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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化龙篇全文阅读

作者:六月观主     太虚化龙篇txt下载     太虚化龙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陈王势如山,一力降十会

    旭日初升。

    温暖和熙。

    只是赵大人忽然觉得,这晨风带露,似乎也有些冰冷。

    “偶有耳闻。”赵大人顿了下,说道:“据传他奉的是秘旨,为当今天子之事而来,而此事关乎甚大。”

    “何事?”庄冥问道。

    “此乃机密。”赵大人微微摇头,说道:“老夫也只是去年上京时,偶然听得当年的恩师,稍微提过两句,所知不多。再者说了,朝廷机密大事,你只是商贾之流,还是不知为好,而且,老夫就算真的知道,也不敢告知于你,此为泄密,真要论来,可有抄家灭族之祸的。”

    “赵大人……”庄冥叹道:“您若不愿坦诚相告,庄某若是一倒,这位陈王爷彻查起来,不免牵连于您老,祸事也不小的。您也说过,咱们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互惠互利,各得所求,莫非您老觉得,自己袖手旁观,看我庄氏商行覆灭,自身便不会受损?”

    “你……”老者面色变了变,隐约听出了几分威胁之意。

    “庄某这些年来在淮安十六府的行事,但凡所求,无不能得,也非自夸,对此,您老倒也不算陌生。”庄冥缓缓说道:“他权势滔天,固然难以匹敌,但若能知道陈王爷来此的主要任命,我或能借此,平了劫数,你我方能得以如往常一般,安然度日,均分利益。”

    “一直以来,你谋事向无错漏。”赵大人迟疑了下,说道:“但此事终究隐秘,老夫只是略知一二,具体如何,还须另寻办法,从我那老师身上,或能稍作探知……”

    “赵大人需要什么,来请这位左相开口?”庄冥说道:“但凡所需,我庄氏商行,必将寻来。”

    “需要什么,回头再说。”赵大人抬了抬头,说道:“时候差不多了,老夫也该回去了,至于此事……三日之内,老夫定会想尽办法,探查清楚。”

    “好。”庄冥吩咐道:“陆合,你送一送赵大人。”

    “是。”陆合低声应道。

    正午。

    在庄冥的吩咐下,霜灵又从库房中,取来一支何首乌,色泽沉厚,近于人形。

    当初收来这支何首乌时,花费了百两,但以庄冥的真气感应,能察觉内中蕴藏之药力,着实颇为浓郁,在他心中,便是千两白银,也物超所值。

    幼龙逐渐吞食,便也逐渐炼化。

    这两日来,幼龙得以开口,能够直接吞食而炼化,成长进度,比以往增长了不知多少倍。

    “六年光景,日积月累,才勉强增长一丝。”

    “自幼龙开口以来,吞食诸般奇物,每日的成长进度,我本身都已能清晰感应得到。”

    “论起体型,近乎是以肉眼可见的成长速度,在不断提升。”

    “只要我能每日不断,以珍贵灵物来喂养此龙,大约能在本月之内,稳住初成的修为,尝试晋入中层。”

    “以我六年间积攒的天材地宝,这般每日不断喂养,能支撑到明年的年底,也不见空。而在今年秋时,大约就能成长到此境圆满,堪比武道三重,道印巅峰的层次。”

    “只是想要化蛟,看似一步之遥,但这一步,如天壤之别,仍然遥远。”

    “就算以我庄氏商行的家底,能支撑得住长年累月吞食天材地宝的消耗,怕也须得二三十年的时日,才有希望。”

    “若是庄氏商行倒了,没有这些蕴藏灵气的宝物来助力,单凭每日吞吸吐纳,汲取日月精华,此生怕都无望化蛟,更难说化龙之事。”

    庄冥轻轻抚着幼龙,心中低语道:“无财不足以养道……”

    正是因此,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阻力,他的庄氏商行,都必须粉碎阻碍,继续发展壮大,扩展势力,招揽人手,聚敛钱财,去搜罗更多的宝物。

    若是庄氏商行就此倒了,单凭己身之力,这一生一世,都难以养成这一条太古真龙。

    夜深。

    庄氏商行,局势逐渐稳定。

    宋天元之祸,彻底平息下来。

    只不过,此时的安静,却颇有几分风雨欲来之感。

    这位陈王爷,虽无动作,但他所带来的压迫,却如悬在庄氏商行头顶上的利剑,不知何时便会坠落下来。

    “公子,快到子时了,您快些睡吧。”霜灵端来了羹汤,看着皱眉沉思的庄冥,看着公子苍白而消瘦的脸颊。不禁感到心疼。

    “不妨事。”

    庄冥摆了摆手,在他面前,足有数十页纸,写满了字,正是他对于如今局势的清晰划分。

    而在天窗上,正是庄冥心分二用,以幼龙之身,正对明月,呼吸吐纳,借而增长修为。

    霜灵朝着桌上的纸张看了下,又见这两日来,日渐憔悴的庄冥,不禁低声道:“公子还是为那异姓王的敌意而烦恼么?”

    庄冥轻笑了声,放下了笔,端起羹汤,饮了一口,方是说道:“也算是罢。”

    霜灵闻言,当下又道:“我看这位陈王爷,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以公子的智慧与谋划,又何必如此烦恼呢?”

    庄冥闻言,哑然笑道:“何以见得他不够聪明?”

    霜灵说道:“当初公子暗中派人,相助官府势力,打击私盐贩卖之事,让这位陈王爷吃了亏,他却也没有查到庄氏商行的头上,后来还是宋天元查到,告知于他的,由此见来,这位陈王爷以及他属下的幕僚谋士,智慧多半都不如那宋天元。这些时日里,连宋天元的诸般算计,都无法奈何得了公子,反倒是将他自己的性命搭进来了,这位智慧谋划还逊色于宋天元的异姓王,又何以惹得公子如此烦恼?”

    庄冥放下了碗,眼神中略有赞叹,说道:“你这丫头,已经能看清很多事情,着实聪明灵慧,只不过,看得还浅。你须明白,这位异姓王,他或许不如宋天元来得聪明,可他却要比宋天元,具有更大的威胁。”

    霜灵怔了下,道:“更大的威胁?”

    庄冥轻叹道:“他身居高位,便有着宋天元本身不具有的权势,他执掌淮安十六府,可以任意调动官府的势力,而他随意的一道命令,在淮安十六府所掀起来的风波,对于我们来说,就要比宋天元精心谋划的十条计谋,还更具有威胁。”

    “我即便再是谋划,思虑再是周全,可他只须一念之下,颁布法令,官府之势压落,便足以令我费尽心力。”

    “这便是一力降十会。”

    清晨。

    丰城。

    庄氏商行仓库所在。

    刘全带领十二人,来到了这里。

    而仓库的人,已是在半夜时分,就忙碌至今,将货物装车,准备交付于刘全押运。

    “吴管事,好久不见。”

    “刘全啊。”那中年管事哈哈一笑,抚须道:“近来陆爷受公子吩咐,做下了很多事情,你跟着陆爷,可立了不少功啊。听说陆爷又教了你一套功夫,这次银两赏赐也拿了不少,可是十分丰厚,昨天中午你家老娘高兴得很,都说你出息了,不再是前些年那个仗着一腔血勇的街巷流氓了,他还跟我婶娘商量着,要买块地呢。”

    他口中的陆爷,便是陆合。

    按庄氏商行的划分,刘全便算是陆合手下的人。

    吴管事与刘全也算同乡,这小子自幼有些蛮力,少年时学了几招拳脚功夫,但家里贫穷,又没有什么养家糊口的手艺,在前些年,穷红了眼,就差偷鸡摸狗,拦路打劫了。

    “全凭公子恩德,给了个差事,不然我现在指不定就在路上打劫去了,又指不定哪天,被官府捉了,砍了脑袋。”

    刘全笑了声,说道:“闲话少说,这车货也装得差不多了罢?”

    吴管事嘿嘿说道:“差不多了,我们可是大半夜就起来忙活了,不像你这厮,在媳妇炕上睡了一宿,怕是脚都虚了,回头要是运不动这批货,我瞧你怎么交代。”

    这话说出来,旁边那十余人,都不禁纷纷大笑出声来。

    刘全翻了个白眼,道:“少调侃我,先办正事。”

    吴管事取出清单,说道:“这个你先验一验,一共四车,今天就要送到江城,这两车是东坊店铺的,那两车则分别是西坊和南坊,货物都不一样,仔细看好。”

    刘全扫了一眼,点头说道:“好,太阳下山前,应该就能送到。”

    吴管事正要继续说话,却听得轰地一声。

    大门被撞开了!

    刘全等人顿时戒备,纷纷拔刀出鞘。

    尤其是刘全,刀在手中,微微低下身子,摆出马步,形成时刻出刀的姿势。

    他进入庄氏商行之后,陆合见他资质不错,这一年多来,教了他三套功夫,一套步法,一套刀法,还有这次立功后,刚学的掌法。

    “你们要干什么?”

    就在大门外,一行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这一行人,赫然都是穿着官府衙门的公人制衣,佩戴的是官差的制式钢刀。

    当头一人,目光一冷,看向刀已出鞘的刘全等人,喝道:“想要造反么?”

    吴管事心中一跳,连忙朝着刘全看去。

    刘全伸手一摆,示意同伴收刀入鞘,才看向来人。

    吴管事忙是上前,笑着说道:“沈大人,您怎么来了,不提前打声招呼,还这么大的阵仗?”

    这位所谓的沈大人,名为沈冲,是丰城赵大人麾下的武将,负责丰城之内,城防及捕盗之事。

    这些年来,庄氏商行给了不少好处,赵大人吃了肉,这位沈大人,也或多或少喝了些汤水。

    因此一直以来,庄氏商行在丰城的管事们,与这位有权调动丰城官兵的沈冲大人,也算是熟识。

    但这一次,却见沈冲面色冰冷,说道:“奉命而来,职责所在,这次要得罪了。”

    吴管事心中一凛,忙是说道:“沈大人,您这是……”

    沈冲说道:“淮安十六府,严查违禁之物,严查税收明细,我奉的命,是严查丰城之内的所有违禁物品。”

    吴管事悄然塞过些银子,陪笑道:“沈大人说笑了,咱们这么些年交情,您也不是不了解庄氏商行,我们一向恪守东胜王朝律法,怎么可能私藏违禁之物?”

    沈冲这次没有接过银子,只是沉声说道:“有没有违禁,你们说了不算,我们看了才算。”

    说完之后,便见他伸手一挥,喝道:“搜!”

    眼见这群官差,一拥而上。

    而当前的官差,便要把刚刚装车的货物给拆开。

    “等等……这车货物,可装了一夜,江城那边的铺子,可都急用着呢。”

    吴管事连忙说道:“仓库里的,您查便是了,这几车东西,看了就是,也别卸下来啊。”

    沈冲神色复杂,说道:“不着急用了,淮安十六府内,上百城池,你庄氏商行所有店铺以及仓库,都将在今日被查封,从今日之后,所有货物,不能进出,要等到查清楚了,王爷下令,才能解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走近前去,神色如常,但语气压低,低声叹道:“如今丰城最大的官,不是赵大人了,是这位陈王爷,沈某一介武夫,官阶低微,没法违逆王爷的命令,只能得罪了……”

    翌日,晨时。

    陆合的急报,打破了早晨的宁静。

    也如同风雨到来一般,打破了这两日间压抑的宁静。

    “终于还是……出手了。”

    庄冥徐徐吐出口气,道:“还好,他这一步,我昨夜也已有所预料,尚未超出我思虑之外。”

第三十二章 官府权势,一手遮天

    今日晨时,官府颁布法令,严查各类违禁之物,严查逃税之罪。

    淮安十六府中,势力最大的庄氏商行,自然是首当其冲。

    潜龙山庄之内。

    庄冥坐在轮椅上,微微闭目。

    在他身边,则是他的心腹,负责庄氏商行各个层面的人物。

    只是此刻,气氛都显得极为低沉。

    “税收之事,原本倒也好说。”

    白老顿了下,沉声说道:“一般情况下,咱们每一笔账,都有账册,只须让官府之人查验,与每月税收凭据来应对,便也可以过去。就算在那位陈王爷的授意下有意为难,但咱们的账房必也能应对得过,只是如此一来,事情便会拖着,一直耗下去……”

    “眼下较重的,是查违禁之物。”陆合说道:“好在之前公子吩咐及时,咱们内中自查,纵有少许不知情的违禁物事,也均已清理干净。”

    “还是需要小心谨慎,不得大意。”庄冥正色道:“咱们内部清净,人家未必不能给你泼些脏水,给你塞些违禁之物,那便说不清了。”

    “这……”陆合面色微变,他之前倒是忽略了这点。

    “这位异姓王,既然出手了,可不会跟你讲什么江湖道义。”庄冥说道:“你是武林中人,侠士风度,觉得清者自清,但他在朝堂之上,明争暗斗多年,不择手段,这些家伙可是心黑得很,栽赃陷害的事情未必干不出来。”

    “我会命人严加注意。”陆合正色道。

    “另外,目前官府,只查了庄氏商行,没有去查其他各家。”白老说道:“这摆明了是对我们下手,也摆明要让淮安十六府各方商家都知晓,他这位执掌了淮安十六府最大权势的王爷,是刻意要对我们庄氏商行下手。”

    “如此一来,原本经过宋家之祸,已经决意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各家,恐怕便不敢轻易与我们站在一起了。”庄冥点头说道:“就算不会与我们为敌,也只会旁观,静看变化,孤立了庄氏商行……”

    庄氏商行,势力庞大,门路甚多,又与各家商贾,均有生意来往。

    而若是被各家孤立,在许多层面上,就算是如庞然大物般的庄氏商行,也难免独力难支。

    “此外,如今淮安十六府中,我庄氏商行被查的店铺以及仓库,都不能有任何货物进出,每日都要支出,都要耗费许多银两。”

    庄冥沉吟道:“而淮安之外的生意,均是初步开辟,此前只源源不断投入银两,尚未到收成的时候,我庄氏商行如今的钱财来源,根基就在淮安十六府。陈王这一击,真是正中要害……”

    白老低声道:“如公子所言,以庄氏商行目前的局势,就算官府查不出违禁之物,可只要这般拖延上一段时间,我们每日亏损无数,庄氏商行纵是底蕴沉厚,怕也支撑不住多久。”

    “除此之外……”陆合说道:“先前被我们送入官府的孙管事等人,如今被那位王爷拿在手中,他们便成了人证,所以官府才如此大张旗鼓,名正言顺地查。”

    “我来想办法。”庄冥说道:“让柳河催一下赵大人,务必在明日之前,得到这位王爷来到淮安十六府的真实意图。”

    “是。”白老应道。

    “白老、陆合,你二人携手,处理内部之事,严加注意,不能有所错漏,要是被陈王手下动了黑手,栽赃陷害,便不容易说清。”停顿了下,庄冥又道:“另外,陆合、白庆、柳河、包括其他人,各取自家信物,交付岳阳,由岳阳出面,借用你们的人脉,请动江湖上的势力,去探一探这位王爷在淮安十六府的一举一动。”

    “好。”陆合说道:“我这就让岳阳动身。”

    “万事小心。”庄冥正色道:“这次得罪的人,权势太高,局势非比以往。”

    正午。

    庄冥这一回,是真正觉得有些头疼。

    “这就是公子说的,一力降十会?”霜灵问道。

    “是啊,你说这位陈王,谋算不足,但他却有着如此巨大的权力。”庄冥叹道:“不管我如何准备,自查内部,清理干净,但他甚至不用动计,只是找个借口,下个命令,便还是能让庄氏商行上下动荡。”

    顿了一下,他又轻声道:“这就是以力破法啊。”

    如霜灵说的,宋天元能通过蛛丝马迹,查到自己打击私盐等方面的事情,而这位陈王爷之前却查不到,论起智慧,或许还是宋天元更高一筹。

    但陈王爷权势之高,却远胜宋天元。

    之前宋天元只是借助官府之力。

    而陈王爷就象征着官府的势力!

    他权势之大,足以在此一手遮天,根本不用跟宋天元那样,搅弄什么阴谋诡计。

    只消得动用官府的权势,随口下一道命令,就能让庄氏商行翻不了身。

    若不是这些年来,庄冥在淮安十六府经营得妥当,恐怕现在也就彻底倒了。

    毕竟这些年来,他与淮安十六府上下官员,利益来往,纠缠极深,颇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所以这些官员,十有**仍在明里暗里地维护他,这才没有让他庄冥的产业,就此一夜崩塌。

    但这位异姓王,一出手便已如此狠辣,全然不给喘息之机。

    目前来看,庄氏商行底蕴虽强,但未必能支撑得多久。

    商贾之流,比之于朝廷的权臣,终究是如云泥之别。

    “公子似乎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霜灵低声道。

    “既然东胜王朝之内,商不敌官,那就借朝堂上的规矩,来限制他。”

    庄冥缓缓说道:“具体如何,还要另外定计,不过今天晚上,或许该要见一见这位异姓王了……”

    傍晚时分。

    白老送来了一张请帖。

    “赵大人今夜在丰城以东的白灵湖,备下了三艘大型楼船,以官府的名义,宴请丰城之中,各行各业的上层人物,单是商贾人家,就多达十六家。”

    “但实际上,根据老奴来看,怕是陈王爷的授意。”

    “而且,当日陈王爷来到丰城,说是公务要紧,拒绝了赵大人接风洗尘,今夜倒像是补上了这接风宴。”

    “这一张,是给公子的。”

    白老将请帖放在了桌上。

    庄冥笑了声,摇了摇头,说道:“早上查封了我名下所有店铺及仓库,今夜便要请我赴宴,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在我面前展露一下威势……也罢,我也正想会一会他,看看这位王爷,究竟有多难缠。”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他对于这位王爷的一切,都只在纸上看到而已。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与其在此纸上谈兵,不如亲自见上一面。

    更何况,即便是出于表面上的礼仪,他这淮安十六府最大的商家,也该与这位执掌了淮安最大权势的王爷,见上一面。

    “今夜便由乾阳、殷明、白老随我去。”

    庄冥说道:“至于陆合,接下来许多事情要用到他,尽量不要露面最好。”

    霜灵迟疑道:“公子,宴会之上,你只带上白老他们,可没有人服侍……”

    庄冥抬了抬手,笑道:“不妨事,你在家里,还要替我备些东西。”

第三十三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丰城以东。

    白灵湖上。

    时已入夜。

    但湖边灯火通明。

    而湖中更有三艘楼船,并行而动。

    楼船上的人,传出欢声谈笑,觥筹交错。

    “今夜赵大人,倒还真是阔气,如今丰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快来齐了,不知何事?”

    “不知何事?莫非你未有听说么?”

    “李兄知道,是什么事情?”

    “今天官府下令,严查违禁之物,严查逃税之事。”

    “这个我倒有所耳闻。”

    “但淮安十六府内,目前只有一个庄氏商行被查了。”

    “什么?”

    “要么庄氏商行有违禁之物,有逃税之事,证据确凿,这次便要栽了。要么,庄氏商行的这位十三先生,是得罪了新上任的那位王爷,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王爷要整垮他。”

    “这……”先前那人,不禁有些错愕。

    “无论是哪一种,总之……这位十三先生,怕是翻不了身。”说话这人,不免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道:“庄氏商行再是庞大,可区区商贾,又怎能敌得官家之势?”

    “说到这个,之前王爷来到丰城,当夜可没有设宴招待,如此看来,今夜的楼船夜宴,倒像是赵大人补上了?”

    “所以说啊,也不知道替王爷接风洗尘的宴会,他庄冥可还敢来么?”

    “等等,那艘接引的小船,上面那个年轻人,就是十三先生么?”

    “好像是他。”适才开口那人神色复杂,喃喃道:“他倒是真的来了。”

    庄冥来得稍晚,没有在岸边登船,因此须得经过小船接引,才登上楼船。

    乾阳和殷明,分别托住他,上了楼船,又将木轮椅子放上。

    白老则是跟随在后。

    楼船上的人,包括周边两艘楼船的人,纷纷投来目光。

    今日官府出手,在王爷的号令下,针对庄氏商行,查封了淮安十六府近百城池之中,属于庄氏商行的数百店铺仓库,单是丰城本地,就查封了六处。

    庄冥坐在轮椅上,目光扫过。

    有人避开他的目光。

    有人迎向他的目光。

    有人稍微点头示意。

    有人却露出嘲讽的笑容。

    “人情冷暖,这才第一日呢。”

    庄冥笑了声,摇了摇头。

    不单单是丰城,放眼整个淮安,十六府内上百城池,想必各家人物,都认为庄氏商行,必将崩塌,而他庄冥,难逃此劫。

    此时此刻,周边众人中,有些人面上带着同情怜悯,有些人则是带着关切之色。

    他们表现出来的怜悯关切神态,究竟是真是假,倒也难说,但至少此刻,还在他庄冥面前,表露出了几分善意。

    但还有一些人,因为利益的纠纷,或者因为早些时候有过交恶,却全然不掩饰幸灾乐祸的脸色。

    放在以往,这些人就算心有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甚至会笑脸相迎,寻求合作的机会,但在此时,他们认定了,庄氏商行难逃此劫,便也懒得去掩饰了。

    今日之后,原先与庄氏商行合作的商家,未必会再合作。

    谈不上落井下石,但定然会静观其变。

    这是大势使然。

    来到这里的,都可以算是丰城当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今夜赴宴的,既有文人墨客,又有地方豪绅,故而分作三艘楼船,划分开来。

    论起财力,庄冥或许最多,但论起地位,却也不算太高。

    因此他的坐席,不在最前列。

    “公子,这里。”

    庄冥端正坐下。

    周边许多目光,都看了过来。

    今日官府查封庄氏商行的动静,可着实不小。

    周边顿时议论纷纷。

    而庄冥神色如常,只是问道:“王爷何时到?”

    旁边有人应道:“王爷在隔壁那艘楼船,与本地那几位大儒,以及那些位有功名的才子们,在谈论新词诗作。”

    另一艘楼船上。

    气氛更显平和了些。

    这里都是文人书生,言语用词,语气高低,尽都显得温和。

    前方正在与陈王爷畅谈的,是本地大儒。

    而坐席靠前的,也多是考取了功名的才子。

    至于后方,则是一些寻常书生,虽无功名在身,但大都有些著作名声,故而受到邀请,其中不乏寒门出身,便也更彰显了王爷宴客,“不问出身,只问才学”的贤名。

    陈王爷与诸位儒生谈论诗词著作正酣,正到此时,准备挥洒笔墨,即兴赋诗一首,再让这些文人书生,各展才学,推动其名。

    但就在这个时候,却又有人匆匆而来,而王爷耳边,低语了声。

    “哦?”

    陈王爷抬起头来,露出歉然神色,又收敛了去,笑道:“本王这首诗,便等回来再作,诸位万勿失了兴致,待会儿回来,本王可要逐一鉴赏诗作的。”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想到谈论正欢的王爷,却似乎遇上了什么急事,要匆匆离开。

    适才那老者抚须问道:“王爷既然有事,便先去办,我等无妨。”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

    陈王爷说道:“谈不上急事,只是那边楼船上,庄氏商行的十三先生到了,今日本王得了些证据,故而下令严查违禁之物,严查逃税之事,而庄氏商行嫌疑最大,故而便先查了。这位十三先生,作为庄氏商行的主人,如今心怀怒气而来,本王总该给他一个交代。”

    “什么?”适才那老者皱了皱眉,道:“只是一介商贾之流么?他有什么资格,向王爷要交代?”

    “他虽是白身,但也是我东胜王朝境内的百姓,他作为商人,而本王今日查封了他的商行,确实该要给个交代。”

    王爷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施了一礼,道:“本王先去,随后就来。”

    老者顿了一下,才道:“罢了,这蛮横之辈,想必是仗着有些财力,目空一切,王爷便去见一见他,也免得被他钉上一个高高在上,狂妄不羁的名声,而污了您的贤名。”

    陈王爷只是苦笑一声,便告退而去。

    众人自也不敢阻拦。

    而直到王爷离去,却见老者微微摇头。

    “东胜王朝,近些年来,对这些一心逐利的商人,未免太宽容了。”

    而随着老者开口,下方的士子们,当即也开口了。

    先前他们都对那个打破了此处吟诗作赋之气氛的那“十三先生”,也生出了不满之心。

    只是碍于王爷在此,碍于礼数使然,不敢妄自开口,生恐言多必失,惹王爷不快。

    此时此刻,本地大儒,对那十三先生,尚且有了如此不满,正合众人心意。

    当即便有许多人,附和出声。

    “这厮区区商人,也敢心怀怒气而来,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有一白衣书生,倏地拂袖,面带不屑,道:“也就亏得咱们王爷为人和善,否则,谁能将他这残废商人放在眼中?”

    “违禁之物,逃税之事,他若心中无鬼,清者自清,查了又有何妨?”又有寒门书生应道:“我看他便是有违禁逃税之举,才如此态势!”

    “王爷行事,一切依照东胜王朝律法,他还敢有什么不满的?”适才那白衣书生,冷声喝道。

    眼见众人当中,渐起议论之势,先前那位老者便轻咳了声,场面才沉寂了下来。

    但在场之中,却又不乏心思灵敏之辈,暗察其中门道,心中不免觉得厉害。

    这楼船之上,陈王爷只区区一句话,便让丰城中具有才学的士子们,对那十三先生庄冥,生出了反感之心。

    实际上,在书生文人心中,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那行商之辈,放在东胜王朝,也属下品之流。

    就算庄冥再是财力雄厚,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区区商贾之流,不识诗词高雅,不识朝堂大事,市井民间的一介俗人而已。

    六年之间,白手起家,成为淮安十六府的首富,固然是如传奇一般,但在许多文人眼中,也只是他们一心仕途,不愿委屈自身,否则选择行商之道,又哪里轮得到那庄冥获得首富之名?

    至于那些寒门士子,十有**,则是出于嫉恨心态。

    据说那庄冥极尽奢侈,单是每日沐浴,就要以药浴洗身,耗费百两之巨。

    这样一笔钱,足能换上好些个丫鬟,足能撑得起他们这些穷困书生,很长一段时日的吃喝用度。

    这对家境贫穷,三餐不敢食肉,入夜不敢点灯的寒门士子来说,庄冥此人,简直是穷凶极恶。

    更有甚者,当即便挥洒笔墨,愤愤写下了一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而在另外那艘楼船上。

    庄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略带嘲讽之色。

    他袖中的幼龙,眸光闪烁。

    论起感应,幼龙比之于东胜王朝的武道宗师,更为敏锐。

    旁边这艘楼船上的动静,瞒得过武道宗师的耳目,却瞒不过幼龙的感知。

    “东胜王朝境内,读书人地位甚高,笔锋如刀,如若因此心生厌恶,更有甚者,以文字抹黑,杜撰事迹,泼上脏水,那从此往后,庄氏商行必将名声一落千丈,臭名远扬至淮安之外,遍及东胜王朝,倒也真是难以将污名洗干净了。”

    庄冥端坐在位,神色如常,心中则念头闪过:“单是在这几位大儒,在丰城之中,便具有极高的地位、名声、人脉……这位异姓王,寥寥几句话就陷我至此,由此看来,他能够坐到这个高位,纵然不如宋天元那般精于算计,却也不是寻常之辈。”

第三十四章 姿态高傲

    陈王登船。

    原本各自谈笑,表面气氛颇为融洽的众人们,俱都安静下来。

    场面肃然,众人无不目露敬色,起身恭迎王爷到来。

    唯有一人,仍然端坐在位。

    赫然是庄冥。

    “王爷。”

    “王爷。”

    “王爷。”

    众人纷纷施礼,姿态恭敬。

    陈王爷眼神平淡,面上带着笑容,显得颇为和蔼亲切,颇有礼贤下士之风。

    他徐徐而行,两侧众人恭敬施礼,敬称尊号。

    而走到中间,便停顿了一下。

    众人只见王爷停在那里,目光缓缓扫过,落在端坐在位的庄冥身上。

    在场气氛骤然一滞。

    两人对视,只是刹那。

    但见庄冥轻笑一声,正想出声。

    陈王便已将目光收回,徐徐往前行走,显得颇为大度,并未计较他坐而不起的不敬之举。

    庄冥拍了拍自己的双腿,根据过往这位王爷的一些记载,加上刚才对方在隔壁楼船的一举一动,庄冥隐约揣度出对方心中的几分想法。

    这位王爷,接下来的话,甚至不会提起他的不敬之举,也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而借此显示他王爷的大度,显示出庄冥蛮横霸道,仗着庄氏商行在淮安境内势力庞大,而罔顾法纪,不敬王权。

    再接下来,只要借机传扬此事,再加上旁边那些位文人书生,出于不满与厌恶,和仇富之心,杜撰伪造些许事情,那么在丰城、淮安、甚至东胜王朝境内,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虚的便也成了真的。

    到那时候,便会出现明显的正邪之分,他庄冥也就成了说书人口中的反面角色。

    日后陈王若是借此,再毁了他的庄氏商行,那么在东胜王朝的历史上,便也是他这当朝王爷,受圣命而来,历经诸般阴谋诡计,终于摧毁了为祸淮安十六府的庞大势力,从而受立功勋。

    庄冥以今次之举猜想,这位王爷先前无意言和,拒绝自己提出的以官商合作,来共谋利益,或许对方心中所想,不单是要报复……更想要夺下庄氏商行收为己用的同时,顺手在皇帝那里,讨来一份稳定淮安十六府的功劳,受得封赏。

    “诸位均是丰城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经营各业,家底丰厚,可谓家大业大。”

    王爷登临高位,缓缓坐下,伸手一压,说道:“隔壁楼船,是文人墨客,而在这一边,则都是丰城各家的掌权人,诸位可知,知道本王为何作此划分?”

    当下便有人适时应道:“敢问王爷何意?”

    王爷平静说道:“你们都在丰城,掌握着不小的势力,而且都拥有押运货物的车队。而本王则一向痛恨为非作歹,违犯大律之人,今次奉命来查,既是查违禁物品一事,又查逃税之事。”

    适才那人忙是躬身说道:“王爷明察,我等均是东胜王朝,奉公守法之人,不曾运过任何违禁之物,不曾有过逃税之举。”

    这话深得众人之意,当下所有人齐声附和。

    “王爷明察。”

    “诸位切莫误会。”

    王爷这才抬手,说道:“诸位均是丰城的中流砥柱,这些违法犯禁之事,自然是深恶痛绝,但难保其中会有什么害群之马……”

    说完之后,他目光扫过,似是无意间在庄冥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转过,又道:“今次召来诸位,一是为了结识,其次,也只是与诸位商议一下,再详谈关于这方面的一些禁忌,避免诸位在不知不觉间,误犯此事,仅此而已。”

    话虽如此,但随着他刚才的目光停顿,众人还是看向了庄冥。

    各家掌权人,都不是寻常之辈,怎么看都觉得,王爷似乎是冲着庄氏商行来的?

    今日之事,本也只查封了庄氏商行而已。

    而庄冥神色平淡,甚至勾起一抹笑意,端坐在原处,静静听着陈王所言,显得安分守己。

    半个时辰后。

    陈王爷方是与众人商议完毕。

    实际上,说是商议,也不过是陈王出声,众人附和罢了。

    “诸位不必拘泥,本王一向随和,且今夜之宴,是赵大人做东宴请,美酒佳肴在此,大家切莫辜负赵大人一番好意。”

    说到这里,王爷又笑道:“本王还有些事,且去处理一下,待会儿回来。”

    随即便在诸多护卫之下,往楼船后方行去。

    临去之前,他深深朝着庄冥看了一眼,眼神中浮现出些许笑意,却又似乎暗藏杀机,颇有笑里藏刀之感。

    庄冥神色平淡,迎向众人的目光。

    在场气氛略有僵滞。

    然后便听得庄冥出声。

    “乾阳,推我出去,吹吹湖上的风。”

    待庄冥走后,这里的气氛,似乎变得颇为热络。

    王爷对庄冥的敌意,十分明显,更是众人低声议论的谈资。

    而乾阳推动着轮椅,推着庄冥出来。

    湖风清凉。

    风吹起了涟漪。

    月色映照下来,波光粼粼,银芒闪烁。

    就在这时,旁边走出一人,是个小厮,躬身说道:“王爷有请。”

    庄冥微微点头,说道:“烦请带路。”

    那小厮点了点头,却没有转身,而是上前一步。

    庄冥目光微凝。

    乾阳受他驱使,已经握紧拳头。

    但那小厮并未动手,而是递过了一张纸条,低声道:“赵大人给的。”

    庄冥神色如常,只说道:“烦请带路。”

    小厮退了半步,侧过身子,说道:“请随小的来。”

    楼船后方。

    在这一片,分作了许多房间,内中颇为精致。

    而陈王便坐在这里。

    乾阳推着庄冥,也来到了这里。

    陈王的背后,有四名护卫,目光如火,气血强盛。

    经幼龙感应,这四名护卫,均在武道第二重的巅峰层次,不逊色于陆合的武道造诣。

    而除此之外,庄冥也感应到了周边的气息,似是伏兵,气血非比常人,虽武道尚未登堂入室,但也是精悍之辈,约有数十人之众,想必皆是军中精锐。

    毕竟乾阳与殷明,均已是东胜王朝有名的强者,是公认的武道三重大宗师。

    这位陈王显然也忌惮于庄冥自觉无望,而命乾阳与殷明鱼死网破,才招来这四大高手在身侧,如若真有变故,也足以稍微抵挡一二,让他从容离开,再命旁边伏兵动手。

    “王爷。”

    庄冥坐在轮椅上,拱手施了一礼,说道:“庄某腿脚不便,无法起身,亦难躬身下拜,万望见谅。”

    说到这里,他微微抬头,打量着这位王爷。

    面容消瘦,胡须修长,貌约四十多岁。

    他端坐其上,身材显得颇为健壮。

    头戴高冠,手戴玉戒,身着蟒袍,显得十分威严。

    而与此同时,这位王爷,也在打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

    相貌清俊,约二十来许,肤色苍白无血,眉宇间有着思虑过多而挥不去的忧愁,坐在轮椅之上,神态端正,显得不卑不亢。

    这就是白手起家,六年之间,成为淮安十六府首富,聚敛了无数钱财的十三先生?

    就是这个年轻人,胆大包天,毁掉了自己手中来钱最多的一桩生意?

    “看不出来,如此清秀温和的年轻人,竟然那般胆大包天,而且心狠手辣,可谓不择手段。”

    王爷微微抚须,说道:“这里没有其他人,本王便也不与你打哑谜了。”

    庄冥轻笑了声,说道:“许多事情,王爷与庄某,均是心知肚明,既然如此,开门见山,倒也省了许多场面话。”

    说到这里,庄冥拍了拍衣摆,说道:“王爷如若罢手,你我就此言和!此后庄氏商行发展,您大力扶持,每年赚得银两,除开诸般耗费之外,我所余净赚之利润,无论多少,你我均分一半,如何?”

    王爷轻笑了声,挥了挥袖,毫不掩饰面上的不屑神色,嗤笑说道:“痴人说梦!”

    庄冥神色如常,并无意外。

    而王爷已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目光凛冽,寒声说道:“庄氏商行若归本王所有,一切银两尽归本王手中,何须与你均分一半?”

第三十五章 本王之意,即为王法

    楼船之中。

    房间之内。

    气氛骤然凝滞。

    庄冥神色淡然,未有改变。

    身后站着的乾阳,也只是木然不动。

    而王爷面带杀机,身后四大侍卫,均已将手放在刀柄之上。

    在庄冥以幼龙感应之下,隐藏在暗中的伏兵,似乎也有了准备。

    “呵呵……”

    庄冥笑了声,说道:“论起经商的想法,我庄冥摸爬滚打至今,自问不弱于人,就算王爷杀掉了我,而接手了庄氏商行,就真能更加壮大?王爷若是答应,你以官府势力助我,我必能更加壮大,每年赚得银两,定能比眼下更多,哪怕均分一半,也远胜王爷那私盐的犯法生意!”

    他说到最后,在“犯法”二字,加重了口音。

    王爷哈哈一笑,说道:“经商之道,你真当本王麾下无人?”

    庄冥微微摇头,说道:“王爷手下,自有高人,但论起经商,尤其是接掌庄氏商行,自是我庄冥为最佳人选!你若不愿答应,只得两败俱伤,当然,庄某自认不如王爷权势滔天,会伤得重些,而您伤得轻些。可话说回来,即便庄某不得翻身,而您这位王爷,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言语一落,王爷身后四名护卫,尽都露出凶厉神色。

    王爷更是出声冷笑道:“你这是威胁,可不是求饶!”

    庄冥轻轻伸手,平了平褶皱的衣衫,又淡然说道:“我不是威胁,更不是求饶,此行只是商议你我双方,合作之事。”

    王爷微微挺胸,姿态昂然,俯视下来,道:“合作?你行商六年,难道不知,所谓合作,乃是双方平等之时,联手谋利而已!”

    “现如今,本王一声令下,你庄氏商行在淮安十六府数百家店铺及仓库,尽数封闭,每日折损甚巨,撑不住几日便要崩溃!”

    “待本王寻得机会,只要定个罪名,你也难逃一死!”

    “本王是官,你只是商,如云泥之别!”

    “你凭什么资格与本王并肩?”

    王爷徐徐说来,姿态无比高傲。

    他也同样有着高傲的资本。

    庄冥平静道:“王爷真不想要善罢甘休?”

    王爷看向庄冥,狞声说道:“本王不缺钱,就缺一口气!哪怕留下你,真能挣得更多银两,本王也不在乎!现如今本王要你的命!你凭什么资本,能让本王善罢甘休?”

    “庄冥,你胆大包天,胆敢摧毁本王的生意!”

    “须知,从你动念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想到今日!”

    随着言语,王爷脚步迈开,缓缓步入四名护卫身后,避免乾阳暴起,鱼死网破。

    而庄冥吐出口气,说道:“王爷,你那本就是违法的生意,而摧毁你私盐生意的,是东胜王朝律法,而非是我!官府本就是依法而行,迟早要查到头上,只是至今未得其门,庄某不过提供了线索,点明了方向,仅此而已!”

    “依法而行?”

    王爷露出嘲讽之色,说道:“本王也依法而行,查封你庄氏商行,如何?所谓依法……如今淮安十六府,本王之意,即为王法!”

    庄冥顿时沉默了一下,才叹道:“也罢,原本庄某自问,有信心可以说服王爷,未想王爷只为出气,而不问利益……既然王爷如此坚定,许多原本要说的话,庄某便也不多费唇舌了,有些时候,大概做出来的事,要比说出来的话,更具有效用。”

    这话一出,王爷又退了两步。

    四名护卫,神色肃然,刀锋已出鞘半寸。

    “怎么?听你言外之意,想凭你麾下这位武道强者,刺杀本王?”

    “不敢……”庄冥轻声道:“武道宗师再强,却也强不过千军万马,怎敢行刺王爷?何况庄某本身在此,动了刀枪,难免误伤。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庄某诚意甚足。”

    庄冥正色道:“我会让王爷,看到我的诚意。”

    陈王哈哈笑道:“好!本王就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本王与你尽释前嫌!”

    庄冥缓缓说道:“庄某定会让王爷满意。”

    陈王挥手道:“滚罢!”

    王爷心中,对此极为不屑。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心中对于庄冥的痛恨!

    这个年轻人,毁掉了自己一桩生意,又险些被朝廷顺藤摸瓜而查到自己身上,避免牵连自己,只得壮士断腕。

    因为此事的缘故,让自己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足足十余日,都寝食难安。

    蝼蚁胆敢触犯虎威,真乃耻辱!

    无论庄冥如何讨好,都抹不去自己对他的痛恨!

    无论庄冥能拿出什么赔罪的重礼,都不能弥补!

    何况,庄冥手中的任何金银宝物,等自己夺来了商行,一切便都是自己的。

    今日他召来庄冥,本就不是为了和谈,而是为了居高临下,看一看这个死到临头的年轻人!

    看看这个号称算无遗策的年轻人,在官府重权之下,是怎样束手无策的恐惧之状!

    白灵湖上。

    有一艘小船,缓缓朝着岸边驶去。

    上面赫然是推托不适,提早离开的庄冥一行人。

    到了岸边,那船夫施了一礼,又朝着楼船而去。

    “公子……”白老迟疑了下。

    “上马车。”庄冥道:“先回去。”

    “是。”白老应了声。

    周边仍是显得十分热闹。

    这里显然成了一处类似于佳节庙会热闹地方。

    尽管许多人没有资格登上楼船,却也在这里凑了热闹。

    而在马车之中。

    气氛颇为沉寂。

    “这位王爷,比我预料的,更为难缠,着实难以善罢甘休了。”

    庄冥轻声说道:“本以为他最多是对毁掉私盐生意,失去许多银两,而心生愤怒,但此刻看来,他对我不仅是愤怒,更有恨意存在……或许是毁掉他私盐生意的时候,又让他遭受到了其他方面的折损,否则,不至于如此。”

    “不过,除却报仇雪恨之外,怕是也想要拿我立威。”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一来,统帅淮安十六府,不免削弱各地官员的权势,而这位王爷,虽然是称王之辈,权势滔天,但初来乍到,真要让这些官员俯首帖耳,却也不易。”

    “他知道我六年间在淮安十六府,混得风生水起,必然与各地官员有所联系,故而又想以我立威,杀鸡儆猴。”

    说到这里,庄冥幽幽叹了声,道:“我本以为暗中协助官府,打掉私盐的生意,咱们已经收干净了尾,而这位王爷,之前也确实一无所获,就此停歇。却未曾想到,宣城出现一个如此聪明灵慧,又能细心搜寻蛛丝马迹的宋天元。”

    白老低声道:“好在宋天元已经伏诛,祸患已除,消了后顾之忧。”

    庄冥微微摇头,说道:“可他留下的事,却也不好摆平啊。”

    白老略微停顿,旋即问道:“公子眼下,可想好了对策?咱们商行,数百店铺仓库被封,收入皆无,开销依旧,并且不易存放的货物会逐渐毁去,每日折损极大,难以长久这般僵持下去……”

    庄冥目光微凝,伸手入袖中,抚着袖中缠绕的幼龙,语气稍沉,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既然如此蛮横霸道,便也让他看看,盘踞于淮安十六府,足有六年之久的地头蛇,也不是好惹的……”

    白老怔了下,道:“公子是想?”

    庄冥低头看向赵大人暗传的这张纸,沉声说道:“陈王不是奉皇命而来么?我便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在淮安十六府境内,一事无成,不得安稳!”

    “他以官府权势,以力压迫,既然如此,那庄某便也与他来一场蛮力间的较量!”

第三十六章 重病用猛药

    陈王奉命到此,统御淮安十六府。

    实际上,他奉命而来,有四件事情,并且每一件事,都有所限期。

    其一,半年之内,开凿水道,疏通水路,连通淮安十六府,消去历年水灾之患,而且,要接入淮阴及淮北,消去两地常有的缺水干旱之灾。

    其二,推行新政,在淮安十六府作为尝试,如若新法可行,能让淮安更胜以往,则推行开来,遍及到东胜王朝境内。

    其三,在淮安以南,暗中豢养战马。

    其四,淮安十六府中,有三府之地,发现特殊矿石,能与淮阴另一种矿石合练,变得更为坚硬,尤胜于如今东胜王朝的百炼精铁。

    因此,要以淮安为根基,建立一处军器坊,炼制矿石,铸造兵器及铠甲。

    “豢养战马,铸造兵器,莫非是想要以此,造就精锐骑兵?”

    庄冥缓缓说道:“暗中备了战马,又暗中铸造比当前军队所用的刀剑甲胄更高一筹的兵器,若是联合推行新政之事来看,这位皇帝倒是有着大魄力……不过,他选的人,怕有些问题。”

    从这位异姓王的种种迹象来看,庄冥可以断定,此人野心极大。

    目前只是敛财,以权谋私,但只要有机会,未必不会造反。

    庄冥并不想理会陈王究竟有没有谋反之心,他只想着如何让陈王罢休,不再盯着自己。

    若能以此寻到证据,告发陈王,借朝堂上与陈王敌对的权臣,来坐实谋反罪名,自是最好!

    甚至于,伪造证据,也未必不能。

    但这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而庄氏商行被查封,也撑不住太久。

    “重病用猛药,时日急迫,也休怪庄冥心狠手辣了。”

    庄冥敲了敲桌案,缓缓说道:“霜灵,替我去请白老,让白老来一趟,再告诉白老,通知陆合、柳河、白庆、岳阳等人,一起来见。”

    外边顿时传来霜灵清澈的声音。

    “好的,公子。”

    一个时辰后。

    庄冥所召之人,俱已来齐。

    “公子。”众人均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庄冥说道:“你们诸位,都是我最为信任的心腹,今次召你们一齐过来,本也只是有些隐秘之事,让你们去办。”

    说到这里,庄冥又停顿了一下,说道:“此事关乎庄氏商行的生死存亡,如若能成,此次的劫数,便能过去,而若不能成,不但庄氏商行要垮,我等更是十恶不赦。”

    “实不相瞒,此时此刻,哪怕庄氏商行就这般垮了,你们也可抽身事外,未必会祸及自身。”

    “但受我指派,行此事之后,你们的生死,便只能与庄氏商行系于一线。”

    “庄氏商行生,你们便活。”

    “庄氏商行倒,你们便死。”

    “此事我不强求,你们若不答应,也只须在半月之内留在潜龙山庄便可,待半月之后,自行离去,此后,务必守口如瓶。”

    “当然,若是答应,实也生死难料。”

    庄冥看向眼前众人,平静说来。

    在他心中,召来的这几位,都可算是心腹,可谓是最为信任的同伴。

    此事大逆不道,触犯东胜王朝律法,因此去办这些事情的人,务必要有着与他同生共死的信念。

    因此,庄冥不会强求,因为不能信任的,他不敢用。

    房中的气氛,凝滞了一下。

    旋即便见众人尽数施礼。

    白老、陆合、柳河、白庆、岳阳等,皆拱手作礼。

    “全凭公子吩咐。”陆合道。

    “老奴一把年纪了,为了庄氏商行,拼上一把,哪怕丢了这条老命,心也甘愿。”白老应道。

    “公子挑选我们几人,自是将我们当作最为信任之人,我等若不效死,何以报答公子信任之心?”白庆嘿了一声,这般说道。

    “我们俱都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死又何妨?”柳河轻笑道:“我等习武之人,出生入死,刀口舔血,早没了畏惧……”

    “岳阳与胞弟岳廷,能活到今日,乃公子赐福。”岳阳微微低首,语气淡然,说道:“如今便是丢了性命,也是多赚了几年光景。”

    “多谢诸位!”

    庄冥神色肃然,拱手还礼。

    庄氏商行中,有能耐的人,也不算少,但他挑来的这几人,都可算是他的左膀右臂。

    适才让霜灵召人来时,他便考虑好了挑选的范围。

    一要有足够的能力。

    二要值得信任。

    三要孑然一身,没有牵挂。

    即便他心中对这个回应,也早有所料,但真到此刻,庄冥却也有些激动,心中轻声道:“我果真没看错人。”

    “公子。”

    白庆上前一步,说道:“庄氏商行如今的劫数,源自于陈王,这大逆不道之事,便是要刺杀他么?这事我来干就行,保准把他狗头给砍下来!”

    庄冥不禁哑然失笑,说道:“朝廷刚派来了个执掌淮安的王爷,转眼就被人刺杀了,这是挑衅朝廷威严,还是公然造反?若刺杀了他,朝廷必将震怒,彻查此事,咱们总不能把京城派来的官员,一个接一个杀掉罢?我们也只是依附在东胜王朝境内的一家小小商行,不过赚些钱财而已,如何与整个东胜王朝抗衡?我们可没有划地为王,聚众造反的底蕴……”

    白庆怔了一下,挠了挠头,讪讪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庄冥平淡道:“我们不敢公然造反,与朝廷为难,但暗地里,给这位王爷添堵,倒也还是可行的。当然,即便只是给这位王爷添堵,一旦被查,也是违反东胜王朝律法,还要杀头的,因此,给这位陈王添堵之时,做事须得干净,不能留下半点尾巴,否则留下把柄,便是人头落地的滔天大罪……”

    说完之后,他取出几张宣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随着庄冥授意,几人方是上前,各自分得一二张。

    “陈王来到淮安十六府,已有多日,但前些时日,沉寂无声,直至今日晨时,才对我庄氏商行出手,以官府权力,如雷霆之势,镇压下来。”

    庄冥说道:“但在前些时日,他在淮安究竟在做什么?仅仅是初来乍到,需要熟悉淮安的局势?而且,根据陆合之前传回来的消息看,陈王随行二百余人,约有八十护卫,余下一百二十人,身份不明,行踪神秘,并且,陈王来到丰城之后,当日他们却又尽数离开了丰城,散往各处,不知所踪……而且陈王身边的护卫,留下的并不多,余下则都去保护这些身份不明之人。”

    陆合低声道:“由此可见,陈王请命而来,定然不是为了庄氏商行而来,而是另有玄机。”

    庄冥点头说道:“之前我便也说过,陈王自视甚高,根本不会将我这商贾之流放在眼中,他来到淮安,主要是另有要事……而且,有心之人,消息灵通之辈,若打听他的来意,或许打听到最后,便只是认为,陈王为报复庄氏商行而来,而我庄氏商行的覆灭,成为了他明面上来到淮安的理由,遮掩了他真正的意图。”

    白庆暗暗咂舌,不禁啧啧道:“娘耶!勾心斗角真复杂!还是老子练武简单,哪个混账招惹咱们,一刀劈成两半就是了……”

    包括庄冥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白庆看去。

    白庆缩了缩脖子,才讪讪道:“可惜这王爷背靠朝廷,咱们不能随便劈死,到底还是得靠公子的计谋。”

    庄冥神色如常,说道:“如果你能搬山填海,力压一切,横扫百万大军,那就不用玩弄什么阴谋诡计了,放眼整个东胜王朝,你都可以肆意妄为,别说打死王爷,你就是打死皇帝,也都不成问题。”

    皇帝是东胜王朝的至尊,最高掌权之人,此言已是大逆不道。

    放在以往,庄冥也不会这般说话。

    但是,眼下几人,均是心腹,愿与庄氏商行共存亡,便也不必怎么遮掩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白老却又问道:“公子现在……”

    庄冥说道:“从赵大人那里,我已经得到了具体的消息,你们手中的,便是我根据消息,制定的谋划。”

    陆合迟疑道:“赵大人……”

    庄冥说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不敢出卖我,而且,即便他这消息不实,我也有所准备,俱都写在上头了。”

    众人闻言,方是吐出口气。

    柳河不禁感慨道:“公子谋划,一向周全,是我等想多了。”

    白庆低头看了一眼,暗暗咂舌,心道:“这么复杂?还这么狠?”

    庄冥正色道:“让你们做的事,负责的地方,都不一样,务必小心。”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你们是我的心腹,而在庄氏商行之中,也有你们麾下的心腹,但须得切记,挑选人手之时,要选信得过的,能守口如瓶,愿意赴死的,最好是如你们一样,无牵无挂的。”

    在场几人,心中俱都凛然,便又齐齐施礼,沉声应道:“谨遵公子吩咐。”

    庄冥点头说道:“那便去罢,庄氏商行尽被查封,每日折损极大,也耽搁不得……而你们之间,负责的方面不同,具体动手的时候也有所不同,其中诸般细节,我均已在纸上写好,须得细看!”

第三十七章 本王什么场面没见过?

    凉亭之内。

    陈王背负双手,略微仰头,目光越过院墙,看着南侧的天空,眼睛微眯,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在他身后,则是身着黑衣的男子,恭敬说道:“原本庄氏商行中被宋天元收买的管事,之前被庄冥手下之人揪出,扭送官府,如今官府职权,皆由王爷为主,因此这些人便都成了人证。眼下有了人证,加上那些伪造的物证,如此布置之下,全面查封庄氏商行,皆可算是按律而行,朝堂上那些与王爷为敌的老狐狸,也挑不出毛病。”

    陈王轻笑道:“听说这个庄冥,足智多谋,你可准备妥当了否?”

    男子应道:“就算他足智多谋,心中有许多办法,却又如何?王爷掌控着官府的权力,此乃以力破法之势,再厉害的谋士,也翻不了身。”

    停顿了一下,又听男子说道:“哪怕最后他真能借助什么手段,那也不是在几日之内就可以解决的,我们便以彻查之名,拖得些时日,庄氏商行在各个方面下,日渐损耗,人心渐散,再大的家底也撑不住,越是庞大的势力,越是崩塌得更快,依属下看来,过不了多久,庄氏商行必将分崩离析。”

    陈王轻笑说道:“如此也是,那就继续拖着,庄氏商行不过小事一桩,你也不必再费心了,精力仍须放在正事上边。”

    作为异姓封王者,他在朝堂之上,也是权势浩大,区区民间商贾,自也不放在他眼里。

    他心中更加在意的,还是此次奉皇帝之命而来的四桩大事。

    至于对付庄氏商行的举动,对庄冥以及庄氏商行而言,是决定生死存亡的天翻地覆之势,但对他而言,不过也就是办事之余,空闲之时,顺手而为罢了。

    两者本就不在一个层次,放在以往,他便是多看一眼,也显得礼贤下士了,只不过仅是因为这个庄冥,胆敢对他的生意出手,惹得心中大怒,才令他有所在意。

    如今能让他这位王爷,稍微费些精力,命人定下谋划,来查封庄氏商行,作出这样的举动,也算看得起这十三先生了。

    既然局势已定,自也不必再将此事放在心里。

    “目前一切顺利。”

    黑衣男子应道:“战马豢养地方,已经定下,而且具有优良血统的幼马,也在运送途中。”

    陈王问道:“水渠呢?”

    男子应道:“属下派遣五十名精兵随行,护送那些匠人前去各处勘测,并且详细记录在册,大约再过三五天,大约便能记录清楚,以此来定下后续的计划,该如何开凿水渠,又该如何构架水路,再有如何引流的等等各方面问题。”

    陈王微微点头,说道:“军器坊呢?”

    男子低声说道:“大致也定下了地方,匠人也差不多到了,之前收集的矿石,都积压在那里,动身来到淮安之前,便已派遣百余精兵把守……另外,另一类合炼的矿石,还在运送途中。”

    陈王微微点头,这三件事,是当前最先可以看到进度的。

    至于新政的推行,却不是一朝一夕,而且只能暗中进行。

    这事倒要容后再谈,等自己彻底在淮安十六府稳住根基之后,才能施行。

    但是前面三件事,皇上有所吩咐,务必在今年之内,得见成果。

    “如此甚好。”

    陈王说道:“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新政一事,暂不急于一时,但这三件事情,一月之内,必要大致落定。开凿水渠一事,有利民生,可摆在明面上,本王可以出面,统御此事;至于军器坊那边,须你亲自督造;养马场那里,我已有人选……”

    黑衣男子低声应是,又道:“庄氏商行本月之内,怕就毁了,王爷可有人选?”

    陈王顿了一下,才道:“庄氏商行也只是小事而已,暂无须理会,待我等大事开头理顺,本王寻个闲时,再从京城调人过来,接手庄氏商行一应事务。”

    黑衣男子说道:“庄氏商行虽只是民间商家,不过财富积累甚厚,富甲一方,那庄冥号称淮安十六府的首富,想必接手之后,得此雄厚财力,王爷可以做更多事情。”

    陈王点了点头,旋即挥手道:“你下去罢……”

    黑衣男子施了一礼,正待退下。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得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黑衣男子略有迟疑。

    陈王稍微挥手,目光看向假山,略作示意。

    黑衣男子顿时会意,运起轻功,藏身于假山之后。

    而陈王背负双手,神色依然如旧,看向南边的天空。

    “王爷……”

    匆忙而来的,赫然是淮安境内的年轻差役,但见他脸色苍白,喘息不定,急促道:“出大事了!”

    陈王微微皱眉,转过身来,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丰城的差役,都是这般上不得台面么?什么事情不能心平气和来讲?”

    那差役本就年轻,不曾见过世面,被这般呵斥了一声,不免也低了头,语气弱了许多,才低声道:“出了人命案子,赵大人已经动身,稳住局面,让小的来请王爷过去……”

    陈王心中不悦,挥袖道:“浩浩东胜王朝,人口无数,哪座城池没出过人命案子?大惊小怪的,没点见识……”

    差役愈发战战兢兢,尽量将语气放缓,道:“这是桩大案。”

    陈王俯视下来,眉宇间略带不屑,说道:“小小丰城,能出什么大案?是天灾祸事?还是什么盗匪打劫?死了多少人?还是有什么朝廷命官?”

    差役迟疑道:“这……”

    陈王不耐道:“说!本王掌军十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差役忙是应道:“不是什么朝廷命官,就是王爷之前派去勘测丰城地势的人,都被人杀死了……”

    陈王仿佛遭了雷击,怔在了那里。

    “王爷?”

    “你说什么?”陈王面色骤变,怒喝道:“你再说一遍?”

    “王爷……”差役吓了一大跳,未有想到刚才仿佛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王爷,此刻竟然满面怒火,杀机遍布。

    “你说本王派出去的人,被人杀了?”

    “是……是的……王爷,被杀死了……”

    “混账!”陈王面色变幻,脸色阴晴不定,又喝道:“死了多少人?”

    “这个……”差役深吸口气,想起适才陈王的话,勉强压制心中的震动,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显得轻描淡写地道:“王爷派出去的八十五人,都被杀死了,总共也就不到百人。”

    “滚!”

    陈王听得这话,眼前一黑,又见这混账轻描淡写地说出这话,当即怒气迸发,就要拔剑杀人。

    哪知伸手在腰侧,却发现没有佩剑,蓦然便一脚,狠狠将差役踹倒。

    “滚!”

    陈王厉声道:“再不滚本王斩了你!”

    那差役吓得屁滚尿流,狼狈不堪地逃了出去。

    陈王脸色阴沉至极,喝道:“查!”

    假山后的黑衣男子,忙是现身出来,神色凝重,施礼道:“属下这就去查。”

第三十八章 祸事连绵,接连不断

    一个时辰后。

    “王爷。”

    黑衣男子匆匆而来,神色凝重,施了一礼,却略有迟疑,竟是不敢直接开口。

    陈王微微闭目,深吸口气,方是应道:“情况如何?”

    男子低声应道:“三十五名水工及匠人,五十位将士,尽皆被杀,无一幸免,对方未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陈王握紧了拳头,看了过来,神色阴沉不定。

    男子语气更低了些,苦涩道:“这些天来所勘测出来的各项记录,也尽数被夺走了。”

    陈王默然不语。

    东胜王朝,地大物博,又是太平盛世,这许多年以来,朝堂稳定不衰,百姓安居乐业。

    如此太平局势之下,各行各业,均是能人辈出。

    他名下这三十五名水工以及巧匠,固然死得可惜,但再搜罗人手,轻易而居便能再凑上这么一批能人。

    可是,这些勘测的记录,也被夺走了。

    也即是说,他这些天,白费工夫了。

    对他来说,八十五条性命,不算重要。

    重要的是,即便再度请来一批人,也须得重新勘测,又耽搁了宝贵的时日。

    “查清楚是谁了么?”

    “没有线索。”

    “那三十五名水工及匠人,本也粗犷之辈,不是文弱书生。但是,哪怕不提他们,单是这五十名精兵,就绝非弱者。”陈王面色肃然,说道:“能够歼灭这五十名精兵,对方动用的人手,定然不少,而且,能收拾得如此干净,证明他们伤亡不多,想必这些人当中,以高手居多。”

    “王爷在朝堂上,树大招风,明里暗地,对头也不少。”男子低声道:“莫非是哪一位,动用了精锐,歼灭了咱们的人手,来拖延咱们?毕竟这是皇命,若是有所延缓,王爷不免要遭皇上怪罪……”

    “不像是朝堂上的老鬼。”陈王说道:“这些老鬼,在朝堂上搅弄风云,动用的是东胜王朝之内各项律法规章制度,设下的是阴谋诡计,不到必要关头,绝不会动用兵力,来截杀这八十五人……所谓图穷匕见,属穷途末路,是为下策。”

    “这……”男子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八十五人,都是官府的人,他们擅自动手,一旦被本王抓住把柄,翻不了身。”陈王停顿了下,说道:“最重要的是,他们没理由,冒这么大的风险,只为了这区区八十五条人命。”

    “王爷的意思是……”

    “此时此刻,杀掉这八十五人,他们若被查到,必然抄家灭族,而此事对本王来说,不过就是拖延我几天时日罢了,对他们又能有多少的好处?”

    “若不是朝堂上的老鬼,又是哪方人物?”

    “本王也觉古怪。”

    亭间气氛肃然。

    无论是陈王,还是这个黑衣男子,第一念头,都只猜测是朝堂上那些同样掌控着权势并且与陈王对立的官员。

    他们想到很多人,包括淮安十六府当地的官员。

    唯独没想过庄冥蝼蚁般的小人物。

    即便这个年轻人富甲一方,论起出身,也只是一介商贾,区区平民百姓。

    所谓民不与官斗!

    两者之间的差距,着实太大,几近云泥之别。

    他是当朝王爷,高高在上,犹如神灵一般。

    至于庄冥,不过蝼蚁般的凡人百姓。

    陈王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幕后黑手,但第一的念头,却也没有庄冥的存在。

    庄冥一无胆量,二无私兵,三无地位。

    之前打击私盐,并非是庄冥胆大,而是庄冥未必知晓,背后是自己这位异姓王,何况庄冥本也是借助官府之力,才能打掉他私盐的生意。

    何况,庄氏商行虽有雄厚财力,也招揽了几名武林高手,但毕竟是平民百姓,不能豢养私兵,又哪来伏杀八十五人的兵力?

    更何况,在任何人心中,都不免认为,一个行商的平民百姓,如何有胆量伏杀官府的人?

    半个时辰之后。

    天空飞来一只白鸽。

    黑衣男子取下,面色微变,低声道:“王爷……”

    陈王沉声道:“又怎么了?”

    黑衣男子沉重道:“押运途中的三百匹战马,尽在中途暴毙。”

    陈王蓦然转身,恶狠狠地看着他。

    黑衣男子低声道:“护送战马的百余精兵,无人伤亡,也不见外敌,似是突发暴病……不过,目前来看,怕是被毒杀了的。”

    陈王深吸口气,道:“丢了八十五条人命,失了勘测水路的各项记录,又是三百匹战马暴毙?”

    他脸色难看,寒声道:“要么真是本王流年不利,要么……有人针对本王出手了。”

    胆敢公然伏杀官府的人,暗中毒杀三百匹战马。

    这是公然挑衅于他。

    对方绝非常人。

    而且能做到这一点,毕竟势力庞大,麾下精锐不少。

    朝堂之上,究竟是谁疯了,敢如此丧心病狂,莫不是要彻底撕开脸面,跟自己来个鱼死网破?

    “报!”

    就在这时,又有人跌跌撞撞,匆匆来报。

    陈王心中沉了下去。

    刚有前车之鉴,他不认为这次急报,会是喜报。

    “慌张什么?”黑衣男子本想躲避一下,听得声音是王爷随从,才松了口气,又喝道:“进来说话。”

    “王爷……”

    那下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喊道:“适才传来消息,运来淮安的矿石被劫,护送矿石的三十名精锐,无一幸存……”

    他说完之后,忽然发现气氛寂静到了极点。

    无论是王爷,还是那黑衣男子,俱都沉默不语,只是神色极为难看。

    这下人跟随陈王也有五年,当下心头一跳,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此刻王爷似乎很是恼怒,如今自己再添了一件恼怒事情,以王爷一向的性情,怒到极致,指不定真会怒而拔剑,杀了自己,以泄心中愤怒。

    “本王知道了。”

    陈王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只是平静之余,带着些许疲倦之感。

    那下人不知为何如此,但心中竟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匆匆施了一礼,狼狈而去。

    黑衣男子脸色微变,小心翼翼道:“王爷……”

    陈王伸手入怀,抛出一物,道:“临行之前,皇上赐予本王可以调遣镇南军的兵符,凭借此兵符,淮安境内五万镇南军,都能调动。”

    黑衣男子见状,心中微惊,道:“这……”

    陈王说道:“对方如此气焰嚣张,恐怕不会善罢甘休,避免下一次生变,此行一切护卫之责,便都调遣镇南军来。”

    黑衣男子正色道:“属下这就去办。”

    陈王说道:“调来镇南军,对方麾下人手再多,高手再强,也都难以再行破坏,但此事本王绝不会罢休,定要细查,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讲朝堂规矩的混账,胆敢如此肆无忌惮?”

    他话音还未落,便见一只白鸽从天而降。

    陈王的声音骤然一滞。

    他看着眼前的白鸽,竟然兴不起去接的念头。

    “你来看看。”

    陈王语气稍低,似乎很是疲惫。

    黑衣男子叹了声,还是上前去,从信鸽脚下,取过信纸,扫了一眼,陡然一滞。

    片刻后,黑衣男子抬头看向陈王,欲言又止。

    陈王强行平复了心情,终于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黑衣男子苦笑道:“军器坊那边,忽然起了大火,说是冶炼之时,有所失误,点燃了许多东西,火势蔓延,刚刚造成的军器坊,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陈王蓦然一拳,砸在亭间的石桌上,怒喝出声。

    “失误?失误个屁!”

    “事情一桩又一桩,都在一天之内发生,你真觉得是巧合么?”

    “本王就算再是流年不利,也不可能一日之间,要办的大事,尽数都折损了罢?”

    “你给我查!一定要查出来背后究竟哪家的混账,竟然铁了心要用这种野蛮的方式,阻拦本王行事?”

    “若查出来,无论他是谁,本王定要奏禀皇上,诛他九族!”

    他怒吼了一阵,仍是气不过,伸手横扫,将亭间石桌上的茶器,尽数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黑衣男子战战兢兢,他跟随陈王多年,也见过陈王失态之时,但近些年来,陈王心胸城府,愈发深沉稳重,已极少这样失态。

    “王爷……”

    外边又有声音传来。

    无论是陈王还是黑衣男子,都不免心中再度一提。

    陈王咬牙道:“又怎么回事?本王奉命而来,四桩大事,施行其三,全被破坏,但其中一条新政,可还没有推行,对方还能怎么破坏?”

    黑衣男子想打发了院外那人,但听得声音,却不是陈王随行而来的心腹,是丰城赵大人麾下,当下便也沉默下来,躲避到假山之后,没有现身。

    陈王稍微平复心情,才道:“进来。”

    门外的那人,匆匆进来,赫然又是刚才那个差役。

    只是经过之前的事情,他此刻显得有些畏畏缩缩,再见得满地茶具碎片,更是心惊。

    当下这差役竟有许多不安,他之前是敬畏,而如今则畏惧居多。

    “又怎么了?”陈王不动声色,问道:“是先前本王那八十五人遭到伏杀的事,查到线索了么?”

    “回禀王爷。”差役忙是应道:“现场没有其他线索,不过在另外一片地方,发现了一些焚烧的纸灰,纸灰当中有个物事。”

    “什么物事?”陈王听得纸灰二字,心中便更难受了,这十有**是那三十五名巧匠勘测水路的各项记录。

    “这物事很是古怪,不过……”差役十分迟疑。

    “不过怎么样?”

    “不过,今早庄氏商行来报案,早些天他们的一车货物,被淮北一窝盗匪给劫了,当时留下的信物,跟这纸灰中的信物,颇为相似。”差役小心翼翼道。

    “你说什么?”

    陈王蓦地起身来,喝道:“庄氏商行?”

第三十九章 庄冥的诚意

    淮北盗匪!

    庄氏商行!

    原本陈王并没有将此事,联系到庄冥身上。

    毕竟这只是个商人而已,一介白身,平民百姓。

    但此刻听得这差役提起,心中蓦然一震。

    “庄氏商行……”

    陈王微微闭目,说道:“你先下去。”

    那差役如遇大赦,匆忙退下。

    假山之后,黑衣男子走了出来。

    “什么盗匪,胆敢伏杀官府之人?”

    “先杀本王麾下八十五人,又毒杀三百战马,劫掠矿石,杀尽护卫,更火焚军器坊。”

    “盗匪求财,但也不是不要命。”

    “可他们分明是不要命,也不求财。”

    “这就是冲着本王来的。”

    陈王偏过头去,说道:“你对淮北这窝盗匪,有过什么了解么?”

    黑衣男子低声道:“初来乍到,且属下随王爷,是来淮安上任,因此对于淮北方面,并不熟悉。”

    陈王平静道:“查!再查庄氏商行近期的一切举动,与这淮北盗匪之间,有过什么联系……”

    黑衣男子应道:“属下明白,定歼灭这批盗匪,还淮安一个朗朗乾坤。”

    半个时辰后。

    黑衣男子再度归来,只是神色已经古怪到了极点。

    “怎么了?”

    “江湖传言,不久之前,庄氏商行一批货物,在运往广府途中被劫,押送之人被杀,其中还包括庄冥手下一个得力的高手,名为卢洋。”

    “看来庄氏商行来报案,倒也不假。”陈王皱着眉头,说道:“难道真是本王错了,两者之间,并非狼狈为奸?”

    “王爷……”黑衣男子又道:“根据消息,这批淮北的盗匪,是被官府围剿,在淮北无法立足,仓皇逃到淮安境内,人数不多,高手有限,没有能力可以劫去矿石,也没有能力屠杀护送矿石和保护匠人的士兵。”

    “你的意思是,有人假扮淮北盗匪?”

    “江湖上,还有一个传言。”

    “哦?”陈王眉头一挑。

    “听说这批淮北的盗匪,前些时日来到淮安,就截了庄氏商行一批货物,但庄冥此人,睚眦必报,动用了一位武道宗师,将他们全数歼灭。”黑衣男子说到这里,又补充道:“只不过,传言只是传言,尚未证实。”

    “尚未证实?”陈王问道:“何意?”

    “这些淮北盗匪,逃到淮安,居无定所,没有确切的落脚之处,即便真的被庄氏商行所灭,也不知被歼灭于哪一处。”黑衣男子应道:“也许是在某一处深山老林中,也许是在某一个山洞里,也许都被随手掩埋,或是野兽吃光了,在这些时日,官府没有查到尸体,便也没能定案,此事虚实难辨……”

    “那消息是怎么放出来的?”

    “庄氏商行放出来的消息,并扬言胆敢劫掠庄氏商行货物者,必将全数诛灭。将这话放出来,想必为了震慑各方贼匪,但是,在庄氏商行放出消息之后,这批淮北盗匪,也确实不曾出现过了。”

    “哦?”

    陈王握紧了拳头,低沉道:“真是他?”

    区区商贾平民,真有这个胆量,冒这么大的风险?

    此事如若查实,本王便可以诛他九族!

    无论怎么想,都不应该是这个无权无势的商人,但此刻来看,似乎真是那个残疾的年轻人?

    “淮北盗匪多日不曾出现,即便此事真是淮北盗匪所为,也不该留下信物才是。”黑衣男子低声道:“对方故意留下信物,是公然挑衅!而这庄氏商行,早时没有报案,如今却来上报官府,言及多日前被淮北盗匪截去货物,来得太巧了。”

    “这就是公然挑衅!”

    陈王冷声道:“纸灰中的信物,是故意留下的,而前来报案,也是故意的……他是故意告诉本王,这事就是他庄氏商行的手笔!”

    他面带厉色,喝道:“庄冥,你是在找死!”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在楼船上,庄冥以谋求合作之名求饶,被自己拒绝之后,对方并未露出绝望气馁之色,而是留下了一句话。

    “庄某诚意甚足,我会让王爷,看到我的诚意。”

    诚意!

    这就是他所谓的诚意?

    以这样野蛮的方式,就想来逼迫自己妥协?

    “王爷……”

    “调动镇南军。”

    陈王冷声说道:“重新调来匠人,重新押运矿石与战马,重建军器坊,一切押送及守卫职责,尽数交与镇南军。除此之外,派人盯着庄冥,别让他逃掉,今夜本王还要先见他一面,你且先传令下去,命人布下伏兵,等侯本王号令,便以行刺本王的罪名,当场斩之!”

    黑衣男子忙是应道:“是。”

    潜龙山庄。

    庄冥微微闭目,在他手中,幼龙微微游动,通体透明无色,宛如一条云蛇。

    此时此刻,乾阳和殷明,均已被他外派出去。

    白老彻查内部,统筹诸事。

    陆合、白庆、柳河、岳阳等人,号召麾下死士,受命行事。

    至于乾阳和殷明,在他的操控下,不逊色于武道宗师,便也一并派出。

    这也是为了保证稳妥,毕竟陈王麾下,也不是等闲之辈,或是算计失误,恐怕伏杀不成,反被歼灭。

    而此行有着乾阳和殷明,便有十足把握,可以灭尽陈王麾下,杜绝漏网之鱼,免得留下活口。

    除此之外,也是为了减少伤亡,毕竟这一批人,都是忠于庄冥,甘愿拼死为他去伏杀官府之人,可见心中对庄氏商行的归属要更胜于东胜王朝。

    如此死士,殊为难得。

    有着乾阳和殷明,便也可以减少伤亡,杜绝意外变故。

    “总算完成了。”

    庄冥这般想着,手中抚摸着幼龙,徐徐吐出口气。

    自他经商以来,也就只有最初经营之时,人手不足,才将乾阳和殷明尽数外派出去,但后来生意有了起色,便时时要留其中一位在身边,护卫自身安全。

    但如今则又不同,这条幼龙在开口之后,服食了许多天材地宝,短短时日,又有了进益,而今在他精确的运使下,未必不能匹敌武道宗师,已足够护卫自身安全。

    这样一来,将乾阳和殷明尽数派出,他也得以放心。

    “公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赫然是陆合的声音。

    庄冥并不意外,乾阳和殷明也在其中,陆合等人的一举一动,他尽都清楚。

    甚至许多时候,是他借助殷明的口,在引导陆合等人行事。

    “进来。”

    门外众人,依次入内。

    除却白老还在忙碌之外,前去伏杀的陆合等人,均已归来。

    庄冥看着众人,身上或多或少,有着伤势,叹了声,道:“辛苦了。”

    陆合上前一步,躬身道:“禀公子,此行以乾阳及殷明两位大人为首,陆合、白庆、柳河、岳阳从旁协助,召麾下心腹,合计三十六人,奉公子之命,行伏杀之事,劫掠矿石,毒毙战马,火焚军器坊,经折损八人,重伤五人,终于幸不辱命,完成公子所有吩咐。”

    庄冥闻言,神色稍黯,道:“三十六人,均是了无牵挂之辈,也无身后之事可言。”

    停顿了一下,才听庄冥继续说道:“今日三十六人,尽数铭记功勋。此次亡者八人,加以厚葬,并且,记其名,画其像,封存宝库。重伤五人,务必倾力救治,并加以厚赐,赏银千两。余下所有人,皆赏银八百。”

    陆合等人尽数施礼,轻声应是。

    而乾阳与殷明二人,则走到了庄冥的身后。

    陆合抬起头来,又道:“今次得以完成公子吩咐,全凭乾阳与殷明两位大人悍勇无敌,否则,凭借我等三十余人,怕要辜负公子厚望,即便能成,怕也伤亡惨重。”

    听得这话,白庆、柳河、岳阳尽数附和,应道:“两位大人当为首功。”

    庄冥微微抬手,稍作点头,含笑说道:“我知晓了。”

    实际上,他一向赏罚分明,只不过,乾阳和殷明,因是古尸,受他亲自操纵,便也极少有什么赏赐。

    宋天元便是因此,才觉得有机可趁,试图策反殷明。

    想必在这几位眼中,也觉得自己过往还是亏待了两位武道宗师。

    只是以往不敢多言,生恐冒犯公子,今日胆敢直言,也是因为与乾阳和殷明并肩作战,一切看在眼里的缘故。

    正当庄冥要继续开口的时候,却又顿住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临近。

    “公子。”

    家丁的声音传来,道:“赵大人相邀,今夜设宴,请公子到他府上一叙。”

    庄冥平静道:“回复来人,我知晓了,今夜当赴宴。”

    说完之后,他便含笑道:“想必赵大人,此刻也身不由己,今夜设宴,十有**,还是出自于陈王之手。”

    几人面面相觑。

    岳阳低声道:“我们随公子去?”

    庄冥挥手道:“今夜主要是谈事,不是拼命去的,只须有乾阳与殷明足矣。而且,你们今日刚杀过人,杀气未散,戾气犹存,不能如乾阳与殷明这样收敛,便全都留在潜龙山庄,好生养伤,近期也不要外出了。”

    陆合施礼道:“是。”

    接着,他便领着白庆、柳河、岳阳三人,退了出去。

第四十章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丰城。

    赵府。

    有一架马车徐徐行来,马匹颇显神骏,通体褐色,而后方的车厢,装饰看似朴素,但也不掩精致。

    驾马的人,面容木讷,神色冰冷,虽只坐在那里,看不出身高几何,但上半截身子,却也显得魁梧壮硕。

    “来者可是十三先生?”门前的守卫,忙是迎上前来。

    “正是。”乾阳声音沉闷。

    “大人久候多时。”

    那守卫忙是在前引路。

    乾阳下了车,殷明却也提着轮椅下来。

    旋即才见庄冥,徐徐从马车里下来,坐上了轮椅。

    赵府的下人,将马车牵走。

    而乾阳跟随在一旁,殷明则推着庄冥的轮椅,往内中而去。

    才过照壁,走廊之间,便见一人。

    这是一位老者,神色肃然,赫然便是赵大人。

    “庄冥。”

    “赵大人好。”

    “你与我说实话……”赵大人走近前来,压低声音,咬着牙,道:“是不是你干的?”

    “赵大人此言何意?”庄冥含笑道。

    “老夫明白了。”

    赵大人微微闭目,深吸口气,平复了下浮动的心绪,他见庄冥没有否认,也没有露出讶异而询问的神色,心中便已知晓,此事与庄冥定然脱不了干系。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呵呵,庄某一向谨慎,但迫不得已时,总也会胆大一些,咱们已相识五年多,您老应该清楚的。”

    “这些士兵以及匠人,虽是陈王的人,但全是在官府名下,你这是公然挑衅官府!”赵大人低声咬牙道:“庄冥,你决意要公然与王爷对抗,可你不要忘了,你只是区区商贾,若在民间,还算有些势力,但又有什么资格与这功勋显赫,高居朝堂的王爷抗衡?”

    “赵大人所言,庄某不大理解,何谓挑衅官府,挑衅王爷?”庄冥轻笑了声,说道:“虽然不大理解,不过许多事情,道理是相通的,有些人平常虽是平和的行事作风,若是被逼急了,也未必不会行蛮力,走下策的。”

    “此事老夫管不得,也不敢管。”赵大人轻叹了声,道:“你若手脚干净也罢了,偏偏还敢留下线索,更主动来报案,让他将你和此事联系起来,简直是自掘坟墓……你可知道,事已至此,老夫对于此事,已无能为力了。”

    “今日不劳烦赵大人。”庄冥轻笑道:“何况,赵大人请我来,想必也不只是为了说这些话。”

    “今日邀你来的,不是老夫。”赵大人说道:“是王爷借老夫之名,邀你过府,关于这一点,想必也瞒不过你。”

    “那王爷何在?”庄冥问道。

    “后院。”赵大人说道:“你好自为之。”

    “赵大人放心,今日之后,暂时会平稳些时日。”庄冥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不慌乱,您也莫要慌乱,按兵不动即可……庄氏商行即便要垮,也不会扯下您老,而您老不要自乱阵脚,将我打落深渊便是。”

    “希望如此。”赵大人这般说了声,又停顿了下,道:“老夫知道你言外之意,对此,你大可放心……虽说两次都是王爷借老夫之名设宴,但老夫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臣服于他,而他同样信不过老夫,老夫这边,许多事情,你都不必担忧。”

    “多谢赵大人。”

    “一条绳上的蚂蚱,谈什么谢?”赵大人苦笑了声,道:“近两日来,总有些上了贼船,如今船要沉了,老夫也快淹死的错觉。”

    “我庄冥这艘船,便是沉到底,上面一截,也还是露在水面上的。”庄冥淡然笑道:“今日之后,大事平稳,您老也能松一口气了。”

    “你倒是乐观。”赵大人叹道:“王爷奉命而来,你竟然动用武力,强行破坏他的大事,他对你恨之入骨,老夫怕你今日都走不出这里。”

    “大人拭目以待。”

    庄冥微微一笑,又拱手施礼道:“您老准备好下令,解封我庄氏商行在丰城的店铺和仓库罢。”

    后院。

    殷明推着庄冥,徐徐而行。

    有家丁领路,有侍女行走。

    显得颇为安静,一切如常,与庄冥往常来此,似乎并不一样。

    但他仍是感受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杀机。

    庄冥轻笑了声,伸手入袖中,轻轻抚摸着幼龙的头顶。

    以幼龙之感应,他在四周感应到许多气息。

    这些气息,不是眼前所见的家丁和侍女,而是隐伏起来,藏身在各处的侍卫,气血均是颇为强盛。

    约有近百人!

    “陈王来到淮安,身边护卫不多,大多都在今日被我伏杀,但此地又有上百侍卫,且气血绵长,暗藏杀机,也是军中精锐。”

    庄冥暗道:“他的根底,多在东胜王朝的北部,在京城也颇有底气,但是淮安境内,他想要短期内调集精兵,想必是调动了镇南军。”

    前头有人领路。

    乾阳走在前头。

    殷明推着轮椅。

    到了前方,院前之地,两侧均有守卫,神色肃然,伸手阻拦。

    “王爷只邀见庄氏商行十三先生,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闲杂人等……”

    庄冥轻笑了声,深深看了那护卫一眼。

    胆敢将两位武道宗师级数的强者视为闲杂人等,这两位的胆子,也着实不小。

    不过这两名护卫,赫然也是凝就了劲力的,武艺可算登堂入室。

    那护卫神色如常,不卑不亢,道:“王爷只邀先生一人而已,随从护卫,不得入内。”

    庄冥淡然道:“庄某双腿不便,总也该有个人推我进去。”

    这护卫点头说道:“自有小人代劳。”

    庄冥微微抬手,说道:“乾阳,殷明,你二人本事太高,王爷胆子不大,怕你们刺杀于他,也只能委屈你们两位武道强者,在外等候了。”

    两侧的护卫,均是露出异色,略有恼怒。

    庄冥轻笑一声,拍了拍双腿,道:“走罢。”

    放在以往,若乾阳和殷明被阻拦在外,他绝不会孤身一人进去。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哪怕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会将自身置于险地之间。

    他创立庄氏商行的初心,便只是为了他豢养幼龙之事。

    若因此涉险,而身死道消,使幼龙消亡,才是本末倒置。

    但这一次则不同。

    幼龙已具有强大的力量。

    哪怕在武道宗师面前,也足以护持人身的安全。

    无论遇上什么情况,至少也足以支撑到院外的乾阳和殷明来援。

    一墙之隔,两名护卫,对乾阳和殷明来说,本也就不过三五个呼吸之间而已。

    院内。

    亭间。

    有一人正看着池塘,随着轮椅的动静,才缓缓转头,看向这里。

    中年面貌,高冠蟒袍,神色冰冷,他昂然而立,背负双手,有一种居于高位,执掌大势的威严,油然而生。

    而在他周边,赫然有着十六名精兵护卫。

    毕竟乾阳和殷明,可谓名声显赫。

    尤其是经过这一次,陈王断定,庄冥是调动了两位武道宗师,否则的话,凭借庄氏商行,断然没有这样的力量,可以毁掉他在淮安的所有布置,杀尽他在淮安的麾下精兵。

    因此,此次对于这两位武道宗师带来的威胁,陈王还要比之前,更加重视。

    “庄冥,你好大的胆子!”

    陈王紧紧咬牙,毫不掩饰杀机,寒声道:“东胜王朝,法纪之地,你敢伏杀官府之人,毒杀军中战马,劫掠官府之物,焚毁官府之所,可知罪当如何?”

    庄冥淡然说道:“根据东胜王朝律法,此四罪皆为死罪,形同造反,只犯其一,便可判凌迟之刑,灭之九族。”

    陈王往前一步,厉声道:“既是如此……”

    庄冥不待他说完,便开口截断,道:“王爷,东胜王朝讲究律法,凡事定罪,须人证物证俱在,这当诛九族的大罪,可不是张口就来的……您这是要凭空栽赃,冤枉庄某么?”

    陈王蓦然拂袖,喝道:“你敢说本王冤枉你?”

    庄冥笑着说道:“难道王爷抓到了什么罪证?是人证还是物证?您要明察,兴许有人是栽赃嫁祸,也说不定的。”

    陈王握紧了拳。

    栽赃嫁祸不错。

    但却是他庄冥栽赃给了已经被歼灭的淮北盗匪。

    这一句话,也是挑衅么?

    陈王眼带阴霾,扫了院外一眼,方是继续往前,来到庄冥面前,俯视下来,强忍着一拳打死这个年轻人的想法,冷声道:“你以为事情收了尾巴,不留证据,便可以为所欲为么?这些年来你在淮安十六府作威作福惯了,真以为如今的淮安,还是之前的淮安么?如今本王才是淮安最大的王法,可不是那群受你贿赂的混账!”

    庄冥笑着说道:“这么说来,王爷是要收集证据,将我诛灭么?”

    陈王厉声道:“何须证据?只要继续查封你庄氏商行,你每日折损,撑不了多久,至于你……又算得了什么?”

    庄冥轻声说道:“庄氏商行何日崩溃,谁也不知,只不过,在此之前,我相信王爷在淮安境内,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他拍了拍双腿,轻笑着说道:“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王爷这条过江龙,偏要压地头蛇,那就让地头蛇舒展一下筋骨,看看过江龙受不受得住。”

    陈王缓缓说道:“你真以为本王只能跟你耗下去?”

    庄冥眉头一挑,似笑非笑。

    “你既然能够查到本王在淮安十六府的真正意图,便该知晓,本王所为,皆是圣命!”

    “你坏的不是本王的事,而是皇上的大事!”

    “本王真要杀你,根本不必什么人证物证!”

    “便是朝堂上那些老鬼真的兴风作浪,参本王一本,说本王在没有证据之下有草菅人命之举,皇上最多也就责罚几句!”

    “更何况……不过证据而已。”

    陈王森然道:“你庄氏商行送到官府,落在本王手中的几个管事,就是人证!至于物证,本王麾下,能够造假的,也不是没有!你在朝堂上没有背景,本王真灭了你,以伪造证据来定罪,没有人会为你出头,你死之后,也没有人会为你翻案!”

    庄冥点点头,说道:“关于这点,庄某倒也清楚,毕竟王爷如日中天,在淮安十六府权势最高,实则也是一手遮天。”

    陈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说道:“所以,你明知如此,还敢找死?明知自寻死路,还敢来这里赴死?”

    庄冥吐出口气,轻声道:“因为我断定,只要你看了我的这些东西,便没有胆量对我动手。”

    说完之后,才见庄冥伸手入怀,取出了三张纸,上面写满了文字。

    他递了过去。

    陈王接了过来。

    然后面色大变。

第四十一章 杀良冒功,养寇自重

    律法是公正的。

    但生而为人,必有私心。

    因此,执法之人,未必公正。

    东胜王朝的律法是公正的,但执掌淮安十六府境内律法的陈王,绝不公正!

    陈王就是淮安十六府的王法!

    如陈王之前所言,他认定的法,才能是法!

    所以,从一开始,庄冥就没有考虑过从律法这一方面,与执掌王法的陈王去斗。

    继续斗下去,哪怕庄氏商行在查封下还能坚持不垮,但陈王势必会以莫须有的罪名,以伪造的罪证,将潜龙山庄扫灭,将庄氏商行覆灭。

    “王爷可曾想过,我原先孑然一身,却在淮安十六府白手起家,六年之内,得成首富,靠的是什么?”

    庄冥淡然道:“武力?谋略?心狠手辣?不……或者说,是支持!”

    他看向外边,微笑道:“淮安十六府,奉公守法的商行及家族,数不胜数,我何以脱颖而出?王爷须知,即便我奉公守法,但若没有他们这些当地官员的支持,凡事又怎么行得通?”

    陈王捏紧了纸张,厉声说道:“你果然贿赂了整个淮安的官员!官商勾结,狼狈为奸,一手遮天!”

    庄冥点头说道:“我不否认,但我庄冥只是个商人,凡事只为求财,没有为非作歹,凡事懂得尺寸进退,所以他们才安心与我合作,互利互惠,皆大欢喜。只不过,我给了他们大量的财富,他们也在我手中留下了把柄,只能与我共存亡的把柄。”

    说着,庄冥笑着说道:“王爷,你猜淮安十六府的官员,联名上奏,说你在淮安十六府,肆意妄为,试图自立,叛乱造反,皇帝会不会信?”

    陈王喝道:“皇上圣明,这种栽赃污蔑之举,怎么会信?”

    庄冥说道:“但至少会猜忌?”

    陈王面色略有僵滞。

    庄冥又道:“皇上会考虑,为何淮安十六府的官员,都冒着掉乌纱帽,甚至要掉脑袋的风险,也要联名参你一本?如此看来,究竟你在淮安境内,是何等张扬跋扈,才会将整个淮安的官员,尽数得罪个干净?”

    “混账!”

    陈王怒喝道:“庄冥!你找死!”

    庄冥神色如常,说道:“王爷可曾听过,人死计犹在?”

    他平静说道:“即便我庄冥死在这里,但我庄氏商行的人,会将我的诸般谋划,加以实行!就如那个宋天元,他死了之后,也给我留下了王爷您这样大的隐患!王爷须知,像我与宋天元此类人,许多谋划,就算是死了,也未必会停止,甚至用自己的性命去做筹谋的,古往今来,也并不罕见。”

    陈王沉默了下来,之前他一直没有把庄冥放在眼里,这不过是个赚了些钱的商贾之辈,真正面貌也仍是个平民百姓。

    但到了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原本不放在他眼中的平民百姓,具有着极高的智慧、胆识、以及手腕,从而到了可以和他这位王爷,当面来讲价钱的地步。

    “王爷,其实庄某不愿意做到这一步,我一直认为,我们可以心平气和,谈将来的合作,抹去过往的恩怨。只是先前王爷不想谈,所以我只能给王爷添堵。”

    “您既然令我不得安生,我迫不得已之下,便也需要让您不得安生,如此,才能展现我的诚意。”

    “当然,我既然打算如此行事,便不会给王爷留下证据。”

    庄冥笑意吟吟,说道:“王爷觉得,如今庄某诚意如何?您此刻,可想要谈了么?”

    陈王默然良久,终是开口,出声说道:“淮安十六府的官员,不会冒着这样的风险。”

    庄冥轻笑道:“王爷何出此言?”

    陈王缓缓说道:“就凭你区区一介商贾,平民百姓,他们会用自己的乌纱帽,甚至用自己的脑袋去参本王?”

    庄冥顿了一下,终是说道:“可他们吃了我太多的银两。”

    陈王眉头皱紧。

    庄冥继续道:“与此同时,也留下了太多的把柄。”

    陈王眼中神色,微微一凝。

    庄冥却没有停顿,继续开口。

    “淮安十六府的官员,虽然不会为我而涉险,但他们为了自保,自然会拼上一把。”

    “当然,若非必要,庄某也不愿意要挟他们这些官员。”

    “毕竟和气才能生财,如果庄某硬是逼迫他们,定要撕破颜面,就此生出芥蒂,今后在淮安境内,许多事情都不能如以往那般融洽地合作,也是我不愿见到的。”

    “可王爷若是咄咄逼人,我便只能搬出他们来。”

    说着,温和似庄冥,却也面色微沉,语气微冷,道:“毕竟我庄氏商行都要倒了,如何还能顾得是否会跟这些官员交恶?又如何还能顾得是否会与王爷撕破颜面?只怪王爷逼得太狠,如今庄某别无他法,只能自保,再求和气了。”

    场面寂静到了极点。

    十六名护卫,神色如常,似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是陈王在淮安境内,仅存的心腹。

    “你想逼迫本王妥协,与你合作?”

    “如若不然,你就以这样野蛮的方式,让本王在淮安十六府,寸步难行,一事无成?”

    “但是,你还是没有认清你的身份,没有认清本王的身份!”

    陈王寒声道:“就凭你,蝼蚁般的小人物,仗着与当地官员有几分关系,便以为可以压制本王?淮安境内,人人称你算无遗策,你可曾掂量过,只凭你这点儿分量,就能让你跟本王抗衡?”

    庄冥轻笑道:“自然不够,不过,刚才王爷接过我这些东西时,似乎没有看后面那页。”

    陈王低下头,将最后一页抽到上边,目光扫了一眼,当即露出惊色,眼底深处,多了一份骇然。

    “你……”

    “我的人收集消息,可还不错罢?”

    庄冥右手伸入左袖,轻轻抚着幼龙,感应着来自于陈王的杀机,却没有半点担忧,只轻声说道:“王爷功勋卓著,但封为异姓王之前的那些年,自己心中总不会忘记罢?”

    陈王缓缓撕碎了这页纸。

    庄冥笑道:“这上面的记载,庄某抄写了二十份,今日若是我死……王爷适才在纸上所见到的这些旧事,都必将事发,广传天下,上至朝堂,下至市井。”

    陈王面无表情,看着庄冥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机。

    上面写的,是他在西北之域,养寇自重的过往。

    西北地域,贼寇盛行,朝廷屡次剿灭未果,总是诛灭一批,又生一批。

    实际上,是他杀良冒功,将贼匪屠杀的平民百姓,尽数割下头颅,送往京城,充当军功。

    至于那些贼寇,绝大多数,早已被他收服,只是依然奉他的命,在外杀人劫财。

    白昼为兵,入夜为匪。

    在那几年间,因为贼患所致,朝廷拨款倍增,而军中饷银,也大多入了他的钱袋里。

    而那些平民百姓的头颅,则都成了他的军功。

    如此六年之后,他又一举将那些早已依附在自己麾下贼寇们,全数灭口,上禀朝廷,声称历时六年,终于彻底消去西北匪患,得以保境安民。

    “这位皇上,既然懂得推行新政,暗中行事,想必也不是昏庸之辈。”

    庄冥笑着说道:“淮安十六府的官员,联名弹劾,若分量不足,加上这一份密报,王爷认为,分量足够了么?您一向野心勃勃,不但贩卖私盐,还养寇自重,暗地里的其他事情,恐怕还有不少,只要挑破了苗头,皇帝心中存疑,暗中查探,王爷距离抄家灭族之日,怕也不远了……”

    陈王脸上闪过一抹厉色,一手背负在后,心中犹疑不定。

    若是这手掌甩落,便是斩杀庄冥的讯号。

    但瞬息之后,却见他脸上绽放出了笑意。

    “庄冥兄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陈王笑道:“以往确是本王的不是,轻视了你,过多逼迫,如今想来,有你执掌庄氏商行,日进斗金……本王以官府势力相助,你我合作,财源滚滚,和气生财,何乐而不为?”

    庄冥浮现出笑意来,拱手说道:“王爷所言极是。”

    在这一瞬间,二人笑意吟吟,和善亲切到了极点。

    接着,二人欢声谈笑,各自奉承,互相引为知己,颇有相逢恨晚之感。

第四十二章 表面兄弟,暗动杀机

    走廊上。

    赵大人站定一处,微微仰头,看着天空。

    他背后是壁画,雕刻着百鸟朝凤。

    微风吹拂,仍吹不动愁绪。

    “唉……”

    赵大人揉了揉眉宇。

    此时此刻,庄冥正在与陈王交谈。

    哪怕庄冥似乎显得成竹在胸,但赵大人依然觉得不能乐观。

    此次的事情,着实闹得太大。

    庄冥胆敢伏杀官府之人,劫掠官府之物,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

    尽管庄冥一向显得睿智,但经过庄氏商行被查封一事,铤而走险,鱼死网破,也不无可能。

    如今虽然还算安静,但里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陈王先前震怒到了极点,他自视甚高,作为王爷,从京城而来,降临淮安,其心中高傲,自比神仙下界,将淮安所有人都视为凡尘蝼蚁。

    但偏偏淮安这凡尘之地的蝼蚁,杀了他麾下的人,阻拦了他要做的事。

    陈王今日的杀机,已毫不掩饰,适才派遣镇南军的精锐,安排在府上,对庄冥显然有伏杀之意。

    就算陈王当场杀了庄冥,他都不会意外。

    “不过,庄冥身旁那两大高手,也不是寻常之辈,希望能保住他罢。”

    赵大人苦笑了声,微微摇头,心道:“庄冥,老夫该说的也说过了,能做的也做了,余下之事,无能为力……吃了你这么多银两,也算仁至义尽,既然你决心面见陈王,便自求多福罢。”

    正在这般想着,身后却传来了欢声笑语。

    两道声音,俱都颇为熟悉。

    赵大人面上露出错愕之色,缓缓转头。

    只见一行人徐徐而来。

    当头一人,中年面貌,高冠蟒袍,赫然是陈王,向来保持威严的面容上,充满了笑意。

    至于陈王旁边,则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年轻人,身后有人推动着轮椅,让他和陈王并肩前行。

    “……”

    赵大人微微张口,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本以为,今日庄冥凶多吉少。

    如何此刻,二人竟然相谈甚欢,颇有知己相交,相逢恨晚之状?

    “庄冥兄弟,何必走得如此急切?”

    陈王热切地道:“今日本就是设宴,何不留下小酌一杯?”

    庄冥微微摇头,说道:“不了,近来事多,商行名下数百仓库与店铺,解封之后,还有许多事情,仍是我要亲自处理。”

    陈王顿时叹了声,说道:“是本王没有深思熟虑,当真抱歉。”

    庄冥轻轻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

    说完之后,他又朝着赵大人看了一眼。

    赵大人依然面露愕然之色,心中无论怎么想,都难以想象。

    为何两个结了这般仇怨,近乎不死不休的人,转瞬之间,却又引为知己,谈笑风生?

    “赵大人。”

    庄冥说道:“此次着实繁忙,不能留下陪王爷和您老人家小酌一杯,只待改日空闲之时,再来赔罪了。”

    赵大人终究也是执掌丰城的权势,见惯了许多风雨,心绪勉强恢复过来,神色如常,点头道:“贵人事忙,理所应当,老夫与你相识多年,也能理解。”

    庄冥笑道:“多谢大人谅解,还恕庄某腿脚不便,不能起身行礼。”

    赵大人仍是和他客套了两句。

    而陈王此时,便也开口。

    “赵大人,你与庄冥兄弟,是为旧识,便代本王,送他一程。”

    “是,王爷。”赵大人施了一礼。

    “如此,庄冥也告退了。”庄冥侧过身子,拱了拱手,应道。

    “庄冥兄弟,一路好走。”

    陈王语气温和,带着些许关切。

    庄冥笑了声,点了点头。

    旁边的侍女仆从等人见了,也只觉得这位王爷,礼贤下士,与庄氏商行的十三先生,是为至交好友,正值分离,才如此依依不舍。

    离开府外。

    赵大人的脸色,骤然凝重了下来。

    “怎么回事?”

    “庄某让王爷看见了诚意,王爷自然就网开一面了。”庄冥笑道。

    “你……”赵大人深深看了他一眼。

    “您老不必担忧,我自有我的考虑。”庄冥含笑说道:“您老与我合作有些年头了,在近些年来,我亲自谋事,何曾失手?之前便让您做好准备,解封我庄氏商行的店铺与仓库,如今您看,我与陈王相谈甚欢,待会儿您老回身入府,陈王就会让您老下令,解封庄氏商行。”

    “你怎么做到的?”赵大人眉头紧皱。

    “自有庄某的办法。”庄冥笑道。

    “希望你不是出的昏招。”赵大人说道:“这位陈王,心胸一向不甚开阔,你落了他的颜面,杀了他的人,劫了他的矿石,毒了他的战马,毁了他的军器坊,他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无论你用的是什么方法,在老夫眼中,他至多也只能算是暂且妥协,却绝不可能真正放下这些事情,不可能消去对你的怨恨。”

    “我自然明白。”庄冥平淡道:“只是,他让我不得安生,我便也让他不得安生,如今他有所忌惮,便先与我安稳相处几日,待回头过来,便是他再度发难之时,关于这些……我早有所料。”

    “那你……”

    “赵大人放心,我既然敢如此行事,便有十足把握。”

    “罢了,希望如你所愿。”赵大人终是叹息了声。

    “我所求的,自当如我所愿。”

    庄冥缓缓说来,目光冰冷。

    府内。

    乾阳及殷明,推着庄冥离去。

    而赵大人作伴,也一并出了府邸。

    陈王的脸色,霎时间便阴沉了下来。

    “王爷……”

    身后出现一人,黑色长衫,赫然是替陈王办事的那名心腹。

    陈王看着大门方向的位置,脸色铁青,眼神冷冽。

    “本王在朝堂之上,与那些老鬼勾心斗角不知多少年,都不曾如此被人制住。”

    “远离阴谋乱流最可怕的京城,远离了天下权势纠缠最复杂的朝堂,远离了那些执掌高位的老狐狸,来到淮安所在,却未想到,市井之间,竟然还有如此人物。”

    “本王来到淮安,自比神仙下界,原本没有将他凡尘蝼蚁放在眼里,未曾想到,他权力虽然微末,但谋划与手腕,言辞与智谋,比那些老狐狸还可怕。”

    “你可知道,此刻本王心中,还真有几分阴沟里翻船的味道。”

    说到这里,陈王的脸上,浮现出自嘲的色彩。

    那黑衫男子,微微低头,却不敢多言。

    陈王微微闭目,深吸口气,静神片刻,心中思绪浮动。

    过得片刻,才见陈王睁开眼睛,眼中依旧阴沉。

    “执我兵符,传令下去,镇南军尽数调动。”

    “千人押运矿石。”

    “千人运送战马。”

    “再以二千镇南军,守卫马场。”

    “命人重建军器坊,调二千镇南军作为守卫。”

    “让京城那边,尽快调来水工及匠人,重新勘测水路,命二千镇南军,随身作为护卫。”

    “本王如今有五万镇南军,看他有什么资格,来搅乱本王的布置?”

    陈王背负双手,逐一吩咐,停顿了下,又道:“你从京城调人,严密监察淮安十六府的所有官员,此外……当年西北之事,为本王得来无数军功,以及朝堂发放的饷银,后来得以封王,本以为收拾了所有尾巴。”

    他看向了黑衫男子,冷声道:“你再一次彻查内部,既然庄冥能查到,并能详细列出,足见我等之间,定然还有收拾不干净的地方!”

    那黑衫男子正色道:“属下明白,定然竭力去查。”

    陈王微微负手,沉声道:“查实之日,就是消除后患之时,待到后患尽除,本王定要覆灭潜龙山庄,夺取庄氏商行,再将这庄冥,凌迟处死!”

第四十三章 暗中的谋划,积蓄的风雨

    晨时。

    朝露未散。

    朝霞初现。

    庄冥面朝东方,闭目静坐,呼吸吐纳,运行真气,将修行而增长的多余真气,积蓄中庭,化作混元一气剑。

    而幼龙则如一条云蛇,盘踞于肩头,面对霞光,眸光闪烁,口中一缕清气,经呼吸吐纳,宛如蛇信吞吐不休。

    待功行圆满,庄冥才长出一口气。

    近些时日,自宋天元之后,陈王到淮安掌权,他看似轻松写意,定下谋划,化解僵局,实则心中的压抑,却也同样不小。

    “总算安稳了些。”

    这般想着,他便看见,霜灵端着羹汤,小心翼翼地过来。

    “公子……”

    “放在那里,我待会儿吃。”庄冥笑了声,又道:“你吃过没有?”

    “还没呢。”霜灵扁了扁嘴。

    “你先吃了罢。”

    庄冥这样说了声,又问道:“今日情况怎么样?”

    霜灵说道:“昨夜您入睡了后,陆合大人来过,只是见您在休息,不敢打扰。”

    庄冥点点头,既然陆合不敢扰他休息,也就代表这件事情并不急切。

    “陆合来报什么事?”

    “昨天夜里,庄氏商行的一切禁锢,都被解除了。”

    “嗯,陈王下令,倒也不慢。”

    庄冥笑了声,自嘲道:“若是我天真一些,指不定还当他是诚心与我结交,放下过往恩仇呢。”

    说着,他又问道:“陆合提过损失没有?”

    霜灵忙是点头,在怀里取出一物,道:“他带来了白老的统计,这是清单。”

    庄冥接过,微微皱眉,叹息道:“折损不小,亏了不少银两,好在没出人命,但也算意料之中,如今能正常经营,便算不错了。”

    霜灵迟疑了下,问道:“公子,陆合大人还问了一句,那些原本与庄氏商行合作,互利互惠的各家,见陈王施压,不是作壁上观,就是落井下石,该当如何?”

    庄冥平静道:“在这期间,仍释放善意的,今后予以优待。而在旁观望的,一切照旧。至于落井下石的,看利益来抉择……”

    霜灵怔了下,难以理解公子为何如此宽容。

    庄冥淡然道:“傻丫头,我们是做生意的,赚的是银两,如非必要,便须得放下意气之争,放下喜恶之别。”

    “那些落井下石的,如果没有造成太大损害,又能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利益,未必不能再继续合作,只要对方愿意低头,赔礼道歉,赔偿损失,明面上也就算过去了,暗地里如何,我们心知肚明即可,日后再作手脚。”

    “当然,那些没有自知之明的,他们本钱不足,不能给庄氏商行带来更多利益,却又损害了我们,那就让他们的生意,就此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说着,庄冥又想起什么,道:“你传我令,让陆合、白老、岳阳三人,过来一趟。至于白庆、柳河二人,上次受了些伤,便让他们和其他弟兄,继续养伤罢……”

    霜灵闻言,应了声是,便要退下,去传命令。

    而这时,庄冥又道:“中午你以我令牌,去库房那里,取来一支千年老山参,应该是去年六月买入的,花费了三千二百两的那一支。”

    这一支老山参,药效之力,正合幼龙所需,其药力所属,五行所向,也正合如今的季节与时分。

    今日正午服下,应该是最能发挥出这株老山参效用的时候。

    而幼龙这些时日,成长也快得以肉眼可见,已长多一尺。

    他每日以意念操控幼龙,呼吸吐纳,汲取日月精华,进境本也不慢,但能如此迅速,也是亏得有这些堪称天材地宝的物事。

    幼龙每日吞食,汲取其中药效,具有极大的益处。

    只是,这种养龙的方式,也只有他这财富雄厚的淮安首富,才能支撑得住了。

    “终究还是无财不足以养道啊……”

    庄冥如此感慨了声,对于继续壮大庄氏商行,扩展生意的念头,愈发强烈了。

    但在此之前,还须摆平眼前之事。

    因为他心中清楚,陈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白老先一步到来。

    旋即陆合与岳阳,也一并赶来。

    “公子……”

    “来了。”

    庄冥示意他们坐下,旋即缓缓道来:“如今庄氏商行被查封的各处仓库及店铺,均已解封,危机暂解,我等得以舒缓一口气,但却不能真正安稳下来。”

    “公子的意思是……”三人对视一眼,均是露出忧色。

    “你们真以为,今次动强,便可以逼迫他真正妥协?”

    庄冥轻笑着道:“陈王自比神仙,来到淮安,如神仙降世,我们都是凡夫俗子,蝼蚁一般,他怎么可能会向我们妥协?”

    “陈王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今次却吃了大亏,心中定然不忿,势必会等待时机,加以报复。”

    “如今他只是不愿大动干戈,搅乱了他在淮安的计划。”

    “可一旦他在淮安之内的事情,都大致定下,腾出手来,必然还要对付庄氏商行。”

    “虽然我用淮安十六府的官员联名弹劾来威胁陈王,其实我并没有多少把握,因为这些官员,本也是心黑手辣的人物,未必会妥协。”

    “我若是如此强行逼迫,恐怕陈王还没有受到威胁,这十六府的官员就要狠下心来,联手将我们一网打尽,从而灭口了。”

    “至于陈王当年养寇自重,杀良冒功之举……”

    庄冥停顿了下,忽然笑道:“其实陈王已经将尾巴收拾干净,只是陆合打听了许多消息,我用心去猜测出来,千般思虑,避重就轻,似是而非,从而编写出来的,但我编写的内容,想必都合乎大致的经过。如此,陈王定然会觉得我真的掌握证据,会极度重视,将此事的尾巴,清理干净。”

    “他只要将这些都查清楚了,收拾干净了,我们作为民间商人,其实也无法奈何得了他的。”

    “待到那时,便是他再度下手的时候了。”

    “这一次查封庄氏商行,对我们来说,固然是灭顶之灾,对他而言,只是顺手而为罢了。但是,待到下一次……”

    停顿了一下,庄冥神色凝重,说道:“下一次,他出手必然是更为狠辣毒绝,足以让庄氏商行一夜倾塌,让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在场三人,面色皆变。

    只是并没有太多惧色。

    从他们接下公子之命,去伏杀陈王麾下时,便已想过最恶劣的结果。

    “公子的意思是……”

    “这一次,我从未想过能够与陈王化干戈为玉帛,原先便是不可调和的恩怨,经过此次之后,必是不死不休。”

    庄冥说道:“只不过如今他有所忌惮,又以大事为重,才将我们这些小人物,暂时放下而已。他只是不想节外生枝,而拖延一下时间,先去办他眼中的大事,而实际上,我们其实也同样在拖延时间。”

    陆合施礼道:“公子已有谋划了?”

    庄冥吐出口气,道:“相较之于陈王这等朝堂上的权臣,我们只是民间的百姓,要与之争斗,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我们的生机,还在于朝堂……”

    岳阳目光微凝。

    庄冥察言观色,当下笑道:“岳阳,你想到了?”

    岳阳与岳廷,兄弟二人,性格迥异。

    岳阳此人,一向沉默寡言,只埋头做事,极少开口。

    此刻听得庄冥询问,他才正色道:“公子是想要……驱虎吞狼?”

    庄冥平静说道:“淮安十六府的官员,分量不足以撼动陈王,如此,就让京城朝堂上,那些跟陈王势同水火的老狐狸,来扳倒陈王。”

    白老迟疑道:“朝堂上那些官员,也是计谋深沉之辈,他们与陈王斗了这么些年,也扳不到他,公子有何方法?”

    庄冥缓缓说道:“且先造假。”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一脸错愕。

    庄冥哈哈一笑,说道:“能够在淮安十六府,暗中推行新政的皇帝,不会是昏君。只不过,皇帝或许觉得陈王的能力更强,才在淮安十六府的事情上,动用这位异姓王,而我们只要让他知道,他动用陈王,极有可能会造成更加可怕的乱象,那么……或许陈王就极有可能被他调走,而另寻一位来接替陈王,至少这一位新来的高官,不会跟陈王这样,从一开始就与我们有恩怨纠葛。”

    陆合迟疑道:“公子要造什么?”

    庄冥说道:“陈王曾经说过,他就算杀了我,也能给我定罪,什么人证物证,他都能伪造。而我,也要效仿这样的方式,造出他意图谋反的证据!”

    “造反?”三人无不露出惊色。

    “不错。”

    庄冥说道:“此人野心勃勃,贪得无厌,性情阴沉,我就不信,他会没有想过这一点……”

    说着,庄冥笑道:“所以,也未必就是造假,我猜陈王心中定有此念,只是我们这次,帮他把野心挑出来,呈现到皇帝面前罢了。”

    陆合迟疑道:“但是造假的,终究只是造假的,证据经不得证实。”

    若是造假这般简单,朝堂上那些老狐狸,又怎么会想不到,又怎么被陈王压得这么惨?

    庄冥说道:“朝堂上的官员,若是以此出手,难免留下痕迹,那便只是朝堂之上的权势之争,皇帝心中必然也有所质疑,不会轻易相信。”

    “但是,我们不在朝堂上,不在皇帝的眼中,只是远离朝堂的平民百姓。”

    “从民间传出来的谣言与证据,或许还更能让皇帝起疑心。”

    “人心本就复杂,自古以来,雄才大略之辈,必然多疑。”

    “此举就算不能灭掉陈王,至少会让皇帝忌惮。”

    “如今淮安十六府,以陈王权势最高,俨然是一方霸主。”

    “所谓山高皇帝远,且陈王领过兵,又有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

    “其实真要论来,陈王此时此刻,在淮安所在,不免也有这样的心态。”

    “当皇帝意识到这一点,更加忌惮于陈王,避免他雄踞淮安,自成一方大势,必会将他调走,如此也便足够了。”

    说完之后,庄冥又道:“此事要快,在陈王收拾妥当,准备对我们出手之前,就要闹得他自顾不暇。”

    陆合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在武林当中,我有许多人脉,可以放出些消息。”

    白老停顿了下,道:“造假的事情,由老奴来办?”

    庄冥点头,应了声好,又看向岳阳。

    岳阳思索道:“此事要上达天听,让皇帝知晓,其中也有许多关隘,我先上京一趟。”

    庄冥微微点头,说道:“事情倒也不急一时半日,我适才所言,只是大致的方向,至于行事之间,其中细微之处,往往才是变故的关键。今夜我亲自定计,明日一早,你们再来一趟,取我锦囊,再各自行事。”

    三人闻言,均是躬身施礼,应了声是。

第四十四章 天灾、**

    翌日。

    庄冥将连夜定下的计策,装入锦囊当中,赐予三人。

    三人退去之后。

    未至午时。

    柳河却来了。

    “公子。”

    柳河施了一礼,道:“属下有要事,须回乡一趟。”

    庄冥眉头一挑,看向柳河。

    柳河面貌清秀,身材颀长,他今年三十六岁,正值盛年之时,只是早年闯荡江湖,后来被庄冥收服,至今尚未娶妻生子。

    柳河擅长身法,本事颇高,心思也一向灵敏。

    之前伏杀陈王麾下,此事之后,这一批人,都留在潜龙山庄静养。

    表面名为养伤,实际上,这样的举动,也不免有些将他们暂时禁足的意味,以此封锁消息,避免招来大祸。

    柳河心思一向灵敏,必然也能考虑到这点,但此事尚未过去,且他伤势未愈,便要离开,又是为何?

    “公子,柳河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只是早年在淮北境内,受人救命之恩,至今未报。”

    柳河神色肃然,施礼道:“听闻淮河以北,灾情严重,已有许多人,因酷暑而死,因饥荒而亡,柳河心中不安,想去看一看恩人,接济一番……”

    “淮河以北……”

    庄冥微微皱眉,关于这点,他也有所耳闻。

    如今,时已至夏。

    只是今年的夏季,比往年更为炽热。

    淮河以北,已有旱灾。

    随着时日,灾情日渐严重。

    这样的天气,能够热死很多人,庄稼也必将枯萎。

    夏季会死不少人,但今年秋收无果,冬季会饿死更多人。

    “好。”

    庄冥微微点头。

    其实他适才心中,想过让柳河留下,道出其救命恩人的姓名、样貌、住址等等,以庄氏商行的人去接引。

    只不过,柳河为了庄氏商行,不惜性命,伏杀官府之人,冒着被砍头的危险,与陆合等人,完成了自己的嘱托……如今若是这般行事,表明了信不过柳河,岂非太过于令人寒心?

    如宋天元所言,人心复杂,渊深莫测,而御下之道,更应深研人心。

    庄冥能信得过柳河,才让柳河去行伏杀之事,而此事之后,则该更加信任才是。

    “多谢公子。”柳河躬身施礼。

    “不妨事。”

    庄冥摆了摆手,叹道:“天灾**,民不聊生,我们做生意的,也是在太平盛世,才能繁荣兴盛……近些年来,无论什么天灾,但凡力所能及,庄氏商行也一向尽力,未曾不闻不问。”

    说着,庄冥取过一物,道:“这件信物,你带在身上,我准备在淮阴及淮北一带,用庄氏商行的名义赈灾,那边的事情,你来主持。”

    柳河忙道:“这类事情一向是白老和陆爷在处理,柳河只是一介武夫,如何担此大任?”

    庄冥挥手道:“你的心思,不比任何人差,只是不善言辞,今次也算锻炼一下……日后,庄氏商行日渐扩大,你们作为元老,所居职位,以及肩上担负的责任,可不单单是拔剑就行的。”

    柳河闻言,方是施了一礼,道:“遵公子吩咐。”

    庄冥忽又问道:“你何时启程?”

    柳河忙是应道:“今日午后。”

    庄冥抬头看了看天空,道:“你先去收拾,正午之时,再来见我。”

    柳河不明所以,但仍躬身应是。

    正午。

    庄冥深吸口气,又徐徐吐出,似乎要吐尽心中郁气。

    至于幼龙,则服过一株雪莲后,又吞了一块宝玉,旋即上了天窗,以正午的日光,呼吸吐纳。

    “公子,这是冰镇的酸梅汤。”

    霜灵端来了一碗酸梅汤,小心翼翼地,生恐打碎了碗。

    时值夏季正午时分,外地更是旱灾之时,这加了冰块的酸梅汤,显得更是难得。

    庄氏商行在前年,便耗费许多人力,挖掘了一座冰窖,深在地底阴凉之处,于冬季储藏冰块,供夏季享用。

    庄冥应了声,接过碗来,饮了一口,只觉甚是冰凉,在炎热的夏季中,十分清爽,轻轻吐出口气,似也是凉的。

    “公子在计算什么?”

    “今年淮河以北的旱灾,灾情比往年更重,我刚接到朝廷赈灾的消息。”庄冥停顿了下,说道:“原先见灾情如此之重,我考虑此次庄氏商行,捐出十万两,赈济灾民,不过刚才消息传来,朝廷发放下来的,也才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霜灵怔了下。

    “二十万两,也算一笔巨款,但比往年赈灾时,还少了许多,何况今年的灾情,比往年更重。”庄冥低声道:“以我猜测,朝廷的国库方面,可能有些问题,这也许是皇帝尝试推行新政的原因……而且,这一笔银两,经过官员层层剥削,一层一层吃下来,究竟有多少,还能落到实处,也说不定的。”

    “公子的意思是,赈灾的银两,要多出一些?”霜灵这般问道。

    “傻丫头,不是要多给,是要少给。”庄冥摇了摇头。

    “哈?”霜灵露出惊愕神色,道:“朝廷赈灾,比往年还少,公子既然怜惜灾民,为何还要少给?”

    “你可曾听过,树大招风?”

    “听过呀。”

    “执掌天下的朝廷,才给出二十万两的赈灾款,而我们只是平民百姓,经营些生意,却给出了十万两银子,相当于朝廷给出的一半,又把朝廷的脸面,放在何处?而在比较之下,那些个家族,其他的商行,又被我们比到了尘埃里去……”

    “公子的意思是?”

    “如果朝廷真的是国库有缺,而咱们显得这么有钱,又落了朝廷的脸面,在民间的名声也必然会更好,更压过朝廷方面,如此一来,你猜那位皇帝,会不会拿咱们开刀?例如找个莫须有的罪名,拿庄氏商行,去充实国库?”

    “公子这也……”

    “或许想得太远了,也不免有些杞人忧天的味道,只不过,但凡遇事,看远一些,未尝不可,至少这点心思,有利无害。”

    庄冥叹了一声,外边又传来脚步声。

    他凭借幼龙的感知,早已听到是柳河。

    “公子。”

    “进来。”

    柳河进入房中,他一身长袍,显得身材颀长,行走之间,步伐飘逸。

    他腰间佩戴宝剑,背上已多了个包袱。

    进入房中,便见他施了一礼。

    “没有外人,不必拘泥于礼数。”

    庄冥摆了摆手,抽出一页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柳河忙是上前,双手接过。

    庄冥缓缓说道:“此次淮河以北的灾情,朝廷拨款二十万两,我打算向官府捐五万两银子。除此以外,便以庄氏商行的名义,施放粥米,赈济灾民罢。”

    其实施放粥米,赈济灾民,也须花费许多人力及财力。

    既然从明面上,减去了一半银两,便在暗地里,用另外的方式,来救济灾民便是。

    柳河闻言,露出敬色,道:“公子宅心仁厚,耗费巨资,赈济灾民,真是圣人之举……公子积德行善,百姓铭记于心,必将日夜为公子祈福,长寿安康。”

    庄冥不禁哑然失笑,摆了摆手,道:“人心不能测,常言道,升米恩,斗米仇,这些灾民不嫌弃庄氏商行给得少,不在其中闹事,也便好了。”

    柳河闻言,倒是沉默了下来,他行走江湖多年,也知晓人心的阴暗之处。

    历年以来,有些灾民,时如厉鬼,心中早已没有什么善恶之念,只有求存的念头,为了吃一口饭,不择手段,哪有什么感恩戴德的想法?

    “行了,这些年来,庄氏商行在东胜王朝之内,也挣了不少钱,如今不过是再花钱,挣个心安罢了。”

    庄冥笑道:“你说善心也好,实则也是私心,只是我不愿见到哀鸿遍野的惨状,而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些罢了……当然,顺便再挣个好名声,有利于咱们庄氏商行日后的发展,在民间的声望,关于这点,也不可否认。”

    升米恩,斗米仇。

    世间人,感恩的不少,忘恩负义的,也一向不少。

    人心复杂,渊深似海。

    什么积阴德获福报的,什么种善因得善果的,其实庄冥并不在意。

    这些年来,他见惯了尘世间许多各色各样的人。

    有人为非作歹被处以刑罚,有人行善积德获得了名声甚至利益,倒也算是善恶有报。

    但他也见过不少作奸犯科,而逍遥法外的。

    也同样见过行善积德,反而被人恩将仇报,满门死绝的。

    世间有句话,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也有句话,唤作:杀人放火金腰带,造桥铺路无尸骸。

    因此对于这些,庄冥看得较淡,他的善举,不是为了让别人感激,只是让自己好受,仅此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福报二字,也未必全无道理。

    例如日后,庄冥若是落难,兴许有些被救济过的老百姓,认得他的身份,给他一口饭吃,也算福报了。

    当然,也有可能,因为此事而被人盯上,待过些时日,就有歹人准备妥当,来将他绑走,向庄氏商行要赎金也说不定。

    午后。

    便有下人来报。

    “公子,陈王命人送来请帖,今夜在高月楼设宴,宴请丰城之内的上层人士。”

    “知道了,下去罢。”

    庄冥挥了挥手,揉了揉眉宇。

    楼船上一次。

    赵大人府上一次。

    这是第三次。

    但凡与陈王有关,必是宴无好宴。

    而且前两次的所谓宴席,他是饿着肚子回来的。

第四十五章 高月楼之宴

    淮安十六府当中,丰城可算是繁荣之地。

    也正是因此,庄冥才会亲自来到丰城,耗费数月心血,在这里定下庄氏商行的根基。

    也正因为丰城属于繁华之地,势力可谓盘根错节,各大世家,诸多名士,利益纠缠。

    就算是庄冥,也是耗费了许多心力,斗智斗勇,才在各家联合抗衡之下,在此扎根了下来,让各家愿意与他合作,共谋利益。

    今夜明月高悬。

    丰城街道上,灯火通明。

    街边叫卖的小贩,两侧经营的店铺。

    过往的行人,喧闹的声音,无不彰显着这座城池的繁荣兴盛。

    “东胜王朝之内,除却天下权势最高的京城所在之外,若论繁华之地,归列十城,丰城当可名列其一。”

    庄冥坐在轮椅上,看着丰城的夜色,露出笑意。

    殷明推着轮椅,乾阳走在左侧。

    而小侍女霜灵,则在右侧,左看右看,心情甚佳。

    “公子,公子,你看,高月楼到了。”

    霜灵指着前方的酒楼。

    那座酒楼,装饰豪奢,约有五层,每一层延伸出来的檐下,均挂着灯笼。

    内中欢声笑语,门前守卫,站得笔直挺立。

    人来人往,均衣着华贵,举止不凡。

    而在庄冥到来之时。

    气氛再度变得古怪。

    这个在丰城搅弄了风云的年轻人,近些时候的遭遇,堪称是跌宕起伏。

    “庄冥来了?”

    “是他,未有想到,陈王居然邀请了他来。”

    “听闻陈王,已经将庄氏商行尽数解封。”

    “看来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暗中不乏有人议论。

    又有人迎上前来,颇为热情。

    庄冥神色如常,客套了几句。

    这些人前次也在那楼船之上,当时庄氏商行被陈王命人查封,前途堪忧,有倾塌之危。

    那个时候,尽管这些人也不敢言语嘲讽,不敢落井下石,但却也不敢与他多言,生怕被陈王惦记,遭受池鱼之殃。

    这一次的态度,与前一次,便是截然不同了。

    甚至比起之前,更为热络。

    庄冥本也是城府极深之人,喜怒不形于色,表面上仍是与这众人,言谈欢笑。

    “之前陈王爷下令,彻查各类违反东胜王朝之事,但却只是查封了庄氏商行,分明针对庄冥。”

    “此举不可谓不狠辣,一般商行招架不住,便也土崩瓦解。”

    “王爷的意思,分明是要整死他。”

    “如今解封了他的商铺及仓库,而且,听这风声,官府对于庄氏商行,似乎比以往更加厚待了。”

    “真怪事也,区区商贾之辈,是怎么让堂堂王爷,改变心思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能让陈王爷改变心思?庄氏商行固然财力雄厚,但王爷岂是能用金银贿赂的?再其次,王爷查封庄氏商行,只须整死庄冥,命人接手,整个庄氏商行,都是王爷囊中之物,何必和解?”

    “这年轻人,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有老者微微抚须,看向下方,沉吟道:“短短时日,如此变化,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

    “是啊,将必灭的局面,翻转了过来。”又有一个中年人,感慨道:“传闻十三先生,智计甚高,但王爷下令,官府大势压下,本是不可解开的死局,他却能如扭转乾坤一般,生生活了过来。”

    “不过,听闻淮安十六府,这两日出了许多事情,有贼匪劫掠,杀了不少人,夺了不少东西,具体倒是不大清楚……”

    “这又有什么干系?”

    众人并不知晓陈王来到淮安的真正意图,便也不知这些事情,在这中间,有何联系。

    更何况,堂堂朝廷异姓王,岂是区区商贾,平民百姓,用这种方式,就能逼迫得妥协的?

    这事若真是庄冥干的,就算没有证据,王爷只要有所怀疑,便可以用莫须有的罪名,将庄冥擒拿下狱,也无人敢有异议。

    这其中曲折,外人不知,却也只能感慨,庄氏商行的十三先生,果真有扭转乾坤,起死回生的智计,让陈王的杀心,都烟消云散,回心转意。

    “王爷来了。”

    随着这个声音,众人朝着上方看去。

    只见陈王缓缓走来,威严沉厚,隐有龙行虎步之态。

    众人见状,尽数恭敬施礼。

    便是庄冥,坐在轮椅之上,也拱手施礼,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恭敬神色,给足了陈王颜面。

    陈王目光扫过众人,在庄冥身上停留了一瞬。

    原本陈王心情不佳,此刻见庄冥神色恭敬,拱手施礼,尽管他也心中知晓,这个年轻人胆大包天,心中未必恭敬,做的只是表面功夫,但见到这般举动,心中也是略有缓和。

    “诸位不必客气。”

    陈王挥手道:“且先落座,前次白灵湖上,赵大人设宴款待,诸位对本王之热情,令本王心生感激……故而今次,是本王亲自设宴,宴请大家。”

    庄冥神色如常,心中暗暗揣度。

    这陈王可不是什么善类。

    今次设宴,必有目的。

    只不过,暂时来说,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毕竟陈王那边,必定还在收尾。

    而且自己身边,有乾阳与殷明在此,暗中还有幼龙守护,他倒也无所畏惧。

    今夜的宴席,倒是比之前不同。

    各自落座,美酒佳肴,逐一端了上来。

    又有歌姬,盈盈上前,轻轻舞动。

    乐声响起,轻快而又欢乐。

    “美酒佳肴,山珍海味……”

    庄冥看着眼前摆上来的菜肴,看起来极为精致。

    此次设宴,以王爷之名,宴请的是丰城上层人物。

    因此这些菜肴,也多是珍贵食材,各种制作烹饪方式,亦是极为繁复。

    所谓“色香味俱全”,尤其是在“色”这一方面,几乎做到了极致。

    而陈王此时,又站起身来,冲着一位老者,举杯饮尽,方是出声。

    “听闻林老近来,为家人祈福,静心戒口,不食荤腥,感念天恩,故而您老这一桌,是为素食,请放心用食。”

    那老者闻言,露出错愕之色。

    而众人纷纷看去。

    只见老者面前,除却几样菜类外,也摆着鸡鸭鱼肉,与众人面前菜肴无异。

    老者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脸上露出满意之色,笑道:“好厨艺,此鱼本身,是豆类制成,其肉质、味道、与真正鱼肉,并无不同,更有几分清香。”

    霜灵打量了那老者几眼,在庄冥身后,轻轻说道:“公子,那个老头儿,是丰城的大儒之一,听说他对咱们庄氏商行很是厌恶,之前他的弟子,还写了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来嘲讽您。”

    庄冥轻笑了声,点头道:“我知道。”

    当日白灵湖上,隔壁楼船之中,这个老者便是与陈王相谈甚欢。

    自己登船之后,陈王来到了自己所在的那艘楼船。

    在那些书生眼中,便是自己这凡夫俗子,乱了他们谈论诗词歌赋的雅兴。

    当时这老者也颇为不满。

    “什么静心戒口,不食荤腥,感念天恩的,虚伪得很……”

    角落有个书生,似是颇是不满,嘀咕道:“还肉质味道跟什么真正鱼肉并无不同,那你吃鱼不就是了?这样的素食,比一般鸡鸭鱼肉,还贵了许多,分明就是铺张浪费。”

    “要是真的静心戒口,粗茶淡饭不就是了?偏要做出鸡鸭鱼肉的模样,又要做出鸡鸭鱼肉的味道?”

    “老家伙分明就是舍不得山珍海味,但又怕人嚼舌根,让厨子费许多工夫,浪费精力,来做出这许多玩意儿,真口是心非也。”

    这声音极低,又在角落之处,旁人听不清楚。

    但庄冥袖中有幼龙,身旁有乾阳和殷明,倒是听得清楚,心中有趣,朝着那边扫了一眼,旋即露出异色。

    那书生约二十出头,衣着朴素,但看他装扮,想必也非属寻常人家,毕竟今次宴席,比上次不同,此次能赴宴的,无论各行各业,均有一个特点,便是家底不俗。

    “这书生身上,隐约有些出尘的痕迹。”

    庄冥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暗道:“像是尝试修炼真气的痕迹,只是尚未入门,大约只是静心安神,隐约有了气感,但连真气都未能凝成,多半是得了凡尘俗世间哪一家残缺不全的道门传承。”

    东胜王朝之内,亦有修道养气之说,但多是静心安神之用,基本是残缺不全,又或者只是基础的吐纳功法。

    故而深山隐士,历史留名,实则多是性情高雅,而非具有法力神通。

    反倒是市井之间,习武之辈众多,练得一身武艺,可护卫自身,行走江湖。

    当然,类似于这书生一样的人,学得呼吸吐纳功法,利于静心养神的,倒也不少。

    庄冥收回目光,对此却也不大在意,只是从刚才那几句话,有些欣赏这书生而已。

    “诸位……”

    陈王端起酒杯,敬向众人,面露沉痛,道:“东胜王朝,淮河以北,已现旱灾,其灾情严重,恐怕从此时起,灾民日渐增多,每日都会有人因酷暑及粮食的种种问题,而失去性命,如此残酷之事,怕直到雪季,怕也要有许多人饥寒交迫而死。”

    他叹息一声,道:“自今日后,本王当为百姓祈福,直至明年今日,都将食素用斋。”

    庄冥目光斜过那角落里的书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只听得那书生又在悄声嘀咕着。

    “又是一个虚伪得不行的。”

    “为百姓祈福?”

    “这是要骗鬼呢?”

    “你在家偷吃,谁能知道?”

    “你就是不偷吃,这些所谓素食的鸡鸭鱼肉,肉质嚼劲味道,又差到哪里去了?”

    “这所谓吃素,还比直接吃鸡鸭鱼肉更贵,浪费人力财力物力,还不如节俭点银子下来去赈济灾民,装模作样的,吃个鸟吧你!”

    那书生颇为不屑,但面上也是如常,窝在角落里,没有几人在意他。

    但陈王此言,却颇得人心。

    在场众人,无论心思如何,但都纷纷附和。

    在陈王言语落下之后,有老者起身,施了一礼。

    “王爷真是仁德,为灾民而祈福,戒口舌之欲,真是我辈所不能及也。”

    “王爷仁德!”随着老者所言,众人也纷纷起身,附和着道。

    “略尽心力而已,只盼苍天垂怜,不再降下灾劫,本王一人祈求之念,怕人力微薄,无济于事。”陈王苦笑一声,怅然一叹。

    “王爷莫要妄自菲薄。”那老者正色道:“您当世封王,人中雄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苍天有灵,也该回应才是。”

    “希望如此罢。”

    陈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回应,饮尽杯中酒。

    而陈王饮了酒,却又面露难色。

    人群之中,便有人适时问道:“王爷,可还有所吩咐?我等可有略尽绵力之处?”

    陈王听得此言,又不禁一叹,说道:“说来惭愧,本王今日设宴款待,美酒佳肴,却不免又想起北域灾民,面临饥荒,真有几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羞惭之念……”

    说完之后,他深深看了庄冥一眼。

    庄冥神色平淡,未有回应。

    陈王这才收回目光,叹道:“本王祈福,只是心力,可北域灾民,却须得救济才是……如今朝廷赈灾款项未到,本王厚颜设宴,实则便是为北域灾民募捐。”

    说完之后,他一抛酒杯,行了一个大礼,躬身下去。

    “为北域灾民,本王厚颜,请诸位慷慨解囊!”

    “……”

    “……”

    “……”

    众人面面相觑,场面一阵寂静。

    庄冥伸手入袖中,轻轻抚摸着幼龙的脑袋,眼神稍凝。

    而就在这时,他又听到角落里的书生,喃喃低语。

    “这厮面相如常,眉宇间呈贪婪之色,一看就是死要钱的。”

    “我赌三枚铜钱,这臭不要脸的异姓王,他自己就是他口中的北域灾民。”

    “这家伙肯定是名为募捐,实为敛财。”

    “今天募集的银两,铁定入他的腰包。”

    “越想越没错,肯定是这样,可惜没人收注,不然我还能再押一条底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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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朝一日,龙升九天,遨游万界。龙即是我,我即为龙——庄冥。太虚化龙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虚化龙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虚化龙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