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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福全文阅读

作者:青铜穗     后福txt下载     后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1 花会

    熙月堂里还没有一点要出门的意思。

    华氏坐在妆台前,磨磨蹭蹭了已经快有半个时辰。

    沈雁一面往嘴里丢着葡萄干,一面看着她揪成了苦瓜的一张脸,再看看她还披散着的头发,说道:“我看你还是别磨蹭了,这又逃不掉。”

    华氏在镜子里瞪她,紧皱着眉狠掐着桌上的凤仙花,“对着太太和陈氏就够我受的了,还要加上个戚氏,平日里太太连规矩都免了我,这会子偏偏记得我,合着是成心整我吗?”

    沈雁笑出声,继续吃葡萄。

    她倒不觉得沈夫人这是针对华氏,沈家内里就是烂如泥沼,对外也还是光鲜亮丽一家人,这种场合下,身为府里现有排行最长的沈宓的夫人,怎么可能不出门招待。不但要招待,今儿许多事还得她首当其冲,这才是一个有规矩的人家应有的体面。

    “怕什么,不是还有鲁夫人她们在嘛。你要是不愿意跟她们打招呼,就别招呼。总归太太不会让她们闲着的。”

    她招手唤来扶桑给华氏梳头。

    华氏认了命,深呼吸一口气,又从镜子里斜过来一眼:“那待会儿你随我去。”

    沈雁这家伙虽然在外老闯祸,可在府里她却有着说不出的精明利落,带着她,她也可以轻松点儿。

    “真是爱莫能助!”

    沈雁两手一摊,遗憾地道:“我答应父亲了,得给他书房里的菊花浇水。”

    早防着她这招,所以昨儿夜里就跟沈宓套好话了。

    行商之人人前最懂八面玲珑,华氏纵然脾气暴躁,在以培养两府交情的大前提下,这点处事的小手腕还是有的。要是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下来,她又怎么在沈府里囫囵至今的?不就是想拖她去当枪手么,她也不想跟那些人打交道,她才不去。

    华氏抓起挂在妆台上的鸡毛掸子将她赶了出来。

    沈夫人的茶会设在天香阁。

    天香阁建在后园之中,一面临湖,左面是杏树林,右边是一畦相间而种的牡丹与蔷薇。楼阁四面长窗,这种天气里,推窗赏景,最是怡然不过。

    荣国公夫人很是爽朗,她今儿除了与戚氏同来,还带着府里的**奶四奶奶,三奶奶正养胎,也就不赶这趟了。华氏在沈夫人领着她们到来前,在天香阁里与沈弋一道打点布置,华氏做事爽脆利落,沈弋则细心周到,二人可谓相得益彰。

    华氏趁空便就与沈弋道:“你什么时候也教教雁丫头,她能有你这份温柔劲儿就好了。我就没见她在绣花绷子前正经呆上过半日——”说到这里她又把话尾收了收,想起近来沈雁不嘴欠的时候,似乎也挺坐得住的?

    沈弋笑道:“我倒是很欣赏雁儿的干脆,二婶可别尽给我脸上贴金。”

    华氏笑着替她拈去头上的飞花,让她坐下歇会儿。

    等到收拾好了,沈夫人与刘氏陈氏,以及鲁夫人,也就领着荣国公府婆媳几人往这边走来。一路上言笑晏晏,包括陈氏戚氏她们都时有说笑,看起来十分融洽。

    华氏透过长窗看见了,连忙撩开了阶下斜伸的柳枝迎上去。相互见了礼,戚氏冲华氏勉强扯了扯嘴角,华氏也就一笑带过去与荣国公夫人说话了。

    因着先前顾颂与沈雁结下的梁子,荣国公夫人便不由深深打量起了华氏,只见戚氏嘴里这商贾出身的女子竟也不是那小家子气的人,似乎知道她在看她,于是大大方方地回视过来。荣国公夫人冲她和善地笑了笑,然后看向四处道:“如何不见二姑娘?”

    她倒是极想见见这传说中顾颂命里的煞星。

    华氏有些赧然,笑应道:“回夫人的话,雁丫头得了她父亲的示下,今儿得替他照看那一架子菊花,回头料理完了,再让她来给夫人请安。”

    沈夫人闻言,含笑望着荣国公夫人:“我们老二平日里就喜欢养些花啊草的,让夫人见笑了。”

    荣国公夫人却笑道:“早就听说贵府的二爷惊才绝艳风雅过人,不光是我们世子钦佩得紧,就是我们老爷也常称赞沈府厚德载物底蕴深厚,常叹自愧不如,倒是我们这些成日只知舞枪弄棒的人家俗气得很,往日鄙府如有失礼之处,还望沈夫人与二*奶奶勿要见怪才是。”

    荣国公夫人这话一出来,沈家老少夫人们便不由生起几分正视之心。

    顾家原先祖籍外地,沈家并不清楚他们底细,如今听得荣国公夫人这番话,竟也像是个有学识的,不免高看一眼。再听得她借机措辞,言语里不着形迹,却尽含着为先前两家的矛盾致歉之意,让人又不免佩服起她的胸襟。

    华氏与沈夫人对视一眼,便就同时笑道:“夫人真是虚怀若谷。”

    一行人进了天香阁内,气氛竟是比起先前更好了。

    荣国公夫人见得正在茶台前弯腰插花的沈弋,不由又含笑道:“我来猜猜,这位姑娘定是府上的大姑娘了。”

    就近的鲁夫人含笑接口了:“夫人真是好眼力,这位正就是沈家的大姑娘,闺名一个弋字。”

    沈戈含笑站起,压着裙幅盈盈走过来,冲荣国公夫人和戚氏等人下拜:“沈弋见过国公夫人,见过世子夫人及诸位少夫人。”礼后站直,螓首含笑微垂,仪态优美得浑似墙上挂着的魏晋仕女。

    荣国公夫人微笑点头打量了她片刻,便接过身后丫鬟捧着的匣子里取出对羊脂玉镯子,赠了与她。

    沈弋看了看,接而含笑套在了手腕上。

    荣国公夫人面上的笑容便又更明朗了些。

    戚氏等人也纷纷给了见面礼。

    正如沈雁所说,即使沈夫人与陈氏都在场,她也是雍容大度的婆婆,陈氏是温顺贤良的妯娌,华氏是能干得力的儿媳与长嫂,一切简直天衣无缝,看不出半点异样。于是上次在曜日堂里的暗流汹涌,就像是众人一场幻觉似的,根本就不存在。

    沈雁在墨菊轩给菊花浇了水,又看着丫头们捣了会凤仙花汁,便让福娘抬出沈宓的大藤椅,躺下去拿书盖了脸,在院里紫藤架下乘起了凉。

    跟后园子的热闹完全不同,熙月堂安静怡然,除了廊下养的鸟儿在不时的欢叫,就连丫鬟穿梭时也轻盈得天上飘的浮云,沈雁险些就要在棚架下睡着。朦胧之中听头墙头下有人窃窃私语,初时想忽略过去,但那声音却源源不断涌入耳里,只得睁了眼细听。

    是刘嬷嬷的声音。

    沈雁来了精神,再听了片刻,将脸上书移开,正好见福娘在墙头下掐栀子,于是招手让她过来。

    刘嬷嬷在那头墙底下跟小丫鬟摊派胡嬷嬷的不是,她最近被胡嬷嬷一刺,再被沈宓那么一嫌弃,则越来越按捺不住了。

    沈雁叫了福娘过来,贴耳跟她说了几句,便就又躺回了藤椅上。

    福娘得了命令,立即下去行事。

    不过片刻工夫,就听外头噔噔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就是铜盆丢在地上噼哩啪啦的声音。都是瞅着主子不在好过招,胡嬷嬷的大嗓门飞过了墙头到达了这边:“你个死老婆子你敢在背后摊派我的不是?……”刘嬷嬷见事情败露,立即不服输地反诘起来。

    沈雁让福娘搬来凳子,站在墙头往下张望,只见双方又是一场激战,言来语往简直连针都插不进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道好奇的声音。

    沈雁连忙回头,只见院门口站着个清秀少年,正是隔壁的鲁振谦。

    她弯腰往下跳,不料踩着了裙摆,险些跌下地来。

    鲁振谦连忙上前将她扶住,说道:“慢点儿!”等她站稳了,遂闻声往墙外方向瞅了瞅,不由望着她,好笑道:“你倒是好雅兴,下人们闹事,你却藏起来看热闹。”

    既然被看穿,沈雁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她摸着鼻子干笑了两声,招呼了胭脂过去扯架。

    引着鲁振谦到了院内石桌前坐下,她问道:“鲁三哥怎么这会儿来了?国子监那边放学了么?”

    鲁家三兄弟学问都不错,老大已经在六部观政,老二也准备明年下场,鲁振谦虽然不满十三岁,今年也入了国子监进学,所以平日里沈雁去鲁家的时候都见不着他。

    而这位鲁三公子,日后则正是沈三姑娘沈璎的夫婿。

    鲁振谦道:“今儿夫子去了翰林院办差,就早放学了。先前在礼部衙门外头刚好遇见了沈二叔,我跟他借徐州杜梦幽著的棋谱,他让我来找雁妹妹,说是你知道去处。”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谁知道一来却打扰了你看戏。”

    沈雁哈哈道:“我就是看看风景。”一面转头唤福娘去跟沈宓跟前的葛舟,让他去取棋谱。一面跟他寒暄起来:“鲁伯母今儿也在府里,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不去了,沈夫人请的客人,我冒然去了倒不好。”

    沈雁其实也就是客气客气,料想他拿了棋谱就要走的,于是也就不再说什么,招呼丫鬟们上茶。

    鲁振谦接了丫鬟上的茶,略顿,却是又说道:“天色这么早,我看你也无聊,倒不如我们来弈几局?”

032 金锁

    鲁振谦棋艺不如沈宓,但比沈雁却还略胜半筹,难得他不嫌弃她手拙,虽还惦记着刘嬷嬷她们那桩公案,但也没有拒客之理。何况刘胡那桩事有黄嬷嬷她们在,也不必她操心。沈雁从善如流,让人在菊架旁的阴凉露台处摆了棋盘,与他移步过去。

    天香阁这边,一屋子和乐融融,说不出的惬意。

    沈夫人显见是给足了诚意,奉上的茶果点心件件皆有来历,有些是宫中赐的,有些是自家庄子里种的,还有些是大姑娘沈弋亲手做的,荣国公夫人看着这一样样赞不绝口。

    一时见嬷嬷也带着三姑娘沈璎过来,遂又想起还没见着沈雁,却不知是如何样刁钻的一个人?可又不便出言让人去请,否则倒像是等着人家姑娘来请安似的,显得有倚老卖老之嫌,便就委婉地与沈夫人道:“不如也送些点心与二姑娘去罢?”

    这里鲁夫人看看她,又看看沈夫人,与华氏笑道:“我看大姑娘三姑娘都在了,不如索性把二姑娘也一并请来。二爷的菊花虽然宝贝,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回头要问起来,我来给她讨保便是!”

    华氏笑道:“有您讨保,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到底不好自作主张,看向沈夫人,沈夫人微笑点头:“正该唤过来给夫人们请安。”

    便就唤了秋禧前去。

    沈雁与鲁振谦在院内酣战了两局,一胜一负,正待收棋,看鲁振谦似有些心不在焉,便就说道:“鲁三哥要是累了,咱们今儿就下到这儿罢?”

    “啊不,”鲁振谦摆手,连忙捉子入罐,说道:“我只是在想刚刚这局棋罢了。”

    沈雁见他还要继续,只好奉陪到底。

    门口福娘却引着秋禧走进来:“姑娘,太太派了秋禧姐姐来传话了。”

    沈雁抬起头来。

    秋禧笑道:“哟,鲁三爷也在?”说着行了礼,然后与沈雁说了缘由。

    沈雁有些迟疑,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她沉默的当口,鲁振谦却一扫方才的心不在焉,起身道:“既是沈夫人的吩咐,雁妹妹还是快去吧。”说完又道:“不如我同你一起去,正好顺便给沈夫人顾夫人请个安。”

    沈雁听着这话,还有什么好推辞的?便就起了身,让福娘回房拿了扇子,与鲁振谦步向后园。

    从熙月堂到天香阁路途不算近,好在鲁振谦对沈家也很熟,所以少了许多沉默之余,还多了好些话题,沈雁本就是个不怕生的,又与鲁振谦下过几回棋,多少有些了解,这么着沿着游廊穿堂一路分花拂柳下来,并不觉枯燥。

    沿着湖畔到了杏林处,就见得傍水的楼阁**香鬓影,并时有低浅的欢笑声传来,门口站着的丫鬟见到二人走近,遂进内禀报,等到他们到得门口,紫英就与先前那丫鬟一道出来了。

    “二姑娘与鲁三爷快请进。”紫英笑着打了门内珠帘。

    沈雁一面走,一面借着扇子冲紫英眼神询问,紫英笑着点头,表示一切安好。沈雁这才放了心,先行绕过六开的蜀绣大锦屏进了内堂,停在瓶插的长枝大牡丹畔,略略环视了一圈,然后走到正中朝上首自家的几位长辈行礼。

    这套动作让素日惫懒的她做下来,倒是也如行云流水,让人挑不出半点不当之处。

    沈夫人面上仍然是和煦得体的微笑,她指着左首的顾夫人道:“快去见过荣国公夫人。”

    前世里顾家与沈家并没有这么亲密,虽然路遇也还是打招呼,但从来没有正式通交。沈雁前世嫁去秦家之后倒是因着两家都在中军营担职的缘故,在宴会场合见过顾夫人几面,当然也没有很亲近的交谈,但是对于这副面容,却是一点都不陌生。

    她走到顾夫人面前,福身道:“沈雁见过夫人。”

    荣国公夫人自打她进来时目光便就投到她身上,许是还没长开的缘故,论相貌比起她来沈弋更显婉约,但是她行动之间那股落落大方,以及顾盼流离之间藏于眼底的那股慧黠,却又更为让人印象深刻。

    在看到她之前,荣国公夫人从戚氏嘴里听过对沈雁的不少牢骚,戚氏是她的内侄女,纵使她知道她有些小心眼儿,可也难免受到影响。顾颂是她的嫡长孙,从小就被他祖父视如心肝,所以养成了几分骄纵之性,对于屡次连累顾颂受伤的沈雁,她也是暗有微词的。

    可是眼下见着她,她心里那股偏见忽而又消去了些,也许世子说的对,这姑娘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当然,这还是初见,究竟如何还是得慢慢观察。不过沈宓是沈家未来最有希望的传承,顾家与沈家二房保持紧密联系,总归是大大有好处的。

    她含笑打量了沈雁片刻,从丫鬟手上的匣子里取出一只八宝攒珠的赤金锁,双手递了给她,说道:“我听说二姑娘颈上有只相国寺长老开了光的项圈,于是备了这只金锁,雁姑娘用得着就用,用不着就拿着玩儿罢。”

    这金锁当然是特地预备的,不管沈雁讨不讨喜,终归是沈宓的独女,头回见面,无论如何也是要给出番表示。

    东西对沈雁来说并不罕见。她称谢接过,进行礼貌性的细看。

    她尚不知道顾夫人给沈弋的是什么馈赠,但从两家今日的郑重来看,必然也是不轻。如今两家期愿互好的意思这么明显,如果她当它是寻常物事,那么不但顾家会难堪,也会拂逆了沈夫人的本意。她可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招惹到她。

    想了想,她笑眯眯解下自己脖子上戴的那只金锁来,将顾夫人赠的换上去,仰脸说道:“正好这个戴腻了,多谢夫人惠赠。”

    大家倒是都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举,顾夫人看着挂上了项圈的那只八宝金锁,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了,她笑着道:“姑娘喜欢就好。”又转头笑问戚氏:“我倒觉得只有雁姐儿这份从容大气衬得上这只八宝锁!你们说呢?”一眨眼,从雁姑娘变成了雁姐儿。

    戚氏哪有不赞成的份?打起精神与妯娌们附和。

    沈夫人这里也深深往沈雁投过来一道目光,华氏走上前来,揽着沈雁肩头:“还要见过少夫人们。”

    沈雁这里一圈走下来,捞着了好些物事。

    角落里坐着的沈璎不时地朝她望过来。

    这里鲁夫人也招鲁振谦上前见礼。荣国公夫人也赞了几句,并回头与戚氏笑道:“鲁大人刚直耿毅,鲁三公子这神态之间也大有乃父之风,倒是可让颂哥儿与鲁三爷多交往交往。”戚氏点头称是,一面也夸赞了几句,与顾夫人各赠了其玉饰扇坠等物。

    鲁振谦退回来,在沈弋右首落座,唤了声:“弋妹妹。”倒是没在意另侧坐着的沈璎。

    沈弋微微笑道:“鲁三哥愈发有闲了,今儿竟这么早下学……”

    沈雁在来之前早有应战措施,开饭前福娘适时地来禀说二爷派人回来找她拿被她借去的东西,请她回去,她板脸斥她不懂规矩,没看见有夫人们在吗?顾夫人连忙道着不妨事,并催促她回去勿要误了二爷正事,于是名正言顺地溜之大吉。

    鲁振谦倒是在沈夫人盛情挽留之下留了下来用饭,当然作陪的有沈莘沈茗。

    这一趟茶会之后,沈顾两家关系就近了,不但女眷们之间常相往来,顾家的爷们儿也时常上府里走动。这之中最快建立起交情来的,其实还是两边的孩子们。顾颂还有个弟弟,跟沈莘沈茗年纪差不多,很快就玩到了一处。

    顾颂却并不上府里来,大约有失他国公府小世子的身份。

    沈雁自认内心沧桑与他们玩不到一处,但府里还有个与这帮小的玩不到一处的沈弋,在华氏三番四次地在她耳边夸赞着沈弋是如何如何温柔婉约之后,沈雁只好时不时地长房上溜溜,找沈弋下下棋,逗逗她养的大狸猫,或者讨论下坊外又出了什么好吃的零食,如此也好应付于华氏。

    她前世与沈弋交往不多,三年后从金陵回来不久沈弋就出阁了,所以除了这些,沈雁并不知道与她还能聊些什么。

    沈弋嫁的是佟阁老的嫡长子,这是沈夫人在她十四岁时就定下的亲事,沈雁的目的又不在于一定要嫁王公显贵,两者根本没有过什么冲突。就是有着沈宣做背后依仗而时常张牙舞爪的沈璎,沈雁作为嫡女,又是长姐,也根本没与她有过什么碰撞。

    当然,沈弋如今也时常地上熙月堂来玩。

    季氏见着她们感情似乎与日俱增,便就问道:“我听丫头们说,雁丫头在天香阁当着顾夫人和太太的面便把顾家赏的金锁给挂上了,引得顾夫人好生欢喜,还在戚氏面前夸赞她,后来她缺席午宴太太也没有计较,这么说,她年纪小小的倒是很有几分心机?”

    沈弋叹笑道:“雁丫头是什么人,她来咱们这里这么多次,母亲还看不出来吗?她当时就是不想惹太太不高兴而已。顾夫人赏了我镯子,我不是也戴上了?要是她有心出风头,又何必拿二叔做幌子应个卯就走?”

033 失败

    季氏放了心,想起沈雁素日的模样儿来,也不由笑道:“就是个机灵鬼。”说完却是又停住了手上的针线,“不过虽说看着不像那种满心眼算计的人,以她这么小的年纪,能够琢磨得透那层厉害,也是不容小觑。”

    何况近几次还屡屡让沈夫人算计落空。

    她虽然不大出院门,但这些事未必瞒得过她的眼耳。

    想到这里,她说道:“太太对你二婶的出身很是不满,加上这些年又尚未替你二叔诞出个儿子,就连雁丫头这个亲孙女也没落着什么好脸色,这里头水深了,你还是少与二房往来罢。”

    如今她们只能依仗老爷太太,沈弋的婚事,沈芮的前程,甚至是这家业传承,都得看曜日堂的态度,万一因为二房的事而失了公婆欢心,那他们这孤儿寡母还能像如今这么舒坦?

    沈弋默了默,却是抬起头来,说道:“要依我说,母亲这话却错了。”

    季氏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她站起身来,走到屏风前抚着沈宪生前在上头题下的诗句,说道:“如今父亲不在了,叔父们就成了府里的顶梁柱,这其中又以二叔最为有潜质。他学问好,性情也好,处事也老练,又是府里如今排行最长的,前儿皇上独独召了他去伴驾狩猎,这都说明他在朝堂还大有作为。

    “芮哥儿如今还只有四岁,等出能够顶门立户至少还得十余年,这十余年里,二叔有着老爷帮扶打点,即便不承老爷衣钵,也早就已成了朝中栋梁。将来就算芮儿承了宗,也还是要靠他扶持。这个时候母亲不让女儿多去亲近雁姐儿,反让我疏远她,这岂不是大错特错么?”

    季氏听得这番话,顿时愣在当场。

    她倒是从没想过沈弋这么深,如今听得她这么细细一分析,倒也觉十分有道理。

    沈家靠的是学问和功名传家,沈芮即便是继承了这份家业,也还得在仕途上有所建树才算不辱家声,而沈宓在金陵外任三年回来,便任了礼部员外郎,又让皇上指在了沈观裕手下,这里头要说没有照顾他的意思,任谁也不会相信。

    尤其是这次独独从文官之中召了他去伴驾,这还不足以让人瞧出苗头来么?

    有身居高位的父亲扶持,还有皇帝青眼相加,有十年的时间,沈宓足够成长为朝中二三品的大员。那个时候沈芮却才刚刚起步,一切还得仰仗沈宓帮衬。华氏虽然不得公婆欢心,却也经不住她有个沈宓撑腰,这样情况下,若为沈芮将来打算,的确不该疏远沈雁。

    想到十二岁的沈弋竟然比她还要想得深想得透,季氏便不觉有些汗颜。

    “你说的很是,不过,太太这边也不能不顾及,芮哥儿前程要紧,到底你的婚事也要紧,无论如何,你的婚事还得通过太太定夺。”

    说到此处,沈弋脸上竟然红了红,她笑道:“母亲多虑了,雁姐儿终归是我的妹妹,又是二叔的女儿,我与雁姐儿相处得好,太太难道还有不乐意的不成?我看太太也就是对二婶有些偏见,对雁姐儿本身倒没有太多成见。母亲反正足不出户,只要不与二婶往来过多,也就无妨。”

    季氏想想,便就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茶会后沈雁可消遣的去处显然多了,除了去长房找沈弋,去鲁家找鲁思岚。

    就连鲁振谦最近登门的次数也多了,除了下棋,有时候他还会邀她一起去寻沈茗沈莘他们一道谈诗论赋。棋局上还好,诗赋这些东西沈雁真是白耽了个才子之女的名声,她至今为止也就做过五首绝句,三首小令,还曾被沈宓鄙视得体无完肤,因此后来她就再也不费这脑筋了。

    但是他们非要赶鸭子上架,凭她读过沈宓那么多诗句,勉强帮着看看还是可以的。

    鲁振谦就说把岚丫头和大姑娘也叫来,于是往往几个人的小打小闹总会演变成沁芳阁里的大聚会。

    这日正袖着手挑着眉看沈璎作的小令,福娘忽然走过来,贴耳说道:“二爷方才从老爷书房里出来了,似乎是舅老爷那事有了结果。”

    沈雁听完立时把袖着的手抽出来,告辞了诸位便就回到了熙月堂。

    沈宓似乎与华氏正在议着这事,眉头紧锁着,不见了往日的开阔。

    “那差事怎么样了?准下来了吗?”她跨进门槛便就问道。

    华氏脸阴阴地没说话。沈宓叹道:“柳大人那边倒是全都调派了妥当,谁知皇上拦下来了。”

    皇帝不准?沈雁眉头一跳,险些失声。

    她一直在等待着这次内务府的消息,也想过就算求到了柳亚泽,很可能结果也还是如前世那般没有改变,可她就是不知道华钧成为什么没有调去金陵,——原来是皇帝不肯,那么,华府三年后的劫难,会是皇帝眼下就动了心思吗?

    她是绝对不会相信华家挪用公款的,华家那么有钱,钱多到堆在库房里发霉,他们用得着再去私吞朝廷的钱么?如果华家缺钱,为什么临到送她到京师前,还塞给她价值近十万两的地契与银票做嫁妆?

    近十万两的嫁妆!那可是她拿着活两辈子都绰绰有余的一笔数目!

    后来她才知道,舅舅之所以会这么疯狂,完全是意识到华家不保,与其把钱给了别人,还不如把财产分了给她!连她这个外甥女都得了近十万两,那么华家姐妹以及华正宇手上肯定不会少于这笔数目,虽然最后都充入了国库,但至少说明华家不缺钱。

    如今既然是皇帝不准华家调离京师,那显然就说明,皇帝眼下有可能就有治华家罪的心了。

    这又要怎么办才好?

    华家只要还继续留在朝堂,那么十有八九就还会重演前世悲剧,难道,让华家退出朝堂吗?

    华氏听下人请示家务的时候,沈宓去了书房,沈雁也跟着过了去。

    她掩了书房门,与沈宓道:“看来舅舅是被皇上惦记上了。”

    沈宓不置可否,铺开信纸,一面挑了块墨递给她道:“我写信给你舅舅。”

    沈雁接了墨替他磨起来,看着他提笔写了个称呼,迟疑了下,抿唇又道:“父亲觉得,让舅舅辞了这份差事怎么样?”

    “辞了?”沈宓抬起头来。转而一笑,望着窗外道:“那倒不至于。皇上虽然对华家屡有微词,但华家于周室有功,这些年对差事又尽心尽力,虽有瑕疵,但还不至于摊派他什么罪状。”

    怎么不会?三年后你就知道厉害了。沈雁暗忖着,但知道这样说下去也是废话,便就不做声了。

    沈宓说的也自有他的道理,照如今的现状来看,华家只是稍嫌尴尬了点,并看不出来要倒霉的迹象,莫说她把嘴皮子磨破了也说服不了沈宓,就是说服了沈宓,华钧成也不会答应的。

    华家商贾出身,因缘际会下仗着祖上这份功德谋了个皇商的位置,如今华正宇正接受着严格的教育,等到他学有初成,考个功名回来,华府就渐渐能掀掉商贾的名头,跻身于仕族之列。就是入不了仕,挂着皇商的名号,总还在官场有几分体面。

    不光是如今的华钧成,就是任何一个人处在他的位置,只怕也不会因为这些风吹草动就弃阵而逃。

    可是如果华家不及时抽身,又怎么避免前世的悲剧?皇帝要办华家的意思对沈雁来说已经很明显,大约差就差在碍于华府于周室有功的份上还不曾下定决心。如果再拖上三年,三年里的不满累积下来,那是随便丢个火种都能够引燃的。

    华家若倒了,华氏在沈家就更加没有地位,她若再不给沈宓生个儿子,那么就是不死在三个月后,将来也必然寸步难行。

    因此为了华府上下那么多条人命以及华氏,沈雁必须在这件事上搅搅局,让华钧成尽快退出朝堂。

    沈宓的信半个时辰后就寄去了金陵。

    华氏的心情郁闷了几日,也逐渐晴朗开来。

    本来对于这次的铩羽华氏是极失望的,华家这两年简直动辄惹得龙颜不悦,这就如同身边埋了包火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破引燃。但是细一想,皇帝这次既然亲口留中不准,这也可以侧面解释为是舍不得委屈华家,毕竟圣意难测,谁知道那些责骂里是不是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呢?

    不光是华氏这么认为,华府在回信之中竟也隐隐透露出这样的意思。

    沈雁对于她们这种盲目的乐观感到很悲哀,前世如果不是对周室抱有着极大的信任,他们怎么会落到后来那样的田地?

    好歹还有时间,一步步来吧,先解决三个月后沈宓入狱的事要紧。

    沈宓跟卢锭约好去庄子里垂钓的日子很快到来。

    “你四叔又不去了,害我刨了这么多蚯蚓。”傍晚沈宓垂头丧气地坐在石阶下,指着面前一大罐子蠕动的物事说道。“不去又不早说,到了这会儿才说不去,你卢叔的襟兄本来也想去的,因为看到我们已经有三个人所以作罢,结果这下他又不去了。”

034 水火

    沈雁托腮坐在石凳畔,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沈四那个人虽然刚正,但就是有这虎头蛇尾的毛病,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捻着手上的杏仁,说道:“您要是舍不得倒掉,不如去把隔壁顾世子也请过来一起去,上次我看他也扛着鱼竿出府,说明也爱钓鱼,你去约了他,他指不定会高兴。”

    顾家如今流露出较为明显地想与沈府深交的意思,沈宓若是去寻他,他十有八九会欢喜的。

    沈宓想了想,说道:“倒也是。”

    沈雁便替他叫来小厮。

    沈宓站起来道:“人家好歹是世子,还是我自己去好了。”

    沈雁看着他精神抖擞地出了门。

    顾至诚骑马自营里回来,一路进了坊,正要拐进府里,忽见前头空荡荡的巷子里迎面走来两个人,认出来前头那人是沈宓,连忙下马招呼:“子砚兄这是上哪儿去?”

    沈宓闻声停住,见状暗道了声来得巧不如来得巧,立时笑着迎上来,作拱道:“原来是世子爷。明儿休沐,这不户部主事卢大人约了我明日去庄子里钓鱼,结果我们老四说好要来又不来了,方才听小女说起世子爷也好此道,正想来寻您看看您有无兴趣。”

    顾至诚闻言,立刻道:“有兴趣!不知子砚兄去何处垂钓?”

    沈宓笑道:“就是东郊外我们府里的庄子上。”见他这副神色,心里顿时有了底,遂又说道:“世子爷若是赏面,明儿一早我们一同驾马前去便是。”

    顾至诚忙说道:“说什么赏面不赏面?难得子砚兄记得起小弟,那么明日一早我们就在坊口见。”

    戚氏在房里张罗着丫鬟们分发新制好的夏裳,顾至诚忽然两脚生风似的走进来。

    “快预备预备,明儿我要去西郊垂钓!”

    戚氏一听懵了,“明儿不是说好了随我回娘家嘛,又去垂的哪门子钓?”

    “改日去改日去!”顾至诚摆手道,“你不知道,方才我在府外正好遇上了沈二爷,他们明儿去西郊垂钓,约好的沈四爷又不去了,我就刚好补上了这个缺儿。”

    戚氏听到是沈宓,说不出什么心情来。锁眉觑着他,“瞧你这德性。”

    “父亲要去哪儿?”

    两人正说着,顾颂走进来。

    顾至诚遂把方才遇见沈宓的事又给说了。完了道:“我看你最近像是钻进了书堆里,沈二爷是很有学问的,你要不要一起去,也跟着长长见识?”

    顾颂闻言蹙了眉。

    沈雁回了碧水院,便让胭脂去打听打听沈宣为何爽约。自打设局让刘嬷嬷等人钻过之后,她便让胭脂有意识地掌握了些消息渠道,如今虽还在逐步完善之中,但二房并不缺银子,只要付得起时间,想要搜罗些不那么隐秘的事情,并不属十分艰难。

    晚饭后胭脂就得了消息进来:“伍姨娘不知怎么突然病了,便就求四爷明儿在家里教教三少爷习字。”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沈雁。

    自打上回沈宓喝酒劝过沈宣一回之后,沈宣与陈氏之间就像云开日出气氛好转了很多,据说一个月倒有二十天歇在陈氏屋里,这对陈氏来说简直是浪子回头,在伍姨娘进门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事,于是陈氏最近很得意。

    妻妾之间自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陈氏一得意,伍姨娘就没意思了。

    这回突然生病,八九不离十是伍姨娘的花招。

    胭脂虽然说的含糊,沈雁却因前世跟秦寿那些排行二三四五的侍妾们终年酣战不休,早就明白透了。

    不过伍姨娘不耍花招才奇怪,这是四房里自己的事,也就暂且不去理会她,知道就好了。

    翌日早上,沈宓在府里等到了卢锭,便就让人给沈雁驾着辆马车,然后与卢锭骑着马准备出发。

    因为还要与顾至诚会合,于是马车暂且停在坊内荣国公府门前大香樟树下。

    沈雁穿着干脆利落的襦衣长裤,脖子上套着那赤金项圈,头上戴着遮阳的薄纱帏帽,撩开面纱坐在车头,默默打量着与沈宓交谈的卢锭。

    卢锭比沈宓大四岁,年过而立,一身藏青色长绸衫,戴着笠帽,恬然立于车下,两撇小八字须修得很整齐。相较于沈宓的**倜傥,喜欢仰头畅笑的他端正豪爽,另有一股静看沧海桑田的豪情。

    沈雁对卢家知之不多,因为卢家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两家又隔得远,沈宓与他的交往常常是在府外会馆或茶肆,要么便是像今儿这样找个地方垂钓。

    但是她也知道大略情形,卢家祖籍在章州,算是本地的乡绅,也有良田千亩。卢锭是次子,前朝及第之后放过外任,之后战乱四起,也曾颠沛过一段时日,后来沈家被启用,朝廷又放榜广开言路,沈宓搭了把手,卢锭便以一篇稼穑论论赋重入了官场。

    这样一心致力于农桑的人,会贪墨庄户赈灾款的机率很小。

    卢锭侧耳倾听沈宓说着话,又抬眼将目光投过来,微笑道:“雁丫头今儿总盯着我瞧,可是觉着卢叔今儿这副打扮不妥当?”

    沈雁掩饰地打了个哈哈,抻直了点身子,说道:“我瞧着卢叔红光满面,怕是近日要有好事了。”

    卢锭仰头大笑起来,指着她道:“这丫头从小嘴皮子就利索,如今是更见功力了!”

    沈宓也不知道自家女儿怎么这么会讨好人,一面笑着谦辞,一面咳嗽着看过来。

    还好荣国公府的东角门一开,几匹马已经前后脚出来了。

    为首的自然是顾至诚,相至见了礼,沈雁再一看他身后那人,一双眉立时挑起来。

    顾颂看到车头上坐着的沈雁,一张脸顿时也绷紧了!

    他可没想到沈雁也会去!

    他骑在小马驹儿上,冷冷地投过来一眼。

    沈雁只觉好笑。进了马车,拉了帘子。

    不管他们俩多么地不愿意看到对方,这趟出行在几个大人眼里都是很愉快的旅行,没有人在乎他们之间的别扭,打完招呼之后,一行人就往西郊外迤逦而去了。

    花了两刻钟的样子到了西郊,沈雁也经不住车窗传来的庄稼气息的**,开了车门坐上车头,撩开帏帽打量起四处景致来。

    顾颂走在大人们的末尾,听到马车处传来的动静,扭头看了眼,等见到沈雁像个男孩子一样坐上车头,不由又露出几分鄙夷之色。

    那是车把式坐的地方,简直脏死了,她居然也坐。

    又凶又尖牙利嘴又一点都不温柔,顾颂心里,不由更加的不屑起来。

    很快到了庄头,这里有给沈家人住的一座独立四合院,收拾得非常干净,又不失农家风味。

    顾家的禄田都在京外各省,平日并没有机会来地头田庄,顾至诚还好,少年时跟着父亲南征北战过,顾颂却是百般的不适应,下了马看见地上铺的并不是青石板砖,已是不满意,停住穿着不沾一丝尘土的锦绣小靴的脚并不走,等到顾至诚回头,他才又踮着脚尖,咬牙踩着土地上的小石块进了院门。

    院子里养着只看门的大黄狗,还有一黑一白两只猫。

    大黄丝毫不怕生,看见沈宓带着人进来,便垂着口水扑上来,沈宓喝斥了他,招呼卢顾二人进屋。它便又转头又去扑沈雁。

    沈雁娴熟地抬起两手接住了它两只前脚,然后亲昵地摸了摸它脑门儿,放下来。不料它来了劲,跳下又往顾颂扑来。顾颂如临大敌,抽出腰间的折扇敲向它伸来的爪子,只听汪呜一声惨呼,大黄委屈地望着沈雁,然后带着惨叫声一瘸一拐地走了。

    顾颂嫌弃将手上打过狗的扇子扔了出去,又紧皱着眉头奋力地掸着衣襟上看不见的灰尘。

    沈雁往庄子里来的多,跟大黄很是熟稔,见状忍无可忍,看一眼已然进屋了的大人们,走过来揪住他袖子:“你少装模作样!若再敢动这里的猫儿狗儿一根汗毛,仔细我泼你一身狗血!”

    顾家的小厮连忙上来救驾,奈何沈雁也不是他们随便能动的,又怎敢用强?

    顾颂浑身紧绷,瞪着近在咫尺的她,一双圆睁的眼也像是要喷出火来。

    沈雁分毫不让,想他自幼习武,方才那一扇子下去,大黄还不知道腿折了没有!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两边下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是又不敢上前拉架,只得干着急。

    这时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又开启,沈宓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顾颂瞪着沈雁,咬了咬牙,奋力将她一推,正起了衣襟。沈雁也推了他一把。这一推之下,他那身上好的月白绫袍子上便已经落下了几个淡淡的黄指印,他呲牙正要与她理论,沈宓与顾至诚卢锭几人已经提着鱼竿走了出来。

    “你们怎么了?”沈宓当先问道。

    背对着后方的沈雁冲顾颂回瞪过去,瞬间里灿若春花地回过头,拍了拍手上尘土,从容与他们笑道:“小世子被大黄吓着了,我安慰安慰他。”

035 硝烟

    沈宓看了他们俩几眼,顿时哈哈笑起:“那畜生也太顽皮了些,把它赶开些。”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盯着沈雁:“你们俩能好好相处真是太好了。”

    他又不是傻子,沈雁可不是盏省油的灯,顾颂一张脸又臭成那样,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两个人又掐了起来?不过沈雁都已经这么说了,当着顾世子和卢锭,他难道还要把这事一本正经地当个事来处理不成?

    顾至诚看见顾颂衣襟上那几个指印也是心知肚明,但是他们俩的恩怨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都没出什么大事儿,眼下不过拌个嘴儿,又能翻天不成?到底还是尽快打入沈卢二人圈子是为要紧,于是也跟着笑道:“也就只有来到这田间地头方能体味到这天地自然的乐趣!颂哥儿好生带着妹妹,不许欺负人。”

    睨了他一眼,与沈卢二人笑着去渔塘了。

    妹妹……哈哈哈。

    沈雁阴冷地看了眼被嘱咐的某人,掉转头进了内院。

    沈宓特别交代了庄头招待顾颂的,顾颂恨恨瞪着消失在内院的那人,又看了眼阶下四处芳草萋萋的门廊,咬牙进了庄头引领的前院房间里。

    沈雁进门坐下,庄头娘子打了热水进来,福娘侍侯她洗了手脸,又重新换了身衣裳,梳了头。

    她问福娘道:“你让人瞧瞧大黄上哪儿了?伤着了不曾?”到底是条生命,何况还指着它看家呢。

    福娘唤了小厮出去。

    沈雁这里便就去了院子东边的渔塘。

    沈宓与卢顾二人分据在池塘三面,池塘占地两亩有余,水很青,应该藏着不少肥鱼。

    沈雁搬着小马扎,找了柳河下的荫凉处坐着,她对面就是卢锭。

    没错,她今儿跟过来的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观察卢锭,此人跟华氏之死关系太大了,他如果不卷进那案子里,沈宓就不会被人拿来作文章,沈宓不入狱,兴许华氏的死就可以避免。前世她虽然对卢锭的印象不错,但他获罪之后倒底还是因为道听途说而对他看法有了偏差。

    如今她重新观察了他整个上午,愈发看不出来他贪墨这笔明明知道会包不住火的赈灾银的动机。

    卢锭就是要贪银子,也不可能这么傻的。

    朝堂不知多少人盯着这笔钱,他要贪,也该贪那些不那么急迫的款项不是吗?

    说来说去只有一个解释,这案子,也极可能是有人背后栽赃。

    可是他既不是功高盖主的勋贵,朝堂如今又尚未有什么政党纷争让他误卷,更重要的是他只是个四品郎中,既碍不着谁的前途,又没有打压谁的权力,谁会这么处心积虑地想除掉他呢?

    难道,是他得罪了什么人?

    “你在想什么?”

    沈宓忽然在不远处问道。

    一会儿的工夫,小木桶里已经装上了两尾尺来长的青鱼,对面卢锭与顾至诚似乎也有斩获。

    沈雁走过来替他将篾织的粗缝盖子盖在桶上,然后以尽量轻的声音说道:“卢叔这人刚正和善,令我很是敬重。我看他平日里只与父亲走得亲近,不知道他平素对别的人如何?或者说,他可曾与人起过争执,或者开罪过人?”

    沈宓扭头瞅了她一眼,又望向水面,“你卢叔那人是吃过苦的,素日乐善好施,何曾会去得罪人?”

    沈雁顿了半刻,说道:“从前没有,不代表将来不会。”离案子发生还有两个多月,谁知道这两个月里卢锭会遇到些什么人和事?

    沈宓只当她是孩子话,并没理会。

    沈雁也没有坚持,纵然她有多话要提醒他,以她如今的年纪阅历,不止沈宓不会信他,天下只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要想避免卢锭这贪墨案,就得避开广西灾荒这事,而要想说服沈宓相信此事并非危言耸听,她更得找到个有力的中间人。

    她回到柳树下,继续静守着。

    树上蝉儿嘶嘶地鸣着,太阳也一寸寸爬到了头顶。葛州唤人抬来了祛暑的凉茶,沈雁亲手端起两把紫砂壶来,一把送到卢锭跟前,一把送去给了顾至诚,还贴心地搬来个小木墩儿,帮他拿茶杯沏出来,放在墩儿上。

    顾至诚说道:“让下人们做就成了,太阳晒,雁姐儿快回屋去罢。”

    沈雁反倒往旁边木桩上坐了,说道:“医书上说了,我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多晒晒太阳有好处。”

    顾至诚笑道:“雁姐儿读过很多书?”

    “在卢叔和世子面前,可不敢说读过很多书。”沈雁道,“不过是经史子集都略略看过点罢了。我看本朝开国之初的戏本子时,说到顾叔战功赫赫,如今一看连垂钓时都有大将之风,也不知当初在战场上是何等的骁勇?只可惜江山太平,雁姐儿只怕没机会亲眼目睹顾叔的英姿了。”

    行武之人就没有不喜欢被人吹捧战功的,比如秦寿那杂碎仗没打过一场,却成日里喜欢跟营中那帮武将对酒吹嘘,谁要是夸他两句,他尾巴就能翘上天。顾至诚是真正立过战功的,又怎么会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肯定?何况还是出自个孩子之口。

    顾至诚果然哈哈笑起,他原先只觉得沈雁性子爽朗一点儿也不扭涅,很对他这粗人的脾气,如今见她这么板着小脸儿这么认真的奉承他,哪里有不高兴的,顿时道:“没机会才好啊,天下太平乃万民之福!不过前阵子西北那边战事又起,若是边界兵力悬殊,你顾叔我只怕也得率兵前去支援。”

    荣国公府掌领着后军营,父子俩轮流在营里值守,西北若有战事,不是左军营前去就是后军营去。

    “顾叔莫非认为西北战事会大肆蔓延?”沈雁折了根狗尾巴草,在指间绕着环。

    顾至诚敛了笑色,嗯了声道:“皇上都派了魏国公前去,自然是严重了。”他不可能跟个孩子详说西北军情,据兵部前日收到的消息,鞑子趁着大周这些年刚刚历过大劫,已经集结了好几个部落分几处攻击起了边防。

    “我可不这么认为。”沈雁将结成的草环挂在紫砂壶嘴儿上,说道:“我看大周年志时看到,蒙军首领今年已七十有余,膝下不但有七个正值壮年的儿子,还有他三个实力同样强大的兄弟。蒙军内部近年争王位都忙不过来,又怎么还会有精力大肆进攻大周呢?”

    顾至诚听她说起这些来如数家珍,眉头不由微蹙了起来。

    像她这个年纪能关注这些的十分少见。

    不过当他目光落到对岸闲庭信步的沈宓身上,又不觉释然。沈雁虽然是个孩子,可沈家家学渊源,数代里出过好几位名垂青史的名士,就是女子中也不乏有才德兼备者,沈宓又是沈家新一代后起之秀,她素日耳濡目染,偶尔关注关注这些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此,他便当成与她闲聊,悠然笑道:“可是蒙军此番来势汹汹,的确也是事实啊。”

    沈雁站起来,“我却觉得这是他们的声东击西之计。”说完她也看向顾至诚笑道:“说不定那老蒙王为了传位给自己看中的某个儿子,故意引开他的兄弟们去进犯大周,然后自己在王帐里把王位给传了。等到生米煮成熟饭,新的蒙王掌握了兵马大权,他们也就无可奈何了。顾叔你信不信?”

    “真是孩子气。”

    顾至诚摇头笑笑,专心钓起鱼来。

    沈雁也不再往下说,看他提起鱼竿拉上条活蹦乱跳的鲤鱼,才又顺着草堤走回柳树下。

    午饭摆在四合院里,既是都出来玩,饭桌上就不讲那么多规矩了,因为大人们要喝酒,于是他们坐成一桌,沈雁与顾颂则被安排在另一桌。

    顾颂身上的袍子已经换下来了,像他这种洁癖到变*态的人出门也跟姑娘家一样,常备着应急衣裳。

    见到她的时候他脸色臭得跟外头的废水沟一样。顾至诚见到了,让他拿杯子给沈雁倒茶,他拿过茶杯咚地摆到她面前,茶壶拎得老高,茶水立时哗哗溅了一桌。沈雁也不含糊,抓起他筷子往他饭碗里一插,把那茶一把推回去,换了他的空杯子过来自己斟。

    一顿饭吃得硝烟四起,但因为隔着桌子,这边桌上倒是也无人发觉。

    饭后沈宓他们惦记着摆在池塘边的鱼竿,连午觉也不曾睡,就又让人搬着几张藤椅出了去。

    沈雁可不去了,中午太阳太晒,怕晒出斑来。

    福娘看她趴在床上耐不过这暑热,想起早先她吩咐过的事来,遂一面给她打扇一面说道:“大黄的前爪肿了,看着还能踮着脚走路,应该没折。”

    沈雁抬起头来:“它在哪儿?”反正也睡不下,不如去看看也好。

    福娘指着后面小偏院,“在柴房那儿趴着,连饭也没吃多少。”

    沈雁趿鞋出了门。

    大中午的,连院里两只猫都趴在外院旮旯角里打起了盹,柴房小偏院里却隐隐有动静传来。沈雁依稀听得是大黄在低低地呜咽,声音里带着几分强压着的愤怒。此外还有道声音带着几分不耐和傲慢:“你过去!把药丢给它就走。”

036 收获

    听声音是顾颂。什么药?他难不成想向大黄下毒手?

    沈雁心头掠过丝不祥之感,投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她前世目睹得太多,一点儿也不陌生。于是连忙小跑步进内,只见大黄作备战之势趴在柴堆处,呲牙盯着院门内两个人,靠墙站着的一人正是顾颂,而他正皱眉指挥着身边小厮将手上一只瓷瓶丢向大黄。

    她冲进门内,走到那小厮面前,瞪着他,将他手里药瓶夺过来,一把丢去了墙角下。

    顾颂见着她,面色毫无意外地沉下。

    大黄见着沈雁,喉咙里愤怒的呜咽却立即变得兴奋,它摇着尾巴走上来,摇头晃脑地在她膝盖上蹭来蹭去,被打的左脚果然已经肿起,但还是在忍着痛向她表示亲昵。

    沈雁搔着大黄的脑袋和脖子,回头跟福娘道:“去让庄头娘子到田间找些活血通筋的草药来。”

    田里这样的草药多的是,虽然大黄也很可能会自己去找,但沈雁既然看见它受伤就没理由不加理会。

    福娘很快把草药弄来。

    沈雁熟练地拿瓷碗将它们捣成汁,然后掰开大黄的牙齿,倒进它嘴里,把剩余的渣子敷在它伤处。

    药汁想必很苦,大黄一个喷嚏将它们全数打了出来。

    “怎么办?”福娘忧愁地道。

    沈雁也正愁眉不展,正要请教庄头娘子,忽然方才被扔掉的那小瓷瓶又被扔在了脚跟前。

    “这是军中常用的散淤丹。”顾颂负手站在院角大槐树下,斜着眼冷冷地瞟过来。

    他堂堂荣国公府的小世子,难道还会处心积虑对付一只狗吗?

    沈雁皱眉拾起瓷瓶,打开盖子闻了闻,果然是秦寿原先身边常有的伤药。

    她眯眼盯着顾颂打量起来,顾颂被盯得面色愈发难看,一拂袖侧了身过去。沈雁倒出几颗药投进大黄嘴里,守了片刻见它无恙,遂把瓷瓶给了福娘,“先留着,万一里头掺了**什么的,咱们到时也好拿着当证据替大黄报仇。”

    福娘猛点头。

    沈雁昂首阔步走出了院门。

    顾颂瞪着她,一张脸寒得如同数九寒天里河面上的冰。

    午间的暑气一过,沈雁遂趴在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等到太阳西斜时起床,跑到池塘边又瞻仰了一些沈宓他们的收获。三个人里沈宓钓得最多,卢顾二人不分伯仲,庄头夫妇得了沈宓的吩咐,将各自钓来的鱼拿竹篓装好挂上马背,几个人踏着夕阳打道回府。

    沈雁临出发前去看了看大黄,只见它正熟睡着,脚上的肿已经消得差不多,遂将那药又倒了一把给庄头娘子,吩咐她稍后分次喂它服下,然后把瓷瓶丢了给马上的顾颂。

    顾颂想起这药瓶不知被多少人摸过,狠瞪了眼她连忙纵马避开,谁知马头一下撞到路面的油桐树,顿时扬起蹄来高高一嘶,拔腿走了,只剩下顾颂气急败坏的喝斥声远远传来。

    沈雁挑眉瞥了眼那一路扬起的轻尘,放了帘子。

    今日这一去满载而归并且皆大欢喜,只除了顾颂在马背上被跌得吐出了胆水。但在顾至诚一再表示无碍之下,沈宓也就告辞回了府。

    回房后沈宓命人送了些鱼去大厨房,又让人开了小灶庆祝。

    华氏看他高兴,也亲自洗手做羹汤,烧了两尾活鱼,又另做了几样沈宓父女爱吃的菜。沈宓回想起沈四放了他鸽子,没想到中途添了顾至诚进来,一样的欢快开心,便就跟沈雁道:“你让人去请你四叔过来吃饭,让他放我鸽子,咱们就在他跟前显摆显摆!”

    沈雁唤了紫英过去。

    紫英到达四房时,沈宣正在伍姨娘的秋桐院里教沈璎作诗。沈宣与沈宓打小关系最为亲厚,性情上也受他这二哥影响不小,往年兄弟俩没少在田庄里过那“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逍遥日子,沈宓他们在庄子里快活了一天,他这里早已经心痒难熬。

    因此吃倒是在其次。听说在沈宓在二房开起了小灶摆起了小酒,华氏都亲自做起了羹汤,哪里还坐得住?便就跟歪在屋里让丫鬟们摆饭的伍姨娘道:“二哥让我去吃饭,你让璎姐儿她们陪你吃,完了我再回来。”

    伍姨娘一脸的欢喜僵在脸上。但顿了片刻,她转而又笑着下了榻,说道:“既是二爷有请,自是不可怠慢。爷今儿为了贱妾爽了二爷的约,贱妾已是十分不安,难得二爷还惦记着您,爷就快去吧,我这里带着孩子们吃便是。”

    沈宣听得她这么说,一颗心也化成了软棉絮,他捏了捏她手心道:“爷就喜欢你这股善解人意的劲儿。”然后往椅背上拿了袍子,“我吃了饭便回来。”

    伍姨娘温婉地低了头,然后送了他出门。

    正房这边也在摆饭。但屋里气氛可不如秋桐院这边轻快。

    陈氏静静地端坐在锦杌上出神,手里的帐本还翻开在半个时辰前那页。

    春蕙道:“这必是伍氏出的花招了,奴婢问过廖大夫,说是没什么大碍,吃几副药就好了。她偏说自己这头疼症已有个把月,四爷是实诚人,她说的他就信了,竟不曾背地里问问廖大夫。好容易有日休沐,倒是让他秋桐院给霸走了。要是二爷让人来请,只怕连晚饭会在那院里吃。”

    陈氏沉默无语,丫鬟们也不敢再做声。

    林嬷嬷沉声与丫鬟们道:“既然知道四爷出来了,还不把四爷落下的扇子给送去?”

    春蕙连忙称是,拿着桌上扇子去了二房。

    林嬷嬷看着她们散了,才又回过头来与陈氏道:“奶奶切莫忧急,四爷定会回房来的。”

    陈氏扬唇冷笑了声,仍旧盯着地上。

    “他这么样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成亲十年,头两年里我们打打闹闹,他再生气也还是会回到房里来,自打伍氏进来之后这八年,倒是不怎么吵了,可这屋里却常常安静得可怕。早知道他对伍氏这么长情,你说,当时我是不是留着丘玉湘在京中还好些?”

    林嬷嬷听她提到丘玉湘,不由默然。

    丘玉湘是丘家的近支侄女,沈宣幼年在丘家与之相识,二人相处久了暗生情愫,但丘玉湘虽属丘这家族系,却三代以前就已经分支。其家世太过寒微,又不曾读多少书,注定做不成沈家少奶奶。

    何况那时候沈宣已经跟陈氏有了婚约,陈氏过门之后,沈宣便跟她商量,提出纳丘玉湘入门为妾,陈氏明里答应,暗中却设计让到了京中的她**给了他人,最后由沈夫人作主远嫁他乡。

    沈宣因着此事,与陈氏关系便恶劣起来,也是因为陈氏竟敢冲丘家人下手,沈夫人这些年待陈氏也是马马虎虎。两年后沈宣带回了有孕的伍氏,执意要纳进房里,陈氏因为理亏,以婚后当年即产下嫡子的正室奶奶的身份,竟无底气抗争。

    已经有八九年不曾提到过这个人,乍一听到,倒好像隔了有大半辈子之久似的。

    “都过去的事了,奶奶就别想了。”林嬷嬷安慰道。眼下除了安慰,她也不能做更多什么,如今伍氏的轻狂,说到底也与陈氏当初的思虑不当有关,丘玉湘除当然是要除的,可她是丘家人,陈氏手段又那么粗浅,冒然下手分明就是不智。

    “奶奶还得想开些,伍姨娘到底给四爷诞下了子嗣的,他也不可能对那边不闻不问,往后日子还长着,四爷眼下好不容易回心转意过来,奶奶可千万得沉住气。”

    她可真怕她一时忍不住,又惹翻了沈宣。夫妻情分是闹一回就少一点的,尤其是他们这种。

    陈氏扭头看了眼她,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他这大半个月里对我温柔有加,对茗哥儿的功课也用心了很多,我也觉得我该知足了。可是你却不知道,当一个女人把全部心思都投放在一个男人的时候,她是不会轻易知足的。”

    “奶奶——”

    林嬷嬷看着从小就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她,叹起气来。

    陈氏又道:“其实他这些日子若不这么对我,今日他守在秋桐院一整日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最怕的是他给了你希望,让你重新相信两个人之间还会有未来的时候,他突然又一记重锤打过来,这才真正叫人死去活来。”

    林嬷嬷无法否认她的话。

    夫妻之间,最怕这样好一阵歹一阵的。

    陈氏是她奶大的,就跟她自己的女儿一样,她这么痛苦,她也不比她好过。

    “我有时候还真想杀了他们。”

    陈氏站起身,目光幽幽地看着门外那片三色堇,忽然道:“如果伍氏死了,她生的那两个小杂种也死了,这屋里也就太平了。可是当我一想到,我就算杀了他们,他若不爱我了,也还是会把别的女人收进来,我能杀一个陈氏,还能杀两个三个陈氏么?”

    林嬷嬷低叹。

    这些年里,陈氏好强的性子没变,但到底还是沉稳多了。

    “奶奶当然不能这么做。莫说伍氏会有提防,就是能杀得了她们,这事也掩不住。回头不光是害了沈家,也害了陈家,更是害了茗哥儿。伍氏不过是个没落之家的庶女,奶奶却是清贵的仕族小姐,就是要除他们,也该做的圆滑漂亮,焉能为他们而污了自己的双手?”

037 娇弱

    她走上前来:“奶奶眼下该做的,是不管伍氏多么狡诈,都要留住四爷对奶奶和茗哥儿的这份心。四爷就是对奶奶再薄情,茗哥儿不还是他的嫡长子吗?葵哥儿或许得他欢心,可四房将来的家业还得茗哥儿传承,四爷这点道理还是懂得的。”

    陈氏默了半日,垂头道:“我也只能冲着这点想了。”

    林嬷嬷松了口气,上前扶了她道:“先打起精神用饭,春蕙去了二房送扇子,四爷会知道怎么做的。”

    伍姨娘这里吃了饭,招来在门口教沈璎打络子的七巧,吩咐道:“去看看正房那边有什么动静?”

    七巧点了头,将手上未完的络子交给沈璎,出了门去。

    片刻后她回转来,说道:“春蕙方才拿了四爷的扇子出去,奴婢瞧着是去了二房方向。”

    “扇子?”伍姨娘蹙起眉来。沉吟片刻,她又站起身,将沈璎手上未完的络子三下两下打完,递了给七巧,然后与沈璎道:“你跟着七巧去二房,把这个送过去给你父亲,就说是你新学会的,想要亲手送给他,然后等他一起回来。”

    如此虽然不合规矩,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今儿夜里她必须留着沈宣在秋桐院歇息,他已经在正房过了大半个月,眼见着与陈氏之间逐渐变得融洽,再这样下去,她的处境将极为堪忧。

    目送了沈璎她们出去,她回到妆台旁,整理起妆容来。

    华氏让人把晚饭摆在墨菊轩后头的抱厦,抱厦一面临着墨菊轩,一面临着前院,很是通透敞亮。

    都是自家人,也就没分内外,四个人一桌坐了,像是寻常百姓家。

    如今酒过三巡,沈雁托腮望着对面,已快有一刻钟。

    沈宣左边站着送扇子的春蕙,右边站着来送络子的沈璎和七巧,两厢都望着执杯的沈宣,似乎他不点头便不肯走。而在她们打完招呼过后,此间的主人沈宓一家三口,就似乎已不存在于她们眼里了。

    沈宣皱眉:“璎姐儿先回去,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这也就是对璎姐儿有话,对春蕙这边,竟是连看都已经懒得再看。

    春蕙暗中也很恼怒,本以为此来定然可以讨得沈宣准话回房,哪料到伍姨娘那里竟直接遣了沈璎过来,论身份她是不好与沈璎脸子看,可争是一定要争的,不然的话,让伍姨娘风光了,她们这些正房里的奴才又有什么好处?

    “奶奶已经让人沏好了四爷的普洱茶,四爷这里吃罢回房,就可以用了。”

    当着沈宓夫妻的面,这么样的催请其实已十分不合规矩,但是没办法,只要沈宣不斥,她就得硬着头皮往下说。

    华氏脸色已经不那么好看了。

    “我连顿饭都吃不安生了吗?!”沈宣忽然拍起了桌子,声音也变得粗暴:“统统都给我下去!”

    左右人一震,沈璎抹起眼泪来。

    华氏越发地对四房的人看不上眼,但面上还是很给沈宣脸面,连忙让黄嬷嬷带了沈璎下去吃饭。沈璎是没吃饭来的,二房要是连饭都不留,这也太说不过去。

    春蕙这里也不好再守着了,连忙赔着罪,退出了院门。

    沈宓看着众人退散,跟沈雁说道:“你要是吃饱了,就带璎姐儿去屋里玩儿。”说完又给沈宣倒了酒,说道:“不是我说你,你这屋里也太没规矩了……”

    沈雁起了身,到了屏风后,只见沈璎正坐在美人榻上,等丫鬟们摆饭,一面仰头打量着四面墙上的饰物。见到沈雁进来,目光一下子便聚到了她脖子上挂的金项圈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挂了个项圈,也是赤金的,反正上次在天香阁沈雁没见过。

    沈宣很疼子女,平日里对伍姨娘也时有添补,再加上府里对公子小姐们的给用出手都很阔绰,所以沈璎身上的穿戴不但不寒碜,而且还时有花样。银子这一项,在秋桐院里是不缺的。

    沈雁作为长姐,在圆桌这边坐下,陪她再吃点儿。

    丫鬟们上的菜都是新净的,菜色很丰富,不过不是出自华手之手,而是院里的嬷嬷。沈璎举着筷子,看了圈菜式,犹豫着不知从哪儿下手,最后还是挑了面前不远的一道胭脂鱼块儿。端起碗来,没有声响,手势也还中规中矩。

    虽说这份拘谨仍有些显得小家子气,可看起来素日伍姨娘还是在她身上下了功夫的。

    她比沈雁小两岁,应对很到位,面相上遗传了伍姨娘的瓜子脸,十分清秀,身段也高挑,衣着上也很得体,行动时颇有几分弱柳扶风之感,对外说是沈家的小姐,并不算丢脸。但可惜眼神稍嫌灵活了点,略嫌不够端庄。

    沈雁拿干净的筷子给她布菜。

    印象中这是她头一回到二房来,前世她出嫁之后的翌年,她也嫁给了鲁振谦,后来据说与鲁夫人婆媳关系并不好,两府后来也生份了许多。而在府里那短暂两年里,她和她并没有过矛盾冲突。所以即使知道她内心并不如表面这么安顺,她也能够与她相安无事。

    “二姐姐,我,我今儿晚上,可以住在你们这里么?”

    饭吃了一半,她忽然停了碗筷,抬头望着沈雁。

    那眼神楚楚可怜,很有几分伍姨娘的味道。沈雁顿了一下,说道:“为什么?”

    沈璎脸色一白,双眼里噙出泪花来:“姨娘让我抄经,我没有抄完,姨娘说,我今儿晚上要是不把它抄完,她就要罚我在屋里跪到天亮!我来这里找父亲,就是想让父亲保我,可是我惹父亲生气了,他肯定是不会保我了,二姐姐,你能收留我一晚吗?”

    沈雁执着筷子,静静地看着她。

    她是不是来求沈宣保她,她不知道。

    她从来没有与沈璎过过招,也可以说她并不很了解她。可是她了解一切身为侧室和庶子女的内心,她跟她们打交道足足打了八年,她是踩着秦府后院那么多侍妾和庶子女的背脊才稳坐上秦夫人的位置的。眼下这一刻的沈璎,不是她的妹妹,而是沈府里一个正在帮着她的姨娘上位的庶女。

    这是个不简单的庶女。

    四房如今的情形她太清楚了。

    按沈璎的意思,她如果不答应留下她,那沈雁就得帮她请动沈宓出面劝说沈宣送她回秋桐院。她如果答应留下她,那么也得沈宣同意,伍姨娘等不到她回去,岂非又有去寻沈宣说话的借口?无论答不答应,她沈雁都得在四房的妻妾之争中沾惹上一身灰。

    她不知道这主意是伍姨娘出的还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总之能想到利用她,这人心机不可谓不深。

    她把筷子放下来,笑着道:“好啊,我正好想与你说说话。我这就让青黛去告诉四婶,你因为怕姨娘责罚,所以想在我这里过夜,咱们家规矩大,姑娘家在院外留宿这种事,她这个做母亲的可不能不知道。”

    沈璎面上一滞,话也忘了接。

    沈雁扬唇喝完了碗里的鱼汤,擦了嘴。

    春蕙还在外头等着呢,她这里要是派人去四房,她能不知道?沈璎打的什么主意,陈氏自然也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到时她会让沈璎如愿以偿把沈宣带回秋桐院?还能为此迁怒到二房头上来?根本都用不着沈雁多说半个字。

    沈璎想算计她,是不是还嫩了点。

    福娘这里见沈雁吃了饭,遂递茶上来让她漱口。

    隔壁沈宓他们似乎也吃得差不多了,黄嬷嬷正在招呼扶桑紫英她们上茶水。

    沈璎默坐了半晌,然后垂手低了头:“二姐姐思虑周全,是我鲁莽了。”说着她站起来,“我吃饱了,多谢二爷二婶和二姐姐赐饭。天色不早,我就先告辞了。”

    沈雁站起来:“胭脂快打灯笼送送。”自己也随着起了身。

    走到隔壁打了招呼,华氏交代让沈雁送着出熙月堂,自己送到正房门口止了步。

    沈雁皱眉捂着肚子:“我肚子忽然有些疼,让丫鬟们送罢。”说着退回了屋里。

    华氏瞪了她一眼,遂指了庑廊立着的如意打灯笼跟上去。

    七巧走在前头,如意打着灯笼伴着沈璎走在中间,眼见得要出院门,沈璎忽然啊呀一声,脚下一歪,跌在了地上。

    七巧连忙回头去扶:“三姑娘怎么了?”

    如意也吓了一大跳,连忙蹲下来。

    沈璎抹起泪,却站不起来:“我,我好像崴到脚了!”

    崴到脚了,这就是说走不了了?七巧飞快地对上她的目光。

    华氏这里才进了屋,就听院门口传来惊呼,连忙掉头过去察看。

    沈雁转去屋里也才坐下,福娘就进来说三姑娘崴了脚。

    她捧着杯子冷哼了声,啜了半完茶,才把杯子放下来。沈璎既有这等迷惑人的本事,又怎么会因为她一句话善罢甘休?她倒没那么神通广大知道她还会有夭蛾子出来,只不过不愿与她过多接近让她有机可乘罢了,没想到她果然还没有死心!

    敢在二房里耍花招,这胆子也忒大了点儿!

038 穿帮

    听说华氏已经出了去,她站起来,也出了去。

    华氏正在指挥丫鬟们:“还站着干什么,崴到脚了自然是不能走了。快让人去请廖大夫来看!”一面又唤来庑廊下的人:“三姑娘脚崴了,还不快搬张椅子来让她坐着等大夫!一个个都跟算盘儿似的,非得拨了才知道动!”

    七巧这里忽然站起来:“奴婢去请四爷过来!”

    正好已到达的沈雁踩住她话尾说道:“好!胭脂,你也快让人去请四奶奶过来。”

    “二姐姐!”

    沈璎闻言含泪抬了头:“母亲若是来了知道我崴了脚,必然又要责怪我失了仪态,要立我的规矩,二姐姐,求你不要去请母亲过来,好么?”

    沈雁叹气蹲下地,手搭在她肩上说道:“好妹妹,你可真是糊涂了,你这里把脚崴了,四叔都在场,四婶能不来么?她可是你的嫡母,你要是拦着不让人去告诉,岂不是陷她于不义?你是女儿,这样做更是不孝。四叔也是个规矩人,要是知道你这么做,他肯定会着恼的。”

    沈璎一汪眼泪停在眼眶里,咬牙低了头。

    沈雁悠然起了身,这边赶过来的青黛早就得了胭脂的吩咐去了四房,沈宣也已经在沈宓的陪伴下匆匆赶了过来。

    沈宓问起已经挪上椅子来的沈璎:“怎么回事?这么平整的地方怎么会崴了脚?”

    沈宣恼道:“必然是丫头们笨手笨脚!”

    沈璎闻言看向一旁的如意,抿唇把头低了下去。

    沈宣得到示意,立即往如意看过来,沈宓与华氏也往如意看过来。

    如意一张脸瞬间白了,忙不迭地摆手道:“不是奴婢,奴婢没有——”

    沈璎委屈地看向沈宣,一个字也没有说,沈宣的脸色已是不好看了。弯腰抱起她坐到藤椅上,站直身与沈宓道:“我看二哥还是给自己房里的下人立立规矩吧!”

    华氏皱起眉来。

    他跟沈宓虽然向来有话就说,并不会藏着掖着,沈宓也不会因为他一句话而与他生份,可是如意是华氏身边的人,她自己教出来的人她是有数的,若是那不着调的她又怎么会派去送府里的姑娘?再说了,他老四在兄嫂面前再随意,有必要为着这么点事让自家嫂子下不来台吗?

    闻言她就要出声,却被沈雁一把拉到了身后。

    沈雁看向沈璎,突然间猛地跳起来指着她椅子底下大叫道:“天啊!有只耗子!”

    面上正悄然露出得意的沈璎冷不防被她这一吓,突然尖叫着从椅子上跳下来!然后朝着同时也被吓呆站在不远处的人们跑过去,那小脚儿轻盈稳健,哪里像是崴过的迹象?沈雁冲她飞快地招手:“三妹妹快过来!仔细耗子洞在你那边!”

    沈璎于是又提着裙子急赤白脸地往这边跑来。

    到底是个七岁的孩子。

    沈雁笑眯眯伸手将她扶住,上下打量她:“妹妹的脚想必是好了。”

    瞅着她这么一来一回两趟跑过来,哪个瞎了眼的还会认为她的脚真扭了?

    一群人都惊呆了。

    沈璎自己也呆了。

    华氏原本已因沈雁突发的这股人癫疯而吓得七魂失了三魄,正要怒冲冲掉头去取鸡毛掸子,听着她这么一说,再看向一张脸红得跟猪肝似的的沈璎,顿时也明白了个彻底。

    沈宣望着完好无损站在地上的沈璎,竟是睁大眼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璎姐儿怎么崴脚了?”

    这时候,陈氏的声音急急地出现在人圈外头。

    下人们自觉地让开路来,陈氏看到安然无恙站在地上的沈璎,又看向正对着沈璎目露愠色的沈宣,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再看向立在沈宣旁侧、并往这边递来眼色的春蕙的时候,她来时脸上的那股急切,便也一点点缓下来。

    陈氏到来之后,廖仲灵也随后到了,经查之后沈璎的脚果然安然无恙,谁都没有再说什么,沈宣便就与陈氏告辞,领着沈璎回了四房。

    一行人径直到了秋桐院,见着打扮得珠光宝气的伍姨娘,陈氏不免将沈璎推到她面前,开口便是一顿好斥。沈宣也没料想沈璎小小年纪竟会耍这些花招,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扫了华氏的脸面,如今真相一出又能说什么?

    虽不曾斥伍氏什么,却是一句话没帮她们说,还交代沈璎自即日起挪到陈氏屋里去学规矩。

    伍姨娘在房里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稍后又见陈氏出了门去,正琢磨着不知出了什么事,等到这会儿被陈氏贴着鼻子骂了个底朝天,才知道事情出在沈璎身上。一时脸上忽青忽红,也不敢辩驳什么,只得默不作声跪下来。

    沈宣自然是没心情在秋桐院呆下去了,见陈氏从旁望着她,便就负手道:“回房吧。”

    伍姨娘直到他们出了门槛好远,才在七巧搀扶下起了身。

    沈璎怯怯地望着母亲,抿着唇。伍姨娘叹了口气,牵起她:“走吧。”

    正房这边这一夜自是风轻云静。

    秋桐院这里伍姨娘这里让沈璎下去沐浴的工夫,则已经从七巧嘴里得知了经过。

    “这二房不是跟四奶奶不对付么?奴婢真是不解,怎么这回二姑娘又巴巴地帮起四奶奶来?”

    七巧蹙着眉头,想起沈雁突然以让人大跌下巴的那么一招瞬间破灭了沈璎的计谋,不免感气闷。沈璎差一点点就得手了,只要沈雁不当面戳破,就是廖仲灵来了看出破绽也绝不会当面揭穿,那么即使陈氏到来,心疼女儿的沈宣也肯定会送沈璎回房,伍姨娘也就可以趁机留他过夜。

    伍姨娘坐在桌畔默了半日,幽幽道:“她不是帮陈氏,只是不想搅和进来而已。”说完她目光往二房方向瞟了瞟,又默然地把眼眸垂下来。

    “我真没想到二姐姐居然这样坏,竟然当着那么多人面拆我的台!”

    屋里正静默着,洗漱完的沈璎忽地一打帘子,怒气冲冲的进了来,先前在人前时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瞬时不见了,那双时时透露出娇弱的双眼里也满布着怒恨。

    “好了!”

    伍姨娘站起来,“谁让你这么莽撞。”一面从架子上取了干布替她擦湿发。

    原先她也当二房实属有勇无谋,除了沈宓心里清白些,华氏根本不在她话下。可是哪想到突然又冒出个沈雁来?先前那一把虽然不见得多么高明,可是对付沈璎这样的孩子却是最有效不是吗?最难得的是她那份机智……

    伍姨娘机关算尽,沈宣到底还是回了正房过夜,陈氏心里那片阴霾不觉散去了许多。翌日早上随同沈宣一道起了床,侍侯他出门去了衙门,沈璎正好也过来了,陈氏领着她一道去上房请了安,便就吩咐林嬷嬷在侧厅让她抄《女诫》。

    春蕙扶着陈氏在花厅坐下,扭头看了眼那边厢乖乖写字的沈璎,遂就与陈氏道:“伍氏这才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她以为派三姑娘出马,四爷定然跑不了,却不想想,二*奶奶再不招太太待见,她也是府里的少奶奶!

    “四爷跟二爷感情向来深厚,这次伍氏算计到二房头上,四爷必然是恼上她了。”

    听见她这么说,旁边奉茶的丫鬟也不由露出几分得意。

    陈氏唇角扬了扬,也难得地没喝斥她们的无状。

    春蕙又道:“只是奴婢很好奇,我们当时没有一个人看出来三姑娘假摔,二姑娘又是怎么发现的呢?”而且还毫不留情当众捅破了沈璎的骗局,这要是换成沈弋,即便是知道也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丫鬟们面面相觑,在场的春蕙都不知道,那她们就更不知道了。

    春蕙想了想,又倾身道:“以奶奶所见,二姑娘此举,会不会是在曲意帮着咱们?”毕竟沈宣与沈宓关系亲近,沈宓自然没有眼看着四房夫妻不睦的理儿,就是前儿为着沈茗那桩事,沈宓不是还劝着沈宣来与陈氏和好了么?

    陈氏接茶默了半晌,说道:“以华氏那德性,并不见得是为着帮咱们。三丫头那么做,可是明目张胆地没把二房放在眼里,二丫头既看穿了,又哪有白白吃亏的道理?”她顿了顿,却是又道:“不过不管怎么样,这次若不是雁丫头,伍氏这诡计还真就得逞了。”

    春蕙恍然点头。

    陈氏抿了口茶,望了眼那边厢埋头抄经的沈璎,低头想了想,扭头又示意春蕙:“前儿端午的时候,舅太太不是送了几枝淑妃娘娘赏的珠花儿来么?你给雁丫头送几枝去。”

    春蕙送珠花儿来的时候沈雁正盘腿坐在玉簟上,听青黛说起胡嬷嬷与刘嬷嬷近来的交手状况。原是要顺手塞入橱柜的,一听说这珠花儿还是来自淑妃所赐,便不由拿起来看了看。

    淑妃可不是寻常嫔妃,她不但是皇帝的宠妃,还是日后与次任太子、如今的秦王夺储的楚王的生母。

    她记得淑妃娘家与陈家并没有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历年宫中年节之时赏赐官眷,皆是皇后主持。今年却是由淑妃赏赐,这么说来,经去年太子被废之事后,皇后也已渐显式微,淑妃眼看着已经有冒头之势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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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 质问

    秦王是皇后的嗣子,生母早亡,那会儿帝后还很和睦,皇帝便将尚在襁褓里的秦王交给了皇后抚养。算起来秦王如今应该还是郑王,她记得是她十五岁那年,十二岁的郑王在万寿节上以一支秦王破阵剑舞赢得了皇帝的欢心,于是被改赐为了秦王,原先的封地也改到了洛阳一带。

    而在她十八岁那年,秦王又被赦封为太子。淑妃母子因此消沉了一段时日,之后楚王到了之国的年纪,也去了封地。但后来随着皇帝病重,楚王奉旨回京侍奉汤药,就又渐渐掀开了这场暗战。

    沈雁缠绵于病榻之时,正好是两厢正在拼实力的时候。

    如今想起来,宫里头从这会儿开始,似乎就已经有看不见的硝烟在悄悄弥漫了。

    眼下这珠花看着光亮润泽,却不知又寄托了淑妃多少希望。

    只是淑妃赐了珠花给陈家,怎么沈家又不曾有得到赏赐的模样呢?按理说,相比较起陈家来,淑妃不是更应该重视沈家的力量才对吗?……不对,淑妃既然是主持端午赏赐官眷之事,那绝不可能落下沈家,至于她不知道,那么就有可能问题出在沈夫人那边。

    她对着盘子默然了半晌,伸手将珠花拨了,把盘子拿起来看了看,抬头笑道:“珠花我多的很,倒是这盘子我看不错。你回去代我谢过四婶儿。”

    她揭穿沈璎的把戏虽不是为着陈氏,也没打算掺和她院里的事,但却不介意领了她这份情。珠花是礼,盘子也能看作是礼,谁还拘她拿什么?

    春蕙先前见她沉默出神,那模样看着与平日的活泼外向很是不同,心里正琢磨着,不知道这珠花是不是犯了她什么忌讳,这会儿见她不要了珠花却要了个木漆盘子,暗地里不免撇了撇嘴,面上却不敢说什么,弯腰称是,告了辞。

    沈璎在二房闹的这点事也传到了沈夫人耳里,听说陈氏给沈雁送了东西,沈夫人虽未说什么,眉眼间却是冷了冷。到后来听得下人们私下里笑说陈氏送去的是淑妃赏的珠花,而沈雁居然珠花不要要了个盘子,那眼里的冷意随即又加重了几分。

    陈氏傍晚来请安时,不知为什么,众人就瞧见她面红耳赤地从沈夫人房里出了来。

    府里都有风闻了,这事自然也逃不过沈弋的耳目。

    翌日她与沈雁在后园里洗翠亭下棋,便就望着她只插了几枝珍珠粒儿的发髻,打趣道:“听说你前儿得了个举世无双的绝好木漆盘子,怎么也不把它摆出来,让咱们也羡慕羡慕?”

    沈雁拈着棋子,心不在焉地寻找着落脚之地,口里道:“就是怕你们太羡慕,所以才不拿。”

    沈弋见打听不出什么,只好笑骂她:“瞧这德性!”一面摇起了扇子。

    沈雁静观了会儿局势,却是抬头道:“你可知道,端午节咱们家为何没有赏赐下来?”

    “谁说没有赏赐?”沈弋素日在曜日堂呆的时间最多,这些事情自然知道。她停了扇子,说道:“赏的是珠花缨络笔墨等等常物。今年的赏赐是在端午节前,那日淑妃着宫中内侍送了赏赐来的时候,正好豫亲王妃路过麒麟坊,也来府上作客,太太就没急着让人送过来。只是后来到如今,也一直没有送。”

    果然是沈夫人那里的原因。

    沈雁拈着棋子,缓缓地落在空档处。

    宫中这些例行赏赐都不会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最大的意义还是来自于御赐,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沈夫人也不可能做出昧为己有的事情来,她为什么不把它分发下来?

    是忘了?不可能。她不记得,身边也总有人会记得会提醒,要不然养那么多人做什么?

    那就是故意。

    沈雁回想起前世沈家在秦王楚王夺嫡这件事上的态度,似乎一直都未曾明确。

    这不免又要提到前些日子沈宓所说的程阁老告老之事上来,程阁老的确在明年秋光荣告老,而替补上去的是谁难以确定,但沈观裕是在五年后才入的阁,入阁之时柳亚泽已在内阁,照这么样推算,明年入阁的应该就是柳亚泽。

    沈观裕入阁后也不曾参与这场宫斗,一直到秦王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太子,沈家才开始辅佐中宫。

    这么看来,沈观裕如今只怕也已察觉了宫里这股暗潮,并不愿意参与进去,所以沈夫人才会在淑妃“鸠占鹊巢”代行赏赐之事时,将这份赏赐默默收了起来。

    沈家到底诗礼传家,沈家父子又正在礼部担任要职,淑妃因为受宠而越位替行,这本来不符规矩,基于皇帝心意难测,作为前朝旧臣的沈家虽然明知此事有悖礼仪,也必然不会冒死直谏,可若是还将之公然佩戴,显然就有浪得虚名之嫌。而且,也极容易招来攻击。

    沈夫人收了赏赐便是全了君臣之礼,至于分不分发,则就是沈家自己的事了。

    想到这里沈雁不免心下大定,看来这个盘子,她果然收的还是很对的。若是收了珠花,那么被叫去曜日堂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除了陈氏,必然还有一个她了。

    只是陈氏独独送来那淑妃赏的珠花给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这事过去没几日,就到了十五。

    虽说平日的晨昏定省给免了,但初一十五华氏还是得带着沈雁去曜日堂请安。

    早饭后大家正要告辞的时候,沈夫人忽然把沈雁留下了:“你来替我抄一篇《金刚经》。”

    沈雁便就在大家波涛汹涌的目光中留了下来,随着沈夫人去了佛堂。

    铺开宣纸坐在条案后,沈夫人却下人们挥走,走到她面前道:“说说你那个盘子的事。”

    不显山,不露水,旁敲侧击地打听着想要知道的事情,这就是沈夫人。

    事实上沈雁想要刻意回避这话题也很难,木漆盘子四个字近日几乎成为了府里上下的热门词,她这个二姑娘也成了真有几分“二”气和怪气的姑娘,她又怎么可能会不懂眼下这盘子是指什么?也就无谓去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手抚在宣纸上,提笔道:“回太太的话,四婶送来的那个盘子,上头雕着的五只蝙蝠甚为好看,我想父亲不是快过寿了么,于是想留下做花样子,做双鞋子给他。”

    “鞋子?”沈夫人扬眉轻语,噙着冷意在禅床上坐下来,目光扎在她身上:“还有呢?”

    她微微一顿,在她的逼视下垂下头来。

    沈夫人盯着她,眉头不耐地蹙起,“快说。”

    她挪了挪身子,微微抬了头,说道:“太太让孙女说实话,孙女不敢不说。其实我是觉得那珠花虽然是娘娘赏下来的,但一点儿也不好看。我妆奁匣子里有成堆比这个好看又华丽的,四婶却非拿这么丑的东西来哄我,我为什么要承她的情?我还不如要她的盘子呢。

    “另外上次我母亲让人送猎物给四婶的时候,四婶没收。那还是皇上的赏赐呢,她都不收,我凭什么要收这珠花?”

    佛堂点着蜡烛,烛光把处在昏暗内室里的她小脸儿映得如瓷玉一般无暇,那双肖似了沈宓的大杏眼儿里透着几分不服气,但也在烛光里熠熠生辉。

    没有人能从她脸上看得出来撒谎的痕迹,沈夫人盯了许久,也看不出来。

    她把目光转向案上的佛像,隔了片刻,说道:“你对你四婶很不满?”

    沈雁声音又清又亮:“雁儿哪敢。”

    不敢就是有。沈夫人余光扫着她,翻滚了几日的心在这当口渐渐安定下来。

    这样才像话。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看出来那珠花背后的厉害呢?除非是妖孽。可是她又实在疑心她为什么珠花不要却偏收了那木盘子,所以才一定要当面听听她的解释。

    现在这个解释她很满意,也很相信。

    沈雁本就是个孩子,而且又那么顽劣,怎么可能会知晓朝堂上这么些事?以她的年纪就算知道,也不可能会猜出来她对淑妃行赏的态度,这当中的弯弯绕这么多,就是大人也不见得有几个能看得透,她一个孩子就更不可能了。

    华氏身家那么丰厚,华钧成又不时地给她这唯一的外甥女馈赠,她自幼生长在锦绣堆里,得到的和见过的稀罕物儿比宫中的贵人只怕也少不了多少,看不上这些例行的赏赐,是很在情理之中的。

    就是没有这层道理在,只说上次陈氏拒收了华氏送去的猎物,那也是御赐之物,华氏被打了脸,陈氏后来在自己的授意下也并不曾去赔不是,这本就理亏。沈雁被沈宓夫妇宠坏了,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连顾家的人都不怕得罪,这次借机报复报复陈氏,也让她落个没脸儿,这实在很合情理。

    沈夫人缓缓吐了口气,扬起的唇角悄然变得雍容。

    “太太,我是不是做错了?”恰在这时,沈雁又开起口来,“那是娘娘的赏赐,我不收是不是对娘娘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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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激动

    沈夫人被拉回了思绪,她静默地看了她片刻,走到香案前,拈起三柱香点起,插往香炉里。

    “你自小离京在外,是不大守规矩。不过这次就算了。我要礼佛了,你把经文带回房里去,抄完了再送到曜日堂来。”

    说完她弯腰盘腿,闭上眼捻着拂珠,念念有词起来。

    沈雁愉快地扬了唇,收拾起经文出了门。

    华氏对她这一去十分担心,见她活蹦乱跳地回了来才又合十道了声阿弥佗佛,彻底把心放下。

    沈雁收盘子而拒珠花的真正原因她当然没跟华氏说,以她九岁的年纪,而且还是个闺阁女子,能瞬间看透这珠花背后的深意,莫说落到别人眼里会被视为妖异,就算是她的生母,也一样会接受不了。

    华氏性子虽然暴躁,但志向很小,她只要她们这小家平安幸福就好了。那些朝堂政党都是男人的事,她不懂,也不想理会,要是知道沈雁竟然暗中在揣度着这些事,而且有些猜测还属于空穴来风,她必然会阻止她发展下去。

    这样一来,对沈雁的计划很没有好处。

    沈夫人显然目的并不在她抄经这事上,所以连日来也不曾派人过来询问。

    但毕竟是任务,沈雁这边并不能不当回事,所以这几日都不曾出去,对于她并没有受到沈夫人责备的情况下,居然也能够这么安静地坐下来好好写字,这令华氏和沈宓都觉得稀罕起来。

    华氏道:“也不用太刻苦了。”

    沈宓道:“能得到太太转变态度固然要紧,可累出病来父亲也心疼。”

    沈雁才不是想要讨好沈夫人才这么做,不过是这些年来惯于认真对待该做的事情罢了。

    沈夫人心深如海,能是她想讨好就能够讨好到的吗?何况讨好了她。她就难免要像沈弋那样时时在曜日堂出入,她不要,也不想,这辈子她有她自己的日子要过,就算要树立后台,那也应该是真心疼爱她的沈宓,而非视她如鸡肋的沈夫人。

    前世所受的那些悲苦使她深信。一个人真正所得到的重视不是因为家族赋予你的那层身份。而应该是你能够凭自己的力量对周围产生多大影响力。

    就像顾颂那样,顶着个小世子的身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不招人待见。

    这日下晌,她终于用工整的小楷抄完了两份经。趁着暴雨初歇,遂亲自送到了曜日堂。

    原本想放下就走,岂料顾夫人因着暴雨屋里气闷,于是也跨府过来串门。不免又寒暄了两句。

    顾夫人看着那工整的经文,赞叹道:“府上的千金真正是一个比一个出色。我们家颂哥儿最近也在埋头读书写字。可就是写不出雁姑娘这么好的一笔字来。方才我出来的时候,我们世子还正在跟我们国公爷商量着,要给颂哥儿再请个师父教教呢。”

    沈夫人免不了反过来夸赞顾颂一番。一旁随着陈氏同来请安的沈璎抿了抿唇,眨了眨水润润的大眼睛道:“二姐姐的字写的好。不如让二姐姐去做小世子的西席。”

    沈夫人立时扭头睨了她一眼,陈氏也不着痕迹地]瞪了瞪她。

    沈雁也淡淡看了她一眼,低头将经文折起来。

    她这沈家嫡出的小姐若是去给人当西席。说的好听倒是女先生,说的不好听就是半个佣人。她沈雁什么时候需要低三下四去侍候别人的书墨了?她知道沈璎这是因着上次的事怀恨在心,所以成心当着顾夫人的面扫她的脸,不过她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

    想激起她来跟她针锋相对然后她再上演一出苦情戏博同情?她才不上当。

    虽说她与顾颂年纪都小,可也有十来岁了,再过得几年都得陆续开始说亲,到时候人家低看了她这给人当夫子的沈家小姐一眼不说,指不定还被人拿来当把柄。哪家好面子的人家会想娶个给人公子爷们儿做过西席的女子回来做儿媳妇?

    再说了,沈家的小姐去给顾家的公子爷做西席,沈家丢得起这个脸?

    这还是当着人家顾夫人的面说这个话呢。她到底还是沈家的二姑娘,她失了脸面,也就是沈家失了颜面,沈夫人能听她的挑拨,白让顾家占了这便宜去才怪!

    有沈夫人在,她根本就用不必怎么出手。

    她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沈夫人听到这声叹息,萦绕在心头的那股怒意便随之一点点泛滥出来了。这声叹息就像是在她耳边感慨沈家的脸面这么容易被践踏,也像是在感慨沈家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更像是在感慨她怎么会让沈璎这么样上不了台面的货出来见客!

    她微微吸了口气,面上依然平静:“璎姐儿既知道你二姐姐字写的好,也该用些功才是。下去把这《金刚经》抄二十遍,三日后给我。记得纸面必须工整清洁。”

    她温声地交代完,然后又优雅地朝顾夫人微笑道:“我们家虽说历代从文,但小姐们也只要求写得几个字,不至于在外丢了脸面而已。姑娘家,私以为还是规矩要紧。”

    顾夫人因着沈璎方才那话其实也是动了心,但知道不合规矩又不好接口,见着沈雁一派淡然又不知她心里恼不恼怒,万一被自己言语撩拨开了就不好了,所以一直没有说话。

    这会儿听得沈夫人当着她的面给沈璎立了规矩,又听出她否决的意思,自然也就顺坡下了驴:“夫人这话很是。”

    再坐了坐,便就告辞回了府来。

    这里沈璎领罚回了房,不由又气又怒,拖过床褥来拿着剪子一顿乱剪,眼泪也梭梭地往下掉。

    伍姨娘闻讯赶忙进来:“这是怎么了?”

    柳莺把来龙去脉一说,沈璎便就踩着她话尾恨声道:“她沈雁抄一篇经都花了四五日,三日里让我抄完二十篇经,不是成心拿捏我么?最坏的就是沈雁!她简直就是个祸害精!你都不知道太太本来没打算怎么着我的,结果她从旁一叹气,太太就罚了我二十遍经文!”

    说着她又狠狠往床单上剪了一剪子。

    伍姨娘上前把剪刀夺过来,丢到针线篮里。

    就冲柳莺说的这般,沈夫人又怎么可能不会罚她?只不过大约不会当场给她立规矩罢了。

    她抚着她肩膀坐下来,说道:“往后别去跟她较劲了。”

    “为什么不?”沈璎顶着大红眼站起来:“难道我就要白白受她的欺负吗?她就是个祸害精,祸害精!我迟早会让她在我手里好看的!”

    说完她趴倒在枕头上,呜呜地哭起来。

    沈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以有几日不在面前晃悠,沈雁心里的那点不痛快也就很快消失了。

    她虽然险些被她害得成了他人口里的笑柄,但沈夫人当着顾夫人那么一立规矩,顾家自然不好拿这个事私下议论了。毕竟沈璎是庶女,素日里教养得没那么精心也是情有可缘的,假若这话还是经顾家人传了出去,那么顾家的家风反倒值得商榷了。

    可是在沈雁看来,沈璎却的确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虽是庶女理论上不必重点栽培,可是终归也是要嫁作他人妇的,比如说前世沈璎与鲁夫人之间婆媳关系不就相当糟糕吗?后来甚至两家都因此生份了。

    沈雁虽然不大会站在沈家的立场考虑,但若有个行事张狂的姐妹拖累,于她也是不大好的一件事。

    好在沈夫人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着近来这两桩事,她翌日便跟沈弋打了招呼,命她素日多提点着沈璎些。

    沈弋深感责任重大,虽然嘴上没说,但沈雁却从她的叹气声里察觉出来。

    因着深知沈璎的为人,沈雁自己是不会插手这些事的,有沈弋看着,沈璎多少有些顾忌,这也算是好事,只不过以沈弋的精明,只怕这担子她也不会揽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沈夫人对沈璎的教育,应该不会再如从前那般疏忽了。

    大端午一过,院里的美人蕉开始开放得如火如荼,而这个时候,朝廷里忽然接到了西北的捷报。

    这日傍晚从长房出来,沈雁直接去了华氏屋里,华氏正在整理几匹大红缎子。

    见到她来,华氏难得地递出副笑脸给她道:“你知道吗?早上兵部接到了西北军报,说是蒙军突然退军了。魏国公率军追击百余里,打了个大胜仗!皇上召了内阁和六部要员入宫议事,老爷方才让人捎信回来,说是各院里都想法儿挂点红,再换上红灯笼,让庆贺庆贺!”

    沈雁听到蒙军退兵几个字,心下忽动,连忙跨趟进了去道:“这么快就打赢了吗?”

    “当然。”华氏瞥着她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沈雁察觉失态,连忙装作看绸布掩饰。

    她当然激动,从西郊钓鱼回来,她就在等着这日了。她不会无缘无故怂恿沈宓去邀顾至诚钓鱼的,更不会冒着被疑心的风险跑去与他说起西北战事,如今时隔不过半个月,西北便有了结果,顾至诚他再看不起她的脑袋瓜儿,这当口也应该会想起她那番“预测”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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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预测

    “二*奶奶,顾世子在前院,说想找二姑娘说几句话,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说曹操曹操到!正在盘算的当口,门外扶桑走进来,带着完全掩饰不了的好奇望向沈雁。

    “顾世子?”华氏惊讶地皱起了眉,与沈雁道:“他找你干什么?”

    沈雁努力按捺住心下的激动,摸了摸鼻子:“兴许是问父亲什么事儿吧?又不方便问你,只好寻我。——我去去就来!”

    华氏瞪着她跨出门去,倒是也没说什么,依旧吩咐丫鬟们剪绸子挂影壁。

    如今两府关系算是比较亲近了,顾至诚虽是外男,但算起来却是沈雁的长辈,也许对沈家来说这样依然不合礼数,但她如今越来越相信沈雁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也许他过府找沈雁真的只是为着沈宓什么而已,几句话的话,她不愿意再过分拘着她。

    沈雁先是回了碧水院,从架子上取下本他蓝皮册子,然后抱着它小碎步到了前院。顾至诚已经负手着在打量正堂挂着的香山秋景图了。

    她稳了稳心神,换上素日从容的笑脸走进去。

    顾至诚见得她来,将一双背着的放下,笑道:“顾叔冒然到访,可曾吓着你?”

    “哪有?”沈雁笑着请他在客首坐下,说道:“母亲说了,大家都是邻居,顾叔又是长辈,不必这么拘礼。”她倒是想说他也太过坦荡了些,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寻她也好,方才那么样直楞楞地指名找她,险些就让华氏疑心起来。

    顾至诚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心急。所以就直接来了。”说完他审视地看着她片刻,接着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这么心急找你?”

    沈雁默默地深吸了口气,笑道:“必然是为了兵部早上得到的捷报。”

    顾至诚脸上惊疑立现:“你知道?”

    沈雁让小厮上了茶,然后让人都退出门槛,才道:“我想除了这件事,顾叔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找我。谁让我侥幸就猜中了结果?”

    顾至诚笑着,却不接话。

    她虽然说侥幸。如今他可没办法真把这话当成侥幸。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巴巴地赶过来了。

    他笑说道:“你这份侥幸也太神了些!蒙军不但突然退兵,据魏国公的捷报上说,在退兵的翌日就传来老蒙古王最疼爱的四子已在蒙军出兵的那些日子里。成为了新的蒙古王的消息,这若只是侥幸猜测,那是杀了我也不信!”

    话说到这份上,再装就假了。沈雁干笑了下。只好道:“其实顾叔只要细想想,便会发现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沈家世代为官,朝堂上的事我们女眷不出面不议论,不代表心中没有思量,而且沈家一向注重嫡支。所以府里的小姐与少爷一样自幼也要涉猎各类书籍。”

    顾至诚望着她,示意她往下说。

    她便又接着道:“我不像我大姐姐术业有专攻,我平日里看的书较杂。自然免不了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对西北此次军事的猜测,的确也有几分根据。”

    “愿闻其详。”顾至诚道。

    沈雁点点头。清了下嗓子。

    真正的根据其实就是来自于前世秦寿不经意透露给她的军事知识,秦寿这厮虽然对不起她,可在她面前却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他只要回来便什么话都跟她说,不管好的坏的,所以日子一长,她慢慢也学会了几分战事眼光,在与后宅那么多他的姬妾交手中运用得如鱼得水。

    她将带来的那本蓝皮册子打开递过来,“这里是我最近看《烈女传》时受到的启发,所以把二十四史中一些故事摘录了出来,我看的时候顺便也参照如今的两国局势作了点小研究。而后我发现,蒙军王帐中的情况跟咱们许多内宅情况其实也差不多类似。”

    “内宅?”

    顾至诚万没想到她会把这种事跟内宅扯上关系,这简直一点也不阴谋不诡谲嘛。他接过簿子来翻了翻,果然是些很随意的笔录,语气充满了小姑娘家的俏皮劲儿。

    “对啊,就是内宅。”沈雁耸了耸肩,说道:“在我眼里,蒙军的局势确是像内宅争斗,难道顾叔以为我还能联想到别的格局上去么?我只要知道蒙古王的年纪,兄弟儿女各几个,也就大概能猜得出来他的处境。

    “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不同地方在于他可以自由选择继承人,而咱们平民百姓却不能。

    “蒙古王既然能自由选择人选,那必然会选择心爱的那个。这样一来,其余的儿子多半会不服会来争抢,而前朝亡国那几年里,蒙古王也与他的兄弟们联合,想坐收中原渔利,最后因为没得逞,只捡了些便宜,损失了许多兵马的那些部落,怎么会甘心白白为蒙古王付出?

    “蒙古王帐面临更替,他们各方各面,自然不会按兵不动的了。”

    说到这里沈雁直起腰来,微扬了唇道:“其实在我眼里,不但是蒙古,就是历朝历代的宫廷,其实也跟咱们内宅相似,不都是祖孙几代兄弟几个么?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家业而把别的人支开,生米煮成熟饭,他们再闹还有什么用?”

    真以为她这些日在埋头抄经么?那两卷经文她费了一天时间都抄完了,剩下的时间,便是在做这本册子。

    “别瞎说!”顾至诚听到此处,不由出声轻斥,“小孩子家莫言宫闱之事。”

    沈雁笑了下,两排皓齿像珍珠似的整齐润泽。

    顾至诚虽然斥责于她,但他眼下脸色却明朗极了。

    沈家数代以来子弟的表现确实优于大多数贵胄,就是在前朝顾家还未发迹时,京北沈家在他幼时的印象中也是神一样的存在,他先前还觉得,优秀成沈雁这样,还真让人难以相信她不是结交了什么别有目的的人。

    沈家人脉甚广,若是有心人借沈雁来利用沈家做点什么,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真有人利用她或利用沈家作祟,以如今顾家跟沈府的密切关系,那么对顾家来说目前的社交战略必然受到影响。所以来之前也正是为了想从她这里旁敲侧击打听出底细来,他才绕过了沈宓。

    可是如今听得她一番话,他却全然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面前的沈雁活泼俏皮,也睿智机敏,她不如寻常闺秀要么端庄大方要么娇蛮刁钻,而是透着一股不遮不掩的率真与通透,这样的人,并不像是能被人轻易利用的样子。

    想起自南郊回来之后,他带着顾颂在荣国公书房谈论西北之事时,顾颂也曾有过类似的猜疑,他心下又愈发感慨起来。顾颂武将世家长大,又受他们父子严加栽培,有这份前瞻并不让人很惊讶,可沈雁也能具备这等素质,委实难得了。

    可沈家本就底蕴深厚,沈宓少年及第,才学风姿少人能及,据戚氏与顾夫人描述,她素日的确也是个机灵的孩子。虽然两国交战的这些猫腻不应该让她一个姑娘家所窥破,可她若真是自幼博览群书,再受家世环境薰陶,也未必没有这份本事。

    本来众生百相,能否成才皆看个人造化。

    他眉间隐含的那抹探究渐渐变成了释然。

    他翻着那册子,细看着那上头笔力深厚的字迹。

    沈家人都有才学这是肯定的,只要确定她不是受人利用,他也就可以放心大胆与沈宓继续保持密切关系下去。他来之前甚至更想过,如果他能够揪出沈雁背后那人来,与沈家关系岂非可以借此更进一步?

    其实与沈家交好的原因在于,往长远来看,顾家如今缺的就是给他们指引方向的人,虽然也请了谋士在府,可是跟傲立于两朝不倒的沈家人比起来,谋士们的目光差得又岂止一星半点儿?只要紧跟着沈家的脚步,应该是不会出大错的。

    沈雁这一次的表现,无形中也让他对这道战略举措增添了几分信心,她这推测的手法虽然仍有粗糙之处,但方向却很对头,如果假以时日再细行雕琢,也未必会输给世间男儿。

    如果连沈家一个小姑娘都具备这等细腻周密的心思,沈宓岂非更值得深交?

    “这册子写的极不错。雁姐儿的本事更是不赖!”

    他把那蓝本薄子合起来,笑着抚了抚衣袖,作势站起身来。

    沈雁见状,却是又道:“这算什么,我这几日又还想起来一件事,那才叫着紧!”

    顾至诚听她这么说,抬起的两手又放回扶手上去了,“何事?”

    沈雁将左肘支在几案上,说道:“我前两日偶尔听说广西在闹灾荒,皇上派遣了京官前去接替广西巡抚的职位。”

    顾至诚挑眉:“那又如何?”

    “可见灾情挺严重。”沈雁笑起来,“灾情一严重,所需的赈粮款必然多。钱一多,必然滋生龃龉。不怕顾叔笑话,前些日子就我碧水院那点小钱,屋里还闹过家贼呢。那么大的一笔赈灾银子,不找个可靠的人,到时闹出事来不但对皇上不忠,也对百姓不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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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传闻

    顾至诚想了想,说道:“皇上和内阁自然会在户部寻个放心妥帖的人。”

    他不认为她对这些事也有想法。

    “是啊。”沈雁点点头道,“不过掌这笔钱的是下面的人,真正打这钱主意的却未必是掌钱的人了。我屋里原先的管事嬷嬷昧了我的银子,结果大部分的钱都拿去孝敬了别的人。最后钱没得着不说,自己还挨了打。”

    顾至诚听到这里,倒是皱起眉来,“你是说,户部掌钱的这个人,会从中昧钱给他的上司?”

    “这我可不清楚。”沈雁耸了耸肩,“我只知道,历朝历代但凡有赈灾银子的,就没有分文落到百姓手上的事。我卢叔刚好在户部任郎中,此次这笔钱极可能他也有份经手,他当然不会去昧这笔钱,但经手的人那么多,谁知道别的人会不会栽到他头上?”

    顾至诚盯着她,沉默下来。

    他近来也常跟沈宓卢锭在外吃茶消遣,与卢锭关系虽不算十分要好,却也建下了几分交情,卢锭确实不像那贪墨公银之人,且不管沈雁为什么会提到这件事,只说她的话却有几分道理,他虽然不知道赈灾的银子具体有多少,但凭皇帝对此次灾情的重视,其数目必然不会少到哪里。

    这么大笔银子,怎么可能会没有人觑觎呢?只是多少的区别罢了。

    如果卢锭不贪,那就会是别的人。到时若查出来,卢锭必然也脱不了干系。

    不过这好像跟他也没有什么大关系,想到这里他又把眉头舒了,放松下来。

    “小姑娘家家的,别成天琢磨这些。这是大人的事。”

    沈雁叹了口气,接着又道:“我知道我不该管,可我就是担心我卢叔。要不然给我三个胆我也不该提,也就是看在顾叔您和气又义气的份上,我才敢开口。

    “我卢叔他可真是个好人,如果他沾上什么干系,到时我父亲必定会为其上下奔走。可谁又知道这之中会不会扯上些什么要紧的人?到时候只怕沈家都要撇不干净。冲眼下这样的局势,万一又牵扯到跟沈家相关的什么人,就很不好了。顾叔你说是吧?”

    顾至诚脸色微凝:“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沈雁再叹一口气:“我倒也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这差事若是办好了,皇上跟前必然又得不少赏识,往后升迁也容易。可若是办砸了,那就不是几句斥责的事了。我可真怕我卢叔好功心切。一时失了方寸。”

    她不这么说倒好了,这么一说。顾至诚心里倒不敢大意起来。

    按照现如今的朝事议程,如无意外,赈灾的那笔银子,的确会极可能抓在卢锭手里。到时随新任巡抚前去广西的钦差也多十有八九会是他卢锭。而这么大一笔银子,上下经手的人那么多,谁又保证没人打主意?

    卢锭那人心性刚正。重要的是在朝中没有什么人脉,关系最近的也就是沈宓。这样的人,自然是最好拉来当替罪羊的。私自挪用赈灾的银两可比寻常贪墨之事罪行大多了,卢锭若是真摊上这事儿,获罪下狱是妥妥的。

    沈雁的话虽的确有几分杞人忧天之嫌,可仔细想来,也并非全无道理,如果卢锭倒霉,那么沈宓出于道义肯定会想办法拉他出来,到时难免会动用沈观裕的面子,假若这后头又真是什么来头大的,那么沈家——如果沈家被牵连上这种案子,就是不获罪,名声也会受到影响吧?

    到那会儿顾家是替他们谋情面还是不谋呢?

    谋的话,势必是跟皇帝讨价还价,不谋的话,他们往后哪里还有脸跟沈家往来?

    这一想,顾至诚忽然就觉得麻烦起来,沈雁提供的虽然只是个可能性,但这可能性一旦实现,那后面的事真是跟连环套一样一个接一个。

    “当然我也就是说说,说不定皇上并不会让我卢叔掌管这件事呢。”

    正在这会儿,沈雁忽然又转了口风,轻轻地自我安慰起来。

    顾至诚瞥了她一眼,沉吟片刻,说道:“郭大人还有半个月才去广西赴任,就算提前备好银两也还得七八日,若是定好了随行的钦差人选,那么这两日自会有消息下来,你先且把心放肚里头吧。”

    “正是。”沈雁点头。

    话是这么说,顾至诚却坐不住了,又默了半刻,看天色不早,遂就站起身来:“我先告辞。改日再请你父亲吃茶。”

    沈雁站起来:“顾叔会把我们今天说的话告诉我父亲吗?”

    他在庑廊下负手回头,笑了声道:“你希望我告诉吗?”

    沈雁笑起来,“父亲要是知道我胡思乱想这些,肯定会罚我的功课,我是个姑娘家,识得几个字,会些持家的本事,懂得几分做人的道理就好了,读那么多书做什么。顾叔肯定不希望我每天对着书本愁眉苦脸的对不对?”

    顾至诚含笑沉吟,一时又失笑道:“真是个鬼灵精!”说着下了石阶。

    沈雁站在庑廊下礼貌地目送他。

    等他背影终于在拐角处好久,她才顺势坐在栏杆上,低头看了看自己悄然被汗湿的手心。

    这场谈话看似轻松,可实则一点都不容易。

    她擅长的是内宅斗争,周旋朝堂外事这些,她并不拿手,可是眼下她别无他法,要改变华氏的命运,只能从挽救卢锭开始,这就像摸着石头过河,前路水深水浅她并不知道,她能看到的只是对岸的风景,也只能且行且琢磨的鼓起勇气往前。

    虽然她策动顾至诚来办这事有舍近求远之嫌,比如她大可以直接跟沈宓说明这一切,可实质上并不。

    沈宓虽然宠爱她,可他内心里其实有着自己的底线,他可以不束缚她的天性,可以帮着她和华氏在沈夫人面前周旋,也可以纵容她做一切想做又无伤大雅的事情,可唯独这私下过问政事的行径,他是绝不会通融的。

    他不会容许她的女儿成为众人眼里离经叛道的女子。

    所以她只能从顾志诚这边点火,让他站在顾家利益的角度来思考这件事。

    眼下的顾家对沈家有欲*望,而且也有实力去办成这件事,

    他是荣国公府的世子,虽是个武夫,却又不是纯粹的武夫,他有谋略懂察言观色,虽然不见得对玩弄权术游刃有余,可如果刚刚她露出半点心慌的痕迹,一定逃不过他的眼睛。要想他心甘情愿地阻止这件事,必须得让他知道卢锭的前程跟他们的愿望也有着七弯八拐的关系。

    她刚才生的火很温,可是她相信,如今顾至诚对她的忧虑虽未十分在意,但必然也已有三四分。

    要想一下子拿下他来多么不现实,但反正,她还有时间,不是吗?

    顾至诚到访的事不是秘密。

    夜里沈宓回来,不免问起顾至诚今日的来意。

    沈雁镇定地道:“顾叔来问父亲几时再约卢叔和他去城郊钓鱼?”说完她伏上父亲的手臂,像小猫似的仰起脸来:“你几时去?”

    沈宓拿筷子轻刮她的鼻梁:“再去也不会带你,尽跟顾颂过不去。”

    因为西北大捷,接下来几日街上也开始热闹起来,都不用出坊,街头时不时响起的戏班锣鼓声和鞭炮声就飞进了高墙,随着丫鬟下人们进进出出,皇上犒赏边军的消息也传到沈雁耳里,据说魏国公府获赏金银各三千,魏国公长子被授了中军营千总的官职,韩家最近很风光。

    于是最近往魏国公府去道贺的人极多,就连沈夫人那边似乎也准备了份仪礼,让人送去了韩府。

    去的时候是和荣国公府的人一道去的,顾家与韩家交情极好。

    据回来的人说,魏国公虽然还在守边,但韩家大公子却十分稳重大气,瞧着未及舞象,但迎来送往不卑不亢竟十分得体。又说起这韩公子何等的俊美英挺,让人不觉打心底里生出敬意,总之把个韩稷说的天花乱坠。

    来人回话的时候姑娘们都在曜日堂屏风下猜字谜,不免也议论起来。就连沈弋也对韩稷起了兴趣,不过她是见过他的,所以比对起大家的好奇,也还算是淡定,只是略微问及了几句他的兴趣爱好什么的。

    沈雁并未参与,她生怕吐出不该吐出的话。

    在等待朝廷定下钦差来之前的这几日里,她除了打发胭脂青黛一面发展眼线,一面收集街上消息,而鲁思岚这日约了她过府吃莲蓬,顺便也对韩家表示了浓厚兴趣。

    “听说魏国公原来的妻子儿女都在战乱中牺牲了,如今这位虞夫人是大周定国后才娶的,所以他比谢虞夫人大了有十多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来得子,所以他对对两个儿子都很喜爱,这个大公子韩稷还是他亲自传授的兵法武艺。只是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喜爱,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请封他为世子?”

    鲁国岚摊着两手,百思不得其解。

    沈雁将莲蓬壳丢到水里去逗时刻饥荒的锦鲤,耸了耸肩:“也许只有韩家自己才知道。”

    她上世活到二十好几岁都没弄没明白的事,鲁思岚现在能弄明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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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 仁义

    当年只远远见过韩稷,印象中倒是难得一见的美貌,但具体长成什么样的五官印象却很模糊,因为他喜穿长袍,所以袍子底下是不是有那么威武英挺她也不记得,有没有大伙传说的这么神乎其神她也不晓得,因为跟她的生活无关,所以也就无所谓关注。

    反正大伙对韩家这股热情过阵子就会消散,因为京师里的权贵太多了,韩家又不是唯一的那个。

    如果一定要说她对他的印象,那么就是他居然跟楚王勾结到一起谋夺帝位。

    因为魏国公曾经救过周高祖的命,周高祖与韩稷的祖父乃是结拜的异姓兄弟,韩稷的父亲,如今的魏国公与当今的皇帝又是打小一起在军营里长大的,因着这层,韩家跟周皇赵氏总比别的人来说相对还更亲密些许,所以韩家的人理论上不该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去。

    但韩稷那厮就是掺和了,这是没法儿在沈雁的世界里抹灭掉的事。

    也是她对有关他的一切感到兴致缺缺的因由。

    不过她现在的确在开始留意坊外消息。

    而她的目的,是在观察广西灾荒的进展。她没有办法去左右朝堂,更没有办法使手段让皇帝打消让卢锭负责经手赈灾银两的事,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如何迂回地将宅斗战略技术运用到朝事上去。

    她事先在鲁思岚这边作了铺垫,表示也是很关心广西这件事。

    鲁思岚是个墩实的好孩子,立即自告奋勇地表示:“你要是真想知道,这个交给我好了,昨儿我还听父亲说起这事来着,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想来不难打听的。”

    在朝廷这些事情上,都察院往往比礼部更先得到消息。沈雁要的,就是快人一步。

    事实证明鲁思岚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丫头。

    两日后的傍晚鲁思岚就迈着两条小胖腿亲自到了沈家,提着裙子,顶着因奔跑而变得红扑扑的小脸儿,一路冲进了沈雁正在静静做着针线的碧水院厢房,迎门道:“我父亲回来了。我刚刚听见赴桂的钦差定了下来。是户部郎中卢锭!”

    听到消息这一刻沈雁真有想把她抱过来吧唧亲一口的冲动!

    她腾地从炕上站下地,身边的针线篮子都差点被带翻。

    “已经下旨了吗?”她问。

    “应该还没有。”鲁思岚端起桌上的茶壶,胭脂连忙进来接过沏茶。“只是都察院和内阁定下来。不过最迟明日早朝也会下旨宣布。”

    那就是定下来了。

    沈雁沉吟着,交握着双手坐下来。

    眼下虽然是极好往顾至诚那边再加油的时机,但是这样做却后患无穷,首先她通过鲁思岚打听政事的事情就捂不住。如此一来她前次在顾至诚面前洒下的那点烟雾也会前功尽弃,顾至诚一定会怀疑上她。再者朝廷还没下旨。他也不见得会真把她的话当回事。

    鲁思岚和她一样,不会轻易在外留晚饭,于是坐了坐就走了。

    沈雁送她到二门,回头正好遇见带着柳莺从那头穿堂那头过来的沈璎。

    沈璎远远地冲二人福了福身。便就止步了。

    沈雁也点了点头,转回房去。

    柳莺道:“姑娘,快传饭了。我们也回房罢?”

    沈璎咬着下唇,盯着沈雁去向。说道:“二姐姐跟鲁姑娘怎么那么要好?”

    柳莺一怔,回道:“二姑娘跟鲁姑娘年纪差不多,两家又隔得近,玩得好也在情理之中。”

    沈璎微哼了声,盯着远去的沈雁背影的双眼,在暮色里发出莫测的光。

    沈雁回到碧水院,传饭到她的小书房。

    顾至诚那边固然是她整个计划的关键,可是沈宓这边也不能疏忽。她像战地将军推沙盘似的,将顾至诚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动作在纸上密密麻麻推算了几遍,然后又沉吟了半日,让福娘打着灯笼伴她去了墨菊轩。

    沈宓正在看书,烛光幽幽照着他的脸,使他的浓眉大眼看起来越发俊俏了。

    见到她进来,他指了指桌上摆的瓜果点心,然后便又埋头于书页之间。

    这些年他没少让她打扰过,如今也就见怪不怪了,反正他早在她还要抱在怀里的时候就学会了一手抱娃一手看书的本事。

    沈雁从架上抽了本书,坐在椅子上翻了几页,然后挪到他跟前,指着其中某处说道:“这两个字我懂,但最近我觉得,有些事情未必是懂得其含义便能够做得到。比如说这仁义二字,我就在想,我和鲁思岚是朋友,在我和她之间,究竟怎么样才算得上仁义?”

    沈宓抬起头来,目光里闪现着淡淡的喜悦,似乎对她能够提出这样一番疑惑很是意外和赞赏。他点点头,温和地道:“你们小伙伴之间自然不存在什么大事件,素日里只要能在守礼的范围内,帮其所需,解其所困,慰其所难,这便已经是仁义之举。”

    沈雁咀嚼了片刻,再道:“那么,在你们大人的世界里呢?什么是仁义?”

    说到这个问题,一向潇洒的沈宓也顿住了,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大人们的世界复杂得多,除了我跟你说的那些,还得有一颗赤子之心。人随着年龄增长,遇见的诱惑越多,往往会有些乱花迷眼,但无论如何,当我们遇到了一个值得珍惜的人,都应该以最本质的心情去对待。”

    就像他对待华氏那样。

    沈雁很满意。

    但她抿唇望着他,开口却又说道:“父亲说的以本心对待,是就像您和卢叔那样么?”

    据她所知,沈宓并非对所有人都是和善的,他也并不是没有城府,只是在妻儿面前,他极少会把这面展露出来罢了。她继续说道:“父亲的话听起来仍让我一知半解。不如举个例子好了,假如卢叔将来有一天仕途受挫,父亲会怎么做?如果他犯了贪墨罪什么的入狱了,父亲又会怎么做?”

    沈宓怔了怔,转而沉了脸,卷起一旁的书来轻敲她脑袋:“你卢叔跟你有什么怨仇?你这样咒他?”

    “我就是打个比方嘛!”沈雁跳起来避开,然后抱着书在胸前。说道:“请回答我。作为具有赤子之心的父亲您,这个时候会怎么做?

    沈宓回到案前坐下,没好气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为父自然会想尽办法替他洗脱罪名!”

    就像前世一样,最终不惜把自己也牵连入狱?

    沈雁看着他,长久地无声。

    现在总算可以瞧见,把顾至诚拖出来插手这件事并不是她在做无用功。

    即使重来一世。他也还是会这样选择。

    当然,她从来不认为他的选择有错。相反她认为这是唯一选择,朋友之间岂非就是要真心相待,帮其所需解其所困么?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你凭什么去要求别人的真心?

    她不会把沈宓逼成个自私的人。

    可她也不想悲剧重演。

    所以目前来说。只能选择这个笨法子,绕开这条路往下走。

    “父亲真是我的好榜样。”她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笑道。

    “那当然!”沈宓开心起来。一双大眼在女儿面前熠熠生辉。

    沈璎吃完饭回到自己房里,忽然叫来了柳莺。

    “我听说昨儿顾世子进府来找二姐姐。两个人二房说了好长时间的话,真是奇怪了,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在没有长辈在场的情况下私自面见外男呢?”

    柳莺顿了顿,说道:“二姑娘还小呢,再说顾世子身份尊贵,又是长辈,倒不算逾矩。”

    “真的不逾矩?”沈璎睐了她一眼,冷笑道:“姨娘不是在曜日堂里买通了有人么?你把这个话透到太太耳里去,看看究竟太太怎么说?若是太太不罚她,那就是不逾矩,若是太太罚她——”她又笑了下,“这逾不逾矩,还用得着我说么?”

    柳莺心下一凛,连忙称是。

    有了鲁思岚提前送来的消息,沈雁便唤人暗地里盯住了顾至诚。

    顾颂自打去了趟东郊,在撞了头的马背上颠得吐出了胆水,回来这几日便没副好脸色。

    戚氏暗地里埋怨了顾至诚好几回,如果不是他,顾颂又怎么会遇上沈雁那个冤孽?

    但顾颂反过来倒说她妇人之见,还说人家沈雁可不是那种没底蕴的姑娘,如今他越发觉得沈家能有助顾家云云。戚氏差点没被这话给笑死!她沈雁要是有底蕴,能反过来把顾颂欺负成这样?也就是她们家顾颂,换成是她,她早就把她掀个底朝天了!

    别说她是个文官之后,就是勋贵出身的大家小姐,如今也没几个像她这般目中无人,还好意思说底蕴!她看这顾至诚简直是被沈家人给下蛊了。

    顾至诚不在府的时候,她私底下不免就发起牢骚,可如今顾颂也不知把沈雁恨成了什么样,包括她在内,谁要敢在他面前提沈雁这两个字,他能立马瞪眼甩帘子给你看。于是她发牢骚的时候还得背着他们父子!

    想想就窝囊。

    可她又拿他们没办法,顾至诚就不说了,自古夫为妻纲,她素日闹闹小脾气还成,若动了真格,那顾至诚那脾气也不是她能吃得消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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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大家。

044 操心

    就是顾颂她也无可奈何,虽说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可这孩子打小在上房娇生惯养,除了荣国公夫妇的话,别的人谁也不听,顾至诚是来了脾气就开打,她这个当娘又哪里狠得下心?于是斥责也不是,不斥责也不是。

    因着魏家近日风光,这日荣国公夫人带着他去魏国公府串门回来,戚氏瞧着他脸上总算开阔了些,便就唤了他近前说话:“韩夫人可好?你稷叔近来在忙什么?”

    顾颂恭谨地答了。

    戚氏略略放了心,随即又问道:“你稷叔如今也算是文武双全,听说前些日子还与人搞了个什么诗社,我是不懂,不过你父亲似乎挺赞赏。沈家都是有学问的人,如今你父亲的意思想让你跟着沈家的人学学诗赋什么的,你——”

    “别跟我提沈家!”

    戚氏话没说完,顾颂一句冻成了冰的话就从喉咙里掷了出来,那双斜飞的眉也越发显得料峭了。

    “这孩子!”戚氏愕了半晌,半日才憋红脸吐出气来。

    旁边站着的丫鬟们瞬间抬头看了眼他们,又很快低了头下去。

    戚氏不免怨恨起顾至诚,她就说这是个馊主意,他却偏说让她这么着办,现在瞧瞧,她这里才开了个口,就让人家给堵回来了。这还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她这么三番四次地被自己的儿子甩脸子,她在下人们眼里成什么了?

    不由就沉了脸,掼了手畔杯子在地上:“滚!”

    丫鬟们立刻低着头鱼贯而出。

    顾颂眼底露出丝歉意,但他仍是只翕了翕唇,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

    戚氏都快要气死了。

    这边厢顾至诚下了早朝。在宫门外足足站了有大半刻才上马。

    眼下他这番心情都不知道跟谁述说,皇帝在朝上下旨让户部调出十万两银子用作赈灾款,又下旨让南地各仓开仓济灾,这么大笔银子倒罢了,反正这几年风调雨顺,经济税赋也逐步缓了过来,可关键是那赴桂钦差的人选。居然当真让沈雁再次言中。挑中了卢锭!

    虽然自己也对这结果有所预料,可是当它先行从沈雁口里吐出来,那又不一样了。

    在沈雁对这件事进行推测之前。就算结果同样如此,他兴许也并不会放在心上,说不定还会吆喝着让卢锭下衙后上莲香楼作作东。

    可是当他亲耳听到宣旨官把卢锭的名字念出来时,他半点欢喜劲儿都提不上来了。沈雁那句有人觑觎赈灾银的话总在耳边嗡嗡作响,——十万两白银。广西又离京数千里,俗话说山高皇帝远,谁能保证不会有人动心?

    毫无疑问,卢锭肩负的是个重担。也是桩美差。

    可是在风光的背后,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嫉恨,这已经算是树下了暗敌。除却这些。他们老卢家在朝中并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相互帮扶,他入仕年数未久。根基尚浅,朝中也没什么人可拉拢帮衬,假若事后清算,他就是个现成的黑锅灶台!

    而那真正挪了钱财的黑手们势必不会让他有生还之机,那时候就是沈家出面也不一定有效,而沈宓又怎么可能不出面?

    想到接下来这些几乎可见的危机,顾至诚一个头真是有两个大。见着后头卢锭已被人簇拥着往这边来,生怕露了马脚,连忙上马闪了。

    郁气沉沉回到府里,一看戚氏歪在榻上,不由没好气道:“倒水来!”

    戚氏这里本等着他来过问候呢,也好趁机冲他发泄发泄,见状哪里还躺得下去?连忙将先前的怨气抛开下地,亲手斟了杯茶上来,并问:“怎么了?”

    怎么了,顾至诚能说怎么了?

    狡兔尽,良弓藏,历朝历代的功臣到了天下太平之时,地位就没那么了不得了,再加上周室忌惮功臣之心简直昭然若揭,他怎么可能不忧心顾家的未来?

    如今好不容易跟沈家展开了交往,眼看着双方都心照不宣地相互倚重起来,却又偏偏遇上卢锭这事——他能去劝沈宓别跟卢锭往来了?他就是好意思当这个小人,沈宓能听他的话才叫新鲜。

    当然卢锭有可能并不会如沈雁所说的那么危机四伏,可这种事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半点办法也没有了。行军之人从来没有心存侥幸的心理,因为一旦侥幸失败那丢的有可能就是脑袋!在卢锭被真正定下来之前,他还可以存着几分漫不经心,如今却再也不敢轻视起来。

    所以他还是得去找沈宓说说这个事儿,可他又以什么名义和说辞去说呢?

    他撑着额头,纠结地拍着脑门。

    早知道就拖上几个月再跟沈家往来就好了,也就没这么多婆妈事儿。

    烦躁中他睨见站在旁边的戚氏,便抬头道:“颂哥儿呢?”

    他不提顾颂还好,一提起他戚氏便又没好气了:“你养的好儿子,如今越发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说着抽出绢子掩着脸,呜呜哭诉起来。

    顾至诚一听这小子竟然扬言连沈家两个字都不能在他面前提,不由火冒三丈:“把那畜牲给我带过来!”

    下面人哪敢怠慢,立马鸡飞狗跳地去寻人。

    顾颂很快被带过来,才唤了声“父亲”,顾至诚就转身去取墙上的马鞭。

    戚氏跟丈夫哭诉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得几句宽慰,哪里是真想让他教训儿子?见状吓得连忙将顾至诚的腰抱住,一面扭头与顾颂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顾颂并不知道父亲因何如此暴躁,反应就有些延迟,被顾至诚飞来的一鞭子抽中了大腿,虽然没下狠力,但对只穿着一层夏衫的他来说也十分疼了,哪里还敢多呆?连忙拔腿便往荣国公夫人房里奔去。

    顾至诚被缠住腰身动弹不得,只好扔了鞭子,吼戚氏道:“都是你惯出来的!”

    戚氏松开手,绞着绢子,瞟他道:“这也怪我。”

    想起顾颂自小在上房长大,顾至诚便又郁闷得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他觉得沈雁就不跟这小子般让人操心呢?人家还是一姑娘家,说话做事多有条理,顾颂怎么一天到晚就憋不出几句话来?难道这真的跟肚里墨水多少有关系?再一深想,沈家那些子弟果然个个隽秀谦和,就连府里的门房谈吐都不亚老秀才,可见这学问还是薰陶人的。

    一想到这个,他就深深地感到脸热。

    如果再这么放任下去,他顾家的后辈只怕会被沈家的后辈们一甩几百里!

    沈家是矗立在京师百余年的诗礼大家,若是舍弃了这条人脉,对顾家来说又是多大个损失?

    ——不行,他还是得去管管卢锭这事。

    “我出去一趟。”

    丢下这句话,他拎着马鞭又出了门。

    沈宓从朝上下来,心里也沉甸甸地,他对卢锭揣着十万两银去广西赴任这事总觉得不大安心。

    虽说朝廷会派军队护送,路上出事的机率甚小,可是到了广西之后呢?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路上的劫匪好避,倒是身边和下面那一双双看不见的手才让人觉得后怕。十万两银子的差事,就是缺个角,卢锭这辈子也完了。

    想到这里,他戴上官帽又起了身,准备去户部衙门找卢锭。

    可是当目光瞟到墙上的孔圣像,他眼前又忽地浮现出卢锭素日与他聊到胸中抱负的时候那股豪情。

    卢锭并无什么可靠的人脉根基,他这次如果能够办下这趟差事,那么就算不会立时获升,日后有机会吏部和皇上也绝不会忘了他的。身为挚友,他又怎能因着些无根据的感觉来贸然拖他的后腿?他可是昨儿夜里才掷地有声地跟沈雁解释过仁义二字的。

    正踟蹰时,衙吏便进来道:“大人,荣国公世子到访。”

    顾至诚?

    沈宓微怔,转瞬望见黯下的门口,随即便恢复了神色,迎上去。

    顾至诚进门便笑道:“子砚兄应该听说卢世兄荣封钦差的消息了?”

    “当然。”

    沈宓眉梢眼角尽是笑,在了解到他的来意之前,他自然还是会真心地表露出为卢锭被委以重任的兴奋之情的。“先前他遣人来说在衙门外莲香楼作东,顾世兄到时必定要一起去!”

    顾至诚看着他一脸无机心的灿烂,一颗心却愈加往下沉了。

    他不明白沈宓看着挺机灵一个人儿,为什么连他这个武夫以及沈雁那黄毛丫头都能想到的危险,他沈宓却想不到?

    就冲着他这番高兴劲儿,他也能想象得出来卢锭假若出事,沈宓又该是怎样一番焦急。到时他必然会请求借沈观裕的面子上下周旋,如此一来那背后运帱帏幄之人必然会间接把沈家也给盯上,沈家若是因为卢锭而开罪了权贵,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顾至诚觉得此刻自己真是为沈宓操碎了心。

    “顾世兄怎么了?”

    就在他暗地慨然之时,从旁打量了他半日的沈宓如此问道。

    他连忙打了个哈哈,掩饰地端起茶来:“没什么!想不到子砚兄为人风雅,就连这里的茶都透着股风雅劲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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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逾矩?

    沈宓挑眉看了眼那碗一两银子三十斤买来的衙门特供,再深深地看向顾至诚。他又不是傻子,岂能看不出来他怀里揣着心事?难不成,他也是为着卢锭那事而来?

    “不知道顾世兄找我有什么事?”他笑问。

    顾至诚忍着皱眉头的冲动咽了两口那粗茶,尽量轻松地道:“卢世兄揣着整十万两银子去广西,这这么大笔钱,可真是让人咂舌得很。也不知道卢世兄身边带的人手够不够?”如果卢锭身边带的心腹能手足够多,那也不一定就会让人得了逞去。

    沈宓的眼神越深沉了。他盯着他看了片刻,微倾了身子道:“莫非顾世兄有兴趣?”

    顾至诚顿时讷然,两手摇得如西洋钟摆:“不不不!我就是随便问问!”开玩笑,那可是朝廷的赈灾银!对它有兴趣,他又不是嫌命长了!

    沈宓直起腰来,默了片刻,说道:“此次任务很重,但时间很长,所以皇上委派了户部四名吏员随行。相信有他们同心协力,广西这桩差事一定能办妥办好的。”

    他话说得很慢,先前的喜色这时候已经淡去了点儿。

    现如今顾至诚为着卢锭这事而来已显而易见,但他仍不明白,这跟他顾至诚又有什么关系?

    一心只站在卢锭立场考虑的沈宓自然猜不到,顾至诚乃是被预知了未来之事的沈雁撩拨得乱了一颗心,如今他满脑子里都是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两府交往的前景,以及还有一些不可获知的意外,他的心目中,家族的未来只有最重要没有更重要。

    顾至诚听到只有四名吏员随行。心底顿时道了句坏事!

    只派四个人,还是吏员,这能顶什么用?有时候才能虽然难得,关键时候还是得有能镇得住场的身份不是?

    “我听说广西那边地势偏僻,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子砚兄还该劝着卢世兄三思才好。”

    斟酌了良久,他这么说道。

    沈宓笑了下。

    如果早收到消息。他说不定倒是会劝劝。可是如今皇上已经下了旨,他再去劝他有什么用?更何况,他其实是希望他能够顺利办成此事的。作为知己。不就是应该为对方的成就而高兴么?

    “顾世兄此言甚是,只是这是皇上旨意,不是你我左右得了的了。”他说道。

    顾至诚有些泄气。

    其实他也知道劝说也是无用,卢锭这边会不会放手且不好说。就是他同意放手,皇帝那边又怎么办?

    半个时辰后他无精打采地出了礼部。

    顾至诚刚回到荣国公府沈雁就得到了消息。她派出去的人虽然不至于清楚他跟沈宓谈些什么,但起码他去了礼部公事房,并指名去找沈宓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顾至诚越是不在状态,越是说明她下的药很准。

    本来她并不确定他最终会不会管卢锭这件事。但能肯定的是,朝中旨意下来后他十有八九会去寻沈宓,一旦沈宓对卢锭的维护之心表露得十分明显。那么一心想要与沈家长相发展的他绝不会对这件事不闻不问。

    于是她昨儿晚上才会去墨菊轩找沈宓,当她那般郑重地跟他说及对卢锭应有的态度时。沈宓今儿当着顾至诚的面,又怎么会在提到挚友时流露出半丝随意来?再说沈宓并非浅薄之辈,在顾至诚突然去寻他问及卢锭的事时,他必然会应对得滴水不漏。

    顾至诚只要看到他那付神态,就会明白她当日所推测的并非无根无据。

    现在走到这一步了,接下来又会怎么样呢?

    她猜测顾至诚这两日应该还会来找她。

    不过就算万一他不来找她,她上顾家去找他也是一样的。

    她把胭脂唤进来:“继续盯着顾家,尤其是顾世子。”

    胭脂虽不明白顾世子哪里得罪了她,值得她这么样盯着人家不放,但还是本份地点了头,依言下去行事。

    沈雁这里摊开书卷正要练字,青黛却掀了帘子走进来,原来是秋禧来了。

    “二姑娘,太太请您过曜日堂说话呢。”

    沈夫人找她?经文都已经送过去了,她还有什么事找她?沈雁看向帘子下的青黛,青黛摇摇头表示不知。她想了想,站起来走到门槛边,顺手除手上一条赤金丝的链子塞到秋禧手里,笑道:“不知道太太唤我何事?”

    秋禧犹豫了下,把金链子推了回来,也是一笑:“奴婢也不知何事,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沈雁眼内倏地一冷。她本来也没打算秋禧会跟她透底,不过刺探刺探她的反应罢了。如今看来,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她把链子重又套在腕上,说道:“走吧。”

    等秋禧走了先,她立即趴在青黛耳边吩咐起来。

    小片刻的时间到了曜日堂,沈夫人端座在矮榻上,身姿十年如一日地优美。

    而沈弋与沈璎居然也在,沈弋拿团扇半掩着脸,一双美眸透着担忧看过来。沈璎仍是娇娇弱弱的样子,眼望着地下,见到沈雁进来略起了起身。

    沈雁向沈夫人行礼,沈夫人倒也开门见山,说道:“听说昨日顾世子进府找你,私下说了很久的话?”

    顾至诚进熙月堂并不是什么秘密,因为用不着遮遮掩掩,沈雁估摸着昨儿顾至诚进府时沈夫人就知道了,这事她要是不妥,立马会派人传她,可是直到过了一日一夜她才找她问起这事,不免就有些让人心生疑惑了。

    沈雁抬眼看了下沈夫人,只见她面目端凝,虽不显温和,却也并不十分恼怒,于是就答道:“回太太的话,昨儿顾世子的确是进府来了,并向我打听父亲外出垂钓之事。我因为敬着世子爷是咱们府上的贵客,于是就陪着聊了几句。”

    沈夫人皱起眉来,“顾世子虽是贵客,却也是外男。你难道不知道面见外男,需得有长辈陪同在场?”

    沈雁望着她,面色也不由沉凝起来。

    顾至诚的确是外男这没错,可两人之间不但差着辈份,她还是个女童,沈夫人这么样,是不是太煞有介事了点?

    “太太也莫责怪二姐姐了,想来姐姐回京不久,这些规矩未曾适应也是有的。还请太太给次机会给二姐姐,下次她定然不会再犯了。”

    这时候,沈璎忽然站起来,弱弱地面向沈夫人说道。

    沈弋飞快地往沈璎投去一眼。

    沈雁闻言皱起眉来。

    她不是三岁孩子了,沈璎看上去是在替她求情,实际上却在给她定罪,这种阴招子她倒是玩得得心应手。眼下沈夫人并没说怎么罚她,她倒是先替她求起情来了!这不是逼着沈夫人给她立规矩吗?

    果然,沈夫人听得这话不但没有消火,反倒是倏地变了脸色:“回京也有两个月了,连这些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莫非金陵那边的人家就全无规矩不成?连姑娘家的名声都不要了!你当你丢的是你一个人的脸呢,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沈家的脸面都会被你给带契坏?!”

    沈雁默默地深吸了口气,挺直胸站在地下,回道:“回太太的话,金陵的规矩大着呢,不说别的,就说华府,莫说庶出的姑娘没有堂前插嘴的份,就是嫡出的姑娘在太太训话时,也不会乱吭一声的。若是犯了,轻责罚跪一日,重则掌嘴十下,要论规矩,京师可差远了。”

    众人万没料到她竟然底气这般硬,沈弋愣住了,沈璎两颊刷地变的通红。

    沈雁气定神闲看过去,那目光里的锐意半点折扣也不曾打。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要隐忍,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憋屈地过日子,如果以她的出身以她重生的身份还要做小伏低的过日子,那天下间那么多身份不如她的女子该怎么过活?

    她身为长姐,断没有反被个小丫头拿捏住了的理儿!

    沈夫人听完这番话,瞬间也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遂往沈璎瞪去一眼。

    这家里头个个都不是安生的,沈璎才多大,竟敢几次三番在她眼皮底下耍花招?而且关键是沈雁反击得很在点子上,的确在曜日堂里,哪有她一个庶女插嘴参言的份?

    她沉下脸来,缓缓道:“这么说来,果然是咱们家的规矩太轻了,——把璎姐儿带到屋里去,跪上三个时辰。”

    跪上三个时辰下来,都将近掌灯时分了,沈璎瘦削的肩膀抖了抖,眼泪一滚跪下来,“太太!璎姐儿错了,璎姐儿不该插嘴!求太太恕罪!”转而又跪到沈雁面前,捉住她袖子:“二姐姐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是想替姐姐求情的!”

    沈雁可真想一把撕开她这张美人皮,看看里头住着个什么妖精。

    她看着她,无动于衷。

    沈璎被带进隔壁屋去了。

    沈夫人瞪着沈雁:“你也给我跪着去!”

    “母亲且慢!”

    沈雁正要说话,门外就传来了沈宓的声音。

    原来自打顾至诚走后,他也没什么心思在公事上,正想去哪里走走捋捋思绪,青黛就派小厮宋且过来了,听说沈雁又被沈夫人叫了过去,便就索性回了府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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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福介绍:
关于后福:
官场旦夕祸福,后宅勾心斗角。
谁说背负着前世仇恨,今生就不能活得痛快潇洒?
沈家世代相传的除了道貌岸然,恰恰还有一张厚脸皮。
保富贵,谋尊荣!
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沈雁扫一眼这京城四处锦绣膏梁,笑眯眯袖了手道:谁赢谁有什么要紧?横竖天下是你的,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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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完结书《大妆》《闺范》,欢迎跳坑~~
后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后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后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