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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欲成儒     剑出凤岐txt下载     剑出凤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0 反对

    其实方才很多修行者都曾想过,倘若徐来在这里,会不会同意这个徒儿与狄荒之间的亲事。

    但但凡稍稍了解过徐来的人都知道当初国子监为了从他手里将陈随便这个徒弟抢过来花了多大功夫,饶是如此,也没见徐来松半分口。

    徐来为什么死活不松口没人关心,他们只知道最终陈随便还是徐来的徒弟。

    虽然现在大多数修行者已经不认为徐来是靠着徒弟吃软饭,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此时突然生出种不妙的感觉。

    “徐来,你想做什么?”

    说话的是一位国子监的唐姓讲师。

    按理说,徐来本是国子监的人,现在辈分和他等同,修为又比他高深,他不应当用这种语气和徐来说话。

    他倒是不在乎北狄是否和周朝联姻,他只在乎国子监。他只看到了陈随便身为国子监的监生,如今却处于剑宗之位上。

    这是何其荒谬?

    你若是只知师父,那不如随他去剑宗好了。

    其他的修行者大多沉默了下来,在这个根骨平平,机遇平平,却陡然耀眼的如同流星一般的剑宗宗主的身上,很多人都在考虑的一个问题是,他的背后,究竟有没有人皇的影子?

    或者,其他通玄大物的落子?

    ……

    ……

    徐来没有回答那唐姓讲师的话,目光环绕了一圈,旋即又落到陈随便身上。

    修行者寿元绵长,便比凡人更重师门传承。师父不仅可以决定弟子的亲事,但凡是跟弟子有关的事情,没有师父决定不了的。

    人皇不表态的情况下,莫看这诸多修行者前仆后继,言语不绝,但陈随便都可以拒绝,倘若她真的不想。但若是徐来点头而陈随便不同意,那便是不尊师命。

    不尊师命,就要被逐出师门。

    被逐出师门的修行者,几乎无法在修行界立足。

    徐来现身的那一刻,陈随便同不同意这门亲事便不在重要,于是压力自然便落到了他身上。

    第二个开口的是向天横。

    不知为何,徐来出现之后他先是一愣,旋即则感到一阵窃喜。自丹会上逆鳞折断于徐来之手后,他曾认真的了解过徐来做过的每一件事情。

    这个人,太较真了。

    较真不一定不好,但在这种场合,和这么多人较真,和大半个修行界较真,那好也是不好。

    十多年来,向天横说出了和徐来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陈师妹的亲事,系我两族之命运,徐师兄莫非心有异议?”

    ……

    ……

    是的,向天横的称呼没错。

    徐师兄。

    秘境之后,徐来破境合一,成为年轻人中仅有的几个合一境修行者。纵然向天横再如何心有不甘,但是毫无疑问,此时不管是声望还是修为,修来都远超于他

    那句师叔他是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口,所以便变成了师兄。

    师兄之后,便是一顶凌空扣下的大帽子。

    这个帽子扣的极其漂亮。

    徐来可能不会同意,也可能是有其他的原因,但这顶帽子一扣下来,不管什么原因,他便都成了心有异议。

    对两族之命运心有异议,哪还能是小事,岂不人人得而诛之?

    徐来并不没有像雷孤衡那般马上拒绝。

    甚至没有拒绝。

    因为他必须要确定,陈随便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愿意。

    其实如果排除陈随便本人的因素的话,徐来并不否认,以陈随便的资质嫁给大巫之子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对方会得到北狄修行资源的全力倾斜,应当也能跟的上陈随便的步伐。再加上两族因此关系可能重归于好,百年平定,倒算是个两全其美之事。

    甚至可以这样说,在身份上,或许有人跟大巫之子更为匹配。但脱去了那层外衣,没有人比陈随便更适合。缘静儿也好,秋瑟瑟也好,能在年轻人中脱颖而出,背后多少总是有道尊或是洛神的影子。

    陈随便能突破到合一境,他这个师父只是帮徒弟打牢了地基,至于后面怎么走,该如何走,全是陈随便自己走出来的。

    于是徐来问道,“金清焰的儿子也算勉强配的上你,如果你现在还没有中意人选的话,你是否考虑一下?”

    陈随便立即不假思索的猛摇了两下头。

    徐来道,“为什么?”

    陈随便道,“太远了,我想家。”

    说到这里,徐来便明白了,于是看向众人,一字一顿的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

    ……

    徐来话音落下,足足有数息的时间,没有修行者发出一丝声响。

    何其荒谬?

    哪怕是一些原本便不太赞同此事但却又不便开口的修行者,诸如江远帆、岑夫子,此时都生出了这种感觉。

    其实也是有一些修行者不大赞同这门亲事的,但也只是不大赞同,并不完全不可行。岑夫子便不认为两族之安定需要靠两个小娃娃联姻来解决,但这对周朝和北狄又确确实实是两利之局,况且这种情况下,他确实不便以七星宗的名字否定此事。

    梦吴月也不大赞同,她倒是没岑夫子想的那般深远,只是觉得倘若少主嫁去了那山高水长,寸土不生之地肯定是要吃些苦头的。但既然联姻之事落到了陈随便身上,她也不会多生事端。

    但此时无论是岑夫子、梦吴月,或是其他一些修行者,听到徐来和陈随便的对话后都陡然生出这般荒谬的感觉,明明是事关两族边关的大事,在他们口中便好像张家儿子和李家女儿的婚事三言两语就能定了。

    至于那第一句话,甚至连一直涵养极好的金鸿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什么叫金清焰的儿子也算勉强配的上你?

    配得上配不上先不说,大巫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

    若非此时是在周朝境内,金鸿又确确实实的想要促成此事,否则便就这个称呼,都足以让这些巫族使节和徐来之间爆发一场冲突。

    感觉荒谬的人有很多,但大多在此时都无一例外的保持了沉默。近些年来随着徐来的声名鹊起,他在国子监的那段往事自然也逃不过很多有心人的眼睛。

    说得好听点是较真,说的通俗点便是二愣子。

    可气的是几乎大部分剑修都是二愣子,和他们说理往往是说不通的。

    便在其他人揣摩着怎样用一些柔和的话语,试试是否能让这位剑宗之主改变主意的时候,那位羽化门的弟子第一个忍耐不住,当先站了出来。

    他很年轻,也很激愤。看的出来,这般既年轻又激愤的修行者,大多总是有一些热血的。

    那羽化门弟子指徐来,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显的有些嘶哑,道,“没想到在秘境中力挽狂澜一往无前的徐师叔竟是这般不可理喻之人,这门亲事事关两族边关安定,又怎能因为个人私欲而舍弃大我?便是离家远了一些,所以便让我周朝和北狄重新操戈?敢问陈师妹,徐师叔,说出这般话来,你二人心中不觉得愧疚吗?”

    那弟子越说越是激动,到后来身体竟是有些颤抖。

    他是个很普通的人,普通的弟子,普通的修行者。既然普通,便永远只能望着陈随便和徐来的背影。至于如今日这般,能指着徐来和陈随便的鼻子当面呵斥,据理力争,他以前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可想而知,从今日之后,随着金闺宴的流传开来,他林新星的名字,也必将如人族皇朝历来的那些惊才艳艳之辈一样,被那些说书先生所口口相传,成为为了维系两族平定而不畏强权的斗士。

    这些话倘若放在其他修行者身上,或许能取得不俗的效果,进而引发新一轮的言辞交锋,可他忘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剑修。

    不论是剑一、剑四、或是徐来。

    徐来的面无表情,让林新星有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面对着后者的慷慨激昂,怒发冲冠,徐来只是淡淡的道,“倘若两族边关安定,需要以个别修行者的亲事、用联姻来维持,那么这份安定,我看不要也罢。”

    这句话没什么不妥,相反还极有道理,但是得分谁说。

    倘若出自人皇之口,或哪位通玄境大物,自然便生出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但徐来此时纵已是剑宗之主,也不过是合一境的修为。

    合一境在年轻一辈中确实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但放到金闺宴这诸多老怪面前……

    真是好生狂妄。

    沉默许久的金鸿,第一次站了起来。

    按照礼节,他先是恭敬的向人皇行礼,尔后环视众多修行者,眼中已有丝丝寒意,沉声道,“想请教这诸多前辈,徐师兄既然认为这份安定不要也罢,敢问这是徐师兄个人的意思,还是诸多前辈俱都是这般认为?”

181 讨教

    金鸿其实很仰慕周朝的修行者。

    以人族皇朝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正常巫族人都会仰慕。

    他其实本不叫金鸿,在花费了一段时间了解过人族皇朝的历史和习俗之后,便给自己取了个很像是周朝修行者的名字。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按照原本大巫给他们的指示,北狄本就与周朝接壤,多年来的战事摩擦使得双方都大致处于一个知根知底的水平。若能将大周朝变为盟友,对现在的北狄来说自然是难得的好事。

    其实族内反对这件事的人也是不少,周朝人怕长公主嫁过去受了委屈,他们还怕长公主是过来替周朝作暗子的。

    但后来因为内外的种种原因,这件事还是这么定了下来。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失去了对巫族的掌控力,北狄夹在周朝和鬼族之间,若非周朝这些年将边关上的平定军后撤了不少,对北狄而言恐怕当真是一场灾难。

    这是大巫原本的意思,只要双方能联姻,她甚至可以接受嫁过来的人不是长公主。陈随便的名字金鸿也听说过,在周朝的年轻人中也算是凤毛麟角,若是她嫁过去,想来回去也能对大巫有个交代。

    但大巫还有一个意思。

    北狄族人后撤,周朝应当察觉到了一些事情,大巫说倘若人族的那位皇帝想趁着这件事情狮子大开口,超过了北狄的底线。那么未来北狄的盟友便不会是人族皇朝,而是东夷,或者西戎。

    当然,这是最坏的局面。人族皇朝在全盛时可以独抗四荒,一荒之力当然远远比不上大周朝这个盟友来的安心、坦然。

    原本中间虽起了些波折,但好歹事情的发展还算在金鸿的预料之中,如今处境比北狄好不到哪里去的人族皇朝应当并不会拒绝这从天而降的百年平定。

    直到,那个人师父的出现。

    事情开始隐隐脱离掌控。

    其实巫族人本不擅长讲理,不管讲的是不是理,所以那位祖巫出了事后,巫族才会这么快陷入内乱。先前京九便有数次按捺不住,若非金鸿拉住了他,恐怕已是和周朝的修行者起了冲突。

    但是这一次……

    什么叫……这份安定,不要也罢?

    他是大致能明白徐来的意思,徒弟若想嫁,那便成,徒弟若不想,任谁说也没用。只是便像先前那羽化门弟子所说一般,个人私欲又如何能与家国大事相比?

    何其荒谬?

    何其狂妄?

    更关键的是,龙椅上的那位陛下,从始至终都是目不暇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当真是应了清焰大巫对他的那句评价。

    中庸之主。

    中庸,不一定中庸之人,也可能是

    中庸之道。

    金鸿虽然克制的很好,也没有丝毫表现出巫族人的暴躁脾气,但是周朝众修行者哪个不是人精,从他微微下沉的嘴角和微凛的眼神,便能看出这位巫族使节的心情着实很糟糕。

    为金鸿圆场的是齐平。

    他开口道,“徐来,有些过了,还不快向来使道歉?”

    ……

    ……

    这情节倒是有些像十多年前的丹会。

    那时徐来因为一个凡人之死,和齐平起了言语上的争论,最后引来向天横出手“清理门户。”

    对于大多数注意过徐来的修行者,这段往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看着向天横,淡淡的道,“我为何要道歉?”

    十多年前,向天横逼他认错,用的是境界和威望。

    十多年后,齐平让他低头,用的是局面和大义。

    但那时是一人让他低头。

    如今是无数人逼他低头。

    “小辈狂妄,金马门宴会,商讨的是两族大事,岂容得你从中作梗?”

    “这里可不是国子监,你那天命者徒弟在这里也不好使,可不会有人惯着你。”

    “什么时候连杂役也有资格来参加金闺宴了?剑宗上便都是这般不入流之辈?”

    几人三言两语间,争论便有进一步升级的迹象。

    开始的时候众修行者还能有所克制,这个克制自然不是为徐来而克制,而是因为龙椅上的那位皇帝。人皇在上,谁也不好放肆。徐来也许不是人皇的落子,但说不定也跟皇族有着一丝关系。

    可是即便是人皇,也从未有着这般犯众怒的时候。

    有些人是想一力促成周朝与北狄的联姻;

    一直脸上挂着淡淡笑容的陈留王此时却悠悠开口,淡淡道,“你家师门长辈呢?”

    “徐师兄没有拜师。”

    向天横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陈留王点了点头,哦了一声,“没人管教?”

    眼见一直沉默的陈留王突然开口,众修行者齐齐寂静了下去,没有人想贸然插足皇族之间的关系,有人忍不住想到,莫非这位王爷想借着这件事……

    有些人是想试一下人皇的态度。

    但这个试探不一定能试到人皇,却可以试探到雷孤衡。

    通常来说,剑修并不擅长于打嘴炮,也不擅长理论,否则又怎会修剑?金闺宴到现在,无论是雷孤衡也好,徐来也好,都说的已经够多了。

    再多了,他们便不会用言语上的方式来解决。

    徐来眉头轻轻的挑了挑,旋即抹平。雷孤衡冷眼看着陈留王,眼中的讥讽之色显而易见。

    帝玄天知道,该是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了。

    先前殿内的局面,便像双方在拔河,双方都想赢,但是又不敢用力过猛,因为这条绳子随时可能会断。所以只能不断的用言语稳住陈随便,但当徐来出现后,他却是第一时间把这条绳子给扯断,将那些修行者不切实际的想法打消后,却也让那些人不再有任何顾忌。

    帝玄天上前一步,道,“王爷和诸位前辈身份尊贵,却来欺压陈师妹一个小辈,难道不觉得有**份?”

    陈留王似笑非笑,道,“第二名小杂役?”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众人。

    倘若真的是剑宗杂役,对陈随便的称呼应当是“师姐”或是“师叔”,又如何敢以师兄自居?这不是自露马脚?

    那羽化门林姓弟子平日里哪有这般在陈留王面前讲话的机会,立刻道,“陈师妹与大巫之子的亲事,乃是众望所归,如何能说是欺压?”

    帝玄天笑道,“对对对,一人欺压一人便是欺压,一万人欺压一人便不是?那是什么?”

    白泽严肃的道,“是正义啊。”

    帝玄天和鬼车同时哄然发笑。

    羽化门林姓弟子涨红了面皮,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语,便在他下不来台的时候,金鸿走上前去,连带着那些巫族使节,仿佛事先约定好了一般,尽皆站了起身。

    金鸿的身上很少能看到巫族人的影子,反倒更像是周朝博学的大儒。

    他先向人皇行了一礼。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接下来要讲什么话,他都会先向人皇行礼。

    行礼一次是行礼,始终行礼便不仅仅是礼数的问题。有修行者想到,难怪这般年轻便能被北狄委以出使人族皇朝的重任。

    “既然徐……师兄和陈师妹看不上这桩亲事,那我族也不强求。只是素来听闻徐师兄早些年便已经破境合一,又多闻陈师妹天命者之命。我几位族弟不才,想从徐师兄和陈师妹手中讨教一二。”

    来了。

    金鸿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众修行者便知道这门亲事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讨教一二?讨教什么?若亲事成了皆大欢喜,何需讨教?北狄使节不远万里登门求亲,被人驳了,不说这几个年纪轻轻的使节,那大巫也是堂堂通玄境的大物,面子上如何过的去?

    那自然只有讨教了。

    到时候北狄方面对外的说法也不会是上门提亲,而是什么年轻人之间的“交流”、“比试”。

    木已成舟。

182 懦夫

    金鸿语毕,眼中已生出灼热的战意。

    纵然某些方面很是像周朝人;

    纵然仰慕周朝的文化习俗;

    甚至给自己取了个周朝修行者的姓名。

    但这些都改变不了金鸿、一个巫族修行者,好战的本质。

    事实上,大周朝的疆域已经足够辽阔,辽阔到一些边关对于龙椅上的那位皇帝反倒有些鞭长莫及。除却前朝时那般的穷兵黔武,大多数修行者对于四荒、巫族之地并没有什么很强的征服**。

    巫族对于人族皇朝土地的垂涎,要远胜于人族皇朝对于巫族土地的觊觎,这也正是周朝众修行者想一力促成此事的原因。

    金鸿身后,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

    并没有修行者去阻止这场斗法。

    准确的说,是挑战。

    北狄来使尽是年轻人,一个合一境以上的老怪都没有。按理说,跟这些年轻人对话,其实虞晚归、齐平他们才是最适合的。

    但又因来使的身份,所以不得不需要马银鞍这种能正面代表人族皇朝的人去接待他们。只是如此一来,双方身份虽相同,但实力却不对等,难免会落人口舌,这对周朝修行者而言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那北狄出使的年轻人很是瘦小,完全没有巫族人高大魁梧的特征,他走了出来,目光环视,像是一只狼在打量着他的猎物。然后,落到了徐来身上。

    那意思已是显而易见。

    有修行者呼吸立刻急促了几分,甚至不少人都有了血脉贲张的前兆,睁大眼睛,不想错过分毫。

    他竟想挑战徐来。

    他竟敢挑战徐来。

    以徐来如今在修行者的声望,在年轻人心目中的地位,毫不过分的说,他完全可以代表周朝修行界中的年轻人。

    莫看先前因为陈随便亲事的原因,不少人对着徐来口诛笔伐,这些人当中跟徐来有旧怨者有之,浑水摸鱼者有之,更多的恐怕还是如那羽化门林姓弟子那般,最多只能停留在口头争论的阶段。

    不论是站在人族皇朝的角度上,还是修行界的角度上,这些年轻人,都有足够的理由来期待、呐喊,接下来这一场可能会被修行界再次传颂很多年的巅峰之战。

    便如多年前虞晚归和齐平的那一次对决。

    已经有人开始呐喊。

    这些人,有七星宗,有国子监,有太玄派,有金甲门,也有羽化门。

    甚至被虞晚归几人抱住大腿浑进来的玄天宗,那宗门长老此时也是面红耳赤,看向徐来的眼中散发出阵阵狂热。

    在有些时候,周朝修行者还是能达成一致的。

    无数

    道目光落在了徐来脸上。

    只要他上前一步,或是哪怕点那么一下头,这些呐喊、鼓舞、助威,将会再次上升到一个空前的高度。

    但他没有。

    那瘦小的北狄年轻人舔了舔嘴唇,正要说些什么时,徐来摇了摇头,“我受了伤。”

    这句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所有的修行者,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怪,尽皆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徐来。

    那些有不少已经陷入狂热的年轻人们的呐喊、鼓舞、助威,便在一瞬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般,齐齐戛然而止。只剩下脸上的潮红,仿佛是在嘲弄着他们先前的自作多情。

    寂静如水。

    落针可闻。

    他说什么?

    他受了伤?

    徐来在数日前便去金马门录入卷宗,登记在册,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而这几日又没听说他离开凤岐,那么在皇城严禁斗法的规定下,在数十万荡寇军甲士的坐镇下?他是如何受的伤?

    他又如何能受伤?

    那北狄少年既然能代替使节团出战,自然不是什么善茬,所以这便是你受伤的理由?

    事实上,纵然那北狄的年轻人看起来便不像什么善与之辈,大多数周朝修行者对徐来还是有不少信心的。从在秘境中提前察觉到异样,向众多修行者示警,强行击败并把他们送出秘境,尔后又与虞晚归战而胜之。

    除却当年丹会上与向天横的交锋,徐来并没有什么众目睽睽下的战绩。很多人都大致能猜到他的水平,但却都不知道真正的水平。

    他的声望很高,高到甚至有些与自身地位不相符。

    如何相符?便像先前击败虞晚归那般,当着所有人的面,击败这北狄少年,然后告诉北狄使节,周朝修行者是不可战胜的。只有与周朝联姻,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般打瞌睡天上送枕头的行为,徐来竟然不要?

    徐来的声望很高,高到已经秘境后已经远远超过了虞晚归和齐平,但是却很少有与这声望相符合的众目睽睽之下的战绩。

    随着那句话的落下,殿内便陷入了一种令人有些惊悚的寂静。徐来也大致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于是便道,“前几日修行时真气暴乱,伤了识海。”

    这句话听起来便很搪塞。

    一个合一境的剑修哪这般容易便能伤到识海,除却破境之时真气暴乱或是逆转,若是这般轻松便能伤到识海,那修行就不是修行,而是修命了。

    于是不知从哪里,传出了第一声嗤笑。

    紧接着是第二声……

    第三声……

    齐平

    是真的在笑,而且笑的很温暖,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在劝慰,“徐师弟若真的身体抱恙,那不如我替徐师弟上场吧。”

    不知哪里传出了一道声音,“有的人是贵人多忘事,徐师叔是贵人多抱恙,一年近四百日,徐师叔恐怕有三百日抱恙吧?”

    立刻有人佯怒道,“休要胡说,我看徐师叔只是抱恙两百日,你这平白多出的一百日,莫不是来玷污徐师叔清名?”

    但总归是有人相信徐来是真的抱恙的。

    “徐师叔既然身体有恙,那我替徐师叔接下这阵,何须劳烦七星宗的师兄?”

    王阿贵的声音不大,但以修行者的耳聪目明,又何尝不能听个清楚?

    立刻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了出来,“你还真信他是身体抱恙?怕就怕了,何须这般给自己找借口,莫不是……”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站了出来。

    在虞晚归本来的计划中,他是来摸鱼的。

    既然摸鱼,那便藏的越深越好,说不定不仅能摸到鱼,还能划两下水,何乐而不为?

    所以他成功伪装成风雷宗少主的身份,用了一百枚灵玉,跟着一位玄天宗的长老混了进来。

    他站出来的那一刹那,便意味着这一百枚灵玉白白浪费了。

    一百枚灵玉他自然不在乎,但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伪装自然也是白费。

    虞晚归几乎是不假思索,抬头看着齐平,目录挑衅,但声音却无比坚定。

    “我信。”

    林渊随之站了出来。

    “我也信。”

    李还乡有些无奈,但还是站了出来,“那我也跟你们一起信吧。”

    几人话音先后落下,国子监立刻站出了一批监生。

    “我信。”

    “我信。”

    “我也信。”

    “我信徐师叔。”

    “我们都信徐师叔。”

    那玄天宗的长老眼见虞晚归突然蹦了出来,事先没跟他打半点招呼,登时对虞晚归这般不听话和不按照约定的举动气的暴跳如雷,毕竟这三人此时是以“玄天宗外门弟子”的名字参加金闺宴的,立刻怒道,“林退,李弹琴,虞打钱我告诉你们,老夫……”只是话刚出口,脑海中虽然想着训斥的话语,嘴巴却仿佛不听使唤一般,本能的道,“老夫……老夫……老夫也信。”

    有些人信徐来,有些人不信,有些脸色不大好看,有些人则是面带嘲讽。

    那瘦小的北狄少年突然嗤笑一声,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轻蔑之色。

    “懦夫。”

183 藏剑

    雷孤衡是大致能感知到一些徐来目前的状况的。

    他和徐来离的最近,两人又是师徒,再加上他剑修的身份,他能察觉到徐来的气息变化。

    虽不知徐来这六日里究竟去了哪里,但此时徐来气息的紊乱程度是他见所未见的,甚至还有两股他感觉很陌生却异常强大的力量,和徐来本身的真气交织在一起。

    毫无疑问,这种状态当然不适合斗法。

    但无论徐来目前适不适合斗法,在那气势凌人,几乎不可一世的北狄少年面前,周朝都需要一个修行者,站出来。

    雷孤衡手腕动了动,已是准备亮剑。

    当然亮的不是败血剑,在夜送客府上修养时,为了便于隐匿,夜送客送了他一把飞剑。

    先前那皇朝供奉嘲讽他时,陈随便被人步步紧逼,他数次有亮剑的冲动,最终却还是忍耐了下来。

    将修为按捺到合一境,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想来不是什么问题。

    便在雷孤衡准备出手的时候,一个人影,抢在他的身前,站了出来。

    陈随便。

    ……

    ……

    其实从身份上来说,陈随便倒也很适合出战。

    她既是徐来的徒弟,又是天命者。此番师父抱恙,徒弟自然当仁不让。

    北狄少年点了点头,“有点儿意思,”旋即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从这个北狄少年身上,周朝修行者才发现了一丝巫族人的特征,那种喋血、暴虐、狂妄镌刻在了大多数巫族人的骨子里。

    金鸿的礼数十分到位,找不到半分挑剔的地方,但不代表其他巫族人也是如此。

    那瘦小的巫族少年狞笑过后,没有半点招呼,脚尖在地上一点,疾风阵阵,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

    金鸿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点到为止,不要伤了人家性命。”

    加上先前那句懦夫,让不少周朝的年轻人只觉的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刺痛。

    幸亏归元剑派的那些剑修不在这里,否则他们恐怕是要先和徐来打上一场。

    所有人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狄荒少年身影疾驰的呼啸声。

    陈随便,天命者。

    这个名头实在是太响亮,哪怕当年国子监方面没有给她安排任何师父,修行资源也几乎未做任何倾斜。但从未有人怀疑过,陈随便日后的成就绝对不在虞晚归之下。

    事实上,陈随便也证明了自己。

    她在金谷园上连破四境,仅次于王玄策将军,又和虞晚归先后步入合一境。到了今日,她的修为完全配得上她

    天命者的头衔。

    陈随便有很多地方和徐来相似,双方都没有什么众目睽睽下的实战记录,却一样出类拔萃,一样在修行界享有着几乎空前的声望。

    既然无法亲眼见到徐来出剑,能看到陈随便这个天命者亮剑,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没有人不好奇,这个国子监的天命者,几乎从未与外人斗法过的剑修,真正的实力究竟能不能配的上她的身份?

    今天,这一切都将得到验证。

    ……

    ……

    相较之陈随便的声名远扬,人尽皆知,没有人认得那北狄少年。

    他是谁,他修习的什么法门,他实力几何,这些一开始都没人知道。

    但想来能代替北狄使节出战,实力应当不会低到哪里去。

    在那北狄少年第一次向前移动身形的时候,所有人心里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

    北狄少年很聪明。

    剑修对敌的招数向来是肉身和对方拉开距离,然后用飞剑击败。

    长乐宫的前身是前朝时秦皇用来为将士接风洗尘的凯旋楼,这座楼极大,大到足以为剑修留下足够的发挥空间。

    这对陈随便当然是有利的。

    不过很快有利便变成了不利。

    那瘦小的北狄少年凶狠的眼神,两颗外露的虎牙,给人的感觉便像是一只狼,事实上,当他动起来的时候,也的确是一只狼。

    太快了。

    他从北狄使节的位置,来到陈随便身前,仅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

    这种速度,即便是同等境界剑修的飞剑,恐怕也只有这么快。

    看见这身法的一刹那,不少修行者心中便暗呼不妙。以这北狄少年的身法和速度,陈随便对上他恐怕难以占据任何好处。

    尤其是现在双方的距离被大幅度拉近,众所周知,一旦近身,剑修肉身孱弱的弊端便会暴露出来。

    那羽化门林姓弟子脸上已出现了一丝忧虑之色,虽然对徐来不同意这门亲事深恶痛绝,但此时双方毕竟是站在周朝修行者的统一立场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

    比试的,不是陈随便和北狄少年。

    而是,周朝和北狄的年轻人。

    ……

    ……

    那北狄少年的速度极快,快到完全不像是个巫修。

    周朝的巫修法门其实是由北狄传来后,再由本土修行者改进、演化而成,还算不得最纯正的巫修法门。有些去过两族边关,上过前线的修行者便知道,将肉身淬炼到极致的巫修的那种

    恐怖的防御力。

    最为极致的肉身防御力,带来的便是身法、速度的大幅度下降。

    巫族的修行者可以凭借肉身硬撼周朝甲士的兵戈,也取得过胜利,但却始终无法扩大战果。很大原因便是受制于身法,周朝甲士或许打不过,但是绝对跑的了。

    瘦小北狄少年出手的一刹那,众人便看出了他修行的并不是纯正的巫族法门。

    甚至……根本不是巫族法门。

    残影带着阵阵劲风,呼啸而至,已至陈随便身前。

    到了这种地步,按常理说,大多数剑修的通常选择便是拉开和北狄少年的距离,然后寻找机会,用飞剑击败。

    或击杀。

    但陈随便没有这样做。

    陈随便在做什么?

    她在闪躲。

    面对狄荒少年的虎狼一击,先行闪避当然是最稳妥的选择。但是让众修行者都心下一沉的是,陈随便的身法,竟然奇慢无比。

    其实也算不得太慢,大致也只比同境界的普通修行者慢上那么一点,但是相比较此时的北狄少年,双方便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

    身法,应当是剑修最擅长的方面。

    只有身法迅捷,才能拉开和敌人的距离,才能有出剑的机会,才会保护孱弱的肉身,这和神识以及御剑之术一样,是一个剑修的根本。

    只是令众人震惊的还远不止于此。

    陈随便闪避之后,刚刚拉开了些许距离,居然没有趁机再行后退,用飞剑进攻。反倒是回身以肉拳作法宝,用肉身作进攻。

    这一幕,将众多修行者的眼珠子都快惊掉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

    一个巫族人,没有淬炼巫族人最擅长的肉身,速度奇快无比,身形移动间几乎只见残影;

    一个剑修者,丝毫没有剑修迅捷灵动的身法,竟然在用肉身和那北狄少年肉搏?

    这不重要,没有谁规定巫族人只能修习巫族法门,剑修便不能近身肉搏。但关键的是,那北狄少年肉身强度众修行者虽尚且不知,但那身法着实是迅捷无比、如雷似电,如鸟鹤轻盈,又如豺狼凶猛。

    而反观陈随便的肉身?众修行者已不忍去看了,便是这瞬间,两三个照面的功夫,陈随便已节节败退,身上多了数道伤口,皮肉外翻。那北狄少年的指甲又长又尖,便像淬炼过的法宝一样,每次从陈随便身上划过,便能带下来一块皮肉。

    照这般看,恐怕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陈随便要么败于真气耗尽,要么死于血流不止。

    人家本就身法灵动,你又不擅肉身,却为何要跟人家肉搏?这不是自讨苦吃?

184 亮剑

    这个天命者,莫不是修行修坏了脑子?也想学着那北狄少年反其道而行之,最后却落得个东施效颦的惨淡下场?

    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带来的便是沉默。

    唯有江远帆捂住眉头,不忍直视,终究是忍不住道,“你倒是亮剑啊,你是剑修,为何跟他近身搏斗?糊涂,愚蠢。”

    话音刚刚落下,陈随便和那北狄少年又过了一招,她双拳被北狄少年震退,接连后退数步,体内真气激荡。便在这新力未生之际,北狄少年再次抽身而上,扩大战果,陈随便的腰腹间再次多了一道寸许宽的伤口。

    劣势几乎已转为败势。

    纵然怒陈随便不争,也有修行者对金鸿怒目而视,道,“这哪里是点到为止?”

    金鸿很认真的道,“对阿狗来说,这便是点到为止。”

    众人这才知道那北狄少年叫狗,下山这般重还是点到为止,若不重呢?岂不是丢了性命?

    到现在,刚过十息。

    江远帆的话还言犹在耳。

    陈随便似是朝着徐来这边看了一眼。

    徐来脑海一震,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金鸿说“点到为止”,所以陈随便便点到为止。

    陡然间,徐来一声大喝,响彻整个长乐宫。

    “亮剑,出全力。”

    两人已分开,陈随便伤痕累累,阿狗冷眼以对,不屑之色溢于言表。

    陈随便匀了两口气,有些不均的声音传来,“我要一不小心打死了他,师父会不会有麻烦?”

    这句话一出口,不仅仅是周朝修行者,便连那些北狄使节,甚至到现在一直处于极度专注状态的阿狗,都出现了转瞬即逝的呆滞。

    有修行者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不小心?

    打死?

    师父?

    有麻烦?

    你抛却剑修之所长,跟人家近身肉搏,到现在落的一身伤势,就是怕给师父惹麻烦?

    还是一不小心打死了他?

    单看他阿狗到这十息以来的表现,保守估计恐怕也是跟虞晚归等人持平的修为,你便能一不小心打死?

    你能把虞晚归,这个周朝修行界中,数一数二的年轻人,一不小心打死?

    好狂妄。

    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阿狗咧了咧嘴,露出嘴边的两颗虎牙,怒极反笑,“今天我只想打死你,或者,被你打死。”

    ……

    ……

    陈随便……亮剑了。

    这是她跟随徐来修行这二十年来,第二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亮剑。

    上一次还是十多年前,国子监的那次春夜宴上。

    既然师父说要亮剑,那便亮剑。

    陈随意念一动,巨阙

    便凭空出现。重剑落地的刹那,伴随着一声轰鸣,将殿内都震了一震。

    她早已不用背剑修行。

    当年在国子监时,那些小娃娃都不认得巨阙,只以为陈随便背着的是个棺材板。

    但总归有些老人家是知道这把向来只由圣兽看守,连王玄策将军都十分觊觎的大巧不工之剑。

    陈留王呼吸瞬间粗重了几分,先前说话的皇城供奉也是眼皮一跳,猛的看向了人皇。

    人皇依旧是如雕塑一般,在他不想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抓到他的破绽。

    金鸿没有再让阿狗点到为止。

    徐来和陈随便这对师父看似闷葫芦实则极其狂妄的话语,以他的修养都有了丝丝怒气,所以便想着,让阿狗教训教训他们也是好的。

    虽然早便听说过陈随便这把古怪至极的飞剑的名头,但真正见到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是震惊了一把。

    这哪里是飞剑?

    简直是门板。

    就凭这个,就能一不小心打死那个跟野狼一样的北狄少年?

    这玩意儿御剑需要消耗多少神识?

    有些修行者几乎已快哭了出来,有人开始捂住自己的心脏,他们觉得自己今日受到了太多的惊吓,现在已不企盼陈随便能得胜归来,便是不要输的太惨便好。

    只是有些当年和陈随便一起参加过春夜宴的国子监监生,或是关注过那次春夜宴上陈随便表现的修行者,看着陈随便跟十多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举动,心底便突然生出一种感觉。

    事情,应当并不会这样简单。

    ……

    ……

    很多时候,斗法就像眼前看起来这般简单。

    十多年。

    十多年足够做什么事情?

    足够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家人中举,金榜题名;

    足够一个凡俗之人彻底脱胎换骨,开始修行;

    足够徐来在修行者崭露头角,开辟剑宗;

    也足够陈随便将一个动作磨炼的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北狄少年再次身形山洞,转眼间便靠近了陈随便。

    不管她是否亮剑,对阵剑修的第一选择都是以最快的速度拉近和她肉身之间的距离。

    以重剑巨阙的速度,连普通的修行者都很难追上,想要以巨阙来捕捉这北狄少年的身影,等于在骡子屁股下挤牛奶。

    她的选择还是和当初一样。

    这个举动,当初参加过春夜宴,此时又来到了金闺宴的监生便会觉得很是熟悉。

    最普通的,也是最不可思议的……

    砸!

    巨阙真的是极大,比陈随便的身体还要大,确实很像棺材板之类的东西,这让它的速度大幅度下降,但也意味着威力的巨大上升。

    至少巨阙砸下来的那一瞬间,同境界的修行者里面没

    有几个能正面抗住的。

    北狄少年眼皮一跳,起初乍一看巨阙,若非徐来点明,倒十分像是什么防御性的法宝。此时被陈随便举在手中,方方正正,一扣下来,当真便好像天塌了。

    那给他的感觉,陈随便不是用剑在砸他,是用一座山在砸他。

    便是只听巨阙砸下来的呼啸之声,北狄少年也绝不想尝尝正面硬撼巨阙是什么滋味儿,况且这本便不是他的强项。

    然后他做了一个翻滚,闪躲了开来。

    不过并没有结束。

    巨阙并没有击中北狄少年,不过随着巨阙的砸下,几乎有一道肉眼可见的真气巨浪迅速扩散开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马银鞍出手了。

    原因很简单,那道真气波动实在太强,倘若他不护住长乐宫,恐怕便只是三两个照面的功夫,这座前朝时便存在了数千年的宫殿恐怕还真会毁在陈随便手中。

    长乐宫无恙,不代表北狄少年平安。

    陈随便有一点和马银鞍很像,便是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对外的实战战绩,然而当陈随便真的全力出手时……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竟然是马银鞍。

    马银鞍脸色瞬间一白,然后口中竟然溢出一丝鲜血,不过很快就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这个小动作当然瞒不过众多修行者的眼睛,没有人会认为马银鞍不是陈随便的对手,他需要护住殿内的一切,而巨阙释放的真气巨浪,只需要无差别攻击。

    旋即,无差别的真气攻击便落到了那北狄少年阿狗的身上。

    阿狗的身法着实极好,速度极快,但任凭他再快的速度,在巨阙掀起的真气巨浪面前,也如蚍蜉撼树一般只是徒劳无用。

    他的身形数次变换,甚至已快达到了长乐宫的殿门,只是修行者的速度再快,又如何快的过真气。

    那张真气巨浪,把他拍了起来。

    很轻,很轻。

    就像是狂风卷起了一只蚂蚁,波涛卷起了一粒小舟。

    然后他撞在了墙上,摔倒了地上。

    很重,很重。

    像是一个破麻袋。

    落下的时候,他还能动,四肢还在轻微的抽搐,旋即后背猛然一阵起伏,张口便喷出了一大堆红色的液体和碎块。

    周朝修行者大多脸色复杂,心里五味杂陈,尤其那位羽化门的弟子为甚。陈随便先前一击,纵然只是局外人,他们也深切感受到了巨阙那股一往无前,一力降十会的无匹气势。

    这哪里是剑修?

    剑修是以点破面,陈随便是以面破面。

    这也幸亏北狄少年身法迅捷,反应奇快,若是稍稍慢了分毫,被重剑迎头砸下,只怕是要当场毙命于此。

    原来,飞剑还能这用;

    原来,还有这种剑修;

    原来,天命者终归是天命者……

185 杂役

    北狄众人瞬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场比试的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其实金鸿想的本没错,倘若阿狗的对手不是陈随便,换成其他的剑修,哪怕是剑一或者剑四,在阿狗如此迅捷灵动的身法面前,最终极有可能会应了金鸿那句话。

    若不是点到为止,恐怕还真有可能被阿狗伤了性命。

    但陈随便不是普通的剑修。

    一个完全不像是巫族人的巫修,对上一个不是普通剑修者的剑修,便造成这样一个局面。

    这个结果让北狄众人极难接受,甚至对周朝修行者而言,在短暂的震惊和激动后,也都是无一例外的沉默了下来。

    阿狗受的伤太重,陈随便那重剑一击,其实不是砸在阿狗的身上,是砸在了北狄使节的脸上。

    徐来道,“双方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便算平手好了。”

    金鸿扬了一下头,立马有个北狄人小跑过去将阿狗扶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陈随便,旋即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徐来。

    这个结果双方都不想要,然而本来却又是可以避免。如果没有周朝修行者的群情激愤,没有阿狗的步步紧逼,没有金鸿之前的那句话。

    人皇此时才好像从神游太虚中回过神来,喃喃的道,“北狄果然是人才辈出,竟能与我朝天命者战成平手,着人赏金百两,灵玉千枚,交与来使。”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羞辱,但实际上又是台阶,便看你究竟怎么想。

    有几位巫族使节面有忿忿之色,想要说些什么,金鸿却坦然受之,旋即行礼,道,“谢陛下盛宴,纵然无法结两姓之好,我族大巫也愿与陛下互通有无,互为唇齿。”

    事情发展到这里,按理说便应当告一段落。

    接下来的故事,无非便是人族皇朝和狄荒都会此事闭口不提,权当提亲只是从未发生一般。而后北狄使节回去后,无论是战是和,那都是另一件事情。

    但有些人似乎并不想让这件事轻松过去。

    于是陈留王举手抱拳。

    他是王侯,也是皇族,自然无需像普通修行者那般对人皇躬身行礼。

    “禀陛下,老臣尚有一事不明。”

    ……

    ……

    其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陈留王都是不适合在金闺宴上发表一些看法的。

    七星宗也是如此。

    所以纵然先前周朝修行者或是群情激愤,或是呐喊助威,最多也就是仅

    限于年轻人。

    北狄大巫将这门亲事交于那些北狄的年轻人来办,周朝自然有他们的年轻人来对阵。

    这很公平,也很对等。

    然而陈留王不适合发表意见,却不仅仅因为他“不年轻”的缘故。所有人都知道,纵然当年的金马门之变已过去了快三百年,但前段时间人皇对七星宗的行动,显然已是告诉了天下人,这位龙椅上的陛下,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健忘和中庸。

    更何况,陈留王还不仅仅是发表了意见。

    他提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简单,他认为徐来并不是因为修行负伤,而是可能因为斗法,或是其他的一些什么原因,所以要求查看徐来的识海。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

    ……

    这个问题先前很多修行者也曾想过,甚至绝大多数人,都认为那只不过是徐来的一个借口。

    负伤并不一定是拒战的借口,但所谓的真气暴乱、伤了识海,十有**是无稽之谈。

    那些才步入修行界的小修士或许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但对于一个合一境的剑修者,尤其是一个天命者的师父,在陈随便重剑一击败退阿狗之后并没有修行者会天真的认为徐来只是凭着忽悠或是其他的什么便能让陈随便对他死心塌地。

    对徐来而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徐来应该真的负伤,但却是因为斗法而伤。

    关键便在这里,皇城内有数十万甲士披坚执锐,又严令禁制修行者斗法,徐来是因何负伤?

    这是一层窗户纸,所有人都知道这里面可能有一些猫腻,但却不会有人去无故点破,怕一根筋如那羽化门林姓弟子也知道这绝对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陈留王的点破了,当着人皇的面。

    他想要做什么?

    ……

    ……

    对于这个请求,徐来自然不可能同意。

    也没有修行者会同意。

    识海被窥探,便意味着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对方的眼中,以徐来如今身上的秘密而言,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陈留王却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冷笑道,“你既然不敢同意,想必是心内有鬼。你既然自己不敢说,那本王便替你明说。前些时日有修行者伪装潜入金马门对丹长老行刺,所幸崔御史和马供奉及时赶到,丹长老这才无虞,你不要跟本王说这件事

    和你没有关系。”

    众修行者看了看徐来,又看了看丹丘生,此时心中已生不起震惊的感觉,竟是有些麻木了。

    丹丘生在金马门遇刺?

    这还了得?

    难怪先前丹丘生进入长乐宫时脚步虚浮,气息不稳。当然,丹丘生的状况境界低的修行者不一定能感知的到,一些大致能感受到的,诸如江远帆、梦吴月和羽化门长老等人,却并未多往这方面想。

    准确的说,其实是不敢往这方面想。

    人皇不可能会在金闺宴的时候做这种蠢事,那么去做这件事的人意思便不言而喻。

    眼见人皇坐在首位上只是眉头微皱,竟然并未反驳,众修行者便猜出了个七八分。

    此事竟然是真的,人皇早便知道,并且未对外泄露分毫。

    金闺宴在即人皇不想因为丹丘生的事而导致朝政动荡,这个并不难理解,只是这却又和徐来有什么关系?他虽在年轻人中出类拔萃,但只凭他合一境的修为,若说能刺杀太初境的丹丘生,那说什么也是不可能的。

    江远帆将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王爷是否过去风声鹤唳,徐师弟仅仅是合一境的修为,如何能伤得丹长老分毫?”

    陈留王点点头,眼睛一眯,“不错,他是不能,但不能伤到便意味着没有关系?再说那几位所谓的剑宗杂役呢?本王便不信,他们当真是杂役。”

    ……

    ……

    雷孤衡这位“剑宗第一名大杂役”再次成为了焦点。

    事实上便如陈留王所说,没有谁敢说徐来跟这件事真的没有关系,也没有谁敢说那几人当真便是剑宗的杂役。

    天底下本便没多少剑修者,要给剑修当杂役那也是去声名远扬的归元剑派,剑宗如何能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杂役?还有什么大小之分。

    徐来的身上向来不乏疑点,关键便看有没有愿意去揭开,又有实力去揭开。而陈留王,便是那个既愿意,又有实力揭开的人。

    这件事很复杂,复杂到可能是这位一直隐居在陈留之地的王爷对龙椅上那位皇帝的试探,复杂到可能牵扯到两百多年前的金马门之变,复杂到可能是周朝那些暗中的力量沉默多年来的一次蠢蠢欲动,所以大多数修行者都是不便发言的。

    更何况,的确有不少人想知道,徐来他,到底是不是陛下的落子?

    陈留王,试探的究竟是徐来,还是陛下?

    徐来又要如何接招?

186 交锋

    人跟动物一样,活得久了,实力不一定强大,但肯定滑头。

    陈留王便是个典型。

    徐来知道哪里出的问题,但这些问题,无一例外都是无法避免的。

    岑夫子跟丹丘生这两大七星宗的长老便宛如修行界的活化石一般,当年泰皇在位时他们便就已加入七星宗了。即便以丹药多次延长寿命,仅仅太初境的修为,寿元也是所剩无几。

    这两人的一个喜好钻研阵法,一个酷爱丹道,连修行都没什么心思,更不用说跟朝政中的那些是牵连到一起。

    丹丘生绝不能死,否则人皇不一定想皇城成为一座瓮,但众修行者却绝对会以为自己是那只鳖。

    徐来也绝对不能应战。

    地心之火和波旬传他修行法门的事一旦暴露,那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再无转圜的余地。

    其实这反倒是最好的局面。

    至少主动权还在他们手中。

    ……

    ……

    帝玄天在和徐来对视了一眼后,站了出来。

    其实雷孤衡、鬼车和白泽说是杂役,至少从表面上看是没什么不妥的。

    雷孤衡本就是个闷葫芦,除了徐来之外看谁都跟欠他钱似的,鬼车那满脸横肉的模样往那一放便知道是个打手。白泽要好上一点,倒有些像是凡俗之间肚子里有些墨水的账房先生。

    这三人都没什么问题,说是杂役,也勉强能说的过去,唯有帝玄天。

    倘若实在要给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外表俊美却喜好负女子心思的负心人按上一个最真实的写照的话,那便是帝玄天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是真的俊美,那股子俊秀的能跟女子一拼的五官是无论如何都不像个杂役的。

    这点徐来都不好说些什么,九尾来到大周朝,便说明妖族内部对帝玄天跟他接触是持有不一的看法,总不能让人家堂堂的妖族太子改头换面吧?

    “这是我们剑宗的内务,王爷似乎不是我们剑宗的人吧。”

    帝玄天声音很轻,说话也很礼貌,但结合他此时那波澜不惊的眼神,给人的感觉实际上就是……

    关你屁事!

    ……

    ……

    陈留王的目的当然不是徐来。

    一个小小的合一境修行者,纵然已在年轻人中崭露头角,但却还不知道他言语相向。

    徐来受伤的太巧,他不信这件事和丹丘生没有关系,甚至也没指望能得到真正的答案,他只需要证实心中的推断。

    哪怕是人皇的一个小动作,或是徐来脸上的一个小变化,都足以让陈留王从冰山上的一角察觉到一丝端倪。

    但令他意外的是,无论是徐来,或是人皇,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失措。

    难道那个小剑修不是人皇的落子?

    陈留王这般想到。

    只是更让他意外的,却是从帝玄天嘴里讲出来的话。

    翩翩佳公子对那些少女们确实很有杀伤力,但对于陈留王这样的通玄上境修行者,换来的只是对方的一声冷笑。

    陈留王寒声道,“本王在询问徐来,你一个小小的杂役,有何资格与本王如此说话?还不跪下?”

    陈留王是修行者,帝玄天也是修行者,既然同是修行者,纵然修为差了不少,帝玄天也不至于下跪。

    老人家不一定厉害,但着实很滑头。

    他这是抓住了帝玄天的杂役身份。

    既然你是杂役,向陈留王下跪,也不算辱没了你的身份。甚至对大多数杂役来说,这应当是一种恩宠。

    空气中已有几分不寻常的味道。

    大多数修行者是不敢擅自参与到这件看似是陈留王和一个杂役的冲突,但实则涉及到了两百多年前的那件金马门之变的纠葛中来的。

    帝玄天先是一愣,旋即怒极反笑,道,“老匹夫,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跪过,不如你先给我示范一下看看?”

    鬼车嘿嘿笑道,“莫要随便让别人跪,只怕折了寿。”

    原本准确告退的北狄使节眼见周朝修行者内讧,哪里肯放过这大好的机会,这般第一手的情报,便是藏的最深的暗子都不一定能挖的出来。

    眼见这两个“杂役”一唱一和,众修行者都惊呆了。

    那个俏公子哥骂陈留王什么?老匹夫?

    黑丑大汉更是过分,陈留王给你下跪还折寿?六大王侯俱都有觐见人皇无须躬身行礼的特权,这般权力,便是夫子和当年的王玄策将军都不曾享有。

    陈留王是人皇之叔,也是唯一一个当年参与了金马门之变却没被下天牢的修行者,最终只是放逐到陈留之地封王。陈留王和人皇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先不谈,敢如此辱骂一个周朝王侯,这已经不是口气大不大的问题了。

    当然,这两人还在其次,更让其他人感到不可置信的是徐来的表现。

    果然是剑修。

    徐来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暇视面无表情的状态,这回倒是的的确确配得上他剑修的身份。

    众修行者脑中思绪飞速的涌动,徐来究竟是不是人皇落子的这个想法再次涌入了脑海?陈留王的一次试探竟换来人皇这般凌厉的反击?可是这完全是伤敌一百自损一千的事情,便凭老匹夫那三个字,这两个杂役纵然是被当场击毙也很难有人替他们说半句话。

    要变天了。

    帝玄天这一骂,不仅让众修行者呆了一呆,便连陈

    留王本人,都被骂的愣在了原地,表情僵硬在脸上。

    他是谁?

    他是通玄上境修行者,他是周朝的六大王侯之一,他更是人皇之叔。

    陈留王足足愣了三息时间。

    三息之后,他出手了。

    人皇将他放逐到陈留之地两百多年,等于是将他禁足在陈留之地,但反过来说,却又等于是将陈留之地赐给了他。

    整片陈留之地,将陈留王养成了一个肥硕的胖子。

    但当这个胖子出手的时候,所有人才知道,通玄上境修行者,毕竟是通玄境大物。

    暴裂如风,疾如闪电。

    竟是全力一击。

    竟是要直取帝玄天性命。

    殿内众多修行者中,能在陈留王面前救下帝玄天的,只有人皇和江远帆两人。

    人皇的性质决定了他不可能会出手。

    江远帆怒目圆睁,双目紧盯着那道如苍鹰搏兔的胖子,只要陈留王的目标变成徐来,他便会在第一时间出手。

    两人都未出手,有些修行者心中已经暗暗叹气,好一个俊俏的公子哥。

    然而下一刻,陈留王的身影却陡然一顿。

    一道人影突兀闪至帝玄天身前,甚至哪怕是感官最敏锐的修行者都难以用神识去捕捉到那道身影。

    陈留王是想先发制人,他却后发先至。

    两道身影在半空中接连碰撞,几乎化为两道残影。雄浑的真气在殿内爆鸣开来,不绝于耳,只震的众修行者耳膜生疼。半息之间,两人已交手数十合。

    随着最后的一声轰鸣,便连长乐宫似乎都轰隆一声,所有修行者面前的茶盏尽皆化为齑粉,水花四溅。

    声音停止,人影分开,一切归于寂静。

    殿内的空气,殿外的风吹草动,似乎也回归寂静。

    黑丑大汉正站在帝玄天身前,原本那又黑又丑的脸上竟有了几分潮红之色。

    陈留王已退回到原地,他的脸色倒是平静不少,只是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裳,却多了无数道爪痕。便像是被最锋利的猫爪,从中生生的撕裂一般。

    单只看这一息间两人比拼的结果,竟然是半斤八两。

    众修行者目光聚焦于那黑丑大汉身上,寂静的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徐来摸了摸陈随便的额头,很是用心的查看着她的伤势。

    那号称是剑宗第四名小杂役,跟个账房先生一样的白面男子也站了出来,与黑丑大汉并肩而立。

    直到此时,一股浓郁到了极致的妖气,才在长乐宫中,悄然散出。

    所有修行者脸色齐变。

187 太子

    妖族。

    所有修行者的脑海齐齐浮现出这个词语。

    这两个字带给其他人的震撼,甚至超出了鬼车和陈留王斗个旗鼓相当。

    万物有灵,广义的说,但凡妖兽生了灵智,便能称得上是妖。从这方面讲,大周朝四大圣兽,除了司夜,其他三只都可以说是妖兽。

    然而大多数修行者眼中的妖族,是远在周朝万里之外,已隐世数千年,妖皇治下的无数大妖。

    是的,他们已隐世数千年,因为妖皇迟迟无法突破通玄境巅峰。但是此时妖族又为何会在周朝现身,又为何会成为剑宗的杂役?

    巨大的信息量让有些修行者的脑海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甚至一时竟忽略了鬼车和陈留王的事,只是眼神停留在徐来身上。为什么当事情和这位国子监的大监生联系到一起时,总会发生出人意料的变故?

    一次偶然是偶然。

    那这次呢?

    ……

    ……

    既然已出手,那便没了隐藏的必要。

    鬼车和白泽并肩而立,通玄上境的气势再不隐藏。

    陈留王胸口一阵起伏,咬牙道,“通玄境的大妖?”

    经陈留王这一提醒,众修行者这才想到了那方面,或者说,敢往那方面想。

    两尊通玄上境的大妖。

    帝玄天的淡然和嘴角的冷笑,以及鬼车白泽二人脸上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杀气,无一不在向众人说明这三人在妖族中的地位。

    毫无疑问,这两位通玄境的大妖,在那位俏公子哥面前,只是类似于侍卫或是下人一般的的存在。

    能让两位通玄境大物成为他的侍卫,那公子哥又会是什么身份?

    剑宗杂役?

    有些修行者感觉心脏都像被一把打手捏住,甚至不敢主动往那方面去猜。

    直到,鬼车点破了这张窗户纸。

    ……

    “老匹夫,你敢对殿下不敬,还敢向殿下出手,莫非是想挑起我两族战事?”

    称呼还是这个称呼,先前让陈留王暴怒出手的称呼。

    人却换成了那黑丑大汉。

    但是这次,哪怕是再觉得该捍卫陈留王王侯威严的修行者,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妖族太子。

    虞晚归脸色莫名,眼神多次在徐来和帝玄天身上流转。

    说实话,他本已觉得对徐来的了解已经够多,知道徐来的秘密也已经够多。

    他猜出了雷孤衡也是徐来的徒弟,他知道徐来和剑四之间有些复杂的关系,他更是感觉到了大黄狗

    不是一条普通的狗,陈随便背上的那把剑,也不是普通的剑。

    但帝玄天和这所谓剑宗杂役的事,他真不知道。

    雷孤衡说他是杂役还倒确实没错,他在剑宗干的事,他的身份,还当真跟杂役**不离十。

    可眼前这位呢?

    妖族太子。

    剑宗杂役?

    知道的越多,他才知道他知道的越少。

    事实上,曾经虞晚归很不希望徐来是人皇或者哪位大物的落子,这个年代的天才太少,能让热血贲张的对手也太少。

    但现在,他忽然生出这样一种强烈的希望。

    你要是陛下的落子该多好?

    ……

    这绝对是陈留王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妖族虽隐世数千年,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妖皇始终无法解决自身和后代血脉不相融的问题,无法成功破境归元。

    但从那些通玄境大物上来说,人族皇朝有诸位王侯、上将军、宗门掌教,妖族也有十大妖帅。这些大妖既有着可以媲美巫族人的肉身,通常也有着剑修灵动的身法,寻常同境界的修行者难以匹敌。

    关键是跟巫族和人族皇朝常年胶着的战事不同,妖族隐世多年,向来和外界极少发生纠纷,几乎完全是自给自足。和北狄的亲事方才告吹,周朝不可能在失去一位盟友的情况下再得罪妖族。

    从帝玄天妖族太子的身份被揭开开始,陈留王便是不想放下这件事,也得放下,必须放下。

    陈留王脸色便跟焉了的茄子一样难看。

    不管帝玄天是不是真的是剑宗杂役,以他的地位,向帝玄天一个小辈出手,怎么说都是有**份。

    若非帝玄天那句老匹夫激怒了他,原本事情的发展,只是他对徐来的一次试探。不管徐来是不是人皇的落子,接下来应当变成徐来和陈留王的一次过招。

    事情转变的太快,让大多数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陈留王脸色铁青,寒声道,“纵然你是妖族太子,此番暗自潜入我朝,混入金闺宴,莫不是想作暗子来刺探我朝情报?”

    ……

    事情发展到现在,有一点其实很重要。

    便是人皇的态度。

    这位陛下几乎极少发表意见,然而不论任何人,都不可能忽视他的意见。

    陈留王这句话其实已相当是服软,因为人皇没发表意见,他不知道龙椅上的那位皇帝,对待这件事究竟怎么看?或者,是他早跟妖族联合,所以才坐视徐来和陈随便破坏大周朝和北狄之间的亲事?

    这是不是他布下的一个局。

    这个疑问不知萦绕在陈留王心头,几位巫族使节也是脸色复杂,不可置信。倘若真的是联姻的话,妖族太子的亲自前来,自然要比狄荒更有诚意。

    也更有分量。

    既然这个疑问解不开,陈留王自然不敢将冲突进一步扩大,这个后果,哪怕他是王侯,通玄上境的王侯,也承受不起。

    帝玄天走了出来,鬼车和白泽和自然的让开,护卫在左右,便像最本分的侍卫。

    其实他们二人本也是侍卫。

    这个角度,无论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他们护卫之下伤到帝玄天,虽然几乎没人敢这么做。

    帝玄天傲然道,“我族虽隐世千年,然并未不问世事,何须动用暗子这等手段。再说,王侯的话先前我便给出了答案,金闺宴周朝修行者尽可参加,我三人外出历练,仰慕人族皇朝修行法门,拜入剑宗,是以剑宗杂役的身份参加金闺宴,何来潜入你朝?混入金闺宴之说?周朝的律法,好像并无外族人不能拜入周朝宗门门下。这句话我曾说过一遍,现在再强调一遍,以后也不会再说,我现在的身份不是妖族太子,而是……剑宗第二名小杂役。”

    掷地有声,落针可闻。

    马银鞍只是苦笑。

    这件事他根本不知道。

    他不知道一件事只会有两种情况,第一种便是人皇都不知道。

    第二种,便是人皇知道这件事,但是人皇对帝玄天的信任,要超过他。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联想到帝玄天所谓“剑宗杂役”的身份便很明显,人皇对徐来的信任,要超过他。

    这是陛下何时落下的子?他也姓徐,莫非……

    有这个想法的,远不止马银鞍一个人。众多修行者,包括那些修为高深的老怪,目光纷纷在帝玄天、鬼车和白泽三人身上流转。然而无一例外的,最后都汇聚到徐来身上。

    外出历练可能是真,仰慕人族皇朝修行法门可能是真,但堂堂妖族太子绝不可能当一个小小的杂役。

    不管是第几名杂役,大杂役或是小杂役,哪怕是国子监的杂役。

    这其中必然有一些事情,他们不知道。

    当然,帝玄天也知道他们不知道,甚至无所谓他们知不知道,所以才会用这样一个破绽百出的借口。

    剑宗杂役。

    不少修行者苦笑,一个才成立不久的剑宗,最高修行者只是合一境的剑宗,有着什么样的威力,让一个天命者死心塌地,让堂堂妖族太子甘当杂役?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却面无表情,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徐来,在这其中,扮演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188 回家

    有人欢喜有人愁。

    陈留王可能很愁,但是最愁的,应当是那些北狄使节。

    这件事情很重要,甚至要比他们跟人族皇朝之间的亲事都要重要。

    当然没人会天真的认为,妖族太子拜入剑宗门下,成为杂役,仅仅是妖族太子自己的意思。

    这件事背后有什么含义?是妖族要重新现世,或者,想的更深远一些,还是那位在通玄境巅峰停留了许久的妖皇,找到了一丝突破的契机?

    难道,他们对否定促成这门亲事如此果决,毫不犹豫。

    北狄使节的脸上说不上好看,但是也绝对算不上难看。

    或者说,不敢难看。

    金鸿站了起来,不知这是多少次向人皇行礼,然后告退。

    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消息带回狄荒,然后清焰大巫会赶在其他三荒之前做决定。

    临行前,他深深的看了徐来一眼,然后道,“原来你们早便有了更好的盟友。”

    所有人都知道,金鸿是个很重礼数的人,所以这句话他只会对徐来说。

    徐来没来得及解释,当然他本也不想解释,虽说当年那件事不一定跟狄荒有关系。

    陈留王知道再难从徐来身上撬开一些什么,也很难从帝玄天的身上占到便宜,纵然心有不甘,仍不得不脸色难看的坐回了位置上。

    接下来便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

    其实本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比如说,有些人想试探一下人皇的底线,也有些人想看看能不能趁着人皇和那些人扳手腕的时候,从中得到一些什么东西。

    哪怕是空口的许诺也好。

    但现在这些事情都不复存在,相比较妖族可能重新现世的事情,其他的事都是小事。

    其他的修行者也跟北狄使节一样,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将信息带回各自的宗门,早做决断。

    离开金马门的路上,雷孤衡走在徐来身后,小声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他,自然指的是陈留王。

    帝玄天眉头挑了挑,“那又如何?”

    ……

    ……

    陈留王有没有察觉什么?

    只要他不是傻子,定然会差距一些东西。

    答案无非便是徐来究竟是不是人皇的落子,纵然如此,人皇也很难放心将于妖族联合这等大事交由徐来来办。

    所以答案便只剩下一个。

    无论从哪方面看,徐来都很像是人皇的私生子。

    陈留王可能不会这么想,但不管他会不会这么想,在周朝境内,天子脚下,确实有人可以杀掉徐来。但想在不惊动人皇的前提下,杀掉雷孤衡随时护卫在左右的徐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并不

    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帝玄天道,“我们还不回去吗?”

    他自称是剑宗杂役,一是因为雷孤衡当先这么说,这也确实是个能拿出去的身份,二是他想着自己已经是杂役了,那么血脉的问题,徐来也应该会用些心帮自己解决。

    麒麟和天风血脉不相融,永远是妖族的切肤之痛。

    回到了酒楼,先前徐来在长乐宫里徐来一直不敢任由那些灵气小蛇治疗伤势,此时走了出来,才敢稍稍放开些许,把九尾抱了出来,这才到道,“还得去救一个人。”

    “谁?”

    “我徒弟。”

    说话的是雷孤衡。

    ……

    ……

    归元剑派和人皇之间的往事,对于大多数修行者来说都不是秘密。

    当然,自从陆青山进了天牢,便成了他和人皇指间的往事。

    这对于归元剑派,对于天下剑修,其实是好事。

    徐来再次找到了崔巍。

    理由很简单,有些事情,只要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无数次。

    崔巍的目光停留在雷孤衡脸上。

    纵然易了容,但作为当年亲手将这位分光学院院长押入天牢的御史,哪怕雷孤衡化成了灰,他也认得。

    崔巍叹道,“其实我不想帮你。”

    徐来点了点头,道,“你帮过我很多次了。”

    有个问题崔巍一直想不明白,别的修行者不敢问,但他没什么顾忌。于是他问道,“陛下真是你爹?”

    “不是。”

    崔巍点了点头,也没问这件人皇要求他做的事徐来怎么会知道,又问道,“假如这次我不帮你,会怎么样?”

    徐来道,“不怎么样。”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一切照旧。

    陆青山是归元剑派的掌教,又是位通玄上境的剑修,不,现在已经是通玄境巅峰了。这样一位修为高深的剑修者,放在任何时候,不说左右局势,起码也是有着不少分量的。

    引诱陆青山出手,是雷孤衡的意思。

    但无论陆青山出手与否,崔巍是否愿意救陆青山与否,以及陆青山出来后愿意跟他们走与否,哪怕三个全是否,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该干的活儿还是要干。

    崔巍脸上看不出来对这个答案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脚步却是往前走,嘴中接着道,“其实不久前,陈留王也让人来找过我,我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徐来没有说话,他知道崔巍不是在跟他说话。

    “世界很大,我们都太渺小,少了谁,太阳明天也是照常升起。”

    崔巍说着,走进了天牢。

    ……

    ……

    徐来和雷孤衡便一直在外面等。

    陆青山不一定很重要,但这件事却很重要,所以容不得出半点差池。

    崔巍进了天牢之后,剑阁的担子便全部落到了夜送客身上,这对于夜送客虽然不是什么问题,但崔巍长时间不现身,定然会引起一些人的猜测。

    雷孤衡问道,“他不会死在了里面吧?”

    徐来看了他一眼。

    雷孤衡道,“司夜那德行……您是知道的。”

    徐来道,“我倒是觉得问题出在陆青山那里。”

    雷孤衡心中一惊,越想越觉得徐来说的对,皱眉道,“那该如何?要不,我下去一趟。”

    徐来摇了摇头,“问题应该不大。”

    崔巍或许需要一些时间,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因为从本质上说,崔巍和陆青山,是同一种人。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

    ……

    徐来料想崔巍应当能说服陆青山。

    把陆青山营救上来最大的障碍,其实不是司夜,也不是外面那些耳目,而是陆青山自己。

    但没想到他竟然花了整整三十三天时间。

    陆青山的衣裳很干净,也很整洁。

    毕竟是个追求体面的人,不然也不会向丹丘生出剑。

    其实徐来本来想到,倘若崔巍跟他说这是雷孤衡的意思,可能很容易便会说服陆青山,如今看来,崔巍应当是没跟他说雷孤衡来到了这里。

    这位大周朝的剑尊,已是通玄境巅峰的剑修者,此时双目竟然有些泛红,身体微颤。

    雷孤衡也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但他毕竟早有过心理准备,所以表现要比陆青山好上不少。

    他曾很多次以为,余生没有再和爱徒相见的机会。

    之所以会有这般想法,是因为当年陆青山站在了三皇子那边,完全是因为他的原因。

    雷孤衡率先走了过去。

    他拍了拍陆青山的肩膀。

    他拍的很轻,很轻,但陆青山的半边身体却是猛的一抖,嘶声道,“这是你的局?”

    雷孤衡摇了摇头,道,“是你自己的局。”

    当年陆青山其实不想向人皇亮剑,但却因为和雷孤衡的关系不得不亮剑。

    如今他以自己的行动向世人证明,陆青山永远是周朝的陆青山。

    他给自己布了一个局,然后花了两百多年的时间,再亲手解开。

    陆青山问道,“我们去哪里?”

    雷孤衡的答案,还是当年徐来的那个答案。

    他道:

    “回家。”

189 四海

    陆青山眼神落到了徐来身上。

    在雷孤衡说完这两个字之后。

    或许是因为剑修细致入微的洞察力,或许是因为这两百多年来与皇族的恩怨情仇,陆青山从来没觉得徐来便是徐来。

    此时雷孤衡停留在徐来身后半步,亦步亦趋,随时护卫,陆青山很清楚,能让雷孤衡这般做的,世间只有一个人。

    于是他沉默了很久。

    不过他还是没有当着崔巍的面把这张窗户纸点破。

    三人跟着崔巍刚离开天牢入口,便有一名甲士见状立即小跑过来,在崔巍耳边低语了一翻。

    崔巍道,“稍候。”

    三人停下。

    “齐平来了,并且已经在这里等了二十多日。”

    ……

    ……

    崔巍在天牢里待了三十三天。

    消失了这么久,定然会引起一些有心之人的猜测,他们可能也会有一些动作,但是绝对不包括七星宗。

    不过按照那甲士带来的消息,七星宗的人在一月前便早已返回,齐平只是孤身一人前来,在剑阁内等候了二十多日。

    雷孤衡看向陆青山,道,“就说是剑宗杂役。”

    陆青山领会了他的意思,脸上的面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起来,很多便成了一副陌生的模样,旋即又结果雷孤衡从空间法宝里拿出来的一套衣裳换上,道,“他会信么?”

    雷孤衡道,“谁会信?”

    ……

    ……

    在金闺宴一事过去后,没有人会相信“剑宗杂役”真的只是剑宗杂役。

    人皇似乎并没有可以压抑这件事的传播。

    或者说,在那么多修行者的众目睽睽之下,便是人皇都压不下来。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剑宗上或许住着位妖族太子。

    齐平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转,看不出心内什么波动,旋即落在了陆青山身上,道,“又多了一个杂役?”

    徐来道,“新招收的,有什么问题么?”

    齐平道,“原来有个好爹,便可以胡作非为。”

    ……

    ……

    金闺宴过后,徐来并没有回剑宗。虽然乔装了一翻和崔巍来到天牢的事大多数人不知道,但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回剑宗,还是难不住一些有心人的。

    当然首先要做的事,还是和帝玄天一起回到国子监。

    剑尊在天牢里一住便是两个月,自然不知道这位如今震动了整个修行界的妖族太子。目光停留在徐来手中乖宝宝一般的阿九身上,并未刻意隐藏修为的阿九显然让陆青山感知到了她是位通玄境大妖的事。

    帝玄天倒是早知道陆青山的大名,啧啧称奇,

    道,“这便是大周朝的那位剑尊?”

    陆青山抱了抱拳,按理说以他的修为自然无须与帝玄天客气,但妖族太子这个身份,放在大多数地方都是相当好使的。

    徐来道,“你们现在都是剑宗杂役,不用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陆青山沉默。

    雷孤衡道,“怎么?觉得这杂役辱没了你的身份?”

    陆青山摇了摇头,“只是想回去看看,交代一下后事。”

    既然是后事,便说明陆青山真的准备和“剑尊”这个身份彻底告别。

    雷孤衡看着他,认真的道,“从你亮剑的那一刻,便再也回不去了。”

    陆青山知道他说的是哪次亮剑。

    两百年前的金马门,和这次的七星宗。

    ……

    ……

    马银鞍再次走进了皇宫。

    上一次他来,是因为丹丘生遭到了刺杀。事情果真和人皇料想的一样,所以他便和陛下联手,给对方布了一个局。

    这其中有两个变数。

    一是徐来,二是崔巍。

    两个变数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如果知道一些事情,就会发现这两个变数都是在情理之中。

    知道的越多,马银鞍便知道自己知道的越少。

    金闺宴尚未开始时,那些宗门修行者和其他的有心之人摸不准巫族的态度,纵然丹丘生遇刺这件事被人皇压了下去,大多数人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金闺宴结束,堂堂妖族太子拜入剑宗门下,竟光明正大的有了个杂役的身份。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是这队父子借金闺宴之名对外散发出的一个信号,所以便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马银鞍一向对人皇言听计从,他知道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比如说雷孤衡,比如说陆青山,比如说,那晚皇城内冲天而起的妖气和人皇陡然散发出的气势。

    在大多数修行者眼中,都会把那夜人皇的散发出来笼罩整个皇城的气势解读为一种威慑,一种警告。

    但马银鞍不这么认为。

    他太了解那位陛下了。倘若他有两把剑,他一定只会亮出一把剑。

    真的只是通玄境么?

    ……

    马银鞍站在下方,很是恭敬。

    这次并没有什么大事,所有人都很乖,但他还是要来皇宫一趟,这是他的职责。

    马银鞍道,“按照惯例,过不了多久,那些年轻人肯定是要出去一趟的。”

    这是周朝的惯例,不仅仅限于宗门修行者,包括军方也是一样。

    年轻人们开始崭露头角,总归要给他们相应的一席之地的。

    每过数十年,有时候是三十年,也有时

    候是四十年,等新一批的年轻修行者成长起来时,周朝便会举行一次四海战,让他们组成相应的队伍,或是去边关,或是去蛮荒之地,或是去十万大山。

    实战和生死,会让这些修行者们,发生从头至尾的蜕变。

    当然,这对部分修行者很不利,比如说缘静儿。但既然要修行,既然要争,既然想要改命,那便无论如何都离不开生死。

    如果说昆仑秘境是修行者最大的一场盛宴,那每过数十年的四海战,便是一场最彻底的洗礼。

    但既然是四海战,那定然是五湖四海,并且还是不在周朝内的五湖四海。

    这个问题很重要。

    马银鞍道,“先前善见城一位护法天王命丧我朝修行者之手,丹丘生前些时日又遇刺,那些人的胆子真的很大。这些小辈们在我朝境内,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您看……”

    人皇仿佛在看着墙上的那副湛卢剑的壁画出神,半晌后才道,“那又如何,他们还敢越过石塘海不成?至于那些魑魅魍魉,他们又何曾安分过?”

    大周朝和善见城之间,有一片很大很大很大的海。

    这是善见城的修士踏上周朝徒弟最大的障碍,终究是不在同一块大陆。

    马银鞍应诺,旋即又道,“汝南王和顺亲王,前几日他们送来了一份贺礼。”

    “以什么名义?”

    “没说。”

    人皇想了想,道,“剑宗的那几个还没回去吧,帮我召见一下。”

    ……

    ……

    经过这些时日的修养,丹丘生的伤势已经好了不少。

    不过仍旧远没达到太初境修行者的正常水准。

    修行者修为越高,受起伤来便越难恢复。

    七星宗已然在望。

    整整三十四日。

    金闺宴结束后七星宗诸多便立刻起身返回七星宗,然而到今天,他们却仍旧未抵达。

    这个速度极慢,甚至比当初屈弘毅把丹丘生“请”去皇城,更慢。

    师行商走了过来,不敢去看岑夫子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也不敢让其他人听到,道,“师兄还未回来。”

    在七星宗师行商的师兄有不少,但若是这般,前面连姓氏都没有的师兄,那只有一个。

    齐平。

    丹丘生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岑夫子道,“年轻人的事,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丹丘生喘息了两口气,摇了摇头,“那也是七星宗的年轻人。”

    师行商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早已掀起了滔天的波澜,但是却不敢擅自应答,只是恭敬站在原地。

    岑夫子又问道,“静儿知道这件事么?”

190 灭口

    “已问起了数次,但我都避开了话题。”

    师行商苦笑,以缘静儿的冰雪聪明,他便是绞尽脑汁的去寻找借口,也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因为对方掌教之女的身份,他就是想要搪塞都不敢轻易搪塞。

    岑夫子点点头,宽慰了师行商几句,对方告退后,他这才叹道,“你担心什么,便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们,又有几人能做到安分守己,更何况那些年轻人?”

    丹丘生脸色更加苍白,目龇欲裂,“他这是在玩火,这是何其胆大妄为?他跟陈留王擅自接触,他以为这种事能瞒过陛下耳目?陈留王蛰伏了近三百年,至今还不是老老实实的回到了陈留之地。凭他一个小辈,做这种悬崖边上跳舞的事情,真是荒唐,糊涂,愚蠢。”

    岑夫子转过头来,看着丹丘生,认真的道,“那掌教呢?他就不是在玩火?”

    丹丘生突然沉默。

    “他当年也是小辈,那时我二人还只是普通的长老吧,我亲眼看着一步一步成为掌教至尊。”

    岑夫子想起了一些事情,语气自然便萧索了几分。

    沉默了半晌,丹丘生苦涩的道,“掌教可能不甘心,但终归是不敢触碰到陛下的底线,也只是想着借助徐尧皇子的力量,当一个从龙之臣。这跟陈留王,不是一码事。”

    最冷的时节已经过去,那团金灿灿从云层里钻了出来,照耀在众人身上,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岑夫子走的快些,因为他要带队,只是声音却是从前方传来,不大不小,刚好足够丹丘生听到。

    “年轻人之所以年轻,就是因为有些事,你跟他讲是没用的,必须要他亲身去经历、体验。掌教当年又何尝不是这样,一心想着光复……你看现在,在陛下面前,他还有提起当年志向的勇气吗?”

    这句话很有道理。

    这对齐平来说,可以说是好事,也可以说是坏事,只是他接触的那个人是陈留王,所以丹丘生便觉得一定是坏事。

    纵然暖洋洋的日光照耀在身上,体内的伤势也仍旧在隐隐作痛。

    走不多时,队伍便加快了速度。

    他们本便可以这般快。

    显然,岑夫子已不打算再等齐平。

    太阳已彻底钻出了云层,日光的照耀下只感觉很是温暖。丹丘生忍不住想道,沐浴沐浴日光也便罢了,敢抬头直视太阳已是大不敬,你却还想要把他摘下来?

    这不是找死么?

    ……

    ……

    李青候打完了一套拳法,浑身大汗淋漓。修行者可以用真元蒸发掉身上的汗液,不过他却还保留了沐浴的习惯。

    有这个习惯的修行者在九幽宗并不多,九幽宗也没有专门沐浴的地方,李青候还要专门去一趟后山,这让他看起来有些不合群。

    当然,他从来也没有合群过。

    一个人上山,一个人下山,一个人修行。

    洗完了澡,浑身上下只觉神清气爽,李青候正准备回山的时候,有两名九幽宗的弟子抬着一人出来,然后开始挖坑。

    那人身上气息全无,浑身僵硬,显然是已死去多时。

    两名九幽宗弟子脸色铁青,互相交流道,“这已是第八位师弟了,我说便是那法门的问题,以前修行时从未有过这般问题。那法门虽然威力奇大,但是却霸道无比,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修行时只要稍不小心,便有走火入魔的危险。这法门这里却也不似寻常法门,一旦走火入魔,那便是神仙难救也。照这般下去,我等诸位师兄弟迟早要全部死于非命。”

    “谁说不是,我修行只为活的久一些,比不上虞晚归那些人,不争不抢,要我们修习这等霸道功法做什么,这是拿人命开玩笑,还不让人说,我看这里是待不下去了。客金谷长老长老要是再不让我们走,说不定只能去向荡寇军揭发了。”

    李青候本来转身欲走,行了几步,听到客金谷三字后,耳朵突然一动,竟是半路折返。

    两名弟子注意到他,自然知道自己二人说的是见不得人的东西,脸上立即露出警惕之色。

    “李青候,你想做什么?”

    李青候道,“你要揭发谁?”

    一名九幽宗弟子佯装大怒,只是看起来却更像胆怯之后的刻意为之,“你胡说什么?什么揭发,你不要乱讲话。”

    另一名弟子看起来倒是沉稳许多,冷笑道,“没想到你一只胳膊修行不灵便,耳朵倒是灵光,不错,我二人即日便要下山揭发客金谷让我们师兄弟修行邪修法门。”

    前一名弟子惊道,“师兄你在说什么?”

    那弟子接连冷笑,“师弟你好生糊涂,这李青候是客金谷的关门弟子,寻常不与外人走动,除了他那师父谁都不认得。这话让他听了去,我二人还有活路可走?李青候,你也莫怪我不讲同门情谊,只怪你听了不该听的东西。”

    李青候的一只空空如也的袖子无风自动,道,“你去荡寇军揭发九幽宗我自然不管,但你要揭发客长老,今日此地便要多两具枯骨了。”

    那弟子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怒急反笑,“我王五入门

    十五年来,门中年轻弟子除了少宗主能稳胜于我,还没有哪个敢如此大言不惭。李四,一起上,叫他知晓我们师兄弟的厉害。”

    那唤作李四的九幽宗弟子应了一声,当先便亮出法宝,一套漂亮至极的连招便朝着李青候头顶砸了下去。李青候看也不看,直到那法宝距他头顶仅寸许时,那仅存的一只独臂几乎是凭空出现。

    一声轻微的咔擦声后,世上再无李四此人。

    一直到死,李四都不清楚王五师兄跟他说好的一起上,为何直到临死前都没见王五师兄出手。

    ……

    王五根本没打算出手。

    他当真是个极为稳妥之人,这里是九幽宗山头,一旦双方胶着起来,势必会被宗门内的弟子注意到。到那时,他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是的,他给予了李青候很高的评价,纵然李青候从未与其他弟子打过交道,也从未出手,甚至只剩下一只手,他也不认为自己二人能在短时间内胜了李青候。

    所以最好的方法,自然便是李四去拖住李青候,他趁机遁走。从此山高水长,九幽宗自己屁股后面都不干净,难道还敢大张旗鼓的找寻他们不成?

    这个算盘其实打的很好,若换了一个弟子,十有**便成功了。

    错便错在,王五错估了李青候的实力,哪怕原本他便可以高估了几分。

    只一个照面,李四身死道消。

    李四噼里啪啦一套连招招呼了过去,没想到只是一息之间便已落败身死。王五只唬的肝胆俱碎,竟是连回头看都不敢,体内真气不要命的燃烧起来,哪怕明知这般做可能会对体内的筋脉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势。

    然后,身后传到了一声响。

    那是李青候迈出了脚步。

    王五心中更是焦灼,甚至因为心神的过渡激荡,面容都扭曲了起来。亡命奔逃之间,竟是接连撞断了数颗大树,连鼻子甚至都凹陷了进去,他却浑然不觉。

    然后是第二声。

    已近了许多。

    一步能有如此之远?

    王五不知道,因为他不敢回头。

    李青候便像一只大鸟一般,脚尖在地上点了两步,每步便是数丈的距离。

    然后是第三声。

    李青候轻飘飘的落在了王五身前,身影挡住了斜射过来的日光。

    一只空啦啦的袖子无风自动。

    王五的脸色瞬间惨白。

191 召见

    人皇说要召见剑宗的那几个。

    马银鞍知道,他只是想要召见徐来。

    于是他便带着徐来来到了皇宫。

    这件事人皇并未刻意隐藏,马银鞍知道人皇的意思,既然不隐藏,那便是声张。

    于是几乎同一时间,无数只青鸟飞向了各大宗门。

    ……

    ……

    徐来抬起头,看着龙椅上的那位皇帝。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在正式的场合,以正式的身份,和人皇见面。

    马银鞍很是震惊,却不是因为徐来敢和人皇对视,而是在人皇的椅子旁边,还有另一张椅子。

    但他很识趣的将心底的震惊压了下去,旋即小步后退,在外面恭敬的守候,将空间留给了这对人皇和徐来。

    徐来没有像其他修行者那般行礼,自顾自的走到了那张椅子旁,然后坐下。

    一切都很是理所当然。

    徐来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破境了?”

    这个问题,他当初便有些疑惑,但是却没问,因为那时阿九在。

    人皇道,“你不知道?”

    徐来摇了摇头,“看不透。”

    人皇嘴角露出一丝戏谑之色,“还有你看不透的事情?”

    ……

    徐来看不透的事情自然有,比如说徐侠义,比如说,四荒的那位祖巫。

    当然,以他现在的实力,哪怕人皇没有任何防备,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合一境修行者可以看透的。

    对于人皇只有在跟他独处时才会暴露出来的恶趣味,徐来唯一的回应便是沉默。

    他向来相信,对于那些虞晚归们来说,沉默是最有利的反击。

    果然,人皇脸上的戏谑消失,正色道,“你还不准备给我一个解释吗?”

    徐来看着他,叔侄两人对视。

    “你想要什么解释?”

    ……

    徐来做事,从来没向人皇解释过。

    这不是剑修的风格,剑修也会解释,比如说向师长。

    但问题是徐来没有师长,他的师长基本上都死完了。虽说还剩下个君臣之道,但显然,人皇和徐来都并不是很在意这一点。

    只要这把椅子,坐在徐家人的屁股下面。

    但徐来还是决定给出一个解释。

    因为他看不透人皇的境界。

    他轻声道,“我觉得,归元境可能并不是大道。”

    这句话很轻,语气也很淡,甚至倘若是不熟悉徐来的人,大抵以

    为只会是他的一种猜测,或是推断。但以人皇对徐来的了解,既然这句话说出了口,那便代表对方有十之**的把握。

    短短的十三个字,让人皇脸上的表情僵硬了数息。

    这句话,徐来当年曾讲过。

    那年在国子监进朝阳谷的时候,他曾和玄冥一笔带过的探讨过这个问题。

    玄冥虽实力强横,但更多却是因为种族的天赋,她基本上没什么修行感悟,自然讨论不出来个所以然。第二个能在这方面给他经验的便是贺惊山,但贺惊山已然破境失败,双方立场可能有着本质的区别,也是不可能彻底交心。

    这个问题不仅对徐来很重要,对人皇、大周朝,甚至以后千年内五族的僵持的局势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它是空前的,第一个突破归元境的修行者将会彻底留名修行界。

    然后,人皇提出了一个看似是废话的问题。

    “你失败了?”

    ……

    ……

    陈留王二十多日前便回到了陈留之地。

    金闺宴已然结束,他自然没有任何借口再在皇城停留。

    取下青鸟脚上的信纸,陈留王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

    “老二召见了那个小娃娃。”

    这句话是对农夫说的。

    他现在的身份是秦东南,九幽宗的客座供奉。

    纵然是被放逐到陈留之地的王爷,王府也修建的极为奢华,占地千余亩,光两人所处的客堂,前后便有十来丈之远。秦东南随意走到一张全是紫檀木打造的凉椅上,摇晃了起来。

    “徐东山啥时候有的这个儿子?”

    陈留王冷笑,脸上的不屑之意溢于言表,“你莫还真以为,那小子是徐侠义的儿子?以他的性格,你觉得他会在外面留个野种?他不在这时候召见那剑宗小子还自罢了,现在召见,不是摆明了要掩耳盗铃?”

    秦东南觉得陈留王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于是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道,“话是这么讲不假,但他掩不掩耳有区别?那小子天天缩在国子监,你能奈何?”

    其实道理便是这么个道理,知道这个道理,并不代表你能做成这件事。

    陈留王将信纸焚毁,手中真元激荡,青鸟登时便死于非命。他来回踱步,显然心中有些焦灼。

    “我总觉得,那小子消失的时间太过巧妙,受的伤也太过巧妙。海遗珠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找到,过几年应当就是四海战了,要不,你走一趟?”

    秦东南点了点头,对付一个合一境的修行者对他而言自然是绰绰有余,只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道,“九幽宗那个老东西可不是个安分的人,我走了,难道你亲自去看他?”

    陈留王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手作刀切状。

    “能用则用,不能用,就送他去见风语笑。”

    ……

    ……

    李四和王五两人先前正好挖了一个坑。

    这倒是有几分先见之明。

    李青候将李四和王五两人的尸体拖过去,捡起李四的法宝,将那个坑又扩大了几分,正好能容得下三个人。

    走火入魔虽不是什么常见的事,但自然也不少见,因此而死的修行者也是不少。这算是九幽宗的内务问题,只要没人向荡寇军去揭发,九幽宗赋税又缴纳足够,荡寇军一般是很难发现什么端倪的。

    只要不被荡寇军发现,其他的问题,都是小事。

    将三人掩埋后,李青候走到河边,开始清理身上的血迹。他只有一只手臂,所以便有些耗费时间。

    一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李青候这才站了起来,他平静的做完这一切,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

    功法有问题,其他弟子知道,他自然也知道。

    若他有选择,他甚至想亲自走进荡寇军的营地,亲手揭发修习邪修功法的同门。

    但他更知道,这是客金谷的意思。

    不一定是客金谷心里的意思,但肯定是客金谷不得不选择的意思。

    那日客金谷的话和眼神,他能理解,只要他显露出哪怕那么一丁点不服从管教或者做出丝毫违背门规的举动,客金谷便会找个借口将他逐出宗门。

    届时山高皇帝远,天高任鸟飞。

    李青候也确实这般做了,但却不是想走。

    最终的结果跟他想象的一样,他第一次尝到门规的滋味,但却没有被逐出宗门。

    客金谷亲自仗责的,打的很重,几乎将他的骨头都给打断了。

    从那时李青候便在想,到底是客金谷想要仗责他,还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不得不仗责他。

    这个问题没弄清楚之前,他不会擅自离开宗门。

    当然,也不会任由阿猫阿狗去揭发。

    没过多久,山门上突然传来一声铃声。

    自从修习了这霸道功法后,他们晚上也增加了一次修习时间。这古怪至极的铃声响起,便意味着九幽宗的众弟子集合练功的时间又到了。

    那铃声极为妖异,乍听起来只如普通的铃声,但旋即便感觉如婴儿啼哭,蚀骨**;旋即又如鸟兽齐鸣,哀转久绝。让人恨不得放下所有的防备,生不起半分拒绝的意思。

    李青候的脚步本能的便要向前迈动,旋即浑身突然一个激灵,想要试试去抵抗古怪的铃声。只是不抵抗还好,这一抵抗之下,浑身真气顷刻之间几乎全部迸发,在他筋脉内冲突肆虐,只是瞬间,李青候脸色瞬间萎靡。

192 从龙

    秦东南现在的身份是九幽宗的客座供奉。

    也是九幽宗目前举宗上下唯一一个不用修行的人。

    从未有人见过他修行,他每日里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扛着那跟他人一样大的锄头,在九幽宗山门下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堂堂客座供奉,竟是像条看门狗。

    一开始,当然有弟子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客座供奉提出了异议,但随着第二天山门旁的暗河里多了几具尸体后,再没人敢提起这个话题。

    客金谷眯着眼睛,眼神死死的盯住面前的卷宗,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搜集、整理出的跟老宗主风语笑失踪有关的资料。

    其实当年,他们凭借着一些死士,还是查到了一些线索的,并且如果按照这条线索查下去的话,客金谷还是有一些把握,能查到风语笑无故失踪的端倪。

    但不知为何,一夜之间,所有线索就此中断,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将风语笑外出后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踪迹全部都抹除了。

    他可以选择继续查,但是却不敢继续查。

    能让一位太初上境的修行者凭空消失,莫说是如今的九幽宗惹不起,便是当年鼎盛时的九幽宗,也难以匹其锋芒。

    这般想着,耳旁突然吹来了一阵风。

    “寅时了,客长老还不睡?”

    这个声音他并不陌生,也并不想听到。

    他连忙将桌上的卷宗合上,眼皮一跳,强笑道,“秦供奉不睡,我又如何敢睡?”

    秦东南眼神扫了那卷宗一眼,可能是看到了什么,也可能是并不在意那些东西。伸出手来,手上有一个透明的瓶子,瓶内满满一整瓶褐色丹药。

    便看那丹药的颜色,客金谷便不觉得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他笑的更加勉强。

    “我宗弟子修炼无碍,为何要吃食莫名的丹药。”

    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秦东南突然憨憨的笑了笑,道“客长老,我有一个大功劳要送给你。”

    “什么功劳?”

    “从龙之功。”

    ……

    ……

    国子监离皇宫本来便不算远,纵然皇城里不准修行者御剑凌空,也不过是两三步路的事情。

    有国子监的监生看到了徐来,立即恭声向师叔问好。

    其实他们现在可以不用叫徐来师叔。

    但不知为什么,没有人去主动纠正这个称呼。

    有些修行者目光落到了紧随徐来身后的帝玄天的身上,金闺宴之后,这个所谓“剑宗杂役”其实是妖族太子的事情,自然不再是什么秘密。

    普通监生自然不知这里面的条条道道,妖族太子是

    妖皇的儿子,徐来是……那人的儿子,如此说来,这两人的身份倒也算是般配。

    有些人在心底自圆其说,这般想道。

    仅仅是相隔数月,分光学院的那条路上已有了很大的改观。

    孔师数月的辛勤劳动还是有着不小的成果,原本剑宗上下山的小道上此时被并排中上了两排绿植。虽然此时尚是苗儿,但也可想而知,来年开春,会是怎样一翻生机盎然的景象。

    他看到徐来,笑着点了点头。

    众人都下山了后,山上便只剩下夜归人。

    夜归人还未修行,但长期的固本培元,吐纳养气,将他的底子都打磨到一个极为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不是当年的陈随便,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当众人回来的时候,山上已有几座洞府。

    虽然暂时看起来还算简陋,但毕竟已有了几分模样。

    上得山来,陆青山的脚步自然便慢了起来,他左右环视,恍然若失,陡然间竟生出了一种黄粱一梦的感觉。

    一别两百年。

    世事一场大梦。

    微风轻轻起,有狗走来。

    ……

    ……

    相比较其他人的洞府,徐来的洞府算是最“豪华”的,前后足有数丈宽。里面甚至还摆上一些桌椅和茶具。

    茶包中是从最南边的行省运送过来的黑茶,徐来煮开了一壶沸水,泡上后小抿了一口,只觉的味道还算不错。

    他知道雷孤衡肯定有一些话要跟陆青山说,所以便没有耽误这对师徒的时间。

    他也需要时间。

    灵气小蛇虽已被他掌控了十之**,但地心之火的异动却是刻不容缓。

    徐来给了大黄狗一个眼神,后者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走到洞府门口,确保任何人都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打扰到徐来。

    旋即徐来体内的灵气小蛇开始游走于体表,地心之火被他从体内逼出。一团最纯粹的火红跳跃在他的眼前,似乎想要表达一些什么东西。

    被提炼出来的地心之火的本体,不是火,只是火红。

    徐来虽然不知地心之火具体想要表达什么,但也大致能猜到他的意思。此时灵气小蛇在淬炼他体表的时候,地心之火被他收起,两道水火不相容的气息同时在他体内游走。

    倘若加上他剑修的真气,他便是三道。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

    如果他能同时掌控驾驭这这样几乎是水火不相容的东西自然不用担心以后无法掌控那些灵气小蛇。同时,先前他便发现,那些灵气小蛇对**的淬炼有着超乎想象的好处。

    这可能会帮助他解决一个最大的短板。

    剑修的孱弱的**。

    三四十日的时间,只让的伤势恢复了十之一二。其实本来不用这么慢,但徐来不敢彻底放开心神,以免地心之火失去掌控,所以在自己修为恢复的同时,都会分出一部分真气对打磨地心之火。

    仅仅三四十日,别说掌控,他连最基础的了解都很难做到。每每找到机会,地心之火便像脱缰的野马一般想要脱离他的掌控。

    这是一场持久战。

    ……

    ……

    陆青山走到徐来的洞府前,犹豫了片刻。

    雷孤衡让他来的。

    当然,他可能自己也想来,可能不想,但至少从表情上,没人知道陆青山是怎么想的。

    大黄狗狗头歪了歪,瞥着眼睛看他,那双狗头竟极其人性化的摇了摇。

    陆青山并不急,于是便坐下去等。

    这一等,便是三日。

    三日后,徐来的声音从洞府中传出。

    “进来吧。”

    ……

    ……

    徐来是有着收服地心之火的打算,但却知道以他目前的实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现在在做的,便是一边了解、熟悉地心之火的习性,磨合,为以后打好基础,一边用灵气小蛇淬炼自己的肉身。

    倘若剑修肉身孱弱的问题被解决,再加上凭借灵动迅捷的身法和切金断玉的飞剑,远不是如虎添翼能形容的。

    三日前,他便知道陆青山来到了这里。

    这一淬炼,便是整整三日。

    徐来收起了灵气小蛇,背后又出了一层热汗,汗水不断在挥发与重新出汗间反复交替,如此多次,让背后的衣裳都变的很是粘稠。

    陆青山走了进来。

    两人对视。

    上一次这般对视时,那时徐侠义举兵攻入金马门,徐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注意到了这个雷孤衡的徒弟。

    事实上,在这之后,两人对对方的感觉都不是很好。

    徐来觉得陆青山做事不经过脑子,修行要先修心,修心要先修脑,脑子不好使再如何修行也是徒劳。其实陆青山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错,便只是跟了一个人,走了几段路。

    只不过这段路是通向皇宫,通往龙椅。

    陆青山觉得徐来太过冷漠无情,雷孤衡剑指人皇被下狱还情有可原,但跟徐来修行了那么多年,事事以师徒之礼侍之,没想到最后下来竟是连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声都没有。

    于是陆青山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也是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我该叫你什么?”

193 斗法

    客金谷抬起了头,虽然秦东南脸上还有那种标志性的憨憨的笑,但他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于是客金谷也不再笑,原本强行挤出的笑容消失不见,反倒是更加自然。

    从龙之功?

    这个功劳确实很诱人,封王拜相,列土封侯,对于大多数修行者而言都有不小的诱惑力。

    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如小皇叔那般问鼎归元境。

    客金谷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心里还有最后一点期望,道,“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耳朵也不灵便。”说着,接过秦东南手上的药丸,道,“既然是秦供奉的好意,那我明日便安排下去。”

    秦东南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半晌后才淡淡的道,“看来客长老是真的不打算配合了?”

    客金谷托住药瓶的手腕突然一滞,脸上本就有些僵硬的笑容更加僵硬。

    这次,客金谷知道再无希望,于是笑容便彻底褪去。

    他坐了下来,将那些这么多年费尽心思收集整理成的卷宗,一一焚毁,火光跳跃在他的脸上。

    他做的很慢,秦东南也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

    将这些卷宗焚毁完毕后,他悠悠的问道,“是三皇子吗?”

    秦东南道,“这还重要吗?”

    是的,这些都已经不重要,所以卷宗自然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客金谷转过头来,道,“我死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秦东南看着他。

    “风语笑老宗主,是不是死于你们之手?”

    ……

    ……

    开春了。

    在这方面修行者和凡人一样,看着盎然生机的到来,郁郁葱葱的降临,哪怕是再古井无波的修行者,也会感觉心情莫名其妙好上了些许。

    帝玄天这些时日已和陈随便混的熟了,两人修为相仿,若换算成人族修行者的年纪,那么年龄也是相当。

    陈随便修为在年轻人中虽一骑绝尘,然而却极少有实战的经验,这在先前与那北狄少年交手时倒能看出几分。从人肉沙包这个角度来看,帝玄天无疑是极为合格的。

    巨阙猛然砸下,激荡而起的真气让帝玄天一阵灰头土脸,他苦笑着跳了开来,理了理身上已经无比杂乱的衣裳,苦笑道,“不打了不打了。”

    陆青山看着秘境的入口,恍然出神,若有所思。他先前虽然早猜到了一些端倪,但终究没敢往这方面想。

    何止是胆大?

    有这么一位师父,那么师父在两百多年前敢向人皇出剑,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鬼车走到他身边,在这位已步入通玄境巅峰的剑尊肩膀上拍了拍

    ,道,“来比划比划?”

    陆青山眉眼一挑,并未见拒绝这个请求。

    才破境不久的陆青山,其实比任何人,都需要实战。

    帝玄天走到徐来身边坐下,看着气势已逐渐翻腾的两人,道,“你觉得谁会赢?”

    徐来道,“陆青山。”

    这句话并未用神识传信,鬼车自然也能听到,登时怒目相向,“怎么?看不起鸟?”

    话音刚落,鬼车的本体展现,硕大的毕方鸟出现在剑宗上空。

    无数道目光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这些时日来,帝玄天和陈随便过了无数招,浓郁的妖气和真气激荡,甚至时常会有监生跑到剑宗山下,想一睹妖族太子和国子监天命者之间的斗法。

    陆青山的身份自然见不得光,所以他用的是雷孤衡的败血剑,这也正是鬼车感到不忿的地方。

    我境界是没你高,但你用的又不是自己的剑,难道我化身本体还打不过你。

    两只鸟盘旋在剑宗的上空。

    一只是毕方鸟,一只是青鸟。

    帝玄天凑了过来,但是却没有直接看那封信,只是问道,“发生了什么?”

    ……

    ……

    这是夜送客送来的情报。

    第一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三年后人族皇朝会进行新一轮的四海战,让那些年轻人们外出接受血与火的洗礼。其实要不了多久这份消息也会传到国子监,然后传到剑宗。

    这确实是个挺重要的事儿。

    四海战不像昆仑秘境一般十年一次,它没有准确的日期。确切的说,当这一辈年轻人成长起来了,人皇认为他们足以担当大任了,便会组织新一轮的四海战。

    便像齐平,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以他现在在年轻人中的声望,四海战的成绩只要不是太差,实战归来后,道尊便可能会任命他为新一任掌教人选。

    再像剑宗的剑一。

    荡寇军的张策勋、张绝灭、林渊。

    虞晚归要比这些人都年轻一些,国子监方面可能不急,但宗门和军方的那些修行者,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一个需要用实战来检验年轻人们是否真的足以担当重任,然后决定是否来委以重任的时候。

    但是相比较第二件事,三年后才举行的四海战显然不算燃眉之急。

    这恐怕才是夜送客青鸟传信的真正原因。

    善见城的修士,竟然开始隐隐的向南关逼近,企图登陆大周朝的本土。

    ……

    ……

    帝玄天看着这两份情报,脸色很是严肃,心中也掀起了滔天的波澜。

    便像九天之上毕方鸟和剑尊的斗法一般。

    两人以通玄境的修为若是放手一搏,那定然是天翻地覆,把剑宗给掀翻了都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一人一鸟便很有默契的上升了近千余丈。这个高度,已几乎是修行者凭借肉身所能达到的极限,再往上去,便是九天上的罡风,通玄境大物也接触不得。

    纵然看不清云层上的具体情况,但从偶尔如雷鸣电闪般映彻天际的剑光和漫天的妖气还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陆青山其实没占到什么便宜。

    毕方鸟本就不是一般的鸟,莫说毕方鸟,便是乌鸦麻雀修行到了通玄境,那身上的羽翼也几乎可以比拟最上等的法宝,既坚如精金却又可催石断玉,这便是妖族修行者对上人族修行者最大的优势。

    身体,便是他们的法宝。

    纵然将败血剑换成紫青双剑,陆青山估计也很难在三两合内将鬼车拿下,一旦陷入胶着,形势自然你对他不利。除非……

    心底这般想着,鬼车所化的毕方鸟再度欺身而上。

    毕方鸟的本体没有几千里,但是上百里却是有的,在毕方鸟巨大的本体面前,陆青山连蝼蚁都算不上。

    乌黑的羽翼每扇动一次,国子监上空便会迎来一次阴天。

    所有的监生都不自觉的抬头仰望。

    那便是通玄境的大妖么?

    通玄境尚未如此,若妖皇能破境归元,那又该是何等壮观?何等景象?何等实力?

    毕方鸟羽翼再次扇动,拨开了云层,阳光洒落下来,又到了晴天。

    这个高度,即便是眼目最为锐利的修行者,也很难察觉到陆青山的身影。

    但却能看到败血剑的剑光。

    在向着丹丘生用出了生平一剑后,陆青山对于剑道,又有了一些新的感悟。

    今天,是他的第一次尝试。

    一道瑰丽至极的红芒划破天空,即便相隔千丈,底下的众人听不见剑鸣,却也依稀可见毕方鸟身遭周围似乎风云激荡了起来。

    百步书院内,江远帆走到易明远身后,对着这位看着天空从始至终没眨过眼皮的师弟道,“不用观察了,是通玄境。”

    易明远转过头来,纠正了江远帆这句话中的一个错误。

    “通玄境巅峰。”

    江远帆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易明远道,“我朝还有通玄境巅峰的剑修?”

    江远帆道,“没有,不过有一个跟通玄境巅峰最为接近的。”

    易明远叹了口气,通玄境的大物本来就屈指可数,又是通玄境的剑修,那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陆青山。”

194 逼近

    易明远看着那九天之上翻滚的毕方鸟,道,“只怕是瞒不过去。”

    肯定是瞒不过去。

    通玄境大物举手投足间的莫大威能,但凡稍稍有点心,又如何察觉不出一丝端倪?

    江远帆眼皮挑了挑,看着易明远道,“他有瞒过?”

    易明远没说什么,心道纵然你是陛下的儿子,也不能这般为所欲为。

    江远帆看着天上的剑光,心道你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儿子?

    ……

    毕方抟扶摇羊角而上没有九万里,但九百里肯定是有的。

    陆青山在毕方本体前,便如沧海中的蜉蝣,波涛中的一粟。

    那一粟,便是剑光。

    犹如漆黑无比的夜空,突然划过了一道流星。

    那是败血剑的剑芒从天空划过。

    从未有人见过如此之快的剑。

    那是陆青山的剑。

    生平一剑。

    他再次用处了这招。

    剑芒洞穿了毕方鸟。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不想错过分毫。

    旋即,有人看到天空上坠下了毕方鸟的羽翼,是直挺挺的坠落,而不是像普通的羽翼那般飘落盘旋。

    与此同时,毕方鸟的硕大的鸟爪也来到了陆青山的身前。

    虽然隔着数百丈,但地下的修行者仍是感同身受,人族修行者的肉身,在通玄境的大妖面前,实在是过于渺小。

    天空归于寂静,万里无云,再无剑芒。

    毕方鸟嘶鸣一声,开始折返。

    所有人脑海中同时浮出一个疑问。

    谁赢了?

    ……

    ……

    道院的地方,很多监生奔走相告,竟相呼唤,此起彼伏。

    “快,快,快去禀报花院长。”

    “还有脉搏没?要闭眼了,别让他闭眼,真气护住他心脉,让他识海保持清醒。”

    “张师弟千万别睡,再坚持一会儿,院长马上就来了。”

    “完了,他要睡了。”

    “快,用尿滋他……”

    被众监生团团围住的,是一个唤作张姓监生,入门已有些年月,入微中境的实力在这一届监生中也算是中规中矩。

    这个监生运气很差,极差。

    方才他全身心都在那一人一妖斗法之上,毕方鸟羽翼落下的时候,没注意躲避,被斜着砸到了天灵盖,头骨估计都有小部分碎裂了。

    有监生去捡起那罪魁祸首,明明只是一片薄如蝉翼的羽翼,拿到手中的时候却有如千万斤重。

    那张姓监生是运气好,也是运气不好。若非毕方

    鸟的羽翼是斜着砸了下来,是从他的天灵盖上滑了过去,仅这一下,怕是直接能砸的他脊椎断裂,脑浆迸裂而死。

    仅仅一片羽翼,便有如此威能,这便是通玄境的大妖?

    有监生抬着张姓监生连忙去找花想容,但是更多的人心中却还是那个疑问。

    ……

    ……

    毕方鸟先行落地,化身成人,陆青山接踵而至。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赢了。”

    “我输了。”

    鬼车笑的很勉强,这是他与周朝修行者的第一战,如果只算出全力状态的话。

    两人斗法,赢的自然是鬼车。陆青山纵然是通玄巅峰,也改变不了剑修肉身孱弱的事实,一被毕方鸟近身,自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但鬼车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白泽走到他身边,故意板着脸,“还不谢谢人家不杀之恩。”

    鬼车的左肩上,有一个用肉眼几乎察觉不到的伤口,将他给洞穿。

    倘若要是分生死,鬼车不会有近身的机会,因为那一剑对准的就不是他的左肩,可能会直接削掉他的脑袋。

    其实从某些程度上来说,面对剑修,若能接下第一剑,基本上便胜了九成。若接不下……

    显然,鬼车没能接下陆青山的生平一剑。

    ……

    ……

    鬼车挤出了一张笑脸。

    纵然又黑又丑,那也是笑。

    能让他挤出笑脸的人是极少的,徐来都不行,如今多了一个陆青山。

    他走到陆青山身边,用力拍了一下他,“你说你,剑耍的这么好,怎么老是跟死了老婆一样,撅着个冷屁股,来,给大爷笑一个。”

    陆青山看了他一眼。

    白泽连忙走到一人一鸟中间,将鬼车拉了回来,致道,“犬子管教无方,我之罪也,剑尊息怒。”

    帝玄天看着两人说话,戏谑道,“这么厉害,还只是你徒孙?那我想要入门的话,岂不是连徒弟都排不上,只能当孙子辈了?”

    ……

    帝玄天走到徐来的洞府前,看着趴在那里的大黄,小心翼翼的道,“我可以进去?”

    小心翼翼这种情绪,在帝玄天身上几乎不曾见到,哪怕是面对雷孤衡、陆青山。

    他们是人,而且还是通玄境大物。便像今日陆青山和鬼车一战,陆青山若想分个生死,可能鬼车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但他不能那般做。

    但狗不同。

    狗大多只在乎主人,而且还会咬人。

    别的狗帝玄天不知道,但这条狗,通过这些时日的了解,帝玄天已经十分确定是条会咬人的狗。

    因为他从来不乱叫。

    从帝玄天陆青山等人上了山之后,大黄狗每日只做两件事。

    徐来要是在洞府内,那便看门。

    徐来要是不在洞府,那便假寐。

    洞府内传出徐来的声音。

    然后大黄狗扬了扬狗头。

    帝玄天这才轻呼了一口气。

    他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

    ……

    徐来看着帝玄天,开门见山,“你不能去。”

    他知道帝玄天来的用意。

    无非是想跟他一起参加四海战。

    敢杀他的人不多,但是敢用他的身份,然后做一些什么事情的人,肯定不少。

    尤其是,现在他在大周朝。

    所以一些原来不敢杀他的人,也会蠢蠢欲动起来,如果他离开了皇城。

    帝玄天自顾自的坐了下来,“那我便在山头上枯坐,用你们的说法叫,修行?你知道的,我几乎不用修行。”

    普通的妖族自然是需要修行的,但是因为血脉的原因,帝玄天可能终生跨不过归元境这道坎。但同时,麒麟和天凤的血脉也给予了他异于常人的力量。

    这两种血脉结合到了一起,便像是妖族的天命者。

    对于这件事,徐来没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行就是不行。”

    帝玄天脸色苦丧了起来,“为什么?鬼车和白泽不能光明正大的跟着我,但是暗中保护却是可以的。能在他们二人手下伤到我的,天底下还没有几个。再说了,你这个人皇的儿子便能去,我这个妖皇的儿子去不得?”

    徐来心想,你与我如何一样。只是有些话,他总归是不能说出口的。人皇自两百多年前到现在,只出手过一次。在那夜之前,没人知道人皇究竟到达了什么境界,实力几何。而妖皇,众多周知,他已在通玄境巅峰停留了不知多少年。

    事实上,徐来觉得善见城这次的动作可能就是跟妖皇有关。

    若是为持国天王寻仇,持国死了都十几年了,要寻仇早便来了,那位天主反应有这么迟钝?

    没人敢保证在通玄境巅峰卡了千余年的妖皇不会突破到归元境,说不定是明年,说不定是明日,说不定是即刻。

    妖族太子在周朝现身的事,定然是让这些狗鼻子嗅到了一些东西。若是妖皇破境成功,谁敢说妖族还会继续安于一隅,平白多出个归元境的修行者,必将让其他四族受到极大的冲击。

    想到这里,徐来又想到了一些东西,于是道,“我有可能会去一趟妖族,如果我去那里的话,你也可以一起去,不过也要注意隐藏身份。”

    帝玄天愣了愣,道,“你去妖族做什么?”

    徐来想了想,道,“找一个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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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出凤岐介绍:
这个世界,有人族,也有妖族,然而总有些张牙舞爪之辈不时觊觎大周朝锦绣的河山和黎民。于是便有了那位皇叔的只身北上,剑出凤岐。剑出凤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出凤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出凤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