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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福全文阅读

作者:青铜穗     后福txt下载     后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6 逼迫

    “你也不必着急。”沈夫人放缓语气,“我说的不过是最坏的情况,你怎么不想想,只要华氏一下葬,到时还有谁会有本事寻找到她枉死的证据?就是猜,也是平白让人猜猜而已。但是我又不同了,我是猜也不能让人猜疑上,否则的话,宓儿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刘氏望着她,眼里那簇火苗又逐渐熄灭下来。

    她的话虽然有些自私冷血,可正是因为这份坦诚,使她相信这一切的确已经让她深思熟虑过了,沈夫人行事之周密,她当然信得过,可是她还是不能轻易下决定。因为这风险太大,一旦失事,她失去的不止是沈家少奶奶的身份,还有性命!

    她得好好考虑考虑。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扬起了下巴,说道:“兹事体重,我须改日才能给太太回话。”

    沈夫人淡淡瞥了她一眼,“去吧。”

    刘氏将门打开,稳步出了门。

    沈夫人在门内望着她穿过天井出了院门,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回到榻上坐下,默了良久,叫来素娥:“传个话去聚宝坊。”

    沈雁在碧水院书房里,正对着翻开的字帖出神。

    先前沈夫人只留刘氏在屋里的时候她就已经得知了消息,并且派了人暗中远远地盯着。她们几次看见窗户里神情凝重地说着话的沈夫人,以及同样姿态与她对话的刘氏,只可惜派去的人不敢离太近,因为怕察觉。

    那天沈夫人一反常态轻恕刘氏,她也隐隐只有一点怀疑她,可是随着这两日她反来覆去的琢磨。她这点怀疑又不觉加重了些许。尤其当这两日她回想起前世之事时,从前很多被她忽略过去的微小事情又一点点浮上脑海。

    她想起前世华氏死后,沈家不是主动向华家赔礼致歉给予交代,而是冷漠地任凭华家在场吵闹,甚至不惜弃两家多年的交情于不顾,而任由华家与沈家断绝了往来。直到华钧成提出要官究的时候,沈家才派了沈宣。在鲁思岚的父亲陪同下出面周旋。

    因此后来有那么三两年时间。沈家在这点上的态度很让人诟病。

    沈家也没有分辩,后来她回了京,也没有察觉沈夫人对这件事的处理“失当”有所悔意。她仅仅感到遗憾的。也许只是沈宓对她的日渐疏离。

    当然在这之前沈雁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有可能是沈夫人一手造成的,当时她也是觉得沈夫人没有理由这么做,这些无一不透出古怪,可惜当时没有人有心思深究这些。

    可是现在。即使她还是找不到理由,可沈夫人的影子却总像是跟华氏的死粘连在一起了。因为再想想当时的情况,沈家很像是恨不得就此跟华家脱离关系似的。

    按理说自家姑奶奶死在沈家,沈家无论如何也该放低些姿态才是,虽说华氏死了。看在两家背景都不弱的份上,沈家也该维护着这层关系下去才是,难道说跟华家保持往来有损于沈家颜面。反倒是亲家成了仇家,这样还更体面些不成?

    沈家莫非在当时。就已经决定放弃这门亲戚?

    “姑娘,三奶奶前脚刚走,太太就派人出府去了。奴婢已经让人跟着了!”

    胭脂轻快地撩帘进来,禀道。

    沈雁一顿,心下也动了动:“有了消息速来告诉我!”

    刘氏前脚出门,沈夫人后脚就派人出府,不管她们在谈论些什么,眼下但凡是她们那边传出的任何动静都很值得深究。

    胭脂出去后,沈雁在屋中站了片刻,遂又回到书案后提笔写字。

    华氏的死背后到底跟沈家有着什么关系,现如今空想也是无益,守株待兔的法子虽然笨,但她放好了笼子在树下等,也不见得一定会落空。只要逮到了凶手,这些谜团总会揭开的。

    碧琴端了盘切好的木瓜走进来,见她又在写好的大字旁拿小楷细细地标着注解,便好奇地道:“姑娘的字已经写的很好了,就连二爷也时常称赞来着,还说今年过年二房的春联就由姑娘执笔,如何这会儿还编起这些来?”

    沈雁头也未抬,笑了下,说道:“我用不着,总有人用得着嘛。顾颂这些日子不是在练字么,我那日正好见着他没什么长进,想来是先生教的不得法。我也是这么练过来的,编个给他照着写,肯定比那老先生教要好的多。”

    碧琴笑着拿银签叉了块木瓜给她,“姑娘真是细心。不过我看那小世子人倒是好的,就是总不爱笑,也没有什么话说,让人不敢亲近。”

    “这有什么?”沈雁停笔抬头,“一个人不笑并不可怕,那些有事没事总顶着副笑脸让你看不出深浅的才叫可怕。”

    就像韩稷,那种人似乎是天生吃朝堂这口饭的,看上去不过十三四的年纪,但那股临危不乱的从容,还有那顷刻间全局尽掌于手的气魄,才真真让人敬而远之。

    不过,想到上次从秦家金蝉脱壳,成功从他眼皮底下溜了出来,她又忍不住有些得意。

    可见老虎再厉害,也有打盹的时候。

    碧琴看她笑容古怪,正好奇要问,胭脂忽然又回来了,进门说道:“姑娘,太太派去的人去了榛子胡同聚宝坊!”

    “聚宝坊?!”

    沈雁笑容敛去,一双蛾眉立时蹙起来。

    沈夫人派人去聚宝坊,必然跟刘普有关!

    “可打听到她去做什么?”

    “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奴婢交代去的人不可离得太近。而上次在咱们手下吃过亏的姓王的伙计已经揣着那十两银子辞工了,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打听。”

    沈雁点点头,起身道:“太太既然派人去那里,那肯定跟今夜她与三奶奶谈的事情有关,现在打听不出来也不要紧,她们稍迟肯定会有动静的,仔细盯着这两处,有什么事即时来报。”

    胭脂哎了声,转头又掀了了帘子出去。

    沈雁凝了凝眉,坐回书案后,但神情明显已不再如先前那么轻松。

    碧琴也不敢再多话,连忙收拾着桌上散落的笔墨茶碗,泡了茶晾着候在一旁。

    刘氏回了房后再没出来,这一夜便直接睁着两眼到天亮,满耳朵嗡嗡作响,全都是沈夫人要她杀华氏的那席话,还有她给出的那一大堆诱人条件。她下意识觉得这事不能干,可是眼下又急需那一大笔钱,好几万两银子,就是她杀了人之后不做这少奶奶了揣着出府去,也能保得一世衣食无忧。

    而到了那会儿,沈夫人又怎么可能会放她走呢?为了不让她有机会把这事往外传,她一定会把她留在沈家,并且尊着敬着她,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替她稳稳地守住这秘密!

    如此说来,这好处简直说都说不尽。

    但是要想在二房那么多华氏的嫡系奴才们手下不着痕迹地杀了她,这又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刘氏辗转反侧,渐渐地就到了天亮。

    到了翌日早上整个眼圈都红了,两只眼珠也遍布着血丝,季氏等人到曜日堂来的时候,不免关心问起,刘氏知道她不像陈氏般怀有恶意,于是笑着把话题扯了开去。

    沈夫人从头至尾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再没说别的。

    吃了早饭,一屋子人刚刚散去,秋满忽然走进来,先看了眼刘氏,再走到沈夫人面前禀道:“禀太太,刘府刘夫人派人来传话,请三奶奶回娘家去一趟。”

    刘氏听到说庞氏请她,一颗心又提到了喉咙口。这事还没消停呢,庞氏这当口让她回娘家,这是成心给沈夫人找由子斥骂她么?当下便道:“哪里那么多事?你回话去,就说我这里没空,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秋满正要退下,沈夫人却道:“出了那么大的事,好歹也回去瞧瞧吧。”

    刘氏听闻,便就谢恩退下。

    到了刘府,刘氏才进门,庞氏便扑上来:“刘宝慧你个贱*人!今日我不要了你的命我便不姓庞!”说罢扯住她的衣襟将她逼到廊檐下,拿着根手指粗铁丝缠的鸡毛掸子照着她便没头没脸地扑。

    刘氏挨了两下后反应过来,正憋着一肚子火呢,上前夺过鸡毛掸子便往她身上狠抽了几下,一面扯了嗓子骂道:“你没头没脑又冲着我发什么疯?要想死只管去死便是!”

    庞氏顺手又拖过院角一条门栓,红着两眼高照着她高举道:“我就是死也要拉扯你一起!我们老爷手都被剁了你还敢在我面前吆五喝六,这不是摆明了不顾手足要把我们逼上绝路吗?今日老娘就跟你拼了!”

    这门栓足有汉子们的手臂粗,这要打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旁边人立即涌上去阻止,刘氏却被她说懵了,被搀到了大樟树下,怒道:“什么手被剁了,你把话说清楚!”

    庞氏听得这话,立时止了哭声,拔腿掉头进了屋,转瞬又跑回来,拿着个白绢包着的血淋淋的物事猛地甩到她脸前:“你睁大眼仔细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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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便宜

    刘氏下意识撒手退开,那绢子落在地上,飘在一旁,竟露出一整段的手指来!

    刘氏脸色倏地白了,呆了好半会儿才蹲下地去仔细看,那手指修长细腻,虽然眼下呈现着死人才有的灰白,但的确是读书人才有的手!

    她眼前一黑,险些倒在地上,忙乱中抓住秋满的胳膊,抬头道:“这是哪来的?!”

    碧水院里。

    沈雁刚刚回房,胭脂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姑娘,聚宝坊的人砍下刘普一截手指,送到刘府去了,放话说若是七日之内若不把钱交过去,他们就要杀了刘普!如今三奶奶已经去了刘府,方才跟庞氏又打了起来!”

    沈雁停在门槛下,伸出去的左脚在半空停了会儿才收回来。

    昨天夜里沈夫人才派人去过聚宝坊,今儿早上人家就砍了刘普的手指送过来?她可不相信这里头没沈夫人什么事,如不是冲着刘氏来,她一个高贵的官太太,跑去跟人下九流的人搅和什么?她这是要借刘普这事来拿捏刘氏?

    她立时觉得沈夫人这边越发有古怪了。

    “胭脂,你现在你去把黄嬷嬷叫过来,我有话说。”她吩咐下去,然后进了门。

    黄嬷嬷是华氏身边最细心老练的人,而且她又是二房的管事嬷嬷,很多事情只有她才好出面。

    胭脂点头去了。

    黄嬷嬷很快进来,沈雁指了锦杌请她坐下,说道:“假如我猜得不错,母亲最近可能会有点犯小人,事关母亲安危。嬷嬷还得严防细查正房一切食用之物。包括唇脂等有可能致毒的东西全部细查,以免弄出什么意外来。”

    黄嬷嬷与胭脂她们一样,都知道沈雁对刘氏还备有后招,这会儿听到又有事出,浑身神经立时又紧绷起来了:“姑娘放心,奴婢不亲身验过,就是一口气儿都落不到奶奶口里!”到如今但凡是沈雁的命令。她都会不问缘由全部听从。

    沈雁点点头。黄嬷嬷办事她是放心的,前世因为没有防备,所以让凶手得了逞。这世她既知后果,是怎么样都要做好措施的了。

    她又道:“光这样也还是不够,嬷嬷若是做得到,最好在不引起外人注意的情况下。把全院里所有下人的房里都搜一搜,但凡有什么可致命的药物。全部上交或者登记好。”

    黄嬷嬷默了下,说道:“要想完全不引人注意,还得寻个合适的由头才好。不过这个不成问题,只要能宽限个一两天。奴婢也能够做到。”

    “一两天应不碍事。”沈雁回想起她们说刘氏从曜日堂出去的样子,刘氏既然行走得那般恍惚,可见就算是密谋什么勾当。也尚未下定决心。“总之尽快便是了。”

    黄嬷嬷称是,沈雁再嘱咐了她几句别的。便就目送她出了门。

    这里胭脂道:“听姑娘的意思,莫非太太和三奶奶真会对咱们奶奶下毒手?”

    沈雁眉梢闪过丝冷色:“目前证据尚且不足,我也不能武断。不过现在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总不会让我们等太久便是!”

    刘氏神思恍惚地回了府,两脚软得竟然提不起劲过去曜日堂。

    她满脑子都是那截血糊糊的断指!就连坐在妆台前,也仿佛透过铜镜看到了刘普血淋淋的尸体!

    她知道赌坊给的日子不多了,可她明明记得还有十来天,为什么这个时候就剁刘普的手指来催她,他们就不怕把她逼急了反过来咬他们一口吗?!

    可是话虽这么说,她却拿他们毫无办法,莫说她正在沈夫人手下进退两难,就是她位子尚且稳当,她又如何去跟这些人斗?她和刘普虽然是亲姐弟,可眼下因他的事她落到这种地步,比他失去的还要多,她也算对得起他了吧?!

    若不是因为那件事,她大可以撂手让庞氏去操心!

    可该死的她就是不能,她必须保住她在沈家的尊荣,没有这个,她就成了娘家的累赘,会更加被庞氏瞧不起……扯远了。

    可是说来说去,她还是得为钱想办法,还是得硬着头皮去办这件事!

    她想到沈夫人提到的那个条件。沈夫人说过,她可以给两万两银子替她把刘普赎出来,还可以给三万两银子让刘普安家,更可以给出茶园的三成干股给她坐收纯利!她只要帮她办成了,这些所有的烦恼都迎刃而解了!

    她的心咚咚地跳起来。

    难道,她真的要去冒这个险吗?

    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选择吗?赌坊只给了七日时间,七日里就算她不答应沈夫人,庞氏也绝对会弄得她在沈家呆不下去!

    她对着铜镜吐了口气,紧抓住手畔一只簪子来。

    常言道富贵险中求,她都已经染过那么多条人命了,实在也不差华氏这条!杀了她,至少能解决掉她的危机,让她从此可以逃脱庞氏的逼迫不是吗?

    她手忙脚乱地往脸上补起妆来,帘栊下丫鬟见状连忙上前侍候。然而就在她们拿过她的胭脂时,她忽然手指一紧,又将那胭脂盒子死死地抓紧在手里!

    ——不!她不甘心。假若事情败露,她失去的是她整个身家性命,沈夫人给出的报酬虽然诱人,可是真的够抵得上她的性命吗?

    人她可以杀,但钱却不能少给。

    沈夫人既然那么想杀华氏,那么很应该不计一切代价。她的家底也很不弱,这几十年经营下来,即使比不上华氏,理应也差不了多少,如果她一定要她来办这件事,她为什么不趁机再让她多敲笔银子出来?这样才对得起她冒的这份险不是吗?

    想到这里,凝聚在她心头的那团阴霾忽然消散了,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地笑起来。

    不错!她应该为自己从沈夫人手上讨得更多的银子,横竖就是这一把,她为什么不多捞一些?沈夫人说的对,华氏死于谋杀的事情若是捅出去,受害最大的将是沈家!她是绝不会容许这件事出现纰露的,所以她的安危没有问题!

    既然有沈家罩着她,她不但会多出几万两的私己,还可以安安稳稳地把三奶奶的位子稳坐到老!有这层保障,她为什么不去办?

    她腾地站起来,妆也不再补,抬腿便往曜日堂走去。

    沈夫人正拿着书卷若有所思,刘氏大步走进来,指着帘栊下的丫鬟们道:“我有话与太太说,你们下去。”

    丫鬟们尽皆望着上首,沈夫人把书放下,平静地道:“下去吧。”

    七八个人顷刻退得一干二净,刘氏走过来,目光灼灼望着她:“太太那日等儿媳的回话,儿媳已经想好了。”

    沈夫人拿着银勺慢慢地搅着面前的蜂蜜茶,说道:“说。”

    刘氏把下巴抬起来些,说道:“我可以答应太太的条件,不过,我也有条件请太太答应。在太太承诺给我的那些基础上,我要太太再多给我三万两的现银!太太如果答应,我可以立即去办!”

    沈夫人手上银勺微顿了下,头抬起来,那双美妙的凤目里,有箭一般慑人的寒光透出来。

    刘氏心下微凛,但神情却很坚定。

    沈夫人看了她片刻,银勺又开始搅动。她就着杯子喝了口茶,说道:“我答应你。但是你最好见好就收,否则,我也会让你知道我亲自出手的滋味。”

    刘氏一颗心蓦地松下来。她原本她讨价还价的,没想到她一口应承,哪里还敢再有别的心思,立时就道:“儿媳不敢放肆。太太放心!只要银钱到位,我立即就去索华氏的命!”

    “我只能先给你两万两,让你去赎刘普。剩下的得等你办好了事再说。你若是事情办砸了还拖累了我,或者是索性揣着我十来万两银子又不干活,岂不我最后又落个鸡飞蛋打?”

    沈夫人睨着她,慢幽幽说道。

    刘氏有些泄气。不过细想想也不要紧,她抓着这把柄,事后她若兑现不了,她照样可以像庞氏拿捏自己一样地拿捏她!

    想了想,她说道:“这也成,不过,还请太太立下个字据,也好让我安心。”

    “我不会给任何字据你。”

    沈夫人站起来,缓缓踱到她面前来,“我不会留任何把柄让你将来可以拿捏我,或者落到别人手上把这事传出去。你办或不办,都由得你。我答应你的,自然都会给你,但你想反过来制约我,那你还太嫩了些。”

    刘氏气噎。但她气噎也是无法,沈夫人拿捏人的手段比她高出了不止一个级别,若不照做,她反倒落得一无所有。

    “儿媳遵命便是。”她垂下头,低声道。

    沈夫人很快交了两万两银票到刘氏手上。因为吃过亏,刘氏直到去钱庄鉴定完了真假之后才收下来,亲自揣着去了刘府,而后不久,庞氏便就带着府里管家一道去到聚宝坊,把刘普赎了出来。被关了一个月的刘普骨瘦如柴,断了的尾指并且还在红肿着。

    但无论如何,这桩事了结得利索快速,从刘府出来之后的刘氏神清气爽,完全已不同先前。(未完待续)

108 父女

    而这件事由头到尾都被胭脂派去的人瞧在眼里,刘氏前脚回到沈家,沈雁后脚就收到了消息。

    刘氏早上从刘府回来便直奔曜日堂,紧接着又去了刘府,再接着是刘普回来,这么多的线索还不能证明什么吗?到此时,沈夫人与刘氏之间有猫腻已经毫无疑问,钱肯定是沈夫人出的,再结合她昨儿夜里暗中让人去赌坊的行径来推测,刘普的手指是沈夫人下令让赌坊的人剁了来给刘氏施压的。

    沈夫人当然不会白白给刘氏这么多银两,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和刘氏暗中订下了某种协议

    赌坊给的时间是七日,据她所知刘氏与刘普虽然还算情分不错,但却没到那种奋不顾身倾尽一切的地步,刘氏如果不想受沈夫人的挟制,根本不必在这么快的时间前去寻沈夫人,而她之所以这么做,自在证明着她的心甘情愿。

    假若沈夫人真有利用到刘氏之处,家底又不厚的刘氏又怎么会可能只要她赎出刘普,而不为自己争取点什么?除了刘普那笔银子,沈夫人必然还给了她别的好处。

    从她出手这么大方来看,她要做的,必然是件极为要紧的事情了。

    沈雁手执着花壶,默默吸了口气。

    因为前世错怪了沈宓,所以这一世她小心翼翼,生错再弄错了复仇对象,可是如果到这个时候她还能说出华氏的死沈夫人没有关系,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

    如果不是为了杀华氏,沈夫人为何要赎刘普?

    如果不是为了杀华氏,她又为什么会跟刘氏有着那么密切的往来?

    如果她真要夺华氏的命,眼下刘氏是最好的人选不是吗?她与华氏结下了仇怨。她杀她有理有据。而且她急需银钱救急,沈夫人只需要肯花钱绝对能买得通她。再加上她杀害了伍氏谋夺了她的钱财,她紧捏着这个把柄,不怕她不老实。

    假若华氏的死因被查出,也只会怪罪到她的头上,而不会连累上沈夫人自己。

    有了这么多便利,沈夫人有什么理由不大方?

    可她还是不明白。沈夫人为什么这么容不下华氏。她究竟是为什么要杀她?

    “姑娘!方才庞阿虎在刘府附近听到一则消息!”

    正在出神之间,青黛走过来,“方才刘普不是回府了吗?刘家上下很是热闹。刘老夫人唤人又是买酒又是让人买菜,下人们进进出出,庞氏在府里嚷嚷的话也带了出来。他们说三奶奶似乎有什么把柄在庞氏手上,所以才会这么积极地替刘普上下奔走。”

    “把柄?”

    沈雁在菊山前回过头来。刘氏什么事情如今都见光了,还有什么把柄在庞氏手上?不过细想起来。刘氏这么不遗余力地营救刘普又委实不大正常。

    如果说庞氏也是出身寒门倒也罢了,关键是庞家并不缺钱,庞氏当年嫁入刘家就是冲着高攀沈家而来,所以给出了不少嫁妆。庞氏不可能拿不出两万两银子。就算是她不想拿,刘氏这当姐姐的一句话下,她能不拿出来吗?便是不全拿。拿个一半也是必须的。

    可她不但一文不出,反倒还敢与刘氏这大姑姐打架——

    她想了下。立时道:“让庞阿虎想办法接近庞氏身边的人打听清楚!”

    青黛快步下去。

    再浇了两盆花,她也到了正房。

    华氏正在给沈宓裁衣,沈宓的衣裳鞋袜都是出自她手,别的人家只道不穿外头人做的衣裳是讲究,她却连丫鬟们假手也不肯。因为觉得只有她自己才最了解沈宓的身材,做出来的尺寸他穿出来才最好看。

    倒是也的确好看。

    前世她死后,沈宓便没添过几件新衣裳,所有华氏做的衣裳全被他当宝贝似的爱护着。好在家里的衣料子质地都很不错,而即使半旧着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别有一股出尘内敛的味道。

    华氏看见她进来,招呼扶桑上瓜果。

    沈雁在旁边坐下来,说道:“三婶这事,母亲到底恼不恼父亲?”

    “有什么好恼的?”华氏在布料上画着线,“沈家人是沈家人,他是他。”说完她又抬起头:“对了,他这几日避着不见我,也不知道手头缺不缺钱花?男人在外要是囊中羞涩,可就太掉面子了。回头你给他荷包里塞点儿,他脸皮薄,不肯见我,我也懒得去见他,。”

    沈雁心里一暖,替她递剪子:“父亲这是尊重母亲。”

    华氏嫣然一笑,没有反对。

    沈雁看着母亲笑,于是也笑了。

    她多么希望母亲的笑靥能够永远地陪伴在她身边,她从来没缺过什么,可是前世的遭遇告诉她想要什么就得去争取,去改变,她要留住母亲的性命,不光如此,她还要让沈宓与她一起来看看这府里的人心。

    华氏不是她一个人的,还是沈宓的妻子,挽救华氏,这过程里怎么少得了沈宓。

    晚饭前见墨菊轩掌了灯,知道他摆饭在书房,便也让人将饭移了过去。

    她塞了五百两银票在他荷包里,说道:“母亲让我给你的。”

    沈宓忍不住动容,才要说话,沈雁又道:“父亲这几日还是不要回房去罢,母亲虽然不恼你,但是这事到底是沈家不对,太太那样轻饶了三婶,你这么一回去,回头她又要侍侯你茶饭梳洗,心里的委屈岂不全憋在心里?”

    沈宓忙道:“那我侍侯她便是。”

    “那也不成。”沈雁道,“你好歹也是沈家的人,她看见你一样会不舒服。”

    沈宓明显受了打击。

    趁他蔫着,沈雁将勺子探到他汤碗里把里头的大鸡腿捞过来,拍着胸脯说道:“您放心吧,万事有我呢!总之我会抓住一切机会劝说母亲消气的,你只要好好地办着公差,早日升迁做大官,然后等我的好消息传来便是了!”

    沈宓苦笑了声。

    沈雁顿了片刻,又抬头看着父亲:“其实我不是阻止父亲去见母亲,我只是在想,母亲此番被人这样欺侮,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沈宓抬起头,目光炯炯。

    沈雁咬了咬唇,接着道:“有些话也许不该我说。可我还是觉得母亲之所以会成为府里人任意拿捏蹂躏的对象,主要还是跟太太容不下她有关。有句话我想问您很久了,假如照此发展下去,我是说假如,有一日当母亲的生命受到威胁,父亲会怎么做?”

    沈宓神情凝重起来,“你究竟想说什么?”

    沈雁望着面前烛台,说道:“我虽然年纪小,可是这府里的事,我从旁看得一清二楚。都知道二房有钱,父亲自身条件又这么好,这次是三婶敢明目张胆地打母亲私财的主意,那么下次会不会有人为了做父亲的填房而直接害了母亲的命?”

    “我怎会允许你母亲被人这样伤害?”沈宓眉头紧结,目光里泛着广阔的痛色。他站起来,望月沉凝了片刻,回转身道:“我一直在愧疚当年为了娶你母亲,事情做的太急了,以至于这么多年太太还以此为把柄时刻针对她。

    “我不能再重来一次,只有尽力去周旋去弥补,希望时间能够冲淡一切。你该相信我,假若有任何人敢伤害你母亲,我都会拼出这条命去护她,护你。”

    沈雁放了筷子,双手搁在膝上,问他:“假若这个人是太太呢?你会怎么办?”

    “太太?”沈宓咀嚼着这两个字,眼望着她,像是入了定。

    沈雁也不动,就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与他对视。

    屋里默了半晌,沈宓一手扶着窗台,身子微微抻直,“我说过,不管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不光是你母亲,还有你。你们是我的责任,我只害怕我不能更周全地保护你们,而从不害怕如何去替你们挡风遮雨。

    “不过,太太兴许不喜欢你母亲,但她没有理由去杀害她。雁姐儿也许是想多了。”

    沈雁对着饭桌静默片刻,忽然下了地,说道:“父亲既有这番话,不如我们打个赌。我赌十日之内二房必有意外发生。究竟是不是我想多了,到那时自然会见分晓。”

    “十日之内?”沈宓蓦地蹙了眉。

    刘普顺利归府之后,刘氏可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为了早日得到沈夫人承诺的那笔银子,于是这两日她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研究二房上。为了掩人耳目,沈夫人也还是将她留在上,由得她私下里去琢磨。

    但是刘氏观察来观察去,她却发现二房里竟然固苦金汤,不但华氏身边侍侯的全是她的人,就连二房里当差的别的人,也都因为她素日里宽厚大方,而尽皆对她惟命是从。这样莫说毒死她,就是在她身上下点痒痒粉都是不容易的事。

    趁着夜里无人之时,刘氏一面沈夫人给沈夫人卸妆,一面说道:“儿媳想过,最方便的法子莫过于下毒,但是根本没有机会,要不然,咱们找个什么名目,设个宴局什么的,在宴上下手?”

    沈夫人道:“在宴上下手,你这是恨不得别人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刘氏一凛,垂下头来。(未完待续)

109 深入

    沈夫人看着镜中,说道:“要想不着痕迹,只有让她死得顺理成章。你就不能想办法,让她自杀么?她自杀而亡,才是最有利的事情,你我皆不用担干系,也不怕华家上门闹事,懂吗?”

    “自杀?”

    刘氏怔住了。

    华氏活的这么滋润,谁会相信她会自杀?

    沈夫人皱了眉,“可以逼得一个女人自杀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仔细想想!”

    刘氏默语,不敢再作声。

    回房之后她倚在床上又开始郁闷。可是这事由不得她偷懒,她不办好,沈夫人的钱她就拿不到手。她手上没钱,庞氏便还会借着别的事拿捏她,——等她有了钱,迟早也要把她弄死!让她再也没办法对她勒索敲诈!

    想到这里她浑身又滚热起来,就冲着这个,她又有什么理由懈怠?

    她跳下床,掀帘去到最东侧的阁楼上,推窗望着二房方向,每天夜里二房的灯总是亮的最早,熄的最晚,据说这是华氏下的命令,说是傍晚的光线最伤眼睛,所以每到夕阳收去最后一道光时,她们屋里的灯便点起来了。而直到屋里的人全部都歇下,那灯才会熄去。

    可是最近这些日子,华氏屋里的灯早早便就熄了,因为她借坑害沈宓来图谋华氏财产的事情令华氏耿耿于怀,沈宓因为心存愧疚,也羞于见她,所以这几日二人竟是分房住着。

    府里有人开始私下猜测二房里夫妻感情出现了危机,可是她却知道,华氏对沈宓的情意绝不会变,沈宓对华氏也绝对是一心一意,如果他们在沈夫人的压制下这么多年还能够保持着融洽恩爱。又岂会因为眼前这件事而伤了感情?

    沈夫人说的是对的,华氏只有自杀,这件事才算干净利落。而对于与丈夫感情极为深厚的华氏来说,要自杀的理由岂非真的很多!

    一个女人在什么时候会心灰意冷的死去?

    只有在她深爱着的丈夫不再爱她的时候,不是吗?

    华氏也许不会因为家财尽失而寻死,但如果沈宓放弃她了呢?

    她望着灯火通明的熙月堂,忽然笑起来。

    翌日早起。她与替她梳妆的秋满道:“二房里你可有熟悉的姐妹?”

    秋满顿了下。说道:“有一两个。奶奶是有吩咐?”

    刘氏抚了抚鬓上的华胜,叹道:“二爷和二嫂近日分了房,这都是因我而起。我深觉对不住他们。想请他们院里的人过来打听打听,二*奶奶如今究竟对我如何态度?我也好拿捏这份轻重,方不至于再冲撞了她。”

    秋满吐了口气,“原来是为这个。奶奶不必太纠结。奴婢听说二*奶奶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她就是有火气也是当场就发了出来。事情过去好几天了。奶奶只要过去说两句好话,随便她说什么让她说便是,兴许就成了。”

    刘氏道:“你还是把人请过来问问的好。”

    秋满点头。遂到二房把跟平日来往的多的花蕊说明了来意。花蕊她们因着刘氏这事早受过了黄嬷嬷的叮嘱,原是不敢再跟三房的人往来的。听说刘氏要来给华氏赔罪,便就找了个借口,噔噔跑到正房去问华氏。

    正好沈雁也在。听见这话便就说道:“你去吧,问你什么你就照说便是。”

    花蕊去了。

    华氏皱眉道:“我是不打算听她赔什么罪。你搭理她做什么?”

    沈雁沉思了会儿,说道:“反正您的钱她又没坑走,她若要来,那就且看看她来说些什么。不过千万记得她给你的东西你万万莫收就是。还有她碰过的东西你一样别留。实在贵重的,就让人悄悄拿去验过再用。”

    华氏尚不知道那三万多两假银票的事乃是她的手笔,事后在屋里也没曾查出假票来,所以对刘氏当真是气了几日之后火气就消了许多。眼下听她这么说,也就不深究了。但是她嘱咐得这么煞有介事却又很是奇怪:“你说的她好像要来害我的命一样。”

    沈雁站起来,走到月洞窗下顿了顿,回头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哪。你是我亲娘,我当然要仔细。”

    逆光下的她面容虽然还微带着稚气,但是那双眼眸,却不知不觉变得深沉莫测。

    早饭后起了点风。在房里看了半卷书出来,原本还算明朗的天空就渐渐转阴,到午前传了饭,天空就下起了毛毛雨,院里的花木被秋风一卷,愈发显得秋意浓了。院子里平日悠闲漫步的猫儿狗儿到了这会儿,也都缩在墙根底下打盹儿。

    这萧瑟的气氛,似乎预示着接下来的日子必然会有些不太平。

    花蕊打三房回来便到了碧水院,把刘氏问的话都细细地交代了,沈雁听着都是些场面话,无非是问问华氏这几日日常起居以及精神状态,并透露着要来给华氏赔礼的意思。花蕊倒是机灵,只说了些二*奶奶并不记仇之类的话。

    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正常。

    但是事情到了这步,越是正常则越是反常。

    刘氏的每一步动作都具有她的意图,她叫花蕊过三房去,无非是投石问路,而当花蕊明确地告知她华氏的近况时,接下来,她只怕就会亲自打算到二房来“赔礼”了。——不接近二房,不接近华氏,她们要得手,谈何容易?

    不过她倒是也有些期待刘氏到二房来的作为,她若不过来,她又怎么将守株待兔变成瓮中捉鳖?

    午饭前正觉得今日菜式不合胃口,要去跟华氏说说即将有可能发生的意外,胭脂匆匆忙忙地进了房门,禀报道:“姑娘,昨儿夜里庞阿虎他们逮到了庞氏身边的丫鬟,这丫鬟是庞氏的陪嫁,昨儿晚上跟人在刘府后头与小厮私会,让庞阿虎他们逮着了。

    “她似乎知道蛮多事情,现在请姑娘示下如何做!”

    消息来的太急,胭脂也顾不上斟字酌句,直接把话说出了口。

    沈雁扔了筷子站起来,“人在哪儿?”

    “现在被庞阿虎带在坊外泥儿胡同一座空宅子里!”胭脂倒了茶润喉说道。

    沈雁推窗看了看外头天色,只见雨已经变大了些,但庞氏既然能凭着那把柄稳稳地拿捏刘氏,那就说明这绝对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她又岂能不去?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不管刘氏是不是杀死华氏的真凶,她与她都还有一笔帐要算。

    “备车,我们去泥儿胡同。”

    她在窗前转了身,朗声地吩咐。“再悄悄去送个信到衙门给二爷,请他过来。”

    曜日堂这边沈夫人也没有午睡,她去了佛堂礼佛。

    刘氏在廊下站了站,看着门庭下一树李叶被秋雨浇得泛出片片冷光,活似一把把冰冷的小匕首跳跃在树梢上。她让秋满拿来了木屐,套着往二房去。

    她让秋满去请花蕊,不过是往二房里递个信号,探探华氏对此反应如何。自打胡嬷嬷她们被撵去庄子里,二房里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异己,她就不相信秋满去到二房,会没有人告诉华氏。但是华氏仍然让花蕊前来,这就表示秋满说的不错,华氏果然已经消了些火气。

    只要华氏肯让她进门,事情就好办。

    她记得上次到二房来时她的脚还是软的,心还是抖的,可是这次,她一点儿也不害怕了。她要的就是华氏的命!她要拿她的命换钱,等到她得了手,便没有人再能够牵制她,就连沈夫人也不见得再有从前那么大的威力——有了这些,她还怕什么?

    她昂首挺胸穿过了几道游廊,看着二房的院墙,她唇角泛出丝冷色。同时她放下脚步,腰背也稍稍躬了些。这样使她看起来更像是怀揣着不安的样子,她是来“赔礼”的,当然要把姿态放低些,如此才能取得华氏信任。

    华氏在别人眼里是直性子,在她眼里就是傻。

    她若不傻,怎么会与沈夫人关系弄到这么僵?因为生不出男嗣,就要被婆婆谋杀的地步?

    她若不傻,又怎么会明知道沈夫人不喜欢她,明知道斗不过她,还宁可陪着沈宓留在府里,不怂恿着他谋个外任再赴远地?

    沈宦是不似沈宓这般用情,假如他也能像沈宓这般待她,她早就这么做了。

    她到了二房门口,院门虚掩着,她示意秋满进去传话,便就有扶桑走出来。

    她预着华氏定会让她在门下呆许久,所以除了木屐,哪知道左脚才下地,扶桑就来回话说请进。

    她道了声多谢,微躬着头走进门,虽说这样有些大失体面,但是她是来办事的,不是来摆架子的,只要能够见到华氏,她一时卑微些又有什么?

    华氏并没有午睡,她歪在榻上懒懒地看丫鬟们猜字谜,刘氏进门冲她拜下去:“给二嫂请安。”

    华氏坐起来,笑道:“三奶奶进门就下拜,这是哪门子道理?”

    刘氏知道她定会有几句扎耳话要说,当即眼眶红了红,咬唇强笑道:“早听说二嫂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弟媳一时冲动犯了大错,不敢求二嫂原谅,今日前来,只求二嫂能容我敬杯茶。”说着她转身走到桌畔,翻开杯子沏了杯茶在手,走回来冲华氏跪下:“请二嫂赏脸。”(未完待续)

110 见证

    华氏望着她奉上的茶,撇开脸去。

    刘氏手抖了抖,但是并没有退缩。

    她知道华氏是个面硬心软的人,华家人际关系很简单,没有妻妾之争,没有妯娌纷争,就连华老夫人也去世得早,所以连婆媳间的矛盾都不曾在华家出现过。

    华氏的嫁妆是华父早就安排好的,华夫人对此没有机会有意见,因为华家的钱多到用不完,她也不至于会对这样的安排有意见。

    华氏在父亲和哥嫂的疼爱下长大,像她这样出身豪门的娇小姐,没有受过苦,没有吃过亏,一点宅斗的经验也没有,因为不缺什么,所以也失去了争取的本能。而因为不需要经历那些尔虞我诈,所以她也相对有副慈软的心肠。

    果然,她听到华氏若有似无地哼了声。然后,重重地一伸手,将那杯茶接了过去。

    她执在手里停顿了下,顺手又放在一旁桌几上。“坐吧。”

    刘氏垂下眼来,说道:“多谢二嫂。”站起来,在她左首靠近软榻的锦杌上坐下。见着榻上摆着幅未绣完的鞋面,她拿起来,赞道:“二嫂真是好手艺,听说二爷穿的用的皆出自二嫂之手,平日不曾细看,今日一见,果然这绣工是一等一。”

    华氏瞪着她,眼底游移着一丝莫测。

    泥儿胡同的空宅子里,沈雁戴着帏帽立在杂草丛生的厅堂上,盯着跪在面前的丫鬟。她的左边是以庞阿虎为首的三名少年,右边是胭脂与青黛,何贵与扶桑的表弟许泉守在门外。

    丫鬟的名字叫秋葵,确实是庞氏的陪嫁丫头。平日里掌管着庞氏房里的钥匙。

    一个能掌钥匙的下人当然不会是普通下人。

    眼下她身上虽然已经被雨沾湿了,头发一缕缕贴在脸上,但那双私下四顾的双眼却透露出她的不安份。

    “你们姑太太有什么把柄在庞氏手上?”沈雁道。

    秋葵白着脸,垂着头,目光闪烁着:“奴婢不知……”

    “打。”

    沈雁吐出这个字,青黛便走上来,抓住秋葵的头发使她抬起头。猛地两巴掌扇了下去。

    秋葵啊呀尖叫着。抬起胳膊来护脸。青黛又是两巴掌,她终于哭着道:“我说,我说!”

    沈雁摆了摆袖子。青黛停下来。

    秋葵抚着脸,哭道:“我们姑太太,在跟沈家订亲之前……”

    熙月堂里。

    刘氏站起来告辞,华氏站了站。并不曾挽留。

    刘氏出了二房,在院墙外回头望了望又已虚掩上的院门。唇角扬起来,带着一眼的冷色往上房走去。

    院内,华氏对着门外出神了半日,回过头来。吩咐扶桑:“把她的碰过的东西全拿去扔了。”

    扶桑望着那幅鞋面迟疑了下,“这个呢?”

    “扔掉重做。”华氏不假思索地说。

    秋雨淅淅沥沥洒满了京师大街,烟雨下的麒麟坊看着像是水墨画里的静物。而只隔了半条街的泥儿胡同,则像是刻在雨幕上的版画。通俗而又贴近民情。

    破宅厅堂里旁的人都已经退出去,摘了帏帽的沈雁站在原处,紧盯着地下颤栗的秋葵。

    “你说,刘氏在订亲之前曾经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而这个人,在沈家侧面跟刘家提出过要结亲的意思之后就死了,后来刘普亲口说过,这个人是刘氏授意他亲手推下山崖弄死的?”

    “奴婢不敢有半字虚言!”

    秋葵筛糠似的抖起来。

    沈雁默了默,咬牙又问:“刘氏跟这个人,曾经进展到什么程度?”

    “听说,听说已曾经私订过终身……交换过信物。”

    沈雁勾着唇,忽而转身望向门外。

    门外沈宓站在那里,一张如玉的面庞已然转成铁青色。

    沈宓是伯兄,但刘氏嫁入沈家便是沈家妇,做出这种事,无人能忍。

    沈雁转回头望着秋葵,目光亦沉凝下来。

    交换过信物,那就等于是已经有了婚约,而私订了终身……她不知道外表和顺内心里却似住着只狼一般胆大的刘氏,是如何做到新婚之余瞒过了包括沈夫人在内的许多沈家人的,沈家对于儿媳妇的闺誉看得比性命还重,但刘氏就是做到了。

    她相信秋葵不会骗她,因为只有这个把柄,才能够使得庞氏紧紧把刘氏控制在手中。

    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了。

    刘氏被庞氏拿捏,她行下这所有事情的动机,她已经清楚得很。

    眼下刘氏正在谋划些什么,这还用得着再怀疑吗?

    她心下忽然大定。

    华氏就是死在刘氏手上!不管杀她是不是她的本意,可是沈夫人给出的诱惑她无法拒绝,只有遵照她的吩咐去做了,她才可能具备反过来制约庞氏甚至是消灭她的能力。

    一个奴才被压制久了,都有可能反过来噬主,何况她是沈家的少奶奶,是刘普的姐姐,是支撑刘家门脸儿的大姑太太,她在沈家过得风风光光,回到娘家反倒要低三下四,她怎么可能会平衡?怎么可能不会想要摆脱这个后患?

    她摆脱后患的法子,要么是在刘家形成最强大的影响力,死死地堵住庞氏的嘴,要么就是杀了庞氏,再给庞家许诺个好的差事或者给笔补偿。

    可是无论哪一点,她都必须用钱来摆平。

    刘氏谋杀华氏的动机,已实在太够了。

    “父亲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会抓了这丫头来审问?”她回头看向沈宓,静静地问。

    沈宓摇摇头,负手跨进门来。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是惯于朝堂行走的,很多事情沈雁能看透,他能看得比她更透。刘氏这样的货色,沈夫人兴许不知底细,但他既知道了,沈家的门楣又岂能让这种人践踏?

    “葛舟,把她带回去,不要惊动任何人。”

    他吩咐完毕,何贵忽然冒雨冲进来:“二爷,姑娘!碧琴来说刘氏去了见奶奶!”

    沈宓那一双眸子,立时深黯下来。

    沈雁回到府里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直接穿着木屐去了正房。一路上碧琴已经把刘氏来过的细节告诉了她,她愈听神色愈是笃定,进门唤了声“母亲”,便就直接走到先前刘氏曾接近过的软榻旁,围着它上下左右的打量。

    华氏紫英她们都走过来。“都按你说的,把她碰过的东西全都扔了。”

    黄嬷嬷也道:“应该不会再有问题。”

    真的不会有问题了吗?

    沈雁看了眼她们。

    既然已经确定凶手就是刘氏,她的杀人动机那么强大,那么她便不会傻到直接向华氏下毒这么简单。

    她在原先刘氏坐过的位置坐下来然后打量着四处。眼睛扫过锦榻上,又忽而掉转了回来,锦榻上是垫了有软垫的,华氏讲究,素日房里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但是眼下,在无人落座的时候,软垫的一头却微微翘起了一点。

    若不是仔细看,根本也看不大出来。但是沈雁盯着它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拈起它,猛地一掀,——随着软垫被掀开,一只绣着怪异人物图案的香囊便就赫然出现在眼前!

    华氏见状一惊,脸上顿时羞愤成血红:“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随着她话音,一只手蓦地将此物抽过去,华氏抬头一看,惊道:“子砚!”

    沈宓拿着这香囊,一张脸愤怒得变了形。

    丫鬟们也都从绣着的人物看出来蹊跷,个个羞得撇开了脸去,沈雁倒是神色未变,盯着沈宓动作,眼见得他将香囊打开,掏出里头一个半透明的大鱼鳔来,这鱼鳔已经精制成长条的薄膜状物事,柔软具有韧性。扶桑等人见之未明,黄嬷嬷却已然大惊失色。

    “这不是奶奶的!”

    这当然不是华氏的!沈雁也算是经过人事,前世她小产之后那一年里,就是靠这个避的孕。华氏与沈宓之间恩爱非常,又都极想要添子嗣,房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确切的说,这东西只有苟合通奸的人手上才会有!

    沈雁紧握着双拳,一颗心也开始微微发冷,看到这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香囊,许多不明的疑团忽然都自动解了!原来她一开始重心就放错了,刘氏的阴谋不只是下毒而已,她是要挑拨得沈宓与华氏产生矛盾,然后再趁机下手!

    “这肯定是刘氏放的!肯定是!”

    华氏激动起来,她是高贵且洁身自爱的千金小姐,婚后与沈宓虽则恩爱,却都是发乎真心真情,沈宓又十分端正,因而从无这些淫*秽取乐的玩意儿,先前这位置只有刘氏坐过,除了她还会是谁!她颇有几分不堪受辱,指着门外大骂:“我还当她是真心来赔礼,没想到这厮竟然这样羞辱我!”

    紫英等人也都个个咬牙切齿起来。

    沈雁将香囊递给黄嬷嬷,走过去道:“恐怕不止羞辱这么简单。”

    华氏抬起头。

    她转向沈宓:“父亲现在看到了,假如这东西不是我们提前发现,而是父亲偶然见到,你跟母亲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

    华氏愣住,脸上一片茫然。

    沈宓则是目光倏然一紧,将香囊死攥在了手里。(未完待续)

111 诱敌

    沈雁暗叹。

    她有两世经验,如果只凭这一世的观察不见得猜得透刘氏的用心。可是她知道,前世华氏死时曾与沈宓争吵过,沈宓深爱妻子,他久别妻子重逢归来,理应该是小别胜新婚才是,所以当时黄嬷嬷她们都知趣的退了出去。可结果不是互诉离别之情,反而是争吵起来,这又是何道理?

    沈宓素来又是出名的好脾气。对妻子更是好的让人嫉妒。

    所以沈宓会对华氏生气,必然是华氏有什么事情令得他无法容忍。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妻子红杏出墙更让人气怒的。

    刘氏这个香囊看着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沈宓虽然与华氏感情深厚,在他兴冲冲回来的情况下,陡然一盆冷水泼来,他是圣人也会有脾气。

    于是两人争吵了,沈宓出府了。

    这件事必然弄得全府皆知。可是等大家想起来看华氏的时候,她已经“服毒自杀”了。

    连沈雁都不得不佩服这是个好计策!

    当所有人都知道华氏与沈宓争吵过之后,她的死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若再有谁适时地拿出这个香囊,那么就是华家上门前来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于是前世华氏死后,沈家的态度那样冷淡,而华钧成虽然不相信妹妹是那种人,但话都由沈家人说了,这口气也只能吞下肚去。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在华家那三年里,舅舅舅母自始至终都不曾提起母亲的死,更不曾提起与沈家那场争执,因为他们纵然相信华氏的清白。但在沈家上下众口一辞之下,也觉得无法启齿。

    而她回到沈家之后也不曾听到半丝这样的传言,则自然是沈宓下了禁令。

    从此之后华氏在所有人眼里就成了自杀而亡,谁还会去追查这幕后还有真凶?就连她自己,也只猜测过是沈宓逼死了她,而不曾想到其它。

    “走,去三房!”

    华氏陡然出声。抬腿往门去。

    “慢着!”

    沈宓一声沉喝。右手也已经将她拖住,他咬紧牙关望着门外,说道:“谁都不许打草惊蛇!”

    沈雁目光灼灼。走上去:“父亲想怎么做?”

    沈宓望着她,缓缓道:“你不是说过,有人蓄意害你母亲的性命吗?”

    沈雁望着他,忽然微笑点起头来。

    她就知道沈宓不会无动于衷!刘氏屡次伤害华氏。不但没有受到重罚,反而还被沈夫人偏袒。已经令得沈宓忍无可忍,如今刘氏向二房行这样的伎俩,若不是沈夫人纵容,她岂有这样的狗胆?沈宓这句不要打草惊蛇。便已经表明了态度!

    沈夫人和刘氏,一个都不能放过!

    沈夫人是主使,而刘氏却是刽子手!

    在眼下最适合的破口的。就是刘氏!

    刘氏或许是受沈夫人之命才向华氏下此毒手,可也是因为她的贪婪而起。因为她的贪婪,她助纣为虐,不但杀死华氏而且还毁她名节,害得她年幼丧母与父成仇,以至于她不肯接受父亲而负气嫁给秦寿去营救华家姐妹,而刘氏则携着华氏的嫁妆带着家人远走他方逍遥法外!

    她如何能便宜她?她若便宜了她,不是对不起自己么?

    有了沈宓在前,她再也没有什么好顾忌,她两眼定定站在原地,不气愤不激动,不失措不慌张,仿佛已不是个孩子。

    父女俩在这一问一答之间,独有的默契已然形成。

    她走过去,与华氏道:“母亲不用急着去寻她算帐。上次那事之后,您难道不觉得太太对她的态度有些异常么?她把香囊放在锦垫底下,目的绝不只为了给您添堵。我猜她的目的是为了挑起父亲与你的矛盾,你不妨按兵不动,来个将计就计,看看事情接下来会如何。”

    单纯的华氏并不蠢。她凝着双眉,看看沈宓又看看她,问道:“我跟你父亲生了矛盾,于她又有什么益处?她花这么多心思,只是为了看我笑话?还是,你的意思是,这是太太在背后指使?”

    当着沈宓面,沈雁却不能跟她解释太多。

    “究竟会怎么样,母亲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必然会见分晓。”

    “是啊,奶奶。”黄嬷嬷闻言走上来,“咱们且犯不着上火,有二爷作主,姑娘是个有主见的,咱们这次就听二爷和姑娘的安排,看看她究竟要的什么如意算盘!”

    这些日子黄嬷嬷紧随着沈雁一路过来,她说的事情没有一件不在她的掌握之中。如今她虽不知道沈雁为何这般胸有成竹,而且那么巧把沈宓给引了来,但刘氏这厮端底已经引起了她们震怒,这次若不狠狠治治她,她们心里这口窝囊气便永远也咽不下去!

    华氏并不是相信沈雁,她只是疑惑,刘氏为何对她紧咬不放?如果是因为上回那事,在沈宓和她不曾去三房拿她是问的情况下,她很该庆幸才是,如今反倒这般斗胆再跟她使绊子,她是哪来的底气?难不成真如沈雁说的,是沈夫人在后头撑腰?

    看沈雁面色镇定,再想起这些日子她的机智沉稳,她想了下,点头走回来:“我听你们的。”

    沈雁微微笑了笑,抱了抱她。然后转向沈宓:“三婶既然存心要离间父亲母亲,必然会想办法诱使父亲找到这香囊,依我说,不光是咱们得不假声色,父亲也得配合才成。”

    沈宓带着深重的愧色深深看了华氏一眼,然后凝眉看着屋里这些人:“从此刻起,尔等都听我吩咐!”

    傍晚时分,沈宓再度走出衙门,让葛舟牵了马,驾着往麒麟坊的方向慢步行去。

    很快就到了坊外大街。

    这大街是沈雁平日最爱溜达的去处,因为吃的多。

    沈宓像大多数时候一样下了马,负手顺着路边的铺面踱去。他经常会在这里转上半圈,给沈雁带几包零嘴儿,或者给华氏带几个小玩意儿。

    沈府在麒麟坊座立了百来年,沿途自有许多认识他的人上前作拱打招呼,知道沈二爷和气又大方,也自有挎着篮子的人上前兜售各种货物。沈宓不让他们失望,每个人都买了点,小段路下来,葛舟就已经抱了满怀的纸包。

    正要上马进坊,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忽然挎着一篮子花花绿绿的玉石丝络来到了马下。

    “二爷买个平安石吧,可保家人平安康健的。”

    女孩子声音十分娇脆,一双眼睛玛瑙似的明亮夺目。沈宓停了步:“哪里的平安石?”

    女孩拿起几个来道:“是求城外云佛寺的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玉石,我都拿丝线打了穗子,只要放在平日里常坐的坐椅之下或者床头,坐的人便会一辈子福寿安康多子多福!只要十文钱一个,听说二爷与二*奶奶十分恩爱,二爷就买几个,给二*奶奶求份平安吧!”

    女孩举着手上的平安石,眼巴巴地望着沈宓。

    沈宓打量了女孩片刻,伸手从篮子里挑了十个,让葛舟拿钱。

    女孩高兴地叮嘱他:“二爷千万记得,要放在奶奶的床枕下的平日坐的榻下!要不然没效果的!”

    沈宓扬起唇,眼角眉梢俱是冷意。

    刘氏自打从二房回来,这大半日眼耳便全贴在二房的动静上。

    当她听说沈宓中途曾回府过一次,她一颗心便提到了喉咙口,他回的那样快,她都根本来不及做准备,害她以为计划将要打乱,还好没多久他又急匆匆地回了衙门,想来只是临时回府取东西什么的,如此一来,她就还有时间继续下一步。

    她不相信她精心筹谋的这一切会有失败的可能,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男子会容忍妻子的房间里出现陌生的香囊,沈宓与华氏之间的矛盾,必然会成为她向华氏下手的一个绝好契机。所以为着这场争吵,她做了多少铺垫。

    她从晌午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天擦黑,终于在晚饭后等来了脚步匆匆的秋满。

    “奶奶,二房不知为了什么事,二爷和二*奶奶吵起来了!二爷气得冲出了府,拦也拦不住!”

    刘氏心头热血一涌,猛地站起来:“可当真?”

    秋满见她这般反应,不免有些讷然:“千真万确,二爷刚刚出的府。”

    “太好了!”

    她猛地站起来,掐着手心抑制心内的激动,“太太在哪里?”

    暮色越来越深,很快整个院子都被笼罩在沉黯的天色下。

    二房里的争吵很快传遍了四处,沈夫人与刘氏彼此心照不宣,别的人自是分毫未曾察觉异样。季氏带着沈弋到了曜日堂,请示要不要去规劝,陈氏虽然没过来,但是却依在院门下望着二房处冷笑,果然老天爷有眼,二房里也有闹腾的时候。

    至于下人们,自然是议论得最热闹的一群,不是都说二爷夫妇感情好吗?怎么也会吵得这么天翻地覆?可见富贵人家的恩爱都是假的,说的好听重情不重子嗣,富贵人家不重子嗣又重啥?

    大家都在看西洋景。

    沈宓出房后直接出了府门。

    刚刚站在坊门内,后头秋禧忽然追上来,说道:“二爷!咱们庄子里有佃户被牛斗伤了闹了起来,老爷还没回来,太太请您即刻去看看!”(未完待续)

112 拿下!

    夜色里的沈宓双眸倏地冷下来。他平静地转过身,说道:“庄子里的事自有人管,何须我去?”

    秋禧怔了怔,很快恢复常色道:“管事们都去了,但还不见回来,太太说,想必是摆不平,还是请二爷亲去一趟。”

    沈宓的双眼越发冷得像寒星了。跟在沈夫人身边日久的秋禧望着,也不由打了个哆嗦。

    半晌,他依旧转身面对坊门,半仰起头来望着天边阴云,沉沉地吐出口气。

    “备马来,我去。”

    听到这句话,秋禧整个人都轻松了,立马掉头去了备马。

    而沈宓看向身后这偌大而辉煌的府第,目光里的依恋却一寸寸成了灰。

    这里沈夫人听得秋禧回了话,便与季氏她们道:“华氏这性子也该改改了,一丁点事便闹得这么要死要活,哪里还有点少奶奶的体统?你们这会子都且莫过去,先晾她一晾,让她反省反省自个儿再说!”

    季氏听得婆婆动怒,哪敢有多话?再者也没打算多跟华氏亲近,这趟出来不过是碍着情面罢了,自然也就带着沈弋回了房。

    这里季氏前脚刚走,沈夫人便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交与刘氏道:“把这个投到她茶水里,些许即能要命。”说完她吐了口气,“六万两银子和三万干股的契书我都准备好了,你行事仔细些,办好了那些就是你的。还有——”

    说到这里她转过脸来,凝重地望向她:“你记着,无论如何不能吐露出我来,否则的话,仔细你娘家那些人的性命。”

    刘氏心头一凛。微微点头,接过那瓷瓶,出门走到了二房院后。

    二房里平日灯光最是闪亮,但兴许是因为华氏才与沈宓吵过架,今儿入夜了正房还未曾点灯。不过没灯最好。她从早就撬开过的后门进到院内,依着天井往正房走去。

    才走到后廊下,华氏的叹息声便轻轻地传来。听声音像是在东边。而屋里一片漆黑。似乎连丫鬟们都不在身边。再轻轻拉了拉后门,居然也没有上锁。

    她忽然眼皮跳了跳,涌起些不祥之感。

    华氏怎么会这么粗心。连个人都不留在身边呢?

    她在后廊下停下来。

    不过,她也不相信华氏会知道有人来要她的命,眼下这个时候正是她警惕心大失的时候,府里有护院又四处是人。眼下天色又还尚早,不锁后门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纠结的事。

    至于屋里没人。兴许,是她跟沈宓那一争之后心力交瘁,不想有人打扰。

    她这样宽慰自己。都到了这会儿,她难道还要给自己打退堂鼓吗?沈夫人刚才不是说。东西都准备好了,只要华氏一死,她就能得到它们了么?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疑神疑鬼就把伸出去的脚收回来。

    她伸手开了门。这次利落得多。

    她凭着印象,回记着屋里的布局。因为阴雨,又是月末,不点灯的时候屋里十昏暗。只有外头廊下些许光亮透进来,依稀辩得出哪边是炕头,哪边是里屋。

    她快步走到屏风左首的圆桌畔,这里桌上用小炭炉暖着壶茶,她迅速地把小瓷瓶掏出来,揭开盖子往茶壶里洒下粉末去。

    沈宓去了庄子上,今儿夜里必然回不来,这茶壶里的茶注定只会落到华氏肚里。

    不管她什么时候起来,今儿晚上她都必死无疑!

    “哪里来的蟊贼!快给我捉了打!”

    正在她要得手的时候,后窗下忽然传来道清脆的喝斥声,紧接着屏风下这边的烛台就亮了,沈雁像从天而降般突然从窗下走过来,指着门口处如此吩咐!

    黑暗的正房忽然四面八方的亮起了灯,华氏从炕头那边走过来,扶桑紫英带着五六个手拿棍棒的家仆从门口走入,黄嬷嬷带着许多二房的下人从后院门口涌进来,还没等刘氏开口,握着棍棒的家仆已经一拥而入,冲着她已没头没脸地打起来!

    刘氏来不及多想,尖叫着护住脸面,在棍棒下不停地寻找空隙往外钻,但是五六根棍子此起彼落,已经堵得她无路可逃!很快她的惨叫声在棍棒声里一下下传出,她先是不敢报上姓名,后来明显觉得跑不脱了,她才哭喊着从地上爬起:“别打了!别打了!是我!我是三奶奶!”

    沈雁揣着两手站在帘栊下,冷笑道:“还敢冒充三奶奶?再叫声试试!”

    何贵抡着棍子下去,刘氏胳膊喀嚓一声脱了臼,她尖叫着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埋伏的这些棍棒手都是黄嬷嬷专挑的陪嫁奴才,因为前途都系在华氏身上,对于来打华氏主意的人,个个如同眼里揉进了沙子。

    沈雁踢了下刘氏,说道:“抬冷水!”

    冷水来了,一整桶全浇在刘氏头上。

    刘氏醒过来,想要爬起,脱臼的左臂一软却是又趴了下去。

    二房里的灯光已然大亮,华氏死盯着桌上那壶茶水气得脸色发白。

    沈雁看着趴在地上不住的抽搐的刘氏,走过去,撩开她披散的头发,再拿绢子擦一把她脸上的血,说道:“何贵把她手臂接上,包上棉被,继续打!”

    二房才吵过架转头又进了蟊贼的消息一传开,很快就传遍了各个角落,这下大伙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窝蜂地赶往二房来看究竟。沈雁让胭脂挡住大伙在院门外,除了沈夫人与沈宓回来,谁也不让进来!”

    黄嬷嬷一直陪伴华氏坐在榻上,这时候见着被蒙在棉被下挨打的刘氏,华氏忽然站起来,几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棉被一扯,抓住她衣襟便就狠狠甩了两巴掌下去!

    “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竟然先是毁我名节后又图谋我的性命!”

    刘氏早已经被打怕了,再受了华氏这两巴掌,倒反而冷静下来。眼下不过只有二房的人在此,她就不相信她抵死不认,华氏还能把她怎么样!她挺起胸来,呲着牙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毒是我下的,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你的名节是我毁的?”

    沈雁夺了何贵手上的棍棒,上前一棍子扫向她手臂。便听一声惨呼,刘氏捂着臂膀滚下地,如杀猪般尖叫起来!

    “这是干什么?!”

    门口突然出现沈夫人的声音,她看着忍痛翻滚的刘氏,再看向屋里安然无恙冷若冰霜的华氏和沈雁,脸上血色退尽,一双眼也睁得老大。

    华氏狠瞪了她一眼,而后咬牙走到刘氏面前,她的愤怒完全已无法抑制。

    “证据?你这么乌漆麻黑地闯到我房里,既不让人通报又不带人在身边,你这还不叫证据?你还有脸问我要证据?!”说着她几步走到桌畔端来那壶茶,伸到她鼻子底下,一把钳住她下巴:“你若不是来害我的,便把它喝了!”

    刘氏手臂已折,再被她这么一紧抓,浑身便有些发软,她抬头看一眼座上的沈夫人,抖瑟着道:“太太明鉴,我与二嫂无冤无仇,伤她的性命做什么?我不过是方才回房的时候路过二房,瞧见房里没人,所以顺道进来看了看,哪知道反被她们诬成了贼,我这倒成了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了!

    “这茶壶里就是有毒,难道就不能是二嫂自己放的,看我冒冒失失的进了来,所以为了上次那件事,故意来报复我的么?我知道上次我之前有错,可我都已经给二嫂敬茶认了错,二嫂再揪着这事不放,是不是有点得理不饶人?”

    她抬脸看着华氏,神情很激愤,看上去这倒全成了华氏的错。

    胭脂青黛听得这话,气得身子都颤起来。

    沈雁扫了她们一眼,继续坐在旁边观看。

    华氏一脚踹向她胸口,等她倒在地下,遂又踏住她咽喉道:“我就让你瞧瞧什么叫做得理不饶人!”

    刘氏哀呼起来。

    “住手!”

    沈夫人沉喝着,急赶着过来两步,看见华氏这模样,心下倒是也有些发紧。她抚着手上的金戒,咬牙道:“你也太没规矩了点儿!这可是我们沈家的少奶奶!你竟敢当着我的面这般折磨她?!”

    “少奶奶?”

    华氏冷笑着,“刘氏是沈家的少奶奶,我华氏就不是了么?太太这般明目张胆的偏心眼儿,是仗着二爷不在,还是瞅着我华氏势单力孤没人倚仗?

    “太太只看到她被我折磨了,那么可曾知道我险些就死在她手上?她闯到我屋里来行凶,你居然还在跟我说什么规矩不规矩?!

    “太太心里的规矩,只有你自己吧?

    “我从进这沈家第一天起,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太太怪我没规矩,是怪我打错了摸黑闯进门来的刘氏,还是怪我没有敞开门恭恭敬敬请她进来把性命双手奉送上去?规矩,我倒不知沈家的规矩是容许一个堂堂少奶奶摸黑做贼来谋我的财害我的命!

    “我也不知道沈家的规矩是容许弟媳妇往嫂子的屋里放这些肮脏玩意儿,来挑拨我们夫妻间的是非!如今这就是沈家的规矩,那么真是对不住了,这个我还真没有!但是如果一定要有,你信不信我可以做的比她更无耻卑鄙十倍二十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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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强爹

    “放肆!”

    沈夫人沉下脸,“你这是跟谁说话!”

    华氏深呼吸一口气,稳住气息道:“跟所有希望我倒霉的人说话,也包括您,太太。”

    沈夫人气到噎住,目光也变得狠戾起来。

    扶桑暗地推了推沈雁,这个时候除了她没人能替华氏撑腰了。

    可是沈雁并不动,她只把目光略往门外扫了扫。

    而这时候,华氏走回刘氏跟前,望着地下的她,将一直紧握在手上的香囊猛地掷到她脸上,再道:“眼下里外站着这么多人,我若不把你那恶心的一面撕开来,怎么对得住你几次三番对我下的这些阴谋诡计?”

    她咬咬牙看着前方屏风,一字一句道:“你打的好主意,差一点点就称得上是算无遗策。借口说给我赔礼,却将这东西塞到我锦榻之下,然后在外头买通卖平安石的小丫头,通过她来引二爷翻我的榻席。

    “之后我们吵架了,而且他气出了门!这个时候,你便趁着二房一团乱来我的房里投毒。

    “我不知道你因何非要毒死我不可,但是我知道,就算我是服毒死的,有了这场争吵,一个自杀之名便可将这背后所有的阴谋掩盖过去!所以你那么大胆地摸黑进了来,以为只要投下这毒便大事已定,只是你没料到,我们早就已经防备了你!”

    说完之后她垂眼瞪着她:“如果不是因为我早有防备,早就知道你的阴谋,今儿夜里我十有八九也着了你的道!假若我们没有埋伏,你把毒投到茶壶里,就算有人发现了你。那壶茶迟早也会被我喝掉的不是吗?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府里竟有人处心积虑地要我的命,原来我竟这样好欺负,在这个府里我不是什么二*奶奶,也不是沈宓的妻子,我就是好比是个奴才下人,有人看不惯了便可以投个毒!太太说我没规矩,是。我没规矩!

    “可这劳什子的破规矩我还真不想守了!你们沈家容不下我。我也不见得非要赖在这里等你们拿我的命!你们即刻请二爷回来,我这就让人清点嫁妆跟他和离!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眼不见心不烦。我也不受你们的窝囊气!”

    听到末尾这句话,二房里的人统统已围了过来。

    沈夫人听得她说完,唇角却转瞬翘起:“和离?你敢吗?”

    一直无语的沈雁目光顿时冷下来。

    “我有什么不敢的?”华氏高扬着臻首,“难不成我离了你们沈家。就活不下去了不成!”

    沈夫人抚着戒指,微微斜了斜眼角。走到刘氏跟前。

    刘氏咬了牙,抚臂坐起,冷笑望着华氏道:“你少拿什么和离不和离地来吓唬我,就是和离你也赖不到我头上!你说我害你。都不过是你的猜测,我要的是证据!没有证据,你就是诬陷我。就是报复我!你看看谁会相信?!”

    “又是证据!”华氏幽幽吐着气,似乎已不想再纠缠。

    “要证据是么?葛舟。去把押在后院小磨房里的小丫头提过来。”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沉如泰山的一道声音,门口的人分开,沈宓拿着马鞭,负手从外头走进来。他目不斜视走到屋中沈夫人面前,再将随后被带进来的一人扔到她面前:“母亲,这是庄子里的庄头,庄子里有没有出事,您尽可以问他。”

    沈夫人脸色顿时煞白。

    刘氏也神色大变,身子一软歪在地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夫人站起来,努力保持着平静语气。

    “母亲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意思?不是您把我支去庄子里的吗?”沈宓面无表情,马鞭一甩,正好甩到她身后秋禧的身上!

    秋禧惨叫一声跪下来。

    沈夫人惊怔无语,身上竟然也起了丝颤栗。

    看上去万无一失的计划居然以失败告终,她说不上多么难过,因为这次不行她还会准备下一次,可是她也不见得多么轻松!因为她从没想过刘氏的失败是因为二房母女早有防备!

    这个计划只有她和刘氏两人知道,不可能再有第三人知情,华氏究竟是怎么察觉出来刘氏对她动了杀机的?她素日冲动任性,根本不可能会细心到这个程度,就连季氏母女那么精明的人也没曾看得这么透彻,她是怎么算到刘氏会动手,而且会在今夜动手的?

    而且,她是怎么窥破刘氏与那小丫头之间有勾结的?如果不是近距离的盯梢,根本不会有人注意,难道说,她们早就已经防备了刘氏?还是说,这一切乃是被她的亲儿子所窥破然后提醒了她们?

    她把目光投向华氏,眼前的她怒色仍然很重,但是眉目之间又流露着一股傲然正气。

    她知道她性子暴躁,遇事最是不能冷静,所以才会利用这点与刘氏定下这计策,可暴躁和勇气是两回事。眼前的华氏,看起来与原先忽然有几分不同了,她的暴躁变成了犀利,让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招架。

    而面前的沈宓更让人无法逼视,他是四兄弟里最有魄力的一个,平日里因着文人本质尚且看不大出来,但到了眼前这种关头,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他的锋芒了。

    她万万没想到沈宓没去庄子里,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倒回来插手这件事!

    她倏地转回头看向华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刘氏会到二房来的?”

    华氏扬起唇角,冷冷道:“我已经在刘氏手下吃过一次亏,难道不能从此提防着她吗?从她今儿早上假惺惺地来给我赔罪我便已经知道了,她既然已经得到太太您的宽恕,又何必再来我这里卖这假面花子?”

    这些都是沈雁的功劳,但她当然不会把真相说出来。

    经历过这两回,人心的险恶她总算是知道了!就算她不害人人也会害她,如果她招出是沈雁,那么往后小小年纪的她就得面临这些人处心积虑的攻击!她虽然手腕心智都不如沈雁,但无论如何她是她的母亲,她必须保护她!

    “二爷,人带来了!”

    葛舟在这时候领着沿街售卖平安符的小丫头进了来,小丫头见了这一屋子人,早已两腿如筛糠般跪倒在地下。

    “这么说,你们真的是早就知道了?”

    刘氏见得这小丫头进来,一颗心便已在胸膛之中扑扑跳个不停。她本就担心事情败露引来华家和沈宓的报复,可如果华氏死了倒也还好,有沈夫人从中斡旋,她也不怕真会扯到她头上。而如今不但事情败露,华氏没死,自己反而还成了她们的瓮中鳖!

    “没错!”旁座上的沈雁剥着杏仁儿,大声说道。

    她知道母亲的用意,但是不谦虚的说,在内宅方面,她目前还是比华氏应付得更得心应手一些。

    华氏是需要成长,但不能一蹴而就。何况眼下有沈宓在前,她又怕什么?有个厉害老爹就是有嚣张跋扈的本钱啊!

    刘氏望着她,气得脸都青了。她居然又一次着了二房的道!上次华氏给出那叠假银票她就觉得有疑,华氏怎么可能会事先在房里藏着那么多假银票?而她当时也根本没机会上外头去做假,当时沈雁接连出现了两回,难道这些都是沈雁在暗中捣鬼?!

    她望着眼带几分嘲弄望过来的沈雁,背脊忽然冒出了冷汗!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她揭开了杀死伍氏的真凶就是琳琅,这本来就显示出她的过人心智,她去华氏面前哄她拿钱的时候,她从中作梗又有什么不可能?

    绝对是她!

    她蓦地爬起来,箭一般地朝沈雁冲过去,到了她面前,瞪圆了双眼,抡起手臂便要扇她!

    只是还没等她放下手,随着啪的一声暴响,一条马鞭卷住她胳膊,飞快将她带离沈雁身前,转而又落在她身上,那质地上佳的夹衣上顿时便被抽裂了口子。沈宓如苍松般站在沈雁身前,一双眼沉凝如冰,瞪着地上的刘氏:“你是嫌死的太慢?还敢动我的女儿!”

    刘氏爬起来,惊恐地缩在桌子底下。

    华氏急步上去,眼含泪光搂着沈雁,看向沈宓:“你现如今可看到了,这些人有多么容不得我们母女!今日若不是我们的女儿,我多半已经成了这沈府里的游魂!我终于知道雁姐儿为什么会跟我说起那些奇怪的话了,可恨我竟连个九岁的孩子都不如,都看不穿这府里的人心险恶!”

    说罢那眼泪一滚,仿佛满腹的委屈憋到这会儿终于有了个宣泄口。

    沈宓替她擦了泪,将她们拉到身后,看向座上的沈夫人。

    沈夫人脑子已有些僵滞。

    “你想怎么样?”她问。

    “我想怎么样,母亲应该很清楚。”

    沈宓偏过头,望着她,连头发丝儿里都似透着冷意。“我夫妇受了这么多委屈,理该为自己讨个公道了。否则的话,沈家的规矩只怕真的将形同虚设,这百年基业也将毁在这后宅手里!身为沈家子孙,我又岂能置家族名声于不顾?”(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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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暴露

    他走近前两步,接着道:“今日我若不回来,佩宜所受的委屈只怕又会像从前一样,就这么被轻飘飘揭过去罢?我的雁姐儿今儿只怕也受了刘氏这贱妇的责打,而母亲回头还要来跟我数落她们娘俩的不是了吧!”

    他抬起手上的马鞭指向门外:“我若不回来,这表面一派祥和的家里头实际是什么样子,我是永远也没办法知道!你告诉我,什么叫做家风端正,什么叫世家大族的规矩?佩宜确是出身商贾,华家也没出过什么高官名士,可是人家从上到下有仁有义光明磊落!

    “你看不起佩宜,不替她主持公道不说,反而怪责她不守规矩,反而对作恶多端的刘氏诸多庇护这是何道理!”

    沈宓咬牙切齿,浑然已不见了素日的从容。“难道在母亲的眼里,沈家的规矩真的就是你自己吗?”

    沈夫人翕了翕唇,竟然说不出话来。

    看着眼前浑身上下透着冷意的他,她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为了要娶华氏而跟她顽抗的他,但那个时候他只是倔犟,并不曾愤怒,眼下愤怒的他,忽然激起她心底那些老旧的回忆,使得她心底的心虚未曾褪下,那股恨意却又重新升了上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责怪我?”她逼上去,沉着声,凝着眉。

    十年前她已经妥协过一次,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不会再妥协!

    “我不是责怪你,我怎么敢责怪您?”

    沈宓声音轻飘飘在响彻在屋里,“我只不过在想这个家到底还是不是我印象中讲究忠孝仁悌的那个家!刘氏是您的儿媳妇,佩宜也是您的儿媳妇,可是您袒护着的那个儿媳妇不止算计着我妻子的财产、挑拨着我们夫妻矛盾来谋害她、事后更恼羞成怒嚣张到要来打我的女儿!

    “我不知道我在母亲心中算是什么。是个可以随意愚弄的傻子?还是你们私底下的一个笑话?

    “我身为男人连自己的妻子女儿都保护不了,我有什么颜面存活于世!我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她们受过你们多少拿捏,我只知道这一次差一点点我的人生就被你们给毁了!若不是你纵容包庇,刘氏哪来的这胆子针对佩宜!

    “今日刘氏图谋杀害的是我的妻子,她被人欺负只能证明您的儿子我没用!我被人这样算计,我的尊严被你纵容出来的人这样践踏,您觉得舒服吗。高兴吗?”

    沈夫人面沉如水。紧盯着他。

    她从来没见过沈宓这个样子,她曾经预测过华氏死后沈宓必然会伤心,可是再伤心。她相信也会有缓过来的时候,华氏自杀而亡,错不在沈家,沈宓还年轻。有作为,而且又没有儿子。将来不知多少的名媛贵女会愿意上门当他的填房。

    所以她对于沈宓的将来,是不大担心的。

    可她没有想到,刘氏把事情把办砸了。办砸了就办砸了,她想着反正有她出面。找个由子把刘氏保出来便是,华氏又敢说什么?可她万万没想到被她支走的沈宓居然赶在这当口回了来——他是怎么回来了?是谁去送的信?

    是沈宓自己,还是真如刘氏猜测的那般。是沈雁?

    可是沈雁才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她如何会猜得她们这个计划而提前作好准备?她的目的是让华氏的“自杀”对外看来情有可原。所以刘氏会在二房里弄出什么动静对她来说都不要紧,因为只要华氏死了,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刘氏露的马脚再多,她也会给她擦屁股。

    她能保证在刘氏被打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们揣着这心思,那么,沈雁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会真如华氏说的,只是从她上门赔罪那事就能猜出这么多端倪?

    她往沈雁看去。

    沈雁也冲她看过来,并且咧嘴笑了笑。

    沈夫人目光随之变得深沉。

    这丫头何时何地看上去都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难道这只是她的假象?她又想起陈氏送珠花给她那次,她心下陡然又凛了一凛,难道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被她蒙骗了?!年仅九岁的她竟有这样过人的心智,把身边事看得如此之透彻?

    不,不可能。不是她,一定是沈宓!

    可是想到这层,她的心又更加寒凉了,她的儿子明知道这一切,却还装得若无其事,等着她这个母亲钻进来——或许他还不知道她才是幕后主使,又或许已经知道,可是这又有什么分别?她到底暴露在了他眼里!

    “二哥?”

    正在静默之间,门外忽然传来道懵然的声音。

    沈夫人回头望过去,只见门口站着个白衫墨发的男子,眉目清秀,丰润的双唇露出几分优柔,眼下他神情讷然地望着屋里,却是本该呆在寺里的沈宦!

    这当口,他居然回来了!

    她猛地往沈宓看去,沈宓却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出现,他指着地上的刘氏,以及已然被黄嬷嬷带进来的卖平安石的丫鬟,冲沈宦道:“你过来!刘氏妄图杀害你嫂子,被你嫂子捉了个正着,再加上先前她与人勾结坑害我一事,你今日给我个说法!”

    “什么?!”

    沈宦听见这话,立时变了颜色,走向刘氏。

    “不!我没有!他们在诬陷我!不信你问太太!”

    刘氏见着沈宦出现,一张脸顷刻变成死灰!她慌乱无措地爬起来,跪爬到他面前,扯住他衣袖。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知道沈家长幼之间极守礼仪,如今沈宪死了,沈宦沈宣便皆以沈宓为尊。沈宦若是相信她对华氏下手,如今又被沈宓逼着讨说法,他是一定会休了她的!

    沈宦显然也被这消息弄得乱了方寸,他匆匆忙忙冲沈宓俯首作了个揖:“敢问二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刘氏一向温和恭谦,不是那多事的人。这人命关天的事,二哥还得弄清楚了才好作定论。”

    “这不是证据!你还有脸问我要证据!”沈宓一掌拍在桌子上,先前被投过毒的那茶壶被拍得跳起来,“你问问她,这茶里的毒是哪来的?还有她面前那香囊是怎么来的!她若不是来行不轨之事,又鬼鬼祟祟地潜过来做什么!”

    “二哥……”沈宦这下也无语了。

    既然被抓了个正着,的确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想起前不久刘氏才向二房里讹过钱,做出那丢人的事,本以为她会用心改过,这才隔几日居然又做出这祸事来!他心里便不由得气恼,咬牙往她望过去,喝道:“你是不是活腻歪了,竟敢冲二嫂做下这种事,你是想要滚出沈家去?!”

    刘氏煞白着脸坐在地上,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激动,颤抖起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夫人,沈夫人目光微闪,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是她唯一的救星了,她想也不想地就爬过去,磕头道:“太太是相信我的是不是?太太?”

    她想起了琳琅在被揭露出来之时,也是这么样六神无主地请求她出手帮忙,但是被她一脚踹破了喉管,再也未能得逞。她害怕沈夫人也会这样对她,所以不但不敢把她说出来,反而态度十分小心,沈夫人为保自己,会甩了她并不是不可能!

    而她假若敢当众挑开她的秘密,那么她则必死无疑!

    她怎么能容许自己落到这个境地?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自己!哪怕是被休出去,她也要保住这性命!

    “太太,看在儿媳素日孝顺的份上,请太太饶了我,饶了我!”

    她哭着趴在她膝下,整个人如筛糠似的。

    沈夫人垂眼望了她片刻,转身坐到椅上坐下。

    事情到了如今,她当然应该放弃她来保守住这个秘密。可是刘氏如若出了沈家,岂不是更容易把这秘密捅出去?再者,华氏终归是要死的,这次不成,还有下次,没有刘氏,她又要找谁来背这个黑锅?就是要休她,也要等到华氏死了再说不是吗?

    沈宦回了来,沈宓先前那番指责她倒也且顾不上去理会了。

    望着沈宓,她说道:“你别急着怪责我,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刘氏纵使真的心怀不轨,到底不曾酿成大错。我又哪里知道怎么回事?”

    说罢她默了默,又望着华氏道:“佩宜受委屈了,是我没弄清楚原委就责备了你,我不想她竟是这样不思悔改,这次我让她搬去庄子上住着,莘哥儿不成亲便不能回来,你说可好?”

    华氏转过身去,面若冰霜望着门外。

    沈夫人从未受过这样的冷面子,但眼下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再纠缠这个。

    她说道:“我们家到底是有脸面的人家,这休妻的话断不可轻易说起。我这样发落她,已经算是对得住你了。”

    “对不对得住,暂且先不论。”

    沈宓往前半步,正要说话,方才还端坐在屋里的沈雁这时候却忽然从外头走了进来,脆甜的声音在屋里的躁怒气氛衬托下显得格外悦耳。她走到沈宓身边,仰起小脸道:“父亲不用急着催太太怎么处置三婶,先等我带两个人进来,看看三婶认不认识再说。”(未完待续)

115 隐秘

    众人听到这番话,都不由起了疑惑。

    沈宓点点头,眼神冷冷扫过刘氏脸上,示意沈雁继续。

    沈雁抬起两手轻轻地拍了两下巴掌,然后胭脂便带着两名年约四旬有余的男女进来。

    这二人虽然衣饰简朴,但是气质里却透出几份儒雅,尤其是男的,身着件青色道袍,看起来应是个文士。

    沈雁道:“何老伯,何二婶,你们瞧瞧,地上跪着的这位奶奶你们可认识?”

    刘氏见得这二人,两眼立即便如铜锣般瞪大了,然后如同见了鬼似的直往后退!

    “回二姑娘的话,在下认识,这便是刘府的大姑娘,殉国有节的刘大人的亲闺女,也是在下犬子的未婚妻,十年前她在我何家常出常入,她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何老伯礼貌地回应着沈雁的话,目光望向刘氏,却是如同刀子般凌厉。而与他同行的那名妇人,却已是咬牙切齿红了眼眶,似是见到了宿世仇人。

    沈夫人与沈宦听得这“心上人”三字,俱都不由一震!

    沈夫人站起来,厉声道:“你是何人!方才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老伯俯身道:“在下何谦,与刘孟阳乃是旧友,原先我何家也住在与刘家相邻的燕儿胡同,可是自打十年前犬子何叙过世,在下便带着妻女搬到了南城。沈夫人若是想知道在下这话什么意思,何不问问贵府三奶奶当年是怎么以破壁之身进得沈家门?”

    沈夫人听得这话,立时踉跄了两步!

    而刘氏瘫坐在地上,魂儿仿似没了,眼珠子也快要瞪出来。

    “何先生有话但请直说!”

    看到这副样子。沈夫人再是想暗护刘氏也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了!这何谦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又自称与刘家是世交,再者又说什么刘氏是何家儿子的心上人!刘氏是沈家的儿媳,现在居然被人跑上门来指称婚前还有这么一段,这又如何了得!

    何谦俯身:“在下不敢担这声先生。夫人想知,在下说来便是。”

    说完他顿了顿,接着道:“何叙论年纪比刘氏还要小一岁。我们两家从父辈开始就有了交情。他们俩也是打小就在一处玩耍。何叙喜欢跟着刘氏,刘氏对何叙也十分照顾,打会做针线时起。衣裳鞋袜时常都有赠送。久而久之,便就互生了情意,我与刘孟阳也私下看好他们。

    “谁知那年京城被攻破,刘孟阳殉了国。刘家一下窘迫起来。那会儿何家虽然也不富裕,但好歹比刘家还要强上些许。在下便时常叮嘱内子,让其对刘家多行照顾。刘氏与何叙在那几年感情急剧升温,就在十年前,她十五岁的时候。何叙惊惶失措地来告诉我,说他与刘氏已经私订了终身。

    “我气怒之余只得与刘老夫人商量,为他二人订下亲事。只是那时候两家都不富裕。因为并没曾请客,只是商议着找个好日子行文定便是。

    “谁知道就在事后不到半个月。何叙却在上山的途中翻了马车,惨死在山沟里!

    “那是我唯一的儿子!他死了,我们何家便没有了传后之人,内子曾经提议仍把刘氏娶进来,也算是全了何叙的心愿。可是我想到我老何家跟刘家交情匪浅,并不愿耽误刘氏一辈子,再加上家里也不宽裕,她若进了门,便多了个吃饭的人,我便就向刘夫人提出这事往后再也莫提。

    “两家起初提这事的时候并没有外人知道,而我怜惜着刘氏将来还要嫁人,于是也不曾将这事透露出去。

    “而我没想到,半个月后的九月初三,刘家就答应了沈家的提亲!我当时虽然觉得刘家太过性急,但敬重沈家门第高贵,刘氏去了之后也算是能带契上刘家一把,便就忍下了这口气不曾作声。但终究因为中年丧子而觉得心下悲戚,几个月后也就搬出了燕儿胡同。”

    何谦说到这里看向刘氏,“这十年里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何叙的死因,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原来何叙之所以会突然惨死,乃是因为就在我向刘家提亲之时,沈家也有了向刘家提亲的意向!刘氏为了嫁进沈家,让其弟刘普骗了何叙上山,然后将他推下了山崖!

    “她就是杀了何叙以破壁之身嫁入的沈家!”

    “不!不是!”

    刘氏凄厉地叫起来,她紧紧地抓住身旁的桌椅,整个人如疯狂般抖瑟着:“我没有杀他!你血口喷人!你们都是来害我的!你们都在嫉妒我!——太太!你不要相信他!我是清白的,我根本不认识他!”

    沈夫人瞪着她,额上青筋都已经冒了出来。

    沈宦喃喃道:“九月初三?是的,没错。我记得是正是九月初三提的亲,而在那之前不久,父亲曾经问我的意思!我说想看看她的人,于是母亲把她请到了府里,我在屏风后看见她……后来我就同意了!这么说,她真的在嫁给我之前,已经有了别的男人?”

    他睁大眼看向刘氏,脸上的懵然逐渐变成了震惊!

    “三叔要是不信,我这里还有证人!”沈雁又击了击双掌:“带秋葵!”

    秋葵走进来,刘氏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她嘶叫着冲过去,被沈宦伸出的一脚又踹回了桌下。

    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会接受自己的妻子不贞洁?还不等沈葵把话交待完,沈宦便已往她扑过去,掐住她的脖子:“我想起来了!成亲那夜我喝得酩酊大醉,发生了什么我根本不记得!翌日早上你却抽出了元帕来,我也没曾在意!原来我竟然被你骗了,被你骗了!”

    刘氏惊叫着挣扎,旁边无一人上去劝解。

    沈雁笑起来。

    但眼下就让刘氏死了也未免太便宜她。

    她站起来,走过去,扯扯沈宓的手臂。“父亲快去阻止三叔吧,三叔被愚弄已经够可怜了,要是再背负个杀妻的罪名,那可太不值了。”

    沈宦虽然也不是什么好鸟,前世明知道刘氏作恶多端也不曾对她有所改变,前阵子也明知道刘氏害了沈宓又图华氏的财产,他也不曾对她如何。还连登门来道个歉都不曾。见过这般会装糊涂的,却没见过这般把人都当傻子的!但是这会儿到底还是先处置刘氏要紧。

    沈宓本待冷眼旁观,听沈雁这么说。又还是觑着葛舟,挥了挥手。

    沈宦被葛舟他们拖开来。

    “你拉我做什么?她原来根本不是什么温柔端慧的淑女,而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亏我这么些年尊她敬她,连个通房都没有。她原来就是这样坑骗我的!你让我杀了她!”

    沈宦失声大叫,双眼里透着血丝。整个人往前倾着,似乎准备随时往她扑过去。

    很显然对于他来说,刘氏失贞比起坑害兄嫂这件事来,事情严重得多了!

    沈雁抽了抽嘴角。跟黄嬷嬷道:“先请何老伯他们下去用茶。”

    然后走到刘氏面前,说道:“我可以想像出当年,你在得知沈家有意娶你为媳的消息后是多么的激动。这股激动甚至于驱使你背信弃义杀害了青梅竹马的恋人,你以为自己的弟弟是最靠得住的人。而你却没想到,刘普在婚后,却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庞氏。

    “而贪婪的庞氏则以此为把柄要挟着你,趁着刘普欠债被押,转头逼你拿出两万两银子的赎金。

    “这秘密要是传到了沈家,你就是给沈家生下再多子嗣也是被休的命。你当然要想办法满足庞氏的要求。可你嫁妆本就不多,这些年倒贴娘家去了不少,府里的月例又只够花销,哪来的银去赎刘普?于是你就瞄中了伍姨娘——哦,对了,四房的人怎么没来?四叔呢?”

    她目光往门口一扫,胭脂便就朗声道:“四爷已经回来了,奴婢这就派人去请。”

    “不必了!”

    门外这时候又响起来沈宣冷峭的声音,人群分开,他走进来,双眼如喷火般盯着地上的刘氏,“你往下说,我听着。”

    沈雁点头,“伍姨娘深得四叔喜爱的事府里人全知道,再加之素日璎姐儿身上首饰头面样样不缺,三婶以为只要害死了伍姨娘,便能填补上刘普这个缺儿。这想法其实极好,既有林嬷嬷背这黑锅,又有琳琅作为侯补,可她没想到,伍姨娘为人谨慎,并没将银票与首饰放在一起。

    “于是她还得另外想办法筹钱,因为二房手头宽裕嘛,而且母亲与父亲感情十分深厚,她算准若是父亲出了事,母亲必然会六神无主,恰好北城指挥使吴重跟庞家是亲戚,于是她勾结了他还有那两名琴娘一起——青黛,还不把人带上来?”

    随着她的吩咐,青黛又押着两个人走进来,沈宓仔细往她们看去,不由一惊——这不正是伙同吴重一块敲诈他的秋娘喜月么?!可是明明顾至诚派人去追踪的时候发现她们都失踪了,她们怎么会落到沈雁手上!

    “抬起头来。”

    沈雁袖着手,扬着唇望着跪在地下的秋娘喜月。“看看那天夜里在北城营,给你们发银票的,是在场的哪个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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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下场

    二人颤着身子抬起头,目光落到刘氏脸上,立即不动了:“就是她!姑娘,就是她!”

    她们想来已经是关怕了,不等沈雁多做指示便已配合。

    刘氏已经面如死灰了。

    而沈夫人等人则已完全不能动弹!除了刘氏婚前失身的事,接下来这些她都已经很清楚了,但她不清楚的是,沈雁怎么会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心思和手段!怎么会在她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将这一切全部牢牢掌控在手上!

    沈雁转头看了刘氏一眼,接着又道:“你自以为这计策十分巧妙,而且也确实成功了——如果不是那笔银票是假的,吴重不会到刘家去闹事,事情不会传到沈家来,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了,是吗?”

    说完她不等刘氏有回应,遂转向沈夫人:“太太,现在,您还觉得把刘氏送到庄子里呆着,很对得起我母亲,对得起这沈家上下吗?”

    沈夫人一口气憋在胸口,沉凝无语。

    屋里所有人都沉默无语。

    刘氏缓缓转头望着沈夫人,又缓缓望着沈宦,她想爬起来,但终究因为体力不支而倒在地上。

    “去把刘家人叫过来。即刻!”

    门口又传来沉厚的吩咐声,门外聚拢的下人已然散尽了,廊下沈观裕官服未除,两眼暴露着灼人的精光,直射向屋里地上的刘氏。

    “老爷!”

    沈夫人身形微颤,站起身来。

    沈宦讷讷无语,沈宣默然揖首,沈宓走上前去,朗声道:“家门败类。祸及同胞,请父亲从严处置!”

    沈观裕摆摆手,走进来,到了堂上坐下,“柳福,把无关人都遣退下去。”

    沈家的老仆人柳福颌了颌首,出了门去。

    “父亲!”沈宣眼见得门庭清静了。这时走出来。阴沉着一张脸,说道:“刘氏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难道休了她便可将这前后所有抵消掉吗?这种人岂能再放出去毁我沈家的名声!就应该赏她一条白绫。或者送到尼庵里,对外假称病毙!”

    “四弟!”

    沈宦惊怔失声。刘氏虽然罪无可赦,可终归是他同床共枕数年的妻子,他气怒起来可以恨不得掐死她。可真说要让她死,他忽然又有丝不忍心。

    “这种贱妇。你还有什么好留恋的?!”沈宣咬牙指着刘氏,冲沈宦道,“她不但心如毒蝎,而且还欺骗了你。你难道就不怕她将来为了什么利益把你也给出卖了吗?!”

    沈宦向来不擅这些争斗,他无语地垂下头来。

    “父亲!”

    沈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来,听见沈宣这话一双眼里立时噙满了泪。

    沈宦闻言看向他。咽了口唾沫,冲下人们道:“还不把二少爷带出去!”

    沈莘哭出来。掩面退到了旁侧。

    屋里呈现着一股让人说不清楚的气氛,愤怒,释然,哀凄,挫败……什么都有,搅和在一起,就如同洒在满身臭汗里里的香氛,腻味而又让人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愉快。

    但是沈雁却是愉快的,她既不如沈宦那般纠结,也不如沈宣那样偏执地一定要刘氏死,刘氏惹怒的不是她一个人,有这么多人盯着,她就是不死,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而沈家断不会留下她在家里,所以对于她的下场,沈雁已不关心。

    她拽起自家亲爹的袖子,操着软软糯糯的声音,说道:“我想来想去,刘氏虽然可恶,但归根结底还是母亲太弱势了,就是这次杀了刘氏,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别的人来欺负咱们。父亲若不想个万全之策,不但委屈了母亲,沈家也将家无宁日。”

    沈宓轻抚了抚她的头顶,点点头,“这件事我会处理。”

    沈雁扬了唇,她相信父亲。

    天色已经极暗了,梆子声已经响起来。

    沈观裕从始至终没看沈夫人一眼,沈夫人站在旁侧,心里的哀意也随着夜色的浓重一点点开始加重。

    “刘氏德行败坏,已不适合为我沈家妇。老三即刻写下休书,等刘家来人,一道遣出去。”

    沈观裕目光平视,声音沉缓,没有更多话,但只这几个字,已说明了一切。

    刘氏瘫倒在地下,沈莘无声地哭着。沈观裕望着华氏,忽然冲她招了招手,“佩宜过来。”

    华氏抿唇走上去,垂首冲上方福了福。

    沈观裕望着她,说道:“是我的错,没有兑现当年对你父亲的诺言,是我的纵容,才使这本该安宁和谐的后宅变得乌烟瘴气。老二说的不错,我们家,也该正正这股风气了。”

    “父亲……”华氏声音已有些哽咽。

    沈观裕点点头,又看向沈夫人,半晌,才又道:“你先回房。”

    沈夫人紧抿双唇,默默垂下眼,转了身。

    如今这局面,便成了老爷子主持。

    刘氏休逐出府已成定局,沈宣纵有不服也无可奈何,沈宦纵有不舍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而到得此时,已经再没什么好审的了,柳福让人将刘氏拖去曜日堂关押起来。黄嬷嬷搀着华氏去了偏房歇息,刘家很快来了人,整个战场便转移去了曜日堂。

    沈雁留下来陪伴华氏,华氏经过这半夜折磨,已有些筋疲力尽,但刘氏不死,这口气不彻底放出,她又始终无法入睡,于是母女俩坐在炕上等待曜日堂那边传消息来。

    对于接下来的事情沈雁已不想再掺合,有沈宓在那边,她十分放心,也不必挂心。唯黄嬷嬷微感忧虑:“刘氏只落个被休的结局,未免太便宜了她。”

    沈雁默了默,抬头道:“不会有人便宜她的。”

    刘氏已然成为炮灰,沈夫人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容许她成为自己的隐患?

    刘氏的下场,绝不只是离开沈家这么简单。

    黎明时分刘普夫妇匆匆赶了过来,在听过对刘氏的控诉,连屁都放不出来一个。庞氏本就坑害过沈宓,刘普又亲自参与了杀害何叙帮助刘氏骗婚,眼下沈家如何处置刘氏,沈宓根本都不必道原因,他们都完全没有半句话可说。

    沈观裕当场让沈宦写了休书,念在刘父的面子上此事就不再追究,但是必须即刻出府。

    刘普无话可说,灰溜溜地去雇车拉东西,但等到东西套了一半,后院却传来刘氏已经撞墙的消息。

    黄嬷嬷听到消息时一震,看向沈雁的目光不觉又更深邃了些。

    事情从头至尾,沈雁看似露面不多,沈宓才是对沈夫人及刘氏冲击最大的那步关键,但每一步都似在她的掌握之中,现在她才知道为什么沈雁一点也不着急对刘氏穷追猛打,因为刘氏到了这个份上,没有几个人会愿意她活着出府。

    人死在沈家,这么着一来,休书写了也是无用了,到底还留下个沈莘在,沈家也做不出把死尸扔出去这样的事。

    庞氏暗下窃喜,连忙叫人卸车,虽说嫁妆是拖不回去了,到底不用再白养一个人。刘普倒是抱着姐姐的尸体落了几滴辛酸泪。沈宦呆呆怔怔,坐在门槛下也似有些万念俱灰。

    沈观裕沉默片刻,于是吩咐人仍按少奶奶的体面开始治丧,但是丧葬规格却十分简朴了。除了在府停灵三日,之后便迁去东郊铁陀寺里做一七法事,而后就近葬在庄子里西山上,连祖坟也不得入。

    这样的规格也就比姨娘好不了多少,唯一的不同大约就是多了沈莘这个孝子捧灵以及一众侄子侄女戴孝送葬,沈雁从一开始便称病未出,刘氏整个儿是垮在她手里,她如今再去假惺惺地在她灵前侍候有意思吗?况且前世里华氏死的时候,她不是也开始拿着华氏的私财逍遥去了?

    除了她,沈宓也不许华氏去过问。

    刘氏胆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沈家为了自家名声考虑,能容她以少奶奶的身份治丧已是开恩,至于别的,实在已无须顾忌。

    二房里没人到场,四房里除了陈氏去烧了几柱意味不明的香,也没有人去。长房里沈弋每日里倒是去转了转。而棺椁拖去铁陀寺的翌日,府里便就将一切丧事用具清理完毕,看来除了沈雁不耐烦这番假模假式,府里上下都不比她耐烦多少。

    出了刘氏这事,何家虽然揭发有功,但终究因为早知道刘氏已非完壁,还替她隐瞒着这样的事实任她嫁入沈家而引起沈观裕的极大不满,庞阿虎在当日得回来的消息,何家开设的私塾突然被顺天府下令给关了,理由不知是什么。

    何家兴许也觉得理亏,不但只声不出,刘氏还停灵在府里便就迁去了云南。

    除了刘氏这个第一大仇人,沈雁说不高兴是假的,华氏总算是度过了命里这一劫,命运又被她扭转了一次,往后她就该往幸福安康的道路上大步行进了!华府离抄家还有三年的时间,有三年的时间让她作准备,即使不能保住华府安然无恙,起码她也要保住他们生命安在。

    为着后续的乱七八糟的事府里很是忙乱了两日,等到终于有空闲坐下来,已经是第三日夜里。

    华氏亲自下厨给沈雁和沈宓做了桌饭菜,沈宓把属于自己的那只大鸡腿捞到沈雁碗里,说道:“雁雁这次功劳最大,若不是你,父亲只怕还会被这些表象蒙在鼓里,而你母亲也……”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华氏,又微叹轻抚着沈雁肩膀:“你想吃什么,父亲都给你买回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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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母子

    沈雁抓起鸡腿大咬了一口,说道:“我想吃醉仙楼的胭脂鹅脯和酱雀舌,父亲又不买。”

    “明儿买!”华氏从旁道。

    沈宓微笑着点头,轻抿了口酒,又说道:“我们的小丫头真让人惊讶。你怎么会有这么缜密的心思,猜得透刘氏图谋不轨,又会猜到她会来冲你母亲下手?”

    整件事下来除了对刘氏的愤怒与对沈家的失望,剩下的就是对沈雁的吃惊。印象中他的女儿聪明,灵巧,机智,但是从来没有独自处理过什么大事,虽然说回府这几个月跟府里各房关系对她来说是个考验也是历练,但是这也不可能成为她会有着如此过人本事的理由。

    他沉静地看着沈雁,等待她的回答。

    华氏也放了筷子,缓缓望过来。

    沈雁在这样的注视下不得不停止咀嚼,她拿绢子擦了嘴,抬起双眼道:“我成日随在母亲身边,而且又在府里呆的多,肯定比父亲和母亲对内宅情况更了解些。其实母亲如果不是那么急躁和容易相信人的话,一定也能够看出刘氏的来意不单纯。

    “说来说去,我就是刚好碰巧。”

    真是碰巧吗?

    沈宓转动着手上酒杯,宠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从前他总把她当孩子,可是这次假若不是她,那么后果全然不可想象,他这个女儿虽则古灵精怪,可见仍比别的孩子多几分智慧。他有这样的女儿,又还一味地追求传宗接代的儿子做什么?

    “那么,那笔银票呢?”他放了酒,继续道。

    “那个……呵呵呵。”

    沈雁搓了搓两手,她还以为他早忘了这事。“那是我学镌刻的时候为了好玩。偷偷照着银票上的宝印刻了枚印章,然后让丫鬟们印了些假银票出来盖印玩过家家……不过那章子我已经扔了,真的!不信父亲可以上我屋里去搜!我再不敢了。”

    沈宓带着嗔意,斜睨着她。

    他会信她才有鬼。

    可是他并不打算过份苛责她。一个只会责怪女儿不听话的父亲一定不是个足够爱女儿的父亲,也一定不是个有足够能力的父亲。她就是再顽皮,再胡闹,他也会给她收拾烂摊子。只要不杀人放火做泯灭良心的事。几张假银票而已,用不着慌。

    但他还是说道:“下次不准了。多亏得这次没被人揪去官府闹出事来,此次大罪可饶小罪难免。你这几日抄几遍女诫,当作教训。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沈雁老实地点了头。

    她当然有把握不会被告去官府,银子是刘氏从她这里拿出去的,她手里拿着字据呢。当场她都没认出是假的,回头她还敢上门说银子是假的?她要敢说是假的。她就能拿着字据上官府反过来告她讹钱!

    沈宓见她默不作声地低头扒饭,目光又不觉添了几分温柔,他添了筷黄花鱼给她,又默了片刻。说道:“我吃饱了,出去转转,你们俩吃。”

    说着漱口洗了手。起身出了去。

    华氏也很好奇,这次沈雁赢得干净利落。不能不让人佩服。见沈宓问了一半走了人,她连忙凑上来:“你是怎么找到那么多证人的?怎么会连庞氏身边的丫鬟和那对姓何的夫妇也给找来的?为什么这些事情我丁点儿都不知道?还有那两个琴娘,到底怎么会让你找到的?”

    沈雁无语地放下啃了一半的鸡腿,也说道:“我还有事,也不吃了。”

    说罢弃了碗筷,飞快出了门槛。

    沈宓出了院门,在天井里站了站,抬步往曜日堂走去。

    沈观裕尚未回房,沈夫人独自在花厅里坐着,手里捻着串佛珠,对着地下出神。

    那夜被沈观裕下令回房之后,她便告病在房未曾露面,沈观裕这几日也歇在外书房,没有人知道她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也没有人知道沈观裕为什么不进房来。

    沈宓自己打帘子进去,站在花架旁看向她,“母亲这是在为刘氏超度吗?”

    沈夫人手里的佛珠停下来,她皱眉看向他:“她不过是个罪妇,我替她超度,她受得起么?”

    沈宓在锦杌上坐下,望着被她紧攥着的那串佛珠,缓缓道:“论辈份她是受不起,可是,假若人是死在母亲手上,那又另当别论了。母亲出身清贵,素来并不屑做这种谋命以除敌手的事,如今手上却沾了刘氏这一手血腥,想必心里并不安乐。是吗?”

    沈夫人神色一凛,“你什么意思?”

    沈宓面色黯下去,“刘氏杀了那么多人,虽说罪有应得,但是她死的未必也太巧了。刘府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脸面可让她再丢,她还年轻,回去之后过两年很可以再远嫁他乡。她能够杀那么多人,则表示她内心并没有那么脆弱,既然未来还有希望,她为什么非要寻死?”

    沈夫人目光陡然变得深沉。

    她起来,望着他:“你是来为她打抱不平?我让她死了,你不是该高兴才是吗?”

    沈宓直起腰,双眸里迸射出逼人的冷光,“儿子并非圣人。她几次三番图谋加害华氏,假若她今日按照家规被休被送出府,或者是她自行了断,儿子自然觉得解气。我不是来替她打抱不平,我是来问母亲,为什么您要指使她去杀害佩宜?

    “我还想问,如果今日死的不是刘氏,而是佩宜,母亲也会这样礼佛超度吗?”

    沈夫人脸色微变,“你在怀疑我?”

    “已经不必怀疑,而是肯定。”沈宓缓缓站起来,目光炯炯。

    沈夫人抿紧唇,亦绷紧了身子。

    “你就是不想让她留在沈家,是吗?”

    沈夫人打量他,“你未免也太疑心重了点。”

    “是我疑心重,还是母亲杀心太重?”

    沈宓走过来,望着她,面色逐渐变得晦涩,“刘氏前次对二房下手,你那般袒护着她我已觉得有疑。时隔数日她又冲佩宜下手,若不是母亲在后撑腰,她哪里来的胆子?如果不是母亲指使庇护,又怎么会那么巧我刚刚走出府门,秋禧就出来骗我去庄子上?

    “我早已知道你不满佩宜,但我万万没想到你会狠毒到这个地步。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杀了佩宜,就等于在儿子心里捅刀子。

    “刘氏固然可恶,可她之所以会向佩宜下手,全都是因为你的纵容和指使!你终归是我的母亲,我不能像对待刘氏那样对待你,让你当众丢尽脸面,无地自容。但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容不下我的妻子,甚至不惜杀害她?!”

    侧壁上的灯光幽幽地照耀着屋里的二人,沈夫人望着自己的儿子,心里默默流淌的失意渐渐变成了一幕优柔的哀伤。

    她从来没想过瞒得住沈宓,就算是刘氏这次成功了,华氏死了,一切痕迹都让她抹去了,她也知道,终有一日真相也会被他查到手。可是她又有信心,沈宓忠孝仁义是谦谦君子,华氏死后,他即使知道了这一切,即使会恨她,可终归也不会忘记她是他的母亲。

    只要能保住沈家不倒,她就是担负再多的委屈也是值得。因为沈家的风光就是她身为沈家媳妇的荣耀,身为沈观裕妻子的荣耀!

    可是她没有想到,事情败露了,沈宓也比她想象中更快地猜到了真相。事情全部乱了套,她看得见他眼里的疏离,那是这十年以来最让人心冷的目光,这目光让她蓦然意识到,在他的心里,她的份量已经在赫然变轻。

    她精心布下的局,不但没有杀死华氏,反而让她彻底失去了儿子。

    谁能体会到她这一刻的失败和悲伤,以及她此时的寂寞?

    “难道我不该容不下她吗?”她望着他,走下脚榻,长长的绣袍在地上拖出一道华丽的弧。“对于我们这样的家族来说,名声与地位重于一切。她不能为你生子,又无法让你在朝堂上争取到更多的助力,我为什么还要让她占着沈二奶奶的身份?”

    即便是眼下,她又怎么能说出杀死华氏是为撇清与华家关系这样的话来?

    她太了解他,越是这样,他越是会想尽办法地去帮助华家。而华家若已经成了皇帝的眼中钉,那事情又岂是他能够左右的?他是沈家最有希望的接班人,她怎么能让他去沾惹这件事。

    刘氏失败了,沈宓对她失望了,为了沈家,她也不能退缩。她宁可让他更恨她,华氏也必须死,沈家必须要跟华家划清界限。迟早有一天,当他亲眼目睹了华家的衰败,他会庆幸的,会感谢她这个决定的!

    “在母亲眼里,只有名声和地位吗?”沈宓抬起头来,“那么假若有一日我给沈家带不来光荣,母亲是不是连我也要放弃?我从来不知道我所深爱的沈家底子里是这般的丑陋,不能在官场上相助于我便不能做我的妻子!若是如此,我倒不如就此辞官出府,也好全了我仁义之名!”

    “你!”沈夫人情急,她胸脯起伏望着他,“你若这么做,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那么母亲意图谋害沈家名媒正娶的儿媳妇,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沈宓嘶吼着,哪还有点恭顺。

    但是恭顺保不了他妻子的命,更保不住他内心视为珍宝的亲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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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恩断

    他始终不明白这其中的矛盾为何会如此之深。

    他知道华氏对沈夫人也有诸多不满,但是他从来没有听她抱怨过或者发过狠要对沈夫人如何,除了不会取巧讨好,她从来没有哪点对沈夫人不敬不周,她只是做不来刻意的卑躬屈膝,如果这也是错,那是不是证明他这些年对沈家,对父母的观感也都是错的?

    “那你想怎么样?”

    沈夫人微颤着双唇,忽然有了丝害怕,她害怕他真的撂挑子不干,害怕他真的会弃家而走,假若沈宪还在倒也罢了!她与沈观裕培养了他这么多年,一直将他当作沈观裕在朝堂上的助手,假如他离开,沈家便将面临青黄不接的状况!

    难道醉心于书画的沈宦会挑得起这个担子吗?

    难道眼界永远困在后宅里的沈宣能肩负得起这个重任吗?

    “我一直以为你是有志向有抱负的,难道你跟老四一样,也被儿女情长四个字蒙住了眼睛,也栽在这坑里爬不出来,连志向也不要了!”

    她激愤地瞪视着他,她怎么会养出这样不知轻重的儿子!

    “我要的很简单。”沈宓站在原处,幽幽望着他已然激动起来的母亲,“怎么处置刘氏是母亲的事,但是儿子却有一条,往后不管任何时候,任何事情,你都要保证华氏不会受到任何生命威胁,她是我的妻子,她有与我白头到老的责任,旁人没有资格来替她中断。包括你。”

    沈夫人觉得仿似有把刀子扎进了心里。

    她颤着唇,说道:“你这是在警告我?”

    “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沈宓挺直胸膛,“我不是能任人随意拿捏的。

    “是母亲使我看见了沈家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仁爱,我依然敬您是我的母亲。但是我并不会愚孝到任凭你对我在乎的人和事随意伤害,假如您把我视成是你的私有物,该为沈家付出我所有,那么抱歉,换言之我的妻子和儿女也是我的所有,你纵始是我母亲,也无权伤害。

    “从今以后请母亲再也莫要管我房里之事。

    “包括子嗣。佩宜能生儿子。那是我们的福气。若不能生,我也一样会把雁姐儿充作男儿教养。府里已有这么多男孙,不必非等着我来传宗接代。不管她生男还是生女。都是我的孩子,您记着,就是万一佩宜不在这世上了,我也一定会终身不娶不纳。”

    “你这个不孝子!”

    沈夫人蓄着泪。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

    “不,我只是不愚孝。”沈宓平静地。

    空气像是结成了冰一般让人无法呼吸。沈夫人不敢动,她怕一动眼泪就会掉下来,怕一动心里的害怕和悲伤就会流出来。没有什么比这些话更能够伤她,她是那么疼他。一切为他着想,可是反过来他却将她当成了敌人!

    她不知道她有什么错,她替沈家着想又有什么错!

    她明明一切都是为了沈家。为了他,可他到头来却连她这个母亲都不认!

    “如果我不呢?”她紧了紧牙关。

    “如果不。”沈宓扬着唇,半晌抬起头来,“那么我只好从沈家分离出去,与母亲断绝母子关系,纵使我被天下人唾弃,我也要使您从此再也不能插手我的事。”

    烛光忽然啪地跳跃了一下。

    沈夫人站在那里,身子忽然有些摇晃。父在不分家,他竟然为了华氏要分府另住!这要是传出去,沈家哪里还有颜面在,她又哪里还有颜面在!

    他这是在逼她,往死里逼她!

    可是眼前的沈宓平静庄重,他是认真的,他是真的在以沈家的名声威胁她!甚至连他自己的前途官位都已经不屑一顾!

    十年前她也曾有过这样挫败的感觉,那是在他执意要娶华氏的时候。如果要说孝顺,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是个“不孝子”了。沈宓端正谦和,但他心里又有自己的一把尺,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成为了四个儿子里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

    而她最出色的儿子,却在拿他的前途要挟她!

    “滚!”她指着门外:“你给我滚!”

    夜风徐徐,带来一股秋雨过境的清冷的气息。

    沈宓稳步出了曜日堂,仿若来时一样从容不迫。

    也仿佛他从来不曾为什么事情而紧迫过。

    但明明又有人亲眼目睹过他为妻女不顾一切出头的样子。

    沈二爷的温柔与刚硬,像是宝石的两面,一样的具有魅力。

    曜日堂里的烛光仍然把整间正房照得如同白昼,高贵的沈夫人,站在空旷厅堂之中,仿佛矗立在狂风中的一座雕像,面目纹丝不动,但是身形却又微微在摇晃。

    每个人都有弱点和软肋,她的弱点在于太在乎自身之于沈家的意义,而她的软肋则在于她寄予厚望的沈宓身上,没有人能够了解她此刻心里的挫败感,那是一种类似想要握紧手里的沙,但是越用力却漏得越多的失望和无奈,又像是面对线握得太紧以致纸鸢飞走的无措。

    她呆呆地站在烛光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五指在这恍惚间,仿佛已残缺不齐。

    有轻微的脚步声到了面前,石青色蜀锦的袍子绣着完美的祥云纹,底下的靴子到了面前,便隔着一尺远的距离不再移动。

    她抬起头来,面前是再也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再也熟悉不过的一个人。

    “刘氏,果然是你指使的。”

    沈观裕声音微哑,逆光下的双眼看不出深浅。

    沈夫人嘴张了张,不知道他在暗处听到了多少。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咽了口唾液,“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书房吗?”

    沈观裕负着手,走到屏风下。“有人来告诉我,说是老二又来跟你闹腾,我怕你吃亏,所以赶了过来。可是没想到,我这一来,竟然听到了这样的一番内幕。”

    这花厅比起先前的沉重,又多了几分冷冽之意。沈夫人忽然打了个哆嗦。面前这是她同床共枕三十载的丈夫,她太了解他这副平静之下隐藏的汹涌。

    沈家的家长,必然是个端正严明的君子。也许在妻子与儿媳之间有矛盾与不和时他会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也许在面临朝堂党争时他也并不见得多么光明磊落,可是一个长年以清贵为尊的士子,他必然也有他的底线。一旦她们的行为触及家族的利益,他便再也不能是非不分。

    他一直相信她。所以内宅之事他一向未管。刘氏的杀人动机,他也不曾疑心过。

    她之所以隐瞒着他做下这一切,就是不想面对眼前这一刻。

    “可我都是为了沈家,不是为了我自己。”她胸脯隐隐地起伏。声音却尽量平稳。“华氏死了,沈家跟华家也就没关系了!若再因着华氏的死而断绝了往来,将来皇上更是不可能把我们家牵连进去。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沈家好!”

    “我知道。”

    沈观裕轻轻地点头。转过身来,声音悠远而漫长,“你的心意,我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你太小看宓儿,他不是个棋子,也不是个随意拨弄的工具,他有他的情感,你这样做,是在逼他变成世人眼里无情无义的人。同样,你也是在逼迫我成为一个背信弃义的人。”

    沈夫人看着面前的他,摇着头:“可是他还不知道皇上要对付华家,他如果知道,还能够这么义无反顾的维护华氏?还能够一点儿也不考虑我的做法?我是为沈家着想,也是为他好!谁知道皇上介时会不会连座?万一到时牵累到他身上呢?

    “他是我们最自豪的儿子,你忍心看他被华氏拖累一生,我不能!自我嫁作沈家妇那日起,沈家便是我的战场,我没有理由明知道阵地即将失守,还眼睁睁地等着沦陷!我不能为着华家陪进去整个沈家,还有我大半生努力保住的荣耀和辉煌!

    “我不明白,我这么做有什么错?”

    “你错就错在把自己当成了沈家的王!”

    沈观裕猛地放重声音,面前的烛光因他的愤然而惊恐地闪跳了两下,“从伦理上说,华氏是沈家的儿媳,是被我沈家列祖列宗承认的后代子孙,你有什么资格杀她?从利弊来讲,你杀了华氏,只会让我们父子成为世人眼里的白眼狼!一个背信弃义之徒,他有什么脸面行走于朝堂?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沈家着想,为宓儿着想,可你是否又曾想过华氏突然枉死在沈家,他是不是能够接受这个事实!这些年你不满于她,我因觉无伤大雅也就不曾阻止,可你怎么能够做出这种事!你可知道假若刘氏真得手了,你害的不止是宓儿,还有我!”

    “怎么可能?”沈夫人退后两步,“我计划得万无一失,不可能会有人知道华氏是死于谋杀!”

    “既是万无一失,那为什么又败在了刘氏手上!”

    沈观裕指着门外,神情已显激愤。“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算无遗策,结果还是败得落花流水。你是尊贵的沈夫人,你应该端坐在这有着百年底蕴的曜日堂里,保持着仪态,雍容地向外人和晚辈们展示着你的宽阔胸襟和优雅气度,让人看看丘家出来的沈夫人是多么的高贵典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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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你敢!

    “而你把你的高贵优雅丢去了哪里?为了你所谓的替沈家着想,结果将我父子推上这风口浪尖!二房当夜闹出那样的动静,但凡传出去我沈家的婆婆居然图谋残害儿媳,我沈家数代口碑便将顷刻毁于你手!”

    他吸了口气,再道:“皇上是不是会对付华家是日后的事,如今以华家的声势地位,佩丫头若是死在我们府上,你以为他们会善罢甘休?你打量着两家结仇是最好,可是有没有想过,我们做了这亏心之事,日后在九泉之下,我有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有什么脸去见华家的人!”

    烛花啪啪响了两声。

    沈夫人双唇微翕着,脸色也变得苍白。

    “什么脸不脸面的,若要讲脸面,沈家先后侍两朝君主,你我下了黄泉,早就没有脸面去见祖宗了!这个时候你跟我说什么脸面?这件事华家又怎么会知道?华家不会知道……除了宓儿,没有人知道刘氏是我指使的,他不可能会告诉别的人!”

    沈宓是她的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沈宓也不可能会是反噬她的逆子!只要他不说,华家怎么可能会把刘氏图谋华氏性命这件事联想到她头上!

    “太太真是太自信了。”

    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道轻缓而娇俏的声音。

    门口处,沈雁反背着手站在门槛内,被廊下随风摇动的灯笼照射着,轮廓泛出一圈幽幽的光辉,像是从天而降的仙童,但她眼底里透出的寒意与狠意,又使她仿似来自地狱的魔女。

    沈夫人望着她。倏地皱紧了双眉。

    她看看沈雁又看向沈观裕,“她怎么会来?”

    沈观裕凝眉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因为前去通知我回房的人,就是雁姐儿。”

    沈夫人忽觉两膝有些发软。

    如果说沈宓先前到来给她带来的只是悲伤和挫败,那么沈雁的出现,则毫无疑问给她带来了一丝绝望的气息。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怕她,可是她败得太惨。她们赢得太漂亮。她心虚似乎已成了惯性,但凡看到二房的人,她都已经拿不出底气。

    何况。她发现她竟然从来未看出过沈雁的深浅。

    沈雁知道刘氏的胆子来自于背后的她,必然也会告诉给华家,沈丘两家虽则势大,华家却也十分不弱。何况是这么大的事情,华家上门。她占不到半点便宜。

    她心里有了毕生从未有过的恐惧,她不是无所不能,也不是无所畏惧,她害怕沈家会倒。更害怕晚节不保,害怕她奋斗了一辈子的结果却是像刘氏一样落得个凄惨收尾的下场!她毕生赢了许多人胜过许多次,可全部加起来也抵不上这次的失败!

    面前的沈雁不过是个九岁的孩童。但她却浑似恶魔一样让她心发颤。

    “不……”她喃喃地自语,望着沈雁频频地摇头。

    沈雁往前再走几步。看一眼沈观裕,再面向她:“看来太太真觉得自己把退路留得太充足,不过可惜的是,不止是父亲看穿了太太的险恶,我也同样看了出来。三婶虽然死了,没有人能够亲口证明这一切乃是出自你的指使,可是聚宝坊那边却有人可以指证你是如何买通他们逼迫刘氏还钱的。

    “世上有句老话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太太以为这计划全无漏洞,但实际上自打你开始筹谋那天开始,冥冥中就已经露出了破绽。”

    “你的意思是,从我让人去聚宝坊传话开始,整件事就已经在你的监视之下?”沈夫人双唇颤抖着,无法诉说着心底的震惊与恐惧。

    沈雁默了下,“应该说更早。从太太饶恕三婶开始,我就已经有了怀疑。”

    “不!”

    沈夫人踩着她的话尾尖声厉叫,“你还是个孩子,你怎么会留心这些!”

    “这有什么不可能?”沈雁淡然道:“我听说父亲七岁就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诗集,老爷更是五岁就出口成章,我们沈家能人辈出,比我厉害的人多的是,我平日里闲的时候太多,母亲又是这样的处境,花些心思在这些上头是很正常的事。”

    沈夫人脸色刷白。转头去看沈观裕,而沈观裕脸色阴沉,看得出来他对她的失望,也看得出来被架上火烤的难堪。

    三十余年的夫妻,无论再气恼也定然还是有一丝温情……

    纵然沈宓与她恩断情绝,也还有他这个丈夫。

    可是沈雁这一出来,便逼得沈观裕无路可退。她虽然年幼,但她不止代表华氏,更代表着身后庞大的华家的立场,不管政局如何,作为娘家人,华家拥有绝对的质疑的权力。假若他有一丝丝偏袒不公的迹象,沈雁只要递个信去金陵,沈家的脸面都绝对会因此扫地。

    何况,她身后还站着个沈宓。

    无论是沈观裕还是沈夫人,都不可能在这个当口再惹火沈宓,因为这本就是沈夫人的错,他们没有底气拿孝道逼迫他大事化了,也不可能逼迫得了他。

    眼下的沈雁孤身站在屋里,却好比是铁铸的腰板一般硬实而坚固。

    沈夫人忽而有些无力,这丫头平淡淡几句话,便已经戳得她看到了自己的末路。

    “那你想怎么样?”她艰难地开了口。

    “这就要看老爷的意思了。”沈雁静静地扬着唇,转头面向沈观裕,“我毕竟是小辈,怎能妄言太太的下场。这种事,还是老爷发话较为合适。”

    沈观裕望着她,然后撇开脸望向沈夫人,半晌,声音才在室内幽幽地飘荡:“你身子并不好,那些年为了这个家操足了心,现如今儿女也都大了,也是时候享享福了。我让人把庄子里的别邺好好修缮修缮,你搬过去住吧。”

    沈夫人身子一晃,跌坐在椅上。

    搬去庄子里,便代表已成了下堂妇。

    可是即使如此,显然也好过华家进京闹事,弄得她一世英名尽毁要来得好些。

    她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浓重的晦暗,再抬脸时,顿时如同苍老了好几岁。

    “搬出去?”

    就在她勉强接受之时,沈雁的声音忽然又轻轻挑高起来。

    “有问题么?”沈观裕望着她,神色实在看不出来有多好。

    人常夫贵妻荣,夫妻本为一体,被自己的孙辈逼着处置自己的妻子,这不是谁都能安然接受的难堪。何况那些年是沈夫人不畏困苦帮着他把这个家从风雨之中支撑下来。

    “确实有点。”沈雁拢着手,老实地点头,“沈家不止在京师极具声望,在士子圈中更是魁首,太太也早成了大江南北各世族里的典范,老爷将太太遣去庄子里养老,一来有些刻薄,二来岂非授人话柄?外人必是会生疑,从而说三道四的。”

    沈夫人蓦然抬头望过去。

    沈观裕听得她这么说,神情也微微松了些。她这话的意思,听起来实在像是要宽恕沈夫人的意思。

    “那依你说,又该如何是好?”他问。

    沈雁笑了笑,说道:“依我说,正该在府里替太太辟处安静之地让其静养。基于太太爱操心儿女的本性,花样多了只怕静不下心,所以这地方应该四面高墙围堵,出入只留一扇门,堂中供佛几座,四面花木皆无,四季吃穿不缺,但终其一生,都不得出那道门。”

    沈夫人听得这话,突然气血上涌,两眼忽然一黑,险些跌倒在地上!

    四面高墙终生不得出门,那不就是座牢笼吗?!

    她先前竟还以为她年幼无知心念尚善,却没料到她竟如此之歹毒!

    遣去庄子上条件虽然差些,但起码还是自由的,她堂堂沈家的夫人,与沈家患难与共三十载,膝下子女全是嫡出,到头来竟要落得被软禁终生的下场么?!

    “你敢,你敢!”

    她狠命地抠着扶手,想要站起来,但可惜起的太急,胸中气血翻滚,脑袋发涨眼前发黑,喉间也忽然涌出一股腥甜,她狠命咽下去,但却双手发软,怎么也无力站起来。

    “雁姐儿太放肆!”

    沈观裕也腾地站起来。沈雁到底是孙辈,她如何能这般逼迫他们?

    “回老爷的话,雁姐儿可全是为着沈家考虑。”沈雁淡然自若地转身,说道:“太太以养病之名深居后宅,如此一可杜攸攸之口,二来也全了父亲与叔婶们的孝道,三则也确实利于太太养病,四则也全了老爷对太太的一片心意,老爷敬爱太太,难道到这关头连个妥当些的养老之所也不愿给予么?

    “我这样提议虽然显得对太太有些苛刻,可是老爷可曾细想过,纸里终归包不住火,行罪而不严惩,但若有一日太太的所作所为让府里人听见而争相效仿,来日沈家这端正家风如何维持,这清贵名声如何延续?

    “在老爷的心里,不知究竟是太太重要,还是沈家这百年的名声重要?”

    沈观裕望着身量不足的沈雁,竟是久久也说不出话来。

    沈雁的话毫无破绽,他久经世故,在朝堂上呆了半辈子,跟无数的对手明争暗斗过,但眼下竟然也找不到话来反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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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除根

    “你纯属危言耸听!”

    沈夫人坐在圈椅里,急速地喘着粗气,瞪着沈雁的那双眼里,迸射出似能扎穿人的恶毒之光,“我不会去那样的地方,我宁可死,也决不会被你们当囚犯一样控制在手里!”

    说完,她蓦地打开案下抽屉,从中摸出把剪刀紧握在手:“我生来便高人一等,今日就是败了,也同样要骄傲地死去。你们谁也奈何不了我,谁也阻止不了我!”

    说着,她将剪刀猛地扎向喉咙,就近的沈观裕却早就预备着这一瞬,还没等刀尖挨着脖子她整个人便被她扯着滚下地来。

    沈雁始终无动于衷。

    沈观裕瞪着她:“还不唤人进来侍候!”

    “恕难从命。”沈雁摊摊两袖,“私以为太太就是自杀谢罪也无不可,若不是我与父亲有了防备,我母亲这会儿只怕已经命丧黄泉。所以如果我们府上一定要有一个人死,那么居心不良的这人认罪伏诛显然天经地义。”

    沈观裕望着她,咬牙切齿。

    “你,你——”

    沈夫人瞪着她,喉间那口血终于没能压住,噗地吐出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沈观裕臂下一松,缓缓站起来,似乎也忘了唤人进来侍侯的事。

    屋里比先前更安静了,只剩烛光在小心翼翼地颤抖。

    沈观裕负手背袖,身居高位习就的端凝肃穆又一点点回到他身上。

    他看着沈雁,“你真让我惊讶。”

    “多谢老爷谬赞。”她垂眸颌了颌首,“吃多了亏,总得长点见识。纵使母亲替我挡了许多,我也不能一辈子让她做我的挡箭牌下去。生长在这样的家中。我想要活得自在潇洒,就必须得比别人成长得更快些,如此,方不辱没我沈氏清名。”

    “可这是你的亲祖母!软禁于她,你就不怕落个不孝的骂名?!”沈观裕指着地上,带着斥责。

    沈雁望着昏过去的沈夫人,幽幽道:“我知道这是我的亲祖母。可正因为知道她是我的亲祖母。我才怎么也无法原谅她对我的母亲用那样的手段,至亲之人,不是应该友爱互敬吗?我的亲祖母。要夺的是我亲母的命,顾此而失彼,换成是老爷,您会怎么选择?”

    沈观裕凝眉不语。

    沈雁笑了笑。又道:“我自幼受圣贤训导,以忠孝仁悌礼仪廉耻为遵。正是这忠孝仁悌四字,使我知道维护父母亲的尊严是孝,使他们能够幸福安康地到老是孝,我若是任凭老爷放过了太太。我岂非正成了那不仁不孝之徒?”

    门外夜色已经相当深了,院子里传来鸣虫的嘶嘶声。

    沈观裕凝眉静望了她片刻,缓缓在椅上坐下来。

    他往日忙于外事。与这些孙女们极少交流,在他眼里。她们个个都很出色,将来都是能给沈家带来更多人脉的有用之人。但再出色她们也不过是个孩子。眼下他却再也不能把沈雁当成孩子了,他不知道沈家能有这样的孙女,究竟是家学渊源还是她天赋异禀?

    她的沉着她的坚持使事情看不到半点可转寰的地方,她本身并不麻烦,可麻烦的是她居然知道利用身后气势汹汹的华家。她若是个无主见无逻辑的幼童倒罢,偏她思维忒地清晰,哪里容人有一丝可趁之机?

    他并非想袒护妻子脱罪,妻子的作为同样令他感到震惊与愤怒,可是说到要将她永生软禁,站在夫婿的立场,他仍旧觉得过于残忍了些。终生软禁,对于这大半生都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沈丘氏来说,委实是比死还不如的惩罚。

    可他又无法不遵从,沈雁手上有华家这张王牌,若真到了华家出面那步,那便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方才的提议,还请老爷站在沈家人的立场,认真考虑考虑。”

    沈雁立在屏风下,轻轻地吐了口气。

    她也不容易,沈夫人是沈宓的母亲,她来这一趟,还得背着他。否则他身为儿子却任由自己的女儿去逼迫他的父亲将母亲终生软禁,让他是阻止还是不阻止?

    “明日一早,我会有答复予你。”

    沈观裕半支着身子,深深望着她。

    沈雁踏着月色回了房。

    她早说过,刘氏和沈夫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她身负两世之仇,若不加倍讨还岂不对不住这次重生的机会?

    沈夫人兴许对沈家功劳甚大,可在过去那些岁月里她也已经享受到了身为当家夫人的尊荣,不是你对家族有恩便可以从此为所欲为,便可以不分善恶草菅人命。

    你的功劳可以被记住,你的罪孽却不能被饶恕。

    这一夜新月微照了窗棱半夜,秋风又撩了窗外树枝半夜,月落风止,天便明了。

    花厅里西洋座钟响七下时她起身推了窗,呵一口热气在手上,胭脂打了帘子,脚步匆匆地过来道:“太太昨儿夜里犯了病,醒来时口眼歪斜,吃不好东西,半边手脚也动弹不了,叫了廖大夫过去,说是中了风。”

    沈雁探出窗口的整个上身都顿在那里。

    她想起昨夜她晕倒时的样子,倒是也不觉太意外。

    以沈夫人这样的年纪与娇弱的体质,要中风其实很容易。也许只要几根黄芪,一根大补的人参,或者是几枝当归,她就能落得这样的下场。所以平日里她几乎不喝参汤,养颜也只吃红枣。而昨夜她先后承受了沈宓与她两番刺激,能扛下来不死也许算是命大。

    “姑娘,这下怎么办?”

    胭脂有些忧心,也有些懊恼。

    显然她们等待着沈夫人自食恶果也等了许久了。这下一瘫痪,又怎么把她关起来自食恶果?

    沈雁从窗上收回身子,拢了拢披着的衣襟,说道:“老爷呢?”

    “老爷照顾了太太整夜,一清早去了早朝。”

    照顾了整夜,然后早朝?

    沈雁在窗下顿了顿,站直身来:“这么严重?那咱们当然得去瞧瞧。”

    这一日上房必然进出人川流不息。沈雁日间去会了会廖仲灵,趁着夜深人少时便到了上房,沈夫人平躺在床上,双光微睁平静地望着帐底,精致的五官因为疾病的缘故有些歪斜。

    扶桑正在喂药,沈雁伸出右手:“把药给我,我来喂。”

    扶桑犹豫了下,胭脂蹙眉清了声嗓子,她便垂了头,将药递上来,退了下去。

    如今二房硬气起来,连曜日堂的丫鬟都识相多了。

    沈雁在床沿坐下,沈夫人的目光瞬间变得激动。

    沈雁替她掖了掖被子,笑道:“太太好福气,偏生这个时候得了病,这下连禁也不必被禁了。”

    沈夫人瞪着她,将脸微微地朝里侧过去。

    沈雁放了碗,凑到她耳边轻轻地道:“太太突然之间得了这病,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沈夫人微顿,目光又渐渐投过来。

    沈雁扬唇,“我早上在上房外的泔水桶里发现一包煮过的黄芪当归,怕有半斤之多,上房里老爷太太都是上年纪的人,这东西虽补却不能多用。老爷今早上精神抖擞地去了朝堂,太太却突然之间中了风,真让人感慨,这男人和女人身子骨就是不同。”

    沈夫人目光忽然顿住,脸也偏了过来,“你想说什么?”

    因为面部肌肉不灵活,她话说的很慢,无形就显出几分刻意压制的惊疑。

    沈雁托着腮,挑眉又道:“廖大夫说,你的病有两个原因,一是受了严重刺激,二便是不该在发病时滥用人参黄芪等物提气,不知道太太醒来时有没有发现口里有参汤黄芪的味道?你看,本来你生气归生气,吐血归吐血,但也许不用中风的,只可惜偏生吃了那大补活血之物——”

    她手指抚弄着桌沿的雕花,啧啧声摇着头,却不再往下说。

    沈夫人听着她这番话,脸庞明显从白变成青,从青又变成红,又从红变成紫,最后口鼻涌出股血来,瞪圆了的两眼忽然一翻,又晕了过去。

    “传廖大夫。”

    沈雁不急不忙替她拭去血迹,站起来,转过身,稳步踏出门槛。

    中风?这么巧。

    她回想起从曜日堂回来时沈观裕那道目光,暗地里也咬了咬牙。

    三十余年患难夫妻,自然没那么容易分崩离析。中风瘫痪在床,自然也就不能被逼着送去高墙之内软禁,府里有医术高超的家医,沈夫人年纪又还不十分大,只要假以时日,中风瘫痪多半有治好的一日。而到那时,便也不会有人再提起囚禁她这样的事情来了。

    原来她还真相信沈夫人是被气病的,可是当听到沈观裕照顾了她整夜,早上又去了早朝——他说过今早会有交代给她的,他哪里来的信心沈雁一定会揭过不提?只有当沈夫人病得动弹不得,沈雁碍于孝道才可能放弃对她的逼迫。

    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出于沈观裕所做的手脚,沈夫人这场病,对她来说好处却多过坏处。

    她若被软禁起来,中馈自然旁落,不管是落到哪位少奶奶头上,她们都没有再交出来的理由,即使是身为她表侄女的季氏,她如今地位十分稳当,若又有中馈在手,她有什么理由再放个婆婆出来日夜供着?

    所以即使被软禁的沈夫人想要寻找机会逆袭,也没有切实可靠的助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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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后福:
官场旦夕祸福,后宅勾心斗角。
谁说背负着前世仇恨,今生就不能活得痛快潇洒?
沈家世代相传的除了道貌岸然,恰恰还有一张厚脸皮。
保富贵,谋尊荣!
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沈雁扫一眼这京城四处锦绣膏梁,笑眯眯袖了手道:谁赢谁有什么要紧?横竖天下是你的,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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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完结书《大妆》《闺范》,欢迎跳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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