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江湖人,曾经欠朝廷一个人情
深谷的药洞之外,李驷披着披风慢步走进了洞口,山洞里的温度要比外面高上许多,只需踏进洞中就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这一点。
等到李驷走到洞底的时候,花筠君是已经等在了里面,身前放着一个一人大的木桶。而她则是正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准备着木桶里的药汤。
山洞的顶部依旧透着些许天光,使得洞中的光线不至于昏暗。
“你来了。”应该是感觉到了李驷的靠近,花筠君将最后的几株药草放进了温水之中,放下了袖子说道。
“嗯,谷主召见,我可不敢不来。”李驷笑着回答了一句。
对于这人不正经的模样,花筠君只是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拿起了一张绢布擦了擦自己的手说道。
“药浴已经准备好了,你自己躺进去吧。”
说着,她就转过了身,又给李驷准备起了用来擦的药膏。
李驷看着花筠君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笑意淡去了一些,接着似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脱下了自己外套,躺进了木桶里。
这些年来,两人的话一直都不是很多。不过,这也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关。
李驷身边的朋友不少,但基本都是一些男人,要说同他交集较深的女子,其实当真没有几个。如果真要算起来的话,云儿可以算一个,术虎女可以算一个,花筠君也可以算一个,其余的,多是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
云儿自然不用多说,李驷是她的长辈,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很融洽,没有什么不可以谈的。
而术虎女呢,李驷同她之间的关系最初应该是出自一份恩情,到了后来,两人也可以算作是真正的兄妹了,至少李驷是这么想的。
最后便是花筠君,同她的关系,是李驷一直说不清楚的,又或者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的。
两人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李驷才刚刚了步入江湖没多久,偶然间遇见了正在下山游历的花筠君,两人还算聊得来,便结伴一同闯荡。
一路上经历了许多的事情,两人的关系也愈加熟络。
该是有一天夜里,两人正坐在一起喝酒,花筠君借着酒意,红着脸对李驷旁敲侧击地说出了一些自己的心意。
李驷听出了其中的深意,沉默了良久,拿出了怀里的木牌,告诉了她自己还有一个忘不掉的女子,便也算是婉拒了。
那一天,花筠君是哭着离开的。从那以后,两人就很久没有再见过。
直到有一天,李驷突然收到了一则消息,说百花谷请他去办事,他便去了。到了百花谷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花筠君已经成了百花谷的谷主,找他来,是让他试药的。
该是出于心中的愧意,李驷答应了下来,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与花筠君的关系就变得奇怪了。
他始终不明白花筠君有没有放下那些往事,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说一些什么话来劝她放下。
毕竟如果她已经放下了,自己再说一些奇怪的话,不就是自作多情了吗。
而他自己,也着实是不想再害了花筠君。
所以他与花筠君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距离,算得上是朋友,却又绝不至于太过逾越。这也算是李驷觉得自己唯一能够做的事了吧,至少表明自己的想法。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花筠君从来没有放下过。
相反,她一直在等着李驷放下,等他放下他的那些往事。
呵,说来也是,李驷自己都没有放下过,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放下呢。
这世上的人啊,多是这般痴缠其中,执迷不悟。可能是悟不了吧,却也可能只是不想悟罢了。
武当山上,白云悠悠,三清像前,香火缈缈。
一个道人抱着一把宝剑,闲靠在三清像的脚下打着瞌睡。
可能是正午时分,当庙外的日头正好的时候,山上的钟声响起,打破了道人的美梦,使得道人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哈~”道人张开嘴巴打了个哈欠,随后搓了搓眼睛,自言自语道。
“哪来的钟声扰人美梦,这世上就不能有一日清静的吗,矣,糊涂啊。”
这时,门外跑来了一个小道人,他的行色匆匆,腰间挂着的长剑随着他的脚步晃荡着,头上的发冠也斜在了一旁。
见到了庙里刚睡醒的道人,小道士停下了来,去喘吁吁地指着外面说道。
“青师叔,终于找到你了,师祖唤你前去见他,说有事要与你说。”
听小道士的称呼,看来这个躺在庙里的道人,应当便是这武当派的青道长,也就是江湖人称的糊涂道人。
“师父要见我?”糊涂道人似乎是有些惊讶地抬了一下眉头。
这着实是一件很少见的事情,因为他那师父常年闭关不出,这些年来,也就只有在年会上才能见到他老人家一面。
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这般想着,糊涂道人摇了摇头,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衣裳说道。
“行,那我这便过去一趟。”
说着,他便在小道士担忧的注视下,漫不经心地走出了门外。
等到糊涂道人来到他师父闭关的别院的时候,他其他的几个师兄弟也已经到了,此时皆坐在一个老人的身前,等待着什么。
见到糊涂道人走了进来,坐在首座的大弟子玄连忙皱着眉头招了招手说道。
“青你又去哪了,快过来坐下,师父有话要说。”
“是。”糊涂道人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径直走向了一个角落里的位子坐下。
等他落座,玄才摆正了自己的脸色,恭敬地对着座上的老人低头说道。
“师父,我们几个都已经到了。”
“嗯。”老人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看了一眼座下的一众弟子,轻出了一口气说道。
“我此番唤你们来,其实是有一件事,要让你们中的几个人去办。此事事关重大,你们务要亲力亲为,绝不可借以人手。”
听着这话,一众弟子的脸色是都变得严肃了起来。
因为他们都知道,既然连他们的师父都这么说了,那么这件事就必然是一件大事。
连坐在角落里的糊涂道人,都稍显得认真了一些。
玄的神色凝重,低着头正坐着,对着老人回应道:“师父,您请说便是。”
“好。”老人摸了摸自己胡须,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封,看着在座的弟子们说道。
“就在日前,我收到了一个老友的来信,他说他在江湖里,又见到了魔教的踪影”
第一百五十二章:每一个江湖都有一段往事
魔教。
当这两个字落下的时候,四座寂静无声。道人们的脸色都很难看,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经历过从前的那一战。
那时的江湖,当真是混世当道,妖魔横行。整个江湖好似是一潭浊水,能够独善其身就已然万分不易。
而造成那般景象的无非就是这魔教两个字。
魔教之所以被称为魔教,自然是有缘由的。
他们一开始也并不叫做魔教,而是自称八苦门。这八苦取自佛经之中的八苦之说,也就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怨憎会苦,和五阴炽盛苦。(亦可以说是五取苦或五感苦。)
同时,这八苦也对应了其门中的八堂门众。盛极之时,其中所包所容,难以数计,有江湖人,亦有普通人,囊括五湖四海,散聚九州之中。
那时的人,没有人可以说清楚,自己的身边是否有八苦门的教众。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八苦门根本就不是一个明确的势力或者堂口。
它起源于乱世之中,扎根于治世之内,以八苦之说吸纳门众,共渡八苦。而其中的门人,可以有自己其他的门派,也可以有自己其他的宗属,只需时常参与八苦门的集会,并在八苦门召集之时前来即可。
可以说相比于势力,它更像是一门信学,或者说是宗教,甚至是邪说。它可以让教众无条件的盲从,从而随令而动,随令而止。
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察觉到它的威胁,直到它开始展露面目的那一刻,江湖人才知道,为时已晚矣。
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八苦门控制了江湖里近半的门派,原因是他们的教众早已像跗骨之蛆一般,在那些门派之中深种。甚至有的门派的门主,就是教众之一。
于是,八苦门在江湖之中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它要的似乎很简单,从一开始就很简单,它要一统整个江湖,顺其者昌,逆其者亡。
可惜在它动手之前,从来没有人看出过它的意图。
直到大半个江湖都已然落入了八苦门之手后,江湖人才如梦初醒,幡然明悟。
可这时他们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抵抗之力了,在八苦门的攻势下,残余的江湖势力岌岌可危。
终于,朝廷插手了。
他们调集了近百万人马,在天策府的率领下协助剩余的江湖人攻抗八苦门。
同时江湖上余下全部的势力都聚集了起来,与八苦门分庭抗礼。
这一战整整打了三年,殃祸了整个世间,从江南打到了西北,从边关打到了塞外,死伤了过百万人。直到最后一年,朝廷与江湖人将八苦门最后的一股势力逼到了雒县的封狼山。
他们打了最后的一战,打得天穹铺血,血染山林。
也是那一战,让世人明白了一个人的武功究竟能够高到什么地步。
八苦门的门主贺琅一人独战四十二名成名高手,在斩杀了二十八人之后,力竭身死。死后身躯不倒,直至受人斩首,亦是双目圆睁,面带狞笑。
即使到了如今,每每想起当年的那一战,依旧有许多人会心神胆寒。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武当山的这数位宗门弟子,和掌门张长臣。
张长臣当年就是那围攻贺琅的四十二名成名高手之一,他到现在依旧还记得,那时只差一丝,他也就要死在贺琅的手下了。
那种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一种必死无疑的感觉。要知道,即使是当年他武功也已然几近圆满,天下几乎没有几个人会是他的敌手。
可在贺琅之前,他依旧挡不下十招,要不是当初被人拉了一把,他现在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贺琅死后,八苦门的弟子们四散奔逃,朝廷围追堵截,最终将八苦门彻底剿灭。
而这,便是当年江湖人欠朝廷的人情。
不过这其实也不能算是一个完全的人情,因为那个时候谁都知道,江湖与朝廷之间完全就是一种唇亡齿寒的关系。
若是八苦门一统了江湖,那下一个要覆灭的,估计就是朝廷了。
但是朝廷终归是救了所有的江湖人一命,所以这个人情,江湖人认下了。
也是因此,才有了后来的天下召集令。
武当派的别院里,张长臣看着座下面色皆白的弟子们,叹了一口气说道。
“所以,你们当知道此事的重大。我需你们尽快去查明真相,确认此事是否属实,如若真的又见到了八苦门活动的踪影,便即刻通知江湖各个门派,清扫门庭,绝不可以重蹈当年的覆辙。”
“是!”一众弟子齐声应道,就连糊涂道人,也坐正了自己的身子。
“好了,你们退下吧。”张长臣像是有些累了,挥了挥手说道。
“具体的事宜就交给玄你去安排好了。”
“弟子遵命。”玄说着,便领着一众弟子们起身走了出去。
“哎”
等到弟子们走远,座上,张长臣轻轻地吐出了一口胸中的浊气,抬起了头来,看向天边说道。
“还望这不是风雨将至啊。”
百花谷里,今日的弟子们依旧忙碌,或是采药,或是熬汤,或是栽培草埔,总之就没有一个停下来的时候。
有的时候,她们看起来就像是一群蜜蜂,总是在花丛之间来匆匆地去着,又嗡嗡地吵个不停。
只是这一日,山谷的上方是多掠过了一个红色的人影。
白药儿不善与人打交道,毕竟深山里呆了这么久,她也没有和几个人说过了话。
所以此次她是不打算拜问山门的,她准备自己把李驷找出来。
不过她找了半天,看到的除了女子还是女子,这让她的心中莫名的有些不满。
哼,待在这么一个全是女人的地方,那个家伙定是居心不良,现在说不定正在哪个温柔乡里躺着呢,
想到这里,白药脸上的神色是更冷了一分,脚下的轻功也加快了一些。
突然,她听到了山谷里,有两个路过的女弟子正在说着话。
“哎,你说为什么李先生每次调理身体都要用这么多的药啊?”
“笨,李先生病得重呗。哎,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偏不受老天的待见。”
李先生,病重?
听到了这两个词,白药儿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放缓了脚步,俯身在山壁之间,无声地跟上了这两个女弟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往往像是什么,就不是什么
白药儿跟着两个百花谷的弟子来到了一个山洞的洞口,弟子们放下了药草就离开了,而白药儿则是呆在山壁上继续观望了一会儿。
在看到了山洞的顶部有一个不大的缺口之后,她运起轻功跃了过去,并俯身在了缺口的旁边,向着洞里看了一眼。
可只是看了一眼,她就面红耳赤地把视线又收了回来。
那,那是在干什么?
她看到了李驷几乎光着身子坐在一个木桶里,而身后还有一个女子在帮他擦着背。
居然大白天的做这种事,好,好啊,这个登徒子,我倒要看看你还敢做什么!
咬着牙想着,白药儿是又把视线探了回去,同时运起了内功,听起了下面两个人的动静。
花筠君正给李驷擦着药,突然感觉身前李驷的身子顿了一下,疑惑地问道。
“怎么了?”
李驷侧着头,似乎是在听着什么东西,花筠君的声音让他回过了神来,眨了眨眼睛说道。
“哦,没有什么,只是感觉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声音?”花筠君也侧耳听了听,随后摇了摇头说道。
“可能是山雀吧。莫听了,快些吸收药力,别总像是个贼似的紧张。”
“可我本就是个贼啊。”李驷有些无辜地说道。
结果只是被花筠君轻拍了一下后脑说道。
“别贫嘴。”
听着身后虽然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李驷无奈地低下了头,继续吸收起了药力。
但他的心里却愈加疑惑了几分,因为他确实感觉听到了声音。
难道真的是我听错了。李驷想着,暗自吐了一口气,看来这些年他的耳力是也下降了不少。
山洞顶上的白药儿用手捂着自己的口鼻,尽量放轻了自己呼吸的声音。
她听得见下面两个人说话,自然也知道自己差点就被发现了。
这贼人的耳朵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要知道,如今她的轻功绝对是不差的,结果只是一个呼吸不匀,居然就差点被对方发现了,这着实是吓了她一跳。
“这些年,你的身子静养得不错。”山洞里,花筠君一边给李驷擦着药,一边说道。
“嗯,这还得多谢你的照顾。”李驷盘坐在木桶,笑了一下说道。
“我倒是没有看出你有多谢我。”
花筠君轻叹了一口气,双手继续放在李驷的脖颈和肩膀上缓慢地擦拭着。
这女人到底还要摸多久?
山顶上,白药儿危险的眯着眼睛,手里死死地捏着一块石头。
可随后,花筠君的一句话却是又让她没有了怒气。
“但即便如此,你的病也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花筠君如此说着,像是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一股从背后传来的怨气,放下了搭在李驷肩上的手。
是啊,李驷病已经不是依靠静养就能够治好的了。
“这我自是知道的。”李驷依旧笑着说道。
这十年里他也能够感觉得到这点,即便没有在用轻功,他的病情也依旧在继续恶化着。
调理和静养已经起不到扭转的作用了,只能延缓其中的症状而已。
“不过人各有命,随遇而安便好,不是吗?”李驷说着,轻靠在了木桶的边缘。
他的这种性格,有的时候能够让人感觉很轻松,不会有任何的压力。
但也有的时候会让人有一种很深的无力感,而这种无力感源自哪里,却又没人说得清楚。
此时的花筠君便是如此,她在李驷的身后站着,半响才轻轻地说道。
“可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我会治好你的。最近我找到了一个办法,或许能够治好你的病。”
“哦?”李驷似乎是有些惊讶地侧过眼睛,看向了花筠君问道:“是什么?”
只是他的眼中却很平静,仿佛两人在讨论的不是他的病一样。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白药儿也沉下了脸色,认真地听了起来。
李驷的病情如何,她已经从严亭之那里听说了,这让她来的路上一直都在胡思乱想。
如今既然有治好的办法,她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你的内功心法能够吸收草药的药力来温养自身的经脉。”
花筠君缓缓地说道,讲解起了自己的推测。
“所以我想,恐怕当年创出这套功法的人便是想以此来防止轻功的反噬。而你之所以还会出现如此的症状,很可能是你还没有吃到至关重要的那一味药草。”
“一味药草?”李驷微微地挑起了自己的眉头,重复了一遍花筠君的话。
“嗯。”花筠君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一味药草定然能够巩固根基,温养经脉,而且绝对有超凡的功效,甚至可能是一种天材地宝。凭此推想,我翻阅了先人的典籍,果然在一本书中找到了一个相符的结果。”
说着,花筠君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一本书来,递给了李驷说道。
“第一百二十页,盘根结须草。四十三年前,由魔教八苦门门主贺琅所服,服用后内气大涨,经脉畅行,气克斗牛,身后如有翅排云,劲气鼓鼓。自言省得三十年苦修,已是经脉强韧,再无惧驭气之敌”
一边听着花筠君讲解,李驷一边看着书中的内容。
确实如同花筠君所说,如果这株草的药性真的像是书中描述的那样的话,那么只要李驷吃下一株,并用心法吸收,内气逆行的隐患很可能就会迎刃而解。甚至他或许还会功力大涨,借此因祸得福。
“不过。”李驷看着书说道:“书中也写明了,这株草当时世间只有一株,已叫那贺琅吃了,想来是再也找不到了。”
这种天材地宝,一般百年之内只有可能会出现一次。
似乎是早就料到了李驷会这么说,花筠君取回了李驷手中的书说道。
“可以那贺琅的城府,此事定不会那么简单。我已经将这个消息告知了独孤不复、江怜儿还有唐重他们,他们都说会一同帮忙找的。”
得,平白又欠了他们一笔人情。
李驷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重新靠坐在了木桶里,苦笑着说道。
“随便你们了,反正麻烦的也是你们。”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是又看着身前的水面,轻轻地说了一句。
“谢谢。”
他终归不是那么没心没肺的人。
花筠君听着,也浅浅地笑了一下,倚靠在了木桶的旁边,轻声说道。
“没事。”
她也知道,李驷只是不想叫人替他担忧而已,所以他才一直什么都不说,只是独自在那笑,笑得像是逍遥自在。
第一百五十四章:从某些角度来讲,古道热肠可不是一句好话
当李驷吸收完了药力,走出木桶披上衣服的时候,山洞顶上的白药儿也已经离开了。她现在还不准备去见李驷,因为听话了李驷和花筠君的对话,她打算去办一些事情。
其次,李驷如今这副身在花丛之中的模样也实在是让她有些恼火。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山中苦修,他倒好,到处拈花惹草的,还一副全不自知的样子。
“哼,好色之徒!”越想越是来气,白药儿站在山谷上,一脚踢开了脚边的一颗石子。
石子翻滚着落在了一边,白药儿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盘根结须草吗,或许可以去问问爹,看看他能不能算出来什么。
想到此处,她脸上的怒气散去了一些,回头看了一眼山谷里,闷闷地想到。
算你走运,就当是我还你当年的人情了,等着吧。
想着,她便运起了轻功,飞身向着远处而去。
这一边,白药儿离开了山谷,而另一边,糊涂道人也下了山。
有关于魔教再现的传闻,他们几个师兄弟拿着师父给予的手信商量了整整一夜,最后决定由剑术最高的他、性格最稳重的玄,还有内气最深厚的予,各自下山去查明真相。玄和予走了一路,糊涂道人独自走了一路。
而剩下的人则是准备暗中通知各派掌门,让他们多加小心。
此次再一次出现的魔教之人,据手信上说很可能就是当年潜逃的,八苦门中生苦堂的堂主,姜生明。
此人善用毒药和暗器,手法却又完全不同于唐门,可以说是自成一派。
实话实说,武当派并不擅长应付用毒的对手,所以这一次,糊涂道人是准备去找一个不怕毒,而且也会用暗器的人来帮忙。
虽然那个人现在病了,但是他很了解那个人的性格。他会帮忙,他知道,因为他已经闲了太久了,也该来江湖上透透气了。
武当山的山脚下,糊涂道人穿着一身青袍,提着一壶酒水,骑着一头毛驴赶着路。
可能是嫌毛驴跑得实在是太慢了些,他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根胡萝卜来放在了毛驴的嘴边说道。
“追风,麻烦跑得在快一些,贫道这次有急事,等事情办完了,请你吃顿好的。”
“哼!”那坐下的毛驴打了个鼻鼾,咬住了嘴边的胡萝卜,加快了一分脚步。
路上,毛驴脖子上的铃铛声是晃得更响了一些。
等糊涂道人赶到百花谷的时候,是约莫半个月后。
这一日的李驷正靠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翻看着一本药理书,他终归是野路子出身,想要给那些百花谷的弟子们教课,自己也得时常补习一点专业的学识才行。
快要开春了,晨间的空气也渐渐的暖和了起来,房门外的阳光铺洒着,落在院子里的花草之间,给它们又平添了几分颜色,显得更加娇艳欲滴一些。
远处的山谷里,偶有鸟雀相鸣,房屋间的路上,时不时会路过几个正要去上早课的弟子。
看到李驷的时候,她们大多都会笑着挥手打上一声招呼。
不过有时,也会有几个红着脸快步走开的弟子。即使李驷主动与她们打招呼,她们也都不声不响,甚至还会加快一些脚步。
对此,李驷也只能苦笑以对。心里想着,她们或许是还在为当年他偷她们药草的事而生气吧。
但是也没办法,谁让当年确实是他的错呢,平白无故让人受罚,这些弟子们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嗯,不得不说,李驷在某些方面的脑子,着实是有些不太灵光。
术虎女在隔壁的院子练着剑,身姿飒爽的模样时常会惹得路过的女弟子们眼中异彩连连,驻步叫好。
她的话虽然不多,但是在百花谷的人缘却相当不错,对于女弟子们来说,她总是一副沉着稳重,英气可靠的形象,私下里也常常会对她抱有一丝遐想。
想来如果术虎女是男的话,在这里应该会相当吃香吧。
李驷继续低头翻着书,任由着晨风微晃着他的衣摆,一只山雀停在了他的房上,没有出声,只是低着头看着他,像是在好奇他在做什么一样。
突然一阵铃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李驷慵懒地侧过了眼睛,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盖是一个骑着毛驴的青袍人在一个百花谷弟子的带领下,向着这边走来。
看到李驷的时候,他笑着挥了挥手,低头与百花谷的弟子说了些什么,便让那弟子先行离开了。随后自己独自一人走到了李驷的房前,跳下了毛驴。
武当山和百花谷的关系一直很好,所以作为武当的宗门弟子,糊涂道人不需要通传就可以进入百花谷。
在看到糊涂道人的时候,李驷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像是了然了什么似的,重新低头看起了自己的书。
糊涂道人是来找他帮忙的,他不用想也能够猜到这一点。因为如果没有大事发生的话,这人一定不会下山,原因是他很懒,根本就懒得下山。
所以他既然来了,那一定是有事发生了,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李驷还不知道,他在等糊涂道人自己说。
反正一定是一件让他不得不下山的事。
“许久不见,李居士您这日子过得倒是不错。”
糊涂道人推开了院子边的矮篱笆,走进了院子里,打量着李驷的房子,笑呵呵地说道。
“你看起来也不差,就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怎么,有心事?”李驷侧过了眼睛,看了一眼糊涂道人,然后又对着院子外的毛驴说道。
“哟,追风。”
“哼!”毛驴还了李驷一个响鼻,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唉。”听着李驷的话,糊涂道人叹了口气,凑到了窗边,像是抱怨一样地说道。
“还是李居士您懂我,您说这世间怎么有这么多的麻烦事呢,贫道糊涂啊。”
“所以你就把麻烦带来找我了?”
李驷抬着眉头说道,合起了手里的书,打开了糊涂道人正要攀到他肩上的手。
“嘿,李居士您这么说就生分了。”糊涂道人笑了笑,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贫道这不是来求您帮忙的吗,毕竟江湖上谁都知道,您好管闲事,哦不,古道热肠嘛。”
第一百五十五章:对于江湖往事而言,李驷还只是一个小年轻
李驷靠在窗边看了糊涂道人半响,随后无奈地将手里的书放在了一边说道。
“但你当知道,我如今重病在身,很多事,恐怕是爱莫能助的。”
“我自然知道您如今多有不便。”
提及了李驷的身子,糊涂道人难得地没有再嬉笑着胡言乱语,而是沉下了脸色,认真地看着李驷说道。
“不过此事事态紧急,而且相当棘手,我也是不得已才来找您相助的。”
姜生明作为从前魔教生苦堂的堂主,之所以能够在江湖上闯下赫赫的威名,其最主要的依仗,便是他手中那七步毙命的奇毒。
甚至当年他之所以能够逃过朝廷的围捕,也是他那奇毒断后的功劳。
而如果说要对付用毒的人,那这个江湖上应该没有人会比李驷更适合,起码糊涂道人知道这一点。因为李驷修炼的功法,使他几乎百毒不侵。
少了那种奇毒,姜生明也不过就是一个擅用暗器的成名高手而已,并不难对付。
怕就怕他身后还有所牵连。
看到糊涂道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李驷微微地皱起了自己的眉头,他还真从未见过这人摆出过这幅样子。
“究竟是何事,你且说来我听。”
糊涂道人四下看了看,见左右只有术虎女一个人正站在隔壁的院子里,才凑到了李驷跟前说道。
“此事,事关魔教。”
······
百花谷的花亭中,花筠君靠坐亭子旁,一边看着谷下的花海,一边喝着手里的一杯茶。
听着糊涂道人道明了事情的原委,她微皱着眉头说道。
“李驷如今是我的病人,他的病还没有好,就不能出谷。”
“可是花谷主。”糊涂道人躬着身,叹了口气说道:“若是魔教真的卷土重来,那江湖上恐怕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花筠君淡淡地瞥了一眼糊涂道人,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你们武当山一十八名成名高手,还对付不了一个姜生明?就算是对付不了,这江湖里有手段解毒的人,也不止李驷一个吧。”
“话是如此,但······”糊涂道人被花筠君说得有些哑口无言,武当山的道士多是这样,对付女子总是就少了几分能言善辩。
李驷抱着手站在一旁,身上披着一件披风,现在的天气还没有完全转暖,他也没有办法把披风解下来。
在糊涂道人把事情与他说清楚后,他就带着糊涂道人找到了花筠君。
毕竟这里是在百花谷的地界,要出谷去做什么事的话,他觉得有必要同花筠君说一声。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花筠君会拒绝得这么直接。
其实如果此事真的事关重大的话,他倒也不介意去帮个忙。
“处理完了姜生明我就会回来,不会耽误太久的,你也不必担心。”
该是斟酌了一下,李驷看着花筠君出声说道。
花筠君横了一眼他,半响,又把头转向了一边。
“谁担心你了,我只是怕你死在了半路上,坏了我们百花谷的声誉。”
糊涂道人见花筠君似乎是有些松口了,连忙说道。
“贫道保证,只要贫道还在,就不会让李居士伤到半分。”
“你要是能保证就不会来找他了。”花筠君侧着头看着山谷的外面,直接戳破了糊涂道人的空话。
“咳,呵呵,花谷主说的也是,贫道又说糊涂话了。”糊涂道人只得讪笑了两声,尴尬地站在原地,向着李驷投去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李驷默默地投去了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他们两个都不是擅长应付女子的类型。
可能是感觉到了他们私底下的交流,花筠君终是叹了口气,背对着李驷说道。
“不过若是李驷想去的话,你就带他去吧,反正我也管不住他。”
她的语气似乎是有些落寞。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不能替李驷做决定。
而且,她也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若是当真有魔教再现,那李驷前去帮忙也无可厚非。
糊涂道人先是愣一下,随后反应了过来,躬身说道。
“多谢花谷主体恤。”
说着他便与李驷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过了身,向着山谷下走去。
花筠君背对着两人,缓缓地低下了自己的眼睛,无声地独坐在亭子里。
她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李驷别再昏迷不醒地进入百花谷了。
李驷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十年前,独孤不复背着他进山的时候,花筠君整整三天三夜没合过眼,才将他从鬼门关边给救了回来。
那时的李驷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也没有见到过,煮药时花筠君以泪洗面的模样。
她从没有让李驷看到过这些,也从没有说过。
李驷能见到的,只有她那一副平静温婉的样子,一如她往常时那样。
而这也让李驷从未知道过,他到底亏欠了她多少。
······
山路上,糊涂道人骑着追风赶着路,而李驷和术虎女则是各骑着一匹马走在他的身旁。
说来也怪,这叫做追风的毛驴跑起来,还真不比马慢上多少,甚至有的时候还要快上一分。
李驷读着糊涂道人交给他的山门手信,了解着那个叫做姜生明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实话实说,对于魔教,他着实没有什么太多的了解,毕竟在他出山的时候,魔教早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不过或许老和尚会知道一些什么,到时候说不定可以去问问。
提起老和尚,李驷的脸上又带起了一些淡淡的笑意,算起来当是又有一年没见过他了,也是时候该去找他听听经了。
自从得知李驷病了以后,这些年老和尚就没再给他念过往生经,而是念起了渡化经。至于原因,李驷没有问,反正无论是听什么经,对于他来说都是听。
术虎女的身上背着一大袋行囊,在知道李驷要出远门后,她第一时间就准备了一大袋衣裳。
这段时日,她是已经习惯把李驷当做一个粽子来对待了,无论何时,都必须得将他包得严严实实的才能放心。
李驷一行人出山寻找起了魔教的踪影。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同一时间,魔教的人也在寻找着一个人的踪迹。
第一百五十六章:所以说,跑路的时候就该跑得干净利索一些
长安外,湖水旁,青草畔。
一凉亭独立于郊野,一老叟独坐在亭间。
这老人身形瘦削,须发皆白,衣袍宽大。眉眼轻眯着,似是慈眉善目,又似暗藏着一分其他意味。手掌里捧着一只锦盒,相较于他寻常普通的衣裳,这盒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老人一直将它拿在手中把玩着,颇有些片刻也不想离手的意思。
此外老人似乎是还在等着什么,偶尔会用那若有若无的眼神向着亭外看上了一眼。
终于,当他第三次看向亭外的时候,一个打扮普通的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俯身半跪在了地上说道。
“堂主,门主的下落,已经有些眉目了。”
“是吗?”老人的脸上像是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和颜悦色地挥了挥手说道。
“说来我听。”
“是。”半跪在他身前的人低头继续说着。
“据消息称,她先前去了一趟百花谷,但是没有停留太久就离开了。现在正在前往北边的路上,最近一次,有个探子说在清河县见到了她。”
“好。”老人拿着锦盒,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先去清河县走上一遭。”
说罢,他便站起了身,走出了亭外。
跪在地上的人也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这老人是谁?
如果糊涂道人此时在这里的话,恐怕就能够认出这他的身份。
他就是当年八苦门中,唯一一个逃过了朝廷追捕的堂主,姜生明。
这些年来,他一直带领着八苦门的残部潜藏在江湖的暗处,一边缓慢扩张着势力,一边等待着再一次起事的机会。
同时,他也一直在寻找着一些东西,一些能够让他真正的成为八苦门门主的东西,那便是贺琅的武功。
当年在八苦门的势力盛极一时的时候,贺琅就曾经说过,为了以防万一,他将自己的武功记录成了典籍,藏在了东郡的一处山林之中。日后如果他不幸身故,谁学会了他的武功,谁就是下一任的八苦门门主。
姜生明一直以为,贺琅成事的关键就在于他的武功。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东郡附近寻找着,可他几乎把东郡周边的山林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贺琅留下的典籍。
就在他快要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又让他看到了希望。
那是一个在江湖上还无有名声的小姑娘,据探子的消息称,偶然见到了她的一次出手,用的便是当年贺琅的剑法。在这一点上,但凡是门中弟子就绝对不会认错。
之所以说她是个小姑娘,是因为她在运功时,行气短促而有力。这一世的武人因为活得长久,所以判断武人的年纪,不是靠看面相的,而是靠观气。这个气不是呼吸,而是一种内气的呈现形式。
除了修炼过特殊功法的人之外,寻常武人在不同年纪表现出来的气都是不一样的。年纪轻的气短而急,年近中年气沉而厚,等上了年纪,气就是深而绵。
得知了一个小姑娘继承了贺琅的衣钵后,八苦门的上下都为之震动了许久。
有的人想的是,门主再临,八苦门终于又有了光复之日。有的人则是担忧,这么一个小姑娘,到底能不能担任门主一职。
而姜生明最开始当然是不甘心的,他怎么可能将自己辛苦经营多年的势力拱手相让。
但随后,他就又想到了自己或许可以通过这个小姑娘,找到贺琅当年留下的秘典,借此修成神功。
那时以他对八苦门内部的掌握,这个小姑娘是死是活,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想到了此处,他当即以迎门主回宗理由寻找起了这姑娘的下落。
而如今,他感觉自己已经离得很近了。
要不了多久,他就能真正的坐上八苦门门主的位置,再谋天下。
可惜,姜生明终归不是贺琅,他差了太多,无论是城府,还是智计,都远远不能与前者相比。所以他甚至没有去留意,那姑娘现在的武功到底已经到何种境界。
对方的年纪,无疑让他有了一种盲目的自信。而这种自信,显然是要不得的。
······
连续赶了两天的路,李驷一行人最终在一座小县城的客栈里落了脚。
夜里的时候,李驷和糊涂道人一同坐在客栈的堂间喝着酒。他是个病号,理论上来说还是不沾酒水的好。不过少喝一些,暖暖身子,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将一粒花生米丢进了自己的嘴里,李驷看着糊涂道人问道。
“说真的,这次你为什么先想到了来找我?”
就像是花筠君说的那样,在江湖里,能够帮这个帮的人还有很多,不一定非要来找他不可。
“您要我如实说?”糊涂道人抬着眉头,看了一眼李驷问道。
“如实说吧,我还能生气不成?”李驷笑着喝了一口酒说道,还少他活到现在,这个世上还没有一个能让他生气的人。
“那我就如实说了。”糊涂道人点了点头,摇晃着自己手里的酒杯说道。
“贫道的年纪也不算小了,活了这么久,自认为看许多事都是糊涂里夹着清楚,清楚里掺着糊涂。但是唯独李居士您,让我看得是十分的糊涂,没有一分的清楚。要说为什么,那就是李居士您不像是个人。”
“我不像是个人?”李驷咧着嘴巴笑了笑,只觉得这道人说话着实有趣,就又问道。
“我哪不像人了?”
“您哪像人了?”糊涂道人苦笑着反问了一句。
“人都是有所求的,您呢,您求什么。至少在贫道看来,您无欲无求,简直比少林里的那些和尚还要不争不取,比我们道观里的道士还要清静无为。从前您管的那些闲事,哪一个与您有关,但您却都一一的管了,简直就像是没事给自己找事一样。为什么呢,怎么想也没有个缘由,贫道糊涂啊。还有您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无时无刻不像是俗事缠身,但又无时无刻不像是置身事外。您像是什么都管,却又对自己的事漠不关心,就算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您都不甚在意。这怎么叫像是个人了,就算是像个什么东西,那也只是像是一只······”
这时,糊涂道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再说了。
李驷低着眼睛喝着酒,淡笑着问道:“像是什么?”
糊涂道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一口喝进了杯中的酒,开口说道。
“像是一只孤魂野鬼,不知为何流离于世间,只能戏弄人事的鬼怪。”
是,在糊涂道人看来,李驷就是在戏弄人世。他没有归处,所以才在这人间漫无目的的游荡,插手俗事,只是因为他无事可做而已。
堂间静默了下来,糊涂道人和李驷都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糊涂道人拿起了酒壶,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酒说道。
“所以我想,如果来找您的话,您应该就会直接答应下来。”
而事实也如他所料,李驷确实答应得很痛快,甚至全然不在意自己正重病缠身。
李驷看着自己手里的酒,半响,轻笑了一下说道。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就像是一只孤魂野鬼,但我不是在戏弄人世。”
糊涂道人怔了一下,重新看向了李驷。
李驷也转头看向了他,带着那一丝空无一物的笑意,开口说道。
“我只是逃不掉而已。”
······
糊涂道人怔着,好久,摇了摇头,强笑了一下说道。
“您说笑了,您是这世上跑得最快的人,怎么会跑不掉呢?”
“你不懂。”李驷举起了自己的酒杯,看着糊涂道人眼睛,轻声说道。
“有时候逃得慢了,欠得多了,也就逃不掉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李驷从来说到做到
半个月后,冀县。
山林的深处下着细细的小雨,林间的雨珠顺着林木的叶片落下,似是垂帘幕幕,遮得山中朦胧。
地上的枯枝败叶铺落着,随着雨点的敲打,脱去了尘色,添上了一分带着新意的枯黄。
一间木屋深藏在山林之中,远远的,只能见到一扇纱窗半开半闭。
窗里,似乎是有一个老汉正静坐着,穿着一身粗布短衣,拿着一碗粗茶喝得不急不缓。
他正在等一个人回来,一个几个月前离家出走的丫头。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她今天会回来,答案也很简单,他算到的。在那个丫头离开家的第一天,他就已经算到了。
他从前是江湖里有名的神算子,算这些小事自然也难不住他。
甚至说若不是他的天资实在是太差了,他如今也会是江湖里数一数二的高手。
只可惜,这世上的人都是有所得便有所失的,他得到了一窥天机的手段,却也失去了习武的天份。所以只能躲在这山林里,以保全自身。
而如今的他也已经上了年纪,没有什么别的所求了,只求自己家的丫头能够在自己死后,有一些安身立命的办法,但就算是这样的一件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因为丫头没有娘亲,所以他从小对她就多是娇惯,她要什么就给什么,生生把丫头养成了一个娇蛮任性的性格。本以为年纪大了就会好一些了,可没想到到了如今她的性子还是那么冲动,居然会想到去劫天牢。
哎,招惹谁不好,非要去招惹朝廷,这一个不好就是一辈子的麻烦。
所幸他之后又算出朝廷不会真的和白药儿计较,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但是多少也让他放心了一些。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时间还早,那丫头回来估计还要一会儿。
老汉捶了捶自己的肩膀,从桌边站起了身,他是准备去柴房砍一些柴火来,煮些面吃。
一直等到天色渐晚,老汉砍完了柴火,在房里煮面的时候,一个人影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锅前的雾气飘散着,老汉看了一眼来人,然后又低下了头来,平静地出声说道。
“回来了,面快煮好了,等一下就能吃了,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白药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自己的爹一个人站在房间里煮面的时候,她的心里莫名的空了一下。
随后便是一阵心痛与羞愧,她明白,她确实不应该将她爹独自留下,毕竟她爹的身边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但是那个人情,她又不得不去还。不过很快就好了,只要找到了那株药草,那个人情她就算是还上了。
如此,她的心里应该也就不会总是挂念着那个人了吧,她也就可以像从前那样安心的陪在爹身边了。
但是真的是那样吗,白药儿自己也不知道。
不做声地走到了桌边坐下,白药儿低着头没有说话。
等到老汉将一碗盛好的面端到了她的面前的时候,她才犹豫了一下,出声说道。
“爹······”
“先吃饭,剩下的事,等会儿再谈。”老汉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道。
“嗯。”白药儿应了一声,拿起筷子,低头吃起了面。
这一顿饭吃得很是沉默。
一直等到吃完,老汉才放下了筷子,愁闷地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无奈地看向了白药儿说道。
“你是要找那盘根结须草是吧?”
“是。”白药儿点了点头,对于她爹的不问自知,她是没有一点的惊讶。
“嗯。”老汉沉吟了一会儿。
“这世上确实还有一株这样的药草,我也可以把它的位置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爹,从此以后尽量不要再与那李驷有所来往了。”
李驷是谁,老汉自然是知道的,这世上少有他不知道的事。
但是他为什么不想再让白药儿与李驷来往呢,这在于他偶然之间算的一卦,给李驷算的一卦。对于李驷的事,无论是往前推,还是向后看,他能算到的都是一片朦胧。
这是白药儿算不到的,因为白药儿算的卦,只留于表象。
老汉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所以他不能保证如果白药儿和李驷纠缠得太深,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不能保证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就是危险的,他当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陷入到危险之中,所以只能让白药儿不再与李驷来往。
看着老汉认真的模样,白药儿沉默了一下,好久,她终是低着眼睛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她只是想还上当年欠下的情谊而已,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那好。”老汉坐在桌前,看着白药儿,缓缓地说道。
“那草,现在正在云郡郡内的桂江山中,至于具体在哪,不知为何,我也没能算到。”
······
封平城内。
夜路上的行人不多,但风雨飘摇楼中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楼外,糊涂道人牵着追风站在李驷和术虎女的身边,脸色显得有些无力。
根据手信的消息,姜生明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长安城中,但他们在长安城里没能找到姜生明的踪影,所以最后只能来了这里。
风雨飘摇楼的消息,实话实说,他不确定他有没有带够银子。
“李居士,您觉得这里会有姜生明的消息吗?”糊涂道人看向了李驷问道。
李驷披着一件毛皮斗篷,闷声咳嗽了两声,仰头看着楼顶摇了摇头。
“我也不确定,不过总之,你先带我上去再说吧。”
说着,他便用手环住了糊涂道人的肩膀。
“去哪?”糊涂道人愣一下。
“六楼。”李驷指了指风雨楼的楼顶说道。
从前,他和萧木秋开过一个玩笑,说他下次来风雨楼就不走正门了,反正六楼也不高。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果报应,如今的李驷确实是连六楼都上不去了,没有办法,只能让糊涂道人带他一把。
既然是说过的话,那就得做到,他可不想让萧木秋这个晚辈给笑话了。
不得不说,虽然李驷的年纪不小,但在某些方面,却还完全是一副孩童的模样。
“这,不好吧。”糊涂道人看着一脸正经地挂在他身上的李驷,为难地说道。
没有专门的邀请,风雨楼的六楼只有楼主萧木秋能够上去,这一点江湖上谁都知道。
毕竟是来买消息的,要是坏了规矩,吃了闭门羹可就麻烦了。
“没事,急事从权,这样也能方便一些。”李驷认真地确认了一遍这样做的正当性。
见李驷肯定的样子,糊涂道人只能点了点头,带着他纵身跃向了楼上,而术虎女则是紧跟其后也飞身跃了上去。
六楼的房间里,萧木秋正坐在榻前吃着晚饭。
突然,他听到窗外传来了一声落地的闷响,疑惑地侧目看了过去。
只见到一个青袍道士正踉跄地落在窗边,而他的身上,还挂着一个白袍人。
“哎哟,李居士,您这分量可真不轻啊。”
“还好吧,可能是这些年动得少了,长胖了一些。”
第一百五十八章:人情这东西,欠下了总会有种还不上的感觉
“嗯。”
房间里,萧木秋拿着手中的筷子,维持着脸上略显僵硬的笑容,看着窗外模样狼狈的两个人,犹豫了一下,出声问道。
“李兄,眞青道长,不知你们两位,为何来此啊?”
说着,他就又看到第三个人跳到了窗前,来人自然是姗姗来迟的术虎女。
萧木秋脸上的笑容是显得更加无奈了一些。
看来下次他想要安心地吃上一顿晚饭,得把窗户也给关起来才行。
······
房间里的灯火微黄,桌上添了三副碗筷。
因为考虑到三人连夜赶来可能还没吃什么东西,所以萧木秋就让下面的人又准备了几个小菜上了上来。
桌旁,李驷和术虎女倒是放得开,直接动起了筷子,他们是确实饿了。
糊涂道人则是和萧木秋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他正在考虑要怎么开口说出此行目的。
毕竟他和萧木秋并不算熟,今晚又是唐突见面,即使他的脸皮再厚,也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萧木秋或许是看出了他的处境,轻笑了一下,看向了坐在一边的李驷问道。
“李兄,你不在百花谷里好好的待着,出来做什么?”
李驷看了萧木秋一眼,无奈地笑了一下说道。
“自然是因为有麻烦找上门了。”
对于李驷的回答,萧木秋倒是并不惊讶,因为如果李驷来的时候没有带着麻烦,那才是需要惊讶的事情。
他想要知道是李驷这次又带来了什么麻烦。
不过随后,他又转念一想,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将视线重新看向了坐在一旁的糊涂道人,眼中闪烁了一下,心里似乎是已经有了一些明了。
“让我猜猜。”萧木秋打开了手中的折扇缓缓地摇着,脸上的笑意淡去了一些,语气微沉地说道。
“此事,是否是与魔教有关?”
李驷和糊涂道人对视了一眼,又各自点了点头。
“确如萧楼主所说。”糊涂道人叹了口气,道明了此番的来由:“贫道此次下山,便是受师门所命,来查明此事的。”
“如此,在下知晓了。”萧木秋静默了片刻,停住了自己手中的扇子说道。
“我也月前才收到的消息,说在长安又见到了魔教的踪影。不过,这魔教既然已经销声匿迹多年,此时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江湖上呢?”
对于萧木秋的这个问题,李驷和糊涂道人都略微沉吟了一下,这确实是一个值得留意的地方。
这时,一直坐在一旁低头吃饭的术虎女突然说道。
“要么是他们的势力已经到了无需再躲藏的地步,要么是他们有了不得不现身做的事。比如他们发现或者丢了什么东西,这个东西极其重要,即使是冒着被你们发现的风险,他们也必须找到,所以才会这样匆忙现身,在江湖上四处行走。”
说着,她就又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块烧肉,囫囵地扒拉了一口米饭,鼓着嘴巴吞咽着。
她平日里的话不多,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什么都不懂,相反她懂得不少,只是她不怎么开口而已。
不过说起来,这烧肉的味道确实不错。
百花谷的饭菜多是味道清淡,这样重油重味的肉食她是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上下打量了一眼术虎女,萧木秋抬着眉头笑了笑,点头说道。
“确实,如今那魔教的模样,的确就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一样。他们在各地都布置了许多人手,四处安插着眼线。虽然行事隐蔽,但也很难再像以前那样完全隐去踪迹了。按照术虎姑娘的说法,他们有理由这么做。不过,也不能全然排除其他的可能。”
“总之我已经派去了一些探子继续去追查他们的目的,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对了,如果你们想要知道姜生明的下落的话,他此时是正在去往清河县的路上。”
说罢,萧木秋也拿起了自己的碗筷,吃起了饭食。
从得知了魔教再现的消息起,他就已经做了许多布置。虽然如今的魔教已然不像从前那样手眼通天,但也绝不可以大意。毕竟当年的事,他也多少经历过一些。
那般能够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之赴死的手段,着实是叫人胆寒的。
正吃着饭,忽然,萧木秋看到了糊涂道人正在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便疑惑地笑着问道。
“眞青道长,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额。”糊涂道人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贫道只是在想,这条消息,您要卖我们多少钱?”
事实上,他只是不确定自己带没带够银子,所以想要问问能不能赊账而已。
“银钱便罢了。”萧木秋笑了一声,夹起了一口菜放进了自己嘴里说道。
“便当是我送你们武当山一个顺水人情好了。”
这话说完,糊涂道人看着萧木秋的眼神是变得更古怪了些。
“又怎么了,眞青道长?”萧木秋像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现在着实有些饿了,只想好好地吃上一顿饭,奈何这道人一直盯着他看,叫得他也没法自在。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糊涂罢了。”糊涂道人果然又开始犯起了糊涂,一脸困惑地摇了摇头说道。
“没想到,萧楼主这样的生意人也会说人情。”
“怎么,你还想我收你钱啊?”萧木秋好笑地问了一句。
要知道,他亲口给的消息,放在江湖里卖的价格绝对是不会低的。
他可不觉得眼前的这两个人出门在外,会带着这么多钱。特别是李驷,这家伙现在的怀里八成连一两银子都没有,所以他也就索性不收了。
倒是没有想到,这反而让糊涂道人奇怪了起来。
“那倒不是。”糊涂道人连忙摆了摆手,讪笑了一下说道。
“唉,贫道不糊涂了就是,咱们吃饭,吃饭。”
见糊涂道人岔开了话题,萧木秋也没有继续深究,笑着低头吃起了饭。
不过道人的一句话,倒是让他有些在意。
人情,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讲起这种东西的呢?
想着,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李驷。
或许是被他带的吧,萧木秋想道。
毕竟他欠的第一个人情,便是欠给这个人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道人们都是些过日子的人
吃完了晚饭,李驷三人离开了风雨楼。毕竟如果姜生明此时正在前往清河县的路上的话,那他们也该赶过去了。
几乎没有歇脚,一直赶路到了半夜,三人才在郊外的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糊涂道人里外忙碌着,又是点篝火,又是铺床垫,甚至还煮了一些热汤,以防夜半风寒。
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他那追风背上的行囊里就好像是什么都有一样。
这让李驷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更加加深了一些,无论是武当山还是青城派,这些道观里的道士是不是都是这么能劳擅作的。
就连一直懒散的糊涂道人,做起这些事来也都如此老练。
他们当武人实在是太可惜了,要是放在前世,都应该去干家政才对。
一想到这些道人穿着围裙做家务的模样,李驷的脸上就忍不住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其实对于道人们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他们一整座山都是些臭男人呢,连个厨娘都没有。
想要吃饱穿好,就只能自己洗衣做饭。所以在道门里,再小的孩子也都掌得了锅瓢。
那三清像下也始终是流传着一句俗话,叫做:上山十年剑术不精,入门三载炉灶自明。
这话既是自嘲,也是切实的情况,对于道门里的弟子来说,吃饭可比学剑什么的重要多了。
等到做完了所有的事情,糊涂道人是才安心地躺下,没过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术虎女还坐在一边擦着自己的剑,李驷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
“早些休息吧阿女,今天晚上我守夜好了。”
术虎女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巴,似乎是想说一些什么。
但李驷只是先摆了摆手说道。
“我只是不能运转轻功而已,稍微晚睡一些也没什么的,这一路上总是你守夜,偶尔也让我守一次吧。”
见李驷坚持的模样,术虎女只得点了点头,收起了自己的剑,走到了另一张铺子上躺下。
她很少称呼李驷,因为到现在为止她依旧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李驷。直呼其名吧,似乎是显得有些生疏了,叫得太亲密,又显得有些古怪,所以她总会尽量回避对李驷的称呼。
很奇怪吧,明明已经过去了十年,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决定下来。
但是两人之间确实一直有着一种距离,这种距离是术虎女说不明白的。
躺在李驷的身后,看着李驷面对着篝火的背影,还有偶尔翻起的火星,术虎女静静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其实并不只是糊涂道人,每一个认识李驷的人都有过这样一种感觉。
李驷,不像是这个世上的人。
在与李驷一起喝酒的时候,唐重这样想过。因为那时李驷说,他真的去过奈何桥,那眼里的神色并不像是作假,也不像是说笑,只像是在说着自己的亲眼所见的事一样。
在见李驷独自从常凤楼离开的时候,江怜儿也这样想过,因为那时李驷的身影失魂落魄,就像是要逃去什么地方去似的。
在看着李驷烂醉如泥的时候,独孤不复同样这样想过,因为那时,李驷一个劲地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胡话。到了现在,他也没明白那其中的意思。
可从来没有人真的这样以为过,因为他们只将这些当做了自己的一时错念。
毕竟李驷就在眼前,又怎么会不是这个世上的人呢。
只是无奈的是,有的时候一时错念,往往比细想的结果更加贴近于真实。
······
白药儿离开了冀县,前往桂江山寻找起了盘根结须草的下落,她爹并没有跟着,因为她爹不会武功,不方便进入江湖之中。
八苦门的人是在小半个月后抵达清河县的,他们布置着人手,暗中打听着一名女子的下落。与此同时,李驷三人也凭借着轻装简行,后一步赶到了这里。
清河县不是一个大县,为了防止被魔教察觉,他们暂时住在一间小客栈里。
糊涂道人寄了一封信回山门,信中写明了魔教一事确实属实,如今他已经在清河县找到了魔教的踪影,并拜托了门中的师弟尽快通知各个门派务必小心。
李驷则是开始调查起了八苦门正在寻找着的东西,或者说是某个人。
不得不说,这次对方的动作真的很大,大到只是随便地打听了下,就得知了他们应当是正在找着一个红衣女子。
年纪约莫在二十**岁左右,使得一手高超的剑术,大约在一个月前来过这里。
对此李驷是有些困惑的,起码在他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这样的女子。
其次,他也不知道这女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才值得八苦门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找到她。
二十**岁这个年纪,放在江湖上可不算大。如此年纪能有一手高超的剑术,不应该连一点名气都没有。
李驷却是不知为何,完全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
在三人着手调查着八苦门的时候,八苦门的内部,姜生明是也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因为他已经得到了另一边的消息,那个女子又出现在了云郡之中。
其实原本,他们得到消息的速度也不会这么快,但是云郡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
八苦门留在云郡的人手众多,所以才能立刻得知那个女子的下落。
要说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云郡便是他们多年以来的藏身之处。
那女子为什么要去云郡,姜生明不知道,但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因为在云郡之中,对方就更不可能跑掉了。
坐在自己的房中,姜生明把玩着手里的锦盒,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笑意。
这时,他的房门被敲响了。一个身穿常服的人走了进来,俯身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又躬身退了下去。
看着来人退去,姜生明脸上的笑意淡去了一些,握着锦盒的手微微收紧,自言自语道。
“看来,终归是有人追上来了。”
第一百六十章:瞎子与老狗
有三个江湖人追着他们的踪迹找了上来。
这是姜生明得到的消息,对此他也算是有所预料。他们这次的动作这么大,要是没有江湖人找上门来那才是怪事。
但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已然不可能就此收手了。
更何况他也已经做好了脱身的准备,大不了此事之后,再去其他的地方销声匿迹一段时间。等到他修成贺琅的武功,自然有的是机会来谋划这个江湖。
而那三个江湖人,既然追来了,就处理掉好了。
现在还没有找到那个女子,麻烦总是少一些比较好的,他可没有时间与他们多做纠缠。
这样想着,房间中,姜生明又将手里的锦盒转了半圈,他的眼神凝视着身前的地面,该是已经做好了打算。
······
清晨,县城的街上没有什么人,或者应该说这座小县城的人本就不多。
客栈的门前,一条老狗趴在地上打着瞌睡,它的眼神耷拉着,脖子上还锁着一条铁链,身前的食盆里早就已经没有了吃食。
它是靠着客人们吃剩的饭菜过活的,要是一整日没有客人,它就一整日吃不上东西。
所以见到客人的时候它从来不吠,甚至会上前摇尾乞怜。
人都说它是条乖巧的老狗,却看不了门。
掌柜的倒是没当回事,只是让它看门。
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人独自从街尾走来,他的身形瘦削,手里提着一把胡琴。
看到他的时候,老狗微微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中年人用手里的琴弓轻敲着地面,像是在探索着什么一样,最终也停在了客栈的门前。
他盖是一个瞎子,两只眼睛都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见任何的东西。
在老狗的身边站了一会儿,中年人笑了一下,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些碎饼屑,放进了老狗的食盆里。
他要在这客栈的门前乞讨,就得买通这条老狗,这一把碎饼屑可以让他在客栈的门前拉一天的琴,算是“租子”。
见中年人缴了“租子”,老狗重新耷拉上了自己的眼睛。
中年人也笑着盘坐在了地上,拉起了手里的琴来。
胡琴那呜咽的声音在这空空的街上响起。
店里的掌柜听着,也只是向门外看了一眼,便没有再说什么话。这胡琴声每日都会有,他也算是听习惯了。
这一整家客栈都是由他一个人管的,跑堂、厨子、账房,都是他自己。
要说为什么不请人,自然是因为请不起。所幸这店的生意也不怎么好,他一个人还算是忙得过来。
不知是那瞎子拉得第几首曲子,第三首,又或者是第四首?
门外的街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老狗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群人向着客栈走来,有多少呢,约莫是二三十个人。
他们提着一些东西,停在了客栈的门前。
如果老狗是个人的话,便能够认得出来,这些人手里提着的都是刀剑。
但老狗显然不是,它只是摇着尾巴迎了上去,就像是往常一样没有吠叫。
领头的老人拿着一只锦盒,看了老狗一眼,笑了笑说道。
“这狗不错,着实乖巧。”
说着,他便向着身边的一个人侧了侧头。
身边的人点头上前,扶住了老狗的脖子,随后双手一错。
只听着咔啦的一声轻响,老狗就已经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声息。
门边瞎子还在拉着琴,应该感觉到了有人正站在门前,咧嘴笑了一下说道。
“几位客官,赏个钱吧。”
刚杀死了老狗的黑衣人来到了瞎子的面前,他蹲在地上,双眼死死地盯着瞎子的眼睛,半响,见瞎子依旧没有一点反应,才面无神情地回过头来,对着身后的老人说道。
“瞎子。”
“那就算了。”老人笑着说了一句,跨过了客栈的大门,走到了门里。
后面的人也跟了进去,于是又是一声轻响传来,客栈里也没了声音。
掌柜的软倒在了地上,至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门外,瞎子的琴声依旧,脸上依然带着那一点笑意。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手正在微微的颤抖。
即使他看不见,他也已然感觉到了什么。但他知道他不能停,更不能跑,想要保命,他只能继续拉。
楼上的三间客房里,糊涂道人、李驷,和术虎女的眼睛是同时睁开的,他们都察觉到了异样,坐起了身来。
为了保持低调,他们是分前后入住的客栈,之间表现得也像是毫无关系一样。
但是没想到,还是给这间客栈招来了祸事。
等到三人推开房门,走到楼道之间的时候,楼下的二三十个人已经站在了那里,拔出了手里的刀剑,等待着什么。
一个拿着锦盒的老人站在人群之中,笑着看了三人一眼,淡淡地开口说道。
“动手。”
糊涂道人认识这个人,他就是姜生明。
但是姜生明并不认识糊涂道人,因为那年围剿魔教的江湖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也记不清那么多的面孔。
外面的胡琴声愈加哀怨凄婉,就像是一个一无所依的女子正在低声叙述着什么一样。
而一场厮杀,也将就此展开,在这一片无人言语的沉默之中。
该是琴声一紧,一众提着刀剑的人影,同时跃了起来,扑向了那楼上三个人。
弦声忽得急促了几分,术虎女和糊涂道人,一齐拔出了手中的剑。
术虎女自然是不会留手,她的剑挥出的时候,伴随着曲声的哀婉。
不快不慢,不偏不斜,就这么笔直而去,然后在瞬息之间又分出了重重的剑影。在杀死了三个人后,长剑才回到了她的身侧,挥落了一片血迹。
糊涂道人的剑很朦胧,就像是他本人一样,说不清道不明。如是一片山间的云雾,缥缈而来,又随风而去。
他第一时间护在了李驷的身侧,因为他说过,只要他还在,就不会让李驷伤到半分。
那柄剑划过了一个半圆,玄之又玄,带起的是一片血迹,红得刺眼。
当是有刀剑相触,发出了一声铮响。
门边,瞎子的琴越拉越急,一滴冷汗沿着他的额头流下,滴落在了琴弓之上。
门里,污红的血越流越多,一滩鲜血顺着楼梯间的缝隙淌过,没入了木板之间。
第一百六十一章:谢谢客官赏脸
姜生明知道自己大意了,在看到人群中那两个人出剑的时候,他就明白对面绝不是三个可以随意处理掉的小角色。
三个人中居然有两个成名高手,看来今天是不可能将他们留下来了。
不过也没什么,无非只是死掉一些手下罢了,在姜生明看来,最重要的是他自己能够安然离开。
在知道事不可为后,他第一时间开始考虑起了脱身的办法。他不知道糊涂道人和术虎女的轻功如何,不过在脱身这方面的手段,他是相当自信的。就像是当年,他能够逃过朝廷的围捕一样。在他的毒雾之前,从来没有人能够捉住过他。
所以即使看到了术虎女和糊涂道人打杀了他一个又一个的手下,他也依旧坦然淡笑地站在原地。
“砰砰砰。”一具没有了声息的尸体滚落楼梯,发出了一阵闷响,摔在姜生明的脚边。
姜生明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巴,抬脚将其踹到了一旁。
楼上,两柄长剑一次又一次地挥动着,鲜血溅洒在了地板上、扶手上、桌椅上、门窗上,染得到处都是。使得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随着早间的清风弥漫了开来。
外面的琴声逐渐尖锐,好似磨刀霍霍,又好似野鬼哀鸣。
瞎子的手发着抖,他拉着的是什么,估计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姜生明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个一直没有动手的人身上,而那个人也正好在看着他。
李驷的身子不好,一般不会动手。所以他在等,等姜生明露出一个破绽,然后一招让他留下。
而在姜生明看来,李驷显然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一是因为糊涂道人一直护着他,二是因为他穿得实在是太厚实了些。只要是武功稍微深厚一些的武人,一般就无惧于寒暑了。李驷这副模样,显然是没什么武功的。
应该怎么说呢,幸好姜生明没有遇到过独孤不复,不然,他现在估计已经死了。
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姜生明自然不会无动于衷。来都来了,他总要给对方留下些什么,才好不丢面子。
那就拿这个废人开刀好了。
他想着,打开了手里的锦盒。
锦盒里的是一把飞针,这是姜生明专用的暗器,每一根针上都涂着能够见血封喉的剧毒。
用食指和拇指取出了一根,姜生明笑着看向了李驷,随后,两指一捻,食指随之一弹。
细若毫毛的飞针当即射出,穿过了人群,无声无息地逼向了李驷的喉间。
这便是姜生明的暗器,不在于快,也不在于锋利,只在于隐晦。
甚至那飞针射在人身上的时候都不会痛,但是下一刻就会取人性命于无形之中。
然而与此同时,李驷也挥出了自己的一只手。
对于姜生明来说,李驷这一挥手,有三个过程。
第一个过程,是李驷的手刚动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将自己笼罩在了其中。他的感觉很明锐,所以他也一直很相信自己的感觉,这也是他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于是他下意识地向着左边躲了一些。
随后便是第二个过程,他看到了李驷的手里闪过了一丝微光。那是一把飞刀,常年使用暗器,这一点姜生明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
这个人会用暗器,难道他其实会武功,装作不会的样子只是为了让我大意,再一击取我性命?
无数的念头同时从姜生明的脑海中闪过。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柄飞刀消失在了李驷的手里。
紧接着便是第三个过程,他看到了一柄飞刀出现在了他的身前,紧贴着他的左胸。
飞刀是怎么来的,从哪里来的,他都没有看清。
他只看到了它突然出现,而半空中,自己先前射出的那根银针已经断成了两半,落向了地上。
这一刀若是射中了,他不会死,但是也绝对逃不掉了。
姜生明的瞳孔紧缩着,全身的寒毛直立,死死地看着那柄飞刀没入了他胸口的衣裳。
万幸的是,在李驷动手的第一个过程里,他就已经下意识的向着左边躲了一些。
“刺!砰!”
飞刀穿过了姜生明的衣服,刺入了他背后的木板之中,而姜生明则是站在一旁,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的胸口处,衣裳破开,露出了皮肉之间一条血痕。但他终归是躲开了这一刀,而且李驷的刀上也没有毒。
看到姜生明居然躲开了,李驷的眼里也闪过了一丝惊愕。要知道因为不能再用轻功的关系,他可是好好地练了一番暗器。
唐重的这一刀,他虽然不敢说自己能够用的一模一样,但是起码也能够用处九成的威力,剩下的一成是唐重断了的那根手指。
可没想到就算是这样,都叫姜生明躲开了。
姜生明惊惶地抬头看了李驷一眼,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人畜无害的家伙,居然是危险的人。
没有再敢停留半分,他直接翻过了客栈的窗户,向着外面跑去。
那披头散发的模样,当真没有了一点来时的气度。
术虎女皱了一下眉头,正要上前去追,却被李驷拦了下来说道。
“若是叫他在这里铺开毒雾会很麻烦,这次还是先让他去吧。”
这也是为什么李驷没有步步紧逼的原因,这里毕竟是县城,要是姜生明不管不顾地将毒物铺开,会波及到的绝对不只一两个人。
而且,他们要找到的也不是一个姜生明,而是整个魔教,现在也不必急于一时。
当糊涂道人打晕了最后一个魔教弟子的时候,客栈里已经是一片血红。
三人带着这名魔教弟子向着门外走去。
门槛边,瞎子的琴声戛然而止,他的琴弓是被他拉断了。
微微地喘着粗气,瞎子端着胡琴,傻愣地坐在地上。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叮铃当啷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他身前的瓷碗里被丢进了几枚铜板。
“拉得不错,自己去买些吃的。”
一个声音如此说道,然后,便是三个脚步声走远。
客栈里一片死寂,店里的桌椅狼藉,楼梯上的鲜血滴落着,伴随着滴滴答答的声音。
门外的街巷空空,老狗的尸体无声无息,瞎子擦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呆呆地对着身前空无一人的地面,低了低身子说道。
“谢谢客官赏脸。”
小县城里,又没了一点声息。
第一百六十二章:每一个故事里,都有那么一些不重要的人
那个人是谁?
逃跑的路上,姜生明如此想到,但他却根本不敢回头看,因为他怕看一眼,自己就走不了了。
他只是一味地运转着轻功,向着县城外面跑去。脚底生风,丝毫不顾自己披头散发,衣袍凌乱的模样,不敢做一刻的停留。
一直等到跑到了县城的三里之外,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想起了先前的那一刀,心中却还是后怕不已。若不是他侥幸地侧开了一些,现在的他已经倒在那客栈里了。
江湖上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暗器高手,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莫不是唐门中人?
神色阴晴不定地想道,姜生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内息,随后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对,如果是唐门中人,这样的武功,不可能连一点名声都没有。
难道又是哪个隐世不出的老鬼?
姜生明咬了咬自己的牙,这让他想起了从前的一个人。
该死的,怎么都和我们八苦门作对。
想着,他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到头来,还是因为他的武功差人一筹。
等着吧,等我修成了门中秘典,看你们谁还能拦我。
暗恨地看了一眼清河县的方向,姜生明扭头离去。
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当年的贺琅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影响。
让他几乎以为贺琅就像是神魔一般的存在,无所不能。而这也就是当年八苦门的门众,会如此迷信教义的原因之一。
甚至直到现在,他们中大部分的人也还相信,贺琅之所以会失败只是因为天公作对而已,与朝廷和江湖无关。
姜生明便是相信这一点的人,所以他迫切地想要得到贺琅的武功,更迫切地想要得到那种无所不能的手段。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
他相信,只要他可以修成神功,便可以天下无敌。那时,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拦住他的去路了。
他会让八苦门再现当年的光景,号令天下,无敢不从。就像是他从前,见到的那样。
与此同时,李驷和糊涂道人审问了那个带回来的魔教弟子。这人的嘴巴很紧,问了半天,都没有问出个什么来。
最终两人将他送去了当地的风雨楼,等萧木秋给他们一个消息。这种专业的事,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做比较好。
第二天的夜里,县里下起了小雨,先前的那家客栈,已经被本地的捕快们围起来了。当然,就算没有被围起来,李驷他们也不可能再住在那里了。
他们换了一家客栈,进门的时候,碰巧遇到了先前的那个瞎子。
瞎子还在拉着琴,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张琴弓。没有了之前的那条老狗,他一个人坐在门前显得有些冷清。
李驷三人走过他的身边时,他手里的琴顿了一下,该是拉错了一个音。
两边都没有说什么话,李驷他们走了过去,瞎子又拉起了琴。
门里,这间客栈倒是热闹的不行,宾客往来,络绎不绝。
也不知道瞎子从前,为什么要在那间没人的客栈外乞讨。
可能是因为那条老狗,可能是因为那个掌柜,又可能是二者都有。
总之没有人会去细想到底是为什么,因为这个世上,总有人是不重要的。没人会去在乎他们,也没有人会去在乎他们失去了什么,即使他们可能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东西。
见到李驷他们走进了门,小二当即迎了上来问道。
“三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麻烦,给我们三间上房。”
“好嘞!”小二一抖肩上的麻布,侧身说道:“客官里面请!”
夜里小雨纷纷里,城中灯火昏黄。
客栈里人声熙攘,屋檐下胡琴凄凉。
或许这世间百态,都已在此二者之中了吧。
李驷的房间,就在瞎子的楼上。半夜的时候,他打开了窗,发现瞎子还在拉琴。
他听了一曲,靠在窗台边,看着雨里隐隐约约的月色。
良久,低下了眼睛,对着楼下说道。
“先生,昨日没能救下那掌柜的,我很抱歉。”
楼下的胡琴顿时没了声音,半响,一个沙哑呜咽的哭声传来。
这哭声就像是那胡琴的声音一样,满是悲戚,哀哀凄凄,欲断又连。
其实瞎子一直在那间客栈拉琴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拉累了喜欢和那条老狗说话,那老狗永远也不会吠,只会听他讲。就算他讲上一天,它也不会烦。
而掌柜的无论生意多不好,也会给他留一碗粥米。
所以瞎子一直在那里拉,哪怕一天都讨不到几文钱,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
可是现在,他已然不得不离开了。要去哪,他也不知道。
他怨吗,其实并没有,因为在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他流离了半生,已经怨不起来了。
那他又为什么会哭呢,大概是哀至心头,欲抑难平吧。
“乌乌——”
楼上传来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笛声,原来是李驷拿出了他的那支笛子。
雨似是小了一些,又似是大了一些,而这个人世,又似是流离了一些。
魔教······
雨里,李驷这样想到。
当于此覆······
一个已经灭亡了的东西,就莫要再出现在这个世上。
三天后,一个消息从风雨楼传来,说魔教准备前往云郡寻找那个女子的下落。
李驷三人也没有多做停留,当即出发,向着云郡而去。
长安城中,严亭之收到了一则消息,说清河县发生了一起三十余人的命案,当地捕快们无能为力,所以想要请他前去调查一番。
他是东南总捕头,清河县正好是他管辖的地界,所以略作准备了一番,严亭之便出发前往了那里。
另一边,白药儿也已经抵达了桂江山,拿着手中问她爹借的八卦盘,寻找着盘根结须草的下落。
不过即使到了附近,她一时间也算不出那东西的位置。这很奇怪,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刻意地干扰一样。
这世上是有东西能够干扰卦象的,比如风水之学,又比如特定的阵法。
但是这些东西都已经像是算卦的手段一样将近失传了,就算是尚有传人,也只有那么寥寥几个,还大多学艺不精,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白药儿想不明白,但她隐约有一种感觉,这或许,是前人留下来的布置。
第一百六十三章:故事的开头多是一场谋划的开始
桂江山,顾名思义,兀立于桂江一旁。山脚下江水环绕,林木参天,想要入山就必须涉水穿林。山中道路崎岖,艰险难行,险境无数,叫人难探究竟。
一直以来从来没有人知道那山中云雾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就连住在附近的村民都不是很清楚。
只是偶尔有些传闻,说那里面有一座山门,而山门之中是一段尘封的江湖往事。
江湖往事什么的,村民们并不关心,他们只是依山傍水的生活着,长久以来也很平静。
不过这段时间,对于桂江山附近的居民来说,总是有怪事发生。
比如有人说,在进山的时候看到了那山林之间有人影闪过。村里的老人讲,那是山鬼,不要随便的去招惹。
还比如,这段时间时不时会有陌生人进出村子,前些日子是一群带着带着刀剑的江湖人,现在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
又比如,最近村里搬来了一家新的住户,听说是城里做生意的商户为了逃债躲到这里来的。落户的时候还请所有人吃了一顿饭,为人不错,村民们也就逐渐接受了他们。
这一日,在桂江边摆渡的老人,一如既往地准备将船绑在岸边。可还没等他绑牢,远处就走来了一个人影。
老人抬头看去,看清了来人,眉头一舒,重新俯身将绑着船的绳子解开。
等到来人走近,老人才直起了身子,将手里的绳子丢进了船里说道。
“姑娘,今日又进山啊?”
“嗯,麻烦船家了。”来人应了一声,走到了船边。
这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红衣,手握一把长剑,她便是这些日子总是出入在村中的陌生人。
“哎,不麻烦,老头子我本就是靠摇船吃饭的,有人坐船这是好事。”老人摆了摆手,走到了船里,拿起了船边的一根长杆,对着女子笑了一下。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对方手里的长剑着实吓了他一跳,但是日子久了,他也就习惯了。
几乎每天,女子都会乘船入山,然后到黄昏时分,再乘船回来。
她似乎是在找着什么东西,对此,老船夫问过一次。
女子的回答是,她在找一种草药,貌如须发,根茎却又有如树根一般粗大。
她问船家有没有见过,老船家那时想了想,觉得着实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药草,便摇了摇头回答说没有。
女子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失望,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那时船家想,等她找上一段日子,没有个结果也就该离开了。谁知这女子一找便是一个多月,日日出入山林之中,就像是笃定了那药草就在这桂江山里一样。
有时船家也想劝一劝女子,让她早些回去,过些正经的日子。她这么个年纪,又生得如此俊俏,做些什么不比做这种糊涂事要好。
但看着女子日复一日来往不弃的模样,船家也就没有开口,只得早间将她送入山里,晚间又去将她接回来。
因为是常客,所以每次也只收她一趟的钱。
就白药儿而言,其实她是可以用轻功渡水入山的。但是因为第一次坐了船,后来她也就习惯了,加上船家人也不错,她也全当是照顾照顾生意了。
碧波清水之上,两岸远山之中,小船愈行愈远。
桂江山下的村子里,村口处,一个身穿灰衣的老者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点和善的笑意,手里捧着一只银色的锦盒。
他今日是一个人来的,因为在他看来,此番之事,他一个人来就够了。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查,姜生明已经知道了,那个女子来这桂江山的目的。
她是来找一株药草的,而这株药草他正好知道在哪。
或者说,这株药草此时便在他的手中。
当年贺琅吃下的并不是唯一的一株盘根结须草,事实上他留下了一株,留在了八苦门的门中,也就是这桂江山的山门里。
这些年来那株药草一直被收藏在一处风水百气交集之地,可以说如果没有姜生明的帮助,任何人都不可能找到它。
至于姜生明为什么一直没有自己服用它,原因是姜生明已经过了可以服用它的年纪了,如今他的经脉已经衰老,强行服用这株药草只会损伤经脉,无用甚至会自害。
所以姜生明完全不介意将这株对他没用的药草交出来,现在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先将那个女子拉拢到八苦门中,之后再做长远的打算,谋取贺琅的武功秘典。
“呼。”长长地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姜生明眯起了自己的眼睛。
很近了,他感觉得到,他实现他所求的那一天。
桂江上,刚送走了白药儿的船夫撑着船缓缓靠岸,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老者,于江上凌空飞过,惊起了一只飞鸟向着远处飞远。
······
山林之中,一处崖壁旁。白药儿半蹲在一块巨石之上,拿着手里的八卦盘,皱着眉头四处打量着。
她离得已经很近了,她感觉得到,但是她就是无法确定那药草的具体位置。每每要算出什么的时候,前处便是一片混杂,百气交流,分不出个明细。
到底是为什么呢?
白药儿看着崖下的云雾,思索着是不是该准备下去查看一番。
这时,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动静,眼中一紧,捡起了一颗地上的石子转身便丢了过去。
石子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虚影,没入了林间的草木之中,发出了一声闷响。
随后,一个人影从那里的一棵树后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拿着白药儿刚刚丢出去的石子,看着白药儿轻笑着说道。
“姑娘年纪轻轻,火气倒是挺重的。”
就这么一颗石子,若是打中了一般的江湖人,起码也得断根骨头。
“你是谁?”白药儿站起了身子,将八卦盘收进了自己怀中,同时握紧了自己手里的剑。
林木的阴影之下,那个人影慢步走到了外面,阳光逐渐照亮了他的样子。
他有着一头灰白的头发,穿着一件灰色的衣裳,手里拿着一只银色的锦盒。
“我叫做姜生明。”来人如此说道。
“您也可以叫我姜伯,我已经找了你很久了,门主。”
第一百六十四章:做人做事,总是要留一手的
山崖旁,白药儿看着面前的这个老人,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门主,她什么时候有过门派了?
而她爹也更不可能有,因为她爹根本就不会武功。
“你什么意思?”没有放下戒心,白药儿抬手握住了自己的剑柄,冷冷地问道。
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姜生明的脸上依旧带着那一丝温和的笑意,开口说道。
“您用的武功,可是九转行策?”
白药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将剑锋拔出了些许。
“你怎么知道。”
“那就没错了。”姜生明的眼底闪过了一丝精光,似乎是极力地抑制着什么,继续平和地笑着说道。
“如此,您便是我们的门主。”
说罢,他便躬身拜下,半跪在了地上说道。
“八苦门生苦堂堂主姜生明,恭迎门主归山。”
见到对方如此动作,白药儿眼里的疑虑之色是更加浓重了一分,但她还是收起了自己的剑,暂时掩去了眼中的异色,出声说道。
“你先起来,把事情与我说清楚再说。”
“是。”姜生明似是恭敬地应了一声,起身缓缓说起了缘由。
“我等八苦门,曾是天下第一大派,但因受江湖奸人所害,惨遭千夫所指,被责为魔教,险些灭门。如今只得隐于此山之中,苟且偷生。门主您所修炼的九转行策,便是当年老门主所修习的功法。凭此功法,他曾纵横江湖无有敌手,却因那年为护宗门,独战四十二名成名高手力竭身死。老门主曾经说过,他曾经将功法藏于东郡一山林之中,日后谁修得了功法,谁就是新的门主。”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都在寻找老门主的传人,却始终没有消息,以至于心灰意冷。直至有一天,一门中教徒说,见到了您使用了老门主的剑法。我等何其欣喜,当即下山寻找起了您的下落。我们去了长安,又去了清河县,却始终与您交一臂而失之,心急如焚。此时,我恰好听闻您到了云郡桂江山,简直便像是天命所归一般,这桂江山便是我们这些年来的隐居之处,也是我们山门的所在之地。我立刻赶了过来,果然找到了您。门主,还请随我重回山门,执掌教令,我等愿鞍前马后,誓死相随。”
听着姜生明讲完了这些,白药儿的心里半信半疑。
对于八苦门,她着实没有太多的了解。
虽然她修习的是贺琅的九转行策,但是她爹从来没有对她讲起过这些江湖往事。
原因很简单,因为就连她爹都以为,八苦门已经覆灭了。
所以在算出了白药儿最适合的功法是九转行策之后,白老直接找来了这本功法,并将它交给了白药儿。但为了不让白药儿心有芥蒂,他没从不提及这本功法的往事和由来。
可谁知在这他也算不到的风水百气汇集之地,居然还有一处八苦门的山门存在。
而八苦门,也从来没有真正的覆灭过。
眼下,桂江山中。看着姜生明,白药儿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出声问道。
“那你可知,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这······”姜生明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回答道。
“是,在下斗胆调查过门主此行的目的,门主此次前来,应该是为了寻那盘根结须草的吧?”
白药儿的眼睛轻轻合起了一些,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你可知那草药现在在哪?”
姜生明像是思虑了一番,最终讲道。
“属下知道,盘根结须草如今天下仅有一株,此时就在我们八苦门的山门之中。”
果然,白药儿的眼里浮现了一丝了然,怪不得她算不到,原来是有山门的风水遮蔽。
“那你可能将它给我?”
直言不讳地说道,白药儿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姜生明。
对于这个人,她总感觉有些古怪,所以没有放下过一点戒备。
“这。”姜生明的语气顿了顿,转而说道:“以门主之尊,一株药草若是有用,自是可以随时取走的。但那盘根结须草终归是门中至宝,在门主执掌山门之前,属下还是不方便将它直接交给您。”
这话说得倒是也没有问题,但是白药儿总觉得眼前的人另有所谋。
或许这只是错觉,但也有可能是真的,所以,她也准备暗自留上一手。
“此事事出突然,我也可不能立刻接受,但我既然受了你们老门主的传道之恩,那便不会将你们置之不顾。盘根结须草我有急用,还望你可以先行给我。等我了去俗事,准备万全,自会归来。那时,我们亦可再议掌门一事。”
无论如何,她要先拿到盘根结须草再说。而这八苦门的掌门,她当或不当,都要由她自己决定。
哼,准备万全,什么是准备万全,还不是要你说了算,无非就是想先骗了宝贝再说而已。
姜生明的心中冷笑了一声,自然是看出了白药儿的打算。
但是表面上,他还是一脸温和敬重地说道。
“门主,此事真的不是属下能够决定的,在门主任职之前,属下也要为门中的教众考虑,还望门主体谅。”
显然,在白药儿愿意加入魔教之前,姜生明是绝不打算拿出盘根结须草的。
听出了他的意思,白药儿微蹙着眉头,沉吟了半响。她也确实没有办法逼这人把东西拿出来,毕竟她修炼的功法还是别人老门主的,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但是,她也确实还不能确定来者的真假善恶。
应该是考虑了一会儿,白药儿看向了姜生明说道。
“那不如,你先带我去你们的山门中看一下吧。”
再怎么说,她要先见过东西再说。
“如此。”姜生明的神色一松,和善地笑了一下,半躬着身子说道。
“当然没问题,还请门主随我来。”
说着,他便摊开了手,指向了那山崖之下。
这层云深处,便是他们的山门所在。长久以来,他们一直躲避在此山谷之中,避世隐居。如今,是也终于快要不用再躲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还望以后,江湖莫见
穿过层云,深谷之中,白药儿随着姜生明落在了地上。
起初,山谷下的道路狭隘,难见天光,前路昏暗,甚至分不清楚是否还有前路可走。可随着两人穿过了一片草木,谷中的光线却是突然亮了起来,原是别有一番洞天。
白药儿的身前,路途宽阔,平整的石板铺在地上,直直地通向了一座山门。那山门建在山岭之间,藏匿于危峰深谷之下,寻常上下桂江山的人根本不能看见,除非他们跳下山后的悬崖,又或者是翻过重重石峰,才可透过层云窥见一二。
见白药儿看着眼前的景象出神了片刻,姜生明笑着继续摊着手,对着身前说道。
“门主,请。”
“嗯。”白药儿收回了视线,跟上了姜生明。
两人向着那山门走去,路上山风迎袖,吹得那红衣拂动,略有几分飘摇。
······
如今的八苦门中还有多少人?
根据路上姜生明所说,一共还有两千六百八十一人,其中一流高手八百九十二人,成名高手四人。
这是一个很不寻常的人数,因为一流高手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要知道,寻常门派中一流高手能有一两百人就已经是很多了,即使像是唐门那样的万人宗门,一流高手也不过只有三百余人而已。
而在这八苦门中,两千余人里居然有八百余名一流高手,这完全不是寻常的宗门可以相比的。
显然,除了运气之外,当年能够逃过朝廷围捕的人,都有几分各自的手段。然而这些相比于从前的八苦门,依旧不过是九牛一毛。
姜生明带着白药儿在山门之中简单的逛了一遍,最后领着她来到了后山的一处山洞里。
此处偏僻幽静,左右无人,只有一泉清水流淌,潺潺作响。
而清水的一旁,便是一株药草,叶如须发,静立在山洞之中。
“那便是盘根结须草。”姜生明站在白药儿的一旁,负着手出声说道。
“寻常人服下,会气血逆行,受补而死,是为劫数。而习武之人服下,则可再塑经脉,凭增功力,此后路途通畅,修炼再无瓶颈,是为机缘。”
说着,他像是不经意间看了白药儿一眼问道。
“还不知门主,您如今的九转行策修炼到第几层了?”
白药儿顿了一下,也不知是真是假地回答道:“第五层。”
姜生明了然地点了点头,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对于白药儿的这个回答,他是相信的,因为贺琅曾说过,九转行策是一门极需要内气积累的武功。
像白药儿这般的年纪,就算是打娘胎里开始修炼,也不可能超过第六层。所以他下意识的以为,白药儿说的是真话。
同时,他对白药儿隐瞒了盘根结须草的一点特性,那就是服用它所增长的功力多少,是要根据服药的人本身的功力来判断的。
修为深厚者服下,所得便多,修为浅薄者服下,所得便寥寥无几。所以他也丝毫不担心白药儿会功力大涨,从而脱离他的掌控。
可他并不知道,白药儿修炼的方式与常人完全不同。对于别人来说最难以积累的内气,对于她来说却是最容易获得的。
事实上,如今白药儿的九转行策已经修炼到了第八层,比之当年的贺琅也只是差了一步了而已。
若是她服下了这株盘根结须草,恐怕能够直接成为第二个贺琅。
可惜,这株药草她不是自己吃的,而是要给别人用。
看着白药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洞里的盘根结须草,姜生明的眼神微动,躬身说道。
“门主,还不知您考虑得怎么样了,老门主的衣钵,总是要有人来传承的。我等为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的意思依旧很简单,只要白药儿接任了门主,他就会把这株盘根结须草交给白药儿。
山洞里静默了下来,大概是过了半响,白药儿点了点头,出声说道。
“我可以接任门主,但是你们,还要帮我找一个人。”
她需要知道李驷如今的下落。
······
等李驷三人赶到云郡的时候,风雨楼传来了新的消息。
说他们有一个探子,在桂江山附近的一座小村子里装作一个商户的模样,探知了一些消息。
八苦门的山门,不出意外就在那桂江山中。而他们寻找着的红衣女子,很可能是一个习得了贺琅的武功的人,所以八苦门想要找她回去,担任门主。
信中,萧木秋让李驷他们不要再继续深入了,以免打草惊蛇。他打算通知江湖各派共同商议,然后一举覆灭这座八苦门残留的山门。
对此李驷自然是没有异议的,既然一切已经明了,那他就全当是出来游玩几天。同术虎女和糊涂道人一起在云郡里闲逛了几日,也就准备回去了。
但就在他们离开云郡的前一天夜里,一个人却出现在了他们的客栈之外。
深夜的楼阁之间没有太多的声音,只有偶尔吹过屋檐的冷风会发出些许声响,带来一丝凉意。
白药儿站在一栋楼上,看着远处的一间客栈里熄灭的灯火,猜测那其中的人应该都是已经睡下了。
她从姜生明那里得知的消息,说李驷这段时间都住在这里。李驷为什么会来云郡,她并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因为眼下她要做的事,只是将一株药草交给对方而已。
等将东西交给了他,她和他之间也就在没有什么关系了。
其实白药儿一直都很清楚,她和那个贼人之间终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既是相识于江湖,也将相忘于江湖。
因为李驷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忘不掉的人,而她却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从怀里拿出了那株盘根结须草,白药儿将之握在手中看了看。
然后,她抬起了头来,飞身跃向了那间客栈。
当纱窗被打开的时候,房间中的李驷睡得正沉。白药儿翻过了窗户,跳进了房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如今的她,已经不再像是从前那般笨手笨脚了。
月光从窗户的外面透了进来,照在了李驷的身上,将他的模样微微照亮了一些。
他睡着的时候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脸上也没有挂着那种时常挂着的笑意。
但白药儿却是看着他浅笑了一下,慢步走到了床边,静静地蹲在了一旁,对着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
直到许久之后,她才低下了眼睛,用一种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从前,多谢你的照顾了。”
说罢,她便将盘根结须草放在了李驷的床头,起身走向了窗外。
“你就这么走了。”
这时,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平静的声音,原来是躺在床上的李驷已经醒了过来。
白药儿的身子顿住,在房中静立了片刻,随后她缓缓地侧过了头来,轻笑应道。
“嗯,还望以后,我们江湖莫见。”
这是当年李驷对她说过的话。那时她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她明白了,却已经有些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