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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浮生之千千结全文阅读

作者:舒涓     爱与浮生之千千结txt下载     爱与浮生之千千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千千结:第46章:小白兔吃素

    方母笑得明艳:“我在教训我儿子,你一个女孩子家胡乱插嘴,这家教可不怎么好。难不成你缺父母教养?”

    “妈!您说话注意点,别这么口不择言!”

    萧暮雪来回数手指头,把火气压了下去。

    叶寒川心里有火,又不好发作,只盼着这场对话快点结束。

    方母不依不饶:“想来也是。什么样的父母,教什么样的儿。如此的没规没矩,真替你父母害臊。你到底是怎么混到凌云中学来的?”

    “您要说我就说我,请不要说我的爸爸妈妈!”

    “你刚才不是还说,养不教,父之过么?轮到你,又不能说了?”

    萧暮雪垂下眼帘,徐徐吐出一口气。

    “妈!您再不喜欢梦芽和暮雪,她们都是我的朋友。您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少说一句?”

    “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应该是寒川这样品学兼优的。她们……也配?”

    萧暮雪拉起姚梦芽,冷冷地说:“确实不配。”

    从美人蕉后面传出来一个懒懒的声音:“奇怪,奇怪,真奇怪!这仙人掌怎么改脾气了?居然不扎人了。”悉悉索索的响声后,君无双眉眼懒散的脸带着懒散的笑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依着玉兰树,嚼着狗尾巴草:“我说,萧姑娘,你对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脾气?”

    萧暮雪剜了他一眼:“能不能别添乱?”

    “瞧瞧,我刚说一句,就不耐烦了。本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可现在我心情不好,不想说了。”

    “好消息?啥好消息?关于谁的?”

    “桥河中学的。”

    “没骗我?”

    “你可以不相信我。”君无双吐掉狗尾巴草,又揪了片叶子放进嘴里,“我很忙的,你不想听我就走了。”

    “想听!我为刚才的态度向你道歉。”

    “光道歉可不行,你得哄我开心。就像对这位阿姨那样,谦恭,温和,忍让。”

    萧暮雪面带笑容走过去,提脚就踩:“姑娘我现在心情不好,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君无双痛得抱着脚直叫:“你这姑娘……求人还这么嚣张!坏死了!”

    “知道我坏还来惹我。”萧暮雪想了想,唧唧低语一番,“如何?”

    君无双懒散的神情淡了些:“你当真的?那好,我原谅你了。”他也学着萧暮雪的样子,低声说:“教育局有意取消对桥河中学的限令,同时会加大对他们的扶持,以后再也不会有挖人墙角的事情发生了。红头文件会在九月份发下去,你可以安心考试,不用担心你老师了。”

    “你怎么知道的?该不会是诓我的?”

    “我家亲戚在教育局工作,昨天聚餐时他告诉我的。绝对错不了。”

    “太好了!我终于不用内疚了!看来教育局的那老头还没老糊涂。嗯,我祝他长命百岁,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君无双嘴里的叶子噗地喷出老远:“咳,咳咳咳……萧姑娘,咱好好说话不行么?呛死我了。”

    姚梦芽见萧暮雪那么高兴,暂时忘了自己的难堪,不再流泪。

    萧暮雪心情大好,挽起她的胳膊说:“走,咱们吃好吃的去。今天我请客,见者有份。方大公子,你来不来?”

    方宇墨看了母亲一眼,没表态。

    萧暮雪又招呼君无双:“一起?”

    “白吃白喝的事我没理由拒绝。各位先行,我随后就来。”

    萧暮雪和姚梦芽相携离去,叶寒川紧随其后,说说笑笑奔校大门去了。

    君无双慢悠悠地说:“阿姨,您到底知不知道被您贬得一钱不值的萧暮雪价值几何?她是凌云中学的第一名。所以,不是她不配做您儿子的朋友,实在是您儿子高攀了。”

    方母很是不屑:“第一名?就凭她?区区一个扩招生?”

    “扩招生怎么了?很丢人?”君无双讥诮道,“没错,她确实是扩招生。可她这个扩招生,是动用了教育局的关系、让凌云中学心甘情愿用黄冈真题交换、且把一干统招生踩在脚下,还被他们的校长和老师当作宝贝,敢在比赛场上叫板天英中学第一名的扩招生。”

    方母的眼神跳了几跳:“绝无可能!”

    “您不信也正常,因为您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她的手下败将,连跟她一争高下的资格都没有。”君无双伸了个懒腰说,“这人呐,说话做事要留余地。不然,一不小心就打脸了。您要感谢您儿子,若他不是萧姑娘的朋友,恐怕您今天会颜面扫地。您欺她朋友,辱她双亲,以她的脾气,岂会忍气吞声?不过是看在您儿子的面上,才受了您的冷嘲热讽。如若不然,她使起性子来,估计就是再来十个您也是白搭。有句话说得好,别踩别人太狠,别抬自己太高!告辞。”

    方母笑不出来了。她和方宇墨就那样面对面站着,站了很久很久。

    “你和他们说什么呢?”姚梦芽问。

    君无双说:“与你无关的事。”

    萧暮雪说:“你这红尘散人,也开始替别人操心了?”

    “我哪有操心。不过是闲话几句而已。”

    萧暮雪递过去一个狗尾草编的小兔子:“谢谢你。”

    “好丑,像你。”君无双后退几步,离前面的人远了些。

    萧暮雪完全没有找他麻烦的意思,只是说:“某人今天没肉吃,只能喝汤。”

    “我是小白兔,我吃素。”君无双心想:仙人掌也有不扎人的时候,难得!

    一行人说笑着来到饭店,萧暮雪照各人的口味,精心挑选了四荤两素一汤。

    姚梦芽吃了半碗饭和少许菜就说饱了,似乎食欲不佳。

    萧暮雪挑了块排骨给她:“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她夹了块回锅肉,有滋有味地嚼着:“你先哭,等我吃饱了再来开导你。不然,等我说完话,这肉就都进狼肚子了,我就只能当小白兔了。”

    君无双充耳不闻,淡定地把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进碗里。

    叶寒川笑道:“哥们,适应能力挺强嘛,居然不噎得慌。”

    “若没有这适应能力,我早被噎得再世为人了。”

    萧暮雪一竖大拇指:“梦芽,看见没,这才是人生该有的态度。你若在意别人的话,那干脆拿把刀

    抹脖子得了。”她指了指自己,说,“就拿我来说,我一向独来独往,跟男生泾渭分明,从不过界,可子虚乌有的男朋友照样得凑两桌麻将了。这是我的错吗?不是。可别人要说还是照样说,并不会因为我洁身自好就口下留情。我冤枉,我憋屈,我搓火……可我能怎么办?我只能装聋作哑,假装不知。不然呢,见了人就拉着解释?还是一头撞死?我估计就是我撞死了,他们也不会还我清白。或许还会说:你看,我说对了吧,她就是那样不知羞耻的人。否则,也不会没脸活下去了。所以吧,这人嘴两张皮,黑与白,是与非,翻来翻去都是看他们的心情,随他们高兴,没有对与错的。”

    姚梦芽拨着饭菜,眼圈泛红。

    萧暮雪喝了口汤,扒了几口米饭,又说:“你也别恨宇墨他妈。虽然她说话挺难听的,倒也没多少恶意,不过是护子心切罢了。反正咱们也没少块肉,我还怼了她,你就大人大量,不跟她计较了。”

    君无双眼波微动:仙人掌竟还有宽容的属性,倒叫我好生意外。

    叶寒川说:“你这总是为别人考虑的脾气,就不能改改?”

    萧暮雪吃光米饭,又盛了半碗:“等我吃饱了再想这个问题。”

    姚梦芽忽然就不难过了。年少的心里,盛不下太多的哀愁。只需一个微笑或一句温暖的话,那哀愁就无影无踪了。

    萧暮雪把素炒酸笋挪到她手边:“给,你的最爱。”

    姚梦芽也不客气,开始大快朵颐。

    叶寒川把碗伸过去:“这个我也爱吃。”

    “就没你不爱吃的。等着,等梦芽吃饱了才有你的。”

    “凭什么?”

    “凭这顿饭是我请客。”萧暮雪支着胳膊,笑嘻嘻地说,“不服气?那你可以不吃。”

    “休想!难得葛朗台请客,白米饭我也要吃三大碗。”

    “德性!”萧暮雪笑骂一句,高声叫道:“老板,再加盘辣子鸡丁。”

    叶寒川两眼放光:“我的最爱……之一!”

    萧暮雪又问君无双:“你还想吃点什么?”

    “这些就够了。”君无双指着桌子上的菜说,“吃完再说,别浪费。”

    萧暮雪笑了:“有他在,剩不了。当然,还因为有我。”

    四个人边吃边聊,边聊边闹,一顿饭吃下来,已是日落西山。

    萧暮雪赖在姚梦芽身上不肯动弹:“撑死我了!吃饱喝足了真幸福!”

    君无双无语:“你的幸福感还真低!”

    姚梦芽笑道:“她就是这样,非常容易满足的人。”

    叶寒川盯着萧暮雪洁白如玉的面庞出神:那场大火没在这丫头身上留下任何伤痕,好像她的皮肤倒更光滑更细腻更剔透了,连那新长出来的头发,也比以前顺滑黑亮得多。

    君无双慢悠悠地整理本不需要整理的衬衫:“多谢款待。先走为敬。”

    萧暮雪慵懒地挥挥手:“不送。”

    君无双也懒懒地说:“回见。”

    叶寒川不高兴了:“你几时跟他这么熟了?”

千千结:第47章:谢谢你守约

    “要你管。”萧暮雪忽略掉他的眼神,对姚梦芽说,“回校后你去找方宇墨聊聊,他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先找你。”

    “我不去!做错事的又不是我。要道歉也该是他给我道歉。”

    “没人说你做错了。只是,既然你喜欢他,就迁就他一点,这不是啥大不了的事。你要明白,他妈是他妈,他是他,你不能把他妈的过错归咎到他身上去。你去吧,去找他谈谈,这不丢脸。”

    姚梦芽嘟着嘴,极不情愿。

    萧暮雪叹了口气说:“梦芽,有时候,一念之差,就会错过很多东西。马上就要毕业了,以后我们各奔前程,天南海北,能不能再相聚,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你真的死要面子不要他?你若想好了,随你。”

    “怎么突然说这么伤感的话?”

    “我不希望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不过只是一个转身,你最重要的人就不见了。”

    “谁说我不见了?我不是又回来了么?”君无双披着一身金黄色的光出现在饭店门口。没人留意到他是何时站在那里的,好像他从来就没离开过。他不理会萧暮雪眼底的哀伤,懒声说,“这么快就想我了?”

    只一瞬,萧暮雪的眼神就恢复如常:“我确实想你了,我想你快滚。”

    君无双也不生气:“我回来是想告诉你们,我看见校长正朝这边来。”

    叶寒川跳起来就跑:“速度,速度!这要是被抓住了,我又得写检讨!”

    姚梦芽最怕校长,跑得也最快:“你……你干嘛不早说!”

    君无双摊了摊手:“我以为你们可以随便出校上街逛的。”

    萧暮雪咬牙切齿地说:“姓君的,算你狠!以后再找你算账!”

    三个人慌慌张张跑进胡同,准备抄小道回校。

    饭店老板追出来喊:“喂,等等,你们还没结账!”

    君无双说:“结账的人在这里。”他掏出钱包,嘴角浮起一抹浅笑:那姑娘还挺能吃的,下次我可得多带点钱才行。

    开满鲜花的巷道里,三个奔跑的身影渐渐没了踪迹,只留下一串串年轻的笑声在空气里回荡。

    一家老店门口,一个年轻的男孩斜靠着大树,望着流光溢彩的天空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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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四点,没有风,略微闷热。欢迎参加毕业典礼的巨型条幅纹丝不动地挂在半空中,像校长生气时僵硬的脸。

    校门口的树阴下,萧暮雪百无聊赖地踢鹅卵石玩。她穿着高帮帆布平底鞋,一件圆领收腰连衣裙。这裙子是她千挑万选的,价格不贵但质量上乘,白色的棉布上,点缀着些许细碎的淡紫色花朵,温婉而不张扬。她数着手腕上凤凰手串的珠子,思想开始神游。

    “我迟到了么?”君无双快步而来,双目明亮有神,清亮的嗓音中气十足。

    萧暮雪灿然一笑:“

    没有。我是怕你不方便,不来了。”

    “怎么会?”君无双见她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虽穿戴简单,却难掩青春气息。好美丽的姑娘!“这条裙子很适合你。”

    “谢谢。”萧暮雪笑道,“你这身衣服也不错,白衬衫配浅蓝牛仔裤,帅气。”

    君无双无语至极:萧姑娘,你究竟是眼瞎,还是心盲?真同情叶寒川,估计他那张脸在你看来,也不过是不碍眼罢了。

    萧暮雪又强调了一次:“所谓的人靠衣装,真是没说错。”

    “嗯,裁缝师傅手艺好。呐,这是我送你的毕业礼物。”

    紫色的盒子里,装着一对淡蓝的柳叶形水晶发卡,做工极为精致。

    “好漂亮!”萧暮雪取出一枚别在鬓边,“刚好我需要这样的卡子来整理我的短发。怎么样,好不好看?”

    美人如玉,姣如秋月。君无双的脑子里蹦出这样的词来。他看看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故意说:“还凑合。这卡子衬得你比平时好看了些,没那么丑了。”

    “真的?”萧暮雪笑得无邪,“那我就戴着了。我身上没口袋,剩下的那枚你先帮我收着,等典礼结束了再给我。”

    两人一前一后 进了校门。萧暮雪猫着腰,带君无双来到自己班级后面,随便找个空位坐了,根本不理睬叶寒川疑惑的目光。

    场上正在进行颁发毕业证的环节,被叫到的学生整齐划一地站到台上。校长和各班级的老师坐在幕布前,一改平日的严厉和肃穆,个个和颜悦色,成了好好先生。

    萧暮雪把流程简单说了:“说白了,这典礼最主要的是向来宾展示我们学校的师资实力和校园文化。你只要把毕业证和学校准备的礼物交到我手里就行了。”

    “我差不多看明白了。你不代表学生讲话?”

    “校长要求了,被我拒绝了。”

    “拒绝了?你是辩论赛的常客,应该不怯场的。”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也不喜欢这种热闹。”

    “不喜欢就别做了,总会有喜欢的人去做。”

    萧暮雪欢喜的神色忽然淡了下去。君无双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一个明艳动人的女人坐到了叶寒川身边,两人正在说话。熟人?应该是。仇人?她这性格不会和人结仇。难得看见仙人掌姑娘这副模样,看来这女人来头不小。“今儿是高兴的日子,可别想那些糟心的事。”

    萧暮雪黯然:说好的回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结果,想见的人没见着,不想见的人却在眼前晃。

    “有心事?”

    萧暮雪鼻子酸酸的,特别想哭。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闭眼默坐。等她睁开眼时,眼里的落寞已无迹可寻。

    君无双挑了挑眉,目光悠远。

    主持人叫出一串串熟悉的名字。萧暮雪整理好衣裙向主席台走去。姚梦芽在主席台的另一边,千方百计地给她使眼色,要她过去。

    叶寒川悄声说:“别去,就在这儿。”

    萧暮雪冲姚梦芽摇摇头,挨着他站定。

    叶寒川笑了:“真乖!”

    萧暮雪目视前方,神色淡然。

    班主任致辞后,是来宾上场、来宾代表讲话。

    君无双跟着众人上了台,站在了萧暮雪对面。

    台下哗然。

    “君无双?他怎么来了?”

    “咦,他站在萧暮雪的对面!他是萧暮雪邀请来的人?”

    “不会吧?他俩咋凑一块了?”

    “人家凑对要经过你的同意?真是的!”

    “不可能!君无双和萧暮雪一直是竞争对手,上次辩论赛两人唇枪舌战,那火药味都快把现场点着了。”

    “你懂什么?越是对手,越容易惺惺相惜。”

    “不至于吧?那么多人追萧暮雪她都拒之千里。君无双成绩虽好,却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像萧暮雪这样爱惜羽毛的人,怎么会跟他混?”

    “就因为是花花公子,才能别出心裁,惹人心动。”

    “哇,想想就好香艳……”

    叶寒川骂道:你们要怎么说那小子我不管,干嘛连暮雪也说了?真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君无双好像耳朵聋了,听不见背后的议论声,至始至终都是愉快的表情。

    萧暮雪自责自己低估了好事者的想象力,只是苦笑。

    礼仪小姐把托盘送到君无双面前,他拿起毕业证和礼盒,轻声说:“萧姑娘,毕业快乐!”

    萧暮雪想笑却笑不出来,只默默接过东西,垂眉顺目地站着。

    “受得住诋毁,经得起赞美,才是强者。你这个样子,可就输了。”

    萧暮雪思忖片刻后抬起头来,笑容灿烂如光:“谢谢你能来!”

    君无双微笑不语,转身面朝台下,神情泰然自若。萧暮雪上前一步站在他身边,等着摄影师拍照。

    议论更加五花八门了。

    那一张张搬弄是非的嘴和表情各异的脸,真令人生厌!人,总是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莫名恐惧,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深恶痛绝,必除之而后快。能和对手求同存异,并深怀敬意的,那都是有修为的人才能到达的境界。这些人,也只能如此了!萧暮雪嘴角上扬,眼里有了讥诮之色。

    离会场很远的地方,一丛没人注意的树影下,一个戴着超大号墨镜,从来没人见过的青年男子注视着主席台。不知道他在看谁,只是那张棱角分明的嘴,始终保持着迷人的弧度,似乎在微笑。等到萧暮雪和君无双下了主席台,他转身钻进身后的小树林,眨眼就没了踪影。

    萧暮雪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全神贯注地听台上的人讲话。等到人们的注意力被新的目标吸引,没人再对她和君无双指手画脚时,她小小声地说:“嗳,很无聊的,开溜?”

    台上,校长正慷慨陈词。

    “不要紧吗?”

    “没事。这么多人,他看不清是谁。等他讲完了咱们就撤?”

    “好。你先走,我殿后。”

    趁校长讲完话回座位的空挡,萧暮雪以冲刺的速度出了会场。君无双更是麻利,校长的屁股刚挨上椅子,他就追上了前面的人。

    “等等我们!”后面有人叫。

    好家伙!都溜了!

千千结:第48章:一群偷鸡贼

    萧暮雪问:“梦芽不说,她妈妈是极好沟通的人。你们两个经过允许了没就跑出来?”

    “我妈管不住我。”叶寒川说,“你在哪,我在哪。宇墨呢?”

    方宇墨搔了搔头:“我跟我妈打过招呼了,她同意了。”

    “去哪玩?要走远点,不能在学校附近晃。这要是被四眼田鸡抓住了,我们会被吊打!”姚梦芽打了个哆嗦,“我好像已经看见校长气得冒烟的脸了!”

    “爬山如何?”叶寒川提议,“这个季节山里最美。”

    一呼百应,众人当即便改变了线路。路旁的山崖上,一丛丛蓑草拖着长长的胡须,在山风里谈天说地。乱石丛生的野地里,野茉莉开得正欢,馥郁的香气引来蜂蝶无数,围着花丛唱着赞美的歌谣,久久不肯离去。姚梦芽喜欢得不得了,摘了一把玩。

    又见茉莉!又见茉莉!

    萧暮雪的心狠狠地疼。

    君无双的目光在那白色的花朵上盘旋半日,又挪开了。他好看得没天理的手指轻轻抚过茉莉的花瓣,沾染了一手的香:“茉莉花开,伊人不在……”他嗓音低沉,眉眼里竟是无法晕开的淡漠,还有罕见的忧伤。

    萧暮雪扭过头,不去看那些惹人爱怜,又令人心烦意乱的花朵。

    麦田里,麦穗已经泛黄弯腰,收获的日子就要来临了。田埂旁的灌木丛下,一蓬浅粉色的小花旁,有白色的东西晃了一下。过去一看,原来是窝鸡蛋。

    “哈,谁家的母鸡下野蛋了!”叶寒川把蛋捡起来,竟有十个之多。

    “你捡它做什么?”萧暮雪恶心那鸡蛋上的鸡屎,嫌弃地将他的手推开,“还不给人家放回去。”

    “野蛋呢!你不要?”叶寒川丝毫没有要放回去的意思,“你不要我要。”他把蛋放在路边的石头上,捡了根棍子这里戳戳,那里戳戳。

    萧暮雪踢了他一脚:“偷了人家的蛋就可以了,你还想连锅端?也太坏了!”

    叶寒川嘿嘿坏笑:“知我者,臭丫头也。我来看看那下蛋的鸡去哪里了。”

    君无双来了兴致:“你想抓鸡?这么空旷的地方,你要怎么抓它?”

    “你等着看就是了。”叶寒川得意地说,“这可是我的独门秘籍。”

    “你不是来真的吧?”姚梦芽看看四周,“被人发现的话,我们就死定了。”

    “瞧瞧你那胆子!”叶寒川指着麦田说,“这附近全是庄稼地,现在麦子快成熟了,就等着收割,很少有人来的。你就别操闲心了。”

    “那万一被抓了,咋办?我可不想被叫成偷鸡贼。”

    萧暮雪一脸悠哉,方宇墨也没有要劝阻的意思,都等着看抓鸡。

    姚梦芽埋怨道:“你们也不劝劝!”

    方宇墨陪着笑说:“我若能劝得了他,那就该我当班长了。”

    一只大红冠子、羽毛鲜艳的公鸡从麦田里钻出来,后面跟着一只体型稍小的母鸡。两只鸡边走边啄食麦穗,悠闲自得。

    萧暮雪捡了几个小石头堆在路上,笑着说:“行了,偷鸡而已嘛。真要被抓住了,我们就说不认识他,只是路过的看热闹的人。”

    君无双笑了:“听你这么说话,还真的很像不良少女。”

    “偷完这只鸡,我就从良。”萧暮雪吊儿郎当地说,又捡了几块石头,“叶寒川,我可告诉你,石头我给你捡好了,要是你抓不住鸡,看我怎么收拾你。”

    姚梦芽拉着方宇墨退到一边,无语到只能沉默。倒是君无双,兴致渐浓。

    叶寒川去拿石头,萧暮雪伸手一挡:“还是别了,人家是一对的。你抓了一只,另外一只就落单了。”

    “那我就两只都抓了,让它们做同命鸳鸯。”叶寒川拿起石头,对着走过来的鸡左右比划。

    萧暮雪忙捂住姚梦芽的眼:“场面血腥,胆小勿视。”

    只听得一阵惊慌的鸡叫声,接着是一阵扑腾声,然后是方宇墨的喝彩声:“好准头!”之后,又是一阵惊叫一阵扑腾一阵吵闹。随后,安静下来。

    “不错,手艺还没生疏。”萧暮雪扒开姚梦芽紧闭的眼皮说,“已经是死鸡了。”

    姚梦芽看了一眼鸡头上的血窟窿,直吸凉气:“真残忍!”

    萧暮雪随声附和:“就是,太残忍了!他是凶手。”

    叶寒川用棍戳了戳鸡说:“我只负责抓,现在该你们想办法了,要怎么做这鸡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咱们的肚子。”

    姚梦芽说:“我建议班长大人一条龙服务到底。”

    方宇墨说:“臣附议。”

    君无双忙着研究鸡头上的创口,对讨论置若罔闻。

    萧暮雪抿嘴笑了:“你俩可以再装一回肚子疼,反正这对你们来说根本不是难事。想想看,为了逃课,你们用这招骗了老师多少次了?区区路人,不足为虑。”

    “啥意思?说明白点。”

    “把鸡塞到衣服里,带出这片嫌疑地就行了。”萧暮雪指着一里之外的河道说,“过了那条河,到了街上,你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拎着。有人问,就说是买的,没人会怀疑。”她用草编了个篮子,铺了叶子垫结实,用来放鸡蛋。

    “休想!”方宇墨断然拒绝,“脏死了!我才不要塞到衣服里。”

    “不塞就不塞,没人勉强你。只不过,要是一会被人抓了现行,我就说是你打死的。我倒要看看,未来的人民警察要怎么解释。”萧暮雪笑得花枝乱颤,“你别看我,有人已经说了,我是不良少女,我不在乎再多个罪名。可是梦芽呢,她怎么办?她可是某人的……”

    “打住!我塞,我塞还不行吗?”方宇墨挥舞着双手喊道,“算我交友不慎,交了一损友。”

    “别那么小气嘛!鸡煮好了,我把我那个鸡腿给你,如何?”

    “我要三个!”

    “行,行,行!两只鸡全部给你都行,只要你不怕撑死。”

    叶寒川哈哈大笑:“警察叔叔,你不是常常笑我拿她没辙么?怎么今天你也吃瘪了?来,给我有辙一个瞧瞧。”

    方宇墨苦笑:“我错了,我不该笑你。遇上这样的主,怎一个苦字了得!”

    萧暮雪催道:“别哭诉了,动作快点。”

    叶寒川指着君无双说:“那他呢,啥也不干?坐等吃现成?”

    萧暮雪翻了个白眼:“杀鸡贼,他是客人。你见过请客吃饭还让客人自带饮食的么?没有吧。所以啊,你麻溜的吧!”

    叶寒川哭丧着脸说:“我到底是三生有幸,还是三生不幸,才遇见了你!”

    方宇墨也只得认命:“如此折腾我们,何幸之有?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萧暮雪听他俩一唱一和,好像说的不是自己,一边慢悠悠地采花一边跟着起哄:“说的跟唱书一样,真好听。你俩继续,千万别停,停了我就不给赏钱了。”

    君无双落在队伍后面,听众人笑闹。第一次见萧暮雪,他就知道她不是个乖乖女,却没想到她顽皮起来是这样叫人欢喜:她双眸亮晶晶的,是一眼到底的清澈;眉目之间,荡漾着孩子般的天真无邪。她单纯,却不简单;她善良,却不懦弱;她泼辣,却不恶俗;她顽皮,却懂收敛;她火爆,却知分寸;她倔强,却常宽恕。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好,却总是把自己的缺点记得清清楚楚,想让自己更加完美。可是,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越完美,越寂寞。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从前的很多事。

    两个衣服里塞了东西的人弓腰驼背,汗流浃背的走在太阳下,别提多狼狈了。萧暮雪一路走一路笑,直到两人把鸡拿出来才算完。

    叶寒川被笑得麻木了,索性懒得理睬。他径直来到炸酱面馆,把两只鸡扔给老板:“麻烦把这鸡炖了,价钱照旧。”

    “价钱照旧?”萧暮雪把草篮子朝桌子上一扔,问道,“之前你还干过这样的事?”十个鸡蛋,一个不剩的全碎了!

    姚梦芽指着那堆蛋壳,笑得说不出话来。

    萧暮雪使劲敲脑袋:“我这猪脑子!”

    叶寒川笑得邪恶:“你以为之前你住院喝的鸡汤是哪来的?那都是我偷了别人的鸡在这里炖的。”

    “你……你……”

    “恶心了?那你吐出来啊!”

    “你!混球!”萧暮雪捂着嘴,喉咙上上下下。

    叶寒川慌了,忙说:“我骗你的!那些鸡是我掏钱买的。”

    “没撒谎?”

    “我又不是不了解你的性子,我怎么会用偷来的鸡给你熬汤。”

    方宇墨不明白了:“既然你不吃偷来的东西,那今天?”

    萧暮雪靠窗坐下,目光中闪烁着某种叫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那鸡是崔婶养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以前崔婶总说要杀了给我补身体,是我不让。想来它们躲过了那场火灾,去外面安家了。既然已经家破人亡了,还活着干什么?死亡才是最好的结局。”

    君无双听得直冒寒气:这姑娘的性情也太烈了些!

    叶寒川伸着两只沾着鸡毛的手说:“又在乱想!活着,是最重要的事。你再胡说八道,我就用这手摸你的脸。”

    萧暮雪弹起身:“你敢!还不滚去洗澡!”

    叶寒川笑着去了。方宇墨比他的动作还快,放下鸡就直奔澡堂了。

    萧暮雪侧脸伏案,直愣愣地看来来往往的行人。没过几分钟,她睡着了。姚梦芽在她对面坐下,专心摆弄那些花。

    还不到饭点,饭店里没客,只有老板和一个伙计在打扫。餐厅里很静,若不是有饭菜的香味,这里几乎是没有生气的。

    萧暮雪睡得极不安稳,纤长的手指张开又握上,像在抓东西。她嘴唇微微动,却听不清说话的内容。眼泪渗出她的眼眶,停留在眼窝处,久久不肯离去。

    同一屋檐下的人惨死眼前,自己又差点被烧死,那种绝望与恐惧,该是怎样的难以接受?也许,只有在梦里,她才可以释放情绪吧,不管是悲伤的,还是惊惧的。君无双的手无声无息地拂过萧暮雪的脸,将那滴泪收入掌心。

    姚梦芽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君无双指了指飞向窗外的飞虫。

    姚梦芽颇为感激,把整理好的花放在萧暮雪的手边。

千千结:第49章:温柔的阴谋

    日渐黄昏,五彩斑斓的云朵堆叠在太阳周围,渲染出一片彩色的天空。城市笼罩在薄如蝉翼的金光里,庄严得像是要度化谁成仙。行人渐渐多了,却鲜少有人抬头看一看这美丽的夕阳,还有那炫目的光芒。

    鸡汤的香气从后厨飘了出来,惹得饥肠辘辘的过路人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清洗完毕的两个人带着愉快的笑容,披着晚霞走了进来。

    目光落在小憩的人身上,叶寒川立刻放慢了脚步。他轻手轻脚地在萧暮雪身边坐下,将她快要滑到桌子下面的手往里挪了挪。

    萧暮雪随即醒来,半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直犯迷糊。

    “又熬夜看书了?”叶寒川指着她眼里的血丝说,“再这么熬下去的话,我又该熬鸡汤去医院看你了。”

    萧暮雪捶了捶酸疼的脖子,拿起花嗅了嗅又放下。

    “脖子不舒服?我给你揉揉。”

    “不用,我自己活动就好了。”

    炸酱店老板端来一大锅鲜香的鸡汤、两荤两素、一大搪瓷碗炸酱和一小面盆刚出锅的手擀面,笑着说:“这顿饭我请,谢谢暮雪姑娘救了条人命。”

    萧暮雪磕巴了:“这……这怎么可以……我也没……没帮上忙。”

    “姑娘就别推辞了。哥儿几个都是我的熟客,平时没少照顾我的生意。眼看你们就要毕业了,以后再见也困难。就当是相识一场,请你们吃顿便饭,也总是可以的。”

    萧暮雪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的善意,只拘谨地抠指甲。

    叶寒川笑道:“老板都这么说了,再客气就生分了。我们会好好享用的。”

    “就该如此,我给你们拿点米饭去。姑娘脸色不太好,多喝点汤。”

    萧暮雪道了谢,极不自在。

    君无双指着鸡腿问:“这玩意,要怎么分?”

    注意力发生了转移。萧暮雪稍微自在了些。

    君无双看了她一眼,倒了杯水喝 。

    饭菜很美味,大家都吃得很香,只有萧暮雪始终不动筷子。

    姚梦芽夹了个鸡翅膀给她:“怎么不吃?不舒服?”

    “我在想,刚才应该拔点鸡毛做毽子,好歹是个念想。”

    “心事太重心会痛。”叶寒川拌着炸酱面说,“有些事,注定无力回天。”

    那炸酱面是萧暮雪极喜欢的,金黄色的炒酱配上碧绿的菜心,再将香浓的肉汤浇在筋道的面条上,吃一口就舍不得停筷子。叶寒川特意多浇了肉酱和汤,那面看起来就异常的美味。

    萧暮雪吃了口面,悠悠地说:“也不知道雪峰现在怎么样了。”

    恰好老板盛了米饭出来,闻言接口道:“雪峰?姑娘说的是你救出来的那孩子么?造孽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亲戚又不仁不义。”

    萧暮雪放下了筷子:“不仁不义?怎么个不仁不义?”

    “当初亲戚争着收留他,不过是贪图他父母留下的钱财,还有几亩旱涝保收的良田肥地。可等到一起生活了,又嫌弃他是个只吃饭不干活,还需要人照顾的傻子。时间长了,可不就烦了?饥一顿饱一顿不说,还经常打骂他。前些天他在我饭店门口翻泔水桶,被伙计看见了,我给他煮了碗面。他的衣服又脏又破,身上还有不少伤痕,看着真是可怜。”

    萧暮雪双目低垂,将情绪藏在那排浓密卷翘的睫毛后面:“好歹都是自己家的人,就没人出来管管么?”

    “管?谁管?你们过来的时候,本家的亲戚揪着他,又闹到派出所去了,听说是因为钱和田地分配不均。”

    萧暮雪一根一根吃面,吃得极为仔细。一碗面见底,众人也吃饱喝足,都已放了筷子。

    “你想去看傅雪峰?”叶寒川盛了碗鸡汤说:“喝了再去。我陪你。”

    萧暮雪听话地喝完汤,还是没动那个鸡翅:“那你们就先回去。”

    姚梦芽说:“不,我陪你。”

    方宇墨说:“我也跟着。”

    君无双说:“我去消食。”

    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外面已斗转星移,换了日月。派出所门口不时有人进有人出,二十四小时不打烊。临进门前,叶寒川对萧暮雪嘱咐了又嘱咐,叫她不要多管闲事,做决定前要先想清楚。

    一间房门大敞的屋子里,一群中年男女正吵得脸红脖子粗,偶尔还有肢体上的你来我往,活像是抢食护食的乌眼鸡。傅雪峰抱着头蜷缩在角落,像被人抛弃的玩具,又像凄风苦雨中的秋蝉,瑟瑟地等待命运的判决。

    民警见又来了人,起身问道:“有事?”

    萧暮雪没回话,朝傅雪峰走去。越靠近,她就越自责。从前的他是那样的快乐无忧啊!她把手放在傅雪峰的手上,轻声唤道:“雪峰……”她的手温暖而柔软,带着特有的淡淡香气,将恐惧和创伤都抚平了。

    傅雪峰抬起头,污迹斑斑的脸上漾出傻气却明媚的笑:“暮雪!”

    “暮雪?萧暮雪?你就是那个死里逃生的萧暮雪?”民警的不耐烦换成了微笑,“你怎么也过来了?”

    “我来看看雪峰。”萧暮雪掏出手帕清理傅雪峰脸上的污秽,“一段时间不见,你又不讲卫生了。”

    本家的亲戚见平时顽劣难驯的野马不仅任人摆弄,还笑得温顺而讨好,都犯了嘀咕:这傻子还能听人话?真是见了鬼了!

    萧暮雪不理会旁人的眼神,摸了摸傅雪峰的伤口问:“又调皮了?”

    傅雪峰指着一个中年男子说:“打我。”

    萧暮雪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他做错了什么,你要打他?”

    “我哪有打他!明明是他自己摔的。”

    “雪峰从不撒谎。”

    “傻子说的话你也信!”

    “因为我也是傻子。”萧暮雪冷冷地说,“你既然得了他父母的钱财,就应该照顾好他,不管他是不是傻子。”

    “你说得轻松!照顾他是那么容易的事?你行,你来!”

    “既知不易,何必承诺?食言而肥,你也算个爷们?”

    中年男子自知理亏,又说不过萧暮雪,伸手就去推她。

    叶寒川挡开他的手说:“大叔,欺负女孩子可不是男人该有的行径。若按年龄算,你好歹也是长辈。为老不尊,可不太体面。不过,你要是想活动筋骨,我倒是乐意奉陪。”

    中年男子涨红了脸:“谁叫她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笑话!我看是大叔在胡言乱语!若你照顾不好他,那就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换个人来照顾。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君无双差点喷了:这姑娘是真急了,居然爆粗口了!

    “我吃啥占啥了?我好吃好喝伺候了他这些日子,还不许我收点利息了?你横插一杠,不就是想来分一杯羹吗?直说得了,干嘛还藏着掖着?”

    “这么高的利息,你也不怕消化不良?”萧暮雪厌恶地看了说话人一眼:“雪峰,这屋子里的叔叔婶婶,你想跟着谁?”

    傅雪峰拼命摆手。

    萧暮雪柔声说:“你必须得选一个。不然,以后谁照顾你?”

    “还以为你能收留他呢,搞了半天,还是要靠我们。想多吃多占,怕是也没机会了。”中年男子开始冷嘲热讽,“都说你冒死救了他,那就救人救到底,给他养老送终!你若做到了,那就是你厉害,我佩服你。不然,你一个外人,就管人家的家务事。”

    民警喝道:“嘿,一个大老爷们这样挤兑一个小姑娘,不害臊?”

    中年男子眨巴着浮肿泛红的眼,不甘心地低声争辩。

    民警说:“这个你不喜欢,那个你不乐意,那你告诉我,你想跟谁?”

    傅雪峰来了精神,双眼放光:“暮雪。”

    民警笑了:“又说傻话!她都是个孩子,要怎么养你?”

    “我是不能,但我爸妈

    可以。既然他想跟着我,那我们萧家就收养他。”

    叶寒川慌了:“你疯了!这不可以!”

    “有何不可?”

    “你……你起码要先跟叔叔阿姨商量商量,别头脑发热!”叶寒川不客气地敲着萧暮雪的脑袋,“我之前是怎么嘱咐你的?不该管的别管!怎么还是管不住你自己?”

    “我会写信跟爸妈讲清楚的。”

    “他们同意了就行了?你们家是地主啊还是富甲一方?供养你都够困难的了,你还要再带个回去。”

    萧暮雪的脑袋被敲得生疼,一个劲地躲:“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停手,疼!”

    傅雪峰皱皱眉,伸手一推,推得叶寒川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脚。

    萧暮雪忙说:“雪峰!寒川不会伤害我的,你不可以推他!”

    傅雪峰收回手,学她的样子掰手指头玩。

    民警咳嗽一声:“小伙子说得对,没事你们就回去。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家务事你们管不了,也就别管了。”

    “我不是说说而已。麻烦你们帮忙照顾他几天,等高考结束了我就来带他走。”

    叶寒川见劝阻无效,只得放弃。

    萧暮雪又说:“我不会要你们的东西,只带雪峰走。但凡你们还念点骨肉亲情,逢年过节就给亡人烧点纸钱。他们留下的遗产,足够支付这些费用了。”

    争田争地争财产的人们,个个脸上都是送走瘟神的欢喜。

    民警说:“添丁添口是家里的头等大事,你当真要这么做?”

    “当然!我想问问,他要跟我们长期生活的话,需要我们家办什么手续?”

    “他这种情况,有人收养就是阿弥陀佛了,哪里还需要手续。至于他家的亲戚,都搁这明面上摆着的,好处都是他们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估计他们希望这辈子都不再见面才好。”

    “如此最好。请您相信我父母,相信我,我们不会亏待他的。”

    “这话别人说我会打个问号,你说,我信。你是个好姑娘,老天会厚待你的。”

    “谢谢您的信任。雪峰,你乖乖呆在这里,听叔叔的话,不要吵不要闹不要乱跑,等我来接你。”

    傅雪峰点头:“听话。”

    民警感慨道:“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独独对你俯首帖耳了!”

    君无双将一把零钱放在办公桌上:“警官,麻烦你买件衣服给他换上,剩下的就当作他的生活费。”

    萧暮雪嘀咕道:“气糊涂了!把这事给忘了。”她掏空了钱包,又去掏叶寒川的上衣口袋:“你这有钱人要多给点才行。”

    叶寒川不动,气呼呼地瞪着眼。

    萧暮雪假装没看见:“你再翻翻你的裤子口袋,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这边姚梦芽和方宇墨已将身上的钱尽数贡献了出来。

    叶寒川双眼一翻:“有本事你来翻!我才懒得动手。”

    “不掏?真不掏?那算了,不要你的了。本来也没指望你。”

    叶寒川气得牙根痒痒:“你就不能给我说句软话,温柔些?”

    萧暮雪凑过去,甜美的笑容里弥漫着阴谋的味道:“叶老板,请问小女子的温柔值多少钱?我全部卖给你。而且,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我还可以给你打个九折。不,八折。可好?”

    “就知道欺负我。我身上没钱了,明天再送过来。”

    “不许食言!”萧暮雪乐不可支,“这买卖不错。各位,打今儿起,本姑娘要改行卖温柔了。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借钱也要捧场!多谢,多谢!”

    君无双心想:打包你所有的温柔……这买卖不错。

    萧暮雪又叮嘱了傅雪峰一番,便离开了派出所。

    夜幕下的城镇,热闹而祥和。几个年轻人迎着明亮的灯火,追逐着跑向远方。

千千结:第50章:又见茉莉花

    七月。烈日炎炎,流金铄石。

    高考倒计时终于结束了,考生着手准备考试用品,并提前看考场。考场是各校校长抽签决定的。凌云中学的文科班和理科补习班分到了外校。萧暮雪和姚梦芽运气好,同考室,前后座,羡煞众人。叶寒川和她俩同考场不同考室,而方宇墨则被分去了其他考场,已经三天没见着人了。

    一声铃响,考试结束了。数以千计的学子怀着千般心情走出考场,分享喜悦或诉说懊丧,随后便被火辣辣的太阳催赶着奔向不同的方向。一个月后,分数和志愿会将他们分流:上大学、补习、辍学、打工,又或者自立门户……没人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没人知道自己将会有怎样的选择。十七八岁的少年,思想是天马行空的,行为是不知轻重的,选择很少是深思熟虑的。他们凭一腔热情,一腔孤勇,把梦想渲染得缤纷辉煌,却不知现实其实是一副简笔素描,没有色彩,清冷得叫人发疯。

    萧暮雪默默算着分数,等待后来的人。

    姚梦芽挤出人群,老远就在哀嚎:“英语作文啊,我的死穴啊!我感觉我已经半截入土了!”

    “哪有那么严重。说不定惊喜在后面呢!”

    “惊喜?我有那么好命?多半是惊吓。”

    “你有实力,不会太糟糕的。再说木已成舟,多想无益。等寒川出来了,咱们就回去。”

    “我已经出来了。你考得怎么样?”叶寒川把文具盒装进萧暮雪的背包,随手将包挎在了自己肩上。

    “凑合。”萧暮雪看了姚梦芽一眼说,“别再谈论考试的事了,我头大。我想当个无业游民,过一天小混混的日子。”

    “求之不得!说吧,想怎么混?”

    “先去接雪峰,然后……嘿嘿嘿,你懂的。”

    派出所门口,来来往往的面孔上写的都是人情冷暖,悲欢离合。萧暮雪刚跟民警说明来意,冷不防傅雪峰从告示牌后跑出来,抱住了她。

    “喂,放开她!怎么说你都是男人,这不明目张胆的吃豆腐嘛。”叶寒川急了,“我还没这么抱过她呢。”

    萧暮雪嗔道:“雪峰才没那么多坏心眼。”她矮了矮腰,迅速把自己从傅雪峰怀里解放出来,又跟当班的民警道了别,向学校走去。“你们今天什么安排?我要回学校,把没寄完的书带回去,说不定以后还有用。”

    “还用说,我当然是跟着你了。”叶寒川看看日头,“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回去的车了,只能明天了。”

    “那我也不回去了,我陪你。”姚梦芽挽着萧暮雪的胳膊,“反正现在回家也没事可做,就是等通知。”

    “就等你这句话!那咱们逛街去?在这里读了两年书,我还从来没逛过街呢,最多就是去吃个炸酱面。今天无事,咱们就边逛边吃边玩,如何?”

    “难得你有兴致,必须这么办!吃饱了喝足了逛累了,就回学校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一早,各奔前程。”叶寒川还在细说自己的安排,两个女孩早已手拉手跑开了。

    今天的街道似乎比平时更热闹。闲逛的人群里,很多都是学生。萧暮雪见姚梦芽和叶寒川不时跟人打招呼,才恍然明白,那些陌生的面孔,有很多是同级的文科生,更有甚者,还有同窗同学。

    “这个你也不认识?”姚梦芽指着刚过去的女孩说,“她跟我们组队参加过天英中学的辩论赛,你还提醒过她要留意君无双的搭档。”

    “也不是不认识。我是看着眼熟,可就是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姓什名谁。”

    “那还是不认识嘛!后来听说她喜欢君无双,狂追。不过好像君无双对她无感,直截了当给拒绝了。”

    “这姑娘近视?君无双那样的男孩子到底哪里好?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据说,有个女孩为了让君无双多看一眼,天天等在他回家的路口。结果那家伙冷冰冰地对人家说,你挡路了,麻烦让让。”

    “嗬,还挺骄傲。”

    “他本来就是个香饽饽,追他的女生快从他们学校排到江边了,这还只是他们本校的。算上外校的话,估计得绕这凌云镇好几圈。”

    “幸好幸好……幸好他不在凌云中学,不然不知道得闹出多少事来。”萧暮雪想起了姚慕白,眼神黯淡下来。“楚老师今天在学校么?”

    “应该在吧。你找他?有事?”

    萧暮雪神秘地摆着食指:“秘密!”

    叶寒川忽然指着前方叫道:“喂,方宇墨!”

    姚梦芽正要去看吹糖人,闻言迅速回头:“在哪?”

    叶寒川哈哈大笑:“呀,我看花眼了。”

    姚梦芽气道:“逗我很好玩吗?”

    萧暮雪忍住笑说:“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们好几天没见了,该是隔了一个世纪的感觉吧?”

    姚梦芽红了脸,作势要掐她的嘴。

    萧暮雪委屈地说:“看花眼的是他,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方宇墨,你还像个乌龟缩在哪里干嘛?爬快点!这位小姐已经思念成河,旁人要遭淹了。”

    “我才不信。肯定是你俩趁我不在,合起来欺负她。”方宇墨的声音落在姚梦芽身后,一如他的人,斯文,稳重。他拎着个大袋子,里面装满了姚梦芽爱吃的零食和水果,“既然惹不起他们,那就躲。咱俩闪人。这些是给你们的。”

    “我们要吃自己会买。你俩赶紧走,别在这里刺激我这孤家寡人。”萧暮雪把姚梦芽推到方宇墨身边,“照顾好她。六点后江边见。”

    两人离去后,叶寒川叹道:“真羡慕这小子!可以名正言顺陪着喜欢的人。”

    萧暮雪慢悠悠地问:“你的星星呢?一颗也没摘下来?”

    “不是星星,是月亮。”叶寒川严肃地纠正,“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月亮。”

    萧暮雪淡淡一笑:“月亮不属于任何人。她高高在上,只属于自己。”

    叶寒川懒得回嘴,指着一个小摊问:“有冰糖葫芦,吃不吃?”

    萧暮雪咧着嘴,表

    情痛苦:“别提糖葫芦了!昨天梦芽吃的时候咬出一条白白胖胖的虫子来。呃,我想喝汽水。”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临街的那家店买,他们家的味道最正宗。”

    “别,太晒了!咱们买瓶水,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去。”

    “你想喝就得买,我跑快点,晒不了太阳。你去街道的拐角处等我,那里有树,阴凉。”叶寒川放下包,匆匆跑开了。

    萧暮雪和傅雪峰躲开人群,专挑人少的地方走。

    一对男女肩并肩款款而来。男孩在女孩耳边低声细语,逗得女孩捂着嘴吃吃地笑。笑罢,她勾住男孩的胳膊,依偎在他肩上。

    毕业季,恋爱季。这话一点不假。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那男孩转过头来,飘摇不定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君无双?真是不经念叨!萧暮雪的脚步快了些:“雪峰,前面那棵树枝繁叶茂,正好乘凉,咱们就在那里休息好不好?”她嘴角弯弯,弯出一点浅浅的笑意。

    擦肩而过时,一股淡到不能再淡的香气飘入君无双的鼻端。他捕捉到了萧暮雪嘴角的笑,蓦地想起了那日她看野茉莉的眼神,悲伤,落寞,孤寂,也如这般流离。他心生凉意,不露痕迹地离女孩远了些。

    拐过弯,萧暮雪从背包取出一个包装好的素色礼盒:“雪峰,你把这个送去给刚才那个男孩子,就说是我给他的毕业礼物。”

    傅雪峰伸出一只手:“给我。”

    “你也想要?好,等回家了我给你做更好玩的。”

    傅雪峰点点头,追君无双去了。

    萧暮雪坐在裸露的树根上,幽幽轻叹:哥,茉莉花开到头了!她合上眼,把泪水藏匿于眼睑之后。树叶筛下的光圈斑斑驳驳却明亮得刺眼,照亮了记忆的深湖。相思无果,转瞬滂沱。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吧?她苦笑一声:若无相思,怎会滂沱?哥,还要等多久,我们才能见面?你可知,我差点葬身火海?你可知,我夜夜噩梦,不得安睡?你可知,我已没勇气支撑下去?不管是至亲的,还是相熟的,我眼睁睁地看他们逝去,却回天乏术。我救不了他们,我救不了任何人,我甚至救不了我自己!旧的悲伤还没有被安抚,新的悲伤又已出现。到底要怎样做,我才能摆脱梦魇?到底要怎样做,我才能原谅自己的无能为力?到底要怎样做,生命才不那么易逝?

    被压抑的悲伤一旦被释放,便如龙卷风般叫人无从抵挡,将人前的坚强在这一刻分崩离析。眼泪肆无忌惮地流出眼眶,滴落在明晃晃的阳光里,很快就干成了灰尘。

    “暮雪……”傅雪峰柔声唤道。

    萧暮雪擦去眼泪,露出笑脸:“这么快?”

    傅雪峰拂去她眼角的残泪:“哭了?”

    “不,困了。”萧暮雪拍拍屁股上的灰说,“寒川这家伙慢死了,等得我要发毛了。”话音刚落,叶寒川奔跑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你能再慢点吗?是不是你去了人家才建厂?”

千千结:第51章:静听风入耳

    “姑奶奶,看见我的汗水没?我可是跑着去又跑着回来的。三分钟不到你就不耐烦了?”

    “废什么话!你第一天认识我?不知道我不喜欢等人?”萧暮雪边说边掏汽水,“橘子味的最好喝,雪峰一个,我一个,剩下的归你。”

    “我不喝,我吃冰棍。我还买了你喜欢的雪糕。”

    “那我先吃雪糕,不然就化了。雪峰,你吃不吃?”

    傅雪峰摇头,后退一步站到他俩身后。

    萧暮雪没在意,撕开雪糕有滋有味地嘬:“去哪玩?”

    叶寒川就着她的手,咬了口雪糕,口齿不清地说:“随你。”

    萧暮雪嫌弃地吹了吹被咬的地方:“又吃我的东西,讨厌!”

    叶寒川咧嘴笑了:“你吃过的东西,格外香些。”

    萧暮雪斜眼道:“毛病!”她把雪糕含在嘴里,直到口腔都凉透了才取出来,悠悠吹出口凉气:“爽!”

    叶寒川见她和小时候一样,只是嘴上说说,并不真的嫌弃自己,心花怒放。

    街对面钻出来一个男孩,跳着脚扯着嗓子喊:“寒川,叶寒川……你怎么还在这里?宿舍今天聚餐,就差你和老八了。你赶紧的!我找老八去了。你要是看见他了就叫上。”

    “呀,我把这事给忘了。”

    “那你快点走,别让人家等你。”

    “可是我想陪你逛街。”

    “逛街非得今天?以后有的是时间。你快去,聚餐少了人就没意思了。”

    “那你呢,怎么办?”

    “我跟雪峰去江边看景,你结束了来找我们,或者咱们学校见。走了。”

    叶寒川拿了根雪糕,追那男孩去了。

    穿过沿江路浓绿的柳树林,爬过开满野花的小山坡,走过杂草繁茂的乱石岗,眼前是一大片叶密枝茂的巍巍洋槐。今年花开得晚,眼下槐花初谢,堤岸上白茫茫一片,像是天使遗落的羽毛。委地的花朵失去了初始的馥郁,只剩丝丝缕缕甜蜜的香气飘荡在空中,涤荡这难耐的暑气。城市的风是热的,烈日曝晒的石板是烫脚的,连那新翻的泥土,抓一把捏在手里,也能捏出几分火气来。而江边的风沾了水气,便凉快得多。

    一株老榕树冠盖如云,被她遮挡住的土地很干爽,像是没被阳光晒过。从叶片间疏漏下来的光点也并不晃眼,只是稍显明亮。萧暮雪脱了鞋,躺在树的阴凉里。真舒服啊!都是青草和槐花的香。身体的毛孔无拘无束地张开了,享受着这难得的自由。

    看不见头顶天空的颜色,只见高楼林立的远方的天是暗蓝的。白云穿过楼与楼的间隙,悠悠地飘向未可知的远方,逐渐淡出了视线范围。

    萧暮雪把吃了一半的雪糕倒插进土里,一只胳膊遮住双眼,另一只平顺地放在身体一侧。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开口了:“雪峰,你恨我么?”她不去看傅雪峰的反应,继续说:“我没能救出你的父母,让你变成无家可归的孩子,你恨我么?”

    傅雪峰望着天空出神。

    泪水浸湿了眼眶,萧暮雪没有掩饰:“有人说,我是贪生怕死才没能救出他们。可是

    没人知道,我进去时,他们已经死了……昨天,我去给他们上坟了,希望他们安息。但是,留你独自活在世上,他们又怎么能安心离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叫死人复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自己才不这么难过。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我没有贪生怕死,我已经尽力了!”

    江水滔滔,深不可测。傅雪峰的目光,则比这江水更为深邃悠远。他一言不发,只静静地、静静地听萧暮雪说话。他知道,那场大火在萧暮雪的心里留下了一片寸草不生的废墟,也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她无辜受牵连,为了救人差点丢了性命,却招致各种非议。比起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更叫她难以承受。她需要倾诉,需要发泄,需要将憋在心底的痛释放出来。

    眼泪流过脸庞,滴落在青草地上,无声无息。萧暮雪的胳膊来回动了动:“爸爸给我回信了,他让我带你回家。我爸爸妈妈都是善良可亲的人,他们会好好待你的。以后,你就住在我们家,有我的就有你的。”

    见惯了生死黑暗的傅雪峰,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甚至连“谢谢”两个字都说不出口。他的眼神越发安静了,心也无比安宁。他看着江边轻摇轻晃的渔船和若隐若现的渔网,许下誓言:若此生再无风波,我愿就这样陪你过一生。不管是要我装疯卖傻,还是隐姓埋名,我都无怨无尤。

    太阳的光芒淡了下去,温度也不再炽热。风有了凉意,榕树投在地上的阴影越发厚重了。萧暮雪侧身蜷缩,将头藏在两臂间:“我想睡会,你别乱跑。”

    傅雪峰目光如炬,警惕地将五百米之内的一草一木搜索了一遍,确定没有可疑的地方,才在离萧暮雪一米远的地方躺下。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单薄的脊背,直看得双目生疼。

    真安静啊!避开了钢筋混泥土构筑起来的喧闹,这里宛如人间乐土。只有风在温柔地吹,花在尽情的香,阳光在水面跳舞,鸟在树梢歌唱。傅雪峰想着从前和现在,恍如隔世。我喜欢现在的生活,虽平淡却安心。他闭了眼假寐,静听风吹过耳畔。

    睡梦中,好像有人在拽头发。萧暮雪翻个身,拍了拍脑袋,继续睡。

    “起来了!”叶寒川一边叫一边拽头发,“暑气这么重,睡久了会生病的。”

    萧暮雪闭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烦死了!我困!”

    “都几点了你还睡?快点起来!再不起来,好吃的都被我们吃光了。”

    萧暮雪烦躁地踢了踢腿:“走开!再闹我,我把你扔到江里去喂鱼!”

    “看,我没说错吧。哪怕她迷迷糊糊的,该说的狠话一句都不会少。”

    哄笑声中,姚梦芽说:“我的睡美人,天已经黑了,你不能再睡了,再睡王子就该走了,我们也就不能聊天了。”

    萧暮雪揉揉眼,慢吞吞地坐起:“真是太困了,好想一觉睡到天亮。”她见江边已有灯火,喃喃自语:“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叶寒川抓了把落花说:“不应该是梦里花落知多少吗?”

    萧暮雪甩着酸麻的胳膊,抬眼看见楚星河依着槐树,含笑看着自己,腾地站了起来:“楚老师?您怎么

    来了?”

    “不欢迎?那,我走了?”

    “不是!我只是惊讶,您那么忙,怎么有时间过来。”

    “盛情难却。他们极力邀请,我再忙也要来。”

    “您能来太好了!”

    “寒川买了不少啤酒,还有梨花醉,说今晚要一醉方休。”

    “喝酒啊?您找他们去,千万别找我,我是沾酒就醉的怂包。”

    “那我可不管。反正,不醉不归。”

    萧暮雪嘶了一声,像是牙疼:“您是老师,不约束我们也就罢了,怎么还劝我们喝酒?”

    “这里没有未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吧?你们已经毕业了,不再受我约束。”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们不能都醉了,得留个清醒的人收拾残局。这种事我最在行了,就交给我好了。”

    叶寒川乐了:“楚老师,我真是服您服得不行了!我从没见这丫头跟谁讨过饶,今儿算是见识了。佩服,佩服!”

    楚星河有模有样地抱了抱拳:“承让,承让!”

    姚梦芽躲开萧暮雪求救的眼光,跑去帮方宇墨拿东西。

    零食品种丰富,还有不少小吃和熟食。饮料却只有矿泉水和橘子汽水,剩下的全是瓶装的听装的啤酒和梨花醉。

    “怎么会有梨花醉?”萧暮雪拿起小酒坛看看又放下,“这个不是现在喝的。”

    “梦芽说想尝尝,我就买了。”

    “你们这是违规操作。罢了,反正你们是一双人,倒也不算过分。”萧暮雪咽了口口水,“谁赞助你们了?买这么多好吃的。看得我肚子咕咕直叫。”

    叶寒川打开一个封装好的盒子说:“这是特意给你买的猪蹄和米饭。空腹喝酒容易醉,对身体也不好,你先吃点。”他边说边摆蜡烛,“今天晚上来个烛光晚餐,让你终身难忘。”

    萧暮雪撇了撇嘴:“我扭屁股就忘。雪峰呢?”

    “去给你采花了。”

    “蜡烛不是你这么摆的,又不是拜神仙。”萧暮雪围着榕树重新把蜡烛摆成内外两个圆,“这样才漂亮。”

    “为什么是圆?”

    “圆,代表团圆,代表美满,代表我们永远在一起。”萧暮雪看了叶寒川一眼,“我希望楚老师、你、梦芽、宇墨,还有雪峰和我,到老都像今天这样,永远不分开。就算天各一方,也要保持联系,常通书信。”

    叶寒川搔了搔她的短发,笑道:“他们怎样我不敢保证,但我肯定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萧暮雪望着初现的星星,眼里飘过淡淡的忧伤:“一言为定!”

    叶寒川飞快地吻上她的额头:“一言为定!”

    萧暮雪大惊,弹身跳开,怒喝道:“臭鸡蛋,你敢占我便宜!”

    叶寒川大笑,旋风般地跑开了。旁边的人根本没注意到刚刚发生的事,依旧各忙各的。这两人斗嘴、动手本是常事,众人早已见惯不怪了,只有采花归来的傅雪峰看得清楚。他跑下石岗,献宝似地把颜色各异,品种不同,凌乱安插的野花放到萧暮雪手里:“漂亮。”

    ps:哈哈,下雪啦!开心……玩雪去喽!

千千结:第52章:聚散两依依

    “嗯,你有眼光。这些东西你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只是别吃撑了。”

    “不吃。陪着。”

    “好,陪着你,也陪着我。”萧暮雪席地而坐,专心摆弄那些花草。她始终坚持插花,每个周末都会前去请老花匠指点。老花匠见她心思奇巧,又肯潜心学习,便将技艺倾囊相授。两年下来,她的花艺突飞猛进,已有了几分功力。

    楚星河在她身边坐下:“你喜欢插花?”

    萧暮雪点点头,举着花枝左瞧右瞧,就是找不到最佳位置。

    楚星河端详片刻,把那花插在一朵紫花旁的空位里:“这里,如何?”

    萧暮雪眼前一亮:“绝妙!您好厉害!”

    楚星河笑了笑:“哪里,我是瞎猫遇见了死耗子,凑巧了。”

    萧暮雪啧啧两声:“你们文人就是谦虚。好就是好,干嘛不承认。”

    楚星河也不反驳,指着那束花说:“这花很配你。”

    “雪峰知道我喜欢哪种花。”

    “他还蛮伶俐的。以后你们一起生活,不会有问题吗?”

    “问题肯定有。我们家本来就不富裕,往后的日子会更清贫。不过,只要家人身体健康,能天长地久地相守,再辛苦都没关系。”萧暮雪想起自己惦记的事来,忙说,“楚老师,您和楚姐姐结婚的时候记得要发喜帖给我,千万别忘了!”

    楚星河愣了愣说:“好,我结婚的时候铁定告诉你。”

    萧暮雪高兴之余,又有点失落:“好遗憾!您要是结婚了,我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吃喝玩乐了。”

    楚星河笑而不语。

    叶寒川和方宇墨拎着啤酒过来,随手递了一瓶给楚星河。三个男人郑重其事地碰了碰瓶子,聚会就开始了。

    方宇墨一口气喝下半瓶啤酒,对着夜空大声喊:“毕业快乐!”

    叶寒川也是一声嚎叫:“大学你好!”

    萧暮雪笑骂:“大晚上的,你俩小声点。鬼哭狼嚎的把鱼都吓死了。”

    楚星河笑道:“野马脱了缰你还期望他们能规矩?别管了,随他们闹去,反正这里也没人来。”

    “倒也是。憋了这么久,也该撒欢了。”萧暮雪给姚梦芽找了袋鸡爪子,自己啃猪蹄,“他们喝他们的,咱们吃咱们的。”她见傅雪峰坐着没动,指着一兜糖果说,“你把那个放得离雪峰近些,他喜欢吃糖。”

    叶寒川依言把糖果挪了个位置,放了瓶汽水在她面前:“你喝这个。”

    方宇墨叫道:“喂,不能搞特殊。今天晚上都得喝酒,没有例外。”

    姚梦芽无比配合地举了举手里的梨花醉:“别看我,我喝的也是酒。”

    萧暮雪拿了罐啤酒:“行,我喝,我喝还不行吗?不就是喝酒嘛,大不了喝醉了我哭给你们看。”

    “哈,你酒品不好?那就更要多喝才行。”方宇墨挤眉弄眼地说,“你喝醉了会不会跳脱衣舞?”

    萧暮雪啃了一半的猪蹄准确无误地砸中了他的鼻梁:“脱衣舞就没有了,砸猪头倒是

    可以免费观看。”

    猪蹄落在t恤上,留下一块油渍。方宇墨指着叶寒川说:“也不管管你的人。”

    “咦,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怎么就成他的人了?”萧暮雪举着沾满油的手说,“这事咱俩可得掰扯掰扯。”

    “他就那么一说,你也当真?”叶寒川喝干瓶子里的酒说,“说到跳舞,我想起去年庆祝香港回归,咱们班还编了舞蹈。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又是一年。”

    “你是说那首《七月火把节》?咱们当时还得了舞蹈组的第一名呢!”半罐酒下肚,姚梦芽的话也多了,“可惜今天人不齐,不然还可以跳跳看。”

    “咱们四个都在,刚好一组,缺的那组忽略不计。来跳跳看?”

    方宇墨和萧暮雪二话不说就站好了位。姚梦芽哼着节拍,四个人认认真真跳了起来。

    天上月华如练,繁星如豆。苍蓝色的夜空下,波光如银的江面像一块巨型果冻,风平浪静却又深邃美丽。江边渔火点点,捕鱼人坐在船头,一袋旱烟,一杯烧酒,一碟花生米,几条咸鱼,就解了一天的疲乏。静静燃烧的烛火里,风华正茂的少年唱着欢乐的歌曲,踩着节日的节拍,跳着青春的舞步,不识愁滋味。一曲舞罢,四个人笑得东倒西歪,你说他慢了,他说她踩了他的脚。

    “梦芽,你这唱歌的水平真是渐长,将来去当歌星得了。”

    “我不要当歌星。我要开公司,挣很多钱给我妈。你呢?”

    “我?我想当老师,子承父业,教书育人。”

    “寒川呢?”楚星河追着问,“该不会也想当老师?”

    “我想做设计师,娶心爱的女人,生一堆孩子。你们都祝福我吧!”

    萧暮雪举了举啤酒罐:“祝你美梦成真!”

    方宇墨笑得别有深意:“他能不能美梦成真,还需要战神你帮忙。”

    “此话怎讲?”萧暮雪喝了酒,身子有些发软。她靠在姚梦芽身上,懒懒地问,“我要如何帮他?我自己还一团乱麻呢!”她看着叶寒川,眼里波光粼粼,“看在相识多年的情分上,阁下若需援手,请尽管吩咐,暮雪必当尽心尽力。”月光下,她的脸似嗔似喜,无比娇媚。

    叶寒川喉头一热,若无其事地又开了一瓶酒:“你说的!若有一天我缺了新娘,你也可以帮忙?”

    傅雪峰伸过手来:“饿了。”

    萧暮雪忙把吃食摆好:“随便吃,不用跟我讲。”

    傅雪峰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捡喜欢的食物。

    楚星河看向江面的眼深如海河。

    叶寒川无奈了:“你就不能少操点心?”

    萧暮雪点点头:“我天生就是操心的命。方宇墨同学,你呢?”

    “我就想当警察,对别的事都没兴趣。”

    “那你首先要保护好自己的女人,不然,你是没资格除暴安良的。”

    “嗦婆!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会照顾好梦芽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萧暮雪丢开那半罐啤酒,重

    新开了一罐,“敬你!”她皱着眉,将酒喝得一滴不剩。“若将来你负了她,天涯海角,我都不会饶过你。”

    姚梦芽感动极了:“暮雪……”

    萧暮雪笑嘻嘻地将空罐子倒扣,俯身在她的肩头:“知道吗梦芽,你对我来说是同学,是闺蜜,更是亲人。我不许任何人欺负你!我要你幸福!”

    姚梦芽哭了:“傻瓜,我们都要幸福!”

    萧暮雪的身子滑了下去,叶寒川的手丝毫不差地接住了她。她看着他俊朗的脸,笑容带着点点酒意:“叶寒川,我也不许你欺负我!”

    叶寒川笑着说好,温柔凝视。

    楚星河咬着牙,笑得开朗:“这样美丽的夜晚,怎么说如此伤感的话?我们应该对酒当歌,笑谈人生才对。”

    少年的心,一句话就是一场风景,一杯酒足以了却心事。转眼间,气氛又重新欢乐起来。说童年已懂得分工合作,你带粮食我偷腊肉,他藏一口小锅在割草的背篼里背了出去,一伙人在野外埋锅做饭,吃得山野里饭香扑鼻,回家被父母数落一通,笑骂一顿;说放牛时贪玩丢了牛,山里坡头田间地找,边找边摘野果吃,结果牛没找到,自己先吃得肚儿滚圆走不动道;说结伴上山捡柴,钻完这山钻那山,忽然内急憋不住,就地挖个坑解决。完了搭些树枝在坑上,再铺上一层茅草,骗小伙伴踩上去,一脚屎尿……说平淡日子的平淡,说饥馑之年的艰难,说生活富足的快乐,说长大后再也不常见的伙伴……说着说着,都忍不住感叹:童年真好啊!

    江面上飘来几盏许愿灯,那闪烁的明黄的灯火似许愿人的心情,尽管时明时暗,却依旧光明温暖。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留下长长一带白色的痕迹。

    姚梦芽叫道:“快许愿!”

    叶寒川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方宇墨说:“愿世间清平和乐,山河繁华人团圆。”

    姚梦芽说:“愿君用心如日月,相知相伴常相随。”

    楚星河说:“愿将此身化作风,生生死死无离别。”

    萧暮雪说:“愿君长欢身长健,岁岁年年长相见!”

    傅雪峰在心里默念:但愿人生如初见,故人心不变。

    一片云块飘过来遮住了明月,星光似乎也暗淡了不少,夜色更加深沉了。风起,卷起地上的槐花,白茫茫漫天飞舞,像是群星划过天际时洒落的眼泪,更像是新丧时撒出的引路钱,无端地叫人心生凄凉。

    突如其来的凉意直透心脏。萧暮雪打了个哆嗦。

    楚星河想起也是这样的明月夜,她独卧花丛旁念出的那句“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都说直率的人口对应着心,果真如此的话,她心里藏着的感伤和孤独也太多了些。

    姚梦芽问:“明天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时常相聚?”

    一个捏瘪了的啤酒罐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垃圾袋里。方宇墨拍了拍手说:“不能常聚,一年见一次总是能做到的吧?”

千千结:第53章:月是今夜明

    “难说。我上大学的那些年,同住一个大院的哥们,有时一年也难得见一次面。你有这样的安排,人家就有那样的打算,要凑齐人数,需要运气。况且,你们能不能考进同一个城市,目前还是个未知数。”楚星河很是感慨,“好好珍惜这个晚上,珍惜这个自由自在的暑假吧!”

    叶寒川暗自庆幸:还好还好,我总是能见到臭丫头的。

    萧暮雪默想片刻,慢悠悠地说:“古人遇急事传书,书信上都有特殊标记。咱们也可以效仿,比如梅花签。若收到的信件上有梅花标识,那就说明是必须出现的场合。收信人无论有多忙,排除万难也要赴约。当然,这个梅花签不是随意发的,一个人一生只能发三次。”

    “哇,这学霸的脑子就是比别人灵光!”姚梦芽举双手赞成,“就这么办!”

    “梅花签,梅花签……这名字不错,我喜欢。”方宇墨松了口气,摘下眼镜放到地上,“不能每年见一次,也总还有见面的机会。不错,不错!”

    叶寒川更是欢喜:“臭丫头就是臭丫头,想的点子都格外的与众不同。”

    楚星河心想: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用上这梅花签。非重大事件不得召集,而且一生只有三次机会。那得是多要命的事!

    众人为着这梅花签热热闹闹地干了杯,又欢乐地畅聊畅饮。

    萧暮雪往草地上一躺,翘着腿有滋有味地啃她钟爱的猪蹄。姚梦芽侧身躺在她身边,胳膊撑着脑袋,满眼热爱地看着她。

    三个男子又干上了,开始整瓶整瓶的喝酒。傅雪峰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保持惯有的防备姿势坐在萧暮雪身旁,目光落在远方。

    月影偏西,江边的灯火昏暗中带着睡意。

    叶寒川指着傅雪峰问:“这小子今天晚上睡哪?”

    “你睡哪,他就睡哪。”萧暮雪慢悠悠地说,“不许说不。”

    “我和宇墨商量好了要在教室里看月亮,聊到天亮。他也跟着?”

    萧暮雪的眼睛亮了:“哈,这个主意不错!我和梦芽也去。”

    “你们就别凑热闹了,回宿舍睡去。”

    “我不,我就不!”萧暮雪扔掉啃干净的猪蹄,举着两只油腻腻的手就到了叶寒川跟前,“你敢拒绝,我就把你抹成猪头。”

    叶寒川躲开那两只油手,努力想着措辞:“呃……好吧!你不嫌睡桌子难受就跟着。”突然,他抓住萧暮雪的手腕一挥,那手上的油就抹在了萧暮雪的脸上。

    萧暮雪有点发懵。等她回过神来,叶寒川早已跑开了,抱着树笑得前仰后合。她跳起来去追,一脚踩在了眼镜上。

    方宇墨嗷嗷干嚎:“萧暮雪!你长眼睛了没?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眼镜!”

    “呀,这下成真瞎子了。你可别找我,找他去。谁叫他使坏!梦芽,快替我安抚未来的警察叔叔。”

    姚梦芽笑得顾不上答话。

    楚星河的心像鼓满了风的帆那样快乐。

    最终,萧暮雪的手没落在叶寒川身上。她受不了油腻,跑去江边洗干净了。

    酒已酣,人已乏,夜已深沉。楚星河提议打道回府,但没人愿意走。又闹了一阵,才不情不愿地收拾东西。

    姚梦芽哼着一曲熟悉的旋律,那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一首歌:“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她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让青春娇艳的花朵绽开了深藏的红颜,飞去飞来的满天的飞絮是幻想你的笑脸,秋来春去红尘中谁在宿命里安排?冰雪不语寒夜的你那难隐藏的光彩。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让流浪的足迹在荒漠里写下永久的回忆,飘去飘来的笔迹是深藏的激情你的心语。前尘后世轮回中谁在声音里徘徊,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

    萧暮雪跟着轻声哼唱。片刻后,众人都加进来,同唱一首歌。

    天上月色朦胧,地上人心浮动。几个人踩着没有重量的脚步,一路欢笑一路歌地向学校走去。傅雪峰始终沉默不语,陪在步履飘浮的萧暮雪身边,专心吃糖。

    今夜的校园注定是无眠的。那些未曾归去的毕业生,独自或结伴在校园里游荡和静坐。这个几天前还被他们称为牢笼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纯真年代最美好的精神家园。那么多风雨无阻的日子,那么多挑灯夜读的晚上,那么多挥汗如雨的验算,那么多声情并茂的诵读,那么多鸦雀无声的考卷,还有那么多的悲伤与快乐、欢喜与厌恶,都因离别而不舍。再也没人黑着脸吧啦吧啦跟你讲学习的重要了,再也没人指着分数对你大吼大叫了,再也没人敲着黑板瞪着眼逼你想正确答案了,再也没有催命的钟声催着你赶时间了,也再也没人跟你抢篮球架了……结束了,自由了,解脱了,反而不自在不开心了。人就是这样,总是在拥有时不珍惜,又在失去后懊悔。

    今夜的校园注定是感性的。月光下,树影里,宿舍里,教室里,哭着的,笑着的,不言不语的……但凡是醒着的,都在怀念,在凭吊,在告别:怀念他们终将逝去的短暂青春,凭吊他们一去不复返的美丽年华,告别他们朝夕相处的一草一木。

    今夜的校园,很包容,很美好,很寂寞!

    月光把教室照得透亮。桌子早已对着窗户排好,摆出了对月夜谈的架势。萧暮雪的头刚挨上桌子,就沉沉睡去。别的人

    取笑她一番,也都相继睡去。

    半夜,萧暮雪突然醒来。睁开眼,见姚梦芽坐在桌子上,亮晶晶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她瞅瞅熟睡的男生,低声问:“你怎么不睡?”

    “我睡不着。”姚梦芽望着明月,情绪低落,“你说,我们将来还能在一起吗?”

    “不知道。希望我们能如愿。将来你和宇墨结婚,我肯定会去的。”

    “我们俩……谁说得清楚。他有雄心壮志,我却只想现世安稳。”

    “想那么多干嘛?走一步看一步呗!”萧暮雪笑着说:“咱俩定个娃娃亲呗。”

    “好啊!不过,你确定咱们能生一儿一女吗?”

    “不是也没关系。若是两个女儿,就让她们做姐妹,还像咱俩这样好;是两个儿子,就做兄弟,让他俩保护咱们。当真生了一儿一女,就让他们做夫妻。十有**,我们是能如愿以偿,做儿女亲家的。”

    “就这么说定了!”

    “我连他们的名字都想好了。女儿呢,就叫梦雪,乳名叫糖糖。女孩子嘛,一辈子到老都甜甜蜜蜜的最好了;或者叫猫咪也不错,平时像猫一样温顺,关键时刻也牙尖爪厉,能保护自己。儿子呢,就叫逍遥,取咱俩姓氏的谐音。”萧暮雪甚是得意,对着月亮手舞足蹈比划个不停。

    “鬼精的丫头!行,就依你!”

    萧暮雪习惯性地拨了拨额前的刘海:“若做不成儿女亲家,我就当你孩子的小姨,反正也不吃亏。”

    姚梦芽笑道:“你几时做过亏本的生意?”

    两人叽叽咕咕地说着笑着,完全没注意到傅雪峰嘴角那丝淡若月色的笑。

    城市的另一端,一个男孩对着挂在窗前的风铃整夜未眠。他身后的桌子上放着一张贴着梅花的卡片,上面写着一行端秀清逸的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压着卡片的紫色盒子里,孤寂地躺着一枚淡蓝的柳叶发卡。

    风铃声声,清扬悦耳,穿过茫茫夜色飘向远方,飘到不眠人的耳边,温暖了那一夜的别离感伤。

    ps:高中毕业的时候,我还是青涩不懂人事的小姑娘。因为害羞,连毕业照也没照,躲到学校后面的山上看风景去了。同学们忙着写毕业留言,忙着照相,忙着许下诺言,约定以后一定要再相见。而我和最好的朋友却没有任何约定,也没有合影,依旧各忙各的。毕业后,我们考进了不同的学校,分散两地。那时,交通不发达,通讯不发达。整个大学期间,我们失去了彼此的消息。但我相信,她跟我一样,是牵挂我的。再后来,我们又相遇了……从此,再也没有分开过。这些年,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我们各自奋斗,相互鼓励,是损友,是闺蜜,更是亲人!感谢你出现在我的人生,让我平淡无味的生活多了些色彩!感谢你陪着我走了这半生……岁月不老,我们不散!

千千结:第54章:萤火虫之约

    小河淌水,淙淙有声。群山峻岭笼罩在细雨中,缥缈又不失葱茏。

    这样的天气,人们都窝在家里做细碎活,极少下地干活的。不上学的孩子约在某一家,扇烟盒,挑木棍,抽地牛……不亦乐乎。输了的面色发僵,吵着闹着想方设法的要赢回来。赢了的还想乘胜追击,便竭力忍住内心小小的得意,撺掇对方再来一次。勤劳巧手的农妇剪鞋样,纳鞋底,秀鞋垫,或缝缝补补,或端了粮食拾掇……时间对她们来说,永远是不够用的。男人们则忙着修补农具,搓麻索,编背篓,扎扫把……粗糙的大手格外灵巧,精湛的手艺绝不输给专业的匠人。

    蓦地,烟雨中响起一声亮嗓:“快喽,《新白娘子传奇》要开始了!”

    立马的,有电视的人家扔下活计去开电视,没电视的人家搬了小板凳向有电视的人家跑去。有电视的人家早已将电视机搬到了外面,搭好了遮雨的棚子,找出自家的雨衣,准备迎接那蜂拥而至的左邻右舍。

    看喜欢的电视剧,是枯燥单调的山村生活中最令人期盼的调剂。山里信号不稳定,大家便轮流举着天线到处找。那天线安装在又长又粗的木棍上,时间稍长就举得人肩酸背痛。但举天线的人并无怨言,坚持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站在某个奇怪的地方,直到那又粗又闪的黑白雪花变得细小。

    雨季就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打发过去了。

    路过一户挤满了人的农户门口,傅雪峰挨挨蹭蹭地蹭到人群里,伸长脑袋想看个究竟,大概是觉得那些黑白影像没意思,又耷拉着脑袋走开了。

    一路上,停停走走,直到萧暮雪晕车的难受劲过去了,才欢天喜地地边走边玩。分叉的路口,叶寒川向左,回去看他爷爷奶奶。萧暮雪和傅雪峰向右,走向回家的路。

    到了村口,萧暮雪拐了个弯,先去了苏世安坟前。

    麦田里,石头垒砌的坟茔面朝大山,等着后人的朝拜。坟上青草葱葱,野花多多,已看不见初时黄土的模样。

    萧暮雪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她拽掉坟前老死的藤蔓,轻声叫道:“爷爷……”只这一声,眼泪就流了下来。两年了,这悲伤从来就不曾淡过。

    “谁造出来的东西比泥水匠、船匠或是木匠更坚固?掘墓的人!因为他造的房子可以一直住到世界末日。”

    傅雪峰依样画葫芦,也磕了三个头。萧暮雪流着泪说了声谢谢。

    回到家,萧兰枢正在整理书籍,苏婉言在捡红小豆。

    “我回来了!”萧暮雪拍着肚子说,“饿。”

    “知道你晕车会把胃吐空,你妈早早地就把汤炖上了。”萧兰枢把一本线装的古书放到高处,“这孩子就是雪峰?”

    “嗯。雪峰,这是我爸爸妈妈,以后你就叫他们叔叔阿姨。”

    傅雪峰口齿清楚地叫道:“爸爸,妈妈。”

    萧暮雪连忙纠正:“不是爸爸妈妈,是叔叔阿姨。”

    傅雪峰摇头:“爸爸,妈妈。”

    萧暮雪无奈了:“叫错了!重新来过。”

    这一次,傅雪峰叫得更真切了:“爸爸,妈妈。”

    苏婉言笑了:“随他吧,他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

    萧兰枢也说:“称呼而已,不要紧的。”

    萧暮雪不爽:我哥还没这么叫呢!

    萧兰枢清了清嗓子说:“暮雪,慕白和雪峰都是咱家的孩子,你不可以厚此薄彼。慕白是慕白,雪峰是雪峰,他们的身份一码归一码。”

    萧暮雪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傅雪峰讨好地说:“不生气。”

    萧暮雪静立几秒,心里的那点不愉快就烟消云散了:“我哪有生气嘛!那以后你就跟着我叫爸爸妈妈。便宜你了!”

    傅雪峰笑了,笑容干净明亮。

    萧兰枢说:“这孩子脑子不笨。”

    “听崔婶说,他以前也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后来跟别人出去打工,出了事故伤了脑子,才变成这样的。不过他现在好多了,尤其是那场大火后,很少狂躁也很少伤人了,思维也比之前有条理得多。”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苏婉言叹了口气,“希望他父母在天有灵,多保佑他。”

    “你俩谁比较大?”萧兰枢看着书,随口问。

    “他大。有一次他过生日,崔婶请我吃长寿面,那面特别好吃,我就记住了。”

    “可看他面容,倒好像还比你小些。”

    萧暮雪瘪了瘪嘴说:“您没听说过么?越单纯的人越容颜不老。雪峰的世界比我们的简单,他看着比我小也正常。”

    萧兰枢眼不离书:“你懂这个道理就好。人心不能太复杂,要简单些才好。”

    见缝插针地教训我!哼!萧暮雪不自在地绞着衣服角。

    苏婉言笑道:“孩子刚到家,都累了,让他们换身衣服吃饭吧。慕白的房间我收拾出来了,重要的东西都放到阁楼了。我给雪峰添置了几样东西,还有几套衣服,缺了的慢慢添补。你带雪峰去看看。”

    房间里似乎还有姚慕白的气息,可人却很久不见了。萧暮雪这里摸摸,那里看看,默立片刻后说:“雪峰,我哥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你乖,莫要碰。”

    傅雪峰紧紧抱住自己的东西,点头。

    萧暮雪又挑了些姚慕白喜欢的东西出来,抱上阁楼去了。

    苏婉言和萧兰枢暗自叹气。

    雨停了,天气放晴。到了晚上,竟夜色如海,繁星满天。

    池塘水面如镜,青蛙不知疲倦的聒噪。绿油油的稻田里,泥鳅和黄鳝欢快地游来游去,溅起一片轻响。高大的桉树上,猫头鹰隐身在树叶里,圆圆的眼睛闪着幽绿的光。一只田鼠刚探出头,一道黑影就从高空射出去,随即便是垂死挣扎的声音。肉弱强食的戏码,不分白天黑夜,随时随地在上演。

    萧暮雪在院坝里摆上板凳,放上晒粮食的木板,拼成简易凉床。她端了盘桃子,拉着傅雪峰躺下看星星。

    萧兰枢和苏婉言保持

    着良好的习惯,早早就睡了。

    有犬吠传来,猛一听,像是狼叫。侧耳倾听,又没了动静。

    萧暮雪啃着桃子,指着天空的星星说:“你知道牛郎织女星吗?就是那颗和那颗。那七颗连起来像把饭勺子的,是北斗七星,可以指方向的……”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

    傅雪峰的眼睛跟随着她的手指来回移动,偶尔会点点头,或者嗯一声。

    桃子吃完了,萧暮雪又拿了一个,张嘴就啃。

    “吃多了不舒服。”

    萧暮雪放下桃子说:“你比我妈还管得多。”她数着天上的星星,却怎么也数不清。数着数着,她朝空气中抓了一把:“你闭上眼,我送你颗星星。”

    傅雪峰依言闭了眼,看她又要搞什么名堂。

    “好了。”萧暮雪盘腿而坐,双手相扣伸在半空。她示意傅雪峰靠近,小心地将扣得严丝合缝的双手露出个小孔:一只萤火虫趴在她的手掌,闪烁着琥珀色的光,那光照得她的手掌透出粉嫩的颜色,如玉般温润。

    萤火虫扑腾着,想要飞出这温暖的囚笼。萧暮雪张开手,将它放生。“喜欢吗?像不像星星?”

    傅雪峰点点头,伸手又将萤火虫握入了掌心。

    “你不能总这么握着,它会死的。”萧暮雪掰开他的手指说,“就像星星只属于天空,萤火虫是属于大自然的。放了它吧!”

    傅雪峰很不情愿地松了手。萧暮雪搔了搔他的短发,说:“乖啦!等哪天我找个瓶子,咱俩去前面的林子里抓。小时候,我哥就常常带我和寒川去。”说到姚慕白,她眼里的热情慢慢冷却下去。

    傅雪峰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出神。

    萧暮雪重新躺下,指着天边一颗又大又亮的星星说:“以前我不开心,爷爷就让我看那颗星星。他说,那是只有幸福的人才能看见的幸运星。只要对着它许愿,梦想就能变成现实。我从来没许过,因为我知道他是哄我开心的。”

    傅雪峰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许下了心愿。

    “你信?神仙都很忙的,没时间理会凡人的俗事俗愿。不过,真要说心愿的话,我希望自己将来开家福利院,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给他们一个温暖的家,让他们不再漂泊。我连福利院的名字都想好了,叫‘蒲公英之家’。我要让孩子们像蒲公英那样自由,想去哪就去哪,幸福地生活在阳光下。”

    傅雪峰望着那颗明亮的星星,微微点头。

    萧暮雪打了个哈欠,跟着星星眨了一会眼睛,就进入了梦乡。

    傅雪峰安静地坐着,眼里的温柔越来越浓。他等萧暮雪睡得很熟了,才将她抱上了阁楼。

    夜深人静的村庄越发静谧了。

    隔日,天气晴好。萧暮雪带着傅雪峰到处疯玩。遇上有人问傅雪峰的身份,她便说:是我爸妈收养的孩子呢,以后都住咱们家了。有姚慕白这个例子在前,乡邻也不多意外,只是感慨萧家刚过好的日子又要紧张起来了。

千千结:第55章:贵客临门了

    这天傍晚,萧暮雪正在睡觉。睡梦中听见楼下有人说话,她翻了个身,继续跟睡神结伴同游。

    苏婉言敲着窗棂,轻声唤道:“雪儿,雪儿……起来了,家里来客人了。”

    萧暮雪蒙在头上的被单纹丝不动。

    “你不起来会后悔的。一会他们走了,你可别哭鼻子。”

    被单动了动。

    “我下去招呼客人了。雪峰在帮我抓那只大红公鸡,我得去看着点。那鸡爱啄人,可别伤着他。”

    “大红公鸡?”萧暮雪探出头,眯着眼问:“是我的那只大红公鸡?”

    “对啊。你的。我要杀了它招待客人。”

    萧暮雪立马精神了:“啊,不许!妈妈,不能杀它,那是我养的鸡。谁那么尊贵要吃它?”

    “你下楼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是谁都不可以!那鸡我养了好几年了,我都不舍得拔它的毛做毽子!”

    “是你养,还是我养?”苏婉言笑骂,“你是喂过它一口水了,还是撒过一把食了?”

    “我不管。它刚孵出来您就把它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我说不能杀就不能杀!”

    “行,不杀,不杀!行了吧?待会某人求我杀,我也不会杀的。”

    “才不会呢。它可是大白的好伙伴,要是杀了它,回头大白还不得跟我闹脾气。话说,我回来后就没看见大白,它去哪儿了?”

    “大白快当妈妈了。我估计它是躲到哪里去待产了。”

    “它怎么不在家生产?生了小猫谁照顾它?”

    “大白有大白的生活方式。它若需要帮忙,自然会回来的,它又不是不知道回家的路。你操心好你自己就行了,别一天到晚的瞎琢磨。”

    “好嘛好嘛,我不操心。咱家的家风真是严苛,随便问问也不行。”萧暮雪穿好鞋,挽着母亲下了楼。

    院子里,萧兰枢陪着两个男人坐在桂花树下聊天。萧暮雪看了那背影好大一阵,也没认出来是谁。侧脸看见傅雪峰拎着一只公鸡过来,惊抓抓地叫开了,催着傅雪峰放鸡。

    傅雪峰看看她,又看看苏婉言,犯了难。

    苏婉言挥挥手说:“你先放了,不愁没人抓它。”

    两名男子转过身来,笑容满面。

    萧暮雪愣了愣,继而眉开眼笑:“是你们?”

    张宇涵推了推眼镜,表情又回到了惯有的严肃:“你啥意思,不欢迎我们?”

    萧暮雪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我是没想到。”

    楚星河笑问:“你是没想到我不请自来?”

    “没有没有……楚老师您别误会!”

    “你不用奇怪我怎么跟张老师同路了,上次你住院我们就约好了的。”

    张宇涵指着身旁的包裹说:“这是你师娘给你买的。”

    “又买东西?太花钱了!”

    “你别跟我说,要说跟你师娘说去。你师娘生了个女儿,已经出院了,母女俩的身体都非常健康。”

    “太好了!我还惦记着这事呢,没想到这么顺利。”萧暮雪跑上阁楼,翻箱倒柜找出一个

    楠木盒子。盒子里装着用红绸布包着的长命锁,银质的锁片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这是我奶奶……准确地说是我外婆留给我的,我把它送给小师妹了。”

    “外婆留下的东西,你怎么能送人?快收起来。”

    “给我了就是我的。我想送谁都可以,何况还是小师妹?”

    “老人留的东西都是传家的,不能随便给外人。你听话,收起来放好。”

    “小师妹怎么是外人?难道说,我在老师心里,也是外人?”萧暮雪做了个拭泪的动作,“我把你们当亲人,您却当我是外人。人心总是这样不对等。”

    萧兰枢把沏好的茶端上桌:“张老师,她真心送,你就收着吧。”

    苏婉言也说:“她可倔着呢!你要是不收,今儿就甭想耳根子清静了。”

    “这孩子……那我就替妹妹谢谢你了。”

    萧暮雪一拍手掌:“这才对嘛!”她望着晚霞,心情舒畅,“有贵客,自然要有佳肴。妈,大红公鸡归您了。”

    苏婉言看向别处:“现在要找我了?我可没这功夫,要杀你自己想办法。”

    萧暮雪涎着脸亲了她一下:“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一定要帮女儿这个忙!”

    楚星河心想:原来,她是这样调皮爱撒娇的孩子。

    张宇涵笑而不语,端起茶喝了一口。

    楚星河说:“萧老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总觉得您面熟。”

    萧兰枢边斟茶边说:“我很多年没离开过这里了。”

    “那有可能……有可能是我记错人了。”

    萧暮雪笑嘻嘻地说:“爸爸,楚老师的意思呢,是您长了张没有辨识度的大众脸。这话说得可太打击人了,是吧?”

    苏婉言笑着将她拉开:“你不搅合就难受?去帮我拔些青菜回来。”

    萧暮雪做了个鬼脸:“看看,还没怎么的,我妈就已经嫌弃我打扰你们聊天了。得,我抓鸡扒菜去了,三位大师慢聊。”

    楚星河看她哼着歌,蹦蹦跳跳进了菜园子,眼里的笑藏都藏不住。张宇涵看了他一眼,继续喝茶。

    前一分钟还活蹦乱跳的大红公鸡,很快就变成了没毛的死鸡。萧暮雪拿着镊子,仔细清理鸡身上的毛根。苏婉言忙着择菜,傅雪峰蹲在她身边吃糖。

    一位年过五旬的妇人拎着一包东西,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地爬上台阶。苏婉言忙起身招呼,萧暮雪叫了声七婶,问候几句又忙着拔毛。七婶放下包裹,拉着苏婉言的手聊家常。听说萧家来了客人,她忙告辞走了,生怕耽搁苏婉言待客。

    “不年不节的,婶婶为啥送东西?”

    “这事说来话长。”苏婉言把香芹去根放好,“萧月茹你还记得吧?前段时间她回来大肆征用水田,说要在村里建莲藕种植基地。她出的租金高,很多人都将田租了出去,只有七婶和少数人家不同意,说租金再高也不能丢了土地。偏偏萧月茹又特别中意她那块田,天天派人去说合。七婶死活不答应,萧月茹就让村长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强行将田划到了他家名下。七婶气不过,一怒之下向法院起诉了。七婶年轻守寡,无儿

    无女,一辈子就靠那些田地吃饭,勉强混个温饱,根本没钱请律师。后来,她就来找你爸爸帮忙。起初你爸和我都不想过问这事,但实在见不得萧月茹仗势欺人,也不忍心七婶失了生活来源,就同意了。没曾想,你爸还真打赢了官司。法院将田重新划归原主,还判萧月茹赔了一笔损失费。七婶特别感激你爸,三天两头就往家里送东西。”

    萧暮雪揪掉鸡屁股上最后一根毛,面有得色:“我爸太厉害了!”

    “可别在你爸面前提这事。你是知道他的,向来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事让人。若非萧月茹太过分,他是绝对不会掺和别人的事的。”

    萧暮雪踢了踢傅雪峰的脚说:“看到了没,跟我爸学着点,越有才华的人越低调。”

    “你怎么还说教上了?雪峰,别理她,她就爱胡说八道。”

    “雪峰肯定听我的。他最听我的话了。”

    “他听你的话就好。等我和你爸七老八十走不动了,你就和他好好伺候我们。”

    “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萧暮雪甩甩手里的鸡说,“他敢不听话,我就拔光他的胡子,就像这鸡一样。”

    傅雪峰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小声说:“没有。”

    “笨死你算了!爸妈七老八十的时候,你还不是也一把年纪了?难道还像现在这样,嘴上没毛?”

    傅雪峰闷着头,用木棍戳地上的小洞。

    苏婉言笑骂:“什么叫嘴上没毛?这要让你爸爸听见了,又该说你没礼貌了。”

    “我爸现在忙,顾不上我。”

    “你别老对雪峰敲敲打打的。按年龄算,他可是你哥哥。”

    萧暮雪翻了个白眼,拎着鸡进了厨房:“好大一只哥哥!我才不要叫!”

    苏婉言说:“雪峰,这丫头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肠软得很。只是从小慕白和寒川都让着她,她不太知道怎么跟别人相处。你要多包容她,别跟她一般见识。”

    傅雪峰点头:“好。”

    苏婉言又说:“妈妈就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格外宠爱。你是哥哥,有时难免会吃亏,你可别往心里去。”

    傅雪峰点头:“嗯。”

    苏婉言把摘好的菜放到盆里:“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进了咱家的门,我们就是一家人。妈妈身体不好,万一哪天有个三长两短,你会不会替妈妈照看妹妹?”

    傅雪峰点头:“会!”

    萧暮雪在厨房里叫:“妈妈,该准备晚饭了,别饿着老师了。”

    苏婉言应道:“来了来了,我心里有数。”

    太阳刚西沉,丰盛的晚餐就摆上了桌。萧兰枢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酒,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萧暮雪像只小蜜蜂,端茶倒水添饭忙前忙后。三位男士有着聊不完的话题,天文地理,政治文学……越聊越欢,一顿饭竟然吃了四个多小时。

    看时间差不多了,苏婉言准备好宵夜的茶点和下酒菜,独自睡了。萧暮雪旁听得累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傅雪峰叫醒她,两人一同离席。

    直到凌晨,这场聊天才结束。

千千结:第56章:生命的轮回

    躺在床上,楚星河始终无法入眠。他还在想萧兰枢,那个风度翩翩、眉眼如画、温和宽厚的中年男人。他博古通今,才华横溢,知识量庞大得令人咋舌。尤其是聊到外国名著时,那脱口而出的英语,标准而流畅,叫人无法相信他只是个山村小学教师。他慎言,经他口的每句话必定是深思熟虑的;他孤寂,不说话时有着不易觉察的疏离;他包容,无论什么样的言论和看法,他都能坦然受之;他方正,只要是不对的事情,就绝不会苟同;他善辩,却又不擅表达,把对萧暮雪的爱深藏在心。他的性格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萧暮雪完美地继承了这一点,并发扬得淋漓尽致。按照遗传学来讲,萧暮雪的头脑和性格完全是他的翻版,而容貌却结合了夫妻二人的优点,得天独厚。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亮了黑暗。墙上的相框闪着冷冷的亮光,嵌在里面的照片已泛黄,而相片中的人手握长笛,意气风发,依旧是年轻模样。

    这照片也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还有那挂在长笛尾端的柳叶流苏,也像是在哪里见过。楚星河有些烦恼自己的记忆:想不起来了,不想了。睡觉吧,明天还要去向老师报到呢。猛然间,灵光闪现,他翻身下床,仔细辨认照片中的人:是他?没错,是他,就是他!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若萧兰枢是那个人,那么,他有那惊人的智慧和才华,也不足为奇。毕竟,他有那样的家世。

    楚星河感慨万千。感慨之余,他开始纠结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那个人,抑或是告诉萧兰枢:千里之外,还有人苦守承诺……他在感慨和纠结中辗转,天将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

    太阳刚露头,萧暮雪清凉欢快的嗓音叫醒了院里的清晨:“起床啦,开饭啦!”

    楚星河闻声醒来,不困不倦,精神饱满,心情愉快。

    早饭过后,任凭萧家人如何挽留,两位客人都坚持要启程。

    萧暮雪嘟着嘴,明显不高兴了。

    张宇涵打趣道:“舍不得我?那跟我走吧。你若是去了,我就不用天天听你师娘念叨你了。”

    萧暮雪阴着脸说:“不去!我要陪爸爸妈妈。”

    张宇涵笑道:“那你就高兴点嘛!有事我们会打电话到邻居爷爷家,拜托他通知你。再说我们又不是不来了,等你的大学通知书到了,我和楚老师铁定会再来的。”

    萧暮雪看看楚星河:“不骗我?”

    “当然!到时张老师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我带着你楚姐姐,一同前来。”

    萧暮雪这才有了笑模样:“好嘛,那说好了!”

    楚星河笑着点头:“说好了!”

    两人走后不久,天暗了下来,像是就要下雨。

    萧暮雪又跳又叫,祈求老天爷不要下雨,不要泥泞了老师的归途。像是听懂了她的祷告,天就一直那么阴着,直到夜半时分雨才落了下来。等到了黎明,狂风携着暴雨覆盆而至,天地间霎时茫茫一片。

    年久失修的瓦片和木椽经不住这样的雨天,到处都在漏雨,一家人跑来跑去忙着摆

    放接雨的器皿。雨水落在坛坛罐罐里,叮叮咚咚的倒别有一番热闹。

    傅雪峰张嘴去接雨水,慌得萧暮雪一把将他拽开:“喂,你瞎呀?没看见这水是黑的?这都是瓦片的洗澡水,比洗脚水还脏,怎么能喝?”

    傅雪峰呵呵傻笑。

    萧暮雪塞了个瓦罐给他:“用这个接,接满了就倒在厕所里,千万千万不能喝,不然会肚子疼。肚子疼,会要命的,你怕不怕?”

    “怕!”

    “怕就乖乖听话。不然,这水里的寄生虫会吃掉你的五脏六腑,然后慢慢……慢慢地爬出你的嘴巴,把你的身子啃光光,最后你就只剩一副骨头架子。咦,那样子太丑了!”

    傅雪峰打了个寒颤,把瓦罐放在漏雨的地方,又极为谨慎地躲开滴下的雨滴,生怕溅在身上。

    萧暮雪憋住笑,相当得意。

    苏婉言戳着她的额头说:“雪峰本就胆小,你还总吓唬他!雪峰,妹妹跟你闹着玩的,你别怕。”

    傅雪峰看看她,又看看萧暮雪,满眼迷茫。

    苏婉言笑着摇摇头,倒水去了。

    萧暮雪小声说:“我妈哄小孩的时候都这个样子,你要信我。”

    傅雪峰连连点头。

    风雨声中,有人拍打院门。傅雪峰撒腿冲进雨里,忙着去开门。不过几个小时,院子里的积水已没过了他的小腿。萧兰枢说:“今年怕是要遭水灾了。”

    门开了,叶寒川跑了进来。

    萧暮雪奇道:“你不是去你奶奶家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寒川脱下雨衣扔到地上:“昨天晚上。”

    “那你不在家呆着,跑我家来干嘛?这又是雷又是电的,多危险!”

    叶寒川甩了甩湿哒哒的头发,站着的地方迅速积了水:“原本我是想好好呆着的,可忽然想起来某人特别害怕打雷下雨的天气,就过来给她壮胆。”

    “有我爸妈在,谁要你壮胆了!你不怕落雷劈死你啊?”萧暮雪又急又气又心疼,“雨这么大,路上又积水,出意外了怎么办?你脑子长着当装饰的?”

    “你别着急,我这不是没事吗?别生气了,乖!”

    苏婉言找来衣服和毛巾:“人家寒川也是好心。你说话能不能别那么难听?”

    叶寒川笑嘻嘻地说:“姨,您别说她。她就那样,关心人的话从来不会好好说,我已经习惯了。”

    “你知道她的脾气,不生气就好。”苏婉言目光慈爱,“这是你叔叔的衣服,快去换上,可别着凉了。雪峰,你也去把衣服换了。”

    叶寒川换完衣服出来,见萧暮雪还气鼓鼓地瞪着眼睛想骂人,连忙陪笑:“好啦,回头我给你带好玩的来。”

    萧暮雪翻了个白眼,摸了摸他的头发:“还这么湿?快擦干。”

    叶寒川一矮身子,将头伸了过去:“你帮我。”

    萧暮雪后退几步:“你没长手?”

    “我就要你帮我擦!快点啊,你真想我感冒?”

    “你不坐我怎么够得

    着?”

    叶寒川连忙坐下:“早就叫你多吃点长高点,你偏不听,现在知道矮了?”

    “你才矮呢,你们全家都矮!”萧暮雪用手梳顺头发,用毛巾轻轻擦,“你以后能找到我这么高的女朋友,算你有本事。”

    “没关系,找不到我就找你。”叶寒川玩着她衣服上的扣子,“反正你答应过要帮我。”

    “滚蛋!我才不要做你这花心大萝卜的女朋友,恶心死了!”

    “我哪有女朋友?你又冤枉我!”叶寒川抬起头,满眼委屈,“你不信我!”

    萧暮雪懒得理他,手在动,眼睛却望着天地间的雨帘出神。

    叶寒川闭着眼享受,内心的得意慢慢变成了安宁。

    突然,一个炸雷落下,响得山崩地裂。

    萧暮雪惊声尖叫,叶寒川飞快地将她揽进怀里:“乖,别怕,我在呢!”他紧紧抱着她,轻声细语地安抚。

    傅雪峰靠着柱子看雨,眼里也是一片汪洋大海。

    一只脚已跨出书房的萧兰枢迅速将脚缩了回去,随后又探头窥视。

    苏婉言也看得一脸惊愕。

    萧兰枢轻声说:“孩子们大了。有些事,随缘吧!”

    “要说对雪儿的心意,寒川不比慕白差,有时甚至比慕白更用心。只是雪儿眼里只有慕白,对寒川也只是朋友情谊。我担心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到头来两处心伤。”

    “只要雪儿幸福,是慕白,还是寒川,我都没意见。”

    “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雪儿在感情上反应迟钝,从来就不认为寒川对她是男女之情。总这样下去,我怕会误了寒川,也误了她和慕白。”

    “寒川现在没说破,咱们最好也假装不知道。等过几年,你点拨点拨她。”

    萧暮雪的叫声再度响起:“大白!大白你怎么了?”瘦得能看见骨骼的大白满身是血,嘴里叼着一只小猫。她眼神警惕,脊背高耸,每一根毛发都流淌着戒备和敌意。萧暮雪蹲在地上,伸手到她嘴边:“大白松口,把宝宝给我。”

    大白到现在才认出人来。她将小猫放在萧暮雪的掌心,随即倒地不起。一根树枝扎穿了她的身体,因为大雨的原因,伤口血流不止。她已经没救了!她能穿过这场雨回到家,全凭一口气撑着。她抓着萧暮雪的裤腿,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那样子像是在说:别伤害我的孩子。

    萧暮雪的鼻子酸酸的。她把小猫放进臂弯,柔声说:“我是暮雪,是你的伙伴,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还有的宝宝呢?都藏好了没?”

    大白摇了摇尾巴,喘气声时断时续。

    “没关系的,等你养好了伤,可以再生很多孩子。”

    大白举起爪子碰了碰小猫,又碰了碰萧暮雪的手,眼神温柔至极。

    萧暮雪的声音发哽:“你安心,我会把她养大的,我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大白的头动了动,似乎在点头。她凝视着小猫,目光慈爱。一滴残泪渗出她的眼眶,她合上眼,没了呼吸。

千千结:第57章:我是棉花糖

    一直没动静的小猫叫了起来,微弱的声音在雨天里显得格外凄凉。萧暮雪泣不成声,眼泪滴落在小猫的嘴上。她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像是十分满意这个味道。舔完眼泪,她便一声不吭,却又突然伸出小小的爪子抓住萧暮雪的衣服,像是抓着自己的依靠。

    苏婉言用布裹好大白的尸体:“等雨停了,把她埋在墙角的红梅下。”

    萧暮雪还在哭。叶寒川说:“别哭了,给猫咪找个温暖的地方才最要紧。她这么小,淋了这么大的雨,容易生病。”

    苏婉言摸了摸小猫说:“你去给她做窝,我熬点米汤去。”

    傅雪峰跟在她身后 进了厨房。

    萧暮雪跑步进了阁楼,把放针线的小篮子腾空,将旧衣服铺在里面,又垫上松软的新棉花,把小猫放了进去。叶寒川跟在她身后,自小学毕业后第一次进了她的闺房。

    小猫蜷缩着身子,动了动就睡着了。萧暮雪把棉花铺成巴掌大的块,当作棉被盖在她身上:“从今天起,我就是她的妈妈了。”

    “那我就是爸爸。”

    “呸!你充其量是叔叔。”

    “房间布置的不错,很温馨。”

    “谁允许你进来的?出去!”

    叶寒川在窗前坐下:“别这么无情嘛!小时候跟你洗澡也洗了不少回了,你身上有几颗痣我都清楚,还这么见外?”

    萧暮雪抓起枕头砸了过去:“你再说!”

    “不说,不说。听我爷爷奶奶说,我妈和我外公跟你爸妈结下梁子了?”

    “你是说打官司那事?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的。怎么了?”

    “我在想,他们总这样闹,会不会影响咱俩的感情。”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瞎操心!”

    “我不是担心我,我妈管不住我。倒是你……”

    “我怎么了?大人的事大人处理,我帮不上忙你也别添乱。他们要争要闹要绝交,那都是他们的事,与你我何干?我们该做朋友还做朋友。”萧暮雪盘腿坐下,拎过猫篮子放在腿上,又试了试小猫腋下的温度,“我爸妈开明,不会把他们的情绪强加给我的。”说着,她把一袋未开封的儿童乐抛过去,“这饼干越来越难买了,省着点吃,我只剩半袋了。”

    叶寒川将袋子抛回去:“我给你买了一大背包,放在我外公家了,等天晴了就送过来。”

    萧暮雪两眼发亮:“都是这个牌子的?我喜欢!”她将篮子放到枕边,拿了本书看。

    叶寒川也找了本外国小说看。

    一个月后,萧家的院子里多了一只活泼健康的小白猫,萧暮雪又有了一个叫棉花糖的小跟屁虫。

    叶寒川很不满意这个名字:“棉花糖太难听了!你看她毛发如雪,双目清澈,有白云的灵动和活泼,叫云朵最贴切不过了。”

    萧暮雪鄙视道:“云朵?你以为这是给演员起艺名?俗不可耐!她这么可爱,这么乖巧,这么甜蜜,分明就是人见人爱的棉花糖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

    也不肯让步。

    苏婉言把一筲箕刚洗好的豌豆晒在向阳的地方:“我说还有完没完?有劲头扯这没用的,不如多看几本书。”

    “都是他讨厌!这么漂亮的猫咪非得取那么俗气的名字。我不跟他玩了!”

    “不跟他玩了是吧?那赶紧分开吧。阿弥陀佛,我这耳根子终于能清静了。”

    “妈!我是不是你女儿?一点都不帮我!”

    “帮理不帮亲。”苏婉言刮了一下萧暮雪的鼻子,“意见不统一时要学会求同存异。是叫棉花糖,还是云朵,不都是这只猫吗?你们各叫各的,只要小猫知道是在叫她就行了。”

    叶寒川抢先叫道:“云朵,到爸爸这里来。”

    小白猫波光一样的眼神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到盘子里的鸡蛋上了。

    萧暮雪勾了勾食指,轻唤:“棉花糖!”

    小白猫丢开嘴边的美食,迈着轻快的步伐小跑到她跟前,往地上一坐,歪着头望着她,那样子似乎在说:公主殿下,请问您有何吩咐?

    萧暮雪得意极了,弯腰将棉花糖抱进怀里:“看见了没?事实胜于雄辩。她不喜欢你取的名字。”

    “才不是!你天天带着她,连睡觉都搂在怀里,她自然跟你亲近,听你的话。”

    棉花糖亲昵地舔萧暮雪的手。萧暮雪拍拍它的头,将它放到肩膀上。

    叶寒川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月朗风清的晚上。当年的小女孩已亭亭玉立,淑女窈窕。那只立于她肩头的猫,业已完成了生命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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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雨水过剩,常常是停半天下三天。河水快速上涨,已没过了小桥。

    清晨,难得风停雨住。吃过早饭,苏婉言打算去集上买些农用品和种子,再买点布给傅雪峰做衣服。她背好背篓,问正在看书的父女二人:“你俩真不去?”

    “不去。我想在家和爸爸看书。”萧暮雪头也没抬,依旧一目四行,“你带雪峰去就好了,他喜欢热闹。”

    傅雪峰说:“去。”

    萧暮雪不耐烦了:“我说了我不去。你和妈妈去就好了,我要在家陪爸爸。”

    苏婉言忙说:“别叫她了,这丫头最不喜欢别人打扰她看书。你要是再说下去,很快就会看见一个女张飞了。”

    萧兰枢笑笑说:“雪峰,集市上的人多,你要跟紧妈妈。”

    傅雪峰看着萧暮雪,还是没挪步。

    苏婉言催道:“走了,待会太阳烈了就热了。咱们早去早回。”

    傅雪峰撅着嘴,不情愿地走了。

    斑竹青翠,树木深簇,萧家的宅院永远是那样安静。

    萧暮雪写下一行英语,递到萧兰枢面前:“爸爸,这

    句话要怎么翻译?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妥。”

    萧兰枢指着一个单词问:“这个词你如何理解?”

    “完美。可是又觉得这个意思表达不出作者想要传递的情感。”

    “在理解词意的基础上,你得领悟说话者的思想、立场和目的。联系上下文的语境,才能体会到作者的深意。你再想想……”

    一群陌生的精壮男大摇大摆,鱼贯而入,个个面色不善。

    萧兰枢温声问:“你们找谁?”

    走在前面的是个五大三粗,痞气又邪性的汉子。他嚼着口香糖,上下打量萧兰枢:“这是苏世安那老头的家?”

    萧暮雪很是反感,丢开书说:“爸爸,咱们该去帮妈妈摘菜了。”

    那汉子挡住去路:“看你这阴阳怪气的性格,应该就是萧暮雪了?”

    “是,我是萧暮雪。你是谁?”

    “我?萧月茹的表弟,人送外号大金牙。”

    “你我素不相识,有何贵干?”

    大金牙抖着两条肌肉发达的胳膊,龇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你马上就会知道我有何贵干了。”他围着萧兰枢转了个圈,笑得不怀好意:“萧老师,你说你不好好教书,一天到晚掺和别人的事干嘛?这不,自找麻烦了!”

    萧兰枢言语冷淡:“邪恶取得胜利的唯一必要条件是正直的人袖手旁观。我不想做个冷漠的旁观者,自找麻烦也认了。”

    “别他妈给我文绉绉的!老子听不懂,也不吃你这一套。我今儿来,就是想替我表姐讨个公道。”

    “公道?你讲不讲理?明明是萧月茹欺人太甚,你反而倒打一耙。还说要给她讨公道?真真是笑死人了!”萧暮雪出口相讥。

    “暮雪,我平时怎么教你的?是非不必争人我,彼此何须论短长。”

    “可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凭什么这样蛮不讲理!”

    “道理是讲给听得懂的人听的。你进屋去,这里有我就行了。”

    大金牙挥了挥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砸!”他带着来人,将能砸的都砸了个精光,砸不了的也要用榔头敲几下,留个疤瘌。

    萧暮雪冲上去阻拦,奈何力气太小,被推倒在地,摔得生疼。

    萧兰枢扶起她,急急地问道:“磕到了没?”

    “我没事。爸爸,怎么办?东西都被砸坏了。”

    “随他们去吧,等他们撒完气了,自然就停手了。”

    “可是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人?明明是他们不对!凭什么还要到我们家来撒野?”看着满地狼藉,萧暮雪气得发抖。

    “世上的很多事都是没道理可讲的。”眼前的这一幕让萧兰枢想起了自己经历过的那场浩劫,心里那个隐秘的地方再次被撕扯得鲜血淋漓。从来不信神鬼之说的他,第一次希望天上有神明,可以惩罚世间的种种不公。

    大金牙拎着耙猪屎牛粪的五齿钉耙,踹开了书房的门。

    萧兰枢和萧暮雪都是一惊,急忙跑了过去。

千千结:第58章:萧兰枢之死

    大金牙拿起那座笔架左看右看,朝地上砸去。

    萧暮雪一头撞了过去:“别动我爸爸的东西!”她这一撞拼尽了全力,撞得大金牙倒退了几步,撞得他怒从心起。他把钉耙往地上一扔,揪着萧暮雪的衣领将她拎起:“我表姐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讨人嫌的疯丫头。”

    萧暮雪张嘴就咬,直到嘴里有了腥味也不松口。

    大金牙松了手,抱着胳膊嗷嗷直叫:“你敢咬我?我踹死你!”他提脚朝萧暮雪踹去,萧暮雪躲闪不及,正中腰腹之间,疼得眼泪直流。

    “别打她!”萧兰枢将萧暮雪护到身后,吼道,“她还是个孩子!跟大人的恩怨无关!”

    “滚开!”大金牙取下墙上的笛子敲敲打打:“看不出来,你这教书先生除了会搬弄是非,还会这种没用的玩意。”

    笛子上挂着流苏,是萧兰枢的心爱之物。萧暮雪生怕它被敲坏了。

    “把笛子还我!”萧兰枢铁青着脸说,“这屋子里的东西,你想砸什么都随便你。唯独这把笛子,不是你这种人可以碰的。”

    “哟呵,看来这笛子对你很重要啊!”大金牙满脸皆是得意之色,“既然它这么重要,那就更要砸了。”

    萧兰枢抓住笛子,使劲拽。

    大金牙使上扛包的蛮劲将他推开:“去你的!”

    萧兰枢被推了个趔趄,站立不稳,整个身子朝后倒去。萧暮雪伸手去拉却没拉住,眼睁睁看他倒了下去,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爸爸!”萧暮雪忍着痛挪到萧兰枢身边,“爸,您要不要紧?我扶您起来。”

    萧兰枢直挺挺地躺着,双眼圆睁,瞪着屋顶。

    萧暮雪心脏狂跳:“爸……爸?爸……!”

    血,从萧兰枢的头下流出来,那把尖利无比的钉耙,钉穿了他的后脑勺!

    大金牙傻了,傻站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他冲出书房,招呼闹事者一哄而散。

    院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死亡的脚步总是这样悄无声息,不约而至。

    血汩汩地往外冒。很快,萧兰枢就躺在鲜血中了。萧暮雪跪在他身边,看着越积越多的血,已经忘记了该怎么流泪怎么悲伤怎么救治。

    “雪……雪儿……”萧兰枢费力地将笛子举起,“好好收……收着……”

    “爸,您别说话……别说话!”萧暮雪脱下衬衫,把它堵在流血的地方,“您会没事的!有我在,您……您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萧兰枢笑容惨淡,双目开合间已没了精气神:“答……答应爸爸……永远不……不要放弃学业!”

    “我答应!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爸爸,求求您不要有事!”萧暮雪的眼泪流得比血还多:“我求求您!您千万不要有事,我和妈妈不能没有您!我……我还没上大学,我还没实现梦想……您……您不能丢下我!”

    “爸爸也……也舍不得你们……”

    “我这就去给您拿药!爷爷留了药,我……我这就去拿!”

    “傻孩子……不……不用了……”萧兰枢抬起沾满血的手,擦去萧暮雪滚烫的眼泪,“爸爸……爸爸爱……爱……爱你……!”话音未落,那只舞文弄墨,吹拉弹唱无所不能的手,颓然坠落!

    萧暮雪凄声哀嚎:“爸!爸……”

    太阳躲进云层,云层变得厚重起来。树影憧憧,风声渐起。相思鸟在笼子里胡乱扑腾,想给自己被囚禁的愤怒寻找出口。

    萧暮雪手握长笛,面如霜雪,不声不响地跪在萧兰枢身旁,像一座没有思想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的石雕。若不是有眼泪不停从她眼里涌出来,很容易让人误会她是个死人。她看着萧兰枢睁着的眼和他眼角的那汪眼泪,内心千疮百孔。她就那么跪着,跪着,跪着……一直跪到傅雪峰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看看痛不欲生,哭得死去活来的苏婉言,再看看双目含泪的傅雪峰,依旧安安静静地跪着。

    傅雪峰拼命克制对血的狂躁,双手快攥出血来:是谁这样残忍?是谁下的狠手?是谁在这样伤害她?我一定会找到他,叫他血债血偿!他看着脸色青白的萧暮雪,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萧暮雪合上萧兰枢的眼,又对着他满是血的脸哀默良久,才扶着桌子起身。许是跪得太久了,双腿麻木得像木棍,根本无法走路。她直挺挺地站着,站着……直到能动了,才像个木偶一样摇摇晃晃地出了书房门。

    屋外阳光毒辣,白晃晃地晃得人睁不开眼,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血腥味。蜜蜂和蝴蝶围着新开的花嘤嘤嗡嗡争先恐后地说着情话,困倦的鸟儿藏身在树叶下,做着美梦打着盹,好不惬意。

    天是血红的,地是血红的,竹林是血红的,树木是血红的,就连那姹紫嫣红的花朵,也都是血红的颜色。最不可思议的,是萧暮雪看见自己的头发也是血红色的。整个世界在她眼里,就是血的汪洋大海!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又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却始终听不清说话的内容。她睁大眼寻找,什么也没找到。目光过处,只有一片血红一片虚无又刺眼的血红!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忽而又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潮水般的席卷而来。好冷!怎么这么冷!她瑟缩着张望,想要找个温暖的地方,一不留神,萧兰枢

    淡金的脸庞入了眼。她怔住,猛然间心头一阵翻滚,一种滚烫的东西顺着喉咙喷涌而出。“哇”的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吐了傅雪峰一身。紧接着,又是一口,再一口……像是呕吐般,她吐干净了堵在心头的恐惧,身体变得轻盈起来。她指着挂在天空的太阳,露出一抹奇怪而扭曲的笑:“太阳,落了!”说完,颓然向地上倒去。

    傅雪峰身子一动,将她抱在了怀里。

    整整两天,萧暮雪都在梦里挣扎。周围火光熊熊,她置身其中,却找不到出口。她拼命呼喊,拼命奔跑,拼命求救,却始终看不见人,得不到回应。火烧着了她的身体,她并没有感受到疼痛,只闻见皮肉的恶臭和骨头炸裂的声音。红色的液体从远处淌过来,渐渐漫过了她的脚面,她的腰身,她的胸口……直到没过她的头顶。那液体由温热变得滚烫,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好熟悉的气味!似乎在哪里闻过。啊,对了,我想起来了,这是爸爸的血!爸爸的血?爸爸?爸爸……爸爸死了!不会的!他不会死的!我们说好了要一起读遍中外名著,一起游遍名山大川,一起陪着妈妈看夕阳,一起享受生命的每一天。他不会失信于我的,他不会!

    雪儿……雪儿……雪儿……

    是谁在叫我?是谁?萧暮雪循声望去,费了很大劲才看见烟火里影影绰绰的两个人影。谁?是谁在那里?

    是我,雪儿。我是爷爷。

    还有我,爸爸。

    烟雾散去,露出两张带笑的脸来。

    啊,爷爷,爸爸,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傻孩子,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啊!

    我找不到你们了,我好害怕!

    别怕,我们都陪着你呢!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暮雪想抓住那两只手,却怎么也抓不住。

    烟雾骤起,苏世安和萧兰枢的身影重新没入浓烟中。

    火更大了,血更烫了,萧暮雪的心碎了!她对着黑色的天空疯狂吼叫,直至声嘶力竭。眼泪涌出来,俨然是红色的。嗓子眼堵得难受,一张嘴,吐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仔细辨认,原来是自己的心肺。她看着还在跳动的心肺,愤恨地笑了:若不是你太弱小,怎么会家破人亡?为什么?为什么不保护好重要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疯狂地踩踏那团心肺,直到它们爆裂成一摊肉泥。她若无其事地擦干净溅在身上的自己的血肉,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转身扑进了冲天的火光中。

    身后传来叶寒川撕裂的叫声。萧暮雪怨毒的眼里掠过仅存的一点温柔,她低头看看就要化成灰烬的身体,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傅雪峰守着了无生气的萧暮雪,第一次知道担惊受怕的滋味。在明枪暗箭中求活时,他没害怕;被人满世界追杀时,他没害怕;被兄弟出卖命悬一线时,他没害怕;一夜之间从天堂到地狱,他也没害怕。但看过那日的萧暮雪后,他知道了什么是害怕:他害怕她受不住打击,他害怕她眼里的绝望,他害怕她诡异冷绝的笑,他害怕她惨白嘴角的血色,他害怕她生无可恋的心碎……他害怕会因此而失去她!他不敢想这个问题,不敢想失去萧暮雪的自己会怎样。是沉沦哀伤?是嗜血疯狂?还是大开杀戒?他撇开那些可怕的想法,死守内心的清明。好在苏婉言要忙葬礼,将萧暮雪全权托付给他,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想以后的事情,只一心一意照顾昏睡的人。

    葬礼当天,萧暮雪醒来,全然不知自己是死是活。棉花糖温暖的鼻息喷在她脸上,她才恍然想起自己还在人间。

    有鼓乐声入耳。这是要开追悼会么?目光落在枕边那套黑色的丧服上,她双目轻颤,却没有流泪,只默默地穿戴整齐。下了床,头重脚轻的眩晕差点将她击倒,她扶墙而立,站了站才算好。

    傅雪峰推门进来,惊喜极了:“没事了?”

    萧暮雪看了他片刻,指着他身上的衣服问:“你要为爸爸披麻戴孝?是你自愿的,还是妈妈请求的?”

    “是爸爸,我愿意。”

    萧暮雪含泪笑了。

    时代是新的,但山村的婚丧嫁娶依旧遵循祖宗规矩。死者若没有男丁披麻戴孝,便不能葬入祖坟,不能受子孙后代祭拜,不能入族谱,不能上天堂,只能算是游魂。所以,没有男孩子的家庭,要么招婿入赘,要么认有干亲。

    院子里挤满了人,有很多萧暮雪都不认识,那是萧兰枢生前资助过的学生和贫困家庭。他们中有的不远千里而来,只为向他鞠一躬,说声谢谢。

    萧暮雪一眼便瞧见了停在桂花树下的棺椁,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

    傅雪峰忙伸手相扶:“别怕。”

    萧暮雪稳住心绪,摘了一朵早开的白菊插在鬓边。

    苏婉言摸了摸她瘦削的脸颊,哀哀哭了。

    萧暮雪沉声道:“妈,别哭了!爸爸最不喜欢看见亲人为他流泪,别让他走的不安心。走吧,咱们一起送爸爸最后一程。”

    七婶说:“是啊,要赶在太阳出来前让死者入土为安,他才能再世为人。你们动作都麻利点,别错过了好时辰!”

    “还得再等等,雪峰还没拜见族中长辈。”苏婉言带着傅雪峰进了堂屋,那里早已设好了香案。“族长,各位前辈,我苏婉言以萧家全家之

    名,请求各位为这孩子正名。”

    傅雪峰懂事地在香案前跪下,拜见了肃穆端坐的长者,等着听训。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举着萧氏宗亲的牌位问:“傅雪峰,你可是自愿认亲?”

    “是!”

    “你可愿与萧家风雨共担,敬老爱幼,有始有终?”

    “愿意!”

    “你可会恪守祖训,遵萧家家规,持身守正,与人为善,戒骄奢之态,行光明磊落事,做顶天立地人?”

    “会!”

    “是个有义气的好儿郎!今天,我谨以族长之名,代表萧姓族人,承认你异姓养子的身份。从今往后,萧家便是你的家。百年之后,你的名字会和萧家子孙一起列入萧氏族谱,享后人祭拜。叩头,行礼!”

    傅雪峰恭恭敬敬地磕完三个头,将一碗酒举过头顶,无比谦恭地递到苏婉言面前,又无比虔诚地叫了声“妈”。苏婉言接过碗,一饮而尽。萧暮雪站到傅雪峰对面,双腿微屈,认认真真地行了礼,叫了声“哥哥”。

    “礼成!”

    苏婉言抹着泪说:“这认子之礼这样简单,免去了诸多环节,我知道是您老成全。谢谢您!”

    “我帮不上你的忙,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细枝末节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要努力朝前看。你还有这么听话懂事的儿女,想开点吧!”

    苏婉言擦擦眼睛,点了点头。

    萧暮雪说:“太爷爷,我们要去送爸爸了,等事情结束了再去答谢您。”

    “去吧!替我给兰枢上炷香。哎……”

    萧暮雪应下,搀着苏婉言出了堂屋。

    棺椁已抬上了汉子们的肩膀。傅雪峰怀捧萧兰枢的照片走在队伍的前面,苏婉言和萧暮雪一左一右扶着木棺,缓缓跟随。叫魂的和哭灵的拖着悠长的哭腔,呼喊着亡者的名字,一步一叫,一叫一哭。这叫声和哭声真挚动人,哀哀欲绝,但哭的人和死的人却是毫不相干也素不相识的。倒是那些血脉交融的人,只静默地陪着那隔绝了生死的棺材,不哭不闹。

    萧兰枢的坟和苏世安的坟相隔咫尺,只是位置比苏世安的略低了些,位于其左下方,同样的青石墓碑,同样的坐南朝北,同样的绿树环绕。

    这坟地原本是一处地势较险没人要的荒地。背靠小山坡,面朝重重叠叠的群山翠岭,三面悬空,自成一体。苏世安在世时,经村上批准,以地换地,将其划在萧家名下。之后,萧兰枢请了壮劳力,花了几天功夫,将这荒地改造成一块四棱见方的水田,并在山坡上栽种了翠柏,树脚下洒满了野花的种子。田埂的左边种桃树,右边栽梨树,前面则任由茅草、黄荆、野刺条和藤蔓疯长,渐渐长成一道天然屏障。几年下来,这里一改当日的荒芜,尤其是到了春天,花团锦簇,蝶舞蜂飞,成了村里最美丽的地方之一。

    只一眼,萧暮雪就看明白了:苏婉言给了萧兰枢苏家长子的尊崇。等她百年后,则可葬于右下方。三座坟呈“品”字排列,相互守望,相互陪伴。

    苏世安的坟上已有半人长的青草。萧暮雪看看那些草,又看看地里绿油油的庄稼,冷笑:想不到爷爷口中的良田好地,最后成了萧家两代家主的丧葬场。她看着那个巨大的坑,眼睛疼得挪不开。

    棺材放在地上,又慢慢挪进那大小正合适的黄土坑里。抬棺的汉子用眼神问主家:埋么?

    苏婉言哭倒在朱漆木棺上,已快要昏厥。

    萧暮雪张了张嘴,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吐出两个没有情绪的字来:“埋吧。”送葬的人惊异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至始至终没流过一滴眼泪的姑娘,不知道是该夸她坚强,还是该说她无情。

    萧暮雪始终挺直脊背站着,不言不语,不哭不闹,不痛不悲。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这姑娘透着一股子阴冷的气息。尤其是她那双清凌凌的眼,平静,淡然,却无端地令人生畏。

    只一袋烟的功夫,一座新坟赫然眼前,一个生命彻底消失。

    是谁说过,当悲伤来临时,不是单个来的,而是成群结队的?这分明就是骗人的!因为,我这心里的悲伤,并不是成群结队的,而是无边无际的肆意汪洋。爸,我低估了悲伤的力量,我以为可以自救,却反而加速沉沦。我已无能为力,只能让悲伤浸透我的每个细胞。爸,我是该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还是挺身反抗这人世无涯的苦难?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没有人回答。因为没有谁能听见来自天堂与地狱的对话。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山村的角角落落,温柔得让人热泪盈眶。送葬的人渐渐散去,苏婉言在七婶的搀扶下也回去了。萧暮雪跪在萧兰枢的坟前,一捧一捧向坟上添土。

    傅雪峰站在一旁,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回来移动。

    晨风温热,吹动萧暮雪一身缁衣,吹落了枝头的花瓣,吹起了地里的黄土,将这落红和沙尘扬在天地之间,遮住了盛夏的朗朗晴空。

    风过后,阳光明艳。萧暮雪完最后一捧土,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向回家的路走去。傅雪峰审视着她的脸,想要探究她的内心,却见那张月牙色的脸上,除了平静,只有淡然。

    回头看看红花与绿树环绕的新旧两座坟,傅雪峰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千千结:第59章:生活在继续

    头七过后,苏婉言的眼睛就看不见了。萧暮雪为她把了脉,发现她的身体并无异样,知道是她夜夜哭泣伤了神经,心里更加悲伤。

    苏婉言摸索着把手放到她脸上:“雪儿,别替妈妈担心。我还有你,你就是我的眼睛。”

    “我知道。你先吃点药稳住病情,再慢慢调理。这不是大病,会好起来的。”

    “你别费神了。我不吃药。”

    萧暮雪踅身上了阁楼,下来时拿着一颗药丸:“把这个吃了。这是爷爷留下的,别辜负了他的心意。”

    苏婉言脸色一凝,将药丸咬碎咽了。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孩童在大门口叫:“雪姐姐,爷爷叫你去接电话,有人找。”

    萧暮雪跟着跑了出去。

    邻居爷爷正在伺候新种的花草,见了萧暮雪,指了指放电话的屋子。

    电话仰躺着放在茶几上。萧暮雪抓起话筒,报上了名字。

    “我是张宇涵。你的分数下来了。”

    萧暮雪心脏狂跳:“能上第一志愿么?”

    “能,也不能。”

    “此话怎讲?”

    “你别着急,听我说。其实分数已经出来好几天了,但是我和楚老师都不相信你才考那点分,就托关系查了试卷。果然,统计分数的人把你和姚梦芽的分数弄反了!你的分数上第一志愿绰绰有余,姚梦芽的分数则远远不够。她英语发挥失常,只是个及格分。”

    “您的意思是,我的分数其实是梦芽的,而梦芽的分数应该是我的?”

    “就是这样。我和楚老师商量过了,准备把这事报给教委,让他们来处理。”

    “那梦芽就不能上第一志愿了?”

    “当然。她要么第二志愿,要么补习。”

    萧暮雪握着话筒,半晌没言语。

    “暮雪?你还在么?”

    “我在。老师,这件事就这样吧,不用改了。”

    “啥?!你没糊涂吧?高考是公平竞争,岂能如此胡闹!”

    “公平?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萧暮雪面如寒霜。“我补习一年一定能考上好学校,可梦芽就难说了。她心理素质差,临场发挥不稳定,英语又是她的死穴,再补习一年也未必能好,搞不好还考不到今年的分数。”

    “这倒是。很多第一年考得不错的考生,补习一年后,因为心理压力大,反而不如第一年了。”

    “所以,就让梦芽去吧,我再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你说得轻巧!这事可不能儿戏,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你等我的消息,我尽快给你答复。该是你的,说什么我也不会让旁人得了去!”

    “我的事向来是我自己做主。”萧暮雪双目下垂,盯着脚尖,“改分数不是简单的事,牵扯一堆人不说,十有**未必能如愿,还是别兴师动众的好。”

    “再不容易我也要去做。开玩笑,你寒窗苦读,岂能被那帮混账玩意给毁了!”

    “从头再来也不见得是

    坏事。老师,我知道您为我的心。可是,我也是真心为梦芽。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她有个好前程,摆脱父辈这种靠天吃饭的艰难生活。您信我,我没问题的。”

    “我知道你没问题。可先不说补习浪费了你的青春,这一年下来的费用对你们家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凌云中学的补习班收费昂贵,你可想过这个问题?”

    “这些我都清楚。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因为我没做错。”

    “改变命运的事你如此草率就决定了,还说没错?!”

    “有什么关系嘛!”萧暮雪用欢快的嗓音说,“等明年我考上了好大学,再请您来喝酒,绝不赖账。”

    “你怎么就这么犟!”

    “因为值得!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请不要对梦芽提起。拜托了!”

    “做了好事不留名,没看出来你还有当雷锋的潜质。既然你都说了你的事你自己做主,那我也只能尊重你的决定,也会把你的话转达给楚老师。我们再心有不甘,想给你应得的东西,可那也得你领情不是?”

    “劳您费心了!”

    “跟我还客气。你爸妈的身体可好?”

    “他们……他们都挺好的。我爸……我妈还说,等她得空了就去拜访您。”

    “那我扫榻以待!”张宇涵很是高兴,“能认识你父母,我三生有幸!”

    “他们也这么说。老师,我要回去了,今天家里有客,我要帮妈妈做事。替我问师娘好。”

    “行,你去忙吧。再联系。”张宇涵说完就收了线。

    邻居爷爷轻手轻脚地经过门前,生怕打扰到屋子里的人。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姑娘,乖巧懂事,聪明好学,却总是遭遇不幸。老天爷就是严苛,从来不让谁有完美的人生。

    萧暮雪没跟苏婉言提起这件事,只说是朋友来电,问要不要出去玩。

    十天后,录取通知书寄到了萧家,那是一所吊车尾的差生也不愿意考虑的备胎学校。只一袋烟的功夫,萧暮雪高考失利的消息就传遍了山村。那么优秀的孩子,连二流学校都没考上,不能不说是上天捉弄。

    苏婉言坐在阳光里,摸索着剥青豆:“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上大学了。”

    “你想好了?”

    “嗯。我想好了,绝不后悔。”

    苏婉言沉吟片刻:“想好了就去做,你有权利选择你的人生。”

    “谢谢妈妈!”萧暮雪跪在地上,张开双臂抱住苏婉言,“你不必担心我,我会安排好我的人生。你也要好好吃药,配合治疗。你健康平安,我才能无后顾之忧。”

    “对不起!让你这样辛苦!”

    “不辛苦。有妈妈陪着我,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苏婉言红了眼眶,泪湿心间。

    接下来的日子,萧暮雪着手安排家里的大事小情。她将田地都租出去,只留了坟地那块田和屋坎下的自留地。她又安排了酒席,把七婶请到家里,将苏婉言交托给她

    ,并言明:自己每个月会寄足够两个人生活开销的费用回来,保证她俩衣食无忧。七婶只需要照顾苏婉言的衣食住行,种些够吃的蔬菜瓜果就行,不必再操持繁重的农务。

    七婶自然是感恩戴德,反复承诺会遵守约定。

    萧暮雪将家里的钱找出来,去邮政局开了两张折子:一张给了苏婉言,上面预存了三个月的生活费。剩下的钱存进另一张折子,自己收着。

    得了闲,她将没用的或者不会再用到的东西都倒腾出来,送到村口放废品的地方,谁要谁去拿。书房的布局不变,只是刷了大白,翻了新;萧兰枢的一切用具和他的书也都还摆在原来的位置;挂笛子的地方挂上了两位家主生前最美好的照片……收拾完毕,房间焕然一新。她暗暗舒了口气:希望妈妈不要睹物思人。睹物思人……那也得看得见才行。她翻了翻萧兰枢常看的那本书,一张发黄的照片掉了出来:照片上的萧兰枢手握长笛,面带笑容,目光清亮。一位身着白色连衣裙,长发飘飘的陌生女子依偎在他身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好清秀的人!好陌生的脸!她是谁?她和爸爸是什么关系?萧暮雪把照片看了又看,直到已将那女子的模样印在脑子里了,才将它放回书里。她端过凳子,把那本书挤进书柜的最顶层。如果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那么,就让它和这些书一起蒙尘!

    整理好一切,萧暮雪独自去了后山,回来时天已经黑了。苏婉言问她干什么去了,她轻描淡写地说:去跟过去的自己和自己的过去告别。

    苏婉言没有神采的双眸望向话语飘过来的方向,手里的豆子撒了一地。

    乌鹊南飞,倦鸟归巢。浓云滚滚,光影神秘的天边,残阳如血!

    萧暮雪赶在开学前带着傅雪峰和棉花糖启程了,等苏婉言发现时,兄妹二人已在百里之外。

    苏婉言哭倒在地,一面是心疼女儿,一面是恨自己不争气。

    一周后,萧暮雪打电话报了平安,说自己已安顿下来,准备好开始大学生活。苏婉言听出她没有撒谎,甚是安慰。

    七婶把刚熬好的药放在石凳上,这是萧暮雪走之前抓好的。

    苏婉言没有抗拒,把药喝得干干净净。她不想成为女儿的负担,她想再次看见她可爱的笑脸,她想陪着她生活,让她不再那么孤苦。

    七婶指着一丛菊花说:暮雪最爱的花都开好了。

    苏婉言热泪长流。

    有雨丝飘落。这炎热难熬的秋老虎,就要结束了。

    一只黑如泼墨的小猫钻出树丛,迈着轻快的步子跑到苏婉言脚边,喵喵叫了几声后,便伏在她的脚边呼呼大睡。

    庭院静寂,炊烟袅袅。

    生活,还是在继续。

    ps:萧兰枢死了,这大概是最令人悲伤的事了!萧暮雪的生活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她和叶寒川还会有交集么?姚梦芽的命运又会有怎样的改变?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活着的人总是要朝前的。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看见希望!

千千结:第60章:未完的旅程

    临近下班时间,车站里只有两个工作人员和少许几个乘客。这车站在城市的最西边,陈设老旧,旅客稀少,只有每年开学时客流量稍微大些。萧暮雪蹲着休息了大半个时辰,才还过魂来。傅雪峰抱着棉花糖,拎着行李箱站在她身后,像杵着根木桩。

    按照通知书上的提示,萧暮雪先去售票处买了第二天的票,然后带着傅雪峰去旅馆安顿。旅馆就在车站旁边,是座三层楼的红砖房。萧暮雪要了二楼的标准间。房间里霉味刺鼻,呛得人不敢自由呼吸。铅灰的水泥地板又潮又脏,踩上去能看灰白色的脚印。原本是白色的被褥长时间没换洗,已然变成介于灰白和黑色之间的颜色,气味同样难以描述。正对门口的两张床非常窄,翻个身都有掉到地下的可能。床与床之间隔着一条只能侧身落脚的过道,靠墙摆着只能放下一个暖水瓶和一个茶缸的四方凳。

    棉花糖不嫌弃房间简陋,在床上翻来翻去的打滚。她滚到萧暮雪的身边,舔着她的指头直叫。萧暮雪抱起她,亲了亲她的脑袋:“饿了?走,吃饭去。”她见傅雪峰的嘴唇已干得裂了口,很是过意不去,“对不起啊雪峰……”

    傅雪峰伸出指头放在她的唇上,不让她再说下去。

    车站的食堂饭菜很简单。萧暮雪仔细对比了价格,要了一大一小两碗肥肠面。热乎乎的汤,红汪汪的红油,货真价实的肥肠,细如粉丝的面,绿油油的青菜,吃一口周身通泰。萧暮雪把大碗放到傅雪峰面前,从自己碗里挑了一筷子面条过去,又把肥肠夹了大半过去:“饿坏了吧?赶紧吃,吃完了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坐车。”她要了碗面汤,把肥肠和面条上的红油涮干净,放在小碟子里喂棉花糖。

    傅雪峰见她碗里的面条已不多,摇头。

    “我是女孩子,不能贪嘴。你就不一样了,男孩子要多吃才能长肌肉,太瘦了可就没女孩子喜欢了。”

    傅雪峰把面条夹回去:“吃。”

    “那这样,我用面条换你的青菜,如何?”萧暮雪象征性的夹了两根青菜给自己,又把面条放进了傅雪峰的碗里。

    傅雪峰只得依了她的意思。

    棉花糖可不管那些,啊呜啊呜吃得香极了。

    吃完饭,天色尚明。傅雪峰带着棉花糖陪萧暮雪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停车的地方。

    空旷的水泥地上,并排停着四辆大巴,这是明天发往山里的所有车次。每辆车的挡风玻璃处,都放着一张白色的纸壳子,上面写着发车时间。

    最早出发的那辆车旁站着一个爷爷辈的男人。他身着浅灰色t恤和深灰色裤子,黑色的皮鞋锃亮,正仰头吞云吐雾,惬意又自在。若不是他头上那顶藏族风情浓郁的帽子和挂在腰间的匕首,完全看不出他是个藏民。

    萧暮雪很小心地开了口:“请问这辆车明天几点能到?”

    “说不好。看天气,看路况。”那人看了她一眼,“你是今年的新生?”

    “是的。您怎么知道?”

    “只有新生才会问到的时间。”

    “为什么?”

    “坐两次车

    你就知道了。我叫老嘉措,这辆车的车主。” 老嘉措吐出一串漂亮的烟圈说:“谁送你去学校?”

    “没人送,我自己去。”

    老嘉措结结实实地看了萧暮雪一眼:“你家到这里要坐多久的车?”

    “转车顺利的话,一天就到了,不然得两天。”

    老嘉措咳了几声,像是被烟呛到了。“你们家的人还真够心宽的。”

    萧暮雪看着脚尖,抿了抿嘴。

    棉花糖从这辆车下面窜到那辆车下面,自己跟自己躲猫猫。傅雪峰就从这辆车后面跟到那辆车后面,生怕跟丢了。

    “还有一周才得开学吧?你去太早了。”

    “我有事。”萧暮雪踢着一颗小石子说,“我得早点去找工作。”

    “山里的条件不比外面,没那么容易找工作。”

    “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能三餐吃饱,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

    “住的地方不用愁。学校有宿舍楼。你一个女娃娃,人生地不熟的,读书就读书,找工作干啥?”

    “住宿舍费用高,我没那多钱,而且……”萧暮雪看看天色说:“爷爷,我回去了。明天见。”

    老嘉措悠闲地吐着烟圈,一个接一个。

    洗漱停当,萧暮雪插好门,把桌子和保暖瓶移到门后,又拎过行李箱和背包挡在桌子腿旁,还是不放心,到处找东西堆。

    傅雪峰说:“不怕,有我。”

    “有你也不行。出门在外,咱又人生地不熟的,要多留个心眼。”

    傅雪峰在靠窗的那张床坐下:“睡了。”

    萧暮雪抱着棉花糖和衣而卧,很快发出了轻微的鼻息声。傅雪峰将她搭在床沿的手放好,又将她的头扶正。棉花糖睁开眼看了看,动了动耳朵,伸长脖子把脑袋枕在萧暮雪的肩上,睡着了。

    第二天,萧暮雪带着一人一猫,坐上老嘉措的车向目的地出发。破天荒头一遭,她没晕车,兴致勃勃地趴在车窗上看风景。

    离了国道,城市被甩在身后。汽车从山的最高处下到谷底,又从谷底爬到山顶,翻山越岭,爬坡过河,艰难行走。灰色碎石铺成的山路异常颠簸,抖得棉花糖始终牢牢抓着萧暮雪的衣服,生怕一个不留神被甩到车外。路的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植被稀少的山脉,褐红色的灌木在风中悉悉索索地细语,像是在诉说昨夜的风雨与好梦。再往里走,树木渐多,山色葱茏。有别于之前的荒凉,这里满目青苍。低矮的灌木和高大的冷杉错落有致,薄纱般的白雾缭绕其间,挡住了人们远眺的视线。山高坡陡,地势险要的幽深山谷里,连鸟雀也很少飞进来,只有汽车的马达声和得得的马蹄声,偶尔打破这渺无人烟的静寂。

    天很高,云很薄,太阳的金光刺眼。

    前排的藏族妈妈慈眉善目,虔诚地数着念珠:“嘛呢叭咪,嘛呢叭咪…… ”

    汽车连续转了几个急弯后,吭哧吭哧爬上了一座陡坡。车速越来越慢,简直比步行快不了多少。一辆载货的卡车迎面而来,两辆车都鸣着喇叭,以最慢的速度错车

    。车胎离路的边缘处只有二十厘米不到,稍有不慎,就会翻下深谷,车毁人亡。

    萧暮雪头皮发麻,搂紧了棉花糖。

    老嘉措让儿子开车,自己下车指挥错车。一步一停,一步一挪……终于,货车的大拖斗拐出了弯道,在较为宽敞的地方停下。货车司机探出头,说着陌生的语言,看情形是在向老嘉措道谢。

    突然,汽车颠簸着向前冲去,尖叫不绝于耳!

    傅雪峰紧紧抱着萧暮雪,用身体护住她的头脸。萧暮雪死死抓着扶手,大脑空白断线。棉花糖夹在两个身体中间,被挤得凄声惨叫。一个急刹车后,车停了下来停在车轮距离路的边缘只有三五厘米的地方!

    藏族妈妈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了句:“菩萨保佑!”

    老嘉措绛红的脸庞上布满了惊魂未定的汗水。他跳上车,指着车上的人,又指着悬崖,用藏语责骂儿子。

    藏族妈妈说:“这是菩萨在考验我们藏族人,不怪孩子。”

    藏族乘客也都七嘴八舌的为司机开脱,那神情都是在叫老嘉措息怒,不要责怪开车的人。有几个汉族乘客本来心怀抱怨,见大流如此,也就不好再说了,个个带着不满的情绪,假装欣赏外面的风景。

    汽车继续前行,继续在险象环生的山道上求生。

    山色越来越美。这种美不同于平常见惯的美。萧家寨的九月,天气还十分炎热,花也开得正欢,树木也是郁郁苍苍的。而这里的九月,虽天高云淡,阳光灼热,但太阳躲进云层时,就会凉意袭人。很少看见花开,只有各种没见过的树木在光与影中摇曳生姿。风很凉,吹久了会有寒意。棉花糖缩回脑袋,缩进萧暮雪的怀里,满意地合上了眼。

    穿过几段涵洞,又翻过两座山,汽车喘了口粗气,在一座怪石嶙峋的荒山前熄火了发动机坏了。

    老嘉措把情况用藏语说明,又用流利的汉语做了翻译:“各位不要急,我儿子已经去最近的救助站叫车了,天黑前我们会送大家进山的。”他下了车,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抽烟。

    藏族妈妈神情淡然,闭目养神。还是只有汉族乘客在小声抱怨,别的人都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泰然。

    此时,日影西移,已过了中午时分。

    萧暮雪翻出干粮给傅雪峰和棉花糖吃了,带着他们下车闲逛。

    车外天辽地阔。

    萧暮雪以崇拜的心情欣赏山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傅雪峰和棉花糖玩着一堆圆溜溜,五彩斑斓的小石子,同样是眉开眼笑。

    老嘉措的目光从烟雾里飘了过来,飘过萧暮雪欢天喜地的脸,飘过她不亦乐乎的身姿,嘴角有了笑意。

    萧暮雪捡了一把颜色奇特、形状怪异的树叶,跑去跟老嘉措请教它们的名字、生长环境和特性。她问完树叶问石头,问完石头问气候,问完气候问风土人情……直到问遍了她能想到的所有问题。

    老嘉措有问必答,答必解疑。

    老嘉措的儿子开着车回来了。人们积极地上了新车,准备继续未完的旅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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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浮生之千千结介绍:
墓园静寂。只有风在悲鸣。
冥冥中,有声音从天边传来: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识,如此便可不相思。墓碑前的女子,抚摸着墓碑上横撇竖捺的字体,泪湿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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