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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天纪全文阅读

作者:络语成琛     珏天纪txt下载     珏天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五十章 非攻同袍

    傍晚时分,叶桓微站在水榭露台上浇花。正值此时,流风领着一个衣着体面的家丁到了门外,又进来道:“主子,衡安郡主派人来了。”

    叶桓微点了点头,随手把花洒放在一旁,走出门口,便问道:“你们家郡主殿下怎么说?”

    “殿下说,请掌柜放心,小公子已经应下了此事,她也成功在各宫筹集到了善款,这是她让小人转交给您的明细。”说着,那家丁把一张信纸呈给叶桓微,她随手接过来展开,又闻他道:“殿下还说,皇后娘娘卧病在床,却在她恰好和太皇太后禀报之时,把要折卖的物件和钱财都叫人送到了太皇太后的寝宫。这么一来,端贵妃后来不情不愿地,反倒显得小气了。”

    叶桓微笑了笑说:“你们家主子事情办得妥当,叫端贵妃失了这个先机,她自然不愿意出来做别人的附庸了。好了,你且回去吧,劝你们家主子好好管好眼前这码事,就算是在帮我,也算是在帮灾民了。”“诺,小人告退。”

    等流风把那人带了下去,叶桓微走回室内,把韩婍容送来的这张纸附上一封信一起封好,又交给了才送客归来的流风。

    “这封信你想办法交到燕皓或是四公子手里,他就快被派去治理水患了,我不放心,特地叮嘱这些事。”流风接过信去,不甘心地叹了口气,皱着眉问:“主子,果真不能让别人去做这件事,只有四公子能去了吗?”

    叶桓微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现在这个局面,韩珮翎蠢蠢欲动,韩珝偲坐山观虎斗,两个人必然都是不肯出来的。但此事事关重大,又不好交给别的皇亲国戚做——说到底,只有四公子亲自去,我才能放下这颗心。可他离开坤京,又叫我不安了。”

    “主子放心,我定会安排好人手,保护四公子一路南下顺遂。”流风想了想又道:“其实在我看来,四公子离开坤京,于大公子、二公子而言已经没了杀伤力,说不定,会是一个更安全的决定呢?”

    叶桓微苦笑着摇了摇头:“韩珮翎为人我不知道,但是只要叶昭钰在他身边辅佐,又有我在四公子身边辅佐,她就一定会唆使韩珮翎结果了四公子,以免夜长梦多。而韩珝偲是个怎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他不会亲自动手,却也会借刀杀人。总之,四公子是万万没那么容易南下的。就算南下成功,水患也治好了,那也没那么容易能回到坤京。”

    “就算四公子能回到坤京,也说不准,韩珝偲或是韩珮翎已经成势了。”叶桓微揉捏着手里的那半块珏,好半晌才再次开口:“我总觉得,我们该去帮一帮叶昭钰,把韩珝偲拍在地上,哪怕他有翅膀,也不能高飞。”

    流风忙道:“主子,与虎谋皮必有妖,大小姐诡计多端,又从来不把你当妹妹看。若真有事,说不定还会把你拖入万劫不复之境,断不可有此想法啊!”

    叶桓微笑了笑,看向他说:“我知道了,不过是说说而已,那么着急干什么。对了,你得帮我做件事。”

    流风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主子尽管吩咐。”

    叶桓微想了想说:“我爹娘的灵位一直陈放在屋里,昨夜我梦到他们对我说,想在寺庙里聆听佛音,免受凡间声音的纷扰。我看上次安顿轻歌的庵寺就不错,也近,一两日之内便能回来,不耽误功夫。明天你送完信之后就去办这件事吧,一定要安顿好,不可急切。”

    流风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开这个口:“主子是想把我调走,对吗?”

    叶桓微笑了笑,坐到位子上说:“我偏把你调走干什么?我在这府里待着,又不会有事。不过是我心里想着,尽快完成父母的心愿,才急着派你去罢了。你若不愿意单独去,我自己去也使得。”

    流风怕叶昭钰专程挑在叶桓微出门之时发难,忙道:“还是府里最安全,主子就待在府里吧,我自己去便是。”

    叶桓微笑了笑,又伸手把信要了回来:“信先放我这里吧,明早你过来拿,我就放在书桌上。今晚我还得想想还有什么必要的嘱咐,写进去了,你再一并拿走,就不用多费事了。”

    “诺。”流风见叶桓微并没别的吩咐,心怀惴惴地告退了。

    叶桓微看着流风高大的背影,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封面上写着“小姑?桓微启”,一看字迹和纸张也便知,是浣柔亲手所书。

    她拆开来把信再一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末了,用指甲一边轻轻挠着桌面,一边呆呆地想着事。

    凛风怎么就会没到寒川呢?叶桓微断然不明白:今天是七月初八,凛风七月初一一早便骑着快马出发,照他的速度,本应最迟在七月初四便到了。可浣柔的落款是七月初六晨,比预定时间还延迟了三天之久,实在令她不安。

    叶桓微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然而事实上,在她刚才决定把流风支走,又把书信留下时,便已经在一瞬间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绕着湖上水榭走一圈,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盛开了的白色花瓣。不知下次盛开时,它们的主人,是否还会是自己呢?

    而同一片夜空下的许梦菁,也同样挣扎于内心的纠结中。他自晚饭后便等在自家祖父的书房外,只等祖父处理完政务,亲自考核他的功课——然而实际上,他更希望祖父能在考核完他之后,替他做出决定。

    回想起前几日祖父让自己送案卷折子到成邸的所见所闻,许梦菁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触碰:试问哪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愿建功立业,而是终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呢?

    偏生当日他在成邸上所见到的,又是韩珞成捧卷苦读的景况,更加不能安坐:他似乎在某一瞬间被韩珞成吸引了,希望即刻追随他,去拯救万民于水火。

    “你怎么站在这里?”不料此时,许洲却突然走了出来,把他吓了一跳。许梦菁忙行礼道:“祖父,孙儿是来请祖父考验孙儿功课的。前些日子祖父让我看修例一事和强占民田案的诸多卷宗,孙儿心有所感,突然明白了祖父的良苦用心。”

    许洲闻言笑了,捋了捋胡子说:“进来说。”待许梦菁进来,许洲自己坐下来,又嘱咐他:“坐,说说吧,老夫有什么良苦用心啊?”

    许梦菁坐下便道:“祖父是希望保许家百年昌盛,名臣辈出,永世不衰。祖父心里清楚,父亲启蒙晚,阅历平庸,身体又不好,怕是难以在他那一辈,将家族复兴到如祖父您这一代这般繁荣了。祖父叫我隐藏,担着这‘坤京四少’的名号,又任我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就是希望我不入此朝,而是择一明主以事终身,为自己博功名,也是为天下百姓谋福利,为家族图振兴。”

    许洲赞许地点了点头:“那你还有什么所感呐?”

    许梦菁接着说:“儿臣看过了那些卷宗,突然明白祖父为何说,四公子坚持的,是墨家学派了。‘非攻墨门,众生平等’,四公子表面上是在整治法度和吏治,巩固陛下和中央的权利。但与此同时,他却也把贵族和平民之间的那杆称尽力倾斜致平等了。这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但四公子却依旧冒天下之大不韪——或者说,是统治者之大不韪,而为寻常臣子不敢为之事。”

    “祖父高见,众人都以为四公子是在借此事出头冒尖,顺便提升了法度的威严性,增加华天本国的法制性。”许梦菁的眼睛极明亮,在烛火照耀之下闪烁着希望的微光:“但实际上,增加花田本国的法制性,让国家长治久安的方法有很多种,四公子没有选择鞭笞百姓、严控思想,而是选择了得罪贵族、平衡百姓心中对贵族和皇室的不平,聚拢民心。具备了墨门思想,也兼有法治观念。但说到底,还是为了百姓啊。”

    许洲笑道:“你还不算糊涂,书也没白读。不过今日你在此关头来寻祖父,又是为何呢?”

    许梦菁闻言却渐渐把头低下了,脸上现出了为难之色:“今日来见祖父,一是为了向祖父言明,孙儿已然明白了四公子的苦心,也愿意如祖父一般,辅佐四公子荣登大宝。但孙儿却想听听祖父的安排,如果祖父觉得,孙儿不该在此关头冒尖,孙儿自当再隐忍些时日。”

    许洲闻言也沉默了,半晌才道:“其实,我也曾想过,这次昆江灾情,该让你去锻炼锻炼。但今日四公子却说,叫我们与他少些关联,我便有些犹豫了。”

    “为何这么说?”许梦菁懵了:“前些日子,祖父不是还让我给四公子送书卷折子过去吗?”

    “可是我也曾嘱咐过你,最好不要让旁人知道的,不是吗?”许洲看着他,苦笑道:“梦菁啊,你得知道,当今朝堂局势中,大公子对太子位势在必得,二公子势力大减,却也依旧虎视眈眈,小公子这次又突然在御前领下了赈灾之事。许家纵然支持四公子,也该以家族利益为先啊!”

    许梦菁如梦方醒:“所以四公子是希望许家深藏不露……他是在保护许家?”(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一章 反经从权

    许洲点了点头:“我想,既然四公子如此表示,你便不好再去他跟前行事了。你若是真想历练,可去像小公子请缨,与他一同去赈灾。你们常常一处玩闹,我想,他也是相信你的。”

    许洲说到这里,许梦菁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对了,我都把瑜卿……小公子给忘了!他与四公子关系甚好,想来兄弟二人到了一处,也会相互支援。那时我再与瑜卿言明,多往四公子处出谋划策,也就能达到目的了。”

    许洲点了点头:“大丈夫志在四方,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去做吧。一定要注意安全,不可马虎!”

    “现在朝堂之上,只怕对四公子一行人虎视眈眈的,还更有他人。”

    次日朝后,唐境再次被皇帝召到了御书房单独说话。唐境有预感,今日所言,一定与韩珞成赈灾之事有关。

    “彧君,孤记得你说过,几日之内,便能把强占民田案结了,是吗?”皇帝却不开门见山,只先提了一嘴强占民田案。唐境心里清楚:这是在等自己开口,想着把自己调到韩珞成身边去呢!

    但他并不愿意就这么把戏演砸,立刻答道:“陛下,卷宗已经开始整理了,若是陛下急着结案,臣让同僚们加班加点,大约后日便能结案了。不过就算是结案,行刑之期也还定在半个月后。依臣之见,陛下大可不必心急。”

    “是这样,孤明白了。”唐境听得这句话,心中有些疑惑:皇帝向来是没半句废话的。他微微抬起头来看向上方:皇帝只是看起来有些疲累,脸色不太好,但似乎并无大碍,于是便忧心多嘴了句:“陛下,臣以为,御书房内冰盆太多了,陛下虽觉得暑热,也该保重身体才是。”

    皇帝闻言,只是草率地答了声“嗯”,便又接着问:“你身体恢复得如何?可还能拿得起剑?”

    唐境越来越迷惑了:照理来讲,皇帝若是想把自己派到韩珞成身边,又保障自己和韩珞成的安全,便不应当在御书房这隔墙有耳的地方说这话才是啊!唐境瞥了一眼站在皇帝身边的梁内官:虽说已是多年的老仆,但唐境总觉得,最近的皇帝太不寻常了,这样的不寻常,一定与这个老宦官脱不开干系。于是他含糊其辞:“多谢陛下关怀,唐境已无大碍,近些日子太忙了,还没试过提剑。”

    皇帝含糊应了一声,又歪在龙椅上,懒懒地说:“近日事忙,孤却总觉得不舒畅。孤想着,若是把许洲、崔儆等人叫来问话,思路不清,把他们那些老糊涂整得更糊涂了,也不妥。你是御前行走,孤便想着,找你来理一理最近这些事务的思路。你以为,当务之急,孤该以哪件事为重呢?”

    唐境自是思路清晰,不假思索道:“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南边的灾情,其次是侵占民田案,最后才是实施新例。”

    “既然你觉得灾情最要紧,那就说说,孤该怎么安排吧。”皇帝就那么歪着,竟有些颓靡的光景。

    唐境答了声“诺”,趁机抬眼一扫四周:这殿上有一个冰鉴,四个冰盆,其中两个就在皇帝左右,冒着丝丝凉气。但看这殿上,也并无香炉,唐境便想当然以为:大约就是这气温太低,陛下才昏昏欲睡吧。

    顾不得许多,唐境只得先说了正事:“臣以为,治理水患一事交由四公子,也应当多派人手保护四公子,供其驱遣才是。而小公子一边,则应责令各郡县沿途予以帮助,全权交由小公子主理,不容其余贵族势力置喙。此外,还应令各郡县不涉强占民田案的低品官员暂时顶替上级的官职,收购城中药物,及时发放给灾民。更应动员各地豪绅,设粥棚和善堂,将流民拒于各处,使他们安定下来……陛下,陛下?”

    唐境之所以突然停下了谏言,便是因为皇帝此刻,已然闭上了双眼——他似乎实在是太困了。但皇帝很快就清醒了:“孤在听,在听……”

    唐境不往下说了:就现在的格局而言,皇帝的身体,可比他所说的那些事重要多了。他眼中尽是关切:“陛下,不如请御医来吧?陛下上个月刚好些,怎么今日……竟这般困倦了?”

    皇帝叹了口气,略略坐正了些:“人老了,怕热又贪凉,怕是活不长咯。”

    不知为何,唐境有一种预感:这句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但他还是往前走了一步,惶恐道:“陛下!”

    皇帝伸手示意他冷静下来,缓缓道:“人生在世,终有一死。‘万岁万岁万万岁’,也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孤终究还是凡人,尽人事,听天命吧。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见唐境不说了,皇帝似乎有些烦躁,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你立刻写一封折子递上来,孤照着办就是。去吧,孤还得再歇会儿……”

    唐境见梁内官向他递来了一个肯定的眼神,心中的疑惑已然到达了几点,却也只能颔首道:“诺,请陛下珍重龙体,臣先行告退。”

    待唐境出了御书房,却迎面遇见了韩珝偲,他笑着迎上来说:“彧君刚才又去见陛下了?陛下精神如何?我昨日突然有些风寒,便歇了一日,今天特来给父皇请罪。我看彧君一脸愁容,要是父皇心情不太好,我也就不敢进去了。”

    唐境叹了口气,说的话也变得半真半假了:“方才陛下向我征询近来事宜的意见,却又精神颓靡,我才说了几句他便睡了。我还想着,请陛下让大公子主理水患的所有事宜,再由四公子和小公子分头为知,更为妥当。但刚才我叫醒陛下,他却把我赶出来了,只叫我写一封奏折……大公子,我看你也别进去了,有什么事情,等陛下身体好些,再禀报不迟。”

    唐境一脸真诚地看着韩珝偲,却无法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丝忧虑,或是震惊,这与他接下来的话术极其不符:“唉,父皇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华天一旦内乱,危在旦夕啊。”

    唐境颔首不语,韩珝偲又问:“那彧君觉得,当下这般多事,应该如何处理,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唐境沉默了片刻:他知道,韩珝偲把这话头抛给自己,就是想把水患一事的主理劝揽到自己怀里。但自己自然是不愿意他去坏了韩珞成和韩瑜卿的部署,又抢了他们的功劳的,于是皱了皱眉道:“唐境以为,陛下刚才故意打断我,不是真的精神不好,恐怕是……猜到我要说什么了。”

    韩珝偲闻言,看起来似乎有些心急:“彧君的意思是,父皇不希望我主管这件事?”

    唐境不置可否,只道:“公子手上已有强占民田案这一件大事,无端分心,只怕会让陛下觉得公子是贪恋权力之辈。唐境以为,不如公子尽快结案,定下行刑的日程,向陛下呈报完毕后再领下水患诸事,便理所应当了。”这番话既催了韩珝偲尽快结案,叫韩珮翎尽快起事,也保住了韩珞成的差事,十分圆满。

    韩珝偲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见陛下,只磕个头便罢了。彧君,大理寺那边的事还得劳你多费心。”他突然收住了话,顿了顿,又笑着说:“待此事一过,彧君与我,便可明示君臣之谊了。”

    唐境表面上不以为意,含糊了过去,却实则把这句话听在了心里:什么叫做“此事一过便可明示”?莫非韩珮翎造了反之后,韩珝偲也要紧接着造反么?他走到宫门口,却遇见了韩瑜卿。

    “小公子。”唐境先行了一礼,客套道:“臣听说四公子明日就要启程了,小公子大概不日也要南下了吧?”

    韩瑜卿微笑着点了点头说:“瑜卿禀告过父皇和母妃了,这次赈灾,怕是要九月份才能收尾,到时回到坤京又再去晟平,就得再拖一年。因此瑜卿决定,此去赈灾事宜结束过后,便往云中郡去,不回坤京了。”

    唐境有些讶异于他的决定:“小公子高义,还请一路小心。”

    韩瑜卿微笑道:“唐侍郎放心,此次那些人的目标不在我,而在我四哥,瑜卿自然无大碍的。”

    唐境闻言便惊了:这话,是不是说得太直接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韩瑜卿便从身后的太监手中接过一个锦盒递给了他:“我在坤京中的友人很少,唐将军既然请我去过你的开府宴,我也敬佩将军,心里便把你当作朋友了。这一去风波众多,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到故土。这个锦盒里都是一些我写的策论,将来若是朝内遇到了一些难题,唐将军不妨看看,也算是瑜卿为国家尽心了。”

    唐境闻言,最初还是疑惑:他已然是礼部侍郎,韩瑜卿总不至于连连叫错称谓吧?但很快他便明白过来了:八成这盒子里有要紧的东西,或许是韩珞成要交给他的,又怕有耳目,便以这样的方式提醒他。(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二章 启程南下

    唐境立刻便接了过来,直视着韩瑜卿的眼睛说:“多谢小公子信任,唐境明白了。”

    韩瑜卿微笑着点了点头,只道:“从今往后,瑜卿不在四哥身边,还请唐将军多照看些。”只此一言,便作揖告退了。

    唐境拜别韩瑜卿,上马慢行。走在御道上,细细想着韩瑜卿的话——明明只是那么几句话,却好似柳暗花明一般,把云里雾里的唐境点醒了:其一,韩瑜卿能和自己说关于韩珞成的事,却又遮遮掩掩地递东西给自己,说明木盒里的东西必然不是韩珞成所给,而是韩瑜卿自己或是别人所需要借他的手而转交的。

    其二,皇帝刚才那般态度,看起来并不像是真糊涂了。唐境心里清楚,皇帝若真要和自己聊这么些隐秘的问题,大可不必在殿上聊——那条花鹅卵石小路通向的亭子,向来都是他们最常私下谈论政事的地方。而皇帝知道自己不清醒,却还要与他说起这些,必然不是做给他看的。反而言之,皇帝身边正是因为有了脱不开的人,才不得不为此事。

    莫非是……梁内官?唐境此刻只恨自己往日不问宫闱之事,不晓得梁内官站哪宫的边。若是站边中宫,又袖手旁观,则只怕韩珝偲还有后招。而如果站边权舆殿,则可以认定,他是皇帝身体日渐衰退的始作俑者了。

    唐境回到书房中,合上门窗,将木盒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打开——果然,里面除了韩瑜卿写的百来页呕心沥血的策论之外,还有一张红边黑绸——这正是华天圣旨的用料。

    唐境急匆匆看过圣旨,却又突然把圣旨盖上了,不可置信地低着头思考了片刻,又铺开圣旨,细细地看了一遍。

    果不其然,唐境脸上浮现出一抹安心的笑意:皇帝说到底还是没有糊涂的——就凭他发密诏,让自己悄么声地随行韩珞成就可知,皇帝多半已把局势握在了手中,只是不便言明罢了。

    唐境忙叫来了董姨娘:“姨娘,陛下密诏我追随四公子南下治理水患,不可对外泄露。这封密诏,还请你帮我缝在我贴身的衣服里。”

    董姨娘闻言,皱了眉:“要你南下治理水患?你的伤还没好,朝中那么多大臣,怎么就单派你去?”皇帝派唐境追随韩珞成,董姨娘大概是最不放心的一个人:说好的不让唐境犯险呢?乱局之下必有流寇,唐境的身体又没完全恢复,着实令她不安,心中又生出了几分对韩凌宇的恨意:她恨不得唐境永远待在她身边,哪怕没什么出息,一生平安便好。

    上次唐境出使衢北时,姨娘也是这般表现。唐境知道经过自己重伤一事后,姨娘是越发难劝了。便耐心地拉着董姨娘的手臂,扶她走进了书房,微笑着说:“我是御前行走,在朝臣中的年龄又小,陛下信任我,自然就把我派去了。姨娘,你在家与馨儿好好的,过段时间,若是京中流民增加了,你就去烨园找我的朋友,届时我写信一封给她,她会好好安置你的。”

    “烨园?那是什么地方?”董姨娘有些不安,一只手搭在了他扶着自己的手臂上,仰视着他,脸上写着母亲的担忧:“你非要去不可吗?我记得你说过,你和四公子决裂了,为何此番又要去辅佐他呢?”

    唐境笑了笑说:“姨娘可去过蘅琨酒家?那是富商叶家的产业。而我这位朋友——其实也说不上是朋友,是四公子的谋士,也是寒川叶家的二小姐,烨园就是她家。寒川叶家有钱有势,她又部署得当,有她看顾着你们,我能放心些。”

    “所以……”董姨娘之前跟随唐予灵时,也做过许多给韩凌宇和唐予灵牵线搭桥之事,自然很快就明白了。她受唐境扶着,缓缓坐下,视线却始终在唐境身上,讶异道:“上次我们去蘅琨酒家,就是这位……寒川叶家的,二小姐安排的?”

    唐境点了点头:“我身为四公子的暗线,不好直接与四公子见面,她便先派人把你们接到了酒楼,再通过四公子,让小公子叫我到酒楼去。这样表面上,就是我与你们吃饭,而非与四公子私下讨论朝廷之事了。”

    董姨娘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赞叹道:“能有这样的手段和谋略,却又深居闺阁……我倒是很想见见她了。”与其说是想见叶桓微,倒不如说是想见见二十多年后,和当年的唐予灵一模一样的人物。于是又问道:“她今年多大,你可知道?”

    唐境看着董姨娘充满希冀的眼神,即便不想说——这眼神,颇有点要给自己做媒的意思。但也只得说了:“她今年……大概是二十一吧。”

    董姨娘微张着嘴,点了点头,突然低下头不说话了:这般年龄,又是这般谋略见识,倒像是唐予灵转世似的。

    唐境一点也不想让董姨娘见她——在他心目中,叶桓微这样的人既是商贾,又想当谋臣,是最有野心的人。若不是担心他日东窗事发,韩珮翎会挟持她们,皇帝又保不住她们母女两,自己是断然不会想着拜托叶桓微的。

    于是唐境又连忙追加了一句:“董姨娘到烨园去,还是少与她交谈为妙。此人心机很深,并不如普通闺阁女子那般单纯可亲。”

    董姨娘闻言,突然看向他,疑惑道:“你怎么好像不太喜欢这个人似的?既然不喜欢,又何必让我和馨儿到她那里去呢?府上那么多家丁不说,就算没有,我们自己也可以照顾自己的。”

    唐境沉默了片刻——他不知道该不该把此事和盘托出,只能回答了董姨娘的前面那一个问题,囫囵过后面那个问题了:“女子心机太深,终究不善。姨娘明白,我曾经多次劝姨娘,不要给馨儿读那么多名著,便是不想她养出那些害人的心思。若非四公子一心把她当做了自己最信任的谋士,我是断然不会靠近这种人的。然而乱局之下,我又不得不……把姨娘和馨儿交给这样的人。”

    董姨娘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我明白,你是怕京城大乱我们没办法顾全自己。好,我听你的,等你走了以后,我和馨儿就听她安排。但是啊,姨娘有一句话要嘱咐你——既然相信四公子,就要相信他所信任的人。四公子势单力薄,不如大公子身份好,又不如二公子有实力,你们处于弱势,切不可互相之间生了嫌隙。”

    唐境点了点头:这么看来,姨娘是同意了,便道:“我知道了。那……这圣旨,就交给姨娘了。”

    董姨娘笑着接过来,又站起来说:“你这儿也没针线,干脆把你的中衣拿过来,我缝在衣角里边,这样碍不着穿,也不容易损毁——只是换洗的时候千万注意,别把里面的字洗花了。”

    唐境颔首,毫不犹豫地取来了一件干净的中衣递给董姨娘,又极客气地行了一礼:“那就麻烦姨娘了,明日四公子就要启程,我虽然不能在同一时分出发,但明日临近黄昏时,也是要走的。”

    董姨娘便和唐境嘱咐了几句,拿着中衣和密旨,便离开了书房。

    回到房间,董姨娘急忙展开圣旨来看。观罢,又立刻把圣旨缝进了衣角里。一边缝便一边算计着:唐境也许没看出,但自己毕竟侍奉了唐予灵多年,也经过几场乱子。韩凌宇给唐境下这种对黎民百姓有益的密旨,必然是发不得明旨,才只能这般将就。想来这道密旨,不仅是为了保全韩珞成,也是为了保全唐境。

    缝好了中衣,董姨娘决定,明天必得入宫见见薛昭仪——倒不如说是见皇帝。她心里有些许疑惑,也担心唐境所说的那位小姐无法庇护唐府。说到底还是宫里更安全些,韩凌宇就算不顾及自己的情面,也会顾及唐境的忠心,保下馨儿这孩子。

    次日,韩珞成出城时,却在蘅琨酒家门口定住了——自己即将离开坤京,而京中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风暴,他不相信叶桓微一点消息都没留,便能放心让他出京。果然,买了两壶烈酒,流风就顺便递来了信笺。

    韩珞成出了城便着急忙慌地启了书信:信中所写的,大多是关于应对治灾和调动官员的注意事项,最后只提了句:韩珮翎必由此时贸然造反,而韩珝偲在京,必不能使其成气候,望先顾百姓,京中诸事有我在,不至于令韩珝偲轻松称帝。

    韩珞成烧了信笺,心中惴惴不安。这样的情绪直到唐境的出现,才稳定下来。

    这夜,韩珞成令整队歇在驿站,让马匹歇歇,也好赶路。

    说是歇息,韩珞成却是夜不能寐——自己本就是匆忙出京,连皇帝给的卷宗都还没来得及细看,哪有妙计治理水患、调动官员呢?夜读到丑正时分,发现油灯将近,心下也知夜已深了,再看下去,只怕要耽误了赶路的正事。于是收好卷宗,傍剑躺在了床上。

    黑暗中辗转反侧了片刻,忽然听得“吱呀”一声,似是窗被风吹开了。韩珞成却觉不对,摸着剑,两腿便悄无声息地落了地。(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三章 围烛夜话

    谁料那不速之客却突然抽出火折子,在自己眼前把桌上的油灯点亮了——映在眼前的,正是一个穿着皂色短袍、佩着长剑的青年。他突然转过头来看向韩珞成,正对上了他的目光:“打扰公子休息了,抱歉。”

    韩珞成回过神来,不由得大喜,掀开纱帐便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唐境尽量把声音放轻,走到他跟前说:“陛下密诏我跟着你,帮你处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啊,要你跟着我?”韩珞成有些不解:“你伤都还没好呢,父皇把你当宝贝似的,怎么可能让你来跟着我……莫不是大哥,还是二哥矫诏,故意把你支出来的吧?”

    唐境摇了摇头:“是小公子偷摸着给我的,他还叫我‘唐将军’,印鉴我也看过了,就是陛下亲下的旨意。”他又对韩珞成全盘托出了皇帝昨天无厘头的那些行为,听得韩珞成一愣一愣的。

    “那……”韩珞成盯着那盏油灯想了半天,咽了口唾沫,才缓缓开口:“也就是说,父皇八成已经知道了京中有人要犯上作乱,故意装成这样,想瓮中捉鳖呗。不过他就这么把我、你还有瑜卿都调出来了,该不会是想顺便把大哥立为储君吧?”

    唐境沉默了片刻,又道:“若是那样,唐境就该留在京中,而不是被陛下特地派来,跟随公子了。”

    韩珞成恍然般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父皇是担心京中局势太乱,大哥坐山观虎斗之后,又把我们几个吞了,才放我们出来。我问你,父皇把密旨给你之后,可还有别的旨意?什么……如果他遭遇不测,就允许我们勤王之类的?”

    见唐境没答话,韩珞成便撇了撇嘴:“也是,父皇狐狸一般的人物,怎么会让我这么轻易便得了犯上作乱的把柄呢。”

    唐境安慰道:“公子也不必忧虑,至少现在的局面中,二公子已经是一枚死棋了。而大公子虽然不好说,但陛下既然没有给你再发什么诏书,想来也是定有部署——大公子,应该也没那么容易得到皇位。”

    韩珞成勾着嘴角,无奈地点了点头,长叹一声说:“先把百姓们的事情顾好吧。对了,你和我们不是一个时间出发,现在却追上了我们,想必也是飞驰而来吧?你的伤怎么样?骑马时觉得疼吗?”

    唐境摇了摇头说:“早就不疼了,昨日接到这封旨意后,我便去了一趟杏林堂,找白大夫要了两个月内的药方和足量的药丸。而且这一个月来,我每天晚上也会练剑。今天手握玄凝,觉得也不是很吃力,步伐也轻盈许多了。”

    韩珞成颔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跟着我的这些日子里,闲来无事,你就找地方歇着。其实父皇这道旨意也忒奇怪了,赈灾和治水诸事都是明着来的,你这么一个幕后的人,能帮我做些什么呢……”

    唐境低着头,想了想才说:“公子觉得,我的本职工作是什么呢?”

    韩珞成走到桌前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说:“当然是侍郎啊,这也是我最奇怪的地方——你明明都是侍郎了,干得都是文职工作……”后面的一句话,他却说得尤其慢,似乎是一边在思考似的。突然,他明白了:“你的本职工作是将军,又一直隐瞒着自己的伤势,大家自然都以为你还只能干文书工作,不便……不便指挥军队?”

    唐境汗颜道:“没那么大的事。我现在明面上,只是不便杀人罢了。”

    韩珞成闻言,也汗颜道:“杀,杀人?杀什么人?我们这来,是来治水赈灾的,要是杀了人,岂非和当地人结怨么?”

    唐境沉思了片刻,见韩珞成没想明白,便直接道:“若是遇到了纨绔不懂变通之辈、贪官污吏、恶强豪绅,公子不好动手,我就是公子的手。”

    韩珞成明白了,但很快又狐疑道:“你是不是没少干这事来着?”

    唐境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需要偷偷摸摸地杀人。之前,我随魏家上过战场,讨伐过浦羲,却都是光明正大地杀。想来,陛下派我跟在公子身边,发挥这样的作用,也是希望公子早些完成任务,回朝与大公子抗衡吧。”

    韩珞成倒像是没听见后面那句话似的,却对前面那句话特别感兴趣:“你参与过伐羲之征?那不是六……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吗?你那时应该也才十来岁,父皇怎么会放心把你派去呢?”

    唐境颔首道:“公子没说错,那时我不过十四岁。伐羲之征,是我向陛下请缨要去的。若不是因为我的主将是……魏家四房的家主魏江麟将军,”唐境说到这里,还特地顿了一下——他不是忘记了往事,只是又一次确认了一下韩珞成在听到魏家诸事时的表情变化,才敢开口道:“只怕陛下断然不能如此安心,就这么把我放到边境去历练吧。”

    却不料韩珞成没聊魏家,却笑了笑说:“不仅如此吧?若是你手上没有玄凝,没有那样横贯天下的剑法,父皇也不能让你就那么当一个马前卒。我想,你那剑法和武术,只怕比当时的各位将军都厉害呢!”

    唐境微笑着摇了摇头:魏江麟可是魏公叡亲自教授武艺剑法的前辈,自己再怎么狂,也总不能把前辈压下去,便道:“并非如此,当时魏江麟将军的武器是鸳鸯剑,也就是一雌一雄两股剑锋。那剑虽然阴柔,但却是柔中带刚,剑势像是丝绸,舞起来甚是好看。但杀起人来的凌厉程度,也绝不输我所学的屈兵剑法。”

    韩珞成想起那个将军的背影,凝视着那将灭未灭的烛光,蓦地叹了口气:“若是当年那位将军在,说不定……”却不知道说不定什么了。说不定能保全他的女儿?父皇把自己当时最宠的淑妃都处死了,又怎会怜悯他和他的女儿?

    “说起来,魏江麟将军并非魏老将军的亲生儿子,却是魏家所有的将军中,最为刻苦,也是最为优秀的。”唐境和魏江麟待在一块的时间,比韩珞成可多多了,也更有发言权:“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让当时魏家的其他将军们,都看不上他吧。”

    韩珞成默默趴在了桌子上:“说起来,他还是我的二姨夫呢。我母妃颜妃娘娘,是颜家的长女;淑妃娘娘是颜家的次女,魏将军的妻子,就是颜家的小女。要是他的女儿还活着,那就是我唯一的表妹了。”

    唐境却突然想起了些什么,猛然看向韩珞成,语气中都含着些诧异:“公子所说,颜妃娘娘和淑妃娘娘,是亲姐妹?”

    韩珞成的下巴磕在桌上,每一开口,脑袋便不由自主地上下运动:“是啊,母妃生了我之后,淑妃娘娘进宫来看望时,就被我父皇看上了。看上了以后,当年就进宫了。母妃觉得家中无人,我小姨娘又嫁给魏将军了,独留她一人实在不放心,也就向父皇请旨,让淑妃娘娘和她住在了一处。”

    “但是淑妃娘娘,你也是见过的。我觉得我活了这二十年,还没见到过比她还好看,还善解人意的女人!”韩珞成赞叹道:“怨不得她一进宫,父皇便把她当掌上明珠一般。她对所有人都是那般和气,脾气也永远那样柔顺,我从没见她生过气——就像瑜卿一样。你若是没跟淑妃娘娘交谈过,只管看瑜卿:人长得那般好看,又有才情,又善良,脾气还好……总之,瑜卿就是淑妃娘娘的翻版!”

    唐境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公子把淑妃娘娘说得那样好,但是公子不受宠,想来也是在那时奠下根基的吧?”

    一说到这儿韩珞成就没好气:“是啊,父皇日日和淑妃娘娘待在一处,我出生的契机又不好,又不会说话,自然不受父皇喜欢。等瑜卿出生,父皇更是一心都在他身上,更加顾不上我了。我再喜欢读书,也读不过前面的兄长;生得再好,也好不过瑜卿……唉,总之,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吧。”

    “现在公子可会说话了。”唐境怕他郁闷,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韩珞成吐了吐舌头道:“是,我那叫油嘴滑舌!不过老实说,当时我不太会说话,老实谨慎了些,也是好的。若不是因为这个,只怕我早就被皇后和端贵妃看上,结果在宫斗了。况且也正是因为我弱了,皇祖母和太祖母见我们母子也不滑头,才肯保全我母妃。”

    唐境听完,沉默了片刻才道:“看来公子,不喜欢生在帝王家。”

    韩珞成摇了摇头:“我可没这么说。”

    唐境疑惑地看向韩珞成,却没料到韩珞成勾着嘴角说:“向彧君你这样的,自然是不喜欢生在这种是非之地。但是我却要感谢自己能生在这样的地方,因为有了这样的身份,我才有了做事的资本,才能认识像你这样的朋友,而不是一辈子藉藉无名,了却此生。况且就算是平凡人家,也有平凡人家的烦恼,只是皇室的烦恼,往往带刺罢了。”

    谁料得此刻突然一阵风来,油灯灭了,两人都愣着,顿时陷入了沉默。(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四章 祸福相依

    韩珞成叹了口气:“这油灯还是燃尽了。正好,你也赶紧睡吧,我也该睡了。”韩珞成很快便适应了周围漆黑的环境,看清楚了周围事物的轮廓,摸着桌子站起来,才突然想起:“对了,你是不是……没在驿站订房啊?”

    听得唐境轻轻“嗯”了一声,韩珞成在黑暗中皱了眉:“是啊,驿馆都是给有行动记录在册的办事官员使用的。你奉密旨,自然不好……算了,今晚你就和我睡一块吧。”

    但韩珞成又突然想到:自己是公子,以为旁人不介意,但按照唐境那性子可不见得,便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了句:“彧君,你不介意吧?”

    唐境似乎被他那突然凑近的气息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缩,把韩珞成也吓了一跳。唐境从桌上拿起剑,突然站了起来,略略平定了心绪道:“公子终究是君,唐境是臣。公子睡床上,我在这儿坐着睡就行了。”

    韩珞成本还想推辞,却听得唐境突然略带犹豫地来了句:“只是公子……可否把灯点起来?”

    韩珞成闻言一愣,很快就明白了,他歪着身子,不动步子,从另一个方位发声:“你看得见我吗?”

    唐境在黑暗中摇了摇头:韩珞成能这么玩,想来一定不是如他那样,一到晚上就行动困难的夜盲。

    韩珞成突然觉得好玩:“你是……雀蒙眼?”

    唐境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生来便如此,一到晚上,必须提着灯才能走在路上。”

    韩珞成又摸着黑坐回了位置上,好让唐境分辨得清他的方位,又问:“那……就算我的手放在你眼前,你也看不见吗?”说着,果然伸出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

    谁料唐境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淡声道:“公子这么一说,我就看见了。若是公子的手不动,也是看不见的。”

    韩珞成“啊”了一声,忙问:“那……你赶起夜路来,岂不是很危险?”

    唐境沉默了片刻说:“今天是事急从权,我怕若是赶不上公子,一旦出现变故,就难沿途保护你了,这才冒险举着火把赶路——公子放心,其实沿途官道十分平坦,并无险阻。接下来这几天,我都会在白天赶路的。”

    韩珞成皱着眉,想了半天,只能叹气道:“既然如此,你就跟在队伍后面大约半里路,跟着马蹄的印记走即可,也别骑太快了。赶路这几天,我都会在驿馆,要了我房间的正上方的那间房,也会嘱咐好小二。你到了以后,跟小二要钥匙就好了。”

    唐境在黑暗中点了点头,怕耽搁韩珞成休息,又忙道:“公子,时辰不早了,快去睡吧。”

    韩珞成笑了笑,趴在桌子上问:“你困吗?”

    唐境没回答:说困倒也不困,但因着明天要赶路,又怕因太疲惫而出事。突然,他的肩膀上搭上了一双手,唐境立刻反应过来,一只手便抓上了那人的左手。却听得韩珞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彧君,是我!”

    唐境顿觉失礼,立刻松了手,却听得他说:“你跟我走,我突然发现,这屋里有两张床,起身。”唐境闻言,不疑有他,便随着他的帮扶起身了。继而,唐境果真被他带到了一张床前,韩珞成充满笑意的声音再次传来:“坐下,这里刚好够你躺下,就枕在枕头上了。睡吧,来,剑放好,别硌着了。”韩珞成细致入微地安排着他,末了,还帮他把被子扯到了身上。唐境心中浮现上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照顾过了。

    似乎是意识到了唐境想起身,韩珞成“欸”了一声,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语气极其柔和:“别乱动,睡吧。我这个人睡眠浅,睡觉的时候,一点悉悉索索的动静都能听见。快睡吧,我也睡了。”

    唐境轻轻“嗯”了一声,怕打扰韩珞成休息,便躺下,不再有起身把床让给韩珞成的意思了。这时,韩珞成却似在挪动着什么东西似的,很快,他的动静也渐渐小了下来,仅仅传来轻微的呼吸声了。

    然而,唐境的睡眠才是真浅——这日卯正,当燕皓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手还没敲上门时,唐境便立刻察觉到了。他慢慢起身后,往床外一看,霎时愣住了:韩珞成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床冬被,铺在了由许多凳子组成的一张所谓的“床”上。他身形不算高大,逼仄在这样的小平台上,却显得格外艰难。饶是如此,燕皓敲门时他也没醒:他大概,实在是太困了吧。

    唐境下床,稍稍推了推韩珞成,他便睁开了眼睛。而韩珞成的视角里,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唐境,听到的却是燕皓叫门的声音:“公子,起身吧,已经卯时,该赶路了!”

    韩珞成下意识地看着点了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又对门外喊了句:“我知道了,我起了。”他起身把被褥给塞回了衣柜里,又把每一张凳子归位了。然而唐境却只能看着他做这些事情,什么忙也帮不上。

    末了,韩珞成见唐境正看着自己,朝他一笑,轻声说:“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小心赶路吧!”说着,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了一张帕子给他,轻声说:“这是新的,委屈彧君,还得找条溪流洗漱。等过了今天,就好了。”

    唐境点了点头,借过帕子,眼神极深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转头去开窗,极轻盈地下楼、牵马离开了。

    韩珞成把东西都收拾好,燕皓这便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了:“公子,昨夜睡得如何?”看他的气色,应该是睡得不错。

    韩珞成笑了笑说:“还行,大约四更天睡的,但睡得比在府上时香。”

    燕皓放下脸盆,手上的动作迟滞了片刻,蓦地转过头来,极讶异地看着他正收拾东西的背影说:“公子才睡了两个时辰?睡这么少,赶路怕是有风险啊!不如我去叫人给公子找辆马车,公子在车上睡一会儿吧。”

    韩珞成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就是多看了几眼卷宗,看上头了,就忘了时间。马车多慢啊,百姓们还等着我们呢——可别在人前说这话啊,否则恐怕那些工部派来的那些官员,要觉得我是个娇气的公子了。”

    “公子娇气?公子在游学,风餐露宿给难民分发粥时的时候,他们还在京城里吟诗作乐呢!”燕皓撇了撇嘴,却突然想起了一件正事:“对了,公子,小公子这两日应该也要出发了。他专程派人来跟公子说,让公子别顾着他,只管先去救灾。他大约会比公子晚三四天到,届时他与公子会面时,再给公子引荐一个人。”

    “引荐一个人?”韩珞成愣了愣:“既要引荐,为何不在坤京时便引荐了呢?”

    燕皓耸了耸肩,韩珞成便接着埋头收拾了。

    半晌,他才叹道:“真不知道,有这样的现象出现,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而这边的叶桓微,却不知是福是祸,都必须闯一闯。

    坤京园子众多,大多归城中大户人家所有。而叶昭钰所住的榕园,虽不是京中最大的园子,却是京中所有的园子中,夏日里最凉爽的一处所在。整座园子,道旁、花园里,哪怕是院子中,都有绿榕的身影。更有几棵,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是最佳的乘凉之所。

    旁人站在榕园的前院里,只觉得穿堂风凉爽。然而此刻站在这里的叶桓微,却觉得心底也无比寒凉。

    自从收到那封信后,等宵禁一过,她便立刻到了榕园。而这已经是一个时辰了,依旧不见叶昭钰的身影,也不见有人来迎客。身后的大门更是紧闭,没有要送客的意思。

    叶桓微知道,这样的情况下,只有站着等,稍后的责罚才能略略减少些——记得第二次遭受叶昭钰的毒打,就是因为她挨过第一次打之后怕了,叶昭钰又大半夜的让她去祠堂那等阴森森的地方等着,她心生了惧意,转身便往门外跑。结果被叶昭钰的人逮住,险些把腿打断。

    想起往事,她便顺不上气来,心乱如麻。

    待到日上三竿,叶桓微的腿都软了,额上也渐渐沁出了汗珠。这时,才有人来了前院,不带半点好声好气,真真是应了“狗仗人势”这个词:“跟我来吧!”

    叶桓微也不能说什么,跟着这奴婢走过二门,抬眼才看到了一个匾额——“德勤怡安”。

    叶桓微轻声笑了笑,那奴婢便立刻偏过头来瞪了她一眼,似乎是希望她最好连呼吸声也不要发出半点。叶桓微也不惧,不看她的目光,径直往前走去。

    果然如叶桓微所猜测的那样,叶昭钰正在自己的书房中,而房中几个冰盆中,散发出丝丝寒气。就这样,她也只着纱衣丝衫——叶昭钰的贪凉,只怕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及。

    “你这么早来,把我的清梦的惊醒了。”叶昭钰坐在屏风后,喝过一盏茶,摇着扇子,歪在贵妃椅上,靠着引枕懒懒地开口了:“莫非是皮又痒了,一大清早想到我这儿来求顿板子?”(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五章 研桑心计(一)

    叶桓微虽心有惧意——尤其是上次的那碗肉羹之后,这种恶寒和恐惧之意简直到达了几点。但她依旧把想了许久,专门用于怼叶昭钰的话说出来了:“你大半夜的,还不是不顾我睡没睡,射箭给我送信吗?”

    叶昭钰闻言却笑了:“你是庶出,照理来讲,该永远都低人一等,比奴婢也强不到哪去。我大半夜地给奴婢传话,有什么问题吗?不过你也乖,我只给了一封信,你就来了,很有做狗的潜质啊。”

    叶桓微忍着心中的愤懑,冷声道:“我现在来了,凛风在哪儿?”

    叶昭钰跟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突然笑出了声:“你来都来了,就算那个小贱痞子在地狱里,你不也得跟着去吗?何必问他在哪儿呢!”

    叶桓微也笑了:“你当真以为,我是来给你送命的?”

    “从你决定辅佐韩珞成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在送命了。”叶昭钰冷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和我作对,那样你或许还能在兄长活着的时候,苟活几年。可你非要找死,又能怪谁?”

    叶桓微皱了皱眉:“看来你是觉得,螳臂不能当车啊。你当真觉得,那地下军队,没半个人知道吗?”

    叶昭钰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因这句话消减半分:“我当然有后招,不然你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呢?”她站起身,摇着扇子,慢步走到了屏风前:“韩凌宇,不过是一个刚愎自用的帝王。他有那么多个儿子,却没一个能和他做成正常父子的。所有的公子,都在觊觎他的位置。就算其他公子知道了地下军队,我也不相信他们有这个胆量,代替他们那绝情绝义的父皇,阻止军队背后的势力。”

    叶昭钰似乎并不想在射入了一丝阳光的屏风前多待片刻,又很快回到了屏风后的贵妃椅上,继续歪着了:“况且,如果是韩珞成知道了这件事,那你现在也握在了我手里。若是韩瑜卿知道了这件事,我自然会派人解决他——其实就算他不知道,也没法活着到达灾区。韩珝偲呢,他知不知道这件事,都只有一个结局。韩凌宇听了我们放出的传言,已经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又怎么会引狼入室呢?”

    “你是如何断定,韩珝偲身上的皇室血脉一定不干净的呢?”叶桓微早就想到此事定然和叶昭钰有关,却没料到她什么都知道。

    叶昭钰闻言,以扇掩面,打了个哈欠说:“你怕是不知道吧,端贵妃了解的皇室秘辛,比皇帝本人都多。”

    叶桓微皱了眉:“皇帝身体不好,常召御医,也是端贵妃做的?”

    叶昭钰摇扇的动作突然停下了,但很快又继续了动作:“没想到啊,你居然在宫里还有人。你放心,我一定请端贵妃找出来,扒了她的皮给你做衣裳。”

    叶桓微知道她果真干得出这样的事,故作镇定地笑了笑说:“宫里卖消息的那些人,只怕比端贵妃在宫里的根基都要稳,你若是真能扒了他们的皮,也能做韩珮翎的皇后了。”

    “二公子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叶昭钰的声音突然凌厉了些,但依旧不改声线的柔美,她冷冷道:“再这般嘴贱,我可是不会再和你白费功夫的了。”

    叶桓微释然地笑了:“别装了,你在这个关头把我引过来,不就是想利用完我最后的那点价值吗?不过……其实我知道的确实比你多,毕竟你是当局者迷,我看得明白。”

    “我当局者迷?”叶昭钰用手背撑着脸,好笑地轻声反问。

    叶桓微微笑着说:“你对二公子动了谋士不该动的感情,难道不是当局者迷吗?”

    叶昭钰听到这句话,却并无反驳,但神情和动作都似乎不寻常地一滞,仿佛被人一箭射中了似的。

    “其实在你心里,报仇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你就是喜欢二公子,你想看着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这件事在你的心目中已经比家族的复仇之事更重要了。不必狡辩,你的行为已经出卖了你的想法。”叶桓微一言诛心:“但是你又明白,你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成为他的枕边人的。”

    她说这些话时,其实自己心里也不笃定:她只能通过叶昭钰的部分行为分析得出,叶昭钰对韩珮翎确实已经超过了一个谋士对主君的关心,却不能断定叶昭钰已经对韩珮翎动了心。

    叶昭钰嘲讽地笑了,表面上波澜不惊,摇扇子的频率却增快了些:“你懂什么!我对他这般,是因为他是我的主君,我又必须获得他的信任。我下这步棋,是为了让他时时记着我,让魏家翻案更加容易,也是让未来叶家和魏家的子孙,都能光明正大的行走在庙堂之上。你一天到晚秉承着这些龌龊的思想,自然看谁都是奸夫**。”

    叶桓微听完这句话便决定了:即便叶昭钰本来只是对韩珮翎有些许好感,她今天也一定要把这样一份好感坐实成爱恋,于是声音也大了些,试图形成压倒性的气势:“那你告诉我,为何不干涉韩珮翎妾侍内斗之事?又为何要三番五次给他送些钱财之外的东西?你不是最知道的吗,那些东西,压根就贿赂不了别人,只能传递情意而已。”

    “那我倒是想问问你,你的情意,他收到了吗?”为防叶昭钰揪着妾侍内斗这一点扯出蒋蓝锶,叶桓微又紧接着妙语连珠:“你不干涉他的妾侍内斗,难道不是希望她们给你腾挪位置吗?你送些钱财之外的东西,难道不是希望让韩珮翎也能对你处处留心,远胜他的妾侍吗?可是你看,他只把你当成了他争权夺利、扫除障碍的工具,正如你最初的想法一样。”

    “笑话!”叶昭钰突然朗声打断了她,整个人都坐正了,冷笑道:“我需要跟那些妾侍争位置?”

    “这句话就说明,你还是想依偎在韩珮翎身边,做他的妻妾而不是谋士的,不是吗?”叶桓微没等叶昭钰回答,很快又接上了下一句话:“这就是我要跟你做的第一个交易——别忙着拒绝,你要想想,皇后这个位置,不仅有恩宠,还是有很大权力的。你想复兴魏家和叶家,又想留在韩珮翎身边,这难道不是一个极好的位置吗?”

    沉默了许久,叶昭钰开口了:“你想怎么做这笔生意?”

    叶桓微笑了笑说:“简单,我帮你坐上这个位置,你把凛风完好无损地、活生生地给我放回来——别给我玩文字游戏,我说的完好无损,是指心智和身体都完好无损。若是他有半点差池,你看看我能不能把你拉下来。”

    叶桓微说前半句话的时候,叶昭钰还觉得她是痴人说梦。可听得后半句话时,竟叫她在那一瞬间相信了:叶桓微是可以办到的。这就像做生意,一方看中了某件物事又好好讲价,明摆着就是势在必得,且囊中有货。

    叶昭钰皱了皱眉:“他身边还有一个糟糠之妻——那个女人,家世好,又向来依从他。还有另一个姓蒋的歌女,是他眼下最宠的女人。有了这个姓蒋的女人,他可没再纳一个妾了。”

    叶桓微低着头笑了笑,又抬起头来,隔着屏风盯着叶昭钰的眼睛:“我问你,这么多年来,他妻妾成群,可有一个孩子?”

    叶昭钰闻言,陡然把扇子放下了,想了半天没明白,反问:“你什么意思?”

    叶桓微脸上的笑容也丝毫不减:她清楚,自己已经掌握了两人谈话间的尺度和节奏,便接着往下说:“裴氏有一个专用的大夫,是专攻妇人生育的,被我逮着了。我这么告诉你吧,裴氏生养了这么多年,都怀不上一个孩子。”

    她刻意顿了顿,又道:“你觉得,她会让那些貌美如花的妾侍,怀上韩珮翎的孩子吗?”

    叶昭钰突然站了起来,语气间似乎带着点愤懑:“你想让我未婚先孕?这可是毁名声的事情!”

    叶桓微双手伸进袖子里——掌握局势后,她并不冒汗了,站在冰雾缭绕的屋子里,竟还有些寒凉:“我们是什么样的人?罪臣之后。你都帮着他造反了,还要什么名声?他醉酒的时候少吗?还是你觉得自己不够好看,无法让他对你见色起意?”

    见叶昭钰愣住了,叶桓微继续加强了攻势:“这件事,只能是他的错,是没有人会把罪责怪到你身上的。相反,韩珮翎这么多年了都没个孩子,端贵妃也一定会护着你。将来就因着这件事博得高位,简直轻而易举。而同时你又捅了裴氏这么多年来做的那些好事,她又没了娘家,端贵妃自然会厌弃她。那时你再让她永远闭嘴,后位不就坐稳了吗?”

    “而蒋蓝锶,”叶桓微笑了:“我实话告诉你,如果你硬要动她,只会和韩珮翎决裂。我们这个交易最大的亮点就在于,我能让所有人都争不过你,或是不跟你争。让你名正言顺,同时收获你想要的一切。”

    叶昭钰听完她这席话,慢慢坐下了,突然又横眉瞪向她:“你就不怕事成之后,我不履行承诺?”

    叶桓微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一派志得意满:“不然你以为,蒋蓝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六章 研桑心计(二)

    叶昭钰微微眯了眼:“翎邸你也有人?我当真是小看你了。”

    叶桓微笑了笑说:“过奖了,我早知道若是让蓝锶做一个寻常丫鬟,只怕被你查出来,会不得好死。还不如让她当一个小妾,既有富贵,又安全。”

    叶昭钰对这样一份交易越发感兴趣了,她站起来,再次走到了屏风后,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这么在意那些藉藉无名的卑贱之人,又怕她不能自保,怎么会把蒋蓝锶唾手可得的位置让给我呢?”

    叶桓微也直视着她,丝毫无惧:不是不惧,是不敢惧。若是让叶昭钰看出一点破绽,或是自己这边软下来了,只怕这笔生意就做不成了,她的声音依旧明朗有力,很是沉稳:“我相信像蓝锶那样的姑娘,一定能留住二公子的一颗花柳心。这一点你难道,不比我清楚吗?”

    “况且于我而言,”叶桓微淡声道:“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命,和凛风的命重要一点。”

    叶昭钰笑了笑说:“你倒是有诚心,那我也愿意跟你做这单生意。不过你得想好了,我放了凛风,可不代表放了你。”

    叶桓微微微低下了头,让开她的眼神:“我知道,所以我们之间,还有第二笔交易。”

    “讲。”叶昭钰走到冰盆前,将手放在了盆沿,感受那冰凉的温度。

    叶桓微转过身去看着她说:“我可以帮你,帮二公子称帝。”

    叶昭钰闻言,却冷不丁瞥了她一眼:“二公子称帝是必然之势,何必要你帮!”

    叶桓微笑了,略略歪着头,看着她说:“真的吗?你确定……二公子的皇位,就一定能坐稳吗?”

    叶昭钰也转过身来直视她,冷冷道:“难道不是吗?我拿着韩珝偲的把柄,想必皇帝也早已知晓这件事情,他是断然不会让韩珝偲夺得储君之位的。韩瑜卿虽然得皇帝恩宠,却无才无能,现在又去游学了。这样的局面,不是二公子称帝,又能是谁?”

    “还有四公子啊。”叶桓微皮笑肉不笑,看起来很是诡异。

    叶昭钰也略略歪着头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特别针对他?真是因为你这贱人么?”

    叶桓微嗤笑道:“皇帝既然已经知道了韩珝偲的身份,难道就不能知道你们的行动么?”

    叶昭钰闻言也一笑,又转过身去继续抚摸那铜盆了,一边说:“我们的行动?我们能有什么行动?”

    “你把昆江的堤岸给撅了,难道果真没有人知道内情么?”叶桓微再一次一语诛心:“你明明都知道,皇帝私底下有人能探查出韩珝偲的秘密,那他为何不能靠着这些人,查出你们的秘密呢?跟我就不要隐瞒了,你们的地下军队、兵器还有决堤的事,我全知道。不仅我知道,如果我死了,皇帝和大公子,很快也就会知道了。”

    叶昭钰不想直面这件事情,听得“大公子”三个字,幽幽地转过头来,眼神极其阴狠:“我没记错的话,韩珝偲还是你曾经未过门的夫婿呢。我一度好奇,你究竟暗中,是不是他的人?”

    叶桓微笑着把头一歪:“你猜啊。”

    叶昭钰有些怒气,却不好发散,只款款地走到她面前,往常平淡的语气也变得认真了起来:“你若不是,就说不是,然后把事情明明白白给我说清楚,别在我跟前耍花样。”

    叶桓微知道,叶昭钰是笃定了,韩珝偲若真与自己有瓜葛,自己断然不能像现在这样孤身犯险——换而言之,这点破事,瞒不过她的眼睛。自己若是把牌打错了,叶昭钰想同归于尽,直接告诉韩珝偲自己的身份,那就对韩珞成一方不利了。

    “不是。”叶桓微这回果真是问心无愧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在向你提出第一项合作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第二项就是第一项的前提,自然不会骗你。如果你愿意,我会修书给四公子,让他把堤岸被掘之事嫁祸给韩珝偲,帮你们把这个锅甩了。届时韩珝偲下狱之后,端贵妃略用些小手段让皇帝驾崩,二公子不就是名正言顺的新帝了吗?”

    叶昭钰笑了笑说:“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既然策划了造反,就不会没想过如何处置韩珝偲。”

    “那你想怎么处置?”叶桓微料叶昭钰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成功:若是有,便不会再听自己废话,于是也没给她思考的时间,接着说:“你觉得韩珝偲,像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吗?我实话告诉你,韩珝偲的谋士,是‘坤京四少’中的文云曦,浦羲文氏的传人!”

    叶昭钰闻言皱了眉:“文云曦不是公开称自己退隐,不再斗智了吗?怎么会是韩珝偲的谋士?”

    叶桓微说到这里,冷笑道:“我也是万万没想到啊,早在你我来到坤京之前,文云曦就已经是韩珝偲的谋士了。若不是当初我想把他拉入四公子麾下又未果,特地派人去查,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呢。”

    见叶昭钰陷入了沉思,叶桓微又道:“你我虽然性情不合,旧有结怨,但终归还是叶家人,是魏家人。文云曦心机深沉,你我分离开去,都不好对付,倒不如先把他推下去。况且我已经明言要把二公子推上皇位了,只要二公子答应保四公子平安,我也会劝四公子放弃夺嫡。到时再无他人与二公子争皇位,还怕不能安枕么?”

    叶昭钰的手指一直游走在铜盆边缘,许久之后才淡声道:“好,开条件吧。”

    叶桓微看着她说:“保住我,和四公子的命。”

    叶昭钰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却没说话。叶桓微有些奇怪:“怎么,我开的条件不合理吗?”

    却见她笑了笑,言语间尽是嘲讽:“你还不是对韩珞成动心了?”

    叶桓微也笑了:“我若是对他动心,不会把萧兰君留到现在的。另外,让二公子多注意一下裴氏。萧兰君何公孙南萍,都是皇帝派到公子身边监视的人。若裴氏也是,就当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叶昭钰突然收回了手指,扭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你还知道什么?”

    叶桓微笑着说:“我还知道很多事情,若是我死了,这世间,你就别想找着半个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你的人了。”

    叶昭钰看着她点了点头,不过隐含的却并非称赞之意,而是一种隐隐的狠辣、一种仿佛遭受羞辱之后的怒气:“好,好。既然如此,我立刻就送你去见凛风。”

    叶桓微有些意外:居然这么相信她,这么着就要把凛风放出来了?不料她下半句话却是吩咐旁边的人:“把眼睛蒙上,送到那儿去吧。好生伺候着,掉了半点皮,或是让她跑了,我拿你们问罪!”

    果然。叶桓微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叶昭钰还是没蠢到能把她就这么放了的。不过戏总得做全套,若不能让叶昭钰信了自己,只怕自己和凛风,都要陷入绝对的险境了。突然,叶昭钰又一次开口了:“写封信给你府里的人,别把什么事给透出去了。若有半点差池,你知道的。”

    叶桓微笑了笑说:“我明白,这是我的手绢,你让人拿去,绑在烨园后门的那棵小树上。他们看到了,自然就知道我平安了。”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白色的手帕递给了旁边的下人。

    很快,一条黑布遮住了眼前所有的光,叶桓微只觉得双手也被绑在一处,前面的人伸出一条棍子来让她抓着,引她到了一处地牢——之所以说是地牢,是因为她意识到他们下了一段楼梯。

    当黑布掀开后,叶桓微眼睛竟没有猛然遇光的刺痛,一看周围:只有桌上有一盏油灯,微微照亮了周遭黑暗的环境。旁边有床有桌,笔墨纸砚也一应俱全,地面上倒也干净,可称是一件房间,尤其适合软禁。

    “不是说带我见凛风么?”叶桓微皱了眉,却见那下人冷冷道:“主子后来又吩咐了,说让你住在这儿,先不必见那人。不过你说的那个人,也住在此处。他还活着,放心住吧,总有一天能见到的。”说完,下人礼也没回,便把那扇门一带,一锁,离开了。

    此处倒是阴凉,叶桓微揉了揉床上的被褥——若是冬天盖,定然冷得像铁一样。她绕着整个房间走了一圈,又高声喊了句:“凛风!”

    然而,整间屋子里,只有她开口发出的回音,并无回应。

    叶桓微端坐下来,静静地思考着眼下的对策,默默叹了口气。

    接下来,就看韩珝偲和文云曦的了。

    傍晚时分,流风回到烨园,听府里的下人说叶桓微早上出去后便没再回来,心道不好,忙往书房去了。房内无人,却有两封书信,一封给他,一封给文云曦。却不知为何,叶桓微并没派人把给文云曦的那封直接递到文府去。流风急忙拆开给自己的那封信,阅毕,却更加不安了。

    她怎么能因为凛风一个臭小子就去了榕园呢!流风心急如焚:即便叶桓微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也料定叶昭钰不会杀自己,但他还是无法平静下来,即便是看到了那条系在树枝上的白色丝绢,也依旧不能冷静——叶昭钰是何许人也?叶桓微虽说是心思缜密,但若是文云曦看了信不愿意帮她,她又算错了韩珝偲的心思该如何?一旦暴露了,他不敢想象叶桓微和凛风的结局。(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七章 秉政劳民

    流风立即回到自己房中,修书一封,让人快马送到寒川——叶昭钰不喜欢叶桓微,叶昭晖和浣柔总还是把她当妹妹看的。他把最重要的希望寄托在了叶昭晖身上,若是他能明白情势有多紧急,自然也能把叶桓微好好地救回寒川。

    要不要写信给韩珞成呢?流风迟迟无法落笔:叶桓微信中特地提到,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韩珞成,必然有她的安排。不如……流风叹了口气,搁了笔。还是把信送给文云曦,问问他的意见。自己则运转好苍穹,顺水推舟吧!

    夜里,流风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文云曦的书房,却没半个人发现。自当他沾沾自喜时,却有一个声音出现在了他身后:“阁下深夜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他立刻感觉到,一个坚硬的棱角正抵在自己的腰间:自己光顾着防外面的人,倒没想到这屋里,也有守护文云曦的轻功高手!

    他不敢草率用药,忙举起双手道:“是我冒犯了,我奉我家主子命令,特地来见文家公子!”

    身后的人听了这话,却突然把那棱角收回去了——饶是如此,流风也不敢回头。那人突然走到了自己面前,借着烛光,恰能分辨出是一个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只见他手里托着一把匕首,朝他挑了挑眉:“找我何事?”

    “您就是文公子?属实是在下造次了!”流风忙放下双手,从腰间抽出了那封信递给文云曦:“这是我家主子给您的信,她希望您可以围魏救赵,解她的困局。”

    文云曦立即拆信看了,又默默地走到烛台前,点着了那封信,扔进了笔洗里,扭过头来看着他问:“你们家主子为何料定,我一定会救她呢?”

    流风毕竟也一直主理着苍穹的事务,有胆有识,思维也毫不紊乱:“我家主子认为,您是当今天下谋士中的首席,定然有办法。其次,救了我家主子,自然也打击了一些人。而文公子打击的这些人,也是阻挡大公子前进的人,不是吗?”

    文云曦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你们家主子很会做生意。上次侵占民田案,我们就合作得很好。”

    流风刚想说这一点:两人之间配合默契,却被文云曦抢了先,只能硬着头皮说:“不错,而且主子认为,寒风不会看错人。”

    流风一直低着头,看不见文云曦的表情,却只能感觉到此时的文云曦,呼吸略略加重了些:果然,搬出寒风,还是有用的。

    “你有没有想过,叶桓微是寒风的主子。我把这封信送到榕园,叶桓微就此消失,寒风会恢复自由身呢?”文云曦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淡然。

    流风心里一揪,险些方寸大乱:“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枷锁,主子便是寒风的枷锁。寒风恢复自由身绝非难事,否则主子也不会让她到公子的文府来避难。这么多年来,寒风虽说是为奴婢之事,主子却从未束缚她,寒风也早已把主子当成了至交好友。我相信文公子是真心珍爱寒风,不会愿意看着她痛失友人和弟弟。”

    “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是这么想的?”文云曦的语气不像是不想帮叶桓微,倒像是单纯想戏弄流风。

    这句话也是流风答得最有底气的一句话:“我是寒风和凛风的哥哥,我们兄弟姐妹,都是一条心。”

    文云曦突然笑了:“你是寒风的哥哥?你叫流风?”

    流风一颔首,没答话,文云曦便笑着说:“不必拘礼了,请上座吧。”

    流风婉拒了,他实在是没心情跟文云曦耗:这人,暗地里和主子作对,拐跑了自家妹妹,现在又不肯救自家主子,实在不厚道。便道:“我还有事,就不坐了,有什么事,还请公子直言吧。”

    文云曦见他不愿坐下长谈,也只得点了点头说:“你大可放心,叶桓微,我是会救的。烨园上下人等,我也是会保的。我没什么要说的,你若有写信给四公子的机会,就让四公子好好赈灾吧。京中的事情他管不着,就不必无谓分心了。”

    流风点了点头说:“诺,在下告退。”

    文云曦看着流风翻窗而出,不动声色,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按着桌边沉默了片刻,便启动了一处机关,往书柜后去了。

    七月十九,青南郡。

    韩珞成前日便进了郡城,这两日又正好放晴,恰是修理岸堤的好时候。但韩珞成此刻却只能在府衙之上踱步,岸堤也只填补了缺口较小的两处。若是几日内还有大雨,只怕灾祸更大。

    之所以无所作为,是因为青南郡的郡守等官员都陷入的强占民田案中,高级官员寥寥无几:解言虽也调了过来,却还没到升任的时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府衙主事罢了。偌大的一个青南郡,竟只有青南郡王暂时把持着青南郡的政事。

    然而这青南郡王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说青南郡此时已遇水患,又有疫病流行,若是再放进了无关人员,会让全郡牵连更广。这就导致韩瑜卿拼死拼活地把部分粮食运到了青南郡的城门外,却没人给他开门——这事是随着韩珞成进城而发生的,自他们这一队之后,任何人都无法进出了。

    是故韩珞成心急如焚:这位青南郡王虽然爵位不高,却连自家父皇也要叫他一声堂叔。在诸位郡王郡主之中又是个老硬货,七老八十了还能以郡王之位把持着整个郡的政治和思想,全郡上下无不顺从。你要是说他是故意捣乱吧,他偏又把府上全部的粮食都捐了出来,给城中百姓开设粥铺,又更是捐出了许多建材,给灾民们搭建房屋。但是一个郡王家中能有多少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韩珞成昨日方下决定,要唐境去解决这件事情——他几次三番去找青南郡王理论,一日登门三次,却有两次不得。眼看着城中饿殍遍野,连韩珞成都把自己的口粮捐给城中孩童孕妇,官衙里一粒米都没有了,他实在是不能安坐,只等唐境的消息罢了。

    突然见着一个皂色短袍、蒙着面的男子走到堂后,在门洞处朝他点了点头。韩珞成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于是走出堂上,对迎面而来的解言低声道:“有密报传来,青南郡的老郡王去世了。”

    “青南郡王去世了?”解言惊呆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韩珞成没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瑜卿到了吗?青南郡王既然已经去世了,王府忙着办理丧事,也没头绪管我们。现在要是不卸粮为百姓做点什么,可真就对不起青南郡王这条命了。”

    解言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暗暗地观察韩珞成的神色,却见韩珞成突然看向他,歪着头问:“怎么,瑜卿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解言自觉行为不妥,忙低头道:“没有,小公子的车队已经驻扎在城外了,我这就去开城门!”解言一边说着,一边便要往外奔去。

    韩珞成却拉住了他:“你等等!叫瑜卿先别顾着钱财,这会儿有钱也没用。让他把粮食先运进来,有多少运多少。”

    解言领命下去了,韩珞成也不敢歇着,连忙到府衙后院见了唐境。

    “青南郡王到底是怎么死的?”唐境就站在檐下,见韩珞成走上来便立刻迎了上去,却没料到他一开口便问这话,一时竟有些接不上了。

    唐境站定,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昨夜我取出了陛下的密诏去看他,想说服他支持公子。没想到我进去之后,遇到了一个家丁,我便把他一剑放倒了——放心,我有分寸,那人没死。进了书房以后,青南郡王见我拿着一把带血的剑走进去,突然吓得晕倒在地。我怕被人诬陷,引来人便走了。我以为他只是昏迷,没想到刚才飞上了王府的屋顶,发现里面已经挂白了。”

    韩珞成听完,惊魂未定:“刚才看你点头的那个神情,我还以为是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青南郡王活了这把年纪,难免有个三灾六病的,你也别太自责。”

    唐境却并无多大的反应:“我只是担心他们会怀疑到公子头上,并不自责。”至于为什么不自责,唐境也不想解释:这个老郡王年迈昏聩,韩珞成都已经亲自解释过了,还听信他人谣言、不让赈灾物资进城,耽误了如此多百姓的性命,死了也不冤。

    韩珞成点了点头,笑着说:“瑜卿应该差不多进城了,这边且不麻烦你。但是只怕你还得往邻郡去一趟,监视当地的豪强富绅。夜里你最好去见一趟瑜卿,若是你能帮到他的人做事,总比自己上手更稳妥些。”

    唐境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又问:“你打算……怎么分配送到的物资?”

    韩珞成连日来看了那么多赈灾文卷,早已是胸有成竹,不禁滔滔不绝起来:“物资甚多,我让瑜卿只运了粮食进来。七成粮食用来赈灾,三成粮食用于给劳工们作薪酬。修补这么一处决堤的地方要不少人,但是我照旧也把他们的口粮算进那七成的粮食里。这样大家都能暂时吃得上饭,又不至于没人来修堤了。”(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八章 虚张声势

    唐境点了点头:“看来公子没少下功夫。”

    韩珞成不禁有些得意:“那是,这些天来的奏折文卷,我可不是白看的!不过要想平定这一次的乱局,可没那么容易。”

    唐境很快就明白了:“现在城中不仅有刚刚退散的水患,还有瘟疫横行。”

    韩珞成叹了口气:“是啊,水患如猛虎,修一道堤坝就能解决。但瘟疫却无时不刻在传播,只能通过药物抵挡。所幸此处寒川白家设了杏林堂,虽说杏林堂被淹了,大夫们却还在。现在缺的不是大夫,倒是药物。”

    唐境忙问:“崔尚书席卷了坤京许多家药铺医治的药材,难道小公子还没运到吗?”韩珞成耸了耸肩:“邻郡的疫情比较严重,我就让瑜卿先送到那边去了。”

    唐境点了点头:“看来小公子大抵是往邻郡去了。”

    韩珞成颔首道:“邻郡的江夏郡主虽说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求援也比青南郡王积极,但也说不好是逢场作戏。让瑜卿先去,我总归是放心些。然而坤京中的药材实在有限,你去见过瑜卿,应该也是知道的。江夏郡在昆江下游,受灾更重,青南郡好歹还有隔壁定边郡的援助呢。”

    唐境沉默了片刻,淡声道:“那公子现在需要我做什么呢?要去定边郡再次求援吗?”

    “求就别求了,估计你去了,那定边郡的郡守连门都不会给你开——你可是从灾区出去的人。”韩珞成想了想道:“待会儿你还是往江夏去吧,我总觉得现在这个关头,瑜卿的危险更大。昨日我收到了流风的来信——就是桓微的手下。他说桓微执意和文云曦合作,坤京里的功劳就给大哥了,我把灾患治好要紧。”

    唐境点了点头,但却还盯着韩珞成看,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怎么了?”韩珞成愣住了:莫非唐境还有什么要紧事没告诉他?

    唐境犹豫了片刻又道:“叶桓微此时让公子治好水患,却不回坤京夺嫡,是不是有些……”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是因为他知道韩珞成对叶桓微抱有极度的信任,自己若是就这么说出来,实在有伤他们的感情——毕竟临行之前,董姨娘还特别嘱咐了他这一点。

    韩珞成笑了:“你放心,桓微不可能叛变。她让我全心全意地治理水患,那才是替我着想呢!而且我相信她也知道,在这样的灾情面前,百姓的事,是远比我的事要大的……总之,不管她是怎么安排的,我们都相信她吧。”

    唐境有些忧虑:他总觉得叶桓微帮助韩珞成,不是出于公心,也不是单纯为韩珞成的未来打拼,而是别有用心。然而韩珞成如此信任她,自己却又不好把事情明言了:毕竟共事了这么一段时间,叶桓微也确实没有做出什么悖逆的举动来。

    唐境最终也只能点了点头说:“公子多小心吧,大公子耳听八方,手也伸得长。”在他眼里,韩瑜卿和韩珞成都是韩珮翎的潜在威胁。而韩珝偲却是不屑于把韩瑜卿当作对手的,只有当下功劳最盛、人气不低、才能卓著的韩珞成,才能入得了他的必杀名单。而这两者的交集,恰恰就是正一心一意治水的韩珞成。

    韩珞成点了点头:“我知道的,现在前线只有我和瑜卿,若是我倒了,瑜卿的声望又不够,更没人能为这些百姓做主了。”

    唐境颔首,朝他行了一礼,从府衙后门离开了。

    送走唐境以后,韩珞成立刻到了城门口:韩瑜卿并未来此,但来人也同样令他欣喜——那人一改往日飘逸的作风,换上了紧袖短窄、便于行动的短衣,正在和解言核对身后车上粮食的数量。

    “许公子!”韩珞成一见了那青年,眼前立刻亮了,急忙迎上去,正对上了许梦菁的眼睛:“你怎么也来了?”

    许梦菁把一应事务交付给了解言,解言也知道,许家对于韩珞成的意义非同小可,许梦菁作为“坤京四少”之一,却委身下顾到灾区,不是为了韩珞成,就是为了韩瑜卿,于是也极识相地退下,让他们单独说话了。

    许梦菁上前,笑着给韩珞成行了一礼:“四公子,祖父说让我随小公子出来历练历练,以避避坤京里的风言风语。小公子又说,四公子比他更需要我帮忙,我便来了。”

    韩珞成拍了拍他的肩膀,总觉得他与韩瑜卿一样,身材消瘦,弱不禁风,不禁有些担忧:“灾区艰苦,你又不是习武之人,受得了吗?”

    许梦菁颔首道:“君子习六艺,其中便有‘御’和‘射’,我虽不能护卫公子于左右,体格却也不比小公子差。公子今后若有吩咐,无论大小,都可交付于我。”

    韩珞成满意地点了点头:“好,现在灾民们都等着喝粥呢,我已经把计划书交给解言了,现在我要去岸堤边指挥劳工干活,你和解言在此替我压阵,可好?”

    许梦菁又行一礼:“梦菁听从公子差遣。只是适才到城门口时,听说青南郡王突然去世了,正值这样的当口,只怕……公子不好应付吧?”

    韩珞成苦笑道:“你说得没错,昨天晚上我让一个人偷偷潜入王府,去和青南郡王交涉。但是那人被一个家丁发现了,没办法便只能刺伤了那名家丁……总之,郡王虽不是那人杀的,却也与那人的潜入有关。只怕很快,王府的世子就要找上门来咯。”

    许梦菁有些遗憾:“既然如此,可需要梦菁与公子一同前往,说服青南世子呢?”

    韩珞成摆了摆手:“不必了,青南世子怎么说也是我的长辈,这个错我虽不能认,可总也是要去吊唁一番的。对了,你把设粥铺的事交给解言,还得辛苦你去一趟郡中的杏林堂——若是不知道在哪里,就问问沿途的百姓,一路找过去,把大夫都安置在室内,把得了瘟疫的民众一一隔离开来,由大夫前去问诊即可。若有吃了些东西,没有疫病却又愿意出面照顾民众的妇女,就都登记下来,让她们负责照顾。”

    许梦菁点头称诺,立刻便下去了。韩珞成正安排了几个前来问事的官员,刚迈出步子想往河堤去,却突然见几个披麻戴孝的壮汉,手里都持着棍棒向他走来。韩珞成心里一咯噔:不好,没想到该来的,这么快就来了。

    “四公子殿下!”照理来讲,这为首的家丁得向他跪下行礼,但此刻脸上却是一副凶悍的表情:“我们家王爷昨夜归西了,你可晓得?”

    韩珞成讪讪道:“成今早便听说了,但是你看,这里还有这么多百姓在等我安置,便斗胆失礼,未曾前去给王爷吊唁。不知各位现在来此,是有什么要事吗?”

    为首壮汉“哼”了一声,伴随着手中长棍往地上一震,不可谓不威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韩珞成,语气里不含半点恭敬:“那殿下可知道,昨夜我们王府,有一个家丁被无端闯入府中的刺客刺晕了啊?”

    “什么?”韩珞成故作震惊,还瞪大了眼:“有刺客闯入?那……那人可是杀了王爷?你们抓到了吗?”

    那壮汉断然没想到韩珞成会是这般反应,本还想着找出差错来,名正言顺地把韩珞成带回府,听世子发落。但一看他这反应,似乎又像是确实不知道这码事,气焰也不由得弱了几分:“公子果真不知道此事?”

    韩珞成“啧”了一声,皱着眉说:“我怎么会知道此事!我若是知道了,昨夜便该派出府衙内的全部人手,抓捕那刺客了!快说啊,王爷可是那名刺客所杀?”

    壮汉的气焰又弱了几分,语气也平和了些,叉着手道:“不是,只是世子觉得,王爷之死与那名被刺伤的家丁有关,毕竟实在是太过巧合,可王爷身上又没有任何伤口,倒像是突发急症去世了一般,故而派小人前来问问公子。”

    韩珞成做了个“哦”的口型,沉思了片刻,突然眨巴了两下眼睛,瞪向了那名家丁:“那你们世子的意思是,怀疑是本公子派那名刺客,杀了青南郡王?”

    还不待家丁开口,韩珞成便一只手指指着他说:“初次见你们家世子,以为他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没想到如今居然空口白舌,就想污我一个公子的清白?我实在是看错你们家世子了!早起我还想着,既然郡王驾鹤西去,而郡内又民不聊生,不如由我主持,让你们家世子早早继位、主持大局。现在看来,你们家世子连我都不信,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壮汉知道自己态度和语气皆有不是,忙弓着腰向韩珞成请罪:“公,公子殿下,并非我们家世子鲁莽,实在是……实在是小的不懂事,护,护主心切,听了旁人三言两语,便以为公子殿下是那等奸邪之人……呸,公子,公子才不是那等人呢!是小的不是,小的该死!”

    韩珞成见他这样,心知巴掌也打够了,该给口糖吃。便冷哼一声,叹了口气说:“行啦,你不过是个传话的,我知道你态度再怎么不对,那这事情,也与你无关嘛。好了,你们家世子叫你来找我,不只是问个究竟吧?”(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九章 郡王府

    家丁忙不迭点头道:“我们家世子,实际上是让小的来请公子殿下往王府里走一遭,一是全了后辈的礼数,二是说说赈灾之事。殿下您也是知道的,我们家世子一直想着为民办事、救灾救水,奈何老郡王不让。现在老郡王已经归了西,我们家世子,自然该来主持局面的。”

    韩珞成微微仰着头“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又故意没好气地叹了声:“好了,走吧。”

    家丁连连称诺,把他带到了王府。韩珞成刚刚踏进大门便倍感唏嘘:想自己昨天还被拒之门外,今天却被人迎入府中,这一夜间本来奢华无比的王府,却顿时因一个人的离去披上了白,实在是有天地换新、大相径庭之感。

    果然,青南世子韩幕就站在灵前,等韩珞成行了奠礼,离开了灵前,便立刻走了出来对韩珞成行礼:“见过公子殿下。”

    韩珞成见他一脸颓丧,弱不禁风,似是悲伤地近乎无法站稳了,连忙扶住他说:“世子何必拘礼,您本来就是我的长辈,而今老王爷又驾鹤归西了,您还得少看虚礼,注意身体,才好站出来主持王府的大局啊。”

    这句话明摆着就是让韩幕赶紧袭爵——毕竟自己虽然是王府的嫡子,又比韩珞成大一辈,但总归韩珞成才是公子。他看得清形势,知道当今朝内,韩珮翎已经无法站在韩珝偲的对立面,与他做势均力敌的对手了。反观韩珞成,虽然年纪轻些,刚回京不过一年,却已领了数职,可见皇帝也对其寄予厚望。

    而前段时间韩珞成刚到青南郡时,也是由韩幕亲自接待。席间,韩幕拿准了韩珞成的心思,知道他除了赈灾之外再无他事,而自家父王却是个鼠目寸光、不问时事的。这不是他上位的好时机,又能是什么时候?

    韩幕假装一抹眼泪,叹了口气道:“唉,父王新丧,即便要主持赈灾事务,也应当迟些时候。今日请公子来,是为了让公子尽了晚辈的礼数,不至于落人口舌。若是下人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韩珞成忙道:“世子这说的是哪里话!不过既然老郡王已经归西了,还应当节哀,把城中之事料理好,才能告慰逝者在天之灵啊。”

    韩幕又一抹泪,点了点头:他今日请韩珞成来,态度本就不好,再加上请他来也仅仅是想看看韩珞成的态度。既然他已经表态支持自己,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灵前了——倒不是担心浪费韩珞成的时间,而是怕横生枝节,让人再问起老郡王的死因。

    韩珞成迈出了王府大门,又转过头去看了看那匾额,有些疑惑:今日韩幕特地叫人把自己找来,一不问罪,二不着急袭爵,莫非真是让自己来尽礼数的?他总觉得有些怪异,奈何唐境不在身边,眼下也顾不得许多,急匆匆地便往堤岸边去了。

    而坤京之中,危险却如乌云一般,笼罩着一切。

    叶昭钰筹谋了多时,也与叶桓微商议了许久,在确定韩珝偲已经卧病在床的情况下,也是时候解决韩珞成和韩瑜卿的问题了。按照平时,要想解决这两位,她必定问都不问,也不愿调查,就这么派人前去刺杀,一如在衢北行刺韩珞成和唐境一样。

    可现在既然与叶桓微生了交易,若是不让她知道这些事情,又恐怕再生出些事端来。于是她“委身下顾”到了地牢里。在铁门上的开口中见叶桓微正拿着书卷,借着天窗——不过是一处漏雨的铁栅栏漏进来的光读书,登时来了兴致:“来人!”

    叶桓微被吓了一跳:不知为何,叶昭钰走路向来是没有声音的,吓得立刻站了起来,警觉地看向那扇铁门。却没见铁门打开,只听得叶昭钰在外面懒懒道:“二小姐借着天光看书,你们没看见吗?”

    外面的守卫对叶桓微没半点好脸色,对叶昭钰倒是唯唯诺诺:“大小姐,我们可是每天都给了蜡烛的!只不过她晚上也喜欢看书,就……白天就自然没有烛光了。”

    叶昭钰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不满:“你的意思是,二小姐看书有错了?”

    “不,不敢!”那守卫“扑通”一声跪下来,听这声音,让旁人的膝盖都觉得隐隐作痛。

    叶昭钰淡淡地说:“记住了,主子没说要,你也得看着给。若是她把眼睛看坏了,谁来给我出谋划策?把门打开!”

    守卫以为自己没事了:“诺,诺。”很快,铁门应声而开,叶昭钰就立在门前,高傲得不可一世。

    很快,叶昭钰就居高临下地下达了第二个指令——只不过,执行者变成了被执行者:“就在旁边,给我打三十耳光,以示惩戒!”

    听着那守卫求饶的声音,叶桓微皱了皱眉:这倒不是真要罚那个守卫,倒像是做给她看的。叶桓微不满道:“既然姐姐说了要让他们好好伺候我,也不该让他们扰了我的试听才是。”

    叶昭钰笑着走进了房间里,身后的人便上来在床上铺了一块洁白的布毡。只见叶昭钰坐下了,冷声道:“我让他们把你当主子,是让他们尽好自己的本分。既然没做好,就该罚。你现在是我手里的人,若是多管闲事,也该罚,明白了吗?”

    听着门外守卫传来的哭嚎声,叶桓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轻轻把手里的书卷搁在桌上问:“你今天又发什么癔症了?”

    叶昭钰冷笑道:“你手下的人当真是厉害,一听我把你扣在这儿了,立刻去报告了兄长。现在我不对你好,难道真如兄长信中所说,把你送回寒川不成?”

    知道叶昭晖已经晓得了此事,叶桓微松了口气,脸色也稍稍好了些:“兄长若是知道你这样冒险,指不定把你逐出家门呢。”

    “可是他不知道啊。”叶昭钰十分放肆:“谁敢告诉他?流风吗?我已经派人到你府里去警告过他了,要是兄长知道了这件事,你猜会如何?”

    叶桓微不想再跟她废话了,把视线移回了书卷上:跟这样嚣张还不知死期将至的人谈话,谈多了,实在是有失自己的涵养,不耐烦地说:“你今天到这样的地方来,不是来跟我聊天的吧?”

    叶昭钰本想往旁边习惯性地一歪,突然察觉到手边没有扶手,嫌弃地撇了撇自己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声道:“你让韩珞成不要插手京中的事,那韩瑜卿那边,你又怎么保证呢?”

    “韩瑜卿你压根就不用管。”叶桓微有些烦了:连日来,她一直强调韩瑜卿并不是任何人的竞争对手,也没有必要非去清除他,但叶昭钰似乎并不接受自己的想法,依旧心心念念地想解决了韩瑜卿。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叶昭钰冷声道:“你非不让我杀了韩瑜卿,莫不是想让他辅佐韩珞成,将来回头夺了二公子的皇位吧?”

    叶桓微又把书搁回了原位,捋了捋思路才说:“首先,韩瑜卿本来就不夺嫡,又即将往晟平去,你现在杀他,实在是多此一举。其次,韩瑜卿的母妃是薛昭仪,姐姐是当今的衢北皇后,他身边的朋友又这么多,你觉得他无故死在外边,果真没人会查吗?我实话告诉你,韩瑜卿这个性格就是个墙头草,他最初站的是韩珝偲,后来又站四公子,等二公子掌权了,他怎么还会冒这么大的险去站边别人!”

    叶昭钰向来软硬不吃,但听叶桓微这么分析,却又无法反驳,反倒没底气的问了句:“那我若是让他消失呢?”

    叶桓微知道叶昭钰此刻心中对韩瑜卿的杀机极重,只能从另一个角度去说服她:“你看啊,你制造了这场水患,你本人又挂在韩珮翎名下。你若是派人去刺杀韩瑜卿,又没得手,难道他不会生出警觉,把掘堤和刺杀之人一起查了吗?再者,你们制造了这么大的一场祸端,若是二公子上位了,灾患又没有平定,朝局也是不稳的,你何不把他当成当下收市后事的工具,等来日不需要了再销毁呢?”

    叶桓微这两问,倒是把叶昭钰问趴下了,可她的眼神却依旧没变:或许叶桓微心里另有想法,只不过是想说服她留下韩瑜卿一条命呢?

    但接下来这句话却把叶昭钰绕进去了:“你自己想想,如果我是想让小公子来辅佐四公子,夺走二公子的皇位,那我又把你我的交易在哪里?我是不要自己的命了,还是不要凛风的命了?说到底,韩家的斗争和我自己,我还是分得出轻重的。”

    叶昭钰果然安下了一颗心,不看她了,又道:“既然如此,我便信你一回。你最好也让韩珞成和韩瑜卿说清楚,若是来日他敢阻挠二公子,我定杀不饶。最后,你最好给我老实点,最近京中处处有了防备,我还着急对付韩珝偲,没工夫搭理你。你要是给我捣乱,就别怪我毁约了。”

    叶桓微又拿起了书卷,再没看她:“放心吧,做生意的那点规矩,我还是懂的。”

    片刻后,叶昭钰离开了房间,听得门关上的声音,叶桓微才突然发现:那个被打巴掌的守卫,似乎早就没声了。(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章 杞梓之才(一)

    这夜,韩珞成忙完诸事,在府衙中修书一封,交给了燕皓:“这封奏折,你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京中给许大学士。青南世子越晚上位,我们才越能把权力握在手中,赈灾诸事才能顺利进行。一定要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

    燕皓接了过来,正要开口问话时,却听得忽有叩门声传来:“四公子,在吗?”

    听出来是许梦菁的声音,韩珞成连忙亲自去开门,笑着把他迎了进来:“许公子,今日辛苦了!”一边迎他进屋,便一边朝燕皓传了一个眼神。燕皓会意,立刻便出去了。

    “哪里的话,今天我刚离开,就看见王府的人找上了公子。”许梦菁和韩珞成一同落座,又问道:“他们没有为难公子吧?”

    韩珞成笑道:“青南世子巴不得我立刻跟陛下上书,尽快让他承袭爵位,况且此事又与我无关,他哪里敢为难我呢!对了,许公子趁夜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许梦菁的脸色突然凝重了起来:“今日发粮诸事都还算顺利,只有一件——传染瘟疫的人更多了,病死的人也逐渐增多。但问题就在于,药物都在小公子那里,就算能调得过来也不够两郡使用。大夫也少,实在无法照看那么多病人。想来问问公子,死者如何安排,大夫和药物又如何解决?”

    韩珞成登时觉得一个千斤的担子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不由得呼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才说:“大夫的事,我让一个人到寒川去,替我请白家的人伸出援手。药物这件事,也只能求助朝廷了。所幸今天粮食到位了,下午修补了两处小的缺口。明天让大家加把劲,分早晚两班日夜赶工,那处主要决堤的地方在两日之内,大概也是能补好的。若不是工部侍郎也在,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许梦菁有些惊讶:“公子殿下还认识白家的大夫?”

    韩珞成讪讪地笑了笑说:“我哪里认识啊!是我的一位朋友,和白家四少是朋友,我想白家受朝廷褒奖多年,也是会伸出援手的。但朝廷这回没想到两郡的大夫也不够用,便没有找白家出手。现在国家有难,大夫的事情,就不必麻烦朝廷了。至于死者,都让人专门抬到一个地方,火葬了吧。瘟疫如此肆虐,再如过去一般土葬,怕是还要牵连更多人。”

    许梦菁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最好还能准备一些瓦罐,暂时充作骨灰坛,死者家人愿意火葬,则当日可以领走亲人的骨灰,来日再行安葬。这样做,大概就没有人反对了吧。”

    半天听不见韩珞成的回复,许梦菁诧异地猛然抬起了头,却发现韩珞成正看着自己:“公子,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韩珞成笑意满盈地说:“看来‘坤京四少’,竟没有一个人如他们所说的那般浑浑噩噩、不思进取。我起先以为,许公子不愿意涉足朝堂之事,是因为阅历太少,能力不足。但现在看来,许公子将来的实干之才,定然不输于令尊啊。”

    许梦菁有些不好意思:“四公子谬赞了,家父守拙,虽有才干,却不显于世,梦菁怎能相较。”

    韩珞成看着他这模样,又想起上次相见,许梦菁的种种言谈,不禁想到了一句俗语——扮猪吃老虎。想当初他刚回归坤京时,也是一副唯唯诺诺、毫无主见的模样,就是为了麻痹韩珝偲和韩珮翎,让他们把恶毒的目光都从自己身上稍稍移去些。果然直到后来他促成和亲之前,韩珮翎都没有找过他的麻烦。就论这一点,许梦菁倒是很有资格做他的门客。

    “不过梦菁此来,”许梦菁犹豫了片刻,才表明了心意:“其实也并非是单纯为了磨练自己。而是为了……追随四公子。”他抬眼看着韩珞成的眼睛,极认真地说:“初见四公子之前,梦菁就已经从祖父那里听说了公子的许多轶事,颇为景仰。而见到公子,与公子有所交流之后,便已生出了追随于公子左右的想法。后来又从祖父那里听得公子为许家着想,心里才真正笃定了这个想法。”

    “梦菁与公子说这些,是想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愣愣的韩珞成,咽了口唾沫才往下说:“梦菁知道,一个谋士,一生只能追随一位明主,帮扶一方势力。在下虽然出生于许家这般名门望族,许家也并非如文家那般谋士辈出。但梦菁愿为公子出谋划策,估算局势,万死不辞!”

    韩珞成被他这么一说,登时愣住了:他没想到许梦菁会这般直白地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倒叫他把一番暗戳戳拉拢人心的话都落回了肚子里,怔怔地问:“你藏了那么久,为什么选择了我,而不是我的那两位皇兄呢?”

    犹记得他也曾问过叶桓微这个问题,那时他在马车上,正要启程回京。而叶桓微就在车外,与他一道窗帘之隔,作最后的道别。

    叶桓微听了这个问题,微微一怔,却很快就笑着作答了:

    “因为我与公子,是这世间最气味相投的人啊。”

    也是因为这个回答,他才毫不犹豫地把那半块极宝贵的珏给了叶桓微——这个回答并不具体,甚至有泛泛而谈的嫌疑。但是却迅速地击中了他的内心,叫他永远铭记着,从未忘怀。

    而许梦菁与叶桓微却不同,叶桓微喜欢一语诛心,许梦菁却喜欢娓娓道来。

    “世人皆道,许家是清流人家,世代读书,最知礼数。”许梦菁微微低下了头,没有再正视着韩珞成的目光,连声音也低了许多:“公子也清楚我祖父,是掌管文书修编诸事的大学士,家父则是刑部的郎中,主管的是律法修编。陛下觉得许家在众名门望族之中没有威胁,不是因为许家人丁单薄,而是因为许家的官,从来不掌实权。”

    “公子可能会疑惑,修订律法,掌管经史,怎么会不是实权呢?”许梦菁突然抬眼,微笑着,看着韩珞成说:“我这里说的实权,是指能够给国家和民生带来实际好处的权力。比如公孙丞相,他的权力范围极广,也是最能直接为百姓做出贡献的高官。只要他那一头风气严正,底下的官员便不敢怠慢。比如说一县之官,权力虽然有限,但只要管束好下属,严格遵守吏法,每日兢兢业业,不至于中饱私囊,就能惠及一方百姓。”

    “律法和经史是很重要,它们是一个国家的文化象征,能代表一个国度的文明程度。但是公子,相信经历过这次律例修改和侵占民田一案你也看到了,很多时候一些问题并不出在决策机构身上,而是出在执行机关身上。”许梦菁地表情突然变得极度严肃认真:“换而言之,律法经史当然很重要,但只有让律法真正落实,才能发挥它存在的真正意义。”

    “我想去成为那个执行的人,不管在哪一朝,我都希望通过自己的手去改变一些东西。我想去实践,而不仅仅是停留在纸上。”许梦菁的眼睛在烛光中显得格外明亮:“但是如果我只是一个执行的人,在决策机关出现问题的时候,我就无法改变什么了。而我相信,像公子这样把自己心中那份最真实的赤子之心付诸于行动的人,如果当上了君王,是不会让决策机关出大问题的。”

    “所以,我想选公子。”许梦菁渐渐平复了自己的语气:“公子在修改律例一事之前,从来都没有发表过为民为国的言论。而一遇到这件事,你却义无反顾地行动了。我想,公子与我,大概是同一种想法吧。”

    这倒是说到了韩珞成的心坎上了,他不禁点头附和道:“没错,纸上谈兵并不能挽救危局,只有真抓实干,才能有机会改变。”但片刻间他又叹了口气,对许梦菁苦笑着说:“但是梦菁,我想告诉你,其实就算你成为了一名执行者,也掌握着决策的权力,很多时候在面对一些事情时,也是身不由己的。”

    许梦菁毕竟才十七岁,一腔热血全来源于古书上古人的风范。而韩珞成却游历过数年,还亲身经历了许多无奈。再面对这样的言论时,虽不能说是嗤之以鼻,却也不似少年时那般热血沸腾了:“你不过还是个少年,尚未及冠。许家虽然三代单传,你也必须有所作为,以保全许家的地位名声。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像你这样的人,完全可以不必在华天的官场里摸爬滚打。经商或是做些别的,也许还能更自由些,还能同时掌握权力。”

    许梦菁有些诧异,又隐隐生出几分担忧:莫不是韩珞成不愿与许家站边,是祖父猜错了韩珞成那句话的用意?于是忙道:“公子,梦菁并不是为了权力,只是想……”

    “我知道,我知道。”韩珞成很温柔地打断了他的话,微笑着说:“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但是这世间并不如你所见的那般简单,很多事情也不是有心便能解决的。”(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一章 杞梓之才(二)

    发现自己越说越偏了,韩珞成立刻打断了,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你愿意,也可以试试。”

    许梦菁笑了,立刻站起来给韩珞成深深施了一礼,韩珞成也不敢怠慢,立刻扶住了他:“但是既然要与我一同前行,有几条规矩,可是要先说好的。”

    许梦菁起身,怔住了:素闻韩珞成亲和,怎么……竟还有规矩?

    谁料韩珞成突然嘻嘻一笑:“刚才我扶你那一下,就是第一条。既然大家关上门来都是朋友,那就不必再论身份行什么礼了,在人前也行平礼即可。四下无人时也不必‘公子’、‘公子’地叫,更不用冒出‘您’这样的字眼来,如往常一般‘你’‘我’相称即可。”对叶桓微和唐境,他从未说过这些话,唯独对许梦菁他必须明言:否则,只怕按照他的家教礼数,每次见面秉承的那些礼数,都能把自己别扭死。

    “此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韩珞成试图拉近自己与许梦菁地距离,笑着试探道:“在你还未有字之前,我就叫你梦菁了哦?”

    许梦菁闻言一愣:他的朋友很多,但论起叫他名字的,似乎……还只有韩瑜卿和卢素钧这两个平辈。在烟花柳巷、勾栏瓦舍处认识的那些世家子弟,要么看不起他,要么就是看着许家的势力,向来只叫他“许小少爷”或者“许公子”罢了。

    他回过神来,笑着点了点头:似乎从此刻开始,韩珞成于他而言,不仅是从前那个心心念念追随之、为之筹谋的主子,更是真正能坐在他对面,与他弈棋赏花、饮酒寻乐的好友了。

    “既然是这样。”韩珞成突然正色道:“我也想告诉你一些,皇室子弟当中,只有瑜卿知道的事情。”

    “只有小公子知道的事情?”许梦菁一愣:莫非韩珞成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一面?不过听了这句话,他倒是能确定,韩瑜卿一路所做的那些事,就是为了追随韩珞成这位兄长了。

    韩珞成点了点头,人也坐正了,一本正经地说:“第一,唐境表面上与我决裂,但背地里还是我的人。第二,我还有一位女谋士,是寒川叶家的二小姐,在京中也有几处生意,她是我的智囊。第三,当今朝中,明里暗里真正与我站边的,只有你祖父许洲,礼部尚书崔儆,还有你今天刚刚认识的那个小官,解言。”

    韩珞成本还想接着多说些什么,但总觉得够了——适才所说的,皆是韩珮翎、韩珝偲、萧兰君等人但凡知道一件,都能让他陷入危局的真相。想来许梦菁猛然知晓,说多了也不能好好消化,于是猛然收住了话题,咽了口唾沫说:“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我们现在所有的,人事上的筹码。”

    许梦菁被说懵了:关于唐境,他确实是没想到。他也时常留意朝中的风向,听闻的,却总是唐境站边韩珝偲的消息。至于唐境和韩珞成都已经是过命之交、却又怎么可能一朝反目这一点,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他自然也就信了。而崔儆则是唐境的上司,更是在朝中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老狐狸,眼看着皇帝终究已经年过半百,想找个下家也属正常,自然就跟着唐境一同站边了。

    最让他咋舌的是第二条:常常流连于京中说书摊的人就会晓得,寒川叶家家大业大,富贵无极。但是寒川叶家长房三子除了家主的性别之外,俱无消息外泄,故而世上皆以为“三子”就是三个儿子。而今韩珞成却直接说他的谋士是寒川叶家的二小姐……他实在想不通,韩珞成是如何勾搭上寒川叶家的。也不能理解,韩珞成怎么让一个女子做他的谋士?

    “我,我知道,现在我们的人是少了点……但是你也要理解嘛,我才回京不过一年,又能积攒些什么人气呢。”韩珞成见他这副表情,以为他是觉得自己的阵营太过寒酸,挠着头解释道:“不过你放心,等这一场灾患过去,我会多多拉拢朝中大臣的。”

    “不,”许梦菁摇了摇头,眼中都放着亮光:“公子的阵营,也太过强大了吧!”

    “啊?”韩珞成懵了。

    “公子,唐侍郎是陛下身边唯一的御前行走。陛下执政二十多年,除了开朝时任命过一名女官为御前行走之外,哪里还有人获得过这份殊荣?况且唐侍郎又是个持身中正、实干之人,公子得他一人,简直胜于得公孙家的支持啊!”

    “哦……这样的吗……”韩珞成被他这么一通分析,有些讶异:早就知道唐境很重要,但经过了许梦菁这么一番解说,才晓得唐境究竟重要在何处——大约是已在麾下,便不觉得多么贵重吧。

    许梦菁又接着说:“崔尚书已是老臣,性情又稳重宽厚,兢兢业业许多年,最受陛下赞誉。他素来也是陛下的纯臣,不站边朝中任何党派,想来他站在公子一边,陛下也定然知晓了。这么看来,又能否算是公子得到了陛下的肯定呢?对了,公子难道不知道,礼部在立储之事上,有多大的作用么?”

    “礼部如何能干预立储之事呢?”韩珞成只知道立储之事必然要从礼部走程序,却不晓得其中的门道。

    许梦菁通晓礼法,最是清楚:“自太祖时期,我朝便规定立储之时必然要有礼部尚书和侍郎在场,由陛下秘密将人选确定,盖上宝玺之后,便要由礼部尚书盖上礼部官印,再由礼部侍郎亲自封好圣旨,存放于礼部官邸天花顶上,那团盘螭的口中。因此历来皇帝驾崩,礼部尚书都必须在场,且礼部侍郎还要携带上那封圣旨。皇帝大行之时,便应当众启封,在一众顾命大臣面前念出圣旨,迎立新皇。”

    “这么复杂?”韩珞成一时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心中那份从自家父皇的安排中得来的自信,却越发浓烈了。

    许梦菁颔首道:“公子不妨想一想,陛下为何要明着让崔尚书站在你这边呢?”不待韩珞成回答,他又接着说:“最后,我祖父身为大学士,必然会成为顾命大臣,这也是公子的优势。而寒川叶家自发迹以来,掌握着华天商海一半以上的领域,却并非皇商。公子若此时便与寒川叶家的二小姐交好了,现在可以获取一些资源以救济民众,将来也可建立我朝与叶家的联系,使国库增收、市场平稳啊。”

    最后一句话倒是把韩珞成点醒了,但想到叶桓微在叶家的地位,他很快就蔫了,摇着头苦笑道:“你不知道,寒川叶家的二小姐并非嫡出,而是四房的遗孤,过继到长房的,被认为是庶出。在我看来,我与她之间,只可论谋,怕是不能论财了。”说实话,最初结识叶桓微,他也没想过要利用寒川叶家的资源。

    许梦菁笑了笑说:“主君与谋士的关系,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公子与她的利益,是相辅相成的。”言下之意,就是叶桓微帮着韩珞成上位,而韩珞成上位之后,叶桓微也能提升自己的地位,韩珞成依旧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韩珞成点了点头,却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自从自己和许梦菁坦白了一切之后,他便把自己手上的资源分析得明明白白。他突然一脸狐疑地瞥了一眼许梦菁地脸色:这少年……却看不出来是个人精。

    次日,韩珞成照旧是到堤岸边去监工——说是监工,倒不如说是打杂。他特地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自他出生以来,还真没穿过这样粗的料子。这身衣服还是他路过其他郡时特地买的,一是轻便好动作,二是不让人觉得他娇弱矫情,也有个干活的模样。饶是如此,在一众灾民中间,韩珞成身姿挺拔、精神饱满、气质出众,还是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效果。

    而自卯正起身后,他便到堤岸旁一边指挥搭粥棚、磨面粉,一边看着火,还要时不时到决堤了的口子边去问问工部侍郎等人,看看修补的进程是否顺利,又需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建材。这么忙了一个上午,粥铺里帮忙的妇女和堤岸旁修堤的劳工,都和他打成了一片——说来也怪,他们和朝廷来的那些人都不能这样说话,却和韩珞成聊得极欢。

    将近巳时,粥棚的工作也算是告一段落了,韩珞成本来运动就不算多,忙了这么一个早上,又没来得及吃东西。总算闲下来时,便端了碗粥,坐在一旁的条凳上喝了起来。

    “小伙子,你可有媳妇了呀?”一名正在搅动着锅里米粥的大娘突然笑着问了一句,旁边正在干活的其他妇女也饶有兴趣地支起了耳朵:这小伙生得好看,言谈举止又端正,还颇会打趣,干起活来也利索,谁家能得到这样的快婿,只怕梦里都要笑醒呢!(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二章 先入之见

    韩珞成停下吹凉碗中清粥的动作,笑着答道:“早已有妻室了。”这句回答虽然简短,却叫许多人心生出了惋惜之意,却还有好奇者问道:“那可有孩子了?我看你年纪轻轻的,还不曾有姑娘小子吧?”

    韩珞成想到这里,心中便涌上一股暖意,朝声音的来源投去暖暖的一笑:“大概今年九月,孩子便要呱呱落地了吧。”

    “那小伙子是喜欢小子还是姑娘啊?”妇人们闲着也是闲着,一个问完,下一个便又要问几句,就为了打发闲暇的时间。

    韩珞成笑了笑说:“只要是我良……娘子生的,都好。”刚才他差点把“良娣”二字脱口而出,立刻又混过去了。

    众人倒没在意这个小错误,反而觉得亲昵,突然起了哄,倒叫韩珞成不好意思起来,便继续把脸埋在粥碗里了。

    又有人问:“小伙子,你是哪里来的,你家娘子是何方人氏啊?”

    韩珞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很快便低下头去看碗里的粥了:“我是坤京来的,她是浦羲人。”

    很快,这一处小粥棚便顿时沸腾了,有几句话传到了韩珞成的耳朵里,叫他皱了眉:大多数是说浦羲人民风不淳朴,浦羲亡国之君太过荒唐、皇室子弟十分纨绔之类。韩珞成这时才明白,即便浦羲已经归入了华天的领土,但固有的偏见,是无法从旁人心里轻易抹去的。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最初萧兰君嫁到成邸,自己对她那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不也正因为她是浦羲人吗?自从浦羲亡国之后,多有说书摊以此为谈资,拉拢了不少听众。绝大多数听书的百姓本就没什么文化,自然只能从说书先生口中得知一个他们从未到过的国土了。

    韩珞成有些听不下去,便抬起头说:“其实……浦羲人并非如各位大娘所说,那般不堪的。”虽然语气与先前有所不同,但韩珞成依旧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以示良好的涵养。

    “欸,小伙子,我们还没问你嘞,你是怎么娶了个浦羲的女人的啊?”其中一名嘴最碎的妇人似乎对浦羲人非常不满,大声地议论道:“你们是不知道啊,我夫家以前是做生意的,跟浦羲人打交道,诶呦!我跟你们讲,他们忒会骗人的!像那种短斤少两的事,一般就是浦羲人才做得出来!”

    “就是就是!小伙子,你不是我们本地人,我是从隔壁郡嫁过来的,我们原来那地儿离浦羲最近,百姓们跟他们买东西,那是经常要被骗的呀!所以后来,我们都很少跟他们买东西了。虽然讲哦,现在浦羲是我们国家的地盘了,但是我觉得吧,这个东西,他是改不掉的!”另一名年轻妇人的口音一听就是从邻郡来的,也对浦羲有极大的偏见。

    韩珞成不禁有些汗颜:说到底,浦羲人在经商方面是出了名的,但浦羲人斤斤计较、缺斤短两也是出了名的。经商经得好的是多数,但人们总会把一个人的缺点无限放大,掩盖其优点,从而去批判他,达到自己泄愤的目的,顺便还能再夸一句相比之下自己国家的国民,经商之术多么高超,人品多么好。其实说到底,这并不是一个民族或是一地民众的错误,只是人的本性使然罢了。

    他正想插嘴,又听得一位大娘吵嚷了起来:“小伙子,你既然是从坤京来的,应该也家大业大吧?欸,家大业大就不怕了!妻室没娶好,你可以娶两个小妾做填房嘛!不过就不要娶浦羲人了,娶我们华天的姑娘就好!对了,我们青南的姑娘也是个顶个的好看,你要是看上了哪个,就直接带回家吧!”这位大娘如此说道并非只是打趣,这两天韩珞成一直东奔西跑,她们都看在眼里:又管这个又管那个的,可比她们累多了!

    韩珞成笑了笑说:“各位大娘大姐,其实你们说的那些,只是浦羲的商人,但是商人之家,大多都是男人经商,又关女人什么事呢?现在浦羲已经是我们华天的国土之一了,浦羲人也是我们的同胞,还应该放下偏见,好好相处才是啊。”

    自然是有人听了,也有人听不进,更是有人继续反驳:“欸,你这小伙子这么说就不对了啊!你看啊,男人以前都是小孩吧?他们爹出去做买卖,那不就剩下他们娘看着了嘛!他们娘把他们教成这么个人品,自己又能是什么好人品!”

    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人附和了,韩珞成竟也听出几分道理:若不是他和萧兰君曾经朝夕相处,只怕还真要跟他们一样,一起口诛笔伐浦羲人了。他苦笑着,继续喝粥,没再辩解了。

    一碗粥还没下肚,解言便立刻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立刻便有人跟他打招呼:“解公子好!”“解大人好!”可见解言虽然人微言轻,官职地下,却也亲民爱民。

    解言一路快速地应了几声“欸”,便飞奔到韩珞成跟前,拉着他的袖子就要走:“公子,快走,官府里来人了!”

    “来人?来什么人?”这几天一惊一乍的,韩珞成对多大的事,都已是习以为常、波澜不惊了。他抖搂了一下袖子,把解言的手抖掉了,又应付起碗里的热粥来。末了,还补了一句:“要是王府来人了,就让他们等着,我这边还没吃完饭呢。”

    解言急得跺了跺脚说:“公子,朝廷来人了!”

    韩珞成吓得险些把碗打翻,一脸讶异地看向解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来宣旨?”

    见解言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韩珞成心想应该也并无大事,但总归还是要去的,便也没那么心急了,照旧是气定神闲。不过已经放下了碗,做好要再次被解言拖起来的准备了:“关乎何事?是好是坏?”

    解言顾不上跟他详说,立刻便拉着他起来了:这回一拉就起,极其顺利。韩珞成跟着解言一路往官衙跑去,也没听他开口,便只能到官府里才能得知了。

    果然,朝廷派的内官已经等在了公堂之上,可旁边还有一个人——青南世子。看来他是以为朝廷要让自己袭爵了,乐不可支,一听风声便立即赶到的——这不,急得连丧杖都没放下呢。

    韩珞成给场上众人行了礼,便跪下听旨了,听了半天,总结过来就这么三点:其一,皇帝关心灾情,特地调拨了各地的药物,一共十五车,几日内便会送到,用于支援两郡的疫情。其二,本次两地灾情,皆交给四公子韩珞成全权主办,一应事宜由其负责。其三,解言暂任青南郡守,协助韩珞成平定灾祸。这么长一道圣旨里,就是半点都没提到青南世子的事。

    “儿臣领旨,谢父皇隆恩!”韩珞成这里特地用了“儿臣”二字,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用这两个字威慑一下青南世子,也防他狗急跳墙。

    果然,韩珞成接过圣旨之后,青南世子便立刻迎上了那名宣诏内官,忙问道:“内官大人,陛下可知,我父王已经驾鹤西去了啊?”

    内官也断然没想到,只能道:“陛下这些天一直病着,诸事都由丞相大人和二公子主理,尚且不知,不过既然世子开口了,奴婢定会转达陛下,还请世子节哀。”

    趁着韩幕跟内官哭嚎的那会儿,韩珞成朝解言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趁机离开了府衙:这也是防着韩幕一时情急,抓住自己又问个半天——灾患严重,他韩幕拖得起,百姓可拖不起!

    “恭喜解大人了!”韩珞成先行一礼,笑着说:“大人有了郡守这个官职傍身,也算是一洗旧耻了。只是郡守诸事繁多,解大人初次接触,又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熟悉,实在是辛苦了。”

    解言内心也极度欣喜,但还是压抑着说:“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暂代郡守,并非正式官员。况且做八品官的这段时间,我也接触了许多诸如此类的政务,也能应付得过来,公子放心。”

    韩珞成笑着颔首道:“修堤之事,有工部侍郎在管;施粥放粮之事,有我看着;疫病之事,我会交给许公子做主,等我们这边情况好些了,再让他回小公子那边去。只是解大人,接下来你要做的,可是恢复旧城、重建家园的大事。”

    解言点了点头说:“我明白,这些日子我也会组织一些想往城外涌的流民,给他们粮食,帮他么建起几间平房,这也能防止疫病蔓延到其他郡县去不是?”

    韩珞成这才放心了:“看来解大人和我一样,也没少在前人的做法上下功夫啊。”一般来说,伴随着天灾的往往还有瘟疫、流民、起义等问题,前人早有总结,韩珞成也是看过了,这些天来才能不慌不乱。

    只是不知道坤京如何了。韩珞成想起内官所说:父皇病着,二哥又复起了——看来大哥也病了。不过父皇也并不昏聩,知道把大权同时交给二哥的同时又交给了公孙丞相,亦是防止韩珮翎突然兵变,措手不及。(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三章 心雄万夫

    韩珞成突然能理解叶桓微为何让自己专心于治灾诸事了:她在坤京都尚且无法掌握局势,自己若是再掺和进去,岂非更加危险?

    还是不添乱了。韩珞成抱着侥幸的心理想:但愿他这位大哥是装病,而绝非真病吧。

    而此刻坤京之中,告病多日不上朝的韩珝偲,却正在府中和文云曦喝茶。气色之好,实在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珺斓确定,我那位四弟不会再插手此事了么?”韩珝偲将一杯茶端到文云曦眼前,他此刻最关心的不是必然落入他手的韩珮翎——结局已定,实在没什么好挂怀的。反倒是他这位四弟,总是出其不意地做些令人不好应付的事,又不知道他手里有多少筹码,一旦自己想有点什么别的行动,怕是会成为未知之数。

    文云曦知道韩珝偲心里的小九九,只是不点破:“既然四公子的谋士已经这般说道了,他便不会再插手。就算四公子插手了,公子也有办法应付他,不是吗?”

    韩珝偲笑了笑说:“先前那次京郊的刺杀没成功,倒把彧君伤着了,是我的过失。这次彧君往衢北去查我的事,等他回京时,是必然逃不过这一劫了。不过彧君会把陛下正在查我一事明言告知,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文云曦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说:“即便出乎了公子的意料,公子还是能运筹帷幄,消除一切障碍的。”

    “这次我休养在家,不知朝中诸事。”韩珝偲又问:“珺斓不如猜一猜,他们会在什么时候起事呢?”

    文云曦沉默了片刻才道:“公子把强占民田案的问斩日定在本月廿五,想来也不会超过这个时间了。”

    “进城的地下军队,确定过了,都是当地的猎户农民,而并非我们手底下的影蝠军吧?”这般惊天的秘密从韩珝偲口中如此轻易地说出,倒像是一件极平常的事了。

    文云曦颔首道:“上次回去看望小妹时,我还特地去见了青瀚,已经确认了。”

    听到这个名字,韩珝偲叹了口气:“只可惜青瀚了,如此忠仆,却只能给韩珮翎陪葬,实在是……”

    文云曦听得“忠仆”儿子,瞥了韩珝偲一眼,很快又收回了,不动声色地摇着扇子宽慰道:“公子不必担忧,等这件事过去了之后,会有更多的青瀚,为公子所用的。”

    韩珝偲没听出文云曦话语中的讽刺之意,只得意地笑了笑说:“珺斓所言不虚,待我那位二弟起事之日,就是你我大事可成之时!到时天下名士皆入我镬,华天富强、称霸诸国,便指日可待了!”

    直到此刻,文云曦才看清了韩珝偲的野心:他原本以为,韩珝偲不过仅仅是想拿到皇位,掩盖自己的身世,稳坐江山罢了。但此刻看来,若是韩珝偲能登上帝位,未尝不是一位雄主。

    文云曦却不以为意,淡声道:“公子志向远大,云曦佩服。但我想问公子,二公子起事之日,公子又不跟着谋反,如何便是大事可成之时呢?”

    韩珝偲倒向他投去了疑惑的目光:“韩珮翎造反,父皇身体衰弱,我那另外两位弟弟又在外地,难道不是最好的继承机会吗?”

    文云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公子此言差矣。云曦以为,唐境查公子之事是假,帮韩珞成、韩瑜卿行事是真。”

    “何以见得?”韩珝偲并不以为意,却又总觉得有几分道理。

    “唐境无论如何效忠公子,都一定先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明明知道他与公子交好,又怎会派他去查公子之事呢?况且,就算陛下会让他去查公子的身世,他也一定不可能违背陛下的心意,向公子直言此事啊。”文云曦分析得头头是道,逐渐把韩珝偲被抬高了的目光拉了回来:“公子难道不明白吗?陛下为何选在他最无法掌控朝局的时候,特地派人去查公子的身世,又特地派了唐境呢?”

    “在我看来,四公子或是小公子身上一定有某种筹码——也有可能在唐境身上。”文云曦的眼睛只盯着一个地方,像是在认真思考:“而这个筹码,足以把公子你压在制着,不敢造反。或者说,造反也没有用。也许是勤王诏书,又也许是继位遗诏,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云曦说那么多,是不希望公子太过鲁莽,把眼下的一手好牌,活生生打烂了。

    韩珝偲闻言,不禁皱了眉:“但是……彧君一直都在帮着我们这一边,这一次他被秘密外派,更是常常与我互通有无,又怎么可能……”

    文云曦知道韩珝偲已经被唐境忽悠得服服帖帖了,自己把话说太满也不好,于是适时收住了话题:“公子还当有自己的判断,刚才云曦所说,不过是自己的判断。若是公子果真那般相信唐境,那就用人不疑吧。”

    韩珝偲见文云曦不跟自己唱反调了,满意地颔首道:“珺斓所言不无道理,我定然更加谨慎就是了。”

    这时,忽闻得一阵敲门声,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公子,该用午饭了,需要妾身给你送过来么?”

    文云曦听得出这不是公孙南萍的声音,识势地起身行礼道:“公子,云曦先行告退了。”面上这般恭敬,转过身去,眼中却暗含着一丝莫名的情绪,就这么离开书房了。

    韩珝偲见状,也打开了房门,一见是穿着绿色衣袍的少女,眉眼也多了几分笑意:“你怎么来了?天气这么热,让他们把饭食给我送来就行了,何必亲自送来呢。”

    孙碧环笑了笑,却没越距踏过那道门槛,只道:“公子定是在忙公务,我怕若是他们擅自打扰,公子会加以责罚。若是我亲自送来,不小心打扰了,公子也可以原谅一二不是?”话虽句句在他身上,可眼神却一扫到了桌子侧面放着的茶杯和坐垫:必是有人来过。

    韩珝偲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说:“你就是仗着我对你跟对别人不一样,才敢这么放肆!”却还没有要让她进去的意思,只道:“去小花厅等着我吧,把饭摆在那儿,我把手上的事情收个尾便来。”

    孙碧环行了一礼,便往小花厅去了。

    自从她和叶桓微建立了在如意坊的联系之后,她们之间的通信虽不多,也都是有去无回。但孙碧环却一直坚持不懈地一边讨好韩珝偲,一边替她收集情报。而自从上一次韩珝偲让她去跟踪公孙南萍的行踪之后,她也被公孙南萍盯上了。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人来看着我,又是为了什么人进我偲邸的?”那日,公孙南萍借口与她一同散步,才聊了几句闲话,便扯上了正题。

    “良娣恕罪!”孙碧环也是惯会服软的,见自己暴露了,忙跪下道:“那日,是公子派妾身去跟踪良娣的。妾身只是瞧着良娣进了宫,其他真的什么,什么都没有看到啊!至于入府……妾身出身卑贱,若不是那夜见公子一个人走在街上,生出了盗窃之心,也不能得公子的收容……良娣,妾身愿一生都不怀子嗣,只求良娣,留我一条命吧!”

    公孙南萍没料到她会这般软弱,硬的都没来便什么都招了——更重要的是,她居然提出一生都不生育,这世间又哪有一个姬妾能做到不靠子嗣傍身?她虽然讶异,却也怀着几分疑心,笑着把她扶了起来:“妹妹言重了,你我都是公子的妻妾,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我自然也视如己出,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孙碧环忙收住了话,又透露出几分怯懦来,故意避开了公孙南萍的眼神,轻声说:“妾身能得公子和良娣这般照顾,实在是三生有幸……但是良娣,我果真没有勾引公子,请良娣不要相信那些下人的风言风语,伤了府中的和气啊!”再怎么着,她也不敢忘了韩珝偲是怎么通过给她上药,才顺理成章地把她纳入房中的。

    孙碧环低着头,倒让公孙南萍感受到了几分熟悉: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呢?好像又没见过。似乎是见过,一个跟她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姑娘?

    “你抬起头来。”公孙南萍突然生出了一种预感:她一定跟那个紫衣女子有关!待孙碧环抬起头时,那种熟悉的感觉更浓烈了:她的眼中带着几分懵懂,五官又精致,像极了,像极了……

    那个姑娘,她也不是没有见过的。公孙南萍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度怪异:她想起了六七年前,自己到衡安郡主府做客时,遇到的那个扎着马尾辫、不施粉黛的少女。

    公孙南萍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倒叫孙碧环懵住了,连忙扶住她:“良娣,您怎么了?”

    所幸她一开口,那种感觉便消散了。公孙南萍突然对眼前的女子生出了几分恐惧,却又不得不笑着说:“没事,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你这样机灵的姑娘陪伴在公子身边,也很不错。”(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四章 同床异梦

    孙碧环闻言便笑了,笑得天真烂漫,在公孙南萍眼中却极度危险。

    但很快她又笑着说:“良娣若是信我,有什么事,都可以来告诉妾身。妾身虽然蠢笨,说不定也能替良娣和公子做一条搭线的桥,让公子和良娣的情意更好一分呢。”

    照理来说,公孙南萍是不该信她的:孙碧环再怎么人畜无害,那也是韩珝偲的小妾,更是他唯一一个看得入眼、收入了书房的侍婢,公孙南萍即便不把她当作仇敌,也不应当视为朋友。

    但是公孙南萍却心下一动,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真的?”

    孙碧环笑着点了点头,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猜中了公孙南萍的心意,并决定成为韩珝偲和公孙南萍之间的桥梁——不为了公孙南萍或是韩珝偲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只为了坐实公孙南萍入宫替某人办事的实证。

    而今,她又在回廊上遇到了公孙南萍,她身后照旧是跟着四名侍女——大小姐的架子是不会变的,即便是在自己府上。但一见到孙碧环,她却还没等对方开口便笑着迎了上来:“妹妹,这是要上哪去啊?”

    孙碧环也走快了两步,上来行了个礼:“良娣,妾身这要往小花厅去,公子要在那儿用饭呢。”

    公孙南萍闻言,眼神中透出了几分失落,淡声问道:“公子今日心情如何?”

    孙碧环笑了笑说:“公子今日似乎遇见了什么高兴的事情,或者……是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人,看起来心情不错呢。”她故意在“或者”二字后面顿了顿,装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公孙南萍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漏洞”,忙道:“公子这几日都在家呆着,连朝都没去上,能遇见什么人呢?”

    孙碧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刚才在书房外喊公子出来用饭时,偶然瞧见公子桌上多了一个茶盏。许是有客到了府上,只是良娣与我都不知道吧。良娣……或也可亲自问问公子?妾身人微言轻,不敢多问。”

    公孙南萍抓住了这个点,却总不可能自己去问韩珝偲,究竟是何人到过他书房:韩珝偲的书房,至今为止除了她和韩珝偲本人之外,就只有韩珝偲的小厮和孙碧环进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客人,能让他带到书房去?

    她也知道,就算是自己去问,哪怕是冠以皇后的名义,也是不可能从韩珝偲口中得到答案的。于是她灵机一动,拉住孙碧环的手笑着说:“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吗,你我之间以姐妹相称就好,你怎么又叫我良娣了?”

    孙碧环心里自然清楚,公孙南萍是要拿她当枪使,惶恐道:“这我可不敢。良娣不知道,上次我在公子面前喊了您一句姐姐,晚上就被公子呵斥不懂礼数了。我想也是,公子将来是要成大事的人,妾身不过是个奴婢,哪敢对主子这样说话呢?”

    公孙南萍顿时噎住了:孙碧环虽然曾向她示好,但这句话却也暗戳戳地向她表明了——韩珝偲是绝不允许孙碧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而孙碧环既然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也是暗中点出,她不可能向“主子”韩珝偲问这个问题。

    奈何自己又不得韩珝偲亲近,不能知道韩珝偲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公孙南萍也只得笑道:“无妨,公子既然让你这么叫我,你就这么叫吧。只是私下里若有什么事要帮忙,可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姐姐,就是了。”

    孙碧环笑靥如花地点了点头,又对公孙南萍说:“既然如此,我就在四下无人时,再叫良娣一声‘姐姐’,就算不造次了。对了,姐姐,公子大概快要到了,我也该走了,妾身告退。”

    目送着孙碧环离开,公孙南萍皱了皱眉:韩珝偲身后大抵是有人的,奈何……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也无法安插在书房周围。

    公孙南萍朝着和孙碧环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要嫁入偲邸呢?

    那年她不过年方二九,眼看着家中比她还小一岁的庶妹都嫁了,又听见了些许风声,不由得有些心急,便到母亲房中去旁敲侧击了一番。

    女儿家的心思最是瞒不过,轻而易举地便写在了脸颊上的那两抹嫣红里,公孙家的夫人笑了笑说:“你若是有了想嫁人的心思,几天后衡安郡主开百花宴会,你去看看你父亲给你选的郎君满不满意,再回来回我吧。”

    那天她去了,她极少参加宴会——毕竟是公孙家的嫡女,在京城官眷中又生得美貌,丞相夫人也怕她被什么低品的官员家的小子秀才拐走了,不肯轻易方塔出来。是故那一天,她的出现让整个宴会,都平添了几分光彩。

    当看到那个少年的时候,她就决定了:她定要嫁他。

    她向来是心高气傲,不可一世,既是嫡女,又有教养。即便他是大公子,又有什么配不上的?她认定自己已得良配,自从定亲之日以后,终日便想着他。

    她亲自绣了一条腰带,配上上好的白玉,做成了一条玉带,藏在自己的嫁妆箱子里。她以为那位大公子听过她的美名,即便未曾相知相识,也定然会欣然接受她。

    可是大婚当晚,他就酩酊大醉,故意不与她圆房,叫第一次经事的她手足无措,在床边坐了一夜。

    那夜她一直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担心自家夫君不喜欢她,担心婚后的生活会过得艰难。当然了,后来她还是怀上了孩子,也成为了偲邸里说一不二的人。在京中,在人前,他们永远是神仙眷侣、珠联璧合的良配。

    她拿出那条玉带赠予他,他愣了愣,看了一眼,便把那条玉带收了起来。她以为他是想珍藏自己亲手制作的东西,不舍得用,一直沉溺于佳偶天成的美梦之中。

    直到她看到了那条紫色的宫装长裙,又被他一通呵斥不许进书房之后。她才明白,那不是爱,是责任。

    等她看清这个事实之后,才发现为时已晚:那天她看着摇篮里的婴孩,泪水沾湿了孩子的襁褓,最是不知所措的时候。

    所以,她选择了皇后——没有人理解她,只有皇后娘娘,在她倾诉时轻声安抚,又给予她母亲的关怀。她素来对皇后无有不从——皇后让她安分守己,她就专心地做好一个良娣的本分。皇后让她宽容大度,她就不苛待孙碧环。

    而在皇后让她收集韩珝偲的情报,要求她帮自己掌握韩珝偲的想法和行踪时,她就理所当然地在韩珝偲周围安插了自己的人。

    直到今日,她第一次开始如此光明正大地利用别人时,她才突然发现,自从嫁到偲邸的那一日起,她就似乎陷入了一个棋局。

    到底谁是棋手?她也不知道。她低下头一路往前走,眼泪却不经意间模糊了双眼:俗话说子凭母贵,生在皇家尤是如此。却不知道未来两个孩子的命运,会是如何?

    她只想快些回到卧房,却没留意身后的侍女停下了脚步行礼——只为眼前出现了一个人。而她自然毫无防备地,一头撞进了那个人的怀里。

    她捂住了额头,抬眼看去:韩珝偲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又问:“良娣今日是怎么了?走路,也不看着前面有人么?”

    一想到自己脸上还挂着泪痕,她连忙抹去了,低着头说:“公子恕罪,妾身想起了一些伤心事,一时急着回房,便忘记看路了。”

    “想起了什么伤心事?”韩珝偲的手指突然撩上了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另一只手却不知何时拿出了手帕,为她轻轻拭去了脸上的泪珠:“你是良娣,年龄也不小了,能让你落泪,必不是小事。”

    公孙南萍也知道自己瞒不过,鬼使神差地直视着韩珝偲的眼睛,轻声说:“妾身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公子时的模样。”

    “你第一次见我,难道不是在新婚之夜吗?”韩珝偲放下了手,却把手帕递给了身边的小厮:他不亲近公孙南萍,也与此原因有很大的关系。

    公孙南萍笑着摇了摇头:“公子第一次见我,是在新婚之夜。而我第一次见公子,是在我们成婚当年,老衡安郡主办的花会上。”

    韩珝偲怔了怔:“那日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尤其记得我吗?”

    公孙南萍把视线移开了,又盯着某一个点看,似乎在认真地回忆往事。片刻后,她才淡声道:“那日是因为母亲对我说,公子有可能是我未来的夫君,让我去看看,我才去的。”

    “所以,你看到了什么吗?”韩珝偲问得漫不经心,似乎是想早些结束这个话题。

    公孙南萍却已然沉浸在了那种状态下:“那日公子身后跟着一个侍婢,还时不时给她递东西吃。我朝公子行礼,公子只朝我一笑,便又继续跟那个侍婢说话了。”

    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她按住了内心莫名的恐惧问:“那个侍婢,就是公子的心上人吧?这么多年来,公子不肯接纳我,就是因为她,是吗?”

    韩珝偲没回答,笑了笑,看着她反问:“今天怎么突然问起这些事来?”

    公孙南萍咽了口唾沫,接着说:“妾身只是突然后悔,嫁入偲邸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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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天纪介绍:
珏者,美玉也。美玉自以为流光溢彩,终究不过乱世中某一枚黑白棋子。
天者,华天也。华天自以为泱泱大国,纵观不过历史上某一盘纷乱棋局。
于她而言,珏不过雪夜所赠弦月珏,却葬送了丹心一片,荣辱一生。
于他而言,天却是海晏河清艳阳天,谁又知道高处清寒,难比少年?
此中,境者,心如明镜奈何陷于宿命;兰者,喜结良缘只恨国仇在身;航者,有一心人终究融于权势;矜者,一生顺遂亦有不得已时。
还有众多碌碌无为者,醉心权舆者,忠肝义胆者,不甘命运者……
以此珏天一纪,祭之,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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