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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福全文阅读

作者:青铜穗     后福txt下载     后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42 打算

    沈雁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就是最关键的地方了,太太在知道父亲这个秘密后,误会了父亲,转而把恨意转嫁到你大哥头上,从你大哥还在襁褓里开始,她每月里都会以给他服补药的名义给他喂毒,而你大哥为了掩护自己的身世,也为了保护韩家,所以一直装傻充愣地服了十五年。

    “十五年的噬骨之痛,我体会不到,可是耘哥儿打小跟哥哥一起长大,一定亲眼见过那种痛苦的模样的对不对?”

    韩耘整个人都傻了。

    鄂氏竟然给韩稷下毒?!她,她怎么会……

    他后退了半步,呆呆地望着沈雁:“大嫂一定是骗我的!母亲怎么会给大哥下毒呢?!她怎么会这么狠毒?”

    沈雁并不想逼他承受更多,本来如果他不提到韩稷为什么不救鄂氏的时候她也是不会再往下说的。可是她不能让他误会韩稷是冷血无情之人,眼下太夫人要怎么处置韩稷还不知道,这么一来,有些事便不能不就此让他知道了。

    “客观的说,太太也有太太的苦衷,大人的世界不是耘哥儿想象的这么简单,有时候错里有对,有时候对里有错,可无论如何,你大哥所受的这么多年的苦乃是她所施这是事实。但这并不因为她做过这样的事情就能抹煞她对你的关心和爱护,太太心里,没有什么人能比得上耘哥儿的。

    “而你大哥也并不是心狠无情的人,因为事情特殊,你大哥的身世若是传出去,对韩家十分不利。所以我们不能叫大夫进来,更不能传太医。就算不为这个原因。太太冲动而寻短见,也是把整个韩家无置于无良的境地,所以倘若你大哥不伸手施救,也并没有违背人伦道德。

    “可他刚才毕竟还是让辛乙去了,可见,他还是深深在乎着耘哥儿,以及在乎韩家的。你说是吗?”

    韩耘眼里有着迷茫。

    沈雁所述说的这些事的确超出了他对世事伦理的理解范畴。可是顺着她的话来想。又似乎确实如此。

    鄂氏在打得韩稷头破血流时,他也没想过她会如此恶毒,沈雁不可能骗他的。她为什么要骗他呢?这些事他回头去跟魏国公和太夫人求证就能立马戳穿啊!既然没骗他,那鄂氏给韩稷下毒的事就十有八九是真的,他万没有想到他心目中温柔可亲的母亲真的有这么恶毒,她怎么能这么对待他的大哥呢!

    他眼眶又湿了。接而有些无地自容。

    他还有什么脸去缠着韩稷叫做大哥?他的母亲险些就把他给杀死了!

    他忽然背靠着墙,六神无主地流起泪来。

    他的家是怎么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处充满了戾气和矛盾。为什么一点也不像他印象中的样子?

    他终于忍不住,号啕哭起来。

    沈雁走过去,将他紧揽在肩上,轻声道:“这些都不关耘哥儿的事。你不用这样,这样闹开了也是好事不是吗?等太太醒了,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算我们出——不管我和你大哥在哪里。你都是我们唯一的弟弟,一辈子的亲弟弟!”

    韩耘伏膝坐在地上。哭得回不上气来。

    后院一整夜都在焦急等待之中。

    丫鬟们屋里屋外地穿梭不止,太夫人也搬着椅子坐在隔壁守着直到鸡鸣,在鄂氏当韩家媳妇的二十年里,这是她做过的最不合宜的一个举动。太夫人的神色始终沉凝,一直到实在坚持不来才在魏国公的又劝说下回了慈安堂。

    魏国公原先一直守在屋中,他到底也担心辛乙的医术究竟过不过关,至于他如何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拥有这身医术已然不是眼下需要追究的问题。

    他担心着,可是在看到他娴熟处理着鄂氏的伤口,以及精准地说出伤口的位置以及伤及到内脏的程度之后,由不得他不信服起来。他本来按照寻常止血的法子给鄂氏上了止血药,可是伤口十分紧要,因而也并未完全止血,辛乙来到后只在她胸腹肩劲各处扎了几针,很快伤口也停止流血。

    他握着鄂氏渐渐回温的手掌,担着的一颗心也渐渐回落。

    恩怨对错都不去说它了,究竟如何处置他与她的关系也不是现在该考虑的,眼下最要紧的是她不能死,她若死了整个韩家都会成为罪人!他也许是真的低估了她的性子,他早就该防备着,一个能固执地相信自己丈夫婚后不忠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弃她的信念?

    一屋人在这狭小而简陋的房间里忙碌到天明。

    辛乙额上的汗流了一遍又一遍,魏国公手上的茶干了一碗又一碗。碧莲与胭脂春梅等率着众丫鬟不停地往内端热水,往外端血水,韩稷也一言不发地在院门口坐着,而沈雁等韩耘在前院平静下来之后,看他吃了半碗粥,也带着他回到后院等候。

    每个人都有满腹的心事,夜光下韩稷的侧影如同贴在夜幕里一道剪影。

    沈雁在他稍后方坐着,等他抬头便递去一杯茶,等他起身便也跟着站起。

    这一夜漫长得无与伦比。

    辛乙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当顶,鄂氏体温逐步回升,虽然仍处在昏迷之中,但是气息已经渐匀。

    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辛乙还会这么好的医术。昨夜满屋里那么多的血,每个人都做好了鄂氏救不活的准备。如果没有辛乙,那就只能请太医,倘若真到那般境地,那么无穷的烦恼也就紧跟而来了。

    太夫人听闻这消息长长吐了口气,转而就带着韩耘在佛堂里坐起禅来。

    这一日又是在担忧与疲惫里度过。由于鄂氏没醒,太夫人想来也未有心情过问韩稷的事,韩稷去留未定,而沈雁这个少奶奶便被魏国公指派出来暂掌中馈。

    好在沈雁对这些十分拿手,又不是初初进府,碧莲这里把对牌和帐簿交过来,当天下晌她就专门调出来一拨人在鄂氏房里侍候。

    辛乙私下告诉她和韩稷,鄂氏求死**强烈,伤势虽控制住,但却不知道几时才会醒来。不管怎么样命保住了就是最好的消息,而加强护理,也是让事情能够往好的方向发展的一个保证。

    韩稷在内书房枯坐了一日,傍晚时分才来到沈雁房里吃饭。

    沈雁乖巧地什么也没问,他眼睛看到鱼她就给他夹鱼,望到汤她就给他添汤,再没有一个时刻像眼下这么看起来像个小媳妇。

    韩稷没好气道:“干嘛这么唯唯诺诺的?”

    沈雁讨好地道:“我这不是在学着怎么当贤妻良母么。”

    韩稷抿唇望着她,忽然转眼又望向了别处。“什么贤妻良母,反正咱们也不定还能在这里住多久。”

    沈雁听见这话,立刻起了身,走到妆台前收拾细软。

    韩稷直身道:“你干什么?”

    沈雁道:“准备搬家呀,你不是不想在这里住了么?”

    韩稷无语了。他只是对她歉疚,觉得娶了她回来还没享到什么福,眼下就要要跟着他自力更生了而已,哪里是说不想在这里住?不过看她双眼亮晶晶地,看上去一点不甘心不生气的样子也没有,难不成她并没有在乎这些?

    其实对于才发生的事,他的冲击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大。恨与不平自然是有的,但他在韩家得到的并不全是虐待,太夫人的感情暂且不说,只魏国公对他如何,他也是心里有数的。

    打从跟他摊牌之后这么长的时间,他对鄂氏的恨也已经不如当初那么强烈,毕竟他不是拿她无可奈何,只要他想报仇,随时是能够做到的。所以这个时候要不要拿她的命来平复那些年的痛苦,真的已没那么重要。

    但是他的身份既然挑明了,那么他往后的去留也就成了必须面临的问题。眼下或许因为朝堂尚未平定暂时不能出府,可等平定之后呢?辽王和鲁亲王皆已上当,郑王死期不远,郑王一死,也许用不着他们怂恿,皇帝都会把柳亚泽打入狱中。

    等到赵隽上位陈王平反,他也自不能再假借韩家之名呆下去了。

    “我不是韩家子孙,自然就当不成世子了,说不定连中军营也呆不下去了。还有假若赵隽知道我是陈王的儿子,不知道会不会放心把我留在朝廷,很可能我连份差事都没有。”他仰靠在炕头迎枕上,腆着肚子,伸手把她给捞过来,扣在怀里,说道:“这样的话,日后我就得靠你养了。”

    “想得美!”沈雁爬起来,“你牛高马大的,可以去码头当苦力啊!想这么懒堕下去,没门儿!过两年等咱们有了孩子,你还得供孩子吃喝念书呢!”

    她说的很大声,掰着手指头一副已经早就打算好了跟着他吃苦的样子。

    韩稷心里一暖,不惯这温情,咕囔道:“你就不怕累死我。”

    沈雁眯眼奸笑拍拍他的脸:“这就累死了?我都还没说不赚钱养家你就得把家务给包了呢!当家的没差事,咱们可请不起下人,这清扫门庭洗衣做饭的活儿我可没学会,要不然我出去给人当老妈子,你在家看家奶孩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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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3 相伴

    “让你去给人当老妈子?那我还不如一头碰死!”韩稷斜眼她,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

    完了他又转过身来把她扑到身底下,狠狠把她亲了两口,然后捉住她手贴在胸口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苦的。我不是还存着点家当么?大不了我们把那些什么古董玉器给卖了,咱们找个谁都找不到的小镇置点房产,然后再买几十亩地,当小地主去。”

    “那我父亲母亲他们怎么办?”沈雁眨眨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脸,“我可不想离他们太远。”

    “那就在京郊。”他一翻身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屋顶:“我们干脆买个山头,在半山腰盖个宅子,闲时你跟我上山放羊,忙时你陪我下山种田,你不用动手,就搬个小凳儿在旁边看着我干活就成。到了晚上,我就点着灯带你下河去摸鱼。摸了鱼我们就上沈家去请岳母做给我们吃。”

    “那我们还得养头驴,这样你才能一面赶着驴一面拉着我回娘家。”

    “对!”韩稷伸手揽着她,“除了养驴,我们还养鸡鸭,再养条叫做大黄的小狗……”

    夜晚在喁喁私语里变得温馨而宁静,再没有一种幸福,比得上有人无怨无悔地陪着你把人生一路走到底。

    这一夜两个人就留在一处歇了,也没有人阻拦什么,更没有往外传什么,窃窃私语直到三更梆响,房里才熄灯。

    虽是歇在一处罢,但韩稷却十分老实,连衣裳也没脱,盖上被子后连沈雁一根手指都没动。倒是睡到一半沈雁自己抱住了他的脖子。害他也不敢动,早上起来扭了颈,对着沈雁直埋怨,早知道睡相这么难看,就回房睡了。

    沈雁笑嘻嘻往他左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他刚把右脸也伸过来,胭脂就在门口咳嗽敲门了。

    “国公爷让人来传话。请世子和奶奶上书房里去呢。”

    魏国公也是两日一夜没合眼。昨儿夜里在鄂氏房里呆了半宿,回到房里又发了半晌呆,才又在骆威催促下躺了躺。到了早上又还是按时醒了。扑到鄂氏床前探探她脉息一看,见虽然仍在昏迷,但脉息却比昨夜又更平稳了些,才又放了心。

    等韩稷夫妻俩到来。他便启着嘶哑的嗓音道:“原来辛乙竟是涂灵子的徒弟,这么说来。他就是湖州邢家的公子,也就是你生母的表弟了。这些年你的身子,都是靠他调养好的么?”

    韩稷原先虽曾略略地提过这事,但他并没放在心上。因为悉心照顾也是调养的方式之一,但如今想来,这份照顾不光是因为他的尽忠。还有他超强的医术在了。而反过来再想想,连身为名医高徒的辛乙都未能使得韩稷的痛苦更早些清除。可见鄂氏下的毒该有多么重了。

    韩稷得沈雁一心相守,因此心安神定,不愿在这事上再做纠结,只简单道:“辛乙医术的确极好。”

    说着转头与沈雁微笑对视了一眼。

    魏国公见状,心下也是安慰,自己虽然失败,但是替陈王夫妇教出了个很不错的儿子,这也算是一种成功吧。

    他伸手抹了把脸,将桌上的茶一口气干了道:“找你们来是为商量之后的事,方才辛乙跟我说了,太太这病心病大于伤病,好消息是性命保住了,但相对而言也有个坏消息,就是短时间内恐怕难以醒过来,这就有了问题。

    “首先我们府上隔三差五地有客,她若长时间不能见客,必须得对外有个说法。再就是她受伤的事传了出来,鄂家必然得送个信过去。然后就是朝上,还有你岳父那边,这都是送个信告知的。为了不使柳亚泽他们起疑,这个由头到底要怎么列比较妥当。”

    韩稷想了想,说道:“对外统一的口径还是遵循老太太之前的说法较好。就是咱们不说,也难绝府里众人攸攸之口,总是难防得万无一失。与其另找借口让人觉得上下口径不一,还不如干脆借着给鄂家送信去时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魏国公点点头,转向沈雁:“你觉得呢?”

    沈雁道:“我听我相公的。”

    韩稷笑了下。

    魏国公也笑了。

    沈雁又道:“沈家那边我让胭脂和葛荀回去一趟吧。这事没必要瞒住他们。然后我觉得,眼下也是时候跟顾董薛三家坦白我们爷的身份了。如今咱们相互之间已对平反陈王一案有了坚实的联盟基础,若是将来他们从别处得知这个消息,恐怕会产生误会。”

    “你说的很是。”魏国公沉吟道,“我也是有这想法,得到他们三家的理解和认同,对接下来的事情才更有益处。只是赵隽那里暂且却不能说。他虽然不具邪心,但是陈王府与赵家被皇帝弄得总归关系有些微妙,为了大局着想,只能等平反之后再坦诚。”

    沈雁笑道:“国公爷真英明。”

    魏国公在出事之后难得地又笑了下,笑完之余却又怀着一丝感伤,两眼深深望着他们:“现在开始就不愿叫我公公了么?”

    沈雁微顿,立马道:“怎么可能!我称呼公公为国公爷是站在天下人的立场,只要你肯认我们当儿子儿媳妇,公公就永远是我的公公!要不,我干脆跟着我们爷称呼您父亲也行!”

    魏国公释然笑起:“真是个鬼灵精。”

    韩稷骄傲地揽过媳妇来:“您也不想想您儿子我的眼光有多好!”

    书房里气氛立时活跃起来。一蓬迎春花在墙头悄悄抽了新枝,随风摇曳着,跟欢腾起舞似的。

    鄂氏就是不自尽也会受到惩戒,眼下她性命无虞,避免了后续这么多的烦恼,这就是最令人开怀的事情。至于她暂时不能醒来虽然也有些小麻烦,但是,或许这样对大家更有好处吧,至少在这段时间里魏国公可以好好想想他们之间未来的路,也避免她醒来后还要专门派人严加防范她有过激举动。

    眼下这会儿,大家是真心没有过多精力来应付她的偏激。

    沈雁回房后便就吩咐胭脂和葛荀回沈府去。

    事情虽发生了有两日,但消息尚未传出,沈宓夫妇根本不知道韩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华氏连声心疼着女儿女婿,回头立刻乘车到了朱雀坊。而沈宓因去了衙门,听到葛舟兄弟传话也立刻驾马往韩家赶来。

    魏国公满怀地歉意,把事情来龙脉跟他们夫妇细述了,沈宓对鄂氏的居心火冒三丈,恨其谋害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儿不算,到了最后竟然还要以死来恶心无辜的韩稷及韩家人一把,简直罪无可恕!但到底还是看在魏国公的面上把这话按下没说。

    华氏在沈雁房里呆了片刻,便在她陪伴下去到慈安堂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这两日歇在床上无法下床,听说亲家夫妇来了,便撑着坐起让人梳头准备抬轿前去相见,哪料到华氏已然自己上门了,连忙也撑地下了床。见面也是对华氏道着抱歉。

    其实韩稷不是韩家子嗣,太夫人这歉完全可以不必道,更不必以一品之尊出来迎接晚辈,但她这么做了,却让人心里再多的不舒服也不见影了。何况从韩稷和沈雁处也听过不少太夫人关爱他们的事情,华氏哪里敢受这礼?

    连忙上前搀了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也不敢说自家就太太平平无风无浪。韩家上下有太夫人打点教诲,已经很强于人家了。亲家母也是一时冲动,等她回头想明白就好了。太夫人千万不要因为此事伤了身子,”

    太夫人点头,直道难为亲家母了。

    这里华氏陪着太夫人说了些家长里短的宽了宽心,然后便就告辞。

    沈雁送他们到二门下,春梅忽然又来请她去慈安堂。

    太夫人在事后之后至今没有单独寻人说过话,沈雁在廊下顿了顿,才又折回来路。

    丫鬟们正在重新沏茶,太夫人倚在榻上,让丫鬟们帮着戴抹额。

    沈雁快步上前亲自动手,太夫人冲她笑了一笑,示意她坐下。

    “这这几日想了想,这件事里也有我的责任。”

    她微微凝重着神色,望着她道:“稷儿我暂时还没见,因为我也还没有想好怎么见他。你不同,我是把你当孙女儿来看的,而且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别人家的女孩儿。可是稷儿,我从来没想过他会不是我韩家的子孙,这样的失落,以你的年纪,恐怕没有承受过。”

    沈雁微微颌首:“雁儿虽然不能完全体会老太太心里的难受,但也能触摸十之七八。”

    太夫人点点头,说道:“当初也是我放手太早了,倘若我迟些再交手中馈,宁嬷嬷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行事,而你公公想瞒着所有人把稷儿代替我的长孙,也没那么容易。至少当我知道他的身份,便不会把他养在太太身边,而这些误会也就根本不存在。”

    沈雁忙道:“这不关老太太的事,您当初也是因为太太,也没有想到中间会有这件事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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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4 再审

    太夫人望着她,凝眉道:“你这孩子,来我韩家的时间虽短,但我也知道你是个聪明的,这两日我也看出来,这件事你是早就知情的,可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沈雁心虚地垂头。

    按照太夫人待她的真切,她的确是该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可是,她不只是她的孙媳妇,她首先还是韩稷的妻子呀,她并不能肯定太夫人知道这件事后会平静地接受,为了保险起见,她也只能假作不知。

    好在太夫人并没有再责难下去,顿了片刻,她便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过六十的人了,还不知道能活几年,没想到临老临老,还出来这么一桩子事。”

    说罢望着窗外出神,神色间满是疲倦。

    沈雁也不敢打扰,静静地陪着坐了半晌,见春梅回来准备搀她下床去念佛,也就帮手搀到佛堂,然后告退了。

    她看得出来老太太并不是真心责怪她,不过是在懊悔没能早些察觉这些,从而没能制止悲剧的发生罢了。若论责任,实在怪不上她。幸好是辛乙把鄂氏给救了回来,若是死了,老人家还不定能伤心成什么样呢。

    至于她现在不见韩稷,那就不见吧。情感上的结最是难以抚平,何况她曾倾注了那么多心力。

    鄂家的人送信去的翌日就来了。

    来的是鄂氏的大哥鄂明伦,大嫂齐氏,二嫂马氏,以及侄女鄂淑音。

    鄂家人在韩稷成亲的时候都来过,但沈雁没见着,这次招待的事便由她张罗。不过看上去都还平易近人。鄂家两位太太也都给了沈雁丰厚的见面礼。只除了这位鄂小姐,在看沈雁的时候微带探究。沈雁本来不明其意,但在她看向韩稷时那微微低头娇羞如春花的样子,立刻也明白了。

    韩稷顶着那张妖孽的脸活到现在,若没有几只蜂蝶缠身也不正常。不过眼下她再盯也没有用,他已经是她沈雁的人,哪怕她把她盯成个筛子。那也是白费力气。

    胭脂也瞧出来了。问要不要把舅老爷他们歇的地儿安排远些。她摆手道:“不必麻烦,该怎么还怎么,小丫头片子。何必太在意她。”

    鄂明伦是鄂家的宗长,这次过来确实是关心妹妹,同时也要求严厉惩处宁嬷嬷。为了把谎撒得更逼真些,这两日沈雁也请了街上大家说医术不错的大夫来给鄂氏看过。当然不过是做个样子,让人知道鄂氏确实是被恶奴所伤而已。

    在看到鄂氏性命无碍之后。鄂明伦与夫人住了两日就先行回府了。鄂淑音还不太想走,缠着韩稷要要照顾他的葡萄架,韩稷直接说院子葡萄架已经送给沈雁了。鄂淑音无奈,只得随着其母登车走了。临上车前又连瞪了沈雁好几眼。

    鄂家就在沧州。路上并不需要多长时间,沈雁可以想见,鄂氏这一伤。日后只怕常有往来。不过,就算来的勤未必就是件坏事。一来二去的熟了,她这个“表嫂”要给淑音表妹介绍门亲事什么的,也就顺理成章了不是吗?

    经过小半个月的打点,这事面上总算已经圆了过去。而如今也该是处置宁嬷嬷的时候了。

    这日早上见着太夫人精神渐好,她去请安的时候还拉着她唠了几句磕,她便就趁机道:“宁嬷嬷已关了半个月了,是不是也该提出来了?”

    太夫人面色瞬时沉下,说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也不必审了,你去办吧,是直接拖出去乱棒打死,还是赐她条绳子上吊,随你处置便是!总之不要留活口。”

    沈雁道了声好嘞,扭头便就回了颐风堂,着人把宁嬷嬷给拖过来。

    宁嬷嬷这一向倒是没受什么折磨,一日三餐顿顿没少,沈雁甚至怕她有伤在身吃不下硬食,还特地让人把饭菜弄得烂烂地端了给她。

    因而倒是还把她给养胖了。她自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见沈雁这般待她愈加惶恐,而偏生这些日子身边陶行他们盯得十分之紧,莫说逃命,就是连寻死都根本没有机会。

    这里听说沈雁终于派人提她,不由心惊胆颤,到了颐风堂,一路上人均对她虎视眈眈,又愈加闻风丧胆。

    沈雁坐在偏厅里,薰笼里的银丝炭薰得一架幽兰早早吐了芬芳。

    青黛踹了她跪下,沈雁就说道:“知道今儿为什么找你么?”

    她偷觑了一眼她,说道:“不知道。”

    沈雁笑起来:“你这个老家伙,倒是临死还不忘跟人耍滑头。”她把茶放桌上,说道:“老太太刚刚放话,把你交给了我,你唆使太太针对世子,时刻不忘把他往死里整,可能猜出来我会怎么处置你?”

    宁嬷嬷听得肝颤,说道:“奴婢也是被逼的……”

    沈雁没搭理她的废话,只说道:“你别急,到你该死的时候我自会让你死的。只是我不明白,你交代的这些事情倘若不说,只依贪昧主家银钱的罪名来论,你恐还能留个全尸,你交代出来这些却是别想有好下场了,你为什么会选择说出来?”

    宁嬷嬷迅速地垂眼,但垂眼那一刹那暴露出来的惊慌又还是落在了沈雁眼里。

    沈雁眯眼望过去:“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交代清楚?”

    “奴婢,奴婢全部都已经交代清楚了!不敢瞒少奶奶!”她趴在地下道。

    沈雁道:“你坦白出这么大的秘密,必然是为了掩盖住更大的秘密,否则的话,你根本用不着这么做。这府里,你在掩护谁?还是说,你是想把我们的视线转移开?你针对我们世子,真的只是怕你害死大爷的事迹败露?”

    她站起来,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你说大爷在夭折之前是你帮他擦洗的身子,而当年国公爷把世子抱回来后,你肯定已经看出来那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婴儿,你老实告诉我,国公爷把孩子抱回来之后,还跟你说过什么?”

    宁嬷嬷一张脸白成雪色,眼着沈雁如同望着一只鬼。

    沈雁目光骤然冷下,说道:“你的命现在在我手上,同样数量的棍棒打下去,有的当场暴毙,有的暂不落气,隔上三五个时辰,等尝尽了五脏俱碎之苦才慢慢死去。还有的,当场晕死,但扔到野地里偶尔还能捡回一条狗命。”

    宁嬷嬷汗如雨下。

    “奴婢,奴婢……”

    “说!”

    “国公爷并没有跟奴婢说什么!”宁嬷嬷一口气说道,“他什么也没有跟我说,他也以为我真的被骗了过去,可是我当场就看出来了,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我在所有经手的人里伪装的最好,也把命留到最后。我只是看到了国公爷将孩子抱回给我的时候,不慎从包袱里露出的一件物事……”

    “什么物事?!”

    “一枝乌木雕就的凤头钗。”

    “凤头钗?”沈雁拧起眉头,“就算是枝钗子,跟你后来所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宁嬷嬷咽着唾沫,说道:“那钗子上写着几个字:火凤令!”

    “火凤令?!”沈雁腾地站起来,火凤令在魏国公手上?!转瞬,她又厉目往宁嬷嬷瞪来:“你识字?!”

    宁嬷嬷道:“原本是不识字的,当初太太未出阁时在鄂家侍候她时,也习得了几个常见的。这几个字都好认,而且常见,所以我认得!”

    沈雁有好半天未能言语,他们千辛万苦的火凤令,居然就在魏国公手上!这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么?不过这老婆子的话到底能不能信还不晓得。她说道:“就算是火凤令在国公爷手上,这跟你后来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当年我看到这个的时候确实并没有什么,但是后来没多久,街上便开始有人在传说这个物事,说这火凤令乃是陈王府极要命之物,好多人私下里正在寻找什么的,若是上交朝廷则能获赏千金,而若是窝藏不交的话便要满门抄斩。

    “我害怕极了,想要告诉太太,可是看到魏国公当时那郑重的模样却又不敢。如果这令真的那么重要,那么国公爷知道我认出来了,一定会杀了我!”

    宁嬷嬷很快地说着,眉间仍有余悸。

    沈雁能想象到那样的情景,就算那会儿不是个下人瞧见,而是他手下的亲兵瞧见,他十有八九也会灭口,因为收藏了火凤令,那就等于是收留了陈王余党啊!

    街上那些传言,必然是皇帝让人散播出来的了,否则外人哪里会知道这么多事情?而果然从那个时候皇帝就已经惦记着这东西,他倒也的确不会想到这东西会在他麾下重臣手上。

    她再问道:“就因为这样,你就要撺掇太太杀了世子?”

    “不是。”宁嬷嬷道:“我因为误杀了大爷之后一直害怕,总觉得纸里包不住火,我在韩家始终呆不安稳。后来知道了这火凤令一事就决定铤而走险,想盗取这东西交给皇上,一来求个自由身份,二来也得了那笔赏钱远走高飞。

    “我先是察觉到孩子身份有异,后来就撺掇太太花重金去查,其实我有了这些线索,根本没用到什么钱,只不过在府里买通了一些眼线,最后得出的猜测的结论是国公爷果然那些天是去了金陵,再联系到火凤令,就很容易地证实了身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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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5 缘由

    “这些钱我都收了起来,用来买通国公府身边的丫鬟下人打听他的行踪,好猜度出他放置这些物事的地方,以伺机盗取。可是在办这些事的时候,我不慎曾让世子撞见过……”

    “世子撞见你?”沈雁挑眉道。

    “没错。不过如今看来,这件事恐怕他已经忘记了。”

    宁嬷嬷点头,“我打点这些事情也并不容易,那时候他才五岁,我那夜终于打听到国公爷的内书房里暗格大略所在,我想东西一定就藏在那里头。于是我半夜时悄悄地潜到那附近,然而还没等我进内,世子就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好在那个时候他年纪不大,就是再聪明,以我的准备要应付他还是极容易的。事后我脱了身,他却跟太太告了状,说我半夜潜去了内书房。我吓得半死,国公爷的内书房是绝不让外人进入的,我只好分辩说是发现了国公爷暗中思念陈王妃的证据,要查个究竟。

    “太太半信半疑,只斥了我几句,并没罚我。可是世子见我没受罚,转头便把这事告诉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又告诉了国公爷,国公爷赏了我一顿板子,若不是太太求情,险些就此把我除去。

    “所以我真正害怕的,不是误杀幼主这件事,而是因为知道了火凤令在国公爷手上,我当时也不知道外头传言的这令的重要性究竟是真是假,但是我知道,有了这个,便可以证明世子的真正身份。这可牵扯到韩家上下几百口的性命,若是消息走漏。韩家恐怕连九族都要灭绝!

    “国公爷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必然要大过自己一个已经死了的子嗣!

    “从这时起,我就恨上了世子,但我也并没有希望他非死不可,因为我胆子再大,也没有把握能杀得了他。更何况我身上已经系了一条人命。

    “我只是希望如果他能够死了是最好。而他后来这些年心智逐渐不凡,我更害怕他还记得幼时这件事,对我重新再起疑心。如果这些事让他捉到把柄而翻出来。那我就是不因误杀幼主而死也绝对会被国公爷灭口!

    “尤其是他不动声色地就把世子爵位弄到手之后,这份胆识和本事更让我害怕,如果他真的对当年的事情还记在心上或者心存疑惑。那么我想就算是事隔多年,他也一定还是会把这些事查出来的!所以我只能继续挑起太太与世子的矛盾,借太太的手来对付世子。”

    她边说边剧烈地喘着气,仿佛就是提到这些也仍让她难以自持。

    沈雁这会儿倒是没有什么激动的情绪了。这老婆子揣着这么多的秘密,也算是个异数了。她不但心毒,而且还胆子不小,以一人之力搅出主子之间这么大的误会,而她居然还差点全身而退!

    真是越是不打眼的人越是难防。也难怪世世代代主仆之间等级越发森严,就算人心本来不恶,到了某些特定的时候。遇到某些特定的事情,也会变得无所顾忌了。

    她说道:“既然你这么害怕。为什么不干脆举报国公爷?你把这些事举报出来,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么?”

    “我还真不是没想过。”

    宁嬷嬷苦笑道,“只要我把这些说出去,那么我反倒还成了朝廷的大功臣!可是我只是个奴才,我要想把这些直达天听,要经历多少关卡?韩家在朝中是数一数二的权臣,我想举报主子?只怕前脚才踏进衙门,后脚就让国公爷灭了口。

    “再说了,就算我把这些说出去,谁会相信我的话?国公爷在去金陵之前,把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以至于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还到过金陵,更没有想到他会跟陈王府有关!我正因为很怕死,所以才不敢这么做。”

    沈雁沉吟半晌,再说道:“这么说来,真正令你害怕的是世子,你那日跟太太坦诚这些事情,是害怕世子会把当年这件事扯出来,然后引起国公爷的警觉?”

    “我只能这么做,他们才不会想起我对国公爷还有别的图谋,就是世子想起来我曾经被他捉到过,我也可以解释成是为太太打探这些秘密。”宁嬷嬷道。

    “可是这样你也会死。”沈雁道。“他怀不怀疑你,你都改变不了死的命运。”

    “不。”她抬起头来,目光炯炯道:“奶奶当真以为我就是回府等死的?

    “我筹备了这么多年,人也杀了,真相也交代了,难道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不成?你恐怕以为徐东海只是个局外人,所以当时并没有留难他。

    “实话说,如果当时太夫人不让我出来,我会告诉太夫人还有国公爷,只要我死了,徐东海就会把火凤令在韩家手上的事情传出去!如今皇上已经把韩家视作眼中钉,你觉得这消息是真是假对皇上来说真还有那么重要么?”

    “徐东海?!”沈雁眯眼站起来。

    宁嬷嬷被押的第二天,徐东海因为跟本府关系不大,韩家也没有草菅人命的传统,只收了他的铺子财物,然后便就让他领了顿板子放出去了。她倒真没想到宁嬷嬷竟还有这一着在这里等她!

    她走到宁嬷嬷面前,一脚将她踹翻,踩压在她胸口说道:“这么说来,如今你没死,那么徐东海就还没来得及把话传出去了?”

    宁嬷嬷倒抽着冷气:“就是他没放话出去,你也别想找得到他!你若把我好好的放出去,这个秘密便谁也不会知道!”

    沈雁挑了唇,呲起牙来:“看来太太这些年还真是把你的胆儿给养肥了,你还敢威胁我?——来人,速请世子爷过来说话!”

    韩稷正在书房里看辛乙递上来的消息,听说沈雁让进正院,也不知道什么事,吩咐了辛乙两句便就起身到了沈雁所在之处。

    进门见到威风凛凛踩着地下宁嬷嬷的沈雁,他倒是也吓了一跳,说道:“出什么事了?”

    沈雁把人全都挥下去,冷笑道:“说出来不怕吓死你!”说完便就将方才宁嬷嬷所交代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给他听,然后道:“不但咱们寻了这么久没有一点线索的火凤令被这老奴才知道了下落,而且现如今她还威胁起我来,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真以为咱们脑子还不如她呢!”

    韩稷听说火凤令竟然就在魏国公手上,也是蓦地震惊在地,他告宁嬷嬷的状那事过了这么多年,若不提他还真不记得了!宁嬷嬷要害他虽不见得全是因为他告状而起,但起码也是因为忌惮他而起,而他更没想到火凤令就在魏国公手上,但他们居然从来没听他说起过!

    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咬牙看了眼地上的宁嬷嬷,扬声唤来陶行,说道:“即刻带人去守住四面城门,然后找个面生的人到顺天府去,报案说家里妇人遭人强暴,是个从河间来京数年的六旬上下的男人,名叫徐东海。若有举报下落者,赏银百两!”

    陶行转身离去。

    宁嬷嬷这里一张脸立刻灰了!她万没有想到韩稷竟然如此短时间就精准地出了手!徐东海既然要等着散播消息,那就肯定还留在京师,而顺天府接到报案必然以奸(yin)罪捉拿徐东海,徐东海又不知道她已经把事情交代出来,怎么可能会想到他被捉拿乃是韩家在拿他?

    这下子,她是真的抽搐起来了。“奶奶不是答应过我交代出来就饶我的命么?!你如何又出尔反尔?!”她爬起来要去抱沈雁的脚,被韩稷半路一脚踩下来,一双胳膊顿时咯嚓断了个干净!

    沈雁退后半步说道:“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答应饶你不死?”她不过只是陈述了几种可能而已,是她自己想多了,岂能怪她?再说了,凭她做的这些事,就是死十次也死有余辜,还想保命?当她和她一样的天真!

    “拖下去,等捉到徐东海,把他们俩一起打死!”

    宁嬷嬷被拖出去,屋里却还沉浸在好一片静寂当中。

    徐东海是跑不掉的,不出三天他就得被押着回魏国公府相见。宁嬷嬷这里基本上也没有什么疑问,但是遗留下来的问题是,这个火凤令到底在不在魏国公手上呢?

    “咱们还是直接去问问国公爷吧?”沈雁道。

    韩稷沉凝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魏国公自与韩稷他们商量了这些事之后,便也揽下了去与顾至诚等人坦陈韩稷身分的差事。

    就在沈雁审宁嬷嬷的时候,他这里正约了顾至诚董克礼以及薛停的父亲薛敦怡在别院喝酒。

    荣国公等几位国公爷因为轮值去了营里,因而并不在座。

    众人皆听说韩家这几日出了点事,也都鄂氏伤重昏迷,是以见他这当口还找齐他们出来喝酒也是暗中纳闷。然而待听得他把事情说了出来,一个个更是吃惊得连下巴都险些掉到了地上!

    他们从来没想过陈王还有血脉在世,更没有想过他们看着长大的韩稷居然就是陈王的遗孤!

    不过除去震惊,这也无疑是个好消息,原先大家只是知道要给陈王平反才能挣取一个好的未来,如今韩稷既是陈王遗孤,那自然这个步骤又成了必然之举。而且有韩稷在,这场抗争又更显得理由充份底气十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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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6 凤令

    顾至诚等人一致表示接受,魏国公这里也放了心,一行人就此事又说了许久话,因惦记家里,于是便又约了日子再矛,而后散席归家。

    刚回到府里,便见韩稷和沈雁在二门下等候,神色忽明忽暗地,看着便是有事。

    “怎么还不睡?”他问。

    沈雁道:“我们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问父亲。”

    魏国公没多想,指指内院便就率先进了门。

    进了书房,韩稷示意陶行在外守着,然后轻轻掩了门。

    魏国公因为才办成的事情心情轻松,见他这般,不禁好笑:“你们找我什么事?”

    两个人相视了眼,走上前去,说道:“我们想知道,陈王妃原先的那枚火凤令,是不是在父亲手上?”

    魏国公眉头动了动,但却没有十分震惊,他说道:“你们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沈雁知道有谱,便就把下晌审宁嬷嬷的事儿给说了。

    并道:“上次楚王偷袭华家的时候,就是奉了皇帝之命前来刺探火凤令,可是火凤令并不在华家,经舅舅一说,我们也知道了这令牌十分重要,所以如果在父亲这里,那咱们只要找到那三千死士以及那三千副兵器甲胄,压根就不用等辽王那边来讯就可以直接冲柳亚泽他们下手了!”

    魏国公听说完,表情也终于凌乱,不过他显然不是为这皇帝寻火凤令的事,也不是为了宁嬷嬷居然知道火凤令藏在他手里的事,而是道:“你怎么能确定这火凤令里真藏着有三千死士甲胄的下落?”

    沈雁讷了讷:“这是我舅舅亲口说的呀。”难道他还会骗人不成?

    华钧成亲口说的,这火凤令乃是号召三千死士的,而且还关乎于这批死士曾用过的带有机关的甲胄。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皇帝必定知道。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有着这么大的秘密,皇帝会指使楚王来寻?

    魏国公深深望着他们,忽然走出书案来,到了他们面前道:“火凤令确实在我手里,可是它隐藏的秘密根本就不是什么三千死士。更没有什么带着机关消息的甲胄兵器。而只是陈王在征战途中从敌寇手中得到的一笔财宝。”

    “财宝?!”

    沈雁和韩稷都张大了嘴巴。

    魏国公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们若不信,可先在门外等我。我这就带你们过去瞧瞧。”

    沈雁心里虽是不信,但听到这话却也还是拖着韩稷出了来。

    很快魏国公便拿着马鞭出了来,示意他们往外走。也没说具体去哪儿,只是让韩稷与沈雁同与他驾马。沈雁因着身为女子。极少骑马,尤其也不敢在长辈面前放肆。但这个时候见魏国公这么说,知道是不想让她乘车以免车夫随从什么的透露了行踪。

    这里便就披了件黑氅,戴上帏帽,随着他一路出了坊。

    早春的夜里还十分清寒。夜色又已深,路上除了遁城的五城营士兵,其余别无一人。

    魏国公带着他们小心地穿街走巷。专寻避开遁城兵士的路走,沈雁纵然熟悉京城。但在这么样转来转去之后,也失了方向。

    行走了约摸半个时辰,看看北斗星方向,约摸是到了城北广化寺一带,海子的北端,将近积水潭的一片民户区域。

    魏国公翻身下马,示意他们将马拴在广化寺后墙脚下的香樟树下,然后领着他们徒步进入寺后小巷。

    巷子里乌黑清寂,但很明显魏国公并不打算掌灯。夜行对于他们俩这种行武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沈雁步伐有些踟蹰,韩稷蹲在她身前,示意她爬上背。沈雁也没客气,趴了上去。

    实际上并没走多远,大约百来步,到了座不起眼的民宅跟前,拍了拍门,门内就走出个布衣妇人来,开了门,先跟魏国公裣仍施了礼,然后看到后方的韩稷和沈雁,目光里滑过丝敬意,然后竟然跪下施起大礼来。

    沈雁韩稷十分诧异,问这老妇道:“老人家快起来。怎么称呼您?”

    老妇摇摇头,站开些,浑身上下透着尊敬,却是不说话。

    魏国公道:“她不会说话。进去吧。”

    沈雁又是一讷,见他已经抬步,便就跟老妇点点头,走了上去。

    能在这种地方呆着的人,肯定不会是一般人,就冲着这份忠诚,也是受得沈雁尊敬的。

    再者她冲魏国公行的只是寻常礼,对她和韩稷行的却是主仆大礼,这其中有什么含意,难道还用深想吗?陈王当年影响力那么大,且陈王府上下那么多人,不见得个个都死在赵室铡刀之下。比如说辛乙不就是个异数么?还有那扑朔迷离的三千死士……

    正想着,这里已经进了内院,内院里又有个六旬上下的老者牵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儿站在檐下。

    见到了他们三人,老者也是行着同样礼仪,这次韩稷亲手将老人家扶了起来,并没有说话,却是拱手略略回了一礼。老人热泪盈眶,说着:“小的胡九,等公子等很久了。”那稚童紧牵着其衣后摆,目光充满了生涩和好奇。

    进了屋里,魏国公坐在简陋的木桌上方,挥手让才说道:“他们一家都曾经受过陈王大恩,也是陈王妃生前最为信赖的人之一。

    “我在金陵见到你母亲时,她正在临产之时,我帮不上忙,就让我去寻你姑姑霭妤,但我遍寻不着她,等我回来,你已经生下来了。

    “我要带你母亲离开,但她执意不肯,说生是陈王的人,死是陈王的鬼,何况她当时生产完,能不能受得了这番颠簸还未可知,与其到时都走不脱,还不如只让你随我走。

    “我无奈之下只得同意。然后他就交给了我两样东西,一样是我给你挂在脖子上的玉珮,一样便是火凤令。随火凤令一起的还有一份地图。她给我火凤令的时候并没有说里面是什么东西,只说我去看看便知道了,并让我等你长大之后连同你的生世一起告诉给你。

    “我回京之后便就寻到了此处,发现胡九一家人守在这里。本来是打算等你满十八岁后便告诉你身世的,并且把这个交给你,但是没想到你居然已拿到了世子爵位,我本就把你当亲生骨肉看待,你来当这个世子并没有什么不好,我也就没提起了。”

    韩稷有片刻沉默,接而道:“不知父亲所说的那笔财宝又在何处?”

    魏国公轻轻击了两下掌,先前出去的胡九又捧着个盒子进了来,放在桌上打开,是个铜制的有凹纹的奇怪形状的物事。

    魏国公这里再从怀里取出一物,嵌入这铜件中间的凹纹中,将这二物一起拿到屋里墙角石砖处,撬开一块砖,将之放进去,便听轰隆一声,原先魏国公坐过的位置后方,竟赫然露出两尺见方一个洞口来!

    沈雁瞧清楚魏国公拿出的那件物事正是一枚铜制的凤头钗,心下激动,不由站了起来。

    “这就是火凤令?”她问。“对了,我舅舅说是枚铜令,但宁嬷嬷为什么说是枚乌木制的?”

    魏国公说道:“当时陈王妃交给我的时候,外头的确是包着一层乌木的,若不是钗头有字,则看上去与寻常钗子无异。”

    原来如此。沈雁点点头,世人少用铜钗,想来宁嬷嬷初初看到时未曾惊讶,也是因为这层掩饰之故了。

    “我们下去。”魏国公说道,然后胡九这里已取了油灯,率先下了洞。

    地下有了灯照亮,便赫然出现架木梯,韩稷先扶着沈雁下去,自己再跳下。

    顺着胡九举灯往前,是条狭长的隧道,走了大约两百来步,视线豁然开朗,呈现出一个洞室来。而油灯的亮光渐渐微弱,胡九沿着四壁将反扣着的排一铜盖逐一打开,嵌在壁上的明珠逐渐辉亮,放出的光芒的顿时照亮了整个洞室,而室内足有二三个铜皮大箱笼立时也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就是陈王当初遗留在京师的财宝,实际上这是前朝的宗亲在为保住自己全尸的情况偷偷献给陈王的,因为他们知道若是落在赵家人手上,必然不抛尸荒野,也要落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每个征战出来的王者都会敛下一批财富,想说陈王这几十年仗打下来真能落个两袖清风也是没人信的,因为通常有钱的都是富户权贵,而义军要打的也正是这些人。所得的财富一方面往往用来充盈国库建立新朝,一方面也会用来犒赏下属。

    陈王既然没称帝,那么会留下这笔财富也是正常。

    魏国公说道,“这笔财宝陈王虽然收下了,但并没有打算怎么用,因为陈王府并不缺这笔钱。陈王大军曾经在广化寺驻扎,当时他就命人把这批财宝留在了这里。我去到金陵时,陈王妃便将这些给予我。”

    说罢他将手上已然契合的凤令与铜盒一道压进其中一个箱笼盖上的凹处,那箱笼盖应声弹开,箱子里黄金翠玉的光华顿时灼得人两眼生疼!再陆续接着把所有箱笼全部打开,不是金银元宝便是宝石翡翠,纵然沈雁见惯的财宝不在少数,但乍然一见这么庞大的一笔,也是不由暗暗惊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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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7 疑团

    “可是我们从来没听父亲说起。”韩稷语气里也带着惊色。

    魏国公面有愧色:“这件事是我存了私心。我原本从各方面考虑,是没打算刻意让你去寻赵室复仇的,再加上你母亲临终前也没有交代我要让你如何,所以我一直只想让你当我韩家的子嗣,等你满十八岁之后告诉你的身世,再让你自己选择。

    “我实际上是不赞成你复仇的,因为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朝廷无异于以卵击石,可是我没想到你提前拿到了我韩家的爵位,我回朝之后,就想把这笔财富留给耘儿算了,你们兄弟互换身份,我也不至于厚此薄彼。但是看来,世事怎么变,老天爷都总有他自己的安排。”

    说到这里他把手上的火凤令递过来,说道:“事情到了如今这地步,这令我也没有理由再留着。这密室往后就交给你,要怎么处理,你自己决定。”他又看了眼胡九,说道:“胡九是陈王府的人,日后也就是你的人,物归原主,我也算是了了个心愿。”

    韩稷胸脯起伏了几下,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说道:“孩儿以前为着太太下毒之事,对父亲多有误会,孩儿在此跟父亲请罪。”

    “这是哪里话!”

    魏国公搀他起身,环顾着四处,说道:“现在这里你都看到了,莫说这箱子里装的只有财宝,根本没有什么兵器,就是有兵器,也根本藏不了三千套之多。雁儿舅舅所说的话,还有宁嬷嬷从街头听来的传言,多半是个误会。”

    看到这里,沈雁也不得不相信了。眼下斗室不过两丈见方。四面石壁,而这些箱笼虽然为数不少,但想藏坚硬而不能折叠甲胄却是不可能的。再加上三千套之多的甲胄兵器,就是白堆到这里,也足能堆出好几间屋子来,难道说华钧成所知的信息,真的有误?

    “不知道父亲第一次进来是什么时候?”她问道。

    “就是在带着稷儿回京之后不久。”

    魏国公凝眉道。“那时我并不知道在哪里。循着你们母亲所说的线索找了很久才找到这里,我来到之后才知道原来还有这间密室,而且所有的东西都得胡九所持的这把铜盒一起才能打开。进来之后我们也都傻了眼。毕竟都没有想到其数量竟有如此之多。”

    沈雁更加失落了两分。

    从箱子上积下的灰尘来看,的确是很多年没有动过。

    她转头看向韩稷,韩稷也望着手上的火凤令凝眉沉思。

    这里只有魏国公和胡九才进得来,而他们两个都是陈王妃所信任之人。自然不可能会出什么差池。再者,他们拿着这些甲胄能做什么呢?就是要谋反。光凭这几千件甲胄也成不了事不是么?他们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可是就算华钧成消息有误,那皇帝呢?皇帝从二十年前起寻找到如今,这么多年还在找,如果火凤令里并没有藏着这个秘密。难道他会查不出来?

    那么,莫非是这批甲胄兵器还藏在别处么?

    她静静沉吟了片刻,说道:“不知道父亲可曾有拿这火凤令去寻过那三千死士?”

    “没有。”魏国公摇头。“一来我寻他们没有意义,二来很容易打草惊蛇。即便甲胄不在此处,可倘若皇上知道火凤令我手上,那也会给韩家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我从来没打算过去寻找这些人,不过现在,你们倒是可以去找找了。不管最后结局会不会如我们所期盼的那般,可有他们在身边,不但可慰你们父母亲在天之灵,也可以更多一层保障。”

    韩稷郑重点头,将火凤令贴身收了起来。

    魏国公环视了一眼四面,叹息道:“走吧。”

    那眼里的沉黯,仿佛完成了最后使命般的空虚落寞。

    回到地面上,韩稷不免又与胡九一家人说了番话。

    胡九夫妇子女皆在当年逃亡中死亡,如今的孙儿是收养的,孩子的父母原先也是受过陈王大恩的,其母因病死后,其父便将他托付给了胡九夫妇,自己则从了军,如今在中军营里当了个小小的百总。

    胡九夫妇说起陈王和陈王妃来眼泪便没止过,看着韩稷与沈雁态度如同见到当年的陈王陈王妃一样恭谨,一直躬着腰送到他们出了门。

    回来路上尽皆无话。

    魏国公是勾动了往事而感伤,即使他从未正面承认过对陈王妃有过仰慕之情,但从所见种种,根本已十分明显。纵然他对鄂氏同样有结发之情,可这种少时的情愫是没那么容易消逝殆尽的罢?何况又因为如今相隔着两重世界的距离。

    沈雁无法置喙他们的恩怨纠缠,唯一能让人宽慰和安心的是,陈王妃始终心系自己的丈夫,只是因为恰巧生死相关之时得到了魏国公的相处,才无意引起鄂氏对魏国公的一腔偏激。如果陈王妃此时还在世,一定是解开这个心锁的最好钥匙吧?

    但是眼下她也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关注他们,她和韩稷因着火凤令的得来全不费功夫,而又经历着从希望到失望,心里的怅然也是一时之间难以消除的。

    翌日韩稷拿着火凤令去了趟沈家,又与沈宓同去了华家一转,经过华钧成仔细鉴别,确实就是火凤令无疑。韩稷对此结果并不意外,从魏国公带他们去到胡九那里时他便已经没有什么好怀疑,他来无非是告诉大家他所看到的事实,同时再一起推断火凤令麾下那批甲胄兵器的可能性。

    华钧成自是不信的,他说道:“该不会是你养父把它挪走了吧?”他对魏国公一直抱有成见,即便是韩稷把事情都说开跟他听了他也还是无法释然。

    沈宓听后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道:“他自是没理由这么做。”

    韩稷知道华钧成心间的小疙瘩,有了沈宓解围,也就只笑了笑。

    商议的结果与昨夜在胡九处说的差不多,先以火凤令寻出那三千死士,再谈找兵器甲胄的事。

    顺天府在第三日早饭后送来了徐东海,按照那日沈雁说的,两个人被乱棍打死,做了同命鸳鸯。

    府里的事就此告一段落,虽然只是韩家内部的事情,但因为韩稷的身份特殊,有些人也还是有些影响。

    这件事对许多人来讲都受到了些影响,朝局在这股暗波里不断地变幻与前进。郑王已经到了辽王府境内,辽王收留了他,而鲁亲王府也已经有了行动。柳亚泽与韩稷一样紧密关注着那一方的情形。朝上明争暗斗从未停止,但离后宅已略显遥远。

    街上近日又传起了关于火凤令的传言,坊间巷口,传的神乎其神。

    沈雁知道这是韩稷在向那三千死士发出讯号,等他们出来相认,于是也命人时刻关注。

    时间唆的一声过去,院里的银杏抽芽又展了叶,墙角的迎春花绽了苞又开了花,鄂氏昏迷已经两个月了。

    两个月里她伤口倒是渐渐在愈合,就是人始终不醒,无论怎么呼喊,无论怎么从旁念叨,也无济于事。

    魏国公但凡无事的时候皆守在榻旁,说着这辈子从来没有说过的话。

    有时候沈雁前去奉药的时候听见,也禁不住动容,不知道鄂氏若能听见,能不能感受到一丝丝温暖。这个女人,成亲二十年,最美好的回忆全都留在了生产之前那一年。余下的岁月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度过,她即使不说,也不难猜到。

    韩耘近来往鄂氏跟前去的频率也很高,他给鄂氏展现亲手做的小竹弓,给她念被沈宓夸奖过的文章,还告诉她最近如何控制饮食,瘦了多少斤。他没有再慌张无措,也没有出现沈雁当日所见的那股激动,他把他的柔和具有强大韧性的性子在这个时刻发挥到了极致。

    但这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鄂氏偏激又怯懦,她根本就不想醒来。

    天气渐渐暖和,沈雁需要日日给鄂氏擦身。

    当然这种事情是不必真的要她亲自来做的,鄂氏跟前的丫鬟都很尽心,尤其有个尽心的管事娘子碧莲,到底像宁嬷嬷那样的人还是不多的。所以她只要在旁边看着,哪里不适的时候提醒提醒,然后拿勺子喂几口水给她。

    其实连喂水这种事也不必她做,但她却又想做点什么,不为别的,只为她尚留在韩家的这些日子,大家都能落个心安吧。

    早上太阳极好,趁着上晌她招呼人给她换褥子,正忙碌着,福娘忽然匆匆走了进来,说道:“奶奶,陶行回来了,有急事要禀告!”

    沈雁看着丫鬟们已经把褥子换好,连忙交代碧莲给鄂氏梳梳头,然后走出门外。

    陶行在廊下等待,见了她便俯首道:“世子爷让小的回来告诉奶奶,郑王前夜带着人马从辽王府逃出来了,辽王派遣重兵追杀,郑王往南逃窜,许是准备往南方去。鲁亲王那边又有了动作,现在就看郑王会不会往前军营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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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8 佳音

    这调包密旨的计是沈雁出的,原先皇帝是让辽王转达给郑王,让他去联合鲁亲王等同时起兵夹击京师各营,她调包后的密旨则变成让辽王诛杀郑王,同时给鲁亲王的那份又是鲁亲王保护郑王,如此一来,无形中也就使辽王与鲁亲王也成了敌对一方!

    于是自打郑王进入辽王府之后,韩家与柳亚泽双方都开始紧盯,而郑王从辽王府连夜逃出来的消息也就更加证实他们的计划成功了!

    “太好了!世子和国公爷他们怎么说?”韩稷的身份虽然已然在太夫人面前坦白,但皇宫里依然虎视眈眈,世子之位只能暂且让韩稷坐下去。

    陶行道:“国公爷以及几家国公府的爷们儿全都去了沈府,正在商议这个事呢!”

    沈雁没来由觉得一阵轻松,一直等待着投出去的石头能传回个响声儿,这次终于是等到了!

    打发走了陶行,她在廊下又沉吟了片刻才又回到房里。

    碧莲她们都已经拾掇妥当了。沈雁惯性地给鄂氏掖了掖被子,才又交代丫鬟们好生看着,回了房去。

    沈家正在热火朝天地私下集议的时候,乾清宫这里皇帝也如同火烧了眉毛似的叫了柳亚泽进宫。

    “你不是说这计划有绝对把握吗?如何又会出现这种状况!”

    皇帝将奏报扔到柳亚泽脚下,额上青筋都已冒出来。这是他们最后一步棋,在这之前他就指着这一仗翻身,暗地里不知往鲁亲王府以及辽王的母妃处做过多少工作,如今事情却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怎能让他不火冒三丈?

    柳亚泽弯腰拾起那奏报来。看了半晌,默然抬起头来:“这必定是当中有人做了手脚。辽王没有理由追杀郑王。”

    “难道他就不能以诛杀郑王向朝廷邀功?”皇帝拍起案来。

    “本来是有可能。可是在辽王收到皇上下发的密旨之后,就绝无可能再这么做。”柳亚泽肯定地道。

    就算辽王没脑子,他养的那批长史幕僚什么的也没脑子吗?皇帝让他跟鲁亲王联手夹击各大军营,一旦他不遵,那就是抗旨,如果没有起兵得胜的把握。他又怎么可能有胆子抗旨呢?而以他辽王府之力。又哪来的信心跟整个朝廷对抗?

    “臣肯定,必然是有人在圣旨上做了手脚!”

    “你是说有人矫旨?”皇帝望过来,“谁有这么大胆子?!”

    话说完后。他自己又心虚地收了收尾音。朝上如今胆大的人多了去了,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还可以给国公府下斥责令的皇帝了。

    柳亚泽上前道:“想必皇上也猜到了,能做这种事情的,必然是沈观裕及韩恪他们那一伙!”

    “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朕给辽王他们下了旨的?”

    柳亚泽抬头道:“沈观裕工于算计。必然是早就窥破了咱们有此一举。”

    皇帝讷然。

    他知道沈观裕厉害,但没想到会这么厉害。他屏息了片刻道:“那如今要怎么补救?”

    柳亚泽沉吟着。说道:“眼下倒是可以再追加一道旨意过去,但沈观裕他们既能矫旨,必然也会有所准备,而眼下辽王已然在对郑王穷追不舍之中。臣恐怕就是旨意能够传下去也来不及了。”

    “那究竟如何是好!”皇帝气急败坏。

    柳亚泽垂下头来,“或许去旨给鲁亲王,命他一面营救郑王。一面辗转传话给辽王尚且可为。”

    “那就去办!”皇挥着袖子,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柳亚泽颌首。又道:“魏国公夫人新近染恙,不知道皇上听说这件事没有?”

    皇帝凝眉打量他:“你想说什么?”

    柳亚泽道:“韩家对外宣称魏国公夫人乃是被恶奴所伤,但不知皇上想过不曾,既是家中恶奴,又怎么会偏偏伤中了家中主母,旁人安然无恙?再者这恶奴究竟哪来的胆子,竟敢刺伤家主?而且这么在的事情,韩家竟也未曾上太医院请太医看诊,皇上不觉得这事有些奇怪么?”

    皇帝默了默,说道:“纵然是有奇怪之处,眼下与朕又有什么关系?”

    柳亚泽道:“乍看是没什么关系,可是皇上请想想,如果韩家没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他们太太病了两个月也不请太医?而且他们不但没请太医,就连外头的大夫也只是溥衍了事,臣让人盯了几日,发现他们请医也是隔三差五地换,难道不是应该固定请一个人看诊么?

    “臣总觉得,他们府里像是藏着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似乎还很大似的。”

    皇帝听到这里,也开始觉得不对,他郑重道:“他们能有什么秘密?”

    “有什么秘密臣不知道,但是,皇上却可以命人去查。”柳亚泽直起腰来,“这个时候韩家沈家的任何疑点我们都不能放过,当他们全副精力都放在拥护赵隽的事上时,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从他们的后方打开口子攻入,说不定反而能取得意外效果。”

    皇帝捏着手上的朱笔半晌,咬牙道:“来人!”

    韩家父子俩这一日都不见人影,沈雁傍晚上鄂氏房里张罗她用了些汤水稠粥,又去到慈安堂里侍侯太夫人用了晚饭,也还不见有消息回来。担心倒是不会,只是因为牵挂最新的情况,未免有些焦急。

    这里吃了饭与胭脂辛乙说了些里外琐事,好歹听见外头有动静来了,连忙迎出去,就见韩稷大步进了门来。

    “怎么样了?”沈雁迫不及待地问,“郑王这一出来,是不是就可以布署让柳亚泽下狱的事了?”

    韩稷大步进门灌了杯茶下肚,说道:“现在要捉柳亚泽下狱是说话间的事,有了上回在宫里赢的仗打底,你以为皇上还会忍耐他很久么?如今的情况是,一旦辽王杀了郑王,皇帝必然会降罪柳亚泽无疑,而倘若没杀成,咱们的人也会趁机把郑王杀掉!”

    沈雁大喜:“这么说,是已经很有把握的了?”

    韩稷从她头上取下片花瓣在手里,说道:“郑王已经在我们的人监视范围之中,我们商议好了,不出两个月,他不死在辽王手下,则必让他死在咱们手下!”

    沈雁吐了口气,“这么说,得了假圣旨的鲁亲王在得知郑王死在被辽王追杀途中,为了撇清自己不作为的嫌疑,十有八九会起兵去寻辽王算帐。不管这帐是真算还是假算,他们都没有可能再联手,而且也不会闲暇来帮皇帝应付京师!”

    “没错!”韩稷沾水在桌上写字:“只要他们不给京师施压,这里柳亚泽下狱之后,便就是给陈王府的血案昭雪之时,案件大白天下,赵隽再上位,一切便就成了定局。”

    他越说越平静,是一种大局将定之前的胸有成竹。

    郑王虽未与他们有什么涉及生死的直接仇恨,但他杀了皇后,也早不容于世,就是杀了也不算愧对天地良心。而事情拖了这么久,赵隽也已经出来好几个月,也着实该有个结果了。柳亚泽毕竟不是等闲之辈,一个感受到巨大威胁的谋臣,他的潜在危险永远不可小觑。

    沈雁一颗心逐渐安定,每日里也觉得两脚生风。

    接下来韩稷开始早出晚归,外面的事他们处理得紧张却又有条不紊。

    沈雁的日子却开始过得平静和恬淡。

    天气渐热,四处春暖花开,每日里来串门的人也还是有的,只不过魏国公与韩稷为了减少她的差事而让管家了大部分回去,只除了相熟的几家才会迎进门来。

    魏国公不是个称职的丈夫,但却是个很好的公公和父亲。他也许是真把沈雁当女儿在看待,很多时候与她说话也带着些纵容,有时候沈雁觉得他在把他对鄂氏的亏欠化成了和风细雨,滋润着每一个人,这当中也包括鄂氏,但可惜,鄂氏要的不止是这一点。

    沈雁看着满院子鄂氏种过的花草,也会想倘若鄂氏醒来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会怎么迎接她接下来的生活?魏国公会怎么了结这段公案?又会怎么平衡鄂氏与韩稷之间的是非?诚然鄂氏是可怜的,可是险些被送了命的韩稷就不可怜么?

    都由不得她不想。

    不过眼下想也是无用,大家的心思都全部集中在朝上,于是就连鄂氏的昏迷也像是故意腾给了大家时间,让他们得以从容应对似的。

    这日在窗户底下看帐,青黛进来道:“**奶派人过来传话,说薇姑娘和刘二姑爷都回京了,请奶奶明儿回去见见呢。”

    华正薇原本婚期定在去年腊月,但皇后这一死,自然婚期也得往后推了。正好金陵那边有些产业是华钧成留给她作嫁妆的,年后便让华夫人带她回了趟金陵,小住了几个月,顺便也刘家睹面商议婚期延后的事。

    刘家也是华钧成的至交,虽然不比在京热闹,但远离朝堂的江南繁花之地,又别有一份安宁从容。刘家如今有意往仕途发展光大门楣,姑爷刘绩这几年也苦读诗书,又因刘家原先籍地也在京师,今年秋闱也是要下场的了,于是这次刘夫人便先带着刘绩与华夫人母女一道进了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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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9 盯梢?

    沈雁听说华夫人母女回来,下意识点头要去,然想了想却又说道:“这两日家里都没人在,等国公爷什么时候在府我再去。”

    随着郑王那边消息越加紧密,这些日子登门进府的人客也愈发多了,且韩稷散播出去的火凤令的消息也渐渐有浮到面上的迹象,府里他们都不在,她是不好出去的。

    青黛也知道此时走不开,便就勾着头出了门。

    傍晚魏国公与韩稷同时回府,韩稷不知从哪儿听说华夫人母女回京了,进门便道:“岳母有没有告诉你?”

    沈雁这才把白天的事说了。

    韩稷想了想,说道:“明儿你去吧,我留在府里,你去华家住两晚,陪舅舅舅母和表姐们说说话,然后再请她们到咱们家来做客。”

    沈雁笑道:“家里你能行吗?”

    “太小瞧我了吧!”他昂首挺胸站起来,“不就是管管家务么,小菜一碟。”

    沈雁笑了会儿,也就没坚持了。

    她是的确想去见见她们,而且眼下府里并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只要韩稷和魏国公在府,再有辛乙他们在,去个两三日的确是不成问题的。何况她在府里所发挥的作用也没人想像得那么大,何必弄得自己很重要似的呢?

    她连夜便让人回沈府去送讯儿了。

    翌日早上,早早地去到太夫人处请了安又陪着吃了饭,便说起起要回府的事,太夫人哦哟一声轻拍起了脑门儿:“都好几个月没回了罢?你母亲想必想念得紧了。去吧,安心住几日才回来。我虽老了,但下面人还不敢糊弄我。有什么事我会办好的。”

    韩稷如今到慈安堂来请安,太夫人也渐渐缓了这口气过来了,对宠爱了那么多年的长孙忽然变成了跟自家半点关系没有的陈王遗孤,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是她毕竟是经历许多悲欢离合的,过了个把月,也就想通了。

    这几个月韩稷坚持只要回府便上上房来请安。太夫人待他也跟过去没有什么分别。也许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场祖孙缘份终有到尽头的时候,韩稷不可能永远姓韩。等到他身份公开的那一日,也就是他离开这个家的时候。

    太夫人的伤感轻易没人捕捉得到。但是对沈雁这个乖巧的“孙媳妇”,却是日渐的疼惜体贴了。

    她亲手给太夫人梳了头,然而才又回房收拾出府。

    韩稷这里一面吩咐着下面人。一面也整装到了她房里。他会护送她去,然后再回来。

    夫妻俩带着属从。迎着朝阳出了门。直到清晰的听见马车两旁穿梭的人流沈雁才恍觉,自己是真的很久没出过府了。

    她拿扇柄轻轻地挑起帘子往外看,车帘有两层,一层厚的。一层薄的,透过薄的帘子望去,街上行人历历在目。而外人却不知车里人面目。

    韩稷忽而敲敲窗,说道:“前面有我常去的茶庄。岳父喜欢吃茶,我去拿两罐带过去。”说罢便驾马往前方行去了。

    马车靠边等候。沈雁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街景,当她打量着路旁卖花的女孩子时,女孩身后两道人影却忽然引去了她的目光——

    这是两个身着绸衫,看上去像是个普通小商人的汉子,他们像是闲聊般地说着什么,但目光却又不时地往这边觑过来,而且仔细看去,他们绸衫之下的腰间位置还鼓鼓囊囊的,似装有什么物事。

    沈雁原先对这样的人本不会太过着意,但跟随韩稷久了,对于这些藏有“家伙”的人她开始有了本能的警觉,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在盯谁?是盯她和韩稷,还是别的目标?她放下帘子,静了静心神,然后往马车四面打量去,只见周围人影绰绰,根本难以分辩。

    韩稷这时候敲敲窗:“回来了。”

    她下意识再挑帘看过去,那两人却忽然不见踪影了。

    她顾不上礼仪什么的了,掀了这边帘子与韩稷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被人跟踪?”

    韩稷乍听到“跟踪”二字,立时两眼如炬往四面望去,但扫视了两圈下来,却是什么异状也没见着。

    他疑惑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他这么一说,沈雁也有些觉得自己多心了。说不定那两人只是觉得她的马车停在路边好奇而多看了两眼呢?

    但是她的预感又从来没有出过错,这很难使她相信这是她的错觉。

    韩稷见她沉默不语,想了想,便吩咐陶行:“带着人去四面走走看,有什么可疑的人都带回去问问。”说完才冲沈雁笑笑:“这下放心了吧?”

    一路无话到了沈府,被华氏曾氏还有萱娘她们一包围,沈雁很快就把这事撂下了。一说话才知道,原来华正薇是前日进的京,一回华府便派人去信给华氏了。

    华府二姑爷刘绩原也是京师人,秋闱生员皆应在籍贯本地应试,金陵那边又因为听说朝中局势不稳而人心不安,也不知道秋闱试能不能举办,正好华夫人她们这里要回京,于是刘家索性就让刘夫人带着刘绩提前进京来了。

    “这次秋闱老面孔可多了。”说及会试,娘们儿几个不免就顺着话题说了开来。华氏道:“杜家丘家和谢家都有人入试,听说杜峻这几年十分努力用功,这次也会赴试,杜家催嫁的消息一直没传来,眼见璎姐儿明年就十五了,他们恐怕也有几分拖的意思。”

    “上头有咱们老爷作主,他们能拖到几时去?”沈雁却不在意这个,这婚事是沈观裕定下来的,他是绝丢不起退婚这个脸,只要杜峻还活在这个世上,沈璎就是他的妻子——不,就是他死了,沈璎也会嫁过去守望门寡,杜家这主意实在是打的没必要了。

    不过想来这都是沈思敏的主意,倘若杜峻会试中举,殿试又得了好名次,倒可以以此为由把婚期拖延下去,然后来个先养滕妾,先生庶子再来娶正妻这样的荒唐事,不过以她这些小心思,又怎么跟老奸巨滑的沈观裕斗呢?

    沈观裕要是想把沈璎嫁进杜家,那杜峻就是纳上十房妾生下十个庶子也还是只能让沈璎当主母。

    所以,这些事根本不用担忧,沈思敏之所以会这么做,不过是她还不够了解她的父亲罢了。

    曾氏抚抚萱娘的头发,说道:“我听说曾家也有几个子弟赴试,还有几个姻亲家的子弟,今年的秋闱,应是如二嫂所说,够热闹的了。

    曾氏在说这个话的时候,似乎意有所指,但沈雁却又领会不出其中意味。

    谈话依旧顺势延展下去。韩稷坐了会儿便就进来告辞,沈雁这里也准备转道往华府去。沈菁沈筠已经会咿咿呀呀地说话了,一天到晚在院子里迈着小肥腿追着跑,因着沈宓在家,华氏便不带他们。

    韩稷留了贺群和罗申给沈雁,另外还有魏国公府专跟世子夫人的一批护卫,虽然是刻意降低了注目度,但实际上人数也十分壮观。

    沈雁与华氏同乘车到了华府,才下马车华夫人与华正薇便笑吟吟迎出二门来了,这不仅是为着女儿回府而高兴,更是因为沈雁这位世子夫人已有许久未曾到华府作客,这一日华家的喜气洋洋便不用说了。

    沈雁这里前脚出了门,柳夫人后脚也与弟媳顾连氏进了荣国公府的大门。

    柳夫人是荣国公堂兄的长女,两家关系原本不错,但自行宫里柳曼如闹出那样事后,荣国公夫人对柳家母女便不甚待见,后来两家往来也不如从前密切。再加上早前在宫里对薄御前那一回,政见不同的两家就更加疏于往来了。

    柳夫人自打嫁进柳家起便因夫贵妻荣受人尊敬,原也不想热脸来贴荣国公府的热屁股,但近来柳家形势确实不能同往日相比,柳亚泽坚持与皇帝同声共气,而荣国公父子却又执着地站在维护勋贵利益的立场,这不能不使她感到忧虑。

    正好弟媳顾连氏要上荣国公府来取族谱,她便就怀着示好的心一同过了来。

    荣国公夫人正与顾颂说话,听说她们来了,也默了一默。

    顾颂拿着吃了一口的点心顿住,凝眉道:“大姑太太都快大半年没上咱们家来了,这次来多半是为了缓和咱们与柳亚泽的关系。”

    荣国公夫人端了茶,轻睨他道:“颂儿没规矩,那是你姑父,怎可直呼其名?”见顾颂把头垂下了,她才又道:“管她是为什么来,也管她们家当的是什么官,既然来了,那就是咱们府里的堂小姐,娘儿们除了说说后宅里的事,难道还能说男人们在外的事不成?”

    顾颂抿唇:“我不想见她们,孙儿先退下了。”

    荣国公夫人又嗔怪地瞅了他一眼,宠溺道:“你祖父回头该问你要营里的奏报了,下去吧。”

    顾颂这里从侧门出了去,柳夫人姑嫂便就从正门这边进了来。

    荣国公夫人派了身边的大丫鬟出门迎接,柳夫人笑着进门行万福:“好一阵子没来给三婶请安了,您一向可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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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0 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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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国公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道:“难为你惦记,我这向头不昏眼不花,牙齿也还咬得动。快些请坐。”一面吩咐着丫鬟们取阁楼上封起来的冰晶翡翠玉盘装果子点心,又拿箱笼里放着的羊脂玉浮雕茶盏出来沏茶。

    柳夫人笑道:“三婶这么客气,倒让我不自在了。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荣国公夫人道:“虽是一家人,那也分远近亲疏,你打小没少在我跟前呆着,便跟我女儿也似,我不对你客气对谁客气?”

    柳夫人不免顺势说起少时一番景象。

    寒暄了片刻,柳夫人便微笑扫视庭院,“听说颂哥儿这一向在府里,许久不见他了,只怕长高了。”

    荣国公夫人不动声色道:“他祖爷给他交代了任务,这小子回来就四处玩耍,这里正闷头赶差事呢。”

    柳夫人顺势道:“我听说他如今在大营里很是上进用功,是他们这辈里的父佼佼者。”

    荣国公夫人原先防着她扯上朝堂里的事,所以但凡有点苗头便就拽了回来,这里听他说到顾颂,本是放了心的,可是再往下听,心里又有些硌应起来。亲戚间见面打听孩子近况是常事,可是府里并不只顾颂一个子弟,柳夫人一来便盯着他打听,这是什么意思?

    她淡淡一笑道:“哪里就有那么能耐了,比起他祖父和父亲来可差远了。”

    柳夫人说道:“那哪能与三叔他们比?到底颂儿年纪还小。”说到这里她垂头品了口茶,又抬头道:“不过说到这年龄的事,他今儿也该有十七八了吧?不知道许亲不曾?”

    荣国公夫人道:“算命的说他不宜议婚太早,否则易招灾。”

    她虽然老了,但还没老糊涂。这柳夫人与她虽是婶侄。但却相差不了几岁,眼下她打的什么主意,她还能不知道么?

    柳家如今适婚的姑娘比顾颂皆低了一辈,虽是不可能,但可不排除柳家旁支还有小姐,顾颂若是订了柳家的小姐,那到时候荣国公父子的立场可就得变了。眼下大家伙齐心协力给自己争取太平未来。她怎么能让他得逞?

    两家是这么近的亲戚,门第又相当,倘若她真把那说亲的话放在嘴上。她还真不便推了她,是以只能一语封住她的去路,也叫图个爽快。

    柳夫人果然静默下来。

    她原是一品夫人之尊,论起地位。比荣国公夫人也不会低到哪里去,这样求人的事她从未做过。荣国公夫人的心思她也不是不懂。要不是看在当初嫁进柳家乃是因着荣国公府的身份地位,她这么些年并不会但凡年节都来请安问候。

    可她没想到她这位三婶竟然连个开口的机会也不给她就封死了去路,心里自然是气的,但又怎好当着这么些人露窘?低头连喝了几口茶。才又缓过气来问起府里的姑娘少爷们。

    只要她不提这些敏感的事,荣国公夫人也不在意多个人来陪聊,于是天南地北一顿海侃。又让丫鬟们去请戚氏过来张罗午饭。

    柳夫人本不吝这餐饭,但长辈邀请若辞了必又落人话柄。少不得留下来。

    好容易吃了饭又用了茶,告辞出府后便连娘家也不回了,直接在麒麟坊外与顾连氏告了别,启程回柳府去。

    柳府里近来气氛也黯淡的很,眼下的局势如同棋盘博弈,谁赢了便是皆大欢喜,而谁输了都是灭顶之灾。柳家三个儿子一向用功,到了这节骨眼上又更是不敢造次,每日里不但在衙门兢兢业业,在家里也时常围在柳亚泽身边打转,就怕有个疏漏。

    柳夫人回到府里,看见满府里内外肃静,心下也凄然,真不知道眼前这些事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她坐下来吃着茶,说道:“老爷呢?”

    丫鬟道:“老爷在书房,方才柳裕带着人从街上回来了。”

    柳夫人顿了顿,往书房方向看过来。

    书房这里柳亚泽正凝眉与屋中两名着绸衫做寻常男子打扮的护卫说话。

    “沈雁去了华府,还随着带了行李,这就是说,她这一去至少要过夜,而眼下魏国公夫人身边就只有丫鬟们在照顾了?”

    “正是。”靠左的柳裕说道,又问:“要不要找机会向世子夫人下手?”

    “不。”柳亚泽靠进椅背,说道:“虽然她是沈观裕的孙女,也是沈家跟韩家之间最强劲的纽带,但我的目标却不是她。如果我想让你们去探探韩府,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把握?”

    柳裕想了想,说道:“如果魏国公与他们世子同在府上,小的莫说进府,就是靠进四处也没有把握。不过若是老爷有办法调开他们父子二人,那小的们倒是也有信心试试。”

    “不是要试,我是一定要你们成功。”柳亚泽望进他眼里,“人我会想办法调开,你们务必趁机进府看看魏国公夫人受伤的究竟,她究竟是怎么伤的,韩家这阵子出了什么事,能打听到的务必全都打听出来给我。”

    柳裕拱手:“小的这就下去准备!”

    韩稷因为沈雁不在,日子过得淡而寡味。有心想找顾颂薛停他们聚聚,又想起答应了替沈雁看家而不能出门。心不在焉了一下晌,又对着地板发了半日呆,正打算吃点东西睡一觉,哪知道两碗茶下肚,又全然没了睡意,便就让人去找韩耘过来下棋。

    韩耘却才从魏国公的书房出来。

    魏国公知道沈雁有事出门,因无要事,下晌也没出府去,只在房里陪鄂氏呆着看看书,又上书房过问过问韩耘的武功。韩耘也争气,虽然心里并没有因此落下什么心结,但功夫却不敢再落下,理论上来说仍比不上韩稷同期,但光看这两年的精进却是一点也不逊色。

    韩耘得了夸奖,很欢喜,一路冲到韩稷院里来:“大哥,父亲答应等我满了十岁就让我进军营!”

    韩稷在棋盘边觑着他:“你那么想进军营,是为了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掏鸟窝吧?”

    “你也太小看我了。”

    韩耘不怒不气,平静地坐下来。当知道韩稷不是他的亲哥哥后,也有过一阵子不适应,韩稷也没去刻意理他,依旧如从前那样该怎样就怎样,不格外亲近讨好,也未曾疏远客气,没过多久他就又自己上颐风堂蹭饭来了,一句关于心情的话也没说,到如今为止,这件事也没在兄弟俩之间提起。

    他说道:“晶姐儿说男人要练得一身肌肉才好看,我只是去练练肌肉。”他话说的有些轻描淡写。

    韩稷扬眉望着他:“晶姐儿的话就那么有用?”从前他让他扎个马步他都叫苦不迭,还练肌肉呢。他慢条斯理拿起颗荔枝撕起皮来。不过他这样安静,又让他莫名觉得有些心疼。这样的懂事,可完全是因为鄂氏这事才沉淀出来的。

    “我怎么可能被她影响?”韩耘也跟着拿了个荔枝在手,剥着道:“我就是觉得像父亲和大哥那样肌肉鼓鼓的才好看,才威风。”

    韩稷没再说下去。逼着个孩子口是心非地撒谎也是很残忍的。

    正说着,门外咔咔脚步声响,魏国公一面挂剑一面走进来,与他们俩说道:“兵部郭阁老让人传话来,说是皇上召集各营驻扎将官集议,我去瞧瞧。”

    韩稷看看天色,起身道:“天都快黑了,有什么急事?”

    魏国公顿了下,说道:“暂不清楚。你看着家里便成了。”

    韩稷点头,目送他离去。

    辛乙搬来棋盘,兄弟俩这里开始下棋。

    韩耘才学不久,瘾大而浮躁,全程只见他一惊一乍地。韩稷却依然有些心不在焉。

    朝上如今什么情况他最清楚不过了,最近两边都在关注着辽王追杀郑王这一事的结果,他相信他知道了这个消息,皇帝他们就是消息延迟,也必拖不过三五日,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知道郑王从辽王府逃出来,那么,这次传召进宫,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不过他面上并看不出什么,反而更加闲适自如。

    这里连下了几局,韩稷已实在觉得没瘾,正要唤人传饭,辛乙却又满脸狐疑地过来了。

    “柳亚泽差人送帖子来,说请少主上翠烟阁吃饭。”

    韩稷略顿了下,扬唇接过那帖子,说道:“柳亚泽请我吃饭?”

    “是啊。”辛乙道,“我已经确认过对方身份,的确是柳家的管事。”

    这倒是稀奇了。柳亚泽与韩稷一文一武,一老一少,一阁老一勋贵,既非世家又非亲戚,竟然会下贴子请韩稷,着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而韩稷拿着贴子反复看了看,竟然还答应了!他撑膝起身道:“去备马吧。”

    辛乙遂掉头让人去备马以及传陶行等人。

    韩稷又在门下回头:“我一个人去就成了,让陶行他们留在府里,仔细看管好每一处要塞,尤其是荣熙堂。”说完仍觉不够,又还是把陶行他们招到了跟前,细细地叮嘱了一番,这才又回房更衣,提了剑出让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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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1 心计

    辛乙想想也有道理,柳亚泽公然宴请韩稷,总不至于做出那埋伏暗袭的事来。何况府里还有个鄂氏病在床上,他们都出去了,万一有点什么事,难道还大张旗鼓地去把轮值歇息的护卫们唤起来不成?就是成,真出事也晚了。

    辛乙亲自给他牵来了赤电,目送他出了门。

    乾清宫这里,魏国公等人坐着听皇帝训了一个多时辰话,已经都有些不耐。眼见着天转暗,宫灯也点上了,程谓才躬着腰凑近皇帝道:“该用膳了。”皇帝这才停了话头,喝完了半盏茶,扫一眼下方道:“都留下来用膳吧。”

    魏国公原本终于松了口气,想到可以离宫回府了的,一听到这话,便又只能无可奈何留下来。

    韩耘等父亲等半日不见回,不想一个人吃饭,遂去了慈安堂陪太夫人。

    随着一个个各行其事,偌大的国公府便就随着夜色而清寂下来。

    翠烟阁是处处在深巷之中的茶舍,粉墙黛瓦,斗拱飞檐,原是前朝富户家的别院,后来被人买下,改成了一间专供富户高官品茗用餐的去处。

    院内清静怡然,设置的极有韵致,往往能看见整片的十字花墙下只有一架安静的兰花,即使别无它物,也让人觉得回味无穷。

    韩稷到达的时候,柳亚泽已经在凭窗的长桌后坐着等待了。

    “韩世子果然不愧为磊落英雄。”还没等韩稷开口,柳亚泽已经说话了,“老夫刚刚还在想,世子若是不来,老夫该想什么办法去说服世子赴约呢。”

    韩稷坐下来。笑着道:“柳阁老似乎特别希望我过来。”

    “那当然。”柳亚泽执壶斟茶,“郑王好容易去到辽王府,结果又被辽王追杀出境,如今鲁亲王手下的前军营也拉起了警戒,这所有的动作若说世子不知情,老夫是头一个不信的。”

    韩稷转动着茶杯,说道:“朝中这么多人。柳阁老何以认定与我有关?”

    柳亚泽道:“如果我没猜错。一直进宫与赵隽暗中联系的那个人,就是世子你。因为你身手极佳,熟悉宫中地形。而后又有楚王的事在前,四家国公府里感受到威胁最大的,而最具有谋略的只有你们父子。魏国公有几次不在现场的证明,剩下的便只有你。”

    韩稷望着他。不置可否。

    诚然事情到了眼下地步,认与不认都没有什么要紧。但柳亚泽这餐饭请的蹊跷,他又怎能掉以轻心。

    他放了杯子,笑道:“听说此间厨子又换了,几道拿手菜里。尤其鹅肝和胭脂鱼尾很是不错。”

    随着白日渐长,国公府的下人们也都歇得稍稍晚了一些,直到戌正才各自当值的当值。进房的进房。

    霜儿和明月给鄂氏喂过粥食,又给她擦完身子。交班给了值夜的丫鬟,才又出得门来。

    虽然没有沈雁盯着她们做事,她们也不敢偷懒,一来碧莲对鄂氏十分忠心尽职,二来这院子里的人也没有谁被鄂氏特别苛责过,再加上魏国公的明言交代,还有太夫人的不时关注,她们就是想溥衍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霜儿抱着盆在廊下与明月道:“你先回房,我几日没洗头,先去厨下舀点水洗洗,痒死了。”

    明月边笑边与她走到分岔路上,说道:“快去,别是长了虱子!”

    霜儿作势轻拍了她一下,便就挑了近道,从天井中青石小道插了过来。

    紫藤花垂下的花须挡住了视线,正待伸手去拨,忽然后颈下一阵巨痛,紧接着两眼一黑栽在地下,便已经人事不知!

    紫藤树下轻飘飘跃下两个蒙面人,看了看四周后,当中一人与另一人道:“把她带到后园子里去!”

    后园子里此刻清静无人,想要不惊动多余的人,这是最好的去处。

    那一人才扛了霜儿上肩,风声里便已经传来衣袂声。

    “先趴下!”先前那人急忙冲他打了个手势,二人便顺势卧倒在墙根。

    一切随风止而归于安静。

    陶行立在屋顶扫视着各处,两耳不放过草尖轻颤的声音,半晌后他松下来,回头与护卫们道:“走。”

    如棋局般星布在各处的四五人瞬时如同被线提起的小木人,整齐而又轻快地离开了院子。

    墙根下二人绷紧的背脊松驰,无言松了一大口气。对了下目色,二人便沿着墙根蹑手蹑脚往后园子走来。

    陶行在颐风堂内叉腰与护卫们道,“国公爷和世子爷都不在府,大家今儿可要更加打起精神来。”

    护卫们立时充沛地回话,然后分散开去。

    霜儿被劫到园子里,先时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出了什么事,直到看清楚面前两个目露凶光的蒙面人,才立时吓得尖叫起来!但叫是叫了,却没有声音,她的双手被反剪,嘴也被他们给堵住。

    “别叫!不然的话就杀了你!”左首的蒙面人压声喝斥,同时拔出腰上的大刀抵在她劲上。

    霜儿险些又要昏过去,这刺客啪地一巴掌,又生生把她打了回神。

    刺客扯下面上的布巾,说话声音变得更清晰:“我问你话,你老实答我!”

    霜儿看着发着寒光的刀刃,惨白着一张脸点头。

    刺客拔了她嘴里的布,问道:“你们太太何事受伤?”

    霜儿咬紧双唇,拼命地摇着头:“我不知道,别杀我……”

    “你不说我就杀了你!”刺客发狠道。

    刀尖在霜儿颈间一划,她惊叫起来,刺客又把她的嘴捂住,并威胁:“我数到三,你不交代我就杀了你!”

    霜儿张了张嘴,刺客把刀撤回去。

    然而就在他撤回去的当口,他忽然也不能动了!

    一把剑搁在他颈后,都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来自背后的浓浓杀气!

    “你过来。”他身后有声音粗哑地道。

    还没明白什么意思,这边厢霜儿望见他背后那身如铁塔般高大的黑衣人,两眼一翻顿时又晕了过去。

    翠烟阁这里,鹅肝和胭脂鱼尾都已经上了。

    此间主人秘制的状元红也已经喝过了大半。

    韩稷一双眼在灯下愈发清亮,而柳亚泽也仍如先前一般从容自若。

    他今日弃了工整的朝服,而穿着宽松闲适的道袍,头发只拿乌木发簪束成髻。看上去比平素少了几分威严,但却多了几分胸有成竹。

    韩稷道:“柳阁老寻在下来,肯定不只是为了想找个人吃饭喝酒,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柳亚泽执着酒杯道:“世子痛快。那么依世子所言,老夫不是为找人喝酒吃饭,又是为什么呢?”

    韩稷沉吟片刻,吃了颗杏仁,说道:“柳阁老既知郑王逃出来,那么眼下应该正忙着逆转朝局,阻止赵隽进一步赢得民心,今日阁老若是请赵隽出来吃饭我倒是还觉得正常,既是请我,我想,多半是在调虎离山。”

    柳亚泽挑眉:“何以见得?”

    韩稷道:“明人不说暗话,有些事在下知,阁老也知。如今五军营里除了前军营以外的四大营尽皆拥护赵隽,京外的消息我们不比皇上和阁老少知多少。而近来郑王在被辽王途中下落未明,生死未明,你我双方皆在等待。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兵部连同四大营主帅同时进宫共同集议的呢?

    “皇上下旨,家父不能不去。而这么重要的‘集议’,柳阁老又紧接着把在下请到了这里,很难不让人多想。我若没猜错,柳阁老与皇上这是正在分头行动调我父子出府罢?”

    柳亚泽扬唇道:“光凭这些,似乎还不够。你韩家虽然在朝中势力举足轻重,但难道我身为内阁大臣,皇上身为九五之尊,还有什么需要暗地里施计对付你们的不成?贤侄应是想多了。”

    韩稷自斟了一杯酒,摇晃着看向左首窗外,“其实我也不是神仙,并不能立刻就想到阁老在调虎离山。只不过我今日早上送内子归宁的时候,恰巧也发现了两名跟踪我们的人。

    “当时我假装不在意,随便搜了一圈便就离去,暗中却留了两个人继续跟踪,最后他们在柳府胡同口守株待兔等到了那两个人。而且,还亲眼看到他们俩进了柳阁老的书房。我记性不大好,那两个人,一个叫做柳裕,另一个叫做何青,不知对也不对?”

    柳亚泽如水闲适的面上终于有了丝僵意。

    韩稷扬唇笑笑,击了两下手掌,院门外便走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陶行走到窗下躬身禀道:“回世子的话,剌客已带到,请世子发落!”

    他身后的护卫们各押着一个人,扯去面罩的他们面容袒露无遗。这并没有什么异常,一切都在韩稷意料之中。但目光扫过陶行脸上,却无意捕捉到他今日的神色,竟然有着一丝一闪即逝的古怪。

    韩稷没漏掉,直视过去,确定他平视过来的目光里依旧澄静坦荡,便也没有当场理会,而是转头望向对面:“阁老想知道的,无非是看看我韩家现如今有什么把柄可抓,谁家都有点不能对外说的秘密,阁老这么做,真是有失分寸了。

    “柳府的这两个人,在下真是对不住,看横样陶行已经打断了他们的腿,就是接上去也再当不了护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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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2 挫败

    柳亚泽无暇理会他们主仆的目光交流,他手抚酒杯,对着窗下那两人凝目了足有半晌,才缓缓收回目光,说道:“这么说来,你对我的心思早就琢磨得一清二楚了?”

    韩稷扬了唇,没有说话。

    柳亚泽忽然抻腰长吸了一口气,手抚双膝道:“早听说世子虽未亲身布阵,但兵法运用得却十分老道。老夫也是个文人,闲时恰巧翻过几页孙子兵法,论起来你我恐怕水平相当,不如就此来推演一番,今夜这一局,究竟是你赢还是我赢?”

    韩稷扬起的唇角多出一丝兴味,“不知阁老想如何推演?”

    柳亚泽道:“世子仅凭蛛丝蚂迹便能运帱帏幄决胜千里,老夫由衷佩服。不过世子还是算了一点。除了这些,老夫还掌握贵府不少事。

    “比如说,贵府除去家丁下人,护院一共六十八个,个个身手都很不错。而后世子爷身边的十二名护卫跟随世子十余年,头脑和功夫又更上一层。再往上是国公爷身边的二十四名侍卫,他们功夫与世子身边的护卫不分伯仲,但应变经验上又略胜一筹。

    “魏国公的二十四护卫共分日夜两班,方才他出门的时候带去十二人,余十二人虽有随叫随到之责,但为了随时应付突来的危机,他们往往会在这段时间积极地补充睡眠和体力。当未曾听见哨声响起,他们不会轻易进前院。

    “而世子身边的十二人,世子夫人身边已去之有四,此处来之有五,余下在府里的,已不过三人。而我柳府的高手并不止柳裕何青二人。甚至我可以告诉世子,他们俩只是很中等的水平。那么世子觉得,倘若我早安排了人埋伏在国公府墙外,趁这个时候进入韩家,会有多大把握达到目的全身而退?”

    韩稷脸上忽如秋风掠过,有些薄霜。

    他和魏国公身边有多少人不是秘密,但柳亚泽能够对韩家如今的布防了如指掌。这却不能不使他郑重。如果说柳亚泽对这一切胸有成竹。那么他提出的假设,有什么不可能执行的呢?

    他面上虽没有动,握杯的手却不着痕迹的顿了顿。

    柳亚泽进韩府探秘的目的应该是冲着鄂氏而来。他是个政治嗅觉极为灵敏的家伙,鄂氏因为重伤而又不宜宣太医,在外人看来不算什么,甚至可能并不会留意到这层。可在他柳亚泽看来却充满危险性,他必然是疑心到鄂氏的伤病藏着什么重大秘密了。

    眼下他先是调开魏国公。然后公然请他出府,若再将计就计调出陶行他们,府里岂非当真就露出了空门?

    如果这个时候柳府的人真的已经进入韩家,那么要挟持几个人打听鄂氏得病的真相。可谓轻而易举。

    他平静地望过去:“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阁老还是技高一筹。不过,不知道阁老知不知道。家父与家母之间感情极为深厚。”

    “那又如何?”柳亚泽摊了摊双手,“令尊与众国公们眼下正被皇上留下用膳。老夫这里不派人放话进宫,宫里便不会放人。他不会知道你也被我邀请了出来,而且还正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就是说,柳阁老已经派了人进韩家了?”

    柳亚泽不置可否。

    韩稷忽然又笑了笑,“照柳阁老的说法,我这个时候就应该立刻赶回去才是。

    “可是我若就这么走了,柳阁老一定就会立刻带着圣旨和太医上韩家来给家母看诊的对不对?那个时候家母就是没什么异常也要被柳阁老杜撰出些毛病来了。而相信以柳阁老的铁齿铜牙,也必然会安些令人莫名其妙的罪名于我父子头上。是么?”

    柳亚泽抚着桌沿,唇角的淡笑凝在风里,目光也变得深沉。

    韩稷扬了扬唇,接着又漫声道:“只是柳府的高手虽然多,此时韩家的护院兴许也不一定能完全做好防范,而柳府的两名刺客在我手上,韩家若出了什么事,柳阁老在朝上恐怕也没法交代。

    “阁老当然不会冒这样的风险,尤其是眼下我众你寡的时机,你更不会容许自己有任何差错。所以你的目的并不真正是在派高手暗闯韩家,而是等着我着急离开,坐实阁老心中的猜测,然后捧着旨意登门将我们扣个莫须有的罪名,是么?”

    柳亚泽静立于对面,如同老僧入定。

    韩稷虽没有再说话,但两眼紧盯着他,却没有要放松的意思。

    清风拂面半晌,柳亚泽才缓声开口:“世子的沉着,真令老夫叹为观止。”

    他掸了掸桌角香炉里的线香,接着又道:“有件事老夫十分不解。

    “从前世子锋芒不露,那倒也罢,直至这些年,世子不断在朝上有所表现,其风采实力同辈之中几乎无人能及。如今聚集在韩家周围的力量又十分之多,不知道世子为何甘于屈居赵隽之下,而不索性拥护令尊坐登皇位?”

    韩稷扬首:“柳阁老这是在策动我造反?”

    “老夫只是不解。”柳亚泽道,“赵隽身为皇嗣,他就是复立也于情于理,但是如今他所拥有的人脉和实力尽都源于你等,老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宁愿屈居人下也要拥护一个所谓的仁君,别告诉你们只是为了忠于大周。”

    韩稷又笑了笑,说道:“那么阁老觉得这大周,值不值得尽忠?”

    柳亚泽蓦然抿唇,有愠色从眼底升起。

    看似轻飘飘一句话,实则却重若千钧。他能说不值得尽忠吗?那是藐视朝廷。可若说值得尽忠,岂非又自打了嘴巴?

    他身为文官之首,眼下竟被个行武的晚辈拿捏住,竟是破天荒头一回。

    韩稷没有再等待下去的兴致,将手里拈着的两颗杏仁扔进嘴里,站起来。

    “像柳阁老这种只要荣华富贵而不辩忠良奸佞的人,当然会问出这种连你自己也答不出来的话。不要你自己没有良心就以为别人同样没良心,你想要的权势对我来说就像吃饭,差不多就行了。贪多可对身心不利。”

    他如同跟人聊家长里短似的轻松闲适,一面拿起支在墙下的剑挂在腰上,又回头望向他道:“欠了的总是要还的,陈王府上下以及陆续被斩杀的那么多家功臣,迟早都会来寻你们算帐。”

    说到这里他倾身压在桌面上,目光化成冰刀射进他的眼窝里:“还记得陈王府死了多少人吗?一共七百四十二口。七百多具尸体里流出来的血,一定够把你淹死在里面了。”

    说完他直起腰,掏出锭银子拍在案上,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柳亚泽望着那锭半嵌在桌案里的元宝,整个人四肢躯干都已然冒起了冷汗!

    韩稷最后那句话无端地令人毛骨悚然!他没有亲眼见到陈王府的惨象,但这个数字他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当年是他亲手整理出来这些数据汇报给的先帝和皇帝,也是凭着这些数据和罗列出来的莫须有的罪名在朝堂上慷慨激昂地陈词,从而一步步青云直上到如今的!

    他韩稷为什么会对他露出那样噬血的目光,他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他为什么会对他流露出如此深重的恨意?

    他到底是谁?!

    他对着这银子瞪视片刻,忽然打了个冷颤。

    这银子在灯下折射出来的寒光,多么像当年刺进陈王胸口的钢刀!

    难道是他真的气数将尽了吗?当年杀人不眨眼的他,如今竟会害怕一个乳臭才干的后辈,而且竟然还输了给他!

    韩稷,他原先明明只是京中同辈子弟里较为出色的一个而已,甚至因为他的容貌和擅于玩乐,往往还让人忽视了他的一些优点。他怎么突然之间就锋芒大露,他们到底藏着什么样的阴谋?!

    他撑着额,觉得有些疲惫,又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最近似乎常常遭遇挫败,是他老了么?他原先的意气风发都不见了。别的人老了的时候身边终归还有些门生幕僚,而他这些年为了稳住皇帝的恩宠,为了稳住这阁老位子,所有赏识的人才都进献给了皇帝,弄得如今他身边只有一众族中子侄,孤清得像是已然预示了结局。

    输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这让他更加挫败。

    “老爷。”长随轻轻地在耳边唤道。

    他抬起头,轻吁一口气,扬手道:“结帐。”

    乾清宫这里正在进行晚膳后的茶会。

    魏国公的脸色已经愈来愈凝重,皇帝的举动明显很不正常,进宫前后都三四个时辰了,真正有用的话没说几句,他自己明显也有些体力不支,这么拖延时间究竟是为什么?

    他往两旁看去,只见荣国公等人也俱都有不耐之意。几个人对了下眼色,正要主动告退,门外就忽然有小太监进来,凑近皇帝说了几句什么。就见皇帝也微微松了口气,抬眼向下方摆手道:“时候不早了,都下去吧。”

    众人这里躬身谢恩,陆续退出。到了门外石阶下,魏国公脚步逐渐缓下来,他拉住前行的薛敬宗,“你有没有觉得皇上今儿挺奇怪?”

    薛敬宗正要点头,护国公忽一指对面廊下远远疾行的身影,“你们看那是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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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3 阁下?

    柳亚泽径直从翠烟阁驾马进了宫,连衣裳也未换。

    皇帝仍坐在案后水曾挪窝,见到他来劈头便问道:“怎样?打听出来不曾?”

    柳亚泽走近来,如实相告:“微臣低估了韩稷,被他识破了计划。”

    皇帝勃然变色:“你一个当朝阁老,连这点小事都已经办不成了么?!”

    柳亚泽微顿,片刻后垂首:“微臣确实没有想到,韩稷年纪轻轻,心思却如此缜密。”

    皇帝失望至极,牵动肝肺,咳嗽起来。

    柳亚泽等他喘息平息,又说道:“微臣虽然没有拿到真凭实据,但却由此可以肯定,韩家的确有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还并不小。”

    皇帝忍耐着道:“那你可曾探出是什么秘密?”

    柳亚泽默然,“没有。”

    “没探出来你跟朕说这些有个鬼用!”

    皇帝抓起桌上笔架扔向他,“朕现在要的就是真凭实据,而不是你的什么狗屁臆猜!

    “辽王现如今追杀郑王动机不明,各大军营即使能听朕调令也绝不会当真下力去阻止,倘若郑王真被辽王所杀,那么又该派谁去联合辽王和鲁亲王?鲁亲王人精如鬼,他会无条件跟辽王合作吗?!时间有限,你却还在这里跟朕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柳亚泽道:“臣并没有故弄玄虚!臣以为魏国公世子韩稷心思敏锐,且城府极深,此人恐为后患,若是有机会,该下决心除之!”

    皇帝喝了口药。忍耐道:“韩稷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后辈,他能有什么过人能耐?朕要除的乃是魏国公以及沈观裕他们这些勾结成党之人!你不要把对象搞错!眼下这些困境都是因为你那劳什子鬼提议弄出来的,朕当初若是不听你的,兴许还走不到这一步!”

    埋怨的话像一根根钉子直插入耳。

    柳亚泽面肌抽动,凝眉往下道:“可臣有种预感,韩家的秘密多半就在韩稷身上!他近来展露出来的锋芒让人无法小觑,而但凡有他参与的事情。也没有一次不让他得逞。他必然不只是这些年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皇帝斩钉截铁地,“朕不想再听这些!朕要的是辽王与鲁亲王能够同心协力维护朝堂和皇室的尊严,而不是再容你玩什么权术花样!你这些心思手段留待日后朝局稳定了再拿出来也不迟!”

    “皇上!”柳亚泽咬了咬牙。“危难当头君臣异心,乃是大凶之兆啊!”

    “你也知道危难当头?你既知危难当头,何不尽快替朕解除这危难?!”皇帝脱口驳斥,两眼里喷着怒火。说到这里他忽然又顿了顿,身子微倾向前望着他。咬牙道:“你要是实在想不出办法,朕倒是给你提个醒。”

    柳亚泽抬起头。

    皇帝深吸一口气,说道:“朕听说近日街头又有人在传言当年陈王妃手上的火凤令,你若能找到这令。咱们就能多出几千死士和甲胄兵器为帮手!那批甲胄兵器有陈王妃亲自制作出来的消息暗器,就是得不到死士相帮,有这几千套甲胄朕也等于多得了一支精锐营的力量!”

    “火凤令?”柳亚泽蓦地皱起眉来。

    火凤令他怎么会不记得。令牌属下的三千将士当年被人传得如神兵一般,而随着陈王迁府金陵。三千死士也真正成了个神话。就在后来他奉命搜罗陈王的不轨罪证时,这也曾被列为其中之一,但不管如何,这件东西还是如人间蒸发,再也没露过踪迹。

    近日街头的传闻他也是知道的,但实际上倘若有心留意,这些年来街头巷尾关于这凤令的传言时而有之,只不过此物特殊,常人就算提及也只是私下说一两句罢了。

    然而即使最近有人公然议论,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在眼下韩稷赵隽他们把朝堂一锅水搅混了的同时,有人趁机散播一些关于陈王府的旧事,不是很正常么?而皇帝竟然天真到还在对这批甲胄抱有期望,这无形又更令他对这个偏执狂型的君主失望了。

    他抬眼道:“街头传言无非道听途说,也不知道哪家茶楼的先儿唱出来博眼球的,皇上怎也当真?”

    “朕怎能不当真?”皇帝站起来:“火凤令下三千死士若能找到而后除之,起码也消除了一桩隐患!

    “而朕若能得到那批甲胄兵器,还怕什么勋贵不交兵权?朕就不信当朕有了一批身持当年无往不利的死士营甲胄机关的精锐营护驾,他韩恪还能耐得了朕何?!等朕有了它们,便也要如同当年捉拿陈王一般将他们父子剁为肉酱!”

    柳亚泽望了他半晌,说道:“那么不知皇上可有什么线索?”

    “朕若有线索就好了!”皇帝心浮气躁地道,“朕上次本来差了楚王去华家打探,谁知道反被韩稷弄得尽失方寸。究竟那火凤令有没有在华家,朕也是没有头绪。但是眼下城中空穴来风,时刻这么多年居然再次又传言起了火凤令,难道不该重视吗?”

    柳亚泽垂首无语。

    皇帝草木皆兵,简直已如失去了理智无异。

    “臣以为此事不可强求,皇上还是把精力放在眼前事上吧。”

    他并不以为世上还真有火凤令存在,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一些不切实际的事上,还不如把握好眼前的一切条件,争取最后的机会进行反扑——虽然他对于这个可能性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可是,受俘死也是死,斗争死也是死,只要他还能处在阁老任上,他为什么不去争一争呢?

    他深深看了眼皇帝,行了个礼,转身出了宫门。

    皇帝已经靠不住了,他得开始为自己谋算谋算。

    韩稷这里出了翠烟阁,一路回府皆无二话。

    直到进了二门,他才蓦地停步转身,沉脸望向身后随行而来的陶行:“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陶行蓦地顿住,还没说话,目光已急速地聚焦到他身后某处。韩稷转过身去,只见庑廊下不知几时已多了个高大如铁塔般的黑衣人,这个人明明只是独自站在那里,也明明只是露出一双平平无奇的眼睛,可是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压迫之意却强烈到让人立生戒备!

    “你是谁?!”

    韩稷瞅了眼提剑挡到他面前来的陶行,目光又望过去。

    这人在廊下立了半晌,才放下环着的双臂,抬步走过来,不发一言,忽然从旁拿了根木棍,在空旷的院落中间舞了起来!

    这人本身就高,手持的木棍齐他齐膀,一舞动起来顿时大半个院子都被罩在他的罡风之中。

    韩稷初初凝眉握剑,至看了几招过后,目光里便有了惊色,再往下看,那扶剑的手松了,稳站的脚步也不由往前抬了两步!

    “此人到底是谁?!”他忍着心内的震动,强作平静地问。

    陶行擦着汗走上来,躬着腰说道:“是这样的,先前小的奉少主的命令暗中严守府内的时候,听到荣熙堂有了动静,赶忙扑过去,结果却发现全无异样,而等小的们回到颐风堂来的时候,却发现院子里多了个人,在太太房里侍候的霜儿则晕倒在他身旁地下。

    “此人一见到我不躲不闪,也不曾主动出手,只问小的,少主是不是国公爷所亲生?又问少主救出赵隽是不是想替陈王平反?小的们自不肯答,他们便把柳家那两个人交了给小的,让小的先按计划带着他们俩去到翠烟阁配合完了少主才回来。

    “小的先不肯应,因为并不知他的来历,岂敢轻易听从?但,但小的没想到,他后来竟拿了件白绫布出来,上面,上面印有朱笔写的几行字,还落有陈王的大印!他说若我不信他,可把府里的护卫全部叫来看住他,小的不敢耽误少主大事,也料定他不可能战得过国公爷那十二名护卫去,所以就——”

    韩稷听到这里面色已是大变,再往那黑衣人望去,对方则已经收棍完毕,往他走来,到离他一丈远的距离又且站定!

    韩稷个子不矮,身材已早就比年少时壮硕了不少,可是站在此人面前,他却还是能感受到一丝压迫。他看上去就是个天生的杀人机器,不光是身高,更多的是他散发出来的这种冰冷到接近于死亡气息的气质!

    “魏国公世子,是么?”

    他平视着韩稷开口,相对于他这股气质,他的语气却又透着平和与平稳,而不是想象中该有的冷戾与侵犯。甚至对于他这么样的人来说,听上去还有些偏尊敬。

    韩稷稳住气息,点点头,“正是鄙人。阁下是?”

    这人目光微闪,忽而伸手解下面上方巾。“在下吴东平,是中军营参将陈飚将军麾下的一名千总,同时也是陈王妃属下精锐营里的朱雀营正营尉。不知道方才小的所舞的那套棍法,世子有没有曾在哪里见过?”

    “朱雀营!”

    韩稷闻言一惊,喉头一口腥甜险些没按捺住,顺势涌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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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4 寻觅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朱雀营。但是不表示他听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陈王妃手下只有一个精锐营,也就是俗称的死士营,这个吴东平来自于他们中军营,同时也是陈王妃麾下,那么他不是那三千死士里的头领之一又是什么?!

    “你……”

    他喉头发紧,一时间竟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辛乙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走了出来,走到他耳边细声道:“我看得很清楚,他方才所使的那套棍法,正是龚家祖传的棍法。”

    龚家祖传的这套棍法虽然不是顶厉害的招术,但是对于吴东平这样体格的人来说,发挥出来的效果却比常人厉害上不止一分半许,辛乙从前闲着的时候也曾把这套棍法传给韩稷,但韩稷随魏国公擅使剑,便就未曾深入,但无论如何,这招式他却是认得出来的!

    这世上除了龚家传人之外,还有谁可能拥有这套棍法呢?

    韩稷一颗心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仿佛从滚水里烫过,又在春风里摊凉。

    “你的意思是,你是火凤令下那三千死士之一?”

    吴东平眼波如惊涛骇浪,但面上却又如止水一般平静。他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话,只是一面从怀里取出个磨得晶亮的半尺长许的狭长铜夹子,一面单膝跪地:“请少主出示凤令!”

    韩稷就近一看,只这见这铜夹子上的凹纹十分眼熟,再一看,与火凤令的边缘轮廓竟似十分吻合!

    心下一顿,便闪身进内取出那枚火凤令来。看了眼地上的他,将令牌轻轻往那凹处一置,就听卡的一声,果然契合得严丝密缝!而后随着那卡嚓声响,那铜夹内竟又闪出片铜舌,上刻着“朱雀营正营尉吴”几个字。

    韩稷神色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他早就听华钧成说过那三千死士有好几个主将,而他们都各自有与火凤令确认身份的方法!那么看来这个铜夹必然就是那确认身份的物事了!

    韩稷忍着心头激动。原地沉吟片刻。蓦然又抬起头来,带着颤音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证明你的身份?!”其实有这么多已差不多够了。可是吴东平毕竟是第一个来寻他的,而目前又并没有人见过这批死士,他不能不万般谨慎!

    吴东平想了想,竟说道:“在我回答之前。我想请问世子这火凤令是从何处得来?还有,世子与陈王府又是什么关系?”

    韩稷目光紧盯着他。

    他拱手道:“不瞒世子说。在下这些年一直都在中军营,在下若是有加害之心,不必等世子回答,有这枚火凤令便已然足够。”

    “你方才说在中军营?”韩稷脸色又变了变。直到此时他才又重视起这条线索来。

    “正是。”吴东平说道:“不光是在下。据我所知,中军营里应还有几名兄弟,但我却认不出他们是谁。因为都不是我的部下。我也找不到他们下落。倘若我说我们那批甲胄很可能藏在华家手上,不知道能不能证明在下身份?”

    这世上除了韩稷和沈宓他们这几人。再没有人知道这批甲胄的去处,吴东平居然也知道这层,加上他之前的那些证据,足以证明他的真伪了!

    韩稷稳了稳心情,说道:“我们进屋里谈。”

    一行人进了房,陶行等几个分立左右,吴东平环顾四周,当见到墙上挂着的大弓,目光顿时已转不动了:“这弓与主公当年使的千斤弓好像!”话说到这里,眼眶已经湿润。“当年主公就是凭着这张弓击溃的前朝禁军,直取的他们主帅的性命!”

    韩稷亦看过去:“这就是照千斤弓仿制的。”

    吴东平务自感慨了一番,顺应他的手势在椅上坐下来。

    说道:“小的原先便觉世子十分面善,前不久废太子出宫,便猜测乃是世子意欲替陈王平反,这些日子忽听又有人在传火凤令,直觉这也是世子所为,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暗中在国公府附近走动,方才见到有人意图暗闯进府,就冒昧闯了进来。”

    “多亏了吴将军出手,否则的话恐怕就要生乱了!”陶行惭愧地看了眼韩稷,然后垂下头来。其实他们也早察觉了有人暗闯进府,也有在暗中盯着那两人,但他们竟未留意到还有个吴东平进府,这是多么大的疏漏。

    韩稷全副注意力尽在吴东平身上,当初抛出这饵去,他本也没抱多大希望,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而他能够寻到他这里,这就证明他这条路走的虽然冒险却还是对的!朱雀营营尉来了,难保另外三个主将不会闻风而动!

    如果集齐了他们几个,岂不说三千将士都有可能召齐么?!

    他连喝了两口茶,借此平定了一下心绪,说道:“眼下不只我在寻这个,就连皇上这么多年也一直在找,但我要找不只是你一个人,而是整个死士团里所有人!吴将军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帮我?”

    吴东平想了想,说道:“我们当初分开的时候各自都不知道彼此所踪,不过我却知道,主公和王妃手上是有本花名册的,我们所有人的下落和身份名姓人全部都登记在册,只要找到这本册子,寻齐那三千人便易如反掌!”

    韩稷等人闻言激动:“陈王竟然留下本这样的册子?”

    “当然!”

    吴东平点头:“此计乃是王妃所立。当初赵贼一面做出让位之举,一面却又在主公跟前借酒哭诉,主公未曾有疑,王妃却是不放心。当时许多人都劝主公收下这帝位,但主公在赵贼哭诉之下决定放弃皇位而全了兄弟情义,王妃一向以主公之意志为转移,于是私下便起了遣散我们之心。

    “因为三千死士毕竟太过扎眼,既然打定主意放弃皇位,就得避免一切嫌疑,王妃的行动极之迅速,在赵贼登基之后不久,主公接到亲王宝印之后,就已经暗中谋划好了。我们三千人共分为十二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营为先锋营,春夏秋冬四令为兵工营,日月星辰四象为后备营。

    “为了保密消息,十二营之间应差回话只能由营尉担任,但凡有命令传达也只能经由营尉向本营人马下达,所以每个营之间除了我们十二个校尉其余都互不相识,他们能认出来的都只有本营的兄弟。也因为王妃行事缜密,所以我们那么多年里,一直也未被人打探到了内部究竟。”

    韩稷听闻之后心绪浮动,吴东平说的不是别人,字里行间带着敬意钦佩的也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生身母亲!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比窗外清风还柔:“既然如此,那你们作战时又如何辩别敌我?”

    “辩别敌我的方式,就是那批甲胄!”吴东平目光灼灼望着他,“世子既有火凤令,那么应该知道那批甲胄!”

    “我知道。”韩稷点点头,双手回握了握,轻轻道:“那批甲胄乃是王妃亲手所制,能以一当十,得它者如同神兵。”

    “虽不全中,却也不远矣。”吴东平叹道,“那甲胄件件重逾数十斤,内里设有机关暗器至少三种,远处高处近处的敌人都能顾及,而且最重要的是,无论四肢受制得多么厉害,那甲胄内总有一处机关能如同你多长了一只手,出其不意地制对方于死地!

    “所以我们死士营里极少有战死的,最多的是甲胄掩护不到的地方受伤。”

    韩稷听他提到这个,心内又澎湃起来。辛乙陶行等人也个个叹惋。

    甲胄如今在华钧成手上,且不必着急,眼下重要的还是这三千个弟兄……

    韩稷道:“不知道那册子又是什么模样?吴将军可知道它放置在何处?”

    吴东平摇头:“这层我就不知了。

    “立这册子的时候我与共余十一位兄弟都在场,是亲眼见王妃提笔记录的。我们一个一个地把自己属下兄弟的原名报上去,然后由王妃登记,等拟了新身份之后亲自发放到各人手上。我们当时都不忍分离,总觉得这一分开主公和王妃便会有危险,没想到还没到一年,真的就——”

    他如山一般的汉子,说到伤心处,竟然已哽咽得说不出话。

    韩稷也强行忍心头波动,握紧了双拳,即使他未曾见过亲生父母,但闻言想象着当初他们筹谋的这一幕,也是心如刀绞。既然陈王妃还留有花名册,也就证明她对皇帝并不十分放心,只可惜他们再有先见之明也还是没有想到赵贼其心之毒。

    “这么说来,眼下当务之急是寻到这本册子?”辛乙出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吴东平忍泪颌首:“我是因为正好就在中军营,亲眼目睹过国公爷与世子的言行,所以才会站出来试探,不瞒各位说,世子与王妃生的有七八分像,只不过是王妃过世已久,又因为世子是男子,所以才未能令人觉得眼熟。而我们这些与王妃朝夕相处过那么久的人,才会一眼看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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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 祸福

    韩稷听到这里心下又是一动,“你还看出来什么?”

    吴东平目光定定望着他:“王府遇难之后一段时间,我暗地里曾经四处打听王府消息,知道王妃在遇难之前曾经有孕在身,如果我没猜错,世子应就是小的的少主!”

    屋里陷入沉寂,没有人敢动分毫,仿佛怕惊散了什么似的。

    韩稷屏息望着前方,吴东平这里站起,如山一般的汉子微微颤抖着,忽然身形一矮,扑通跪了下去。

    “少主!”

    静谧的屋里响起痛彻心扉的哭声,韩稷望着匍伏在地下因痛哭而抽动着身子的他,眼泪也顺着脸庞落下来。

    压在他心底十四年的仇恨,凝结成巨石盖在他心头,而他对从未曾亲历的生父生母关爱之情,则像是经过千百年置留于石头中间的琥珀,美得无以复加,深到难以触碰。

    眼前的吴东平与他素昧平生,他之所以哭泣,之所以会匍伏在他这后辈的脚下肝肠寸断,皆是因为他的父母,他头一次感觉到陈王夫妇留给他的不止是一个传说,而是真真切切地扩散了他们的忠义仁爱,使得即使他并未曾与他们在一起相处哪怕一天,也着着实实地接收到了这份遗留下来的温暖。

    他的父母在别人眼里或许是神,在他过去的认知里更多的也或者是个神,但是随着有关于他们的点滴越来越多,他们的形象也越发真实,他仿佛也能经由吴东平以及辛乙他们提及陈王和陈王妃时的目光,看到他们也在某个时空温柔地看着他。

    “吴将军,请起来。”他伸手将他扶起。

    他受不起他这一拜。他至今都未曾替父母真正做出什么成绩,反而是他们,都不断地用自己的方式在纪念和继续尽着忠。

    他心里忽然就有了源源不断的力量,原来这些年他的苦并不是白受,也并不是无人理解,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在他不认识的人心里。同样都经受着这样一番苦楚。

    吴东平被扶回原处坐下。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泪湿的衣襟,比黄金更重更珍贵。

    “吴将军之所以会对咱们和盘托出这些事。莫非就是笃定了这一层?”辛乙从旁说道。

    吴东平点头:“正是!我们这些人,打从被王妃救出生天的那日起,就已经舍了这条命追随王妃和主公,我不会认错的。我相信自己!”

    辛乙与韩稷相视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吴将军能来寻我们。我们也能等来吴将军,足见王爷王妃在天有灵,我相信,离王爷大仇之日也不远了。介时所有参与谋害王爷和王妃的一众奸臣。自会在王爷灵前谢罪!”

    众人相视叹息,自有一番勉慰。

    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这才叫做真正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还有什么比在这个时候出现死士团的将领更令人激奋的事?

    吴东平不来。他们压根不知道还有一本死士营的花名册。而如今他来了,离告慰陈王与王妃在天之灵又更进了一步。诚然眼下要成事并不需要动用死士营的力量。可是这毕竟是陈王妃的人,韩稷作为她的儿子,有责任寻到他们,并且也安顿好他们。

    魏国公回府后直接进了颐风堂。

    韩稷正好在聆听吴东平回忆当年征战旧事,听说他回了来,二人皆同时站起。

    魏国公望见仍着着夜行衣的吴东平,先是一怔,后是一惊:“吴将军怎会在此?!”

    吴东平不免跪下:“末将见过国公爷!”

    这里韩稷自然将他的来历细细道来,魏国公听说他就是死士营的人,而且还是一营之头领,也不由骇然,吴东平在他手下将近二十年,他从来不知道他竟然就是陈王妃麾下的死士!

    不过再想想,又释然下来,陈王妃连儿子都能托付给他,放几个手下到他中军营,更没什么好说的。

    这么一想又觉肯定不只几个,恐怕清查起来还是得有不少的。心里又因此而高兴,问了几件琐事,又没有什么可以深入探讨的了,而为免他人起疑,吴东平又得赶回营中,于是浅聊了几句,便就目送他离去。

    这里再问起韩稷,辛乙正好带着霜儿过来,说起事情经过,魏国公这才知道府里真出了事,又听说柳亚泽还特地寻了韩稷出去,眉头又锁紧了些。

    韩稷仍是关注着三千死士之事。“我已经让辛乙去查过吴将军的履历,他的确是二十年入营的,时间上十分吻合,而且他无家小,操的也是外地口音,他的身份已经可以确认。然而我想,既然他的履历有可遁之处,那么其余人的履历是不是也有雷同?”

    魏国公摇头:“中军营里几万人,又怎可能个个如此去查?就是查起来也要费不少功夫。”

    韩稷也知此计难为,遂仍将注意力放在那花名册上:“所以我不知道胡九地下的秘室里,会不会藏着这册子?”

    “你找个时间去看看便知。”

    韩稷点点头,见他若有心事般,遂说道:“父亲进宫所为何事?”

    魏国公便把始末给说了,想想方才柳亚泽方才进宫那急状,又不由将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我看这厮必然还会有后着,郑王逃出辽王府已有个多月,方才跟至诚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没有必要再等了,还是先下手为强,先杀了郑王再说!”

    韩稷想了想,凝眉道:“父亲所虑甚是,柳亚泽先前分明就是挑中了韩家下手,倘若我身份暴露,那么皇上下旨对付韩家,那便就被动了!只是除了父亲这招先发制人,我想恐怕还得给柳亚泽施加点压力才行,他老谋深算,如果我们不逼他,他恐怕一时半会并不会闯进咱们挖好的坑里来!”

    魏国公闻言稍顿,很快领会到他的意思,遂站起来道:“明日我把沈御史及至诚他们都请进府来,听听他们的意见。郑王这边我已经让骆威下去办了。最迟十日,消息会传回来。”

    骆威办事,韩稷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三千死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集齐,再不把朝堂控制住,要担的心会更多。而对付柳亚泽的事,自然是有沈观裕参与最好,而一起商议完了,也才能取得更大程度的默契。

    这里父子俩简单说了两句便就散了。

    华府里华氏陪着沈雁住了下来。

    沈雁原是想听韩稷的话呆个两三日的,到了夜里合眼时终究觉得还是住不下去,翌日早早起来,便跟华氏私下说了想法。华氏也明白韩家如今处境,鄂氏虽说自作自受,但再怎么说也是沈雁的婆婆,这当口在外住久了话要是传到外头,还不得让人揪她的尾巴?

    于是饭后就替她跟华夫人提了。华夫人很惋惜不舍,但站在沈雁的立场考虑,也只得放人。好在刘姑爷已经进京,日后若是考中了少不得要在京师成亲,姐妹间还是有很多见面的机会,大家相互劝说一阵,也就送了她们出府。

    沈雁刚上轿就听贺群把昨夜韩家的事给说了,听说死士营里的头领露出了水面,心下也不禁又惊又喜!没想到韩稷这笨法子还真取得了效果,虽然只找到吴东平一个人,可是不是说还有本花名册么?如今火凤令已经出来,册子定然也不会在隐藏多深的!

    如此心下愈加坚定早回去的念头,回到沈府后,听说沈宓去了国公府,中午便陪华氏吃了饭,而后连午觉也未歇便回了国公府。

    韩稷这里正散了宴席,听说她回府,便随沈宓顾至诚他们一道出了门,迎到了半路。见面虽没说什么,但相视之下发现各自安好的一笑却足够宽慰人心。

    接下来两日对于沈雁来说如死水般沉静,但韩稷他们却开始忙起来了。刺杀郑王之事提上日程,那就是朝堂分分钟都有变的象征。郑王虽是杀了皇后,但眼下他于皇帝有用,皇帝是不会希望他在这个时候死去的,这么样一来,还须得防着他狗急跳墙。

    除了皇帝之外,又还有个柳亚泽也得盯着,可谓四面八方都需要布署,而花名册的事情只能暂且搁下,让吴东平先行去查访查访其余人了。

    柳府里如今越发颓败。

    也许每个人对于自己的末路都有与生俱来的感应,柳亚泽自从见了韩稷回来,愈发有死期将至的感觉。他虽然自认谋略上不输于人,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如今连皇帝都成了孤家寡人,他又还有什么能耐以一人之力去翻天?

    可是争是死,不争也是死。

    到了这个时候,还由得他选择吗?尤其是当皇帝都已经指望不上的时候。

    “父亲,方才兵部传出来的消息,守城的将士已经被中军营的人替换了。”

    长子柳淳走进来,极力地按捺住心里的焦灼说道。

    柳亚泽目光骤然凝起,盯了他片刻,而后垂首看着手上一本卷宗。

    兵部让中军营守住了城门,这就是说,连郭云泽如今也倒向赵隽那一边了,之前已经有个许敬芳和房文正,如今又加上个郭云泽,那诸志飞与韩家沈家关系都极不错,他们几个站了队,诸志飞不可能不站!于是就算还剩下个于罡,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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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6 挣扎

    他顿住片刻,缓声道:“我们大势已去了。”

    “再没有办法了么?”柳淳不由往前走了两步。

    柳亚泽看着他,站起来,走到窗前静默片刻,咬了咬牙又转过身,“他们守住城门,必是要封锁京师与西北和前军营的消息。韩稷他们是要有动作了,这一切面上虽是魏国公他们一些人在操持这些事,但我总觉得,实际上韩稷才是他们的核心。我总觉得,他跟陈王府,似有种密切的联系。”

    “韩稷与陈王府?”柳淳疑惑,“陈王死的时候他未必已经出生。”

    “不。”他抬眼看看桌上那本卷宗,“我已经查过,他出生的那天,正好是陈王死的那天。”

    柳淳默然,“可是,这难道会有什么关系?陈王死的时候已经在金陵呆了一年,而魏国公夫人怀胎生子都是由宫中太医经手,不可能会造假。”简单说鄂氏不可能跟陈王有什么瓜葛,而她就是想假称怀孕也根本瞒不过去。

    除此之外,韩稷又能跟陈王府可能具有什么联系呢?

    “有可能不是陈王,而是陈王族中什么人呢?”柳亚泽有些浮躁,他也实在想不出韩稷究竟哪里不妥,真说他是陈王族中人的后裔,也站不住脚,陈王自南下金陵之后其家族众人都没再进过京,此外就算有这可能,那么魏国公为什么会收留他呢?

    可是若说没关系,他也不相信,韩稷临走时的眼神太异常了,异常到他心里恐惧频生,那绝对是一个复仇者才有的眼神!

    “父亲。咱们眼下怎么办?”柳淳轻声地提醒他。

    他觉得这个时候不是追究韩稷身份的时候,而是如何保全自己的时候。

    柳亚泽回过神,吐了口气,说道:“他们恐怕是要有大动作了,倘若让他们逼宫成功,咱们便得赔上所有人性命。我们自然得设法阻止!”

    “可是眼下这般,咱们也走不脱了!”柳淳的忧虑终于还是流露了出来。

    “走不脱。就置诸死地而后生!”柳亚泽咬了咬牙。拍着桌案说道。

    柳淳微惊:“父亲的意思是?”

    柳亚泽走到书架前,拿出份火漆封口的信筒:“我已经找到了几个身手高超的人,他们是专门干收钱买命的活儿的。你去找到他们,好生布署,然后让他们去把赵隽给杀了!”

    “父亲!”柳淳看到他面上的狰狞也吓了一跳,“皇上不会允许的!”

    “已经由不得他允不允许!”柳亚泽凝了眉。“事情都败在他手里,当初他就不该留下赵隽性命在。他只管去护他的儿子,我这里却是也要保我的儿孙!眼下生死攸关,还不杀他更待何时?只要杀了他,韩恪他们还能拥护谁上位?”

    柳淳额间有了冷汗。“他们也许,会自立为王!”

    柳亚泽冷笑:“他们自立为王,那也要鲁亲王和辽王同意!倘若他们这么做。辽王和鲁亲王必然会联合起来一起攻打京师,你以为他们只要占住京师这弹丸之地这权力就拿稳当了么?皇上上位二十余年。都还未曾坐稳呢!”

    柳淳默然未语。片刻后他抬头道:“父亲的意思莫不是要逼得韩稷他们造反?”

    “除此之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柳亚泽逼视他,“杀了赵隽,起码他们没法给陈王平反!如果要平反,他们也只能造反!

    “只要他们造反,他们就自己承认了是逆贼,就是不与陈王府有什么牵扯,也会落得跟陈王同样的下场!辽王和鲁亲王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江山落入他人之手,更不会干等着韩家父子来取他们的性命!只有乱了天下,你我父子才有求生之机。

    “而郑王他们已经靠不住了,剩下的机会,只能你我父子来争取。”

    他望着柳淳一字一句,狠意仿佛要直传至他心里。

    柳淳站定半晌,说道:“父亲有把握么?”

    他忽然泄了气,跌坐在椅上,撑额道:“不管有无把握,这都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柳淳抿唇默立半晌,才又咬紧牙关,接过那卷宗来。

    这几日朝上气氛皆有几分诡谲,虽然各部要事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可触觉敏感的人还是嗅出些要变天的气息来了。

    四大外城门突然换成了中军营的人把守,而各兼任六部尚书的元老们又皆回到了尚书衙门办公,通政司通使沈宓忽然被内阁元老们作主提为通政使,总揽一切上奏折子,原先在六科任给事中的沈宣又调入礼部任掌管印玺的郎中。

    这一切变化若是还不能说明什么,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于是这一向人们分外地谨言慎行,茶馆酒肆也不去了,入夜即归家,平白弄得街上经济都萧条了许多。

    沈雁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事,但越是如此心里又越是惦记。

    魏国公说十日之内必杀郑王,如今已过了六日,除了他们神色日渐的紧张,脚步日渐的匆忙,其余并没有传来什么突破性的消息。有时候沈雁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有在办这件事,或者说是否又改变了主意。

    总之时间像生了锈的铁器,往前挪动还带着沉缓的滋滋声,她从未有任何一个时刻像如今这么煎熬,其实到了这个时刻,郑王杀不杀已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早在他逃往京外之初,他的死已并没有悬念,而只是迟早的问题。

    她只是在期盼尘埃落定,也好让她这辈子能够真正舒心快活起来。

    可魏国公给出的期限越是临近,她又越是有些不敢确定,真的会那么有把握吗?

    不过她又安慰自己,既然是迟早的事,那就无谓着急,现在外面的事自有韩家和沈家共同应对,已经用不着她过于操心。于是该吃茶的时候吃茶,该听曲儿的时候听曲儿,日前胭脂给她量腰围做秋裳,方发现嫁到韩家来倒是还胖了一圈!

    不过韩稷并不知道她胖了,他已经有两天没回府了。

    这日晚饭后洗漱完,正准备摊纸写写字,消消食,然后睡觉,房门忽然啪地推开了,韩稷风尘仆仆站在门口,睁着一双深凹下去的眼灼亮逼人地望着她:“郑王死了!”

    死了?真死了?!

    沈雁花了有小半日时间消化这个消息,然后啪地把手里的笔扔下,冲过来:“尸首呢?什么时候死的?辽王和鲁亲王他们的反应呢?这消息传进宫了没有?!”

    韩稷拉着她进来坐下,说道:“尸首明日运送回京,是骆威亲自杀的,根据我们所掌握的各项特征,确定是他本人无疑,是在前军营辖境内杀的他,辽王的人当时距离现场不过三里,现在双方已经在信阳僵持,明日尸首到京再请皇帝裁决责任!”

    “为什么需要凭借特征?”沈雁疑惑地,“难道骆威不认识郑王?”

    “当然认识。”韩稷道,“杀他的时候郑王已经十分落魄了,他这两个月都混迹在乞丐堆里,身上长了脓疮,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根本不能以我们以往的认知去判断他。所以我们必须依靠这些实实在在的生理特征。”

    沈雁似懂非懂。不过他们比她更专业,而且骆威亲自认定的,那便不可能会有错。

    “辽王他们既是僵持在同一处,不会穿帮吗?”沈雁道。

    “不会!”韩稷道:“因为辽王根本没出王府,而今日朝上以祖父和许阁老他们为首的文官已经对柳亚泽提出了批判,皇上当廷怒斥柳亚泽,方才又把他叫进了宫去,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沈雁听到这里也不由激动了。“你的意思是说,打倒柳亚泽已指日可待?”

    “这次就是不死也得扒层皮下来!”

    “那什么时候才能确定他完蛋?”

    “快了。”韩稷伸出指头摸了摸鼻子,“我觉得他已经按捺不住了。”

    乾清宫里,皇帝瞪着地上的柳亚泽,几次险些晕过去。

    “这就是你给朕出的好主意,这就是你给朕出的好主意!朕的儿子都要被你们这些人给杀光了!”

    柳亚泽跪在地上,倒是既不惊慌也不惶恐,像是早就预见到这个结果也似。

    从得知郑王被辽王追杀那刻开始,他就知道这计划已经毁了,只不过他未曾直言告诉皇帝,皇帝自己也不到黄河心不死而已。为君者,若不绝决,则害人害己。皇帝并非优柔寡断,他狠起来比谁都狠,可偏偏他狠的时候刀口只对向外人。

    如果这把龙椅是他柳亚泽坐,那么不管赵隽是不是他的亲儿子,他也会把他给先杀了再说。如今落到这般境地,能怪谁呢?

    不过,他是早就知道皇帝会这样推卸责任的,要不是因为赵隽对他自己也产生了威胁,他怎么可能会去跟皇帝出这样的主意呢?

    他实际上,是很看不起皇帝的,他这样的庸才,实在不该占据那位置。

    “……朕要将你一掳到底!”

    皇帝仍在咆哮,带着一股无处泄愤的极度郁闷。

    他微叹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上方:“那样皇上就等着看陈王如何从逆贼翻案到社稷功臣吧。几家国公府正盼着我倒台,然后好趁机搜罗我的罪名捉我下狱,他们的目的是冲替陈王翻案而来,皇上觉得把我掳下来对您有好处,请直管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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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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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福介绍:
关于后福:
官场旦夕祸福,后宅勾心斗角。
谁说背负着前世仇恨,今生就不能活得痛快潇洒?
沈家世代相传的除了道貌岸然,恰恰还有一张厚脸皮。
保富贵,谋尊荣!
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沈雁扫一眼这京城四处锦绣膏梁,笑眯眯袖了手道:谁赢谁有什么要紧?横竖天下是你的,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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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完结书《大妆》《闺范》,欢迎跳坑~~
后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后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后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