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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福全文阅读

作者:青铜穗     后福txt下载     后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91 权衡

    正房里华氏并未睡,紫英和扶桑还在花厅里收拾杯盘。残月幽幽地照耀着庭院里两棵银杏,朱描玉砌的庑廊在静谧的夜色下如琼楼般华美,而高高的飞檐则像是拓印在天幕上的一片圈腾,恢宏而沉静。

    华氏坐在月洞窗内,慵懒地对镜卸妆。在披散的长发映衬下,她的肌肤散发出像玉一样莹白的光泽。

    沈雁站在石阶上,看见这一幕,忽然又迈不动步了。

    她想起华氏死后的场景,那日是清晨,她躲过黄嬷嬷她们的跟随,溜到了这正房里。她看见华氏侧歪在榻上,身上衣着极之整齐,仿佛随时准备出去见客。她的唇角有黑的干涸的血迹,她的面色苍白到如同纸片。她双目微睁,眉头紧蹙略带惊怒。她死的痛快利落,但是不成理由。

    她至今想不出她为什么会有鸠毒,最开始她以为她是意气用事,可是后来回想起她死时的表情,如果是自行服毒,那么她为什么会有惊怒的表情?她看起来并不曾想到自己会中毒,于是这就说明,她的死具有很大的问题。

    正因为如此,前世她才会恨沈宓恨上那么久。

    毕竟在沈宓出狱回来的那天夜里,只有他到过华氏房中。

    可是如果真是沈宓,如果他真有这么丧心病狂,又怎么会因为华氏的死而郁郁至死?

    她的死因至今成谜。不解开它,那她永远都像是站在火山口,随时都有可能再来一次!

    这一刻,她忽然又不想告诉华氏这一切了。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拉着她一起去揭发刘氏。

    眼下沈宓惹上的麻烦出自刘氏尚且只是她的猜测,如果这个时候冒然去寻刘氏。又没有证据,万一她矢口否认,岂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即便有证据,前世华氏遗失的那批嫁妆已经有眉目了,可她的死因还没有查明,是谁给她下毒?她不相信那毒是来自华氏自己。那鸠毒不是随便弄得到手的,华氏就是想死。在沈宓回来之前也绝没有这样的想法。一定是那天夜里。她因为什么事自己想不开了,有人趁机给她下了毒。

    谁让她死?是刘氏,还是另有他人?

    两件事相隔得那么近。很难说这中间没有联系,假若她冒然去了三房,一则是奈何不了刘氏,二则也把唯一的苗头也给掐灭了。断了这根线,她往后便是可以防。又从何防起?

    她当然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露了破绽,而应该是暂且默不作声地等鱼上钩。

    假如她把这些全盘告诉给华氏,以华氏的脾气,必然难以沉得住气。即使沉得住气。也根本不可能做到完全让人察觉不出丁点儿痕迹。

    刘氏前世骗了华氏的钱最终都没有露出马脚,可见她是行事周密,假如让她看出点什么。必然会前功尽弃,甚至有可能不但抓不到她的把柄。反过来她还会索性往深里坑沈宓一把——毕竟她要在沈府呆下去,就不得不往死里下狠手。

    她在石阶上站着,头顶上银杏叶簌簌地响,像极了人纷乱的心绪。

    胭脂见她冲到了门口却又不进去,不由也在旁愣了片刻,见她忽而仰头看起树梢,才又走过去:“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她抬眼再看了看窗内,摇了摇头。

    华氏已经在窗内见到她了,未及招呼她已经走进来,便起身道:“你卢叔走了?”

    沈雁点点头,走到榻上坐下,抬头仔细端详着母亲。人都说她模样有八九分像华氏,但她自认却不及她一半,华氏的喜笑怒嗔全部发自内心,无半点虚伪做作之态,所以常常让人见之喜爱。可是她这样的人在这样的世道下,也注定会遭遇不少的挫折冷遇,只因这个世界道貌岸然的人实在太多。

    “看什么?”

    华氏发觉了她的异样,不觉摸了摸脸,然后又去探她的额,末了嘟起嘴睨她:“怪怪的!”

    沈雁一下扑到她怀里,抱住她的腰身。

    “母亲,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万万要记得你还有个女儿要照顾。如果你不在身边,我会被许多人欺负,会成为没有母亲教养庇护的孩子,会被逼无奈嫁给妻妾成群的禽兽,会终年在后宅里与妾侍和庶子女们斗争不休,还会因为长年忧急而早死……”

    “你在胡说什么?!”

    华氏一顿,急忙扶起她:“发生什么事了,你父亲他怎么了?卢锭跟你说什么了?”

    沈雁的脸被她捧得生紧,尚有些许婴儿肥的脸蛋被挤成了肉包子,一双杏眼则像是嵌在肉包子上的两颗大桂圆。

    她拨开她的手,平静地道:“没说什么,就说父亲今儿夜里得晚些回。”

    华氏盯着她看了片刻,这才坐下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说完又没好气睨着她:“没事你无端端跟我说那些做什么?”

    虽是埋怨的语气,看向女儿的时候,神情间却还是浮出抹疼惜来。沈雁还小,她从来没有想过她日后这些问题,在她看来这都不是问题,因为她是绝不会让她的女儿嫁给那样的人家的。她就是打着灯笼,也要给她挑个沈宓这样的夫婿。

    哪知她顿了顿,挪过来又抱着她:“总之母亲答应我便是,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想着还有我。我虽然不济,不是也还有一个脑袋两只手么?父亲不在的时候您要遇上什么事儿大可以跟我说说,我会听话的。总而言之我是您的女儿,我需要您抚育,自然也有义务孝顺您。”

    华氏从来不煽情的人,弄得也有点脸上木木的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就是想提醒我还有你这么个拖油瓶嘛!”她抚着她的头发,伸手推开她,佯装不感动。“这又是发了什么疯?”

    沈雁在她腹前磨挲着脸,摇摇头,“就是想告诉母亲,我太想看着你和父亲白头到老了。”

    华氏笑了。

    轻轻睨她,抽开床头柜铜屉,从一沓银票里抽出两三张来拍到她手里:“想要什么,自己去买。用不着都留着。我今年把你父亲手上两间铺子的营利又翻了倍,我手上那几间酒楼和珠宝行也赚了不少钱,用不着你替我省。”

    她实在学不会像华夫人那样手把手地教女儿针线女红,也没有多少成功的人生经验可以传授,除了经营,除了赚钱,她什么也不会。

    可这一点也不影响她宠爱女儿的一番心情。沈雁虽然淘气,但聪明孝顺,又有她父亲教导为人处世的道理,她很放心。而她除了让她过得优越富足,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的爱意。

    沈雁接过银票塞到袖子里,探脸过去蹭了蹭她脸上的香脂,告退出门去。

    到了庑廊下,她垂头抽出来那几张银票看了看,掉转头去了西侧最右首的耳房。正在铺床准备歇息的黄嬷嬷闻声抬头,略有讶色。

    “有件事情我得先拜托嬷嬷。”

    沈雁走进去,关了门,开门见山的说道。

    黄嬷嬷见她面色凝重,忙走过来搬了锦杌她坐下,说道:“在奴婢面前,姑娘还说什么拜托不拜托?只管吩咐便是。”

    沈雁坐下默了默,而后才郑重地道:“嬷嬷是伴着母亲一路过来的,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不瞒嬷嬷说,父亲在外出了点事,我估摸着暂时还回不来。我请嬷嬷从眼下这一刻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母亲,有什么人来寻她,你第一时间来告诉我,假如我不在,请你一字不落地记下来回头转告我。母亲有什么情绪波动,也请你时时留意,千万不能让她有半点闪失。

    “请你记住了,保住了母亲平安无事,便等于是保住了我还有父亲一世安康。”

    沈雁素日淘气归淘气,大事上却是最有分寸的,眼下这么一说,黄嬷嬷猛地吓了一跳。

    回想着她所说之言,竟是字字惊心,再想及沈雁这些日子以来变化甚大,屡次把华氏从漩涡边扯了回来,当下也顾不上细究,连忙先应下来:“姑娘所说的这些,奴婢桩桩照做便是。但若有半点差错,只管拿我是问!”

    沈雁见她认真应了,才点头坐下。

    黄嬷嬷心绪翻涌,问道:“姑娘方才说二爷出了事,敢问究竟出了何事?要不要去告诉老爷?”

    “不必!”

    沈雁抬手制止,“母亲暂且没有什么事。父亲也没有大事,老爷那边用不着我们去告诉,就是要传到老爷耳里,也定会有人传的。嬷嬷只消听我的做便是。打今儿起若是事情没有传开,你便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知道,你只记着我的话,仔细地跟在母亲身边,不要让有心人得了便宜去。

    “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刻,我管叫嬷嬷瞧瞧那欲在府里行这龌龊之事的人便是。但是在那之前,包括母亲在内,这些话你谁也不能说,也不能让任何人有所察觉。”

    黄嬷嬷看她面上如岩石般凝重,也不由更郑重了几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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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碰巧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沈雁既然不惜向她行跪,可见是了不得的大事了,而听她的意思这事沈宓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华氏,哪里还敢有什么疑心?于是暗暗凝了眉,已是听从沈雁的话意立即将满腔戒备提到了心头。

    不管怎么样,小心驶得万年船,守护华氏是她的职责,素日里她本该十分小心,到了这关头,又何妨再多加小心几分?

    “姑娘放心,此事便包在奴婢身上。奴婢这就去正房里陪房,不让奶奶有半刻独处的时间。”她冲沈雁福了福,一字一句说道。

    沈雁点点头,对着地下的默了半晌,才又起身离去。

    回到碧水院,她对着桌上的琉璃盏又沉默了会儿,忽然又叫来胭脂碧琴她们四个。

    “今儿夜里,你们四个谁都不许睡,碧琴悄悄去盯着三房以及曜日堂的动静,胭脂青黛注意奶奶那边,福娘你留意着前院,无论哪边有任何动静,都来禀我。”

    丫鬟们都瞧出来她今夜神色大不对头,哪里敢怠慢不遵?话音才落便就都出了去。

    沈雁则是顺着屋里徘徊起来。

    照刘氏下手的方式来看,今夜里她必然就会有动作。

    沈宓终究是朝廷命官,而且目前正颇受皇帝重用,莫说他平素不是那种轻浮之人,就算他是,说句昧良心的话,作为宠臣,猥亵一两个女子又有什么好小题大做的?而且他们一同四五个人在,当中还有顾至诚,就是真行猥亵之事,又能行出什么大不了的来?还至于让个北城营给拿捏住了?

    朝官们私下狎妓者多了去了,刘氏等人之所以会选择拿这个来拿捏沈宓。无非是因为沈家家风束缚,沈家最重名声,子弟之中自然不允许有私行不检者。而这事不管真假只要传了出去,那抹黑的就是个沈氏家族!

    对方看准了沈家绝不会大张旗鼓了结此事,沈宓更不会主张传到沈观裕耳里,所以才好借机向华氏下手。把二房的命脉掐得这么死准,若说背后这人不是刘氏。沈雁真是宁愿把自己脑袋给揪下来。

    刘氏既然只为求财。沈宓的安危当然不会有问题。而为了保护好沈家颜面不惊动沈观裕亲自出马深究此事,刘氏只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速战速决。

    沈宓天明后不但要早朝还得上衙门,若是次日他不能按时出现在众官面前。那么必然会惊动沈观裕。也就是说,为了兜住这件事,刘氏一定会在天明之前过来寻华氏!

    只要她过来,那么这出复仇大戏就可以开锣了!

    如果只是为了揭穿刘氏的罪行。她自然可以即时出手给她施以迎面痛击,可若如此。那前世那笔血债又怎么算?不让事情顺势发展下去,她又怎么去寻找她前世的仇人?

    虽然夜色已深,但此刻沈雁却半点睡意也无,仿佛她应该是从这一刻才得获重生。而不是两个月前。

    刘氏在此时,同样也没有睡意。

    不但没有睡意,甚至心情还激动得很。因为就在片刻之前。她收到了庞氏送来的消息,说是一切顺利。沈宓与顾世子一道去了北城营,在他们言语撩拨下,沈宓二人已经在考虑让小厮回来给华氏送消息。

    她就在三房靠近东北角门的天井下等待小厮叩门。

    最多还有两个时辰,她就能从华氏手上拿到数以万计的银两,这笔钱不但会把刘普从聚宝坊赎出来,还可以堵住庞氏的嘴,让她再也不能拿那桩往事来牵制她,更或者,她还可以留下一笔数目不少的钱来留做私己……二房那么多的钱,华氏对沈宓又情深意重,她不会舍不得的。

    她想起华氏最近常插在头上的那只八宝攒珠大凤钗,那是赤金的底,三支凤尾上红黄蓝三色宝石不计其数,一双凤翅拿万千根头发丝粗细的金丝缠织缠绕,做出羽翼丰盈的姿态。而最出奇的是那双凤眼,绿豆大的一对夜光宝石,白日里瞧着猩红如血,到了夜里,却又幽幽灿灿地四散着光芒。

    光是这一枝,少说也值二三百两银子了。

    而她早前那些日子佩戴的那成套的祖母绿翡翠,发钗,吊坠,领扣,耳环,压裙的噤步,数样皆成一套,其价值也不消说了。

    同是府里的少奶奶,她与她却差别却如此之大。

    钱,对于刘家,对她,都像是一朵看得见摸不着的镜中花。

    她真的想像过,那枝凤钗插在自己头上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她自认长得也不输人,而且比华氏还年轻上三岁,她插上那凤钗,应该也是一样的贵气逼人罢?

    想到此处,她竟然微微有些嫉妒起华氏来。

    明明她不如她会做人,不如她有份进退得宜的好性情,可她受到的娇宠却远比她多,就连这些身外之物也远远多过她。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这个沈家少奶奶的身份,还有些什么?抛却她得到过几分沈夫人的爱护,除却她比华氏多个儿子,她还胜过她什么?

    这些清贵仕族们,都说钱财是身外之物,都视钱财为粪土,可是没有钱,他们哪来的那般如行云流水的作派?哪来的体面让人尊敬?沈家自己,几代下来不也有积累着数不清的金银田产吗?没有钱,没有财,子弟再优秀,读的书再多,终归也还是多了几分寒酸气。

    沈家的清贵,除了贵在学识,还有这份祖产家财堆积起来的雍容。

    从这点上说,她是站在华氏这边的,华家虽然行商,至少花钱花的坦荡。

    所以她也不觉得自己的欲望很无耻,当然在杀伍氏之前,她曾把这份欲望控制在自己的原则里。

    可是庞氏逼得她把伍氏一杀,再又沾上琳琅的性命,她反而觉得松下来了,放任永远比约束来得容易,从前为了保住这身份这体面,那么样死死抑制着自己的欲望,使自己一言一行都圈在一个框子里,实在太累了。

    而如今,庞氏推着她冲破了这道框框,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是有能力有本事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的,庞氏怂恿她跟二房下手时她犹豫过,也真的挣扎过,可是谁能够挣所得过自己内心里已如洪水猛兽般被放纵出来的欲*望呢?

    她要的不多,只要够她解决目前的危机,并且能够缓解一下她的窘迫境地就好。

    华氏既然给的起,那她,有什么理由再迟疑?

    “奶奶,二爷跟前的洪禧回来了。”

    秋满从穿堂外迈着小碎步走来,到了跟前轻声地禀道。

    她微微一震,挺直胸膛来,朝着往二房去的庑廊走去。

    才出了穿堂,就见洪禧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刘氏走过去,唤住道:“这不是洪禧么?你急匆匆地这是上哪儿去?”

    洪禧抬头望了望,连忙站住禀道:“回奶奶的话,小的奉我们爷的吩咐回来跟我们奶奶禀事儿。我们爷在外头出事了!”

    刘氏道:“出什么事了?”

    洪禧顿了下,便将来龙去脉俱都说了。

    刘氏凝眉道:“竟出了这样的事?”说完她即又道:“我既遇见了,此事便不能袖手旁观,走,我与你去见你们奶奶!”

    洪禧听闻哪有不肯的?当即前面带路,一道进了二房。

    华氏刚刚躺下,听说洪禧独自回来已是吃惊,再听说刘氏随他一道同来,当下便下地起了身,让黄嬷嬷拿了件袍子来披着到了花厅。

    洪禧见着她便跪在地下,将沈宓交代要禀的事全禀了,华氏听毕一张脸顿时转青,睁圆了眼说道:“岂有此理!我们爷怎会是那种下流之徒?!那北城营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抓人,可是不把我们沈家放在眼里?——你这就去曜日堂报给老爷,请老爷出面去找安宁侯!”

    说着她掉头进了房里,就要重新穿衣上妆。

    刘氏连忙喝住出了门去的洪禧,说道:“你且下去等着去!”

    因着华夫人母女到府那几日刘氏没少过来应酬,华氏对她印象还算不错,见状便就回了来,蹙眉道:“三弟妹这是要做什么?”

    黄嬷嬷二人上了茶,看了眼刘氏,垂头退到了门外。

    刘氏拉着华氏坐下,叹气道:“我知道二嫂的性子,素来是个敢作敢当的,只是不知道二嫂有没有想过,咱们老爷眼里是最揉不进沙子的人,若是知道二爷在外因着这种事被北城营为难,就算是请安宁侯出面放了人,回头又怎逃得过老爷一顿重责?”

    华氏扶住珠帘的一只手停下来,心里头蹿出来的那股无名火又生生被摁回了胸膛。

    沈观裕对家风家声最是讲究,如果把事情禀报给他,的确会发生如刘氏猜测的那般,沈宓就是回了来也必定会有顿好罚。甚至因为惊动了安宁侯,把这事弄得人尽皆知,更加会让沈观裕火冒三丈。她又怎忍心让沈宓平白受罚?

    想到这里她心下不由一凛,握紧了手说道:“你说的很是,果然是我冲动了。只是既然你也懂得这么说,那么可见今夜这事是不能往外传的,但我总得想个办法解了我们爷的围吧?”(未完待续)

093 掌握

    她早就感觉卢锭来的时候定然有事,沈宓就是真被召进了宫,也该是葛舟或洪禧来传话不是吗?为什么会是卢锭?果然她的预感没有错,沈宓出事了,而该死的居然还是出的这种事!这让她连寻求府里的帮助也做不到,她又该怎么办?

    是了,同去的还有顾至诚,这个时候她是不是应该也派人上荣国公府去问问?

    想到这里她站起来:“扶桑,你去——”

    扶桑正要进来,门外小厨房里管热水灶的何三娘的丈夫、黄嬷嬷的小叔何贵却是又进来了,站在屏风外禀道:“顾世子回来了,他刚刚派了人捎话来,让奶奶且不必忧急,他一定会在天亮之前想办法让二爷回来的。”

    华氏听到这话也顾不得别的了,紧走几步到了门口:“为什么他先回来了,二爷呢?他怎么没回来?”

    何贵道:“顾家的人说,那两名女子只一口咬定我们爷,北城营的人故而留下了二爷,放了顾世子回来。顾世子与葛舟在营内与他们较劲了半日,他们横竖不放人,最后顾世子几乎要用强了,我们爷便劝了他先回来。”

    华氏只觉一颗心在胸膛里蹦上蹦下,再也放不安稳了。只留下沈宓在那里,是什么意思?

    刘氏站起来,沉声道:“这顾世子行事好没道理,明明我们二爷乃是与他同去,他倒这般没义气先行回了来,便是他被放了,也该在那里等待着,如此不顾情义丢下二爷,日后两府还谈什么结交世家?我竟不知顾家竟是这样的人!”

    说完她回转身扶着华氏:“越是如此。二嫂越是不能着急,咱们先想想还有什么法子想?便是没有,再去寻老爷出面不迟。”

    华氏点点头,凝了凝神,坐下来。

    虽然自打成亲后她便有沈宓宠着护着没受过什么大委屈,但这件事实在太突然了,身为沈家的媳妇。她知道名声对于沈宓的重要性。这动辄有点不妥便就会毁了沈宓的清名,他有才学有抱负而且还是品行端正的君子,来日定会接替沈观裕成为朝中栋梁。她又怎敢不听从刘氏的规劝冷静下来?

    她喝了口冷茶,默了默,忽然抬头道:“这种案子就是要告也是告去顺天府,如何竟会是北城兵马司的人接了手?”

    刘氏微顿。说道:“我方才听洪禧说,似乎是碰巧北城指挥使吴大人正好就在附近巡城。再说这么晚了。顺天府也关了衙,那两人既是为着坑二爷而来,怎么会离开这么久?我看不过是为着钱来的罢了,是了。也不知道二爷身上带了银子不曾?”

    华氏经她一提醒,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他临走前我给了他三百两银票零用,也不知道他想到这层没?”她真不敢确定。沈宓那人素日并不沾嫖赌之事,除了去围场那回丢了八百两。往往带出去多少银子回来还是多少。

    陡然遇到这样的事,也许他不一定会立刻想得到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周旋。

    刘氏听到那三百两,牙关忽而有些发酸。出去赴个饭局便带三百两的零用,可知三百两对于寻常三口之家来说够过上两三年了?而这就是举朝第一皇商金陵华氏的作派,他们相信钱是底气,可以让人无时无刻保持从容,也相信钱是武器,可以随时随地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

    她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想法是对的,如果他们不这么想,如果他们是守财奴,她又怎么会有机会下手?

    她说道:“那太好了!洪禧快去瞧瞧,让二爷勿要计较那些小节了,先快些回来是要紧!”

    洪禧连忙应声去了。

    三百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总算是看到点曙光了,如果不是为钱,那两名女子又怎么会使上这手段?华氏想到这里,不由冲刘氏笑了笑:“多亏你在,提醒了我,否则我真是不知该找谁了。”

    刘氏道:“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二嫂何以如此见外起来?说起来也是巧,方才我在府里头散步消食,见着洪禧急匆匆地回来,便就多嘴问了声。知道二爷有事我也没有不过来瞧瞧二嫂的理儿,就这么闯了过来,二嫂不计较我冒失便好了。”

    “怎么会?”华氏轻叹,“你也是知道我的,除了二房,在这府里没什么说的上话的人,难得你惦记着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计较你?偏让你撞见了,可见也是老天爷帮我。”

    刘氏点头道:“二嫂既这么说,今夜我不陪着二嫂等到二爷回来,是无论如何不放心走的了。”

    二人这里一面说话一面等待,紫英等人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地从旁侍候,黄嬷嬷却是瞅了个空子到了碧水院。

    如今管着碧水院的是裘嬷嬷,裘嬷嬷也是华氏的人,沈雁亲自挑进院里来的。在她的治理下,如今整个碧水院的人都没有敢三心二意。再加上她素日打赏十分大方,肯替碧水院办事的人多不胜数。

    所以自打刘氏进门,沈雁这里立即就收到消息了。

    她虽然不意外,但印证了这个事实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冷笑了声,既然确定她没猜错人,那就没什么好留情面的了。

    黄嬷嬷到来时她房里还点着灯,黄嬷嬷进了门,便把刘氏到来前后之事一字不漏地说了。打从洪禧回来那刻起,她心里也一直是起伏不平的,因为才知道原来沈宓真的出了事,而且还是这么棘手的事!这下华氏还不定得多着急。

    “三奶奶劝着咱们奶奶先把这事掩下来,私下里解决好,以免被老爷知道而受责罚。”黄嬷嬷末了简单地概括了一下说道。

    沈雁扬起唇,说道:“她当然会要掩下来,不掩下来,又哪来的机会讹我母亲的钱?”

    黄嬷嬷又是一惊:“三奶奶想打咱们奶奶的主意?”

    沈雁睐着她:“要不然嬷嬷以为她为什么那么巧遇见洪禧?又那么镇定地跑过来跟交情并不深的母亲出谋划策?母亲就是太容易相信人了,只要别人给她一点点好她就恨不能掏心掏肺。”

    华氏本不该是这样的人,她在华家娇生惯养,不缺钱也不缺关怀,刘氏这样突来的热络她应该是感到无所谓的,既不会推拒,也不会立刻将她引为知己。

    可是在沈家,她是孤独的,除了她身边的丫鬟下人,除了沈宓与她,她找不到同伴,她得不到认可,这种落差太大了。所以在沈家她过得十分彷徨,虽然面上犀利强硬,可内心里却脆弱得像团泥。而她的彷徨则终于使她相信了刘氏的善意,最终被她操控。

    相反像伍姨娘那种从低位上来的人却又不同了,她已经习惯于争夺与谋划,所以在任何时候,她都不会轻易相信他人,更不会无故被人利用。

    黄嬷嬷听完她的话,眼里透出的惊色连素日稳重的她都已掩饰不住了。

    她当真从没疑心到刘氏的动机上过,甚至在刚才,听了刘氏的解释,她还庆幸多亏有了她规劝,才让华氏冷静下来。

    可如今再听沈雁这么一说,她又隐约捕捉到一点什么,沈雁先前去她房里时的郑重托付,她面对沈宓出事时的凝重冷静,到如今她开口分析起刘氏的动机时的泰然自若,这一切都使她不能不怀疑一切都已尽在沈雁掌握!

    “听姑娘的意思,您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回事?”她不由得上前了两步,问道。

    沈雁点点头,放下手上的笔,“刘氏贪婪奸滑,她的目的在母亲的钱财,我眼下告诉嬷嬷,一会儿你回去后就装作什么也不知情,尽管任她游说便是了。她若让你们回避,你们也照做,但暗地里仔细盯着便是。

    “假如母亲让你拿钱出来,你便记得提前把她的钱匣子锁好,总之找个借口拖延,等到我这里有消息给你再且行事。”

    黄嬷嬷思及这后果,不由重重点了头,再看向才及她肩膀高的沈雁,眼里的敬意却比往日更深了。

    沈雁这里等她出了门,遂把福娘唤了进来,将手上一封写好的信交给她:“你装作寻顾世子打听二爷的消息,到顾家去,趁机把这个交给宋疆,让他转交给顾颂,请他务必帮我这个忙。能做到吗?”

    福娘抿唇点头:“奴婢不敢有误。”

    沈雁点点头,目送她出去。

    正房这边华氏在屋内徘徊了有半个时辰,还没见沈宓回来的影子,不由渐渐又提起了一颗心。

    刘氏道:“二嫂且安下心来,只要她们收钱,定然会没事的。”

    华氏点点头,看了眼门外,回到椅上坐下来。

    才端起了茶盏,紫英就进来道:“奶奶,洪禧回来了!”

    华氏连忙扔了杯子起身,刘氏也跟着站起来。

    洪禧站在门槛外,冲走出来的华氏弯腰禀道:“回奶奶的话,小的这一去根本没见着二爷的面,二爷被他们挡在偏厅里,门口有北城营的人迎门拦着不让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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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 银票

    华氏急道:“那你可曾求见过他们上官?”

    “小的求了,还塞了三两银子,他们压根就不理会!还说他们五城营里哪个没有些家底,哪里稀罕这几两小钱?把小的赶了出来!”洪禧道。

    华氏无语了。三两银子都打不开门,他们这是摆明了要为难沈家吗?

    “真是欺人太甚!”她恨恨拍起了桌子。

    刘氏叹道:“这有什么办法?五城营里的人大多都是跟随先帝打江山下来的功臣家属,他们仗着祖荫向来不把人放在眼里,眼下功臣勋贵最是得意,尤其掌管五城营的还是皇后的胞弟安宁侯,咱们家虽然得受皇恩,可终究跟他们硬拼不过。”

    “那么难道我就任凭他们这样骑在脖子上吗?”华氏按捺不住了,“我们爷好歹是朝廷命官,他们敢如此为虎作伥,就不怕我们日后报复吗?!那两名女子明显就是下了套讹人,他们不但不惩治,反而拘着我们爷,这是哪门子道理!”

    “二嫂息怒。”刘氏温声道:“咱们知道这个理儿,人家北城营的人却不知道啊,若是那两名女子一口咬定二爷非礼,北城营就此放了二爷,回头她们也还是会告到顺天府去,那样岂不更是麻烦?”

    华氏听到这里,猛地抬起眼来,“那二女到底是什么来头,竟有这样的胆子诬陷我们爷?莫非这是有人背后故意指使?再有那北城营,即便是有人告我们爷,也该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大事化小,如何反倒帮着乍呼起来?此事好没道理!”

    刘氏顿了顿,说道:“咱们家与外人素无怨仇。就连柳亚泽柳大人都与咱们老爷有几分交情,谁会敢背后指使?那二女定是手段老道的惯犯,见着二爷风姿过人脾性又好,所以临时起意陷害。若真是如此,北城营倒也真是不便放人。

    “依我说见不到二爷也罢,索性直接去找这二女,给笔钱让她们撤了诉。回头等二爷出来。咱们再去寻了她二人好生惩治为是。”

    “直接给她们钱?”

    华氏皱起眉来。

    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沈宓被诬告,北城营因为素来横行而揪住不放。去禀了沈观裕兴许顷刻就能解决,如今却像是越来越棘手了。

    北城营不肯让人进去,是真的瞧不上那点叩门银子还是有意刁难?那二女就算一开始不知沈宓身份,后来去了北城营定然也已经知道了。可她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咬定是沈宓猥亵她们,究竟是真的有把握会告赢还是背后有人撑腰?

    说句大话。沈宓凭着如今皇帝的宠信,仕途上就是真会因为这事带来影响,那也不是一辈子的事,等到这事风头一过。假如他怀恨在心回过头来揪住北城营的尾巴参上他们两把,他们真能丁点儿不怕?

    当然沈宓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可是他们怎么那么有把握他不会?

    眼下顾至诚回府了。北城营只扣了沈宓,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有备而来。武将文臣在朝堂之上本就有份额之争。沈家又是前朝遗臣,正因为如今得志,会被有些人暗地捉弄整蛊也不在情理之外。到了这会儿再去请沈观裕出面,反倒容易把事情闹大。

    也罢,左右他们都是图的银子,只要沈宓能无事,花几个钱有什么要紧?

    如此琢磨完毕,她说道:“黄嬷嬷去取两千两银子来。”

    福娘到了荣国公府,很顺利地就被迎到了长房。

    卢锭听说顾至诚已经回来,却也已经到了府上,此事本是他提议而起,没想到却惹出这样的事来,他心里十分懊悔不安。顾至诚一面劝慰他,一面想办法如何能尽快把沈宓保出来,又能够让这事压下去不外传,这时听说福娘是奉沈雁吩咐过来打听,便就安慰了几句,表示事情交给他们处理即可。

    顾颂本已歇下,听说沈宓出事,却也立即穿上衣裳到了顾至诚书房。

    见福娘告退时跟宋疆使眼色,想了想,便就找了个由子也出了来。

    宋疆手里拿着封信,正好递给他:“雁姑娘说有事相求,请公子务必相帮。”

    顾颂伸手接过,撕开读了读,那双峭眉毫无意外地又拧起来:“她当我是什么?这种事也要我去做!”

    宋疆吓了一跳,连忙道:“那小的去把福娘追回来,回了她!”

    顾颂抿着唇绷着脸郁闷了半晌,没好气将手上的信纸揉成团丢进鱼池里,说道:“王定不是跟那帮三教九流的挺熟吗?叫他火速赶到房里来!”

    沈雁在一个时辰之后拿到宋疆在小巷里递给沈雁的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而这个时候,华氏已经在让黄嬷嬷取银票了。黄嬷嬷推说钱匣子钥匙找不着,拖延了两刻钟,沈雁就到了正房。

    华氏见黄嬷嬷在这当口丢了钥匙,爆脾气已经上来了,正指着她埋怨:“平日里倒是个精明的,怎么这当口给我掉链子?你好好想想,钥匙倒是掉哪儿了?”

    众人素知华氏的脾气,并没有什么恶意,也就劝慰的劝慰,帮忙寻找的帮忙寻找。

    沈雁却在这会儿跨进门来,使了个眼色给黄嬷嬷,扶住华氏道:“母亲先别气,越是急越是容易出错。你容嬷嬷好好找找。”

    刘氏闻言也道:“雁姐儿这话正是,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紧。”

    口里这么说着,一双手却是不停地绕起绢子来。

    她不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沈雁怎么会冒出来?她虽没跟沈雁直接交过手,可是以她能够直捣黄龙揪出琳琅来那份本事,总让她不大放心。

    沈雁瞅在眼里,并不动声色,一面扶着华氏坐下,替她端了茶,一面去唤紫英添热水。天已经入秋了,清夜里吃冷茶伤脾胃。

    华氏凝眉道:“你来做什么?为什么不去歇着?”

    沈雁望着她道:“父亲出了事,我哪里还睡得着?”

    华氏忽地想起先前她在房里说的那番话来,不由叹了口气。

    刘氏却有些坐立不安,她温声道:“时候不早了,雁姐儿还是早些去睡吧,你小孩子家,白白耽误了休息也是于事无补。”

    沈雁没说话。

    华氏疲惫地撑着额,说道:“去吧。听话。”

    沈雁便站起来,退了出去。

    刘氏悄然松了口气,若只剩了华氏在,一帮下人又何尝在她话下?才垂头抿了口热茶,这里黄嬷嬷却是又走进来,扬着一沓银票说道:“钥匙找到了,奶奶请过目,这是一百两一张的两千两银票,全是瑞丰钱庄的通票。”

    华氏连忙坐起来,随手数了数,刘氏见着银票上硕大而清晰的瑞丰钱庄的大印,一颗心跟飘在半空似的忽上忽下。

    “叫何贵拿着银票与洪禧一起去,让他们直接找那两名女子说清楚厉害。她们若是不肯,那我们沈家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就是拼了弄得天下皆知,我们也要告去顺天府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看到时候究竟是我们二爷的名声硬还是她们的命硬!”

    黄嬷嬷立刻称是离去。

    刘氏安慰华氏:“这下可放心了,两千两不是小数目,她们会撤诉的。”

    华氏吐了口气,勉强扬了扬唇。

    残月升到高空,又渐渐从高空往下滑落,院子里的银杏树也不知道迎来了几阵风,只觉得那沙沙声压根就不曾停歇。随着夜色越深,凉意也愈发深重了,庑廊下间隙有丫鬟的喷嚏声传来,于人们无防备时划破这一院的宁静。

    华氏沿着门槛徘徊了两回,忽然院门处灯影一晃,有了动静。她连忙跨出门槛,洪禧从院门那头飞也似地奔过来:“奶奶!”

    刘氏听闻声音,立时也随之出了来。

    华氏与紫英等人俱都迎上去:“怎么样?”

    洪禧上气不接下气:“回奶奶的话,还是没有见到二爷。小的们给了门口的官兵每人十两现银,他们不收,后来荣国公府的两名护卫大哥正好去到了,在他们出面周旋下,我们足足给了对方三人每人一百两的银票,他们才放了我们进去,然后我们求见那两名女子。

    “我们提出把剩下的一千七百两给她们私了此事,她们居然嫌少。然后一口咬定要两万两银子才肯撤诉!小的与何贵大哥指着她们大骂了一通,结果被北城营的人赶了出来,顾家两位护卫大哥劝小的回来禀告奶奶再做决定!”

    “两万两!”刘氏失声:“亏她们开的出这个口!”

    旁边黄嬷嬷闻声冲她看了眼。

    华氏咬牙道:“这是她们亲口说的?”

    “小的不敢扯谎!”

    “真是岂有此理!”刘氏恨恨出声。“眼下都三更了,她们是瞅准了咱们二爷天明便要去衙门急于脱身,所以有意狮子大开口么?”

    华氏正在盛怒之中,陡然听见她这句已然三更,抬眼去看天色,果然天边已经浮现出鱼肚白,再过一个多时辰,沈宓就该准备早朝了,到那个时候他若还不能回来,首先沈观裕那边就会穿帮,再接着是皇帝和文武百官面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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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 事成

    就算沈观裕会替他遮瞒,那衙门那边又怎么办?就算衙门那边还是可以扯谎遮瞒,那么岂不还是得由沈观裕去寻安宁侯出面?安宁侯是皇后的胞弟,承了刘家这份情,沈家往后必然会因此被其牵制,皇后与淑妃一向是宿敌,若是为着这事被逼得提前站了队,沈夫人必然会更加恼她!

    她深吸了口气,指甲掐进了手心。咬了咬牙道:“她们当真说的,两万两便答应撤诉?”

    “是她们亲口说的。”洪禧点头。

    华氏望了檐下的银杏半晌,沉声道:“黄嬷嬷,去拿银票!”

    “慢着!”刘氏却忽然唤住黄嬷嬷,走上来道:“先别急着走,我问二嫂,今夜之事你是打算只要人回来便算数,还是要彻底封了攸攸之口把这事完全抹干净?”

    华氏怔住:“什么意思?”

    刘氏道:“假若二嫂只求二爷回来便可,那自然让人送去这两万两即可,可假若二嫂想要把首尾抹干净,那势必还得花笔钱堵住北城营那些人的嘴。否则的话等明日一到,那些人私下里将二爷这事传得满城风雨,岂不同样糟糕?”

    华氏闻言一顿,刘氏所说竟十分有理!

    她忙说道:“那依你说,我还得准备多少钱?”

    刘氏想了想,问洪禧道:“我问你,今夜在北城营当值的上官是谁?值守的将士有多少个?”

    洪禧道:“是指挥使吴重吴大人。值守的将士有二十来个。”

    “原来是他!”刘氏恍然点了点头,垂头默了会儿,回身与华氏道:“这个吴重说起来与我娘家还沾点亲戚,不瞒二嫂说,其人仗着祖上有点功荫。在城里横行霸道不说,为人还十分贪婪,既然二爷是落到他的手里,那就怪不得了。”

    华氏对府里这些七弯八拐的亲戚并不熟悉,但眼下却觉十分窝心,事情已到了这步,无非也就是多出些钱罢了。只要能保住沈宓平安无事。她就是倾尽所有也是愿意的。忙道:“那依你说,我又该准备多少银子堵住这吴重的嘴方为合适?”

    刘氏凝了凝眉,“他底下那些人都开口一百两的一要。那两名女子又是开口两万两,我觉着少于一万两恐怕是难以成事。”

    “他也要一万两?”华氏虽然有钱,但眼下却隐隐有些被人当傻子耍的感觉,沈宓不过是出去吃个酒就花去了三万两。她说不上舍不得,但也没大方到眉头都不皱。

    “的确是狠了些。”刘氏叹道:“我听说前些日子詹事府有个四品官的公子只因当街打了个人落到他手里。都被讹去了八千两银子消灾,眼下他知道沈家不肯这种事宣扬出去,自然会大大开口了。不过依着我与他还沾着亲,兴许一万两也能勉强应下来。”

    华氏凝眉不语。

    刘氏叹了声。又道:“如今这世道,就是这些勋贵武将们得意威风,谁让咱们家担着前朝旧臣的名声呢?他们见咱们渐渐夺了风头。不搜刮一把是不会自在的。”

    一阵清风掠过庑廊,华氏披散的长发被轻轻撩起来。

    她无法反驳刘氏的话。因为这就是眼下的事实,勋贵功臣放在任何朝代,都比侍过二主的前朝旧臣都来得有底气。

    沈家如今能够在周室朝堂占得一席之地,是运气,更是沈家上下内外努力维护的结果,沈家不会容许这份得之不易的恩宠有丢失的可能,而正因为沈家不放弃,一个小小的北城指挥使才能揪住这弱点欺辱到沈宓头上。

    她咬了咬牙。

    “既如此,那就劳烦三弟妹替我跑这一趟好了。”

    刘氏站起来,目光在烛光里灼灼发亮:“理当如此!”

    华氏点头,将黄嬷嬷拿来的厚厚一沓银票点了数,交给刘氏。

    “母亲且慢!”

    刘氏正抬脚要走,沈雁忽然又从天井间穿了过来。

    华氏凝眉望着她,而刘氏不自觉地将手上银票捉紧了些。

    沈雁走上庑廊,沉着地冲刘氏一笑:“我方才已经听说了,三婶要替我们去周旋此事,所以特来致谢。”

    刘氏微微松了口气,点头道:“不必谢,都是一家人。”

    沈雁笑道:“这三万两银不是小数目,二房纵然不缺钱,可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第二笔来,三婶既说那吴重十分贪婪,为恐有什么闪失,那么雁姐儿还请三婶替他们先写下个收据予我,否则的话,到时他们收了钱却说没收,或者又讹我们更多,可又如何是好?”

    刘氏面色忽然沉黯下来。

    “雁姐儿是要我写收据给你们?”她笑道:“我这是给你们办事啊,这银子又不是我要,怎轮到我来写收据?雁姐儿若是信不过我,那便另外请人去罢了。三万两银子的确不是小数目,这黑灯瞎火的,我也怕这一路上有个什么闪失,到时赔不起。”

    华氏皱了眉:“雁姐儿回房去!”

    黄嬷嬷在后头不着痕迹戳了戳她。她微微一怔,又往沈雁看来。

    沈雁当真就去接刘氏伸过来那银票,说道:“真不是我信不过三婶,实在是三婶是个妇道人家,大晚上的揣着这么多钱出去真不安全。”

    刘氏没想到她都不带停顿地就要来接银票,当时就有些气短了,这好不容易到手的三万两,怎么会能让她三言两语地唬了回去?早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偏偏在这个时候闯了出来,这钱到了她手上,还能有吐出来的机会吗?

    看来华氏虽然手松,但这丫头却是个铁公鸡,这是担心她会拿了这钱不认帐呢!

    若在平时她大可跟她摆摆婶娘的架子,但这眼下——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过是立个字据,相对于到手的三万两银,又算得什么?等到回头吴重那边放了人,她还能拿着这字据再去寻她要回来不成?便是她想这么做,沈宓夫妇又岂会肯?

    她立时后悔起来,在沈雁就将要接过银票时把手往回一抽,笑道:“三婶逗你玩的,你倒也当真?你要是信不过三婶,三婶这就立个字据给你便是。”

    “倒不是信不过三婶,但有字据的话显然更公正些。”沈雁笑道。说着手一挥,胭脂竟就已经捧了笔墨过来,摆在了茶案上。

    华氏因着黄嬷嬷那一推,这会儿半声也不出了,尽看着沈雁在这里折腾。

    刘氏无奈何,走过去写了字据,又按了指印在上头。

    沈雁仔细看过那字据,吹了吹墨渍压在茶盏底下,然后向刘氏行了个万福,说道:“天色不早,那便就有劳三婶了!”

    刘氏捏了捏那沓银票,笑了笑,转身出了门槛。

    沈雁站在门内见着她脚步如飞出了院门,唇角冷冷一挑,也回到了屋里。

    华氏扬起那字据问:“你这是做什么?”

    沈雁接过来揣进袖子:“母亲到时便知道了。”

    刘氏出了门便直奔北城营,庞氏姐弟已在营里接应,这是早就已经与吴重商议好设好的局,也就不需多废话了,刘氏拿了一万八千两银子给庞氏,又抽了三千两给吴重,剩下的他们也不知道具体数额,便就全归了她自己。

    而至于秋娘喜月二人,先前得到的那一千七百两,已经激动得她二人两脚发软,自然不会再伸手。

    吴重不费吹灰之力得了三千两,当即便把沈宓放了出来。到了庑廊下还冲沈宓作了个深揖:“鉴于二女已经撤诉,承认是误会了沈大人,在下这里便也跟沈大人致个歉,在下纯属秉公行事,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沈大人谅解。”

    沈宓眯眼扫视了下四处,而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出了营门。

    刘氏与沈宓在门外远远地站着点头打了个招呼,恰巧顾至诚与卢锭也正赶到。原来方才在府里,他正与卢锭商量着若是寅时还出不来,那么便直接让护卫入内抢人。他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北城营还能挡得住他荣国公府的精兵护卫?没想到华氏这边倒是先行服了软出了银子。

    刘氏远远地冲他们福了个礼便揣着剩下的银票回府了。

    沈宓与顾卢二人自有番话要说。顾至诚深觉此事全因他而起,若不是他留下那秋娘弹奏也不会有后来的事。这好不容易跟沈宓交了心,没想到转头就出了这种事。他的意思是索性再进去砸了北城营,但被沈宓制止了。因为从面上看吴重并没有违律之处,若是冲动反而落人把柄。

    顾卢二人相继表达了一番歉意,大伙便就各自上了马。

    这一夜折腾下来,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而沈府里的二房灯火亮堂了一夜,终于在拂晓时吹灭。

    沈宓这一回来,华氏自有一番相问自不必说,沈雁见着父亲安然无恙,最后提着的那点心也终于放下,于是道了安后便回了房。余下的事用不着她从旁倾听,黄嬷嬷回头自会把二人交谈的内容传到她耳里,从这夜开始,除了闺房私话,华氏的点滴她都会掌握得一清二楚。

    “姑娘,我们就这样算数了么?”青黛见沈雁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忍不住问。“三奶奶根本没受到什么惩罚啊!”(未完待续)

096 欢喜

    走到门口的黄嬷嬷闻言回过头来:“姑娘自有姑娘的主张,不许多嘴。”

    刘氏如何向华氏索要钱财黄嬷嬷是看在眼里的,刘氏走后她也默默地自省了一阵,而后竟也吓出了身冷汗,如果不是沈雁事先提点,她压根就看不出来刘氏的用心,必然也会如同华氏一般,恨不能把家底掏出来换得沈宓的自由身。

    她不知道沈雁究竟是如何窥破刘氏的动机的,但是从她走出来让刘氏立字据的那一刻她开始知道,她曾经把华氏视为半条生命的那颗心,居然也已经悄然在向沈雁靠拢。

    沈雁给她一种比华氏更圆滑机敏的感觉,她心里隐隐有种喜悦,这位近来常有出人意料之举的二姑娘,兴许会改变华氏在沈家的处境。她虽然不知沈雁究竟如何打算,但她既然能够算得到这步,又岂会容得刘氏轻易逃脱?

    沈雁闻言果然笑了,她捧起茶道:“有了那三万二千两银票,这事哪里还用得着我们出手?她给自己挖了那么大个坑,明日你们就给我睁大眼仔细瞧着,看她怎么被人填土活埋就是了!”

    青黛她们都雀跃起来。

    沈雁算了下刘氏前后从华氏手上讹去的银子总计三万二千两,她跟庞氏以及吴重在营房里分赃时这是顾颂派去的护卫亲眼所见,至此刘氏的阴谋已经是罪证确凿,如此推断,前世华氏失去的那笔远远多过三万两的嫁妆私己,确实是落入刘氏之手。

    沈宓在临终前说,他的案子是有人设局,如今想来这个人,正就是刘氏无疑!

    刘家虽然背景不深厚。可想想动辄就是十来万两银子的诱惑,谁又经受得起?顶着沈家少奶奶的名头,只要她把这诱饵抛出去,必然会有许多像吴重这样的人愿意鞍前马后的效劳。她先是设计沈宓入狱,而后再以昨夜这法子向华氏套钱,华氏相信她是自己人,自然愿意倾尽家底了。

    而她后来之所以与沈宦一道赴了外任。想来也是怕留在京师夜长梦多而败露。以至于后来沈宦数年后回京,沈宓对三房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在那些年里,他必然也追查过华氏的死因。那么巧的那些事,能够坐上吏部侍郎之位的他不可能不去查这笔帐。

    而当他查到了真相之后,他却又无法复仇,华氏是他的妻子。同时沈宦是她的弟弟。假若把刘氏绳之以法,他岂非又害得沈宦的家庭支离破碎?

    沈雁想。难道是当时沈宓顾及了兄弟情义,所以才放过了刘氏?

    可这么一想,她又有些不甘心。

    她明明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可为什么她的性子跟他们俩一点都不同?华氏急躁率直常常不顾一切。沈宓虽然有大智慧却又太过重情义,如果她是沈宓,比如说她眼下已经拿到了刘氏贪图华氏私财的证据。她便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常言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刘氏这叫什么行为?

    而前世既然有人知道了她的罪行还替她遮瞒。这与同谋又有何异?

    所以在报复刘氏的事上,她是绝不会手软,也绝不会顾及到三房别的人的感受的。既然大家都兴自私自利,她又不是学不来。

    翌日的太阳在虚惊乍平中升起。

    二房里这边虚惊过后倒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华氏尚且还不知道她的财产分文未少,对她来说不过是银库里少了三万两银子,而这远远也比不上沈宓能够平安常在来的珍贵。

    沈宓却十分愧疚着自己让华氏忧急不堪,回府之后见了华氏便要下跪,被华氏喝斥了一顿。当然这些事情外人并不知道,但沈宓暗地里总不忘想法子要给华氏把那三万多两银票讨回来,这两日面上阴阴郁郁地便不用提。

    而即使这一夜进进出出没有一个人说出沈宓究竟出了什么事,可是这样频繁的出入总归让人惊奇,于是很快各房里都收到消息说二房里昨夜似乎不大太平。

    这番蹊跷当然也落入了长房沈弋与母亲的眼里,在无人的时候母女俩对此又是一番周密的推测,但推测来推测去,以她们过人的头脑也着实猜不透这里头有着多么深的水。

    自然四房里也收到了消息。陈氏躺了几日,如今已经病好下床。沈宣虽然与她恩断情绝,但总归还有个沈莘与她贴心贴肺。为了儿子,她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往下过。大不济就当沈宣死了,季氏没了沈宪,不也照样活得光采么?

    听说二房里事出得蹊跷,她便也让人打听了打听。

    再来说刘氏这边,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片天地了。

    自打回了府,她便揣着那九千两银票一夜不曾合眼,心里的兴奋与激动像潮水般袭来,这一夜一早几个时辰里,已然几次都忍不住要晕过去。

    九千两对于华氏这样有钱的人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是对于战乱中长大,又清贫地度过了少女时期,就连婚后手头宽裕了些却仍还要贴补娘家的她来说,已经算得上一笔巨款了。

    有了这笔钱,她大可以拨出一半来留着存做私己,另一半拿来置下两间铺子,先图有些进帐,然后积累得多了再逐渐购置。沈家家底虽然丰厚,可沈家二老如今看上去十分康健,沈观裕更是长年不近药石,想要盼着分家还有些年数,而如今手上有了这笔钱,她终于可以缓缓气了。

    她心里揣着这份激动,以至于去到上房时也平静不下来。给沈夫人布菜,她筷子伸到了汤碗里,给她沏茶,她拿了素日沈观裕才吃的毛尖。沈夫人皱了眉,就连季氏也忍不住出了声:“三弟妹今早是怎么了?怎么神思恍惚的?”

    刘氏连忙稳住心神,才要出声掩饰,陈氏却忽然看了眼旁边的华氏,说道:“听说昨儿夜里三嫂天亮才回房,半夜里还与二房的人出过府,想必是没睡好。不知道二嫂屋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把三嫂也给惊动了?”

    陈氏往日与刘氏最为要好,但这次伍姨娘死在琳琅手里,结果害得她与沈宣之间关系彻底崩裂不说,还赔上林嬷嬷一条命,她对三房也开始硌应起来。当然这也怪不上刘氏,所以就是再硌应也有限,比如眼下这话她就真没存什么坏心眼。

    如果一定要有什么心眼,那也该是针对华氏,不是吗?

    华氏冷冷朝她扫了眼,垂眼轻吹着手上的热茶。她如今已不如从前那般急躁了,因为沈雁说过,她们不值得她放弃华家姑奶奶的体面。她的暴躁冲动,只会给她们徒增笑话而已。

    华氏不说话,陈氏就有些无趣。

    沈夫人也对这话题关注起来,她放了茶,望向刘氏。

    刘氏只觉心头砰砰狂跳,但是还好,因为事先早就预料到沈夫人会问起,于是也看了眼华氏,尽量轻松地道:“昨夜二爷出去饭局,我见二嫂独自在房里望门,便就陪着坐了会儿,后来我娘家弟妹派人来说我母亲忽然晕倒,我见太太已经歇下,便就擅自回府了一趟。”

    为了掩饰过去,她不惜连自己的母亲都给诅咒。暗地道了声罪过,她平静地捋了捋袖子。

    陈氏看了眼季氏和沈夫人,默下来。

    沈夫人并不是大罗神仙,她万万猜不出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大的猫腻,爷们儿出去喝酒晚归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刘氏娘家有事回去看一眼也不算犯规矩,但是既然她提到这里了,她便不由问起:“亲家太太有无大碍?”

    刘氏道:“多谢太太惦记,家母早年患上眩晕症,是老毛病了。”

    沈夫人嗯了声,让素娟拣了包丹参和五味子等活血通筋的药材着人送去刘府给刘老夫人,然后侧脸看向华氏,问道:“老二昨夜跟谁喝酒?”

    华氏颌首道:“与顾世子还有卢志颐一道。”

    沈夫人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刘氏跟沈夫人道了谢,抬起的两肩微微松下去,而接过素娥手上的抹额替她戴起来。沈夫人有头疼的毛病,秋风日渐凉了,她开始需要这个。

    才将抹额的搭扣扣上,秋禧走进来,“三房的秋满来了,说是刘府里来了人传话,请三奶奶回刘府。”

    刘氏手一顿,刘府来人,必然是奉了庞氏的吩咐。算起来刘普这个时候已经回来了,按说本应他亲自登门向她这个姐姐来回话,怎么如今反是派人来请她回去?

    她不由自主站直身,拢手立在堂下。

    堂上有片刻的静默,好在先前她已经提到过刘母昨夜突然病倒的事,沈夫人默了默,便就盖了茶碗说道:“定是你母亲有什么不适,她拉扯你们姐弟到这么大也不容易,你这就回去瞧瞧吧。若是缺什么,再来与我说。”

    沈夫人对各房儿媳关起门来如何态度是一回事,亲戚之间该有的礼数她从来不会失漏半点。

    刘氏谢过告退,回房加了件披风,又特意把压箱底的一枝镙丝衔珠大凤钗插上,然后才乘车出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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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7 事败

    没有外人的时候,她那股喜悦又不由自主浮上了心头,九千两……原来要发财竟也这么容易,华氏纵然钱多,却扛不住二房里都是傻子,沈宓事后并没有反过来去吴重算帐的迹象,沈雁看着精明,还张口跟她要字据,可如今人也出来了,她拿着那字据又有什么用?还能来找她要回不成?

    刘氏只觉得前面二十多年竟都是白活了,原来人要活得畅快,光有地位还不够,还得有钱财傍身。

    一路上她唇角的笑意都不曾消失过,就连同坐的秋满也察觉到,而不时地瞅过来。

    进了刘府大门,她直接去向正房,才到了庑廊下,就见迎面一只瓷瓶飞过来,险些砸到她面门!

    秋满连忙扶着她退后,正要喝斥,正房门帘子一掀,忽然又飞出两只茶杯来!

    刘氏忍无可忍,扶了扶头上凤钗斥道:“这是发的什么疯?!”

    “你说我发什么疯?”

    门帘子再掀开,庞氏青着张脸从门内几步蹿出来,后头还跟着来拉她的丫鬟。

    她冲到刘氏跟前,一双眼睁得比铜锣大,一张脸气得比锅底黑,一口牙似是要直接将她生生咬碎下来!她指着刘氏鼻子:“你做的好事,还有脸来问我?!我们老爷到底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你竟敢这样害他,你就不怕损了阴德死后下地狱?!”

    她声音尖利刺耳,直震得刘氏两耳嗡嗡作响。她呆了一呆,问道:“什么我害了他?他出什么事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有脸来问我是什么意思?”

    庞氏呲着牙,一把从袖口里掏出沓纸来甩到她脸上:“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瞧瞧!这些银票全都是假的,上面的印是仿造的瑞丰钱庄的印!今儿一大清早我拿着它去聚宝坊。被人家认出是假的,当场踹了我几脚不说,还把我们老爷打了几十大棍,如今还不知道有命没命!

    “刘宝慧!你够狠,你竟敢拿些假银票来糊弄我!我今日若不把你所作的那些丑事捅去沈家我就不姓庞!”

    说着她便往门外扑去,刘氏赶忙上前将她死拉住:“这银票怎么会是假的,我亲眼看见华氏从屋里拿出来的。她的银票怎么会有假?”

    她下意识觉得庞氏又在出夭蛾子。

    庞氏挣脱不开。扬手扇了她一巴掌才将她逼退,她怒红了双眼指着她道:“莫非我还会骗你不成?你自己拿着它们到瑞丰钱庄去问问,看看我有没有说假话?!人家瑞丰钱庄的大印是有暗印的。这上头一张都没有!看着跟真的一样,实则就是堆废纸!”

    刘氏整个人都懵了!

    她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华氏当时是要拿这笔钱去救沈宓的,她怎么会拿假银票给她?难道她就不怕沈宓真的被扣住而惹上麻烦?而华氏手上纵然会有假银票。又怎么会有几万两之多?这么大把的假票当时是从哪里来的?

    她总不可能早就知道她会去找她拿钱,备好了在那里等啊!

    她忽然觉得背脊一片湿凉。如果她交给庞氏的那一万八千两是假的,那她自己的那九千两还有吴重那三千两,岂非也都是假的?她们这么多人全让华氏给涮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华氏城府总共不到一寸深。她真有这样的算计?!

    “太太,吴大人府上来了人。”

    正在彷徨之时,门口管家匆匆进来。

    刘氏心下一震。看向门口,只见还没等庞氏回应。门外便已经冲进来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壮汉。

    为首的那人走到庞刘面前,肆无忌惮地打量了她们各自一眼,然后冲着刘氏道:“敢情这位就是沈家三奶奶了,这里头是三千两银票,我们爷说了,三奶奶这份心意太重,他老人家受不起!”说着也掏出沓银票来,掷到刘氏脚下。

    刘氏脸色一白,这护卫又扬起下巴说道:“我们爷还说了,这心意退回来了,事情却不能白做,咱们惹不起沈家,只好寻到刘家来。——兄弟们给我上!除了不伤人,把这府里各房各院里都砸个干净!咱们可不能让爷成了别人眼里的冤大头,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一声令下,十几个人便分路往府里四处寻去,一时间鸡飞狗跳,整个府里乱成了一锅粥。

    庞氏追着上前阻拦,但她又哪里拦得住这些人?慌忙让人回庞家请少奶奶过来打圆场,一面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刘氏也急得不行,刘家家底本就薄,何况家中还有个母亲身患宿疾受不得刺激,这样一闹这家还不得毁了?于是也上前劝阻,倒是被他们一把掀翻了出来。

    庞氏急红了眼,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冲到她面前,骑在她身上便去扯她的头发,一面厮打一面咒骂:“都是你这贱*人!都是你这贱*人!我们老爷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姐姐?你今日害得我们家不得安宁,我也要了你的命!”

    刘氏眼下正心血翻涌着,想起忍了她这么久也实在忍够了,吴重分明就是也知道那沓银票是假的才会闯到刘家来行凶,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但刘普没出来,她还分文没落着,心里那股气又岂会比庞氏少?

    顿时也伸手扯住她的头发往后拽:“你休想怪到我头上!也不想想要不是你死逼着我拿钱,怎么会到今日这地步?我都还没说你害了我,你倒怪起我来!你不是不在乎刘家吗?你倒是立马揣着包袱给我滚啊!”

    二人厮战在一起,秋满等人想要上前扯架都插不上手。刘氏这些事根本就不曾让她知道,这一来便闹出这么大的事她也吓呆了,更不知道这里头还牵扯着人命和二房的财产,当下慌得不行,转头便去与停在门内的车夫道:“快回府去告诉太太,就说刘府被人欺上门了!”

    这种时候,岂非由沈夫人出面摆平更合适吗?

    沈夫人正在看中秋节祭月的明细,秋禧忽然急匆匆走进来。

    “太太,原先您让盯着刘府的人有消息回来了,说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吴重刚才派了十几个打手闯进刘家,正在砸刘家的东西!”

    “什么?”

    沈夫人倏地皱了眉,从靠着的大迎枕上坐直了身,“吴重怎有如此大的胆子敢向刘家下手?他跟庞家不还是姻亲?这是怎么回事?”

    五城营那帮人是公认的蛮横嚣张,但是刘家跟沈家是姻亲,他们再嚣张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地跟人多势大的沈家作对。何况如今淑妃风头正健,皇后正值韬光养晦之时,安宁侯所属的五城营本该收敛些才是,这吴重派打手砸刘家,这是成心给安宁侯府添乱子?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确实是吴重的人。而且还说三奶奶去到刘府之后,便跟刘夫人起了争执,吵闹的动静连墙外都察觉到了。之后吴家的人都上了门来,然后三奶奶跟刘夫人打了起来,隐约听见刘夫人怪责吴家上门砸东西都是三奶奶给害的。”

    秋禧细细地禀道。

    “这个刘氏,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沈夫人拍案而起,出了珠帘。

    她早就觉得刘氏最近有问题,如今看来这问题只怕还不小,虽说这事没惹到沈家来,可作为全倚仗着沈家为后台的刘家,出了事也等于是拉扯着沈家下水,一道唱戏让别人看,她又怎么能不闻不问?

    正要吩咐下去,外头素娥却又快步进来了:“太太,方才随三奶奶去刘府的车夫先行回来了,说是刘家现如今鸡飞狗跳乱成一团糟,三奶奶又跟刘夫人打得不可开交,如今刘府外头引来许多人围观,秋满让车夫来请太太示下。”

    “混帐东西!”

    沈夫人再也忍不住了,蓦地掀翻了桌上杯盘,掐着手绢子在帘栊下踱起步来。

    眼下这模样,她是不能出面的,她贵为沈氏的当家主母,若是出面去跟个横蛮无礼的武夫较劲,没得拉低了自个儿身份!而即便是她出了面,吴重又没来,他若成心让刘沈两家没脸儿,他手下那帮人又岂会乖乖听从?

    这事要摆平,还得安宁侯府出面不成。

    想到安宁侯府,她忽然又迟疑起来。

    安宁侯府,皇后,淑妃,皇帝,华家,郑王,楚王……这一个个名字面孔在她脑海里不断翻滚!她回头看了看堂下正等着示下的秋禧,默了半刻,咬牙道:“拿我的帖子到安宁侯府去,把事情告诉给安宁侯夫人。”

    素娟连忙称是退下。

    沈夫人走回堂上,又指着秋禧:“你速速去到刘府,把刘氏给我带回来!”

    刘府这边,各处乒里乓啷的声音还在此起彼伏地传来,刘老夫人坐在门槛下号啕大哭,其时还不到五旬的的她这会儿在愁苦之下看上去却是格外的沧桑了。

    刘氏与庞氏也打累了,各自坐在堂上如斗鸡儿似的。刘氏出门前精心妆扮的仪容完全没有了半丝优雅贵气的影子,她头发全部披散着,左眼下被抠出两道长长的血痕,唇角也被撕破了,大大的血红色口子看上去让人心底发冷。(未完待续)

098 暴打

    庞氏的模样也没好到哪里去,应是心里气得紧,坐在那里她尚且不时地冲刘氏瞪过来,似乎随时准备再来一场。挂在她散发上的两枝金钗随着她视线的移动而晃来晃去,活像是西洋座钟里两只大钟摆。

    秋满在拿绢子替刘氏擦拭,见着主子这般受辱,也激起她几分不平之气,她说道:“奶奶不必着急,奴婢已经让人回府送讯儿去了。太太素来疼爱奶奶,这事她不会不管的。”说着她往庞氏坐处看了眼。

    “谁让你说的?”

    刘氏听闻,立时转过头去,瞪大眼望着她,声音冷厉而高亢:“谁让你说的?你是不是想害死我,是不是?!”

    秋满被她突然这一吼而吓得后退了两步,庞氏在对面冷笑起来:“说的好!就是你不说,我也是要去沈家说的!我倒要看看,就你这样私德败坏的儿媳妇,沈家会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

    “你给我闭嘴!”

    庞氏话音刚落,刘母忽然恶声冲了进来。她举起手上鸡毛掸子往她身上扑去:“都是你害的我刘家如此,如今你还要怪责你姐姐?!如果不是你死攥着手里的钱不拿出来,普儿怎么会被扣下这么多天不回来?要不是你逼着宝慧去拿钱,怎么会落到今日这田地?!

    “你心里哪里有点为妻的仁义?你分明就是盼着普儿倒霉!如今你还有脸说宝慧私德败坏,我告诉你,你若是敢上沈家挑拨宝慧半个字的不是,等普儿回来我定让他休了你这恶妇不可!”

    庞氏被追得满屋子跑,尖叫声不绝于耳。

    刘氏又惊又气。又不知如何是好,一屁股跌坐在椅上,呆怔起来。

    沈夫人要是知道刘家出事,这事必然会兜不住了,刘普烂赌的事捂不住,她跟吴重合谋陷害沈宓,又坑了华氏的私己这事也捂不住——不。兴许。秋满不让人回去,这件事也会传到沈夫人耳里,从吴重派人上门那刻起。这件事就注定会穿帮!

    她在沈夫人身边呆了那么久,她的手段何如她岂会不知道?

    她忽然打了个寒噤,这些事一旦暴露出来,她就会因为伍姨娘的死而成为沈宣的眼中钉。会因为合伙陷害了沈宓而成为二房的肉中刺,那时候。她在沈家还有地位吗?沈宦还能容得下她这样的妻子吗?沈莘不会为有着她这样的母亲而羞耻吗?

    她不像陈氏,陈家毕竟在朝中任官,对沈家来说还有一定用处,刘家纯粹就是依附沈家而活。弃掉刘家这门亲戚,对沈家来说半点损失也没有!

    她真没想到事情会败在这里,明明一切都天衣无缝。为什么华氏拿出来的银票会是假的?她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华氏的焦急是真的。犹豫也是真的,如果她不为沈宓着急,会拿出这么多银子来吗?如果她不犹豫,她岂非就是个傻子了吗?

    她完全看不出破绽在哪里,她居然着了华氏的道,而且如今还让她有苦都说不出来。

    “禀姑太太,沈夫人跟前的秋禧姑娘来请姑太太回府去。”

    这时候,刘府的下人匆匆进来禀道。

    屋里几个人全都停下了动作,刘母吃惊地望望传话的下人,又望望刘氏。庞氏挨了刘母几掸子,却又做不得声,这会儿瞪着刘氏,却是不敢再有什么言语撩拨了。

    刘氏心头一震,两眼发黑,险些往前栽下地来。

    片刻之后刘氏重整妆容回了沈府,府里人尚且不知道刘府那事儿,大家从没见过三奶奶这等模样,一路上见者无一不瞠目结舌。有些秋满能够喝斥,有些却没办法,于是很快刘氏狼狈回府的消息就传遍了四处。

    刘氏更觉无地自觉,勾着头迅速进了曜日堂,沈夫人已经喝着菊花茶在等侯。见着她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两步对准她两脸啪啪甩了两巴掌。

    “你是我沈家的少奶奶,在外头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沈家的脸面,而你,竟然在外头与人争执厮打,还惹出事来让人闯进娘家砸东西?你当你刘家丢了脸不要紧,可曾想过我们沈家脸面却是尊贵,不是你能轻易丢得起的?!”

    沈夫人指着她气喘嘘嘘,秋禧等人连忙上来搀扶劝慰。等稍匀了口气,沈夫人又指着刘氏道:“你要是想留在沈家做你的少奶奶,就给我规矩点,别打量着我不知道!若是安份不下来,想背着我在外头玩花招,也趁早说出来,我亲自作主休了你放你回娘家便是!”

    刘氏被这两掌扇得连连后退,撞到了堂中八扇金菊遍地苏绣大屏风上。来不及站稳,她止住脚步便倚着屏风跪下来。

    沈夫人睨着她头顶,咬牙道:“你这些日子,究竟都在做什么?!”

    刘氏颤抖了一下,把头垂下来。

    沈夫人收回目光,望向门外:“秋禧,去,把刘老夫人请过来!”

    “不!”

    刘氏猛地抬起头,顶着张被扇得通红的一张脸,咽了口口水,说道:“太太饶命,我,我说。”

    到了这里,她还想能蒙混过去么?沈夫人这样的人,最恨的是当着她的面撒谎的人,那会让她觉得自己被愚弄,被人当傻子,眼下她除了说出些实话来,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以她对她的了解,如果最后一定都要接受惩罚,那么从实招来显然更有利一些。

    “一,一个月前,我弟弟刘普因欠了赌坊里两万两银子被扣住,这些日子儿媳,就在忙着替刘普筹集所欠的银两。”

    “刘普滥赌?”

    沈夫人眯起双眼,声音也随之冷下来。“多久了?”

    这股冷意直接渗到了刘氏后颈,她颤了颤,垂头凝神了片刻,才道:“就这两三年的事。家里的东西都让他拿去当了,我弟媳妇庞氏手上有钱,又不肯拿出来周转,我母亲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不得已,只好出面替他筹措。”

    沈夫人脸色顷刻间已黑如锅底。

    她没想到沈家竟然会有这样一门亲戚!往上数五代,家族之中哪一家哪一户不是非富即贵?便是当初与刘家联姻,她也是没有反对的,毕竟刘父的忠勇不是所有人都及得上,就凭这份气魄,她也愿意迎刘家的女儿进门。

    可是哪曾想这碗水在半路却给染污了,刘普成年之后,沈观裕见他读书未成,勉强只中了个举人,便就替他在顺天府谋了份差事,勉励他一面当差一面读书,也好打下底子日后下场应付会试。

    他倒好,做了才有半年就被顺天府尹给婉言辞退了回来,当时只说衙门事务繁忙唯恐耽误他学业,沈观裕因想着他底子太薄的确也该多花些时间温习,于是也就未曾深究。

    这几年她还当他真在温书用功,前些日子听说他去沧州贩米,想着刘家家境并不富裕,他身为刘家的顶梁柱,早晚得撑起这份家业来,也没曾打退堂鼓,只是觉得有古怪。下人们来说回说他可能并不在沧州,她就疑心他惹了什么事。

    可她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这刘普竟然走上了赌钱这条道路!

    “真是烂泥巴扶不上墙!”

    她紧着咬关,吐出这几个字道。紧接着,她又瞪向刘氏:“那么为何吴重会遣人上刘家寻衅?究竟是你们谁得罪了他?”

    刘氏猛地一震,咬了咬唇,她说道:“他,他跟我没关系,他是跟我弟媳有点矛盾……”

    问到这里,她就不得不撒谎了,假若她把和庞氏一道与吴重合谋打二房主意的事说出来,那么所有的事都捂不住了。她承受不起那后果,而方才在回府之前,她已经跟刘母与庞氏都套好了口风,只要他们不说出来,这件事很可能就会这样被揭过去不是吗?

    刘家还得靠沈家来撑着,这次吴重上门生事也还得沈家出面去交涉,庞氏不会在这个时候蠢到拆她的台的。沈夫人怎么可能会去外头打听庞氏跟吴重之间的纠葛,她就不怕传出去让人看笑话吗?她最多也就是对刘家开始有了坏印象而已。

    无论如何,这总比把她所有罪行都披露出来要好。

    她伏在地板上,因着心下的惶急,两肩不时地发出颤抖。

    沈夫人望了她半晌,回到屏风下的美人榻上坐下来。

    她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这些年风风雨雨,她不知见过多少居心叵测的人,也不知和多少自以为在她面前瞒得过心思的人打过交道,刘氏眼下的不安,恰恰透露出她的话不可全信!

    吴重遣人上门闹事这背后必然不简单,但是她眼下并不宜打草惊蛇。

    只要她想知道,还有她打听不出来的吗?

    她暗地紧了紧牙关,放下茶盏对着她看了半晌,说道:“先去祠堂跪上五个时辰!”

    刘氏身子抖了抖,抬头看了眼,称了声是站起来。

    碧水院这边沈雁坐在院里荡秋千。

    胭脂青黛福娘还有碧琴都围在她的两侧,捧的捧茶,端的端瓜果,摇的摇秋千,禀的禀事情。(未完待续)

099 静观

    “……三奶奶鼻青脸肿地去了祠堂,太太这边马上派人去了刘府还有庞家,看模样是要把这事查到底了。竟然挖坑害咱们二爷,这下她该知道害人终害己的典故了!太太说先让三奶奶跪着,回头还不知道会如何治她!”

    碧琴一张嘴跟青黛简直有得一拼。

    胭脂一向稳重,但这次也没打算饶人:“太太先前让人去递了帖子给安宁侯府,安宁侯夫人很快就派人前去刘府阻止吴重那帮人了,吴重可是安宁侯的手下,这下闹开了,真希望那个吴重也倒倒霉,真是太不把我们二爷放在眼里了。”

    大家都附和起来。

    最后福娘又掏出张纸条道:“这是顾家小世子送来的关押秋娘她们的地址,小世子说姑娘啥时候需要人,他随时让人给姑娘带过来。”

    沈雁接过纸条看了看,心情十分不错。

    不过刘氏的底细还没完全披露出来,眼下还不到庆贺的时候。

    再还有吴重这边,按理说吴重惹上了沈家,沈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该放过他才是,可是吴重又毕竟是五城营的人,五城营掌在安宁侯手上,就等于掌在皇后手中,碍着皇后的面子,沈夫人会怎么处理吴重就难说了。

    不过沈夫人又让人去递了帖子给安宁侯夫人,而安宁侯夫人则很快派了人前去阻止,这似乎又说明了点什么。

    论起身分地位,安宁侯夫人比起沈夫人只有高没有低,素日里两府之间又没什么往来,为什么安宁侯府会这么给沈家面子,沈夫人只不过让人去说了声就立刻派人去了刘府?

    沈雁隐约觉得这之中还有文章。但若说十分显眼又不见得。沈家毕竟如今越来越有御前宠臣的趋向,以皇后如今的境况,安宁侯府顺势卖个面子给沈家诚然有利而无害。毕竟祸事是吴重弄出来的,并不是安宁侯。

    假若是这样,那么吴重也许不必她出手,安宁侯也会对他有所惩戒。

    想到这里她又不得不佩服起沈夫人的城府。

    若换成是别的修为稍差些的人,在听说吴重欺上刘家门的时候。只怕早就唤了人前去对殴了。毕竟刘家也关系到沈家的脸面。但沈夫人却不这样,她不去理会他,却只寻他的顶头上司说话。如此既顾住了身份体面,又保留了与皇后之间的和气,可谓一举两得。

    她两世加起来也没有沈夫人经历的事情多,也没有她活的岁数大。沈夫人人品如何岂不论她,但她思虑之周密。行事之沉稳,有很多地方其实都值得她学习。

    可正因为如此,沈夫人的一切举动都值得深思。

    她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沈家虽然没曾与安宁侯府有过往来。但冥冥中却存在着一丝默契。就像前世两府从无私下接触,沈家却始终以忠义之臣的身份紧紧站在已立为太子的郑王那边。以至于那么多年,楚王也没能斗垮太子。反而对沈家始终以礼相待。

    “姑娘,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正冥想着。胭脂给她剥了只新鲜的青桔,递给她。

    “眼下先看太太那边的动静。”她说罢,把桔子放在手上看了半天才放进嘴里。

    咬了两口她突然停下来,抬起脸道:“挺甜的,哪来的?”

    胭脂拿帕子给她擦手,一面道:“就是早上小世子让宋疆送地址来的时候送过来的,说是淑妃娘娘的弟弟前番从潮州卸任归京,带了几筐那边的桔子进贡给皇上,也带了两筐给淑妃娘娘,楚王殿下便送了一筐给小世子。”

    “淑妃的弟弟,是杨密?”

    沈雁忽地吐出这个名字来。淑妃原有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哥哥身子不利索未曾入仕,弟弟杨密倒有几分才学,前世她死的时候官位做到了中书省参知政事。当时楚王文有杨密武有韩稷,这二人堪称他的左膀右臂,所以很具几分与太子党相搏的力量。

    再来说回沈家在夺嫡大战中立场的问题。

    沈家诗礼传家,在立储大事上会站在地位名正言顺的太子那边顺理成章。

    也只有这样才符合为人臣子的本份。

    皇帝倚重沈家乃是看中了沈氏的庞大家族以及士族力量,沈家或许会因为朝代兴亡而变节,但在同样是赵氏子孙为政的周室朝堂上,他却不可能做出站在名不正言不顺的楚王这边,从而对付上位太子的这种没有节操的事,否则,沈家又还以什么立足于世?

    如果是因为这层,安宁侯府选择与沈家建立起无声的默契,互不往来但目标一致,倒是在情在理。

    只是沈雁不明白,太子才刚刚被废,这个时候的沈夫人怎么会知道郑王将来一定会当上太子呢?楚王虽是庶出,但比郑王大一岁,何况郑王也只是皇后嗣子,要以立长立嫡什么的来强制约束的话,严格说起来,郑王并占不到多少优势。

    沈夫人与安宁侯府的接触,看起来倒像是认定了郑王将会是下任太子之选似的。

    沈雁只觉得她所看到的京城越来越复杂。从前不曾关注这些的时候,只觉得内宅是内宅,朝堂是朝堂,如今她才稍稍接触了点边缘,便觉得内宅之中的事务竟与朝堂之事密不可分。沈夫人对外这一举一动,至少都寓含着沈家未来的走向。

    “姑娘认识这个人?”

    胭脂又给她剥了一个,顺口问道。

    她这才发觉自己想得有些远了。后宫之争虽然终将也影响到沈家,如果最终楚王赢了这场战争,沈家虽然落不着什么不是,但终归也曾追随过太子。事后能不能得到新皇重用又是难以预知的了。

    想到这里她不免叹了口气。

    从前朝第一批起义军在徽州掀开了战争到如今,天下已经惶惶不安了三十来年,若再加上接下来这场夺嫡之战,又不知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了。

    而关键是,谁也不知道下任皇帝能不能使得民心真正安定下来。

    她摇头下了秋千,从一盘子桔子里挑拣了几只,让福娘带着一道去了长房寻沈弋。

    想这些事情特别的费脑子,她投出那三万多两银票烧出的火又岂是三两下就能扑得灭的?刘氏在曜日堂里如何交代的她不知详情,但她知道肯定是因为她没有把事实交代完毕,沈夫人才会暗中让人再去查她。既然如此,那足可见刘氏的霉还没倒完,她大可以暗中指点江山,面上则继续观看这场火势。

    沈弋在沈雁到来之前已大致听说了刘氏的事,她也隐约察觉到跟二房有关,但这里头刘氏是长辈,沈宓和华氏也是长辈,长房虽跟二房处得好,但也不便因此去得罪三房,这种事她就是随便说上两句落到有心人耳里都能成是非,是以沈雁来后她半句也不曾提起。

    陈氏近日虽然低调,但因着林嬷嬷的死,看到刘氏倒霉,她也暗自痛快,但因着长房一直沉默无言,她也只得做出不相干的样子。

    沈雁往府里转了转,便把各房态度摸了个准。

    安宁侯府这边,吴重正在外书房里蔫头搭脑地挨训。

    自打狠砸了刘府之后,吴重心头那股窝囊气好歹是消了点,想他吴三爷的名头不说在响透了京城,在北城这片至少是有些斤两的,敢拿假银票来耍他,便是沈家惹不得,他总归也得让他们知道知道他的厉害!

    就是后来安宁侯夫人让身边大管家亲自前去刘府传话阻止,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了,虽说安宁侯是他的顶头上司,可他砸都已经砸了,安宁侯又岂能奈何得了他?

    可是没想到转头他就被安宁侯叫到了府里狠骂了一通。

    “你看看你办的这些破事儿!”安宁侯气得胡子倒竖,指着他骂:“现如今中宫正需凝聚文臣士子,你倒是好,为了几个臭钱跟人勾结坑害沈宓!你知道沈家在朝堂上的实力么?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背着我拆皇后的台!”

    吴重半声都不敢出。

    他哪里会想到一个前朝遗臣有这么大用处?除了闷头受训,再不敢有别的表示。

    “你们坑了他多少银子?!”安宁侯咬牙指着他。

    “不,不清楚。都是刘氏在那儿周旋的。”吴重嗫嚅着,“卑职估摸着,顶多也就两三万两。”

    “三万两!”安宁侯瞪着他,眼眶都气红了。“即刻拿三万两银票,给我送到沈家去!”

    傍晚沈宓回府还是锁着两道眉,沈雁见状,便拉着他在葡萄架下下起了棋。

    那天夜里顾至诚派人追赶秋娘喜月,但结果却发现已然被人劫走,以至于沈宓如今也有些情绪不佳。当然假若真要出这口气,直接冲北城营下手不是难事,但既然都已经花了三万多两银子来压下这件事,也就无谓在这个时候再掀起什么风浪来了。

    顾至诚那边依然在让人四处打听那秋娘二人的下落,眼下沈宓除了等待,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

    沈雁当然没把秋娘姐妹已经被顾颂劫走的消息告诉他。(未完待续)

100 赔礼

    才下了两盘,门房却突然说吴重登门来致歉了。

    沈宓蓦地皱了眉:“就说我不在。”

    他落了颗黑子在沈雁那片白子中间。清风斜阳下,方才还存在于他眼角眉梢的慈爱与闲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一抹漠然。

    吴重来赔礼?他来赔礼岂不是刘氏不管怎么兜都兜不住了么?!沈雁闻言却乐坏了,虽然吴重不来她也有她的法子操控事情发展,可是又哪有他主动上门这么样光滑无痕?如今吴重上门赔罪,真是正中她下怀!且不管他为什么会上门,总之刘氏还想逃么?

    她忍着怒放的心花,观了下局,拈子道:“人家来赔小心,父亲为什么不见他?”

    沈宓扬了下唇,挥开袍袖,端起茶碗道:“你父亲我,也不是时时都那么宽容大度的。”

    沈雁呛了口。沈宓平素看起来脾性好得很,在华氏面前什么规矩都能不顾,可若动了真格,却也称得上鬼见愁。

    她咳嗽了声,落了子,说道:“我听说昨儿吴重把三婶娘家给砸了。”

    沈宓显然并不知道这件事,他抬了抬头,“什么缘故?”

    沈雁两肘伏在桌上,声音压低着,八卦兮兮地道:“我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不过我听说,后来还是太太出马请了安宁侯夫人出面才把刘家保了下来。三婶昨儿跟刘普的夫人打了起来,回府之后,太太就让她在祠堂里跪了五个时辰之久。

    “听说三婶回房时还是人搀回去的。三婶好歹那天夜里还给父亲去北城营周旋来着,也不知道她被罚会不会跟这事有关?父亲素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真的不想见见这个吴重。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雁也没有料到吴重竟会上门赔礼,应该说她压根就没打算过去动他。毕竟以她的实力,现如今想动个身负官职的外人还是有些异想天开。

    可是这怎么也不像五城营的行事风格,他不来赔礼沈宓又能拿他如何呢?而她更不相信是那三千两假银票使他觉得冲撞了沈家,——既是安宁侯让他拿着三万两银票来道歉,莫非是这安宁侯借机在向沈家示好?

    因此,先前沈夫人给她的异样感觉又加深了一层。为什么安宁侯会如此在乎沈家。先是安宁侯夫人不说二话去替刘家解了围,而后又命令吴重前来跟沈宓赔罪?作为皇后的娘家,即使太子被废。皇后也并没有因此彻底失势,安宁侯本不必再巴巴地遣吴重前来。

    这么看来,皇后党已经在开始打算争取沈家的力量了么?

    沈雁怀着这副心思的当口,沈宓若有所思地喝了口茶。招了葛舟过来。

    “请吴指挥使前厅里相见。”

    沈雁连忙站起来。

    沈宓负着手,瞅了眼她。“你这两个月棋艺精进,是不是得了什么高手指点?”

    沈雁连忙摆手:“没有啊,怎么可能?我毕生也只有父亲一个师父。”

    沈宓忽然笑起来,露出整齐好看的牙齿。揣起两手来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就是拜了第二个师父,父亲也不会将你逐出师门,你只要把他介绍过来跟我切蹉切蹉便好了。”

    沈雁闻言腻上去。抱住他的胳膊一道前往前厅:“我就是怕被逐出师门,所以不敢偷偷拜别人嘛!”

    “傻丫头。”沈宓任她挂着。慢悠悠穿过院门,往庑廊下走去,带着几分宠溺的叹息声渐渐从远处传来:“你这个样子,我将来只怕连你嫁人都会舍不得的……”

    沈雁随着到了门口,却不进去了,而是直接回了碧水院。

    她想要的答案在吴重身上是找不到的,就是偷听也毫无意义。如果她猜的没错,吴重自己也弄不清楚安宁侯究竟为什么会让他上沈家来。让沈宓来见他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引起他对刘氏与庞氏吴重之间狗咬狗的状况产生注意罢了。

    但是她十分乐见吴重上门来,他这么一来,替沈夫人省了多少功夫,刘氏隐瞒的那些事将再也瞒不住,——她虽不知道这个安宁侯何以对沈家这般伏低做小,但这个举措真真是帮了沈雁一个大忙,否则她既然自己不出面,又要等刘氏自己暴露在沈夫人面前,又哪里有这么简单快捷?

    回到碧水院她吩咐了碧琴两句,碧琴就拔腿出去了。

    这边厢沈夫人午睡才起,听说吴重上门来给沈宓赔礼,一颗红枣拈在手里,半日也忘了放进嘴里去。

    吴重才刚刚从刘家闹完事,凭安宁侯的面子,事情完了就完了,并不需要煞有介事地来赔什么礼。就算要赔礼也该是到她这里来不是吗?怎么竟跑到了沈宓那边去?

    她猛地想起刘氏那吞吞吐吐的模样来,陈氏曾说刘氏前儿夜里曾在二房呆到大半夜才出来,出来后又出了府去,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沈夫人眉头愈皱愈紧,砰地拍了枣子在桌上道:“让你们查的事查到了没有!”

    秋禧连忙上来:“派去的人得日暮才能回得来。”

    沈雁又让人即刻把吴重来给沈宓赔礼的消息悄悄送到了三房。

    刘氏昨日在刘府与庞氏厮打了那么一场,连午饭也没进,回府就又跪了足足五个时辰,整一天下来只早上进了半碗米粥,这些年在府里虽然比不上别的妯娌滋润,可终归也算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平日里连坐趟车去去京郊都嫌累,哪里能经得住这些折腾?

    从祠堂回得房来就失了一半的精神气。

    如此虽则是可以歇息了,身上却又疼得合不着眼,秋满给她热敷到半夜,好歹是睡着了,一觉睡到晌午才起,听说吴重又去了二房,手上一碗参汤顿时啪嗒摔在地上!

    “他来干什么?”她脸色本就不好,这么一来更是显得雪白如纸。

    秋满连忙道:“总之不是去太太那儿,奶奶可以放心。”

    “就是去二房才让我放不下心!”

    刘氏猛地掀下被子跳下地,冲着她大叫起来。她受够了,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已经使得她无法保持冷静,她本以为事情到昨日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吴重又突然跑到府里找沈宓——他向他赔礼,不就是在明摆着告诉沈夫人昨日刘府被砸有猫腻吗?

    吴重居然恶毒到这种地步!他居然还要把她往死里逼!

    她身子向前微躬着,胸脯剧烈地起伏,她才刚刚放下心来,以为跪完这几个时辰便可以平安过关,如今吴重却又上门来了……她可以接受沈夫人的惩罚和责打,却没办法接受她犯下的那些事一层层被揭露!

    如今她觉得这后面好像有只手,在一把把推着她走上绝路,所有的不对路都出自这个银票是假的节骨眼儿上,因为银票是假的,所以刘普出不来还被毒打!因为银票是假的,所以庞氏跟她撕破脸!因为银票是假的,所以吴重才会遣人到刘府那么响亮地打她的耳光!

    吴重出来闹了事,沈夫人这边再也瞒不过!沈宓是她的儿子,而且还是她最疼爱的儿子,终生都视家族名声为至高无上的信仰的她岂能容忍别人染指他的名声!

    所以从她拿到那三万两开始,所有后果就已经注定了!现在吴重也上了门来,沈夫人必定起疑,现在什么都包不住了!

    “奶奶,你冷静点儿……”

    秋满看着这样的她,不由强压住心头的惊惶。

    素日里的三奶奶是最安静最亲厚的少奶奶,她虽然出身寒微,但是难得的有副好性情,所以平日里深得下人们的爱戴,当初琳琅在她面前颐指气使的时候,她们就是看不过去,所以才会在她谋杀伍姨娘事发之后积极地奔走相告。

    可是眼下她两眼圆睁,透出血丝,看上去哪里还有点平日的样子。

    “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冷静?”

    刘氏赤着脚走在地板上,围着屋中央团团打转,不知是因为冷还是什么,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在微颤。

    秋满连忙拿了件衣替她披上去,又斟了杯热茶给她,正要拎着鞋子蹲下替她穿起,门外丫鬟进来道:“奶奶,三爷派人回来传话,说是晚饭后会回府来。”

    “三爷?!”

    刘氏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一抖,手上的茶杯啪拉掉落在地上,沈宦要回来,难道他也知道家里这些事了?不……情况已经够糟糕了,为什么还要多个沈宦在场?她紧抱着胳膊,在透过窗子射进来的斜阳下,惨白着一张脸打起寒颤来。

    “奶奶,三爷要回来了,咱们梳头换衣吧?”

    秋满轻轻地劝说道。

    梳头?她下意识抚了抚鬓角,是了,她如今眼目下还未梳洗,沈宦那人最是浪漫,看到她这样子必然是不喜的。她两眼无神地看向四处,忽然急步走到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发披散面无血色,遂颤着手拿起骨梳来梳理。

    没梳两下梳子掉在地下,秋满连忙捡起替她梳过。她又抖瑟着拿了片唇胭来抿着。

    光亮的铜镜里映现出她的影子,像个纸片人。(未完待续)

101 怒问

    吴重在二房坐了坐就走了,但只这顷刻的功夫,沈宓也已经从他口中得知了事情前因后果,虽然对整件事他已经猜测到了十之八九,但是听到他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吴重走后他还在前厅坐了半晌才回房。而回房那一路上,那脸色竟如泼了墨似的黑得发亮。

    至于安宁侯让吴重带来的那三万两银票,他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几眼,遂添了两千两进去,让吴重又送回了安宁侯府。

    吴重出门福娘就把话传到沈雁这里来。

    沈雁听后不由笑了。

    她知道沈宓无意于与安宁侯府结仇,但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摆平。三万两银子就想换得他站在郑王那边,是不是太瞧不起他了?

    沈宓虽然端正的时候居多,但偶然促狭一把也真真让人无可奈何。

    安宁侯给了三万两,以为补足了二房的损失,沈宓再补两千两进去,这是在告诉人家堂堂大国舅出手还不够大方,还是在暗示他沈二爷比他安宁侯有钱得多?

    无论如何这次是吴重不对,安宁侯治下不严,怎么着都能捞个处分。

    何况眼下皇后又正风头不利。沈宓不把他们参到御前就很对起他们了,就是被他打了脸安宁侯又哪有再记恨沈宓的理儿?

    由此可见,沈宓根本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

    沈雁很乐见如此。

    让他生气不是她的本意,她的本意是要擦亮他的双眼,让他看看他这个从小生活长大的家内里究竟是什么样子。他虽不迂腐但甚重孝悌,家里这些矛盾虽然略有听闻但从来也不曾放在心上,以至于前世才会被蒙在鼓里。趁早让他知道这些,对他和二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如果不是因为从吴重口中得知了这全是刘氏设下的局,他又如何会对安宁侯有这样的态度?

    天底下骨肉相残的例子多了去了,从前世里沈宦对于父兄一直不曾怎么提携他,他也毫无怨言就可以推测出来,他必然也是知道刘氏所做的那些恶行的,沈宦假若心里也有沈宓这个哥哥。那么前世为什么一直也未曾对刘氏改变态度?

    可见在沈府里。不是所有人都有沈宓这样一副仁爱心肠。

    “二爷现如今怎么样呢?”她问道。

    “方才在墨菊轩里清理什么东西,看模样是要寻到太太跟前去!”福娘说。

    “嗯。”沈雁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不能让他去,你去传个话给黄嬷嬷,让她想办法留住他。”

    她这里发了话,黄嬷嬷哪有不依的。转头福娘就回话说沈宓被华氏留在正房了。

    晚饭前正在整理书架,碧琴便进来把沈夫人派了人去查吴重跟庞氏的消息告诉了她。

    然后又笑道:“圆通寺那边的小沙弥也传了话进寺。三爷已经决定晚饭后回来。”

    沈雁手拿着几本字帖翻看着,见到福娘进来,顺手拣出两本来让她堆到一边。然后跟碧琴道:“太太那边呢?”

    碧琴道:“太太那边说是傍晚会有确切消息,这次三奶奶肯定是跑不了了!”她咬牙切齿的说道。她祖上就是华家的家生奴才。几辈的人都把华家人当成毕生主子,刘氏竟敢朝他们姑奶奶下手,谋她的钱财。这口气她焉能咽得下去!

    沈雁点点头,“有消息了就告诉我!”

    前世华氏的死因且不理会它。事情发展到这步,她是必须要对这件事做个了结了!

    虽说沈宓的名声半点没损,华氏的银子也一分未丢。可难道因为没有造成损失就可以放任这种恶行吗?就因为贼没有偷到东西便不是贼了吗?谋朝篡位的窃国贼没有夺位成功,便不算谋逆了吗?幸亏是她没得手,若是得了手,她又哪还有机会让她尝尽这煎熬的滋味?

    她把分开的两堆书指给黄莺:“分类放好,千万别弄错了。回头我要拿来编写字帖的。”

    夜色悄然笼罩了曜日堂。

    暮色透过开启的长窗涌进屋里,廊下灯笼发出的昏黄的光将窗棂边缘照出一圈光亮的轮廊,沈夫人站在长窗下,阴沉着脸,已不知多久没出声了。

    “目前小的打听到的所有事情就是这样,三奶奶联合吴大人以及刘府的刘夫人一起向二爷下的手,但不知道二爷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此外,似乎是二*奶奶给了笔钱吴大人才放的人,三奶奶从中有没有得好处,小的也无从得知。”

    回话的下人躬着腰站在门内,声音在静寂的厅堂里轻但是又十分响亮。

    沈夫人咬了咬牙,努力遏制着胸腔里如潮水般的怒意。

    她真没想到她打听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

    刘氏背着他与外人勾结,陷害沈宓猥亵良家妇女,这些字字句句像数不清的蜜蜂一样嗡嗡地在她耳边响起。她真不敢相信。刘氏嫁进府里这么多年,恭顺不说它,性情不说她,且说她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冲身为她所有依靠的婆家人下手?!

    当然,每个人都有两面,可是刘氏心计再深沉,她图的也该是如何在沈府更有脸面的过下去,而不是勾结外人来拆夫家的台!

    她怎么会蠢到这样的地步,跟人合谋干下这种事儿?

    她就不想想,沈宓是她最看重的儿子,她使下的阴谋伤的是沈家人最为看重的名声,这样的事情,她敢担保季氏陈氏她们想也不敢想,她刘氏一个娘家还要靠沈家来撑着的寒门女子,有什么胆量向沈家向这样的手?!

    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把沈家当什么了?把她当什么了?

    昨日她在问起她的时候,她还在骗她!她在骗她说吴重寻上门来乃是与庞氏之间有仇怨!

    这些日子她为着华家那桩事而心神不宁,原来不知不觉竟疏忽了这么多。

    她望着长窗外暮色里那一片深深浅浅的花木,深深吸了口气,伸手冲堂下站着的人摆了摆手。

    一屋子人无声地退下去,倾刻间桌上的琉璃盏照出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心里的怒火太旺盛,必须得独处着她才能使自己不至于下令让人像打伍氏那般杖打她!

    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五指纤长而细腻,一握拳,便皆紧紧地拢在一起。

    她育下的五个子女,包括身在远方的女儿沈思敏,他们就像是这五根手指头,虽然有长有短,但却都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亲骨肉。刘氏背地里勾结外人陷害沈宓,她要休了她,易如反掌。可是,休了她,沈宦怎么办?沈莘怎么办?

    有底蕴的人家,谁会轻易一个休字,家丑不可外扬,哪怕是让她死,也好过再把她送出去招摇过市,时刻提醒着外人沈家选媳时的有眼无珠。

    可是不休她,她又如何平得了这心头之气!

    沈宪已经死了,沈宦不事功名,沈宣虽有才学但自己房里那点事永远也拎不清,只有沈宓。只有沈宓,他稳重而不刻板,随和而有原则,多才而不露锋芒!虽然选择了最不该选择的华氏为妻,可是仍然挡不住他是未来最有希望担负起传承家族重担的人选!

    她不让他娶华氏,是为了他好,催着华氏为诞个子嗣,也是为他好!

    她如果不是因为爱他,怎么会那么纠结于他的婚事?如是不是在乎他,怎么会这么多年还对他当年的坚决而耿耿于怀?

    身为母亲,她都不得不让步迁就他,可刘氏却偏偏有这狗胆,竟敢把手伸到他的头上!

    她无论如何也饶恕不了刘氏。

    “来人!”

    充满爆发力的声音陡然在屋里响起,桌上的灯苗都似乎被惊到,倏然在灯罩内跳跃了两下。

    “去,把刘氏给我带过来。”

    很快,刘氏顶着张苍白的脸到了门外,望着一室敞亮里站着的沈夫人,跨进门来便跪了下去。

    沈夫人望着她头顶,半晌冷笑了声,“你为什么跪下,难道你做错什么了吗?”

    刘氏抖了抖,视线无意落到堂中平日大伙请安陪座的位置。

    她忽然想起了伍姨娘。伍姨娘大闹完四房之后,便被沈夫人强势罚打了十杖。即使是下人,轻易也不会落得这样的惩罚,而伍姨娘不过是正好赶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招惹了身为嫡室的陈氏。

    现在,她觉得她就像当时的伍姨娘,在强大的沈夫人面前,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

    她甚至就连屏息着,也能够嗅到来自她身上足以淹没人的怒气。

    “儿媳,儿媳罪孽深重。”

    她伏下头去,对着地砖磕起头来。额尖碰上冰冷的砖,身上的抖瑟更加明显了些。

    如果今日她果真被休出沈家,那么,她就等于是死路一条。她与沈宦夫妻这么多年,虽说他未有妾侍,但她知道,假若她被沈夫人休,他是不会替她出面说话的!沈夫人让他写休书,他也绝对会写!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那时娘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手无恒产,在外也无立足之地。即使她可以再嫁或自行谋生,沈家会让她在外行走丢自家的脸面吗?她就是被休出去,也是落得比死还不如的结局!(未完待续)

102 所谋

    所以,她一定不能使自己走到那一步,她要活下来,她要留在沈家!不惜一切代价!

    “你也知道罪孽深重?”

    绣着缠枝金链的裙幅到了跟前,金箔绣线挑成的枝叶华贵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沈夫人停下来,脚尖踢上她胸口,迫使她的脸向上抬起,正对上她的视线:“你也知道你罪孽深重,怎么又还有胆子活着来见我!”

    刘氏颤抖着,咽了咽口水,望着面前面空精致到无懈可击的她,语不成声:“儿媳,儿媳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虽然罪无可恕,却不敢擅自替自己的性命作主。儿媳情知此番罪责难逃,但请太太看在莘哥儿的份上,饶我一命!”

    她不敢看她的眼睛,她这双眼睛本就凌厉,眼下这样咫尺对望着,那里头有烛光,也有反射出来的她被扭曲的影子,也就越发显得慑人了。

    沈夫人咬了咬牙,猛地将她推翻在地上,站起来。

    “好一句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怎么你还把你当成是沈家的人吗?你若真把自己当沈家人,如何会做下这等猪狗不如的事?如何会去与庞氏吴重那些个外人勾结起来坏我沈家的名声!沈宓是你的伯兄,你竟敢设下这样的圈套去害他!你以为,害垮了他,沈家的传承就会交到三房手上?”

    她眯起眼来,整个人在烛光下高贵而阴冷。

    沈宪死了,沈家没了宗子,虽说按规矩家业得传承到沈芮手上,可是按照沈家如今的实际情况,家业落在年幼的沈芮手上未必是件好事。

    她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并没打听到刘氏何以加害沈密。但陈氏对宗子之位虎视眈眈已久,刘氏出身寒微,想替自己谋条出路也不是不可能。

    “不!我不是图这个……”

    刘氏被推翻后又爬回来跪下,想也没想便否定了沈夫人的推测。

    “不是图这个,那是图什么?”

    沈夫人站在原地不动,牙关咬得紧紧地,垂眼睥睨着匍伏在脚下的她。

    刘氏愣在那里。后悔得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为什么要急着否认?即使是被冤枉图谋宗子之位。不也比把全部事情吐露出来要好吗?沈夫人厉害如人精,一点点破绽也逃不过她的双眼!

    她抬起头来,抖瑟着觑了她一眼。

    “我问你。你坑害沈宓,是图的什么?”

    沈夫人侧转了身子,正面向她,这下不只牙关紧咬。方才还只轻蹙的眉音现在也紧锁起来了。声音里的冷硬在这一瞬的停顿里赫然加重了几分。

    刘氏答不上来。她不敢说她设局给沈宓,图的是二房的银子。设局害人已是罪过,再加上谋财那一条,她岂非罪上加罪?

    “快说!”

    沈夫人一声暴喝,同时往地上掷了只杯子。

    杯子的碎渣弹到刘氏脸上颈上。她嘶地一声往后倒,这一下太急,一阵腥甜便打喉底涌到了舌根。

    而后眼前一阵发黑。她膝盖一软又倒在地上。

    她真有几分难以支撑的感觉了。从前夜到现在,她不曾睡过一场好觉。不过吃过一顿好饭,更不曾安安逸逸呆过片刻时辰,这些踢打踹骂,使她感觉自己到了一个极限,不是生命的极限,而是信念的极限。她太了解沈夫人,她既然生疑,若是再遮瞒下去,她不见得会比休出府的下场更好。

    她咽了喉头那股血,咬牙撑起身子来跪好,上牙碰下牙,说道:“儿媳,儿媳图的是二嫂的钱,我不是真心要害二爷,只是想设个局让二嫂吐些银子出来予我救急……我只有那么一个弟弟,若没了他,我们刘家就完了!太太明鉴,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害沈家,要害二爷……”

    “华氏?”

    沈夫人从她成串的话里,忽而找到这刺耳的两个字。

    她默想了下刘氏出事的前后,瞬间想通这其中的机巧:“你为了赎回刘普,所以与吴重合伙设局坑害沈宓,想趁着华氏心慌焦急之时,诱她拿出一笔银子?”

    刘氏苍白着脸,缓缓点头。

    沈夫人望着她,目光忽然变得让人看不懂。

    停了片刻,她又问道:“那么,琳琅之所以会去杀伍氏,也的确是你吩咐的了?”

    刘氏擦了唇脂的双唇也泛出了白色,她微微点了点头,“是。”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再也没有什么隐瞒的意义。承认或不承认,交代或不交代,沈夫人都已经不会容她。她知道,府里的事她只是不想管,或懒得管,并不是她管不过来。不过是承认了她的目的在钱而不在人而已,这刹那之间,她便把伍氏还有琳琅的死全都给想透。

    她从来没想过要跟沈夫人交手,即使前后两次设局谋财,她也总是第一时间避开沈夫人的注意。

    可是老天爷没帮她,还是让她不得不在她面前坦露无遗。

    她既然要图她开恩,自然已不能再把她当傻子。

    “你讹了华氏多少银子?”沈夫人的声音在烛光下听起来有些飘乎,说不清是怒还是不怒——怒当然还是怒的,但此刻刘氏却分毫都摸不着她的底。

    她说道:“总共是三万二千两。”而后简略地把与庞氏及吴重分赃的情况交代了下。

    “三万多两?”

    这尾音扬得高高的,使人很容易能听出来里头蕴含的讥讪。停顿片刻,沈夫人又道:“既如此,那么为什么吴重又会与你等反目,前去刘府行凶?”

    “因为,因为——”

    说到这里,刘氏自己的胸脯也忍不住因气愤而起伏了,她该怎么说呢?说自己傻到连银票真假都分辩不出的地步,所以反过来中了别人的算计?说到底,都是因为华氏,都是因为那些假银票,她都已经落到这样的地步了,又还有什么好掩饰的?

    她要留下来,留在府里,她也要让沈夫人知道华氏的卑鄙狠毒!

    她一骨碌爬起来,咬牙道:“因为二嫂给我的那三万多两银票,都是假的!三百二十张面额为百两的银票,没有一张是真的!我承认我不该这么做,可当时这笔钱是用来保二爷的呀!庞氏因为这件事而扬言要弄得我在沈家呆不下去,刘普被赌坊的人毒打,吴重则遣人到刘府逞凶!

    “——太太,我指天发誓,我真的没有半点要害沈家的意思,从嫁进沈家那天起,我就时刻告诉自己是沈家的媳妇,我要一切以沈家为重!这次若不是因为华氏给出假银票来,这件事绝不会弄得这么大动静!我若有半句假话,甘愿天打雷劈!”

    她直起身子快速地说着这段话,两颊因为激动而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潮。而她的双眸透着异样的亮光,像是要变成刀刺进人心里一样充满怨气。

    沈夫人望着她,一动不动,目光像是凝结在她脸上。

    沈雁刚刚在房里用罢饭,青黛就端着盘切好的杨桃走进来,说道:“三奶奶已经去了太太屋里,现在大奶奶四奶奶她们都在曜日堂门外候着,咱们奶奶本也是要去瞧瞧的,却被二爷拦住了,说是这种时候奶奶去了反而不好。”

    沈夫人此时正值盛怒,华氏这会儿过去自然不妙,身为受害者的她哪怕一言不发,最后刘氏落个什么结局她都有落井下石的嫌疑,抛去这层,刘氏会掉转头冲她求情不说,指不定还会狗急跳墙诬她一把,所以无论如何这个时候都不该华氏过去。

    沈雁过去却不打紧,谁会把她一个小孩子当回事?

    她加了件粉底云锦缎长比甲,让福娘拿着顾颂找来的刘普的那些当票,还有刘氏当日立下的三万两字据,招呼青黛出门去往上房。

    她这一次,定要让刘氏看到被自己逼得无路可走的下场!

    进了曜日堂,便见季氏和沈弋、陈氏以及沈璎还有素日沈夫人身边的丫鬟们俱都立在庑廊下,一个个沉默无言而又不时往紧闭的门口张望。而沈夫人素日常呆的厅堂内灯火通明,里头静默一片,也不知道进行到了什么程度。

    沈弋见了沈雁过来,当先已迎上去,压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沈雁笑道:“我听说你们大家都在这儿,二房里也没有人出来,总归不好意思。”

    沈弋默了默,没再说什么。

    她们都还不知道确切内情,这样的丑事,沈夫人也不会把它披露出来让下人们有往外传的机会。可是刘氏毕竟是她们的妯娌,在忠孝仁悌几个字压制下,便是再不愿沾灰,知道她这几日不太平,这当口也不得不出面来看看。

    沈雁走过来跟季氏与陈氏见礼。季氏冲她和蔼地笑了笑。陈氏看了她一眼便撇开头去。沈雁不知道陈氏究竟对二房有着什么样的怨念,竟然可以把态度这么明显地摆在脸上,但或许没礼貌乃是四房的传统,沈璎见着她到来,也只垂头矮了矮身,也不知是行礼还是低头找东西。

    沈雁只做看不见,站在庑廊下,也跟着倾听起屋里头的动静来。(未完待续)

103 小忍

    沈夫人对着刘氏看了足有一刻钟。

    刘氏不知道这样的目光表示着什么意思,是对她的回答不满,还是对这事实持有怀疑,她被她盯得有些发虚,腰脊终于也支撑不住了,跪坐在地上。

    沈夫人忽而转开了目光,望向窗外。

    她万没有想到刘氏设下的这个局,图的是华氏手上那笔银子。打从沈观裕在宫里得知皇帝有准备向华家下手的消息,这个“华”字就像个魔咒似的搅得她日夜心神不宁。而刘氏提到华氏的财气,无形中便又牵起她这根神经来。

    她是信阳丘家的嫡长女,她自小好强,而她也的确很强,从嫁进沈家开始,她没有哪一处做的比别人差,比她同族的那些姐妹差,她一直是丘家的骄傲,尤其是与沈观裕一起带着整个沈家走过了朝代更迭那些年的低潮,使她乃至成为了许多士族同门眼里的榜样。

    这个高度使得她站在其上爬不下来,她只能一辈子呆在最顶峰,穷尽全力去稳住自己不倒。

    她输不起了。

    假如沈家被华家所牵连,她从这高高的位置上跌下来,眼下她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又还有多少年时间可以再爬起?

    华家这些年对沈家的帮助已经很小了,小到已经可以放弃的地步。所以这些年在她眼里,华家其实跟寒门的刘家地位没什么分别。如果不是沈观裕还念着旧情,她并不见得会对华家母女摆出如此隆重的欢迎阵势。

    所以如果因为这份早已变淡的交情而要把自家合府老小赔进去,她又是何苦?

    她不会让沈家被华家牵连,而走到无辜遭灾的那步的,即使这消息还只是从“她”的口里传出来。还不确定究竟有几分真,她也不允许有些许的可能!

    她走回屏风下,坐下来望着她,“你先起来吧。”

    刘氏顿了顿,扶着膝盖勉力地站起来。

    因为接连两日跪得太久,站立的时候她踉跄了两下,扶着花架才算是站直。

    沈夫人面色已经平静下来。“念在你素日本份。这次也未酿成什么大祸,我且饶了你。打明日起,你到上房来立三个月规矩。”

    她声音不高不低。站在堂中的刘氏和门外一众人堪堪听见。

    刘氏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她,只见她神情缓和微带愠色,并不像是故意说反话的样子。来不及想许多,微顿片刻。她连忙又跪地磕头,“儿媳谢太太恩典!”

    她知道以沈家的规矩。此番沈夫人便是不休她,也至少将她送到庄子上去度过余生。在上房立三个月规矩虽说那滋味不好受,可再不好受岂不也比赶了她出府要强?

    因此对于这样的结果,她莫说是磕几个头。就是再去祠堂跪上五个时辰她也愿意!

    门外站着的沈雁陡然听到沈夫人这话,脑袋里却不由得轰隆作响起来!

    立三个月规矩而已?!

    她以为就算不休了刘氏沈夫人也定会对她的去处有个说法,没想到。她的去处却是还继续留在沈家!

    沈家居然能容留下这样的儿媳妇?

    以刘氏的罪行,就算华氏受不受到伤害沈夫人不在乎。可她毕竟是冲沈宓下的手,而且用的还是这样的手段,这要让府里别的人知道瞎都不可能说得出饶恕她的理由,而将沈家名誉奉为神祗的沈夫人,如何又能饶得了她?!

    季氏陈氏她们尽皆面面相觑,沈弋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沈璎也在往她张望过来!

    ——瞧瞧,连她们都个个觉得意外,她这么饶恕了刘氏,又让二房从此情何以堪?是不是沈宓不是她的儿子了,华氏就不是她的儿媳妇了?

    沈雁心情激荡,走到门槛处伸手便要推门。

    打从前世华氏死后,她对这沈家便再没有什么感情,这世回来之所以不曾大肆报复不过是因为她还冠着个沈姓,她也不能因为冲动而害得沈宓变成个不孝子!可是如果沈夫人连这样的儿媳都要留下,连自己亲儿子的委屈都不顾,她又还敬她做什么?

    她甩开沈弋的手,上前两步急走到了门槛。

    可是当她将手伸到了门页上,眼角的余光忽然扫见沈璎眼角那若隐若现的幸灾乐祸之时,她脑中有根筋,像是突然被弹到了似的,使她又停住了动作。

    她虽然激动,却还没有忘记她在这府里不止刘氏一个敌人。

    她这一进去,自然绝不会再让刘氏有路可逃。

    可是,讹了华氏财产的刘氏垮了,前世这笔帐也算清了,那么华氏的死呢?

    前世华氏死时刘氏也安然无恙呆在府里。今日已经是七月廿五,前世华氏便是死在两日后的七月廿七,如果华氏确属人谋害身亡,那么这一世这悲剧来临的日子即便不是这一日,绝对也不远了!

    她接下来正该做的事就是解开这个谜团,而沈夫人的意外之举让她忽然察觉到,世事即使在小范围内被她扭转,华氏的财产被她保住,可大方向却依然还在沿着历史前进,比如现在她若不阻止,刘氏就必然会继续呆在府里,而她若留下来,凶手会不会是她?

    亦或是……沈夫人?

    想到这里她心下猛地一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怀疑到沈夫人头上去。明明在之前她已经推翻过对她的怀疑,沈夫人兴许是个厉害的婆婆,但她却不是个会因为儿媳妇生不出孙子来就杀了她的蠢婆婆!她有头脑有眼界,怎么可能会做下这种百害无一利的事?

    可是如果不是她,又或者她没有嫌疑,为什么她要留下跟二房已然结成仇的刘氏?

    这太说不过去了。

    丫鬟们明明说,先前传刘氏过来的时候她还暴跳如雷,这会儿反倒又宽恕起了她,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使得她改变了心意?她最近举止行为都有几分异常,从伍姨娘那顿板子开始,她整个人看上去就有些焦虑。

    而这股焦虑又来自于何处?

    她从沈家以及戚氏处得到的消息,皆是沈家如今在御前颇受宠信,既然如此,沈夫人在焦虑什么?除了沈家的利益,还有别的什么可让她焦虑?

    沈雁心中的疑团愈发的大起来,刘氏引出来的这件事,似乎又牵扯了更多的人进去。沈夫人的焦虑需要解释,害死华氏的真凶需要时间等待她露出水面,现在她闯进去逼着沈夫人严惩刘氏,对她来说能够带来什么更大的好处?

    事实上华氏钱没丢,沈宓也是有惊无险回了来,刘氏已经受到惩罚了,她就算代表华再出面也不过是让她下场更惨一点,而这对她来说实在已无关乎痛痒。

    但是如果暂停出手,说不定接下来她反倒可以解开华氏之死的大谜!

    为了这个令人激动的时刻,她似乎没有什么理由不耐心等待。

    她把双手撤回来,盯着那上头镂花的五福临门的雕花看了片刻,转过身来。

    “怎么了?”沈弋关切地问。

    她摇摇头,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庭中那树已开始有了黄叶的李树,转回头笑了笑:“我有点困,先回去了。”她目光扫过沈璎,在她闪烁不定的双目上停顿了会儿,走下石阶。

    沈夫人留下刘氏究竟是因为舍不得还是另有用处,很快就会有答案。

    而胆敢动华氏的人,不管前世今生,她都会两笔帐一起算。

    刘氏领了三个月的规矩在府里留了下来。

    沈宦怒气冲冲地回府,原本是要重斥她一顿的,没想到陪着她一道回房的素娥秋禧却传太太的话让他去了曜日堂,去完回来他一身怒气便不见了踪影,想来虽然不齿刘氏的作为,但到底是自己的妻子,无论如何沈夫人都恕了罪,他没有还揪着不放的道理。

    翌日早上沈宦便回了圆通寺,他似乎在寺里呆着还习惯些。

    而刘氏到底犯了什么错,跟二房之间究竟有着什么瓜葛,各房虽然风闻了些,但到底不曾得到只字片言的肯定,于是也只能私底下一阵乱猜,沈夫人这里了宽宥了刘氏,大家议论了两回也就散了。

    这么大个府,隔不上几日便有件事出来,哪里有多少消停的时刻。

    华氏这里自也把刘氏恨得牙痒痒,恨不能活吃了她,好歹黄嬷嬷时刻劝说着,才没曾冲动行事。

    沈宓昨儿被黄嬷嬷劝了下来,但并不表示他就此揭过了这件事。

    当听说刘氏只被罚立立规矩,他咬咬牙便冲向沈观裕的书房,半路上却又被沈雁给截了下来:“父亲切勿急躁,左右这次父亲安然无恙回来,母亲的银子也没失分毫,不如再等几日,看看太太究竟是真宽恕三婶还是假宽恕如何?”

    沈宓倒不是为着自己而委屈,而是觉得刘氏这般胆大竟敢冲华氏下手,简直就是把华氏践踏在了脚底下!

    所以即使华氏心里并不怨他,他心里也十分愧疚不安,这几日少上正房,多数时间在书房呆着,潜心于政事,仿佛发了狠要做出点建树来,好让华氏早日风风光光地在府里住着,不再那么憋屈了才算解气似的。(未完待续)

104 狼心

    这会儿听说沈夫人居然连刘氏这样的行为都要放过,而沈雁还在劝他冷静,他就沉了脸:“没有什么好等的,假若这样的行径都能容许,那么沈家的家声何在,百余年世家大族的威严何在!”

    “父亲!”沈雁挡在他面前,双手捉着他衣袖:“父亲想给母亲讨公道,不随时都可以么?母亲那边我自会替父亲去说明,不过是等几日而已,何妨就给太太个机会?假若有误会在,岂不回头又让太太伤心?”

    沈宓望着她,咬牙了半日才听从了她建议。

    沈雁看着他进了墨菊轩,也松了口气。

    她知道沈夫人迫于压力也许会再对刘氏再施加点什么,可她既然打定了主意,则肯定不会下什么狠。

    如果杀死华氏的人真是刘氏或者沈夫人,那么就这么样放过她们岂不太窝囊了?

    既然还是不能一口气报了所有的仇,她又何必让他在这个时候打草惊蛇?

    她私底下让庞阿虎他们依旧盯着刘府和聚宝坊。刘普还没出来,刘府应该还有戏。

    这两日她便韬光养晦地在房里编字帖。

    刘氏翌日早上便赶早到了曜日堂,近身侍侯梳洗茶水,等于是一个人把秋禧她们四个的活全揽了。丫鬟们偶尔也会帮帮忙,但她倒也是心甘情愿,身上虽然还有着许多不适,到底能留下来已经是天大的运气。

    回房后私下里她其实也很疑惑,沈夫人向来雷厉风行,这次却雷声大雨点小,总透着几分古怪。若说她娘家是具备什么雄厚背景的高官勋贵也罢了,偏偏还是个拖累。但沈夫人的心思没有几个人能猜得透,她除了乖乖行事,别无它法。

    在曜日堂当差了两日,倒是也不曾出什么差错。沈夫人的态度也逐渐和缓,这令她心下大安。

    但她精心策划的夺财之计这么一失败,刘普尚且在人手里回不来,又使她心里时刻沉甸甸的。庞氏那边有刘母晓以利害。暂时倒不怕她闯到府里来,可却不担保她日后不会,假若庞氏将那件事捅到沈家。才叫做她真正的末日。

    “泡杯菊花茶来。”

    就在她杵在帘栊下点香的时候,沈夫人开口道。她这几日肝火甚旺,因此晌午后睡觉起来总要吃些养肝降火的。

    刘氏答应着,沏了茶。捧到她跟前。

    沈夫人瞄了瞄她脸色,就着杯子喝了口。说道:“这么愁眉苦脸地,是对我给你下的处罚不满?”

    刘氏连忙躬身:“媳妇不敢。媳妇亏得太太恩典,感激还来不及,哪里还曾不满?莫说是立三个月规矩。便是年年月月侍侯太太百年,媳妇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沈夫人扬起唇,“年年月月侍侯我百年。那你成什么了?岂不成了我手头丫鬟。做个丫鬟又有什么好留恋的?既让你失去少奶奶的尊严,又对你老刘家带不来半点好处。你还不如出府去呢。”

    “太太!”

    刘氏脸色一白,跪下来。“看在媳妇一片孝心的份上,求太太饶命。”

    沈夫人睨着她:“起来吧,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倒当了真。素日我说的那该当真的,又不知你们听进去了几句。”

    刘氏稳了稳心神,站起来,替她茶碗里添了水。

    沈夫人握着杯子在手心里缓缓打转,“你娘家怎么样了?”

    刘氏垂头:“儿媳不知。”自打那日从刘府回来她便没有再回去过,刘家也没有人传消息来。但是她隐隐觉得沈夫人像是有话要跟她说了,遂拢手站在一旁,微躬着身子作出倾听的模样。

    沈夫人看着她,站起身来,往前踱了几步,说道:“你只要规规矩矩呆在沈家,老老实实地替沈家着想,我又怎么会不顾你老刘家的死活?你刘家虽然没落了,但到底你父亲那番忠勇难得,有这样一门亲戚,也是我沈家的光采。

    刘氏将头垂下,“是我辱没了家父的名声。”

    “也不能这么说。”

    沈夫人伸手推了窗,窗下站着等待传唤的丫鬟随即退远了些,而庑廊下立时变得空旷安静。

    她说道,“事情总得看两面,往往我们做下心狠手辣的事,并不是因为我们那么想要害人,而是因为我们也有迫不得已的时候。当我们心中也有我们想要保护的人,自然就顾忌不上旁的人了。”说完她抬头看向她,“你说呢?宝慧。”

    沈夫人从来不叫儿媳妇们的名字。上一次叫刘氏的名字,还是在她未定亲时进府拜见。

    刘氏有些心潮涌动,因着这声呼唤,更因为这番熨帖了她内心的话。

    “太太说的是,如果不是为了刘普,为了刘家,我做不出来这样的事——虽说对二伯兄深感愧疚,但我从头至尾都没想真正坑害他。儿媳,十分感激太太能够理解。”

    沈夫人点点头,扶着窗台,“我当然理解你。因为我心里正好也有件很为难的事。如果我不去做,我们整个沈家都会因此遭受重创。你知道的,沈家从这些年的沉浮里走出来多么不易,假若再来一次,那么别说光耀门楣,就是眼下这份风光也会荡然无存。”

    “太太!”听到这话,刘氏不由往前两步,“家里出什么大事了么?”

    她忽然有种感觉,沈夫人宽恕她的缘由她大概就要知道了。沈夫人必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宽恕她,留她下来,一定是因为她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她又开始有些许紧张,不知道她会让她做什么。

    沈夫人顿了顿,凝眉道:“虽然没到火烧眉毛的当口,可谁也知道几时会发生。所谓未雨绸缪,便是在事情发生之前,我们就该把所有的准备做好。为了沈家世代的荣誉,为了沈家的子孙,更是不能大意。”

    刘氏听得半明半晦,她隐约觉得这件事是事关沈府存亡的大事,但因为沈宦未曾入仕,她不问朝堂之事,所以一时也揣测不出来。可是她听得出来沈夫人是在投石问路,眼下是她表忠心的时候,她再装疯卖傻,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太太若有事吩咐,但说即可。”她横了横心,说道。

    沈夫人抬起头,目光忽然如炽焰一般闪亮,但又如笼在灯罩里一般被紧紧压抑着。

    她走过来,回到榻上坐下,端起已然晾好的菊花茶,却道:“退下去吧。”

    刘氏就这么退出房来。

    她本以为沈夫人接下来交代出要她做的事情,万没想到她说了一半又掐着不再说。她不这样还好,刘氏本来已经把心放回了肚里,她这么样起了点话头又不再继续,便有如铁钩子般勾住了她的心,使她悬在半空上也不能上,下也不能下。

    她到底是儿媳妇,不比沈宓是亲儿子,万一沈夫人哪时又后了悔,她又如何是好?

    于是这一日下来她也不得安宁,到了夜里该回房时也还拖着未走,只想着沈夫人能接着白天的话说完,也好让她心下有个底。可沈夫人却像是忘了这件事似的,不但不提,反而催促着她回房。

    她万般无奈,也只好回了房。

    这一夜辗转反侧,也没睡多安稳,翌日到了上房,陈氏遂又拿她打趣起来。

    她横竖就是个忍字,绝不敢与陈氏起正面冲突。

    倒是沈夫人睨着陈氏说道:“老四近来如何?”

    陈氏被她这一刺,立时不敢再说什么了。

    因着这一来,旁的人也更是不敢因为刘氏被罚就对她怎么样了,大家忽然发现,原来三奶奶在太太面前居然重要到这个地步,闯了祸不但只是立立规矩轻饶放过,还不许人当面揶揄捉弄下她的脸面,这份体面除了大奶奶季氏,怕是再也无人有了罢?

    从此背后竟再无人敢议论刘氏半句。

    刘氏却越来越慌神了,她不知道沈夫人把她捧这么高到底是什么意思,私底下她给了秋禧一支赤金镯子,跟她打听,秋禧却是冲她笑道:“太太疼惜三奶奶,这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三奶奶正该高兴才是,如何竟这么惶惶张张起来?”

    说完便把镯子推了回来,笑着去了替沈夫人打水。

    刘氏无可奈何,秋禧这里打听不出,别的人那边自然也是没希望了。越是这样她越是害怕在府里呆不长久,越是希望沈夫人能快点对她提出些要求,好让她能够替她办了然后换得留下来的机会!到后来竟是有些按捺不住的意味,找尽了机会与沈夫人独处。

    沈夫人冷眼瞧了她几日,这夜沈观裕晚归,她便就遣散了人下去,只留刘氏从旁侍侯。

    还没开口,刘氏便已经跪下来,“求太太给个明示,儿媳该如何做才能安安心心留在府里?”

    沈夫人斜靠在榻上,说道:“你现如今不能安安心心留下来么?”

    刘氏讷然无语。

    沈夫人看了她片刻,坐直身,又道:“你为什么这么不安?”

    刘氏咬着唇,“儿媳罪孽深重,总觉得当不起太太这般轻恕。”

    沈夫人眉头微动了下,嗯了声,站起来。(未完待续)

105 蛇蝎

    她走了两步,说道:“倒也没有什么当不起。

    “我知道刘普尚在赌坊的人手上,如今我不但可以替你把这笔帐给平了。而且,我还可以给他三万两银子让他安家,他爱行商便行商,爱读书便读书。我更可以给你我在南边茶园里的三成干股,让你从此之后虽不至大富大贵却绝对可以不用为钱发愁。”

    刘氏陡然听到这番话,还以为听错了,抬头往她看去,对方却又神情凝重,毫无半点讽刺的意味。

    她知道沈夫人不会无缘无故放了她,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捧着她护着她!眼下她忽然又给出这么大笔的钱财,诱惑越大,她要她做的事情则越是不简单!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非得给出这样诱人的条件,更不知道何以非她不可!

    她喉咙忽然变得很干,张了几次嘴也没能说出话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深坑,自从她窥破了林嬷嬷的阴谋而决定向伍姨娘下手开始,她就步步地走向坑底。她也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要走出那一步?如果她不那么做,后面的事情何至于疯狂失控?而她如今半点挽救的能力都没有,完全只能任凭身边的人摆布。

    沈夫人的钱一定烫手到让她足以毁掉她的四肢!

    她知道,这个见惯了沧海桑田的女人,她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她也绝不打没把握的仗!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诱惑是巨大的,光她允诺给刘家那笔银子就将达五万两,寻常商户人家十来间铺子一年下来也不过三四万两,这五万两。可以一下把她从地底送到九天!

    再有她在南边茶园里的那三成干股——

    那座茶园她知道,信阳丘家早年也是以茶庄发家,沈夫人出嫁时沈家老太爷当初就拨了南边一座两千亩地的茶园给她做嫁妆,每年的收益据说都在三万两往上,沈夫人说给她三成股,那就是起码是一万两银子!

    每年一万两银子的红利,她舍得放弃吗?

    她缺钱。她太缺钱了!

    沈夫人给出的诱惑。实实在在地砸到了她的心坎上!

    有了这笔钱,她怎么拿捏庞氏都够了,还用得着再受她的窝囊气?

    先前她处心积虑地从别人手上谋财。现在,是有人主动把大笔的财富送到她面前,而她只要点个头收下便是!

    当然,她也不是傻子。沈夫人既然给了她那么大的恩典留下她,有什么事情交代给她去做。她必然不会不遵。她又何必再施下这么大的诱惑?

    虽然钱财要紧,可若代价是让她送了命或是比休出沈家更要紧的下场,她又岂会傻到答应?

    刘氏逐渐冷静下来,她望着沈夫人。说道:“不知太太有何吩咐?”

    沈夫人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走到屏风下,坐到软榻上。执起手畔晾到刚刚好的菊花茶,才把头抬起来。从深邃的眼底绽出一丝冷色:“很简单,杀了华氏。”

    刘氏一惊,猛地后退了几步。

    杀了华氏,杀掉华氏!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她,这还叫简单?华氏不是丫鬟婆子更不是伍姨娘那样的侍妾,她是富可敌国的皇商华钧成唯一的亲妹妹!她是爱妻如命的沈宓的妻子,她是府里的少奶奶!要杀了她,兴许只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杀了之后呢?

    她连当面得罪她都生怕惹来不妙的后果,怎么还敢去杀她!

    沈夫人一定是疯了!

    她退到门边,背抵在门板上,睁大双眼望着榻上的她。

    沈夫人依旧怡然自若,她的目光平静,神色自然,莫说疯狂,就连一丝丝不正常的迹象都没有。

    可是,她若不是疯了,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太太,您刚才说……”她宁愿是听错了。宁愿她说的是让她去诬陷她点什么。

    “我说,杀了她。”

    沈夫人目光转过来,冷意嗖嗖地从她的齿间冒出,让人在这七月的夜里不寒而栗。

    刘氏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相信这个事实,可是她还是不明白,沈夫人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突然之间要杀她?就算要杀华氏,自己也比她更有理由不是吗?毕竟若不是华氏反过来摆了她一道,她是不会落得这样的境地的。

    可是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杀她,因为这后果她背负不起。

    她知道沈夫人不喜欢华氏,因为她跟沈宓的结合令得她这个做母亲的觉得失去了儿子,也因为她没曾给沈家诞下嫡孙……这些都是理由,可是又太不充足了,如果因为这样便要杀死她,那谁还敢把女儿嫁到沈家来?

    “我不明白……”

    她望着沈夫人,眉头皱得生紧。

    原来沈夫人让她做的,是这件事!这倒的确符合她不吃亏的本性,给她办下这件事来,她就是拿她再多的报酬也是值得的了!可是华氏若是死在她的手上,华家岂不会活剥了她?沈宓岂非会将她凌迟去祭了华氏?!

    “你不用明白,你知道她非死不可便是。做不成这件事,不但我答应的这些财物一文没有,你还会永远地从这个家门里走出去。”

    沈夫人望着前方的琉璃盏,缓缓地道。

    这样的决定并非一时半会儿下得来,华氏再不得她欢心,也是沈宓的妻子,她若死了,沈宓必然伤心。可是她又不能不死,因为华家要倒,而沈家不能受其牵连,沈宓与她夫妻十年,就算是栽赃她通奸或者染上命案,他也绝不会相信,也不会同意休她。

    所以她只能死,她死了,沈家和华家才可能划清界限,才不会被华家所牵累!

    最是无情帝王家,虽说如今沈家在御前日渐受宠,可谁知道皇帝翻起脸来又还记不记得沈家好处?赵氏若是有这份良心,这些年便不会死那么多功臣。眼下这世道,为了沈家上下这么多人,这么多代的光荣和底蕴,死一个华氏,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但是她用不着让刘氏知道这一切,华氏的死应该是个秘密,否则,传出去伤的一样是沈家的名声。

    刘氏立在门下,望着烛光下依旧雍容的她,却忽然觉得她已不再那么高不可攀。

    原来清贵的沈夫人,也是个心狠手辣擅于用阴谋诡计来算计人的大俗人,用一个儿媳妇去除去另一个儿媳妇,敢情她们这些外人在她的眼里,其实也都不过无足轻重而已。

    “可是我不想这么做。”她走回来两步,看着她:“我若是这么做,华家不会放过我,二爷也不会放过我。”

    沈夫人睨着她,站起来,“所以才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没有人知道是你下的手,华家又怎么找到你头上去?便是二爷,只要你行事不露马脚,他也不会知道。等到事成之后,明年春闱宦儿下场应了试,我再让老爷替他谋个外任,你们在外避得几年,便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可是我害怕。”

    刘氏再往前走了半步,声音里却再也听不出彷徨。

    她怕的是杀了华氏之后的后果,而不是沈夫人。她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眼下她们是平等的,沈夫人在跟她做交易,在买通她去替她杀人,她还有什么必要在她面前低声下气?不管她杀不杀,有了这把柄,她至少可以挺起腰杆来说话了。

    “你怕什么?”

    沈夫人冷冷扬起唇,走到她面前,“你又不是没杀过人,为了一匣子首饰都能杀伍氏,怎么如今我主动给你享不尽的财富你反倒怂了?想想你杀伍氏的狠劲儿,再有踹琳琅的那股利索劲儿,华氏身后的人再多,她不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吗?”

    刘氏拿起台上的铜箸儿将灯苗拨亮了些,说道:“我是杀过人没错,可那些人焉能与华氏相比?华氏是朝廷命妇,无故枉死是会有人专门审理的,何况又还得舍得花钱的华家,上回不过是琳琅弄死只猫在二房,华夫人就那般强势,到时候案子审出来我就是有再多的钱也没命可花。”

    “命妇又如何?”

    沈夫人不以为然,丘沈两家最不缺的就是命妇,“命妇妄死也得有证据才能判,你动动脑子,让她死的不露痕迹不就成了?难道我还会不替你掩护着,非等人看出破绽来不成?”

    刘氏望着她:“我不明白,太太为何找上我?”

    “找上你,一来自然是你正好撞在枪口上。”沈夫人往前走了两步,接着又冷声道:“二来,是因为这件事必须保密,若是走漏消息,我和沈家都落不着什么好。所以你最好不要假手第二人,就是万一有,事后也必须立即除掉。诚然也可以找下人们做,可你有地位要保,有儿子要保,显然更保险些。”

    说到这里她回过头来,“再者,便是因为刚好你跟她有这么一桩瓜葛,你图谋过她的钱财,那么就算多年以后有人疑心起她的死因,也只会联想到你头上,不会有人想到我。”

    刘氏脸色立时冷下来,目光顿时也凌厉地射向她。(未完待续)

    ps:这几章确实有点糟心,但是问题总得解决,这坎儿总得过。。。过了就好了,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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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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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福介绍:
关于后福:
官场旦夕祸福,后宅勾心斗角。
谁说背负着前世仇恨,今生就不能活得痛快潇洒?
沈家世代相传的除了道貌岸然,恰恰还有一张厚脸皮。
保富贵,谋尊荣!
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沈雁扫一眼这京城四处锦绣膏梁,笑眯眯袖了手道:谁赢谁有什么要紧?横竖天下是你的,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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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完结书《大妆》《闺范》,欢迎跳坑~~
后福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后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后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