不是个小数。”
“知道了姐。”说着赵树果拿了车上的记事本,写着:“八八年农历除夕,车上乘客忘记包一个,内有现金五千元。”
“等把车停进车站,我骑自行车来接你。”说后刘梅开车走了。
在八八年的除夕夜,只有孤零的赵树果一个人在人民公园的站牌旁来回走。
她把小挎包贴在胸前,生怕包里的巨款有什么闪失。
第一百二十八章.仁心—心16
四下里没有一个人,爆竹声时不时打搅着城市对新年热烈的守候。
赵树果把小挎包抱了又抱,抱了又抱,她想信,大光和秀枝两口子如果发现巨款的包不见时,会疯了一样往这里跑。
室外温度很低,张家口这座北方城市在寒冷中迎着一九**年的到来。
她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她把围巾围了又围,只露了眼睛、鼻子和嘴。
霜花很快布满了她的眉毛,她的鼻子酸胀的厉害,霜花也是疯狂,脸四周的围巾已经泛了白。
“爸妈他们正在守岁!”她高兴地想。
冷冷的远方似乎现了一幅画,她仔细地瞧,“是爸妈他们!”她在幻觉里脸上露出喜悦。
爷爷换了身洗了又洗的干净衣服,转了个头,颤抖着,小声说:“树林、树果都没在,我好想他俩,他们从小就和我们一起守岁,从未间断过。”
她爸赵爱国好像是胖了,说了句:“树林,树果都大了,以后不可能每年都陪我们一起守岁。”
她妈兰心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微笑,她感觉那种笑很深奥,沉了几秒钟她突然明白了,那是祝福,那是牵挂,那是一份沉甸甸的母爱。
树明和树荣好像在小声说着悄悄话,她竖起耳朵想听,“姐肯定想咱们,肯定给咱们备了礼物。”她却只听了个一言半语,再听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她看见白龙马在仰脖,一双眼睛里有种说不清的表达在延展,她刚想对家人和白龙马说些祝福的话,近处的一串鞭炮把所有的一切惊走。
鞭炮后留下一片冷冷,她急着寻,天空再也没有她所渴望的景象,她有些失落,失落中夹杂着淡淡的忧伤。
“姑娘,这包在这里,多谢了,你可救了俺一家人,这些钱可是还亲朋好友的,若是丢了,可要了俺的命。”大光喘着粗气,没戴帽子,黄豆大的汗珠往地下滴。
“给,这么多的钱以后千万小心。”赵树果把小挎包递了过去。
大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恩人,这份情俺一辈子还不清。”赵树果拉起大光说:“别这样,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刘梅和石刚这时赶过来。
“我们回家吧。”赵树果正想走。
大光这时看着刘梅和石刚问:“你们是这位好心姑娘的什么人?”
石刚说:“我师傅家的姑娘,今年没来得及回老家,今晚跟我们一起守岁。”
“求你们点事,今晚让恩人跟我们一同守岁,最好你们也同去。”
“那?”石刚有些犹豫。
“去呗,别枉费了人家的好意。”刘梅说,其实她是不放心赵树果,她知道赵树果对这里的环境还不太熟,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没法对赵树果的爸妈交待。
大光领着赵树果她们住自己家走。
大光家挺气派,四间北屋很敞亮,屋里家具油光油光,秀枝这时肚子也不疼了,脸色也泛起了红润。
大光递过小挎包,秀枝脸上瞬间绽放出喜悦。
“快炒菜,今要喝个痛快!”大光心情大好,满脸堆笑。
大光谈起钱来,一脸兴奋。
大光说:“二年前和秀枝私奔,临走时打着爸的幌子,借遍了亲朋好友二十八家,总共借了四千。在广州拼搏了二年,算是扎了根,开了个小饭店,这不打算连本带利把钱还了,也该着出事,秀枝肚子疼,把钱丢在车上……”
石刚听着,外面突然鞭炮齐鸣。
“新的一年开始了!”石刚站起来兴奋地说。
赵树果笑了笑,她感觉自己在异乡的第一个除夕夜很有意义,她守住的是一份职业的底线,守住的是一份良心。
大光的包里可有干货,龙虾是大个的,螃蟹是大个的,海参也是大个的。
秀枝好手艺,有赵树果和刘梅帮衬,不大功夫便张罗一桌好菜。
大光看着一桌子菜,高兴地说:“多亏我爸妈回老家过年,要不今天哪能这样自由,喝!”
赵树果了一口白酒,觉得很辣,很呛嗓子,紧夹了块豆腐算是把酒压了下去。
“坝上的姑娘应该拿酒不当回事儿,你怎么喝点酒就这样?”石刚冲着赵树果笑着。
“但坝上的姑娘也不一定百分百的擅饮,况且,”还没等赵树果说完,刘梅紧着说:“早就把你当成草原姑娘了,即使你不是。”
赵树果笑了笑,没再多说。
“其实我跟石刚就喜欢你这种爽快劲,不掖着藏着,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刘梅喝了口白酒说。
大光见自己也插不上嘴,冲着石刚一举酒杯,“干!”石刚端起洒杯。
在酒场上,男人们最懂的交流,交流不光是语言,还有手势、眼神等等。
大光突然觉得石刚与自己的配合是那么默契,于是感觉遇到了知音,于是俩人便你一杯我一杯的旁若无人地饮起来。
其实,作为公交司机的石刚很少有酒场,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自己喝起来。
“看你,真没出息,就出丑吧。”刘梅夺过石刚的酒杯。
“我没醉,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和大光兄弟有缘。”石刚说着从刘梅手里夺过酒杯,又说:“大光兄弟干!”
秀技劝着刘梅说:“他们男人一天到晚压力大的很,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放松,就让他们痛痛快快地喝,痛痛快快的醉。”
秀枝这一劝刘梅开了窍。
“那就让他们一醉方休!”刘梅大方起来,不再盯着石刚喝酒的事。
“他们男同胞有压力,我们女同胞难道就没压力?”秀枝不愧是劝酒的高手,她想让刘梅和赵树果多喝点,自然把她俩往喝酒的道上引。
“我们女同胞同样有压力。”刘梅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有压力,那就减压,一醉便减。”秀枝的话到手到,酒杯举的老高。
“喝,”刘梅见赵树果还愣在那里便把酒杯举到她面前说:“喝!”
赵树果见自己躲也躲不掉,也只能硬着头皮端起酒杯。
“酒这东西其实也并不怎么难喝,刚入口有些不习惯,咽下去感觉有股暖流在身上流动,赶上这么冷的天,喝点也不是坏事。”赵树果喝下一杯后想。
赵树果夹起螃蟹来就后悔了,她从小到大从来没吃过螃蟹,她偷偷地把螃蟹放下。
“别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吃螃蟹也和你一样,不知从何下手。”秀枝看着赵树果说。
“看,这样吃。”说着秀枝开始一步步吃起螃蟹来。
旁边的刘梅其实早就按耐不住想尝尝螃蟹的味道,只不过她怕自己不会吃,让秀枝俩口子笑话。她仔细地看着秀枝,她想学吃螃蟹这一手,螃蟹这道菜,她帮秀枝洗菜时已经偷学到手,现在只剩下吃的最后一关。
秀枝吃着螃蟹,有一种很自然的优越感。
男人就没有那么细心,石刚夹起个大虾,从头开始嚼起来,他边嚼边说:“这家伙和老家的贴饼子差不多,脆生生的吃起来挺有味道。”
大光捂着嘴笑,秀枝却说:“石刚兄弟喝醉了,吃虾都省了步骤。”
秀枝知道男人都爱面子才这么说。
秀枝虽然给石刚留着情面,刘梅却听出了秀枝的意思,“醉了没醉?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虾哪有这么吃的?还不让见过大世面的大光示范一下?”
其实刘梅真没吃过虾,若是让她吃,她也不知先从何处下手。
大光拿起虾,开始吃起来,边吃边说:“这虾应该……”
石刚听着听着,觉得有点恶心,猛冲到院子里吐起来。
刘梅紧跟着出来,边给石刚捶着背边说:“少喝点,喝多了自己受罪不说,还让人家担心的要死。”
“我没喝醉,只是大光示范吃虾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把虾里面的东西全吃了,这才吐。”石刚吐完,抹了把嘴直了直腰又对刘梅说:“不醉不行,刚才吃虾都闹了这么大个笑话,只怪我平时听人家说吃大餐时没注意听吃的细节,只注意听人家说吃什么新鲜菜了。”
刘梅笑着说:“这回记住了吧,以后注意,再遇到这种情况知道怎么做了?”
“知道了。”说着石刚装着晃晃悠悠的往里走。
赵树果这时已经面如桃花,她算着前前后后也有一两多白酒下肚,她觉得自己醉了。
大光醉了,他一站便晃,话都说不清楚了,秀枝把他强推到床上,一挨床他便呼呼大睡。
石刚装醉,他若不装便觉得自己刚才吃虾有些失体面,刘梅紧扶着石刚往外走,她生怕石刚露了馅。
赵树果走起路来有点飘,她感觉头重脚轻,脚有点不听使唤。
第一百二十九章.仁心—心17
赵树果走在刘梅和石刚后面,也不知是酒劲冲击着脑子,还自己管控不了自己,她冲着天空大吼了几声。
刘梅回过头来说:“是不是喝醉了?我看你有些失态。”
“我没醉,我只想释放一下压抑。”赵树果说后慢着走路。
新年新气象,新年新希望,赵树果走着走着,感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澎湃,她觉得在夜色里有个神秘的力量在给自己助力。
她回到了宿舍,里面没有一点热乎劲,往常有孙艳、王菊和郑芳时宿舍里很热闹,连看书的心情都没有,她有些嫌吵,可当宿舍里只剩下自己时,是可以安安心心地看书,可她倒觉得自己太孤单。
人都是这样,当面对一种环境的时候总会感觉当时不好,可当环境改变时,却又会怀念过去。
不用在守岁,新年已经与每个人打了招呼,大年初一不用上班,初二公交车才运营,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初二赵树果和刘梅这对黄金搭档又开始上车了,到了中午石刚跑过来,喘着粗气对赵树果说:“你家来了电话,快去接。”
赵树果紧跑过去,电话那头正是赵树明的声,她听到小弟的声特别激动,“姐,村支部的电话换了,打电话不用再摇了。你那边听得清楚不?”
“清楚,你那边怎么样?”赵树果急着问。
“清楚。”赵树明在那边说。
“爸妈,爷爷过年都好吗?”赵树果急着问。
“好着呢,”
“姐,我们都好!”没等赵树明说完,又传来赵树荣的声。
赵树果猜想,肯定一家人都在旁边,就像给爸打电话一样。
“爸,妈,爷爷过年好!”赵树果刚说完,刘梅大声喊着:“赵树果,到点了,出发了。”
“我要上车了,有空再打。”赵树果挂了电话,急着向公交车走去。
她多么想再多打会儿电话,可公交车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她叹了口气,感觉有点小遗憾。
上了公交车,赵树果便把微笑、热情备得足足的,刚过一站,便上了一个中年人,横着向车上挤,进了车门,一身酒气熏着人要醉。
“叔叔,到哪里?请买票!”赵树果的声音似风铃样清脆。
“输,输,输,还嫌我没输够,我哪里也不去,上车玩呢。”说着他坐在座位上,喘着呛人的酒气,还不停地唠叨着:“这手怎么这么背,背到家了。这酒量,平时半斤八两的哪里出过洋相,今天才喝了,才喝了,”
车上人一听中年男人这话都明白,这个人不但喝醉了酒,而且还赌输了钱。
赵树果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有些慌。
车到了人民公园,全是下车的人,年味正浓,人们也有时间欣赏一下冬天的人民公园,毕竟平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见车上的人都下了车,那个醉了的中年人也紧着往外走。
也许走得太急,也许是醉意正浓,他下了车没走两步,右脚一个悬空,来了个狗吃屎。
赵树果紧着从车上下来,弯下腰把他扶起来。
中年男人牙磕掉了一颗,血从嘴角流出来,赵树果又急着上车,拿了水杯递了过去。
他却一点也不客气,漱了漱口,接过赵树果递过的手娟抹了下嘴,连声谢谢都没说走了。
“赵树果,快点,车不能晚点。”刘梅在车上喊。
“走。”赵树果飞快的上了车。
过年这几天走亲访友的特别多,平时穿着并不洋气的姑娘一下子漂亮起来,毛线织得各式围巾派上用场,平时舍不得穿得衣服都出来露个脸,鞋擦了又擦,不是新的也酷似新的,当然有新鞋更是显眼。
碰见个熟人便谈一下去年的高兴事,什么厂子里效益好,发了好福利;什么孩子攀了门好亲类的喜庆事;再有便是单位调整,自己要高升一类的美事。
公交车过年这几天也便不受什么约束,都是高兴的时候,也就无法无天起来。
一团团喜悦感无处不在,一个个的欢喜在公交车似走秀一样亮个身段,公交车成了熟人展示的美好生活的好场所。
“呦!过年了也不打扮一下,换双皮鞋,不要一整天穿着布鞋。”
“呦!姑娘订亲没有?阿姨这里有个好小伙!”
“凭姑娘这份工作,搭上一股叫人喜欢的待人态度,再能干的小伙也叫高攀。”
……
赵树果听了脸上泛起了红,“阿姨。”她说了句。
阿姨们却来了兴致。
“看,害羞了!”
“别不好意思。”
“就这么着,凑着过年这几天有空,我们几个把这事包了。”
……
赵树果也不知如何应对,想了半站地,她狠了下心,对着几个阿姨说:“阿姨,我早定了亲,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说后,赵树果隐约听到刘梅在笑,她脸更红了,她从来没撒过谎,今天倒好守着这么多人撒谎,她有点挂不住。
“人民公园到了!乘客们请下车!”赵树果心里踏实了,她知道阿姨们就这站下车。
阿姨们一边往车门走一边说:“等你对象来了,我们几个给你把把关!”
“郎才配女貌,那小伙子肯定错不了!”
“不是商品粮户口的可配不上你,终身大事可别犯糊涂。”
……
车门关上后,赵树果从车窗里往外瞧,几个阿姨还在一起谈论着,只不过她听不到声音,先是能看到嘴在动,随后便只能看到动作。
车到了下一站,刘梅在停车的间隙笑着对赵树果说:“阿姨们说得对,你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
“别,等我哥分配了工作,再说。”赵树果没明说等哥分配了工作,等哥工作稳定了再实现自己的理想。
“先谈着不更好?”刘梅说后不再言语,车又开始了自己的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的老套表演。
等车到了站,俩人又忙活起来。
石刚一只手藏在身后走来,凑近刘梅和赵树果说:“好消息!好消息!”
刘梅看了眼石刚说:“有什么好事快说,光卖关子让人家听了心里着急?”
“每人一份,这可是我给你们俩争取的。”石刚递给刘梅和赵树果一份入党申请书。
“赵师傅是我的入党介绍人,我就当你的入党介绍人。”石刚对赵树果说。
刘梅不高兴地说:“那我呢?”
石刚笑了笑说:“我那敢当你的介绍人呀,你的介绍人是队长,只有队长级的才配当你的介绍人。”
刘梅一听笑了,很开心。
“早盼着这一天呢,这么说我转正有希望了?”刘梅瞧了下四下没人,才冲着石刚说。
“双喜临门!”刘梅真是高兴,在她的心里铁饭碗是她的梦想。
“来个四喜临门岂不更好?”石刚说。
“哪四喜?”刘梅看着石刚。
“你转正,你入党,你们车次评选文明先进,赵树果入党。这四喜!”石刚说起来有些激动。
旁边的赵树果拿着入党申请书听石刚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能入党吗?怎么我觉得自己有些望尘莫及的感觉?”
石刚看了看刘梅和赵树果说:“六月份是半年奖,七月一日是党的生日,我看四喜一个也不能少,就看你俩有没有信心。”
“当然有了,是不是树果?”刘梅来了劲头,话语间闪着激动。
“那我们努力,一齐努力!”赵树果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
“光说不练假把式,那就别愣着了,擦车!”刘梅说着擦起车来。
“擦车!”赵树果也忙活起来。
“唉,唉,唉!”石刚见刘梅和赵树果忙着擦车不搭理自己,“哪有这样过河拆桥的,人家跑过来都是为了你们,连句感谢的话都不说。”
刘梅扭过头说:“好了,别撒小孩脾气,晚上犒劳你!”
石刚笑了笑没说话走了。
赵树果听了刘梅的话脸有些红,羞羞的红。
刘梅笑着对赵树果说:“男人嘛,就应该哄着,你看石刚叫姐哄得跟孩子一样听话。”
赵树果对刘梅说:“姐,我可没你那样的本事。”
“呦!可别这么说,说不定你成了家后更有手段。”刘梅说。
“但愿吧!”赵树果随意回了句。
时间被公交车追着赶着,一晃就是一个月。
坐公交车的又恢复了那些熟识乘客,其实不过年过节的,谁愿意四下里走动?
其实,过年这几天花钱最快,走亲访友哪有空手的理?亲朋好友来了哪有不炒几个菜的理?
人若是要面子,那只能打肿脸充胖子,过年这几天是有了面子,但过后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人都是这样。
赵树果过年的最大一笔开销便是去了夜校,又交了一个月的学费。
她想:“学问是人最大的面子,有了知识自己成长的会更快。”
第一百三十章.仁心—心18
时间怕了寒冷,出了正月就飞般地跑。
刘梅这阵子像打了兴奋剂似的兴奋,嘴不停唱,擦车时,吃饭时还唱,连停靠站牌时也会小声哼哼两句。
石刚时不时地过来凑个热闹,但时不时被刘梅捉弄。
看石刚又过来,一脸兴奋。
刘梅对着赵树果说:“男人嘛,就得使手段让他围着你转,你爸教出来的徒弟,别的本事没有,哄老婆开心还是有一套。”
赵树果笑着说:“石刚姐夫的技术也是顶呱呱的,我看开车修车的技术在他们这个年纪里数不了第一也数第二。”
刘梅笑着说:“是吗!”
其实刘梅可愿意让别人说石刚技术好,别人说石刚技术好她脸上有光,别人说石刚技术好她腰杆子挺得直。
恰在这时,石刚走过来,刘梅对赵树果说:“肯定又是来个闲聊天,关心下我便走。”
赵树果笑了笑说:“可能是吧!”
石刚走到她俩跟前,放低声音说:“小道消息,快四喜临门了。”
刘梅一听这话,激动又兴奋紧着催,“快说,哪来的消息?”
石刚停了下,没回刘梅的话,却对赵树果说:“工会主席有请!”
“有什么事?”一听说叫自己,赵树果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她认为自己只是个售票员,运输公司的工会主席的工作那么忙,哪里有功夫找一个才工作几个月的售票员谈事?
赵树果有些害怕,她又问了石刚一句:“有什么事,让我也有个心里准备?”
石刚很难为情地说:“我只是个传话筒,工会主席有什么事还跟我说?”
赵树果心里忐忑不安,跟在石刚后面手心里全是汗。
到了工会办公室门口,石刚闪在一旁,“进去吧。”说后转过身向回走。
“我,”赵树果话没说完,石刚已经走出很远。
“我该怎么办?”赵树果小声嘟囔着,硬着头皮去敲门。
“进!”从里面传出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赵树果一听是中年妇女的声音,胆子稍微大了点,心情也轻松多了。
赵树果推门进了办公室,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六十来岁的银发妇女。
“你就是赵树果吧!”她语气沉稳却很亲切。
“是,我是,领导您找我有事?”其实直到这时赵树果还有些紧张,腿还在抖。
“坐,快坐小赵!”她热情亲切像招呼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徐风,掌管咱们公交公司工会这一块,叫我徐大姐吧!”徐风态度和蔼,有一股天然的亲近感。
赵树果壮着胆子,压低嗓门喊了声:“徐大姐!”
“这就对了。”徐风高兴地说。
“坐吧,咱俩谈谈心!”徐风看着赵树果摆了摆手,示意赵树果坐在身后的木长椅上。
“谈心?谈什么心?”赵树果看着徐风想。
“来公交公司也有半年多了吧!感觉怎么样?”徐风端起缸子喝了口水,很随意地问,没有一点领导的架子。
“我觉得当一个售票员很好,在这个工作岗位上我会尽责。”赵树果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只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很好!这句话我爱听,所有的年轻人都能和你这么想就好了。”徐风心平气和地说,像和自己的孩子聊天一样不时笑一笑。
“上夜校了?”
“上夜校了!”赵树果心里纳闷地想:“徐风怎么知道自己上夜校?”
“年轻人追求上进可是好事!如果公司所有的年轻人都能像你一样追求上进该多好?!”徐风看着赵树果,欣慰地笑了笑。
“认识大光和秀枝不?”徐风问。
赵树果一惊,她真的不明白徐风是怎么知道秀技和大光的,“认识,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的。”赵树果不想往细里说。
“做了好事不宣传是对好人好事的漠视,做了好事不应该隐瞒,还有前几日有个醉汉用了你的手绢?……”徐风不快也不慢地,说得很详细。
赵树果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想:“徐风怎么知道的那么详细?莫非……”
“不用想了,大光秀枝两口子的感谢信都在我这里,还有这块手绢是一个中年男人特意送过来的,他说不好意思见你,便把东西叫我转交给你。”说后徐风站起身来,递给赵树果块手绢。
接过手绢,“好人一生平安。”六个用红线绣得小字映入赵树果的眼帘,也温暖了她的心。
有一种给予是相互的,有一种帮助是有反哺的,当你给予别人一点帮助或一点爱,他便会还你一份情,一份仁心。
“还有!”徐风看了看赵树果说:“可以写入党志愿书了!”
“回去认真仔细地写,七一党的生日举行入党宣誓!你可是火线入党!”徐风像自己入党一样兴奋着说。
“谢谢徐……”赵树果话没说完,徐风截住她的话说:“喊徐大姐!”
“谢谢徐大姐!”赵树果兴高采烈地喊了声。
“回去吧,要戒骄戒躁和以前一样!”徐风看着赵树果一脸微笑。
“那我回去了,徐大姐!”说后赵树果冲着徐风笑了笑,走出了工会办公室。
出了门,赵树果喜上眉梢,像只欢快的小鸟,脚步轻松起来,心情更是轻松。
一个售票员如果又是个**员,那是多么光荣而自豪的事!
刚到公交车前,刘梅紧着凑过来问:“有什么好事?看把你乐的!”
赵树果不想过于张扬,受徐风表扬的事没提。
“工会徐大姐让写入党志愿书呢!”赵树果笑着说。
“呦!羡慕死我了,咱俩可是一起写的申请!”刘梅看着赵树果心里不是滋味。
“刘梅姐,你也会如愿的。”赵树果刚说完,石刚小跑过来,一脸兴奋。
“刘梅!有喜了!”石刚有些失态。
赵树果玩笑着说:“刘梅姐,又怀上了!”
石刚愣了下笑着说:“不是那个喜,是入党的喜,你可以写入党志愿书,和赵树果一样,火线入党!”
刘梅一听入党的事高兴的要蹦起来,嘴都合不拢,“下了班,买些菜,庆祝庆祝!”
“得令!”石刚看了看刘梅,递给她一本信纸说:“纸都给你准备好了!”
刘梅接过信纸亲了又亲,像宝贝一样捧在手里。
“刘梅姐,莫非有喜了?”赵树果笑着又问,有点活跃气氛的意思。
“别拿我开涮!”刘梅说后笑起来,“晚上去家里庆祝庆祝!?”
“刘梅姐,我晚上还要上课,好意就领了,现在庆祝庆祝吧!”赵树果说完唱起来:“没有**就没有新中国……”
1989年7月1日,在张家口运输总公司的会议室,赵树果和刘梅同时举起了右手。
“我志愿加入中国**……”
自那以后,这对女子黄金搭档干劲更足了,刘梅虽然还没转正,她们的车次虽没评上文明先进,但她俩相信,年底她们付出的努力会结出丰硕的果实。
张家口的夏天,白天炽热,太阳很会招摇,动不动就来个爆晒。
人们能穿的少点,就穿少点,恨不得一头扎在冰窖才过瘾。
可到了晚上,气温猛降下来。
若是走在街上,白天穿那么少的人可要受苦,若有人出门,也要里三层外三层加些衣服,晚上睡觉不盖被子会挨冻的。
也许是这种冷就是冷,热就是热的气候,成就了人们直爽、热情、淳朴的性格。
公交车和往常一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车门又开了,赵树果一愣,姚飞挤上了车,身后柳素文冲着赵树果笑了笑。
“你们怎么来了?”赵树果吃惊地问。
“找你呢。”姚飞快言快语,比以前语气成熟多了。
“找我?”赵树果看着眼前的姚飞不知所措。
“姚飞找你想问明白件事,不问明白他不死心。”柳素文急着说,似有怨气。
“什么事?”赵树果没多想,便直接问姚飞。
“什么事?你还不明白吗?”柳素文更急了,嗓门有些高。
赵树果突然明白了,她想:“莫非姚飞会向自己表白?”
“下了班再说,现在是上班间。”赵树果想稳住姚飞,怕他说出什么出格的话,让自己下不来台。
姚飞猛吸了口气,鼓足勇气大声说:“赵树果,知道你是铁饭碗,现在我也是,咱们学历相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谓郎才女貌,你就……”
姚飞的话还没说完,赵树果大声截住了姚飞的话,她说:“柳素文和你最合适不过了。”
旁边的柳素文一听赵树果这话,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第一百三一章.仁心—心19
“我看咱俩也挺合适的。”姚飞还是一个劲地给自己鼓劲,硬生生地说。
“呦!那来的小伙子?你这唱的是那出?哪有在公交车上这样表白的理?”
“人家姑娘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你还没脸没皮地说?”
“喂,小伙子,别耽误人家姑娘售票,这可是工作时间。”
“强扭的瓜不甜,小伙子收手吧,人家姑娘说了你身边的姑娘适合你。”
……
车上的人一边倒偏向赵树果,几个大妈和阿姨机关枪一样对准姚飞,她们像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护着赵树果。
姚飞还想说,身旁的柳素文拉了他一把说:“走吧,还是找个时间和赵树果好好谈谈吧。”
其实柳素文心里有说不完的喜悦,这场面是她乐见的。
“乘客们请注意,下一站是人民公园,有在人民公园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准备!”姚飞这时垂下头来没有说话。
“乘客们请注意!人民公园到了,下车请走后门!”姚飞听着熟识的声音,被柳素文拉下车。
姚飞下了车,赵树果长出了口气。
……
下班时,赵树果打扫干净后想走,刘梅看着赵树果说:“我看姚飞是个难缠的主,感情的事不能拖,越拖越难办,假如你对他没那个意思,找个机会把事说透说清,免得耽误人家。”
刘梅和赵树果无话不谈,她是经过理性的思考后才劝赵树果,她知道赵树果为实现自己的梦想,会把自己的婚姻大事往后推。
“刘梅姐,我知道了。”赵树果心里明白刘梅的好意,其实从她内心从来没喜欢过一个人,她只认为姚飞是邻居家的男孩,自己的同学罢了。
“当断不断,必留后患。误人青春的事早些说清了才好。”刘梅一再嘱咐赵树果,她怕赵树果受到伤害。
“见到他,一定讲明白。”赵树果边想边向宿舍走去。
赵树果刚要进宿舍,姚飞跑过来,喘着粗气说:“打听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你,你就住这里?以后知道了,以后我就在这里等你。”
“你在这里等我?你不是说有工作吗,光在这里等我不上班吗?”赵树果看着姚飞问。
“我是皮革厂供销科跑销售的,时间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姚飞有些自豪。
赵树果觉得刚才刘梅说的一点也不错,她知道该跟姚飞把事挑明了,免得姚飞纠缠不休,即误了自己也误了他,误会深了,时间久了,伤了感情后连同学都没得做。
“咱们出去谈谈?”赵树果看着姚飞,“可想跟你好好谈谈呢,就是你不给我机会。”姚飞激动着说。
“柳素文呢?”赵树果看着姚飞问,“在招待所呢。”姚飞说后觉得容易让赵树果误会,又补了一句:“她也进了销售科,非要跟着我,单位住宿费都报,她住的四人间,我住的是双人间。”
“前面有个小饭店,咱们出去好好聊聊!”赵树果说后转过身向外走。
“敢情好!”姚飞走在后面,难掩内心的激动,依旧小声唱起:“有谁知道情义无价,能够付出不怕代价……”
远处,柳素文偷偷地跟在后面,她对姚飞的一举一动都不敢大意。
她常听到姚飞唱《情义无价》,她觉得这首歌最适合自己,她经常在内心反复唱这首歌,她知道姚飞喜欢唱这首歌。
当一首歌能表达自己的一份心情时,这首歌便会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见赵树果进了小饭店,柳素文没敢冒然进去,她往小饭店里瞧。
小饭店说小其实也不小,是两间正屋改建而成,一明一暗的布局,内屋挂了个半帘,里面分割成若干小空间,美了名号说雅间,只不过是最简单最原始的隔断一下了事。是为方便那些想私密些的顾客,外间摆了桌椅,是为单纯吃饭的人准备的,只是雅间的收费标准与外面的收费差不多少。
赵树果领着姚飞进了雅间,服务员热情地招呼:“咱这里味美价廉,经济实惠!酒也全,高粱酒、白酒、红酒、葡萄酒……”
服务员把菜单递给姚飞。
一般情况,服务员看到一男一女的年轻人都会兴奋,谈恋爱的帅小伙花钱大方,点莱也狠,还会要酒,而且是好酒。
有哪一个恋爱中的男孩在女友面前不大方?这是面子问题,有哪一个男孩在女孩面前不要面子?
服务员盯着姚飞,期望值挺高。
姚飞还未仔细看莱单,赵树果便夺了过去,扫了一眼菜单说:“菜就不要了,来一斤水饺行吗?”
赵树果看着姚飞,见他没吭声便对着服务员说:“来一斤水饺!”
服务员没动,看着姚飞,服务员等着姚飞给个惊喜,比如姚飞说要一斤水饺不行,点几个菜要瓶酒类的话。
姚飞看了看服务员说:“还愣着干啥?没听到一斤水饺?”
服务员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往雅间外走,一边走还小声嘟囔:“还没过门就这么听话,这辈子还有出头之日?看着穿得人五人六的,哪知道是个草包?”
姚飞今天穿得可是招摇,衣服是崭新的,裤子是崭新的,都是临出招待所刚换的。皮鞋锃亮,像面镜子能照出人影来。
那支英雄笔帽擦了又擦,露出了头,给他又添了些文化范。
头也亮出风头,头油用的不少,从头到脚无处不显出姚飞公家人身份。
柳素文走过来,紧着向服务员招手。见柳素文一个人,服务员没拿她当回事,她慢吞吞地走到柳素文跟前,“要点什么?”她态度有些消极。
柳素文见服务员这种态度,有心发一通火,可转念一想,今天可是有正事,也便忍了口气说:“来个雅间!”
服务员四下看了看说:“就你自己?”
“一个人不能要个雅间?”柳素文眼一挑,厉害劲来了。
“能,能。”服务员也是欺软怕硬的主,见柳素文发了威风便蔫了,她客气地说:“请!”
“小声点,有任务,追踪调查!”柳素文一脸严肃,倒把服务员唬住了。
“请问,我能干些什么?”服务员压低了嗓门,像只蚊子在叫。
“刚才那俩个人在哪间?”柳素文小声问。
服务员指了指姚飞和赵树果刚进那个雅间,“就是这间。”她声音依旧很小,简直把柳素文当成便衣警察了。
柳素文点了点头,轻声说:“随便来两个菜,来瓶酒作个样。”
说着柳素文走进紧挨着姚飞和赵树果的雅间。
还没等柳素文坐稳,服务员便端进了茶水,柳素文冲服务员摆了摆手,服务员没说话退了出去。
柳素文紧贴墙壁竖起耳朵……
姚飞看着眼前的水饺心里有些不安,他想:“赵树果究竟把自己叫到这里想说什么?”
“姚飞,今晚把你叫到这里是想说,我和你做个好同学可以,可谈恋爱是不可能的,实话告诉你,我的心思都放在考大学上,谈情说爱压根都没考虑过。”赵树果看着姚飞,一脸严肃。
“售票员可是好工作,有多少人削尖脑袋往里钻都当不成,你可好,放着这么好的工作不珍惜,还想考什么大学?不可理喻。”姚飞真没想到赵树果的大学梦还没有灭。
“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你和我做好同学可以,做别的就别想了。”赵树果说完吃起水饺来。
“你听我说,你上大学我可以等。”姚飞守着盘水饺哪有胃口吃?
“话我不再重复,我们做好同学,做一辈子的好同学!”说完赵树果站起来又说:“服务员结帐!”
“我,我……”姚飞有些结巴。
赵树果狠着心,她知道时间越长对姚飞伤害越深,长痛不如短痛。
一个女孩子能够狠下心来拒绝一个男孩需要勇气。
“要不我先送你回去?我要去夜校上课。”赵树果看着姚飞说。
“你,你先走吧,我慢慢地吃。”姚飞说完用筷子夹起个饺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你先吃着,我走了。”说完赵树果走出了雅间……
姚飞见赵树果走出去,放下筷子,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呆坐在那里。
柳素文走进来,刚才她在隔壁雅间听得真真的,她高兴的想跳,她凑近姚飞安慰起他来。
“既然人家选择了拒绝,那你就应该欣然接受,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柳素文深情地看着姚飞。
“服务员点莱!”姚飞大声说,有点赌气的样子。
当一个人觉得自己感情受伤时他会喝酒。
服务员紧过来,见柳素文也在有点惊讶。
“把隔壁的莱和酒都端过来,另外再把你家的拿手菜多上两个。”柳素文严肃地说。
第一百三十二章.仁心—心20
酒杯已满,柳素文举起酒杯邀请姚飞,“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不还有我?”
柳素文是真心的表白,她对别人的风言风语都不在乎,更不会在意在姚飞面前表白后所受的冷落,她自从选择了喜欢姚飞之后便不再考虑什么后果。
这也许是一个人对爱的执著,有时候一个人为了爱会不顾一切,这种对爱的态度很有穿透力。
姚飞瞪大眼睛看着柳素文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可我追求的是深藏已久的爱,这东西一旦错过便会终身遗憾。”
“我不会轻易放弃的,我会努力。”姚飞说。
“我也是。”柳素文仍举着酒杯。
姚飞端起酒杯看着柳素文说:“干了吧!知道你对我好!”
“砰!”
……
姚飞喝醉了,走起路来打起晃,多亏有柳素文搀着,要不他准会摔倒。
“有谁知道情义无价,能够付出不怕……”姚飞大声唱,柳素文也随着唱,俩人唱得撕心裂肺。
张家口的夜发了脾气,见有人在自己地盘上醉得不成样子很不高兴,聚了些冷风想让俩人醒醒。
圆月擦了把脸,把一地银白搁在地上又想拾起,星星冒了个坏笑,使个眼色想传递消息给忙着赶路的风。
路边有花想紧裹起外衣,哪知绿衣不听使唤,只想趁着年轻挥霍时光,撒撒威风。
“冷不冷?”说着柳素文把自己的外套往姚飞身上披。
“这可是夏天?”姚飞其实也感觉到冷。
“若是在江南,就这温度还不让那些热得睡不着的人羡慕的要死?”柳素文其实也冷,只不过她心里很热。
“走,我们欣赏下夜色中的人民公园!”姚飞来了兴致,也许是洒精的作用,“给!”姚飞把披在身上的外套还给柳素文。
夜色中的人民公园人少了许多,早上主要是老年人,到了晚上便成了年轻人的天下,尤其是恋爱中的情侣,更把人民公园当成谈情说爱的好场所。
俩人走着,像一对正在热恋中的男女。
不远处恰有一对恋人在笑,笑声里钻出甜甜蜜蜜的爱在裸奔,“多希望我和你能像他们那样,有段甜蜜的爱情!”柳素文指着那对恋人说。
“我,我觉得我俩不可能,我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爱,我就不再去爰。”姚飞说着自己的想法,并没考虑柳素文的感受。
“我也一样,我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爱,我就也不再去爱。”柳素文仿佛成了姚飞的复读机。
“你怎么这么固执?”姚飞看着柳素文。
“我和你一样。”柳素文看着姚飞。
“你醉了,醉了才会这样。”姚飞看着柳素文。
“醉与不醉有什么区别吗?如果生活给我选择,我宁愿选择醉。”柳素文说着凑近姚飞,猛地就是一口。
“别!别!别!”姚飞后退了几步,觉得脸上发烫,他害怕柳素文再亲他一口。
“这……”姚飞用手抓起头皮束手无策,像一个从来没接触过新鲜事物的孩子。
“我的初吻给了你,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柳素文把一个吻说得比天还重。
“你这不是耍赖,又不是我找你?”姚飞想推脱掉柳素文强扣给自己的这顶帽子。
“没地说理,说也说不清,女孩子哪能这样?”姚飞感觉到柳素文太过了。
柳素文又凑过来,这回更疯狂,抱住姚飞不放手,“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给!”
姚飞用力挣扎,慌恐地说:“以后咱俩谁也别见谁,就是见了也装作不认识,今天的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你就这样讨厌我?对我没一点好感?”柳素文看着姚飞。
姚飞假装镇静地说:“我对你的好感只停留在同学的友谊那种,别的……”
柳素文失望的低下了头,她的内心在流血,她又抬起头向不远处看了看,见俩戴红袖箍的人走过来,她眼珠一转,抱住姚飞大声喊:“非礼了,非礼了。”
姚飞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俩治安员便冲上来把姚飞摁在地上,“叫你不老实,大庭广众之下还耍流氓?”
“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姚飞使劲地喊。
“派出所里说去。”
“姑娘你跟着,耍流氓还想赖?”
俩冶安员押着姚飞往派出所走。
“我是被冤枉的……”一路上姚飞喊破了喉咙,喊哑了嗓子。
等到了派出所,姚飞也没劲了,那两个治安员把姚飞搁在派出所里,交待给一个中年值班民警,交待了情况后,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说:“这回可立了功了,抓住个流氓犯!”
“说不定年底给个嘉奖类的记功。”
“我看也差不多。”
……
俩人消失在夜色中。
姚飞享受了单间的待遇,只是墙上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让他胆战心惊。
作为受害者的柳素文,享受到了木长椅凑和一宿的招待。
夜里值班的只管值班,没有精力和制度审问人。
单间里的姚飞哪有心情打个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柳素文也太狠了,竟然这样!她!”想了下,姚飞有些害怕,“柳素文真够执著的,宁可搭上自己的贞洁,也要?”
“柳素文为了爱可以搭上贞洁,她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她……”
姚飞坐了下来,他突然醒悟了,原来柳素文对自己可是真爱,死心塌地的那种。
“那自己该如何面对柳素文?应该……”姚飞想。
对于一个想睡个安稳觉的人来说,夜很短,打个呼噜,做个美梦天亮了;对于姚飞这样的人来说,夜太长了,他被时间慢慢地折磨,慢慢的折磨着……
快天亮的时候,柳素文缠着中年值班民警说:“叔!给远房亲戚打个电话,也不知道家庭住址,只知道她在公交公司是售票员。”
中年民警见柳素文叫叔叫得那么甜,心里舒服,“知道姓名就行,我给你联系。”
说着他拨打起电话。
“喂,公交公司,有个售票员叫赵树果,请她到派出所来一趟,她有个远房亲戚在所里。”
见中年民警把电话打通了后,柳素文脸上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赵树果接了电话便与王菊换了班,急着往派出所跑。
“柳素文,怎么回事?”赵树果喘着粗气问。
“咋晚,我们都喝醉了,姚飞亲了我。”说着柳素文硬挤出滴泪来。
“那怎么又上了派出所了?”赵树果急着问。
“也是我一时冲动,竟喊了声非礼,被路过的治安员碰见,这才把姚飞抓了进去。”柳素文说着说着泪流不止,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那可怎么办?”赵树果急得冒汗。
“为了姚飞,我也只能委屈自己说我们俩都醉了,说是对恋人,说了醉话。”柳素文边擦泪边说,一脸无奈,一脸无辜,一脸委屈。
“那也只有委屈你了,等事过了让姚飞给你赔礼道歉。”赵树果看着泪眼汪汪的柳素文,心里为她鸣不平。
“那我就,去了。”柳素文见自己的目的达到,急着去找刚上班的民警。
柳素文找到刚上班的所长爆哭起来:“叔叔是我不对,是我糊涂,咋晚和我对象喝醉了酒,才闹出这样的笑话。”
见所长不动声色,柳素文便卖了力气表演,声泪俱下,一副犯了大错特错的真心悔过的样子。
“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就给我这个又红又专的上进小青年,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所长笑了笑说:“早知现在,何必当初?你俩这样荒唐,应该给你们俩个教训,把拘留室打扫干净了,就算了事。”
说后所长叫了声:“小牛让她和里面的小伙子把拘留室打扫干净,记住,干净,懂我的意思?”
“懂,吴所长!”小牛会意地笑了笑。
姚飞见赵树果来了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他看着赵树果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在派出所里,呆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虽然自己没错。
“还说呢,要不是柳素文求人打电话,我还不知道呢,出去再说,少说话多干活。”说后赵树果走出去等。
拘留室不大,可民警小牛却在一旁盯着姚飞和柳素文打扫。
姚飞光擦窗户就擦了不下五遍,最后还是在乞求的目光里民警小牛才点了头。
那地更是拖了八遍,民警小牛才点了头。
“行了,备个案可以走了!”所长一声令下,姚飞和柳素文激动要命,紧着填写后,紧着往外走。
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口,姚飞长出了口气说:“我的个老天爷呀,这地方千万别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仁心—心21
“既然选择了柳素文,就要好好对她,她可是真心真意对你好。”赵树果看了看姚飞又看了看柳素文。
“我选择了柳素文?”姚飞一脸疑惑。
“你们都那个了,可不能当小孩子过家家。”赵树果看着他们俩,眼里有真心的祝福。
“我们可没发生什么?只不过柳素文主动亲了俺。”姚飞说得实说,“呦!男子汉要敢做敢当,别当着同学的面推卸责任。”柳素文嘴真快,不给姚飞反应的机会。
“柳素文为了你可是舍了脸,就差下跪了,你可不能没良心,都是一起长大的好同学,这事我就不往外说,你可要好好对待柳素文。”赵树果话说得诚恳,这也是一个同学对同学的坦诚之言。
姚飞不能再争辩,在这种场合,他知道争辩也没用。
姚飞低下了头,后悔带着柳素文一起出来推销。
可后悔药又没地买,他只能暗暗的后悔。
“走吧,回招待所。”姚飞看着柳素文,“走!”守着赵树果柳素文欢喜着应。
赵树果长出了一口气,想:“这回可甩掉姚飞了,自己以后不用提心吊胆地防着姚飞了。”
公共汽车在唱歌,唱着一首慢旋律的歌,在它的歌声里有幸福的慢拍,又有悠扬的抒情,售票员是走进歌声里的音符,她渐渐地融入歌里,成为歌的一部分。
不对从事的职业投入热情,只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人会感觉枯燥,而对它投入热情和注入真心的人是会明显感受到工作乐趣,也会在丰富的乐趣里活出精彩,活出滋味。
像往常一样,赵树果依旧提前报站和提醒,这也成了习惯,她习惯,乘客们也习惯,也难怪车上的熟客都宁可多等十分钟,也愿坐她这班车。
车刚出站,便上来俩生面孔,一般情况一出站上车的基本上都是那些老面孔,老熟人。
俩个男人,一个瘦高个。一个矮胖子,俩人买了票后有空座却不坐,有意站在过道上,眼四下里看。
赵树果觉得俩人不对劲,便注意上了两个人。
快到人民公园的时候,俩人还没动静,赵树果想:“莫非自己警惕性太高,想多了?”
当乘客们下车时,这俩个人却有意在门口挤,等下了公交车,瘦高个抱住一个刚下车的女乘客的腿喊着:“你踩着我掉得钱了?”
女乘客弯着腰去和瘦高个说话的时候,矮个白胖子的两个手指把她的钱包夹起来。
白胖子的动作娴熟,钱包到手再装进自己的口袋也就二秒钟。
赵树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把挎包交给刘梅飞般地下车,“喂,大姐请注意你的随身物品。”赵树果看着刚直起腰的女乘客。
女乘客愣了下,并没反应过来,而是转过头来冲赵树果笑了笑,转身就走。
瘦高个和矮胖子这时匆忙着走,说是走其实比跑慢不了多少。
“大姐,钱包!”说着赵树果追了过去。
女乘客摸兜这才明白过来,跟着赵树果追那两个人。
瘦高个迈开大长腿跑得快,矮胖子迈着小短腿没二十米便喘起了粗气,也就一百多米,矮胖子弯着腰再也跑不动了。
赵树果赶到,女乘客也就前后脚地赶到矮胖子跟前,矮胖子手疾,在女乘客靠近自己的时候,把钱包又顺进女乘客兜里,也就二秒钟。
“钱包,你拿了这位大姐的钱包。”赵树果义正言辞地指着矮胖子说。
“你可不要诬陷好人哟,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矮胖子话有底气,站起身来,气也喘得不那么厉害。
这时瘦高个返回来,大声斥责赵树果说:“当今社会是讲证据的法制社会,不要血口喷人?”
“钱包,这位大姐的钱包在他兜里。”赵树果指着矮胖子说。
“你过来翻?”矮胖这时硬气起来,他给瘦高个打了个特有的手势,他的这个手势是俩人的暗语。
矮胖子用特有的手势告诉瘦高个东西已经还回去了。
“这个大姐!你的钱包真丢了?要不再仔细找找?也许是一时疏忽,忘记了放在哪个兜里?”瘦高个一连串的问,连惯且有气势,本来有理的大姐蒙了头,犹豫起来。
四下里聚了人,人们都有爱凑热闹的习惯,一有争执便迅速围过来,这是大多数人的行为,也可以说围观是一种街头文化。
她不由自主的掏了下兜,“还真昏了头,钱包在我身上。”她拿着钱包有些惊喜,又觉得理亏说:“对不起,错怪你们了。”说着转过身来走了。
女乘客连招呼都没跟赵树果打,径直着走,没回头,也许她是被高矮俩吓怕了,也许她本来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主。
赵树果被晾在那里,尴尬的很。
“你必须向我赔礼道歉。”矮胖子见女乘客走了气焰嚣张。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赵树果也只能委屈着道歉,她也只能这么做。
“这还差不多,我可是好人,好人。”矮胖子得意,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给这种人道哪门子歉,贼胖子还不快走,治安员来了!”一个大爷仗义直言,可能知道矮胖子的底细,才这么说。
矮胖子跳了下,向人群外瞧了下,见几个带红袖箍的向这里走来,他紧着打了个响指,撒腿就跑,也不知人群中谁伸出脚绊了矮胖子一下,他来了个狗吃屎,爬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抓小偷了!抓小偷了!”也不知人群中谁喊了声。
瘦高个在前,百米冲刺样的快,矮胖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像只肥猫样的灵活奔跑起来。
这是做小偷的本能反应,黑暗在见到光明时消失的最快。
人群里传出笑声,笑声里有很大的嘲讽,其实在人群里,善良无处不在,正义时时在鸣。
赵树果冲着人群笑了笑,笑里含着千万声谢意。
人群渐渐地散了,赵树果匆忙往站牌走……
在站牌她担心起来,自己这可叫脱岗,领导知道了会处分她,处分她是小,年底车次评文明先进可就没戏了,还有刘梅转正的事也可能受到影响。
她越想越怕,可越害怕越想。
人就是这么样,遇到事总会往坏处想,其实这也没错,如果遇到事只往好处想,万一事情变得最坏,变得非常糟糕,那会有心里落差,更容易被击垮。
赵树果焦虑不安,只等着刘梅开着车赶紧来,可他错了,犯了个低级而又不能再低级的错误,自己就是售票员,车什么时候到这里是有点的。
人焦急的时候都这样,会乱了分寸失去理智。
她在站牌上等……
她终于看到了熟识的车向她驶来,车慢慢停下来,她上了车。
“刘梅,没事吧。”赵树果抱着侥幸的心理问。
刘梅一脸无奈地指了指后面说:“队长跟着呢!还不向队长解释清楚?”
赵树果这才往后看,见队长沉着脸正盯着自己,“队长,我追小偷去了!”她有些害怕了,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先上班,回去再说。”说完队长递给赵树果挎包下了车,等别的车往回赶。
车又开始了自己的常态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中午,赵树果随便吃了几口,她哪有心情静下心来吃饭?
刘梅看着她心疼地说:“该来的总会来,你就该吃时吃,该喝时喝,别再担心别的。”
刘梅给赵树果宽心,她知道赵树果没经历过这种事,心情会糟糕到极点。
“刘梅姐,我没事。”赵树果正说着,石刚赶过来,沉着脸责备起刘梅:“树果做什么事你也不拦着,她鲁莽又擅自行动你当时干啥呢?一遇到事就蒙了。”
“我就是一时疏忽。”刘梅很不高兴,石刚从来没冲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这也能当作个理由,好好反省反省。”石刚说着又对赵树果说:“下午把班先交待给孙艳,队长有事跟你谈。”
“不会调离工作吧,我可对售票员有感情。”赵树果急着问,说实在的,她对售票员这份工作有了感情。
“这种事我一个副队长哪能知道?”石刚说。
“什么时候成了副队长了?我说今天脾气大了,原来刚升了个芝麻小官就开始瑟了。”刘梅的话虽然有些损人,可从头到尾都是笑着说。
“以后称副队长,石刚这名字只能在家里用。”石刚严肃起来,领导的架势十足。
“呦!石副!”刘梅欢喜地喊。
“石刚副队长,那我该怎么办?”赵树果看着石刚问。
“应该写份检查,深刻反省一下!”石刚的话模棱两可,其实他也不知道对赵树果怎么处理,他只暗暗地想:“可别处理的太重,这样会打击她对工作的积极性。”
第一百三十四章.仁心—心22
赵树果不安地走进队长办公室,队长看上去很不高兴,“赵树果你知道你今天犯了什么错?”
“我知道,擅自脱岗,向队长请批评。”赵树果看着向国安说。
队长向国安,做事严谨,不爱说笑,对下属严肃却很关心,很稳重的一个人。
“还有呢?”向国安接着问,一脸严肃,连点笑模样都没有。
“就这些。”赵树果觉得自己也就犯了这些错误,别的她也想不出来。
“脱岗干什么去了?”向国安问。
“抓小偷去了。”赵树果这时精神起来,她倒觉得自己这种见义勇为的应该值得表扬。
“抓到小偷了?”
“没有。”赵树果看着向国安,心想:“自己为了抓小偷而脱岗,不应该是错吧,抓小偷是功,脱岗是错,将功补过……”
“念你一直表现挺好,这一次是初犯,写份深刻的检查。仔细剖析自己的错误,引以为戒,先回去吧。”向国安说着摆了摆手,示意赵树果回去。
赵树果站在那里问了句:“向队长,那我现在去上班?”
“不用上班了,你的工作先由别人代替,你写完检查再说上不上班的事,先在车站打扫卫生。”向国安说话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队长我,”话到半截赵树果没往下说,她知道自己再申辩也没用。
“队长那我回去了。”一转身,赵树果落下泪来,她对售票员这份工作早有了感情,猛一下子干别的工作她还有些接受不了。
赵树果开始了扫卫生的工作,她不敢抬头,生怕别人认出她来,她特意找了顶帽子,把帽子压得很低。
“赵树果?”徐风喊了声,停了脚步看着她。
“徐大姐,我犯了错误被队长安排在这里打扫卫生。”赵树果见到徐风像见到亲人似的,一下子觉得自己又冤又屈,眼泪流下来。
“怎么回事,跟大姐讲讲。”徐风看着赵树果想尽快知道实情。
“是这么回事,我……”赵树果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徐风。
“向队长做的对,要让我处理这件事,我也会这样做,检查好好写,以后做什么事要考虑周全,不能冲动,回去仔细体会吧。”说完徐风走了。
赵树果擦了把泪想:“自己错在哪里?回去仔细想想。”
在夜校,赵树果有些走神,也难怪叫谁遇到这种事也会心烦意乱。
当一个人遇到违心事的时候,都会心神不宁,忐忑不安,甚至会发脾气动肝火。
当下课的铃声响起时,赵树果还呆坐在课桌后,“同学,关门了。”她愣了下,这才走出教室。
她的脚刚迈出教室灯灭了,“装什么用功?这年代谁还当真学?都发展经济,搞个体呢。”
她这才听清楚,小声说:“刚换得这个人,话真多,没一句自己爱听的。”
城市的路灯昏暗,而且间隔远,灯杆在夜色里拿着她的影子饱眼,烦恼也罢欢乐也罢,影子跟着她不会发表自己的看法。
凉风一吹,她忽然清醒了许多,“向队长和徐大姐这样做?是在爱护自己,锻炼自己,考验自己……”
她的脚步快了,心情不再烦恼,她兴奋的想唱,匆匆的脚步把时间赶的四下奔跑,她觉得从夜校到宿舍大少用了五分钟。
回到宿舍,赵树果趁着孙艳她们不再紧着写检查,她知道写检查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写过检查,在学校里听别的同学犯了错念写得检查时,她也没太注意具体的词语,只是听个乐,根本没往心里去。
她拖起腮,搜索起记忆里若干同学做检查用得词语和句子,仔细地咀嚼回味。
她拿起笔挥挥洒洒写起来。
孙艳进了门,嘴里还唱着歌,后面的王菊和郑芳嗑着瓜子边说边笑。
“今天的录像可真过瘾,看人家那功夫,真捧!”
郑芳回了王菊一句:“这是录像,哪有那么高的武功?姐你还真当真?”
赵树果紧着把检查收起来,眼尖的孙艳喊了句:“写情书呢?让姐们几个瞧瞧?”
“情书?可饱眼福了!”王菊很兴奋,扔下瓜子挤到前面。
“看看有文化的人情书写个啥样?”郑芳随着往前挤,“有好事让姐妹们分享一下!”说着伸手去拿赵树果掖在被子下检查。
“那来的情书?向队长让写检查呢。”赵树果见姐仨来势汹汹,知道隐瞒不住,便实话实说。
“呀!真是检查。”郑芳拿起检查吃惊地说。
“真的让你写检查?”孙艳看着赵树果,根本就不相信。
“替班时刘梅姐都跟我说了,你可是抓小偷?指望着听你的表扬信呢,怎么写检查了呢?”王菊有些情绪。
“这事我做得有些鲁莽,我放下手头的工作,那叫脱岗。你们想一想,小偷抓到了吗?”赵树果解释着。
三个人听着赵树果的解释一个劲摇头,都觉得对赵树果不公平。
“今天的录像肯定好看?讲讲呗。”赵树果有意扯开话题。
“今天的录像可好呢,武打片,俩男的为一个女的打出了水平。”郑芳首先上了套,顺着赵树果的话题聊起来。
孙艳笑了笑说:“时间也不早了,大家洗漱洗漱睡吧。”
“洗漱洗漱睡觉了。”赵树果拿着洗漱用品往外走。
见赵树果出了门口,孙艳拿出赵树果写得检查看了看说:“你别说,多学点知识是好,写出检查也与众不同。”
“姐,我瞧一眼。”王菊伸着脖子向前凑了下,看了几眼夸赞着说:“写检查写出散文的感觉来,这也算是奇葩。”
郑芳从俩人中间伸出脑袋,紧瞅了两眼便赞不绝口,“这哪里是检查,这纯粹是卖弄文彩,而且还是高手。”
赵树果洗漱回来,见三个人正偷看自己刚写的检查,急着拉长嗓音喊:“姐!”
孙艳笑了笑转过身装作拾掇自己的被子。
王菊把检查按在郑芳的手里,转过头,起嘴偷偷笑起来。
郑芳尴尬地笑了笑,“可不是我拿的。”说着她用手偷指了下孙艳。
“给!”郑芳把检查递到赵树果手上。
“睡觉了!”郑芳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向自己的床走去。
灯灭了后,宿舍里先安静了也就五分钟,噗嗤一声,郑芳先笑起来。
随后王菊噗嗤一声也笑起来。
“睡!”孙艳笑后严肃着说。
赵树果没说话,她知道大家在笑自己检查写得不伦不类,她捂着嘴不敢笑出声来,“原来自己也能写检查,而且写出的检查能让大家笑。”她想。
“树明在高二成绩应该很好。她没问过小弟的成绩,不过她放心,小弟的成绩绝对在班级里能数的着,小妹在二年级成绩挺好,前阵子来信说在班里老是前三名里转。”
“明年六月份小弟升高三,自己的夜校进度和小弟是一样的,眼看又要过年,明年大哥大学毕业,正好有一年的缓冲期,等大哥工作稳定了,家里有一个开工资的,自己和小弟一起考大学。”
“就凭大哥一个人的工资能供俩大学生?小妹上小学用钱不多,爸妈种地也应该有了富余,爷爷最好能好起来……”
有时候人想得就是多,可有些事不想又不行,其实这也叫生活。
第二天,赵树果把那份检查交到向国安手里,向国安看了一遍,笑着对赵树果说:“知道为什么让你写检查了吗?”
“向队长我知道了。”赵树果早已明白向队长的好意。
“知道了就好。”准备上班去。
赵树果犹豫了下,认为向队长还让自己去打扫卫生。
“你的售票员工作,别人还真顶替不了,车上的老乘客都找到公司里来了,都为你鸣不平,你这售票员当的,整个公司领导层都称赞你,别的不多说了,赶快上班去,要不你那些乘客粉丝会不高兴,说不定又来公司讨说法。”向队长说起来有些激动,他在为有这样的下属高兴。
“向队长!我去上班去了!”赵树果难掩喜悦,走起路来特有劲。
“赵树果!上班去了!”徐风高兴地说,也不知是徐风有意而为,还是真的恰巧路过碰见赵树果。
“徐大姐!我去接我的售票工作,还当我的售票员。”赵树果怕徐风听不明白,自己是去打扫卫生还是回去当自己的售票员。
“吸取这次的教训,以后遇到什么事,千万要冷静!”徐风面带微笑说。
“是!徐大姐!我去上班了!”赵树果转过身来,突然觉得徐风和自己的高中班主任严老师一样和蔼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