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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络语成琛     珏天纪txt下载     珏天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六十五章 覆水难收

    “既有现在,何必当初?”韩珝偲这一笑似是苦笑:“你可知你当年这一眼,毁了三个人,不,五个人?”

    “你明明知道我对那个姑娘不一般,为何还要对你父亲说就要嫁我?你知道皇家险恶,为何硬要与我生儿育女?”韩珝偲顿了顿,接着说:“如果当年你做了另一个选择,也许现在,你会过得很好。”

    “你帮着皇后做事,我不是不知道。”韩珝偲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我告诉你,皇后没有后悔的机会,因为她生了我。你也没有后悔的机会,因为你是公孙家的女儿。”

    韩珝偲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那个姑娘和我,也都没有机会了。因为她死的时候,韩珝偲这个人,也已经死了。你想嫁韩珝偲,却只嫁给了大公子。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你我,都在命运的股掌之间?”

    韩珝偲不知道,他在说出这句话时,公孙南萍滴下的那颗泪珠,也象征着她那颗心里对韩珝偲的情意,已经终结了。

    “不过你今天倒是让我认识了一个词,”韩珝偲把目光移开,淡声道:“‘心上人’,从今往后,我就知道怎么称呼她了。”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往小花厅走去,独留下了公孙南萍一人。

    她扶着一旁的柱子缓缓跪下,指甲抓着圆柱划过的痕迹,像极了禽鸟绝望时,在牢笼中挣扎留下的印记。

    孙碧环远远看着韩珝偲到了,瞧着脸色不对,微笑着迎上去说:“公子快请坐下吧,先喝一小碗冰镇的酸梅汤,解一解一路而来的暑气。”

    韩珝偲见着孙碧环,心情也好了许多,点点头坐下来,饮了两口酸梅汤。见孙碧环没问他何事恼怒,这才犹豫着开了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那么晚到呢?”

    孙碧环眨巴着眼睛,笑着说:“公子既然有事耽搁了,便耽搁了。若是公子想说,自然会告诉妾身的。”

    韩珝偲笑了笑说:“就你机灵,你不问,我还不想说了呢。”话是这么说,可很快又放下了汤碗,叹了口气:“我刚才在来的路上,遇着良娣了。”

    孙碧环早就料到他会向自己倾诉,也不觉得奇怪,又替他舀起了米饭,一边说:“那想来,公子定然是与良娣商议些什么事,这才耽搁了。”

    韩珝偲冷笑道:“并非商议,是她心里鬼鬼祟祟,想起了过去的事情,说后悔嫁到偲邸来罢了。”

    听到这里,孙碧环愣住了,很快给韩珝偲添满了饭,一边把饭碗端到韩珝偲面前一边嚷道:“良娣被公子明媒正娶到了偲邸,与公子的感情又这般深厚,怎么还会后悔呢?”

    韩珝偲狐疑地看了孙碧环一眼,确认过那眼神分明便是无辜之状后,才端起了饭碗说:“我与良娣感情不合,你们瞧不出来?”

    孙碧环愣了愣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以为良娣和公子,不过是面上不和,各自都想把持偲邸罢了。”

    韩珝偲笑了笑说:“你的心思也忒简单了。我身上诸事繁多,良娣本来就掌管着偲邸又有什么可吵的?说到底,是她太贪心了。”

    孙碧环闻言越发不解了:“那……我就不明白了。”很快她又把话锋一转,笑着说:“不过公子有此一言,定有公子的道理。”却是只字未提让韩珝偲和公孙南萍重修于好之事:韩珝偲对公孙南萍已是心中生厌,她自然不会去踢这块铁板。

    “你不必明白。”韩珝偲突然充满笑意地看着她:“等这段时间过去,即便你什么都不明白,也能安安稳稳地陪在我身边。现在你只需继续帮我盯着她就好了,知道吗?”

    孙碧环乖巧地点了点头,也端起了碗筷。

    坤京中绿榕枝头的蝉又骚动了几日,终于在某一晚被轰天的动静掩盖住了。

    韩珮翎手中抓着剑,剑尖滴落下丝丝血迹,眼前的宫城卫随着手中戟的落地而跌倒。他身后是九百多名地下军队精心培育的死士,他自己则穿着银甲,很有决一死战的气势。

    看着眼前的宫门轰然大开,韩珮翎一只手搭在了握剑的另一只手上,用尽全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想着叶昭钰的那些话,又想到了今天连续几个出动到偲邸去的太医,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把握。

    冲刺到御书房前,死士们团团围住了书房,他连忙冲进了书房内——果然,端贵妃已经候在了门外。

    “母妃!”韩珮翎急忙走过去——只有在看到母亲时,他才能彻底把这颗心放下来:“母妃,父皇在里面吗?各宫嫔妃可控制住了?”

    端贵妃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说:“你父皇自从下午喝了我给的安神汤之后,就一直睡到现在。皇后这两天跟躺尸似的,昨日就一直昏迷不醒,中宫早就乱作一团了。天香宫和芝兰殿你也知道,她们的儿子在外面,不敢乱动。”

    韩珮翎的手总算是不抖了:“这么说来,现在母妃是掌控了整个内宫了?”

    端贵妃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递给他一卷奏折说:“崔儆已经被我请来了,一直候在后殿,你现在把他请到你父皇床前,让你父皇立你为储君之后,亲眼看他盖了印,就一刀结果了崔儆。你父皇那边不好见血,我已经令梁内官备好白绫了。”

    韩珮翎终究是初出茅庐,一时听得了端贵妃这般安排,还心怀顾虑道:“母妃,果真没问题吗?”

    端贵妃也着急,推了他一把说:“成败在此一举,就算有问题,你现在也下不来了!”

    似是已经抱定了视死如归的决心,韩珮翎命人请来了崔儆,对他说:“崔尚书,现在父皇危重,皇后娘娘昏迷,我母妃暂管后宫。今天暗中把你请来,是为了请你到父皇床前议定立储之事,还请崔尚书多多配合。”

    崔儆早就晓得是什么情况了,也只能装傻以拖时间:“立储?哎呀二公子您不早说,老臣把礼部的官印放在府里了!这,您说这可怎么好!”

    “放在府上了?”韩珮翎一听也慌了,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拔剑出鞘指着他:“崔尚书,你莫不是想耍花样拖时间吧?我警告你,现在整个内宫都在我手里,韩珞成和韩瑜卿都不在京,韩珝偲也病危了。你想扶立他人,只怕朝局会动荡不安吧!”

    “那要是整个内宫不在你手里呢?”卧房内突然传出一个威严的声音,把韩珮翎和端贵妃都吓了一跳。韩珮翎却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连忙命令身边的人:“立刻撤出御书房,把整个御书房锁死,叫他们放火,快!”

    “放火?”房门一开,皇帝披着黑衣走出来,阴恻恻地看着韩珮翎:“逆子,你好大的胆子啊!”

    韩珮翎也顾不得许多了,刀锋一转便要砍向皇帝。谁料皇帝身后突然窜出一支箭来,正中了韩珮翎的左肩,把他整个人射倒在地。紧接着又是几箭,把跟随着韩珮翎进殿、想要有所动作的那几名死士也射倒了。

    “阿翎!”眼瞧着皇帝也缓缓拔刀走向自家儿子,端贵妃连忙冲向韩珮翎,把他护在怀里。一面知道已经退无可退,也再无其他选择了,便哭着向皇帝哀求道:“陛下,阿翎一时被奸人蛊惑,做错了事,求您放他一马吧!”

    “他被奸人蛊惑孤自然知道。”皇帝淡声道:“至于是什么奸人,孤也派人去抓了。只是孤不明白,那不过是一个女子,又有什么能力,驱动你一个公子造反呢?”

    见端贵妃还想辩解,皇帝又突然怒斥:“你们,让那个阉人给孤下毒,还养死士,你们母子两这么多年来深受恩宠,竟还养成了好手段啊!”

    “母妃,何必与他争执,我们还没有输!”韩珮翎狠心折了那支箭羽,爬了起来,恶狠狠地用手里的剑指着皇帝:“我告诉你,宫城卫已经由我全面掌控,外面更是有一千死士团团包围,你又有什么帮手!”

    端贵妃从刚才那一发冷箭就知道,皇帝的一定还有一招暗棋在手——也是,自己跟了他二十多年,怎么就没想到他是一个极度谨慎的人呢?

    见自己儿子已成癫狂状态,她连忙拖住了韩珮翎,还想弥补:“阿翎,你别再说了!”

    “母妃,就算儿子今天死在这儿,也要把这些话说出来!”韩珮翎知道今日之事难成,挣脱了端贵妃,剑指皇帝,怒吼道:“你身为父皇,究竟把我们这几个儿子当成了什么?”

    “从小你就拉着我和韩珝偲斗,让皇后忌惮我母妃,导致母妃当年尚未面世的孩子胎死腹中。后来发现韩珝偲不是你儿子,我母妃的母家又失去了作用,你便拉上来一个韩珞成,现在又让瑜卿去赈灾了,你到底想立谁为储君,你说啊!”

    “你要立就立,要废就废,却钓了我们兄弟四人二十多年,你早该知道有这一天!”韩珮翎越说,倒是越冷静了。(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六章 狼子野心

    最后,他几乎是用了决裂的语气,冷笑道:“像你这样杀了兄长才当上太子的皇帝,像你这样拿着自己的儿子当棋子的父亲,有什么资格杀我?有什么资格做人!”

    端贵妃和皇帝闻言,都愣住了。皇帝却突然冷笑了起来,继而笑出了声,最后竟哈哈大笑,笑得满屋里无人敢出声:不过想当然也知道,这样的笑得带着多大的讽刺和失望。

    “笑什么,就算你房中还有人,门外也还有我的死士!便是与你同归于尽,也要拖你下地狱!我看谁能救你!”韩珮翎心里也知道,事到如今,若是皇帝不死,只怕难以保全端贵妃的名声和性命了。

    “你不如出门看看?”皇帝冷静了下来,斜视着韩珮翎,自己则丢了剑,默默地走到了御书房正殿的龙椅上坐下,握紧了龙椅的把手。

    韩珮翎心想着皇帝定然已无底牌——若真还有底牌,自己也定然再无翻身之力了,不如拼一拼,说不定门外还有自己的人能进来支援呢?于是索性壮着胆子走到门前,打开了御书房的大门。

    门外,身着银甲的士兵,代替了原本应该环绕着御书房的黑衣死士,整整齐齐,悄无声息,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弩箭,蓄势待发。

    韩珮翎惊了,往后退了一步。可是突然闻得一声“放”,无数之箭,朝着房门的方向射了过来。

    顷刻间,韩珮翎身上,中了十数支剑。有的伤口里涌出了汩汩的鲜血,有的箭穿过了没有甲胄保护的地方,穿透了他的身体。

    “阿翎!”眼见着自家儿子脚下血流成河,端贵妃几乎嘶吼出声,立刻爬上前去,恰巧扶住了正欲往后倒下的韩珮翎。又转过头来对皇帝嘶吼:“陛下,你怎么舍得杀了自己的儿子!”

    “那你不如问问,”皇帝似乎并未料到会有万箭齐发之势,似是被吓着了,死盯着倒在地上的韩珮翎,怔怔地说:“他怎么能狠得下心杀君弑父……”

    端贵妃抱着韩珮翎,痛哭出声,却忽然瞧着韩珮翎伸出了手,像是在抓着些什么:“娘,娘……”

    “阿翎,娘在,娘在这儿呢!”端贵妃眼中已然没了昔日她曲意逢迎的丈夫和君王,却把怀里的儿子抱得更紧了,抓住了他突然伸出的那只手。

    韩珮翎口中突然涌出了鲜血,一偏头,把血吐干净了,红着眼睛,皱着眉说:“娘,阿翎……没用,不能帮你,报仇了……”

    端贵妃闻言,眼泪突然如决堤一般,把脸贴在他的额头上,却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看着口型,是在一遍一遍地叫着她最爱的孩子。

    慢慢地,韩珮翎那只握剑的手没了力气,剑落在血泊里,发出了一记丧钟一般的声音。

    她颤栗着,哭泣着,全然不顾那些穿着银甲的士兵已经涌了上来,也顾不上皇帝对她说了什么。她用那锦绣制成的袖子拭去了亲儿脸上、嘴角的血迹,突然从血泊里捡起了那把剑。

    “巧玥!”皇帝突然起身,喝了一声端贵妃的名字,她似乎被叫住了,手里的动作稍显犹豫。

    但很快,剑锋划过,长剑落地,一切又归于沉寂了。

    皇帝慢慢地走到母子二人的尸体旁,蹲下身来,伸出手去,似是想最后再触摸一次这曾经与他共享天伦之乐的人。但又像是被灼热的事物灼烧了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这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父皇,儿臣今日所为,可算是尽了臣子的本分?”

    说是熟悉,是因为这个声音,已然在他身边生活了二十多年。而说是陌生,是因为这个人,已经多日称病,未曾上朝了。

    皇帝猛地抬起头来,眼眶已红:抬眼看去的那个人,正是与他一样身着黑衣的韩珝偲。说来也怪,这般凶险的场面,韩珝偲却没有穿着铠甲——哪怕是身着软甲。他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此,倒仿佛是胜券在握一般。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皇帝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说到底,他还是老了。就连这样一落一起,都会有一种莫名的眩晕。看着自己的儿子,竟也模糊不清、陌生无比了。

    韩珝偲笑着说:“有奸人要迫害父皇,儿臣自然是前来救驾的。”

    皇帝定了定神,冷笑道:“救驾?孤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又何须你救?”

    韩珝偲叹了口气说:“父皇终究还是老了啊,连给儿臣下过诏书这样的大事都忘记了,着实是让儿臣担心呢。”

    皇帝皱了眉:“孤何时给你下过诏书?”

    韩珝偲似是有些疑惑:“陛下不是把诏书给了母后,让母后交给儿臣,命令儿臣截杀那些地下军队的士兵,顺道截杀了谋反的裴氏母子吗?”

    皇帝似是被惊雷击中一般,猛地退了几步,指着他,沉声道:“你……你们母子,假传圣诏!”

    韩珝偲似是有些惶恐,立刻跪下了:“假传什么诏书,儿臣可不知道。想必是母后素来与裴氏不和,想借儿臣的手杀了裴氏,才有此一计。父皇,现在四弟和瑜卿都在外公干,国家又动荡不安,儿臣绝不敢有谋逆之心啊!”

    皇帝睥睨着韩珝偲,冷声道:“你就不怕,孤立刻让这寝殿里的人,杀了你么?”

    韩珝偲抬起头来,笑看着皇帝说:“父皇今天才杀了自己的妃子和儿子,若是再杀一个儿子,晟平、浦羲又或是衢北的人,想让父皇后继无人,只怕四弟和瑜卿的性命也难保吧?”

    皇帝仿佛被韩珝偲被扼住了咽喉,一时竟无可奈他何——皇帝这时才想起来,能动用门外的银甲,下令让他们放箭,想来宫城卫,都已经在韩珝偲一人手里了。

    “你应该清楚,珞成和瑜卿没回来,孤是不可能立你为嗣的。”皇帝转过身去走回龙椅上,尽量放平了语势,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惊惧:“小子,你可别忘了,孤也是杀兄弑弟登上皇位的。跟孤玩造反,你还太嫩!”

    韩珝偲笑着说:“儿臣明白。今日父皇再创新高,又杀了您自己的儿子巩固您手里的权力,父皇神勇,儿臣不敢僭越。”

    皇帝猛地转过身来,用手中尚未入鞘的剑指着他,怒道:“你自己清楚他们不是我杀的!”

    韩珝偲直起身子来看着皇帝,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瘆人:“父皇,和您比起来,儿臣是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杀了自己的弟弟,和自己父皇的妃子的。”

    是啊,面对满朝文武,韩珝偲一直都处于称病不朝的状态,今天太医院的太医更是一拨又一拨地出动到了偲邸。况且韩珝偲的风评素来极佳,又很有希望夺得帝位,怎么会造反,又怎么会因此杀了自己的弟弟呢?

    皇帝想到这里,脑中的某根神经突然像是被牵动了一般,痛得手腕突然一哆嗦,剑掉在了地上。他捂着自己的头,缓缓地在原地蹲下了,像是发了什么急症。

    “父皇,您没事吧?”韩珝偲故作关切地往前跪了几步,却突然看到了崔儆跪在偏殿的身影,不敢造次,立刻把刚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父皇,今晚的事情,请放心交给儿臣,您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皇帝虽抱着头,却还要腾出一只手来,目眦尽裂地指着韩珝偲,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韩珝偲立刻磕了几个头:“诺,诺,儿臣这就滚!”说着,他装作没看见崔儆,立刻站起来便离开了。

    见韩珝偲已经离开,梁内官大概也已伏法了,崔儆担心皇帝的身体,立刻跪行上来扶住皇帝,对着寝殿内还残存的内官喊道:“快,快去请太医来!你们也别愣着,来把陛下扶到寝殿里躺下啊!”

    “诺。”待那些内官应声出来之后,崔儆随他们一同进了寝殿,才看到了里面的现状:十多位弓箭手、刀斧手埋伏在寝殿的各个角落,梁内官和他的那位“徒弟”早已被一剑刺死,如死鱼一般趴在地上。

    崔儆毕竟是个文官,虽说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但此刻却已是吓得汗流浃背,忙对旁边的刀斧手说:“请各位侍卫,把这两个拖出去吧。还有各位内官,安置好陛下之后,还得把地上的血迹擦一擦,免得扰了陛下的清安啊。”

    皇帝一只手捂着脑袋,一只手招他过来。崔儆立刻明白了,走上前来跪下:“陛下,您有何吩咐?”

    皇帝的思维似乎已经混乱了,烦躁地说:“那些事,让他们去安排!你立刻,修书一封给珞成和瑜卿,让瑜卿迅速回京,珞成一治好水灾之后,也不得在外逗留……快!”

    崔儆忙连声称诺,又问:“那陛下,现在外面的残局……”

    皇帝脑子里的思路似乎通了,手指不断在半空中点着:“许洲,让许洲处理……丞相要处理,也行……但是不能,不能让那个逆子……”

    崔儆忙道:“是,老臣绝不让大公子染指此事。陛下还有别的吩咐吗?”(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七章 临危不惧

    “你也……一起处理……帮孤,立下圣旨,去办就好……去吧。”

    崔儆闻言,应了一声“诺”,如获大赦,片刻也等不得,立刻就转身离开了御书房。临走前却还不忘嘱咐:“一定要看顾好陛下,若是陛下有诏令,又被奸人挟持,一定要让人去撞钟!撞……撞两下,撞两下停一会儿,我很快就会赶到!”

    跨过御书房的门槛时,崔儆发现,地上只剩下一滩血迹,原本倒伏的那几具尸体都已被抬下去了。直到庭中,才越发觉得血腥味浓烈,不由得一皱眉捂着了鼻子——看来,韩珝偲是早有准备了。

    崔儆却不敢自己写信,忙到唐府去敲门:若是唐境能出面解决这些事,自己过得去,也能替韩珞成争得一丝机会。

    可谁料开门的家丁说,不仅唐境不在,他们家另外的那两位主子也进宫了。

    崔儆冷汗直冒,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灵机一动,又往许府去了。

    许洲半夜被叫起来,又听了崔儆一番陈述,冷汗直冒,连官帽都来不及戴便要往外走:“崔尚书,这般大事,你怎么不先来告知我啊!”

    崔儆急道:“陛下先前是与下官透露过风声,可谁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许公,还请您现在立刻进宫,下官当众以陛下的名义写信,才可稳住局面啊!”

    “唐侍郎呢?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他再怎么病,也是陛下的御前行走,也得起来主持局面才是啊!”许洲也寄希望于唐境,在得到一番叫人无可奈何的答案之后,也只得另想办法了。

    “现在也只能是由老夫写信给愚孙了,否则若是书信在半道上被大公子截获,便是覆水难收了。”许洲快步走到书房,坐都来不及坐,便提笔行云流水地在宣纸上铺陈开来:“希望梦菁已经跟在公子身边,否则……”

    眼见许洲写好信,封了蜡,崔儆立刻叫来自己身边的书童:“这封信,你送到刑部去,让他们八百里加急,以律例临时修改的名义送到青南郡,速去!”“诺。”

    等许洲和崔儆到了宫里时,韩珝偲却已经把场子收拾好了。他命人用皂角水洗地,又搬来了数百盆盛放的花卉,盖住了现场浓重的血腥气。若是不细闻,还感知不到这里才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二位大人。”韩珝偲此时的态度却与刚才在殿内大不相同,他一脸忧虑地走上前来说:“二位大人想必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入宫等父皇下诏的吧?”

    崔儆没说话,却微微张着嘴:他实在是没想到,韩珝偲如同换面具一般,轻而易举地便把刚才那副可憎的面目抛诸脑后,换上了往日那副用于欺人的虚伪面具,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许洲反应却快:即便他们已经知道了真相,也并没有机会和能力处置韩珝偲。现在他们若是不顺从韩珝偲,装傻把这一关蒙混过去,只怕这满殿前的弓箭手,今晚又会有新的目标了。

    许洲见的世面总归比崔儆要多些,便上前低着头行了个礼:“大公子,刚才崔尚书在殿内把陛下扶到龙床上安置后,陛下却只叫他把臣带过来再行吩咐。臣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得见过陛下才能知晓了。”

    韩珝偲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为难:“可是……许大人来得还是太晚了些啊。”

    听得这句话,崔儆瞳孔皱缩,许洲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莫非在他们不在的时候,韩珝偲已经弑君了?

    “父皇刚刚让太医扎了针,才睡下,只怕没那么快醒。”韩珝偲低眉很恭顺地说:“既然是父皇传召两位大人来此,不如……就请在偏殿等上一段时间吧。父皇醒来的时间不定,若是一醒来便能见到大人,总比临时把二位请过来更妥当些。”

    崔儆看出韩珝偲这是想把他们两圈在宫里,不让他们给韩珞成、韩瑜卿报信:所幸在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把事情交待下去了。怕许洲言语间露出破绽,崔儆又上前一步笑着说:“四公子安排得很妥当,臣也是这样想的。”

    见许洲投来了一丝不解的目光,崔儆又拿出了自己旧日那副老好人的面孔,尽自己所能把韩珝偲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大公子,许大学士毕竟比臣年迈几了几个春秋,还请大公子好生安顿。”

    韩珝偲倒是有些意外,不过又想到:兴许正如许洲所说,皇帝还真就什么都没吩咐呢?于是笑着说:“那是自然,许大学士德高望重,我怎敢怠慢?二位,请跟着这位内官去吧。”

    许洲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崔儆拉住衣角制止了。一时之间没办法,只能对韩珝偲说:“公子,老臣年迈,刚才又起得急,有些头晕,担心同陛下说话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可否给些纸张,容老臣记一记?”

    韩珝偲没想太多,忙笑着说:“这是自然,二位大人都是文官,今天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怎能不先准备好奏表呢?请稍等,我待会儿就让几位内官给你们送过去。”

    这时,韩珝偲身边的小厮突然走来,在韩珝偲耳边说了几句。只见韩珝偲脸色一凛,怔了怔,但很快又恢复正常,面对着两人笑道:“我还要处理今日与韩珮翎等人共同谋逆的一干人等,就失陪了。”

    许洲和崔儆果然到了一处偏殿,有卧榻,有茶水,就连充饥的糕点都有,自然也有笔和桌子——偏偏纸张,却只有几张,磨出来的墨水,也只够数笔之用,更别说砚台和墨块了。

    许洲见状,对着崔儆苦笑着说:“崔尚书,今日在此,怕是难熬啊。”

    谁料崔儆突然把食指放在了唇边,做出警戒之状,一指门外,笑了笑说:“大学士,虽是难熬,却也该提笔,好好想想如何为陛下出谋划策,把眼下的事情办好啊。”又指了指桌上的茶水。

    许洲起初还不解,却见崔儆坐在桌边长叹一声道:“大学士,你我既然都睡不着,不如都坐下来,想想该写些什么吧。”说着,给自己和许洲都倒了杯茶,把许洲的那杯茶放在他眼前:“大学士,请喝茶吧。”

    许洲以为崔儆已经放弃了抵抗,便也长叹了口气,坐下来喝茶。可是当他放下茶杯时,却发现崔儆的手指沾着茶水,在木制的茶桌上写下了清晰的字迹:勿燥,请四公子私下回京。

    许洲顿时明白了,手指也轻轻沾了茶水,在茶桌上写下:陛下不是说,请小公子立刻回朝,四公子赈灾后才回么?

    崔儆摇了摇头,抽出袖中的帕子,拭去了桌上的水迹,接着写:四公子可担大事,况且请四公子,令大公子忌惮,便可保小公子安全。

    许洲恍然大悟,朝崔儆比了个大拇指,又从自己的袖中抽出了自己的帕子,拭去水迹,写道:陛下可立了继位之诏书?

    崔儆摇了摇头,写下:怕是陛下心意动摇,有意令小公子继位。

    许洲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没回答,沉默了片刻,又写:崔尚书可是与唐侍郎同行之人?

    崔儆突然无语了:他以为崔儆沉默了那么久,必然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谁料到这位资历比自己还老的上司,居然连自己的阵营都没猜着!于是也只能明言:下官受陛下之命,站于四公子一边,制衡朝堂。

    许洲突然就明朗了:皇帝想把韩瑜卿叫回来,不是为了立韩瑜卿为储君,反而是为了借此吸引韩珝偲的注意力,以保证韩珞成的安全!于是又忙问:你领陛下之命站于四公子一边,可知陛下心意否?

    这一问倒是把崔儆问懵了:在他心里,他自从皇帝还是一位公子的时候就是皇帝的暗中的属臣,按理来讲,就跟唐境一样,皇帝是不会轻易把他们派到别人麾下的。

    若说把唐境派给韩珞成当属臣是一个意外,那么把自己和唐境同时派到韩珞成麾下,应当就是选择韩珞成……了吧……崔儆居然不敢回答了:原本站在韩珞成一边,不过是领了皇帝的命令,实际上他依旧是皇帝的人。但现在他突然发现,要想活命,只能站边一位公子了!

    崔儆的手心不由得冒出了冷汗: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皇帝心中的忠臣,更是众人眼中的墙头草,无论将来是哪位公子继位,他都能明哲保身。直到今天亲眼看见了韩珝偲这一出,他才晓得自己已经在韩珝偲面前露了马脚,不得不找个机会挽回了。

    而这个机会,可不是韩珞成嘛!于是崔儆狠了狠心写:即便不是四公子,也可以是四公子。

    这句话把许洲看懵了:阁下莫非要做吕不韦么?

    崔儆心中也有些动摇,但想到自家的小孙女,却又很快就坚定下了这个信念,写下:眼下朝局不稳,要想安定,必得立储。即便不立,也须令四公子回京,才能保陛下安全。

    许洲见言,犹豫了片刻又问:四公子是在外还是在朝更安全?

    崔儆也想了想,在其中一个选项下面划了横线。

    这一夜,偏殿里只偶尔传来几声讨论,便一派宁静了。

    第二天鸡鸣之时,那些纸上写满了字,却没有一句带着足以致命的破绽。(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八章 过河拆桥

    当韩珝偲看到那些纸张时,不由得皱了眉,问旁边的内官:“昨天晚上,他们就没说些什么?”

    内官忙答:“大公子,奴婢在外面听了一晚上,片刻不敢离开,两位大人果真没说什么啊!”

    韩珝偲皱了皱眉,又问:“陛下的病情如何了?”

    “公子,陛下尚不清醒,怕是……连说话都难。”内官知道现在韩珝偲掌握着这宫廷里所有人的生死,只能顺势而答。

    韩珝偲笑了笑说:“既然如此,就请两位大人先住在宫里吧。你们去给两位大人收拾出两间班房来,再到宫外去通知他们的家人,送些日常用的东西进来。这段时间,就得辛苦他们了——切记,别让他们说上话。”

    内官连连答“诺”,便下去了。

    韩珝偲站在御书房内,抬眼看向那张龙椅,注视了许久。他走上了陛前,似乎是想坐一坐那个梦寐以求的位置。

    但在触碰到那个位置的扶手时,他似是触电一般,又很快把手缩了回来。

    韩珝偲皱了皱眉,抽出手绢来,刚才触碰过的手指在丝绢上捻了捻,擦去了那并不存在的灰尘。

    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韩珝偲把那张手帕随地一扔,便离开了御书房。御书房大门在他迈出门槛之后,很快便合上了。

    他走后不久,寝殿内走出一个人来。

    董姨娘拾起那张手帕,踱回了寝殿内,淡声对床上的人说:“陛下,这就是你的儿子。”

    “住嘴。”皇帝极虚弱地回了一句嘴——他脸色苍白,手臂上还扎着针,看来症状还尚未缓解:“他不是我儿子。”

    董姨娘冷冷地笑了笑,把那张帕子在灯前点着了,扔进了一旁的笔洗里,又走到了皇帝床前:“陛下既然早就知道他不是你儿子,为何又不早立储,非要生出这许多事端呢?”在她看来,韩珮翎和韩珝偲,一死一决裂,都是因为皇帝这个父皇太过绝情多疑。

    “朝堂之事,不容妇人置喙。”皇帝皱着眉回了这么一句,倒像是心虚似的,很快又把话题引开了:“那个太医,你确定没问题?”

    “药方我看过了,送来的药我也检查过了,绝对没问题。”董姨娘瞥了一眼窗前药炉的火,淡淡地说:“那个太医,是太医院中一个说不上话的新人,他若是不好好给陛下治病,依附陛下这棵大树,岂不是失去了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

    皇帝闻言才稍稍放心了些,脸色也好些了,又问:“刚才孤醒了,你为何不让许洲和崔儆进来?”

    董姨娘沉默了片刻道:“许和崔二位大人进不进来,都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皇帝不明白了:自从董姨娘进宫来提醒他之后,他便把她留在了宫里,一是防着韩珝偲或是韩珮翎害了她,二是也能听听她的意见。

    却没想到,董姨娘这两日的策略却都与过去不同,皆是以守为攻,叫自己和崔儆等人都断绝了关系,这实在不能不令他心忧和怀疑——眼前的这个女人,到底还是不是当年那个跟着唐予灵筹谋算计的智囊了?

    董姨娘也知道皇帝多疑,心里想着这毕竟也是唐境生父,帮他一把,也算尽了情分,便摇着扇子淡声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崔许二位大人已经入宫了。但是,公子一定不会让他们见到陛下。就算见到了,陛下也无法对二位大人发布真正的任务。”

    “毕竟如果那样的任务从陛下口中说出,陛下的性命,崔许二位大人的全家,以及四公子、小公子,只怕都难保了……”董姨娘想到了唐境,不由得皱了眉:“与其如此,还不如就让大公子相信,陛下并未醒来,还没有人能威胁到他。”

    皇帝仰着脸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孤在至尊之位二十多年,到最后居然……只有你能依靠……”

    董姨娘深知皇帝的套路,并不打算接他这句话,冷冷道:“陛下还没到最后,民妇见识浅陋,也不可依靠。还请陛下保重龙体,等四公子和唐侍郎回京,再行决断吧。”说着,她走向了窗边,揭开锅盖,淡淡道:“陛下,药好了,起身喝药吧。”

    御书房中,药香萦然。中宫亦是如此,却与御书房中的情形大不相同。

    韩珝偲也站在寝宫的窗边,用小蒲扇轻轻地扇着,控制着火候,眉目柔和。床上的皇后躺着,眯缝着眼,似乎尚未完全清醒过来。

    见火候到了,韩珝偲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牛皮纸包,拆开来,把里面的白色药粉尽数倒入了一旁的碗中,又紧接着把那棕褐色的药倒进了药碗里,拿起汤勺,走到了皇后的床边。

    “母后,该起来喝药了。”韩珝偲微笑着,一反往常地温柔,坐下来轻声对床边侍奉的侍女说:“快把皇后娘娘扶起来。”

    皇后见韩珝偲这般柔和,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便任凭侍女摆布了,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盯着韩珝偲看。

    待韩珝偲将汤匙送至皇后嘴边时,皇后总算是悠悠转醒,虚弱地开口了:“今天,怎么过来了?”

    韩珝偲微笑着说:“母后一边喝药,一边听我说吧。”

    正所谓反常必有妖,皇后也并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转回了头闭上眼,淡声道:“这药并不管用,我吃了这么多天,都还是这样。我寿命已经不长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韩珝偲拿着汤匙的手似乎略略抖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了突然凝固了,但很快又恢复的自然,轻声说:“端贵妃和韩珮翎昨夜谋反,已经死了。母后确定不喝这盏药吗?”

    皇后听得前半句话,突然睁开眼转过头来看着他,微张着嘴沉默了许久,眼中透出了些许讶异,才半信半疑道:“你亲眼看见了?”

    韩珝偲微笑着点了点头,轻声说:“我不仅亲眼看见了,而且亲手安排了。现在朝中能主事的老臣,除了丞相之外,都被我关在宫里,韩珞成和韩瑜卿都在千里之外,不可能回得来了。”

    皇后闻言,见韩珝偲伸过来的汤匙还在口边,想着既然端贵妃和韩珮翎已然倒台,自己这个儿子的态度又有所缓和,不如养好了身体,再做来日的打算。一时之间心中竟燃起了生的希冀,便把头凑过去饮下了那口药。

    韩珝偲很满意地微笑着说:“母后,现在端贵妃裴氏和韩珮翎已经倒台,母后对儿臣,可有什么打算吗?”

    皇后淡声道:“既然你都早已有了打算,又何必来问我?”

    韩珝偲又舀了一口汤药凑到皇后唇边,淡声道:“母后此言差矣,儿臣的打算终究是自己心中所想。母后还是应当说说自己的打算,儿臣才好调整啊。”

    皇后瞥了他一眼,饮下了那口药,突然问了一句:“你到底是怎么把他们彻底算入死地的?”

    韩珝偲脸上的笑意分毫未变:“既然裴氏和韩珮翎有能力查到我的身世,儿臣自然也能找到他们的漏洞。韩珮翎豢养死士,是儿臣设下的局。像昨天那样的局面,那些死士自然是听儿臣指挥的。”

    皇后默不作声地一口一口饮着汤药,心中五味杂陈,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儿子——自从他十九岁之后,自己便跟他决裂了。今日还是自他大婚之后,第一次主动到中宫来侍奉自己。

    皇后淡淡地说:“你既然是忠亲王的后人,自然应该为衢北着想。”

    “那华天又怎么办呢?”韩珝偲脸上的笑容总算是僵硬了些,看起来似乎像是点到了他的痛处。

    皇后把头偏过去,示意自己不想再喝了,冷冷地说:“华天虽然已经实行了新政和新的律法,总归已经是朽木,是一个必败的王朝。衢北虽然曾是华天的属国,但若忠亲王上位,定然可以带领衢北超越华天。”

    韩珝偲把碗放在一旁的桌上,不动声色地问:“是超越华天,还是攻占华天,统治华天?”

    “皇儿莫不是真想做华天的皇帝了?”皇后冷冷地说:“你别忘了,你的生父,终究还是衢北人。也别忘了你母后我,是怎么来到华天的。”

    “在母后眼里,是儿臣重要,还是忠亲王重要?”韩珝偲一时烦躁了起来,脸色不善,语气也变得冰冷了许多。

    皇后沉默了,盯着他看了许久,叹了口气说:“皇儿何必问这个问题?没有忠亲王,又哪来的你呢?”

    韩珝偲登时觉得有些好笑,低下头来,笑着点了点头,意味不明。母子二人皆沉默了许久,韩珝偲才开口问:“母后现在,可有后悔当年与忠亲王有染?”

    皇后闻言也笑了,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这一笑,似是嘲讽,似有“何必问这种问题”的含义。

    而韩珝偲也被这一笑彻底激怒了,却不表现在脸上。他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才颤着声说:“母后,那我问你,你可有后悔当年,杀了恒儿?”(未完待续)

一百六十九章 踽踽独行

    “恒儿是何人?”皇后一时没反应过来,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的确,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于她而言,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一个模糊的记忆了。

    韩珝偲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她,冷冷道:“魏家四房的独女,魏秋恒。”

    “你怎么还记得她?”皇后想起来了,皱着眉问了一句。但很快她便觉得理所应当了:若自家儿子这几年间便能忘了这个女子,也不会与自己的关系这么差。

    韩珝偲又一次笑了,这样的笑里,含着不解,含着怀疑和恐惧:他刚才与皇后说了这么多,是希望皇后能感念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分,承认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但现在看来,让皇后承认错误,无异于痴人说梦。

    “母后,你不觉得这几天伺候你的人,都变了吗?”韩珝偲决定让眼前这个,早已与自己再无半点情分的女人知道最后的真相,心怀恐惧地死去,便笑着说:“你身边的一等宫女和中宫的女官,她们去哪了,你都没有留意过吗?”

    皇后闻言,似是突然被惊雷击中了一般:自她卧床以后,身边的确是换了人,每次都是那两名二等宫女在旁侍候——那么那名随她陪嫁到华天来的一等宫女和她的心腹女官,又去了哪里?

    她醒来的时间总是不定,每次醒来便又会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时看到的,都是那两名二等宫女的面孔。问起来,便说她们亲自去给自己看着煎药,防止别人下毒,因此这么多天来,她也从未怀疑。

    “母后,这么些天来你天天吃药,吃的药比吃的饭都多。但是你得的不过是一点小病,为什么还是那般症状呢?”韩珝偲笑看着她:“那是因为,你的病早就治好了,后面出现的一系列症状,是中毒之症。”

    “要说它是毒,它也不算是。”韩珝偲端起那碗药来,把碗中剩余的药尽数饮下,笑着说:“看到了吗,我刚刚给你下的药引,也没有毒。但是当你这么多天服下的一点点草药累计起来,遇上了我刚刚给你下的药引时,就会产生妙不可言的作用。”

    “母后,这么多年来,我以为你那么苛待我,是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你希望我能继承大统,所以你这般对我。”韩珝偲把碗随手一扔,那碗磕在地毯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我四岁便每日卯时起床读书,十二岁便被你送到衢北,跟着魏家军一同行军。等我一回朝,你就让公孙丞相上书,请求让我入朝锻炼。”韩珝偲淡淡地说:“那些事,虽然很辛苦,但我心底却始终认为,你是爱我的。”

    “我知道父皇从来就是孤家寡人,我们这么多儿子里面,任何一个人和他的关系,都不如唐境与他的情谊深。也正是因为我的父亲这般冷漠,我才一心敬你爱你。”韩珝偲又突然恢复了微笑,略略偏着头,看着皇后。

    “而且,我以为,只要我听你的话,按照你吩咐的去做,你就会一直顺从我,我也可以迎娶我喜欢的人。”韩珝偲的面容突然扭曲了,他指着皇后,压抑着自己内心那只怒吼的野兽:“但是你,把我的爱,当成了什么?把我喜欢的人,又当成了什么?”

    皇后自从刚才听得韩珝偲下毒那句话之后便心生恐惧,一时只想着把药吐出来,于是试图强行爬起来——奈何身上无力,坐不起来,只能挣扎。此刻她在韩珝偲面前,不知该说什么,却只能看着他挣扎。

    韩珝偲看着皇后这困兽之斗,又恢复了脸上的笑意:“你只爱你的忠亲王。你当年犯下那般禁忌,和自己的兄长行那等不轨之事,你可有考虑过腹中的孩子?你可想到我会成为一个,在众人面前极度完美,却又因为自己的血缘,不能理所应当继位的人?”

    “今天我变成这样,全拜你所赐,母后。”韩珝偲走到皇后面前跪下,抓住了她腾在半空的手,皇后又急又气,越发恐惧,见韩珝偲过来了,便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手腕,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皇儿,母后错了,你,你……”

    韩珝偲也反手去抓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笑着,双眼却模糊了:“你若是知道我是一头狼,当初,就不该把我当成狗来培养。你既然让我学会了这么多东西,又不磨灭我的狼性,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一天……”

    “皇儿,你听我说!”皇后此刻已是怕得涕泗横流,只知道向韩珝偲解释自己的初衷,渴望得到他的理解:“皇儿,母后是想,是想让你和忠亲王都能有一个好结果,忠亲王是一个好王爷,只是因为他的母妃,不能得到皇位,若是你能当上皇帝,他……”

    韩珝偲怒极反笑,却又无力发怒,只得低下头摆着手,示意皇后不要再往下说了:“母后,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只知道,忠亲王想要什么。你这样的行为想法,你这样的做派,和忠亲王的狗,又什么区别?”

    杀人诛心,韩珝偲又突然想到了一番极其残忍的话,盯着皇后的眼睛说:“你那么爱他,你觉得他也爱你。但是为什么你嫁到华天来时,他还要与你有染,要让你身负因此被杀的危险,还要让你承担那么多呢?”

    “你怎么知道,他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衢北的长公主,不是因为你能达到他的目的呢?”

    皇后突然愣住了,韩珝偲又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最关键的那句话:“我的母后,他是在,利用你啊!”

    见皇后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还想说些什么。韩珝偲把手指轻轻抵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淡声道:“母后,你的时间已然不多,别再浪费时间在这些无关紧要的问答之上了。”

    “我今天到这里来,是想告诉你。”韩珝偲微笑着,却像极了一个收走人命的无常:“让你死,一是因为恒儿,是因为你罔顾人命,罔顾我们之间的承诺,即便我退一步断了她的手筋,你还是要杀了她。”

    “二是因为,你的皇儿事情没办周全,需要一条人命,来背下所有的黑锅。”

    “既然母后自己都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那就请您,来替儿臣做最后一件事吧。”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皇后突然一只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此刻药效发作,她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韩珝偲则丢开了她的手,起身后退了几步,朝皇后庄重地行了叩拜之礼。

    待叩拜完时,他却并未抬头起身——很快,床上便再没了挣扎或是呜咽的动静。

    韩珝偲起身,脸上却多了一串泪痕。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皇后床前,把她的姿势恢复成原来躺着的状态,调整好她的手,把被子替她掖好。

    一如少年时的韩珝偲,背好了书等母后检查未果,替贵妃椅上熟睡的母后掖好了锦被一般。

    等他走出寝殿,脸上已然没了任何痕迹,身后大殿的门关上了,韩珝偲对门外的两名二等宫女淡声道:“母后已经睡着了,你们好生侍奉着,别打扰了她的清净。”

    走出中宫,韩珝偲一个人走在宫道上。

    黑衣锦袍,孑然一身。

    而此刻的榕园内,一切早已光景大变了。

    自从那日叶昭钰明言自己即将造反,又离开之后,便再没人来过地牢——就连守卫和送饭、送纸、清理房间的人,都未曾来过了。

    在叶桓微没吃饭的第二天中午,终于递进来了一个食盒。

    这是……断头饭?叶桓微皱眉看着食盒里的好酒好菜:往常叶昭钰虽然让人给她送饭,却都是两碟小菜。一个炒青菜配上几片她最讨厌的肥肉,另一个也许是瓜类汤羹,基本没有荤腥。

    而那天之后,食盒里的饭菜都变成了三菜一汤,菜是两荤一素,用梅花盒装着。时不时还会递酒进来,令人十分怀疑榕园是不是换了主子。

    最初她还半信半疑,后来送得平常了,她都开始给外头喊话:守卫别送这么多,这实在吃不完了。况且每天都是两荤一素,就连早餐都是,常人也招架不住啊!

    于是后来的早餐,就变成了清粥小菜。叶桓微越发狐疑,又开始给外边的守卫喊话,要纸要墨,甚至还要过市面上大卖的小说。居然都是有求必应,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只是越发这样,她便越发不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日,叶桓微数着自己在纸上记的日子,还盘算着:大约已经造反了。既然已经造反成功了,怎么还没把她放出来呢?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主子,你在吗?主子?”

    流风!叶桓微跳了起来,趴在铁门上应道:“流风哥,我在这儿!这里,走廊最尽头的铁门!”

    很快,铁门便被打开了,叶桓微被吓了一跳,看见流风一脸懵着,心下却是欢喜多于讶异,笑着说:“流风,你怎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流风怔怔地摊开手给叶桓微看了一眼:这不正是一把钥匙吗?

    叶桓微也愣住了:“这……有人把钥匙给了你?是叶昭钰吗?”

    流风一指门上的一个铁钩:“钥匙就挂在这儿啊,我看放在这里,就自己打开了。”(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章 用心良苦

    叶桓微简直不能理解,越发迷惑了:“那……凛风呢?你快找找凛风在哪!叶昭钰说了,凛风就和我关在同一个地牢里的!”

    流风点了点头说:“主子你先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一下,我去各个隔间找一找,找到了,我就把凛风引过来见你!”

    叶桓微点了点头:她本想和流风一起去看看,但想到叶昭钰那嗜血的性格,不由得心下一寒:万一再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只怕又要食不能安、寝不能眠了。于是便径自收拾起了需要带走的东西,等着流风的来临。

    可东西都收拾完了,还打包好了,却迟迟未见流风和凛风到来。叶桓微心中生疑,心想着:既然空气中也没有血腥味,不如……出去看看?她大着胆子迈出了铁门,往走廊的另一个尽头走去。

    可是她突然发现,原来这走廊的尽头处,还有一个转角。而从这个转角开始往另一面走,血腥味越来越重,甚至出现了腐臭味,令人难以再前行了。叶桓微心里有些害怕,捂住了鼻子,朗声喊道:“流风,你在哪儿!”

    一时听不到回应,叶桓微有些担忧,还想壮着胆子继续往前走去一探究竟,却听得流风传来了回应:“主子,别过来,凛风他不在这儿,我就出来了!”

    这声音听着有些颤抖——流风是习武之人,虽不和尸体打交道,但总归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既然他都颤声了,想必是看到了些可怕的东西。叶桓微想到这里,应了一声“欸”,便在原地等候了。

    很快,流风便快步走了出来。一到叶桓微面前,抓住了她的袖子,便开始呕吐。叶桓微不明所以,一时愣住了,便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待流风一抬头,叶桓微见他眼泪都呕出来了,便也不再问了,只说:“没事,没事了。想来凛风是被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了,我回头一定好好问她……我,我们现在就走,离开这个地方,好吗?”

    流风深深地看了叶桓微一眼,又低下了头,轻轻应了声嗯。叶桓微见他站直了,便也没再扶他,只朝他微微一笑道:“我去把收拾好的东西拿出来,跟我来,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楼梯口了。”说着,便径自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听不见流风的声音,叶桓微转过头来,迷惑地看着他问:“怎么了,流风哥,有什么问题吗?”

    流风摇了摇头,一抹嘴唇,跟了上来。

    待流风和叶桓微上到地面,叶桓微才发现:榕园已是一片破败,地上还有些血迹,看来……叶桓微松了口气:果然,她还是败了。

    叶桓微一边走一边问:“你刚才进来时,榕园可被封了?”

    流风闻言忙在前带路说:“榕园确实封了,主子跟我来吧。我刚才也是从一个在里面被锁住的小门翻墙而入,才进来的。我们从那里,应该可以出去。”虽说在前面带路,但流风的话语却有些漫不经心。

    叶桓微心中也有事,便没注意到流风的状态,点了点头说:“这段时间我不在,寒风在白家过得如何?四公子和小公子如何?”

    “主子放心,寒风昨日才来了信,说她在那里和文家小姐一起住,过得很好。”流风的声音很低,想必是才呕过的缘故:“四公子和小公子有唐侍郎照料,又有苍穹的人看着,并无大碍。”

    “那……外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叶桓微这时往前走了两步,与流风同行了,才发现流风唇已发白,一时不敢问了,忙道:“没事,这些事回了府再说,你现在刚呕了,回去先好好休息,我向……向……”这时,她才发现除了流风,自己再没人可了解外面的事了。

    担心流风推辞,叶桓微立刻收住了话题说:“没事,我去一趟蘅琨酒家,再去一趟客栈——既然叶昭钰已经兵败了,叶家的局面总得控制好,我去那里,尹掌柜也能告诉一些。”

    到了小门前,流风推开门闩,和叶桓微一起出了门后,又把门轻轻拉上了——叶桓微却没发现,这关得也太随意了些,常人一推就能开。流风低着头说:“叶昭钰已经下狱了,马车就在这里,主子放心去吧。”

    “马车……要不让车夫先送你回府吧?”叶桓微有些犹豫:“你现在身体不舒服,走回去总归是……”

    流风脸色苍白,却还笑着摆了摆手说:“我现在一颠簸就难受,还是自己走回去吧。主子还得小心点,虽说二公子和叶昭钰的人已经都被清缴干净了,但这坤京,总还是不安全。”

    叶桓微也只得点头道:“也好,那你慢慢走回去吧,这儿也不远。”说着,她受流风一扶,上了马车,又撇开车帘对流风说:“你自己小心啊,若是半道上还是不舒服,就去医馆看看,知道吗?”

    流风微笑着点了点头,叶桓微也是一笑,放下车帘,车夫一声“驾”,马车便扬长而去了。

    看着叶桓微离开了巷子,流风靠着墙滑了下来,蹲在地上,捂着脸的双手轻轻颤抖着。像是在向全世界隐瞒着自己的悲伤一般,无声哭泣。

    叶桓微却不知道,流风今日带着马车来,本就是信誓旦旦地要带走两个人的。

    待他起身,一抹脸,强行令自己镇定了下来,又推开府门,转身进入榕园了。

    叶桓微独自到了蘅琨酒家——却见蘅琨酒家的生意没受任何影响,但对面的恒坤客栈却已贴上了封条。

    尹掌柜给叶桓微倒了杯茶,叹了口气说:“恒坤客栈是今天早上封的,官差二话不说就封了,还特地来咱们这儿问了一句,看了看,搜了搜三楼的各个房间,确认我们和他们不是一伙才走的。”

    叶桓微端起茶喝了一口,皱了眉:“叶昭钰做了这样的事,恒坤客栈只怕是保不住了——这件事我会去告诉兄长,请兄长出面跟朝廷交涉,若是恒坤客栈本来就不藏赃物,应该也能要回来。我最想知道的是,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尹掌柜疑惑道:“小姐手里不是有流风、凛风二位随从吗?我想……他们大概会更清楚吧。我这边只知道酒家昨晚本该满座的,但有好几桌大桌都退了,小厮们来都说是客官有事来不了。另外,昨天宫门口好像出了些什么事吧……总之是杀人了。”

    “何以见得?”叶桓微惊了:莫非韩珮翎的地下军队全军覆没了?

    尹掌柜似乎是在回忆着今早所见所闻,啧啧道:“您是没看见,今天早上我还特地去瞧了瞧,宫门前那是一大滩血,血腥味浓得,怕是在街头都能闻得到!您说要不是杀了许多人,哪里能有那么大的血腥味啊!”

    叶桓微登时头皮发麻,又问:“那宫里可有出来什么消息,朝廷有下什么旨意吗?”

    尹掌柜摇了摇头:“只知道一大早封了好几个地方,一个翎邸,一个榕园——因为是大小姐的住宅,我才特意让人关注了。一个就是恒坤客栈,还有大小姐在京中管的其他几处店铺——更有几处不认识的店铺,应该是大小姐的私产吧。”

    叶桓微点了点头:看来在尹掌柜这里,是得不到什么消息了。于是起身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回去问问流风比较妥当。尹掌柜,这些日子你可得把蘅琨酒家看好了。你若是看得好,说不定兄长一时找不到人,连着客栈也交给你管了呢。”

    尹掌柜闻言笑了,连忙道:“瞧您说的,别管是酒家还是客栈,那都是叶家的产业。就算是一亩田交给我,哪怕现在不这么乱,我也得给您管得好好的呀!”

    叶桓微笑着颔首:“这段时间除了关照好店铺里的生意,恐怕到时还得麻烦你帮我藏几个人。现在叶昭钰已经倒了,咱们也不必再这样遮遮掩掩的,有什么事,直接派人到烨园里来告诉我就是。”

    接着又叮嘱客套了几句,叶桓微离开了蘅琨酒家。坐在马车上,盘着手中的那半块玉珏,叶桓微心中隐隐的有些不安:不知道韩珞成和韩瑜卿那边可曾遇刺,现在坤京中又是谁在做主呢?

    想到这里,叶桓微朝外喊了一句:“改道,去……崔府!”

    她本想去许府,但想到许梦菁已经外派,自己怕是不能轻易见到许洲。上次听流风说他在崔府遇见了崔家的小姐——大约就是崔儆的宝贝孙女,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兴许通过她,自己还能见到崔儆,说上一二。

    谁知崔家小姐她是见到了,但却是一脸焦躁之色,在叶桓微看来,只怕是没什么好消息了。

    “崔小姐,我是唐侍郎的朋友叶桓微。”叶桓微二话不说便直入正题:“我也是四公子的朋友,昨日发生了些事情,公子不在京中,我特地来寻崔尚书,替公子问问究竟,还请小姐能引见一番,桓微感激不尽。”

    崔懿连忙把她扶起来说:“叶小姐,并非是我不想帮你引见,实在是我祖父,他,他自从昨夜被陛下召去之后,便没再回来了呀!”(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一章 暗度陈仓(上)

    叶桓微闻言,整个人登时怔住了:崔儆是礼部尚书,又随唐境站边韩珞成。现在宫里的现状一概不知,但若是韩珝偲掌控了一切,只怕崔儆……也只能变节保命了。于是又问:“宫里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一说到这里,崔懿似是早有准备一般朗朗道来:“昨夜便有内官传话来,称陛下身体抱恙,卧床不醒。宫内又刚刚发生了一场大乱,说是二公子和端贵妃谋反了,陛下一气之下晕了过去,要让祖父在宫内过夜,等陛下醒来,便随时可以召见他了。”

    “但是今早又有内官来说,陛下只怕一时半会儿醒不来,要让家眷午后进宫送些要紧的随身物件。我瞧着,祖父只怕……这几日都没法回府了,正要给他送些东西进去呢。”

    叶桓微一时急中生智,却又想到自己的身份始终不好向崔懿表明,情急之下也只得坦白了:“崔小姐实不相瞒,我是四公子的谋士,唐境和我都是四公子手下的人,你祖父跟随唐侍郎一道帮助四公子,也不例外。”

    “想必你早有耳闻,四公子和小公子都被派出赈灾,而陛下对立储之事又摇摆不定,现在更是出了二公子这码事,我刚刚被人囚禁得以逃生,能调用的人一个都没有。特地来寻崔小姐,一是为了查明真相,得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二是为了和崔大人联系上。”

    叶桓微上前一步,语速加快道:“崔小姐,现在京中风声鹤唳,崔大人身为朝廷的中流砥柱,虽然不愿意涉及夺嫡之事,却也无奈身处礼部尚书的位置,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我担心若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说些什么,崔大人不得已被控制,只怕性命也难保了!”

    崔懿终究是没经历过大事的,听闻叶桓微这般信誓旦旦的陈词,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忙道:“那……那请问,我应该怎么做呢?”

    叶桓微心中早有成算,就等着崔懿这句话了,便道:“崔小姐毕竟是闺阁中的女儿,不好插足朝堂之事。我想,若是崔小姐不嫌弃,可以带我一同入宫。待见到崔尚书时,一切便明了了。”

    崔懿见叶桓微虽然容貌并不出众,但也生得清秀。衣着打扮不妖冶,言谈举止也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细声细气的,一眼看去,便觉得她是个可信之人。但看她的身量,还没有自己高呢。崔懿有些犹豫:可信,终究不一定是可以依靠。

    叶桓微知道自己毕竟是与崔懿初次见面,就这么鲁莽地要与她一同入宫,还拜托了她这么大的一件事,着实有些不妥,于是微笑着说:“崔小姐若是觉得为难,不如借我以笔墨,在下写个纸条,请崔小姐带入宫去,崔尚书自会评判回复。”

    崔懿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又担心自己带了纸条进去,崔儆还会有别的嘱咐,自己传达不全。于是忙道:“不,不必了,你就跟我一起入宫吧。只是……一次只能有一名官眷入宫,你又并非崔家人,只怕麻烦些。”

    叶桓微低头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时便已有了主意,笑着说:“既然如此,便劳烦崔小姐替我准备笔墨,和一套仆人的衣服吧。”

    “啊?”崔懿有些讶异,也不知她究竟要做些什么。

    待叶桓微换上了侍女的衣服从她准备好的厢房中走出来时,崔懿不由吃了一惊:“叶小姐,你也未出闺阁,这样打扮,只怕……不好吧?”

    叶桓微笑了笑,把那张写好的纸交给她说:“没什么不好的,大难当头,没有什么是比大人的性命和国家的未来重要的。小姐,我已经把要问崔尚书的话和嘱咐写在这上面了,还请您收好。我怕入宫时还是要搜身,您终究是小姐,他们不敢造次。”

    崔懿点了点头,收好那张纸,便领着叶桓微进了宫。果然走到大殿外,与崔儆只有一墙之隔时,两人遭到了门口内官的搜查。

    “二位姑娘,此值非常时期,还请屈尊,让我们看看袖子、鞋底和头发吧。”门外的宦官用词十分恭敬,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但动机不纯,令人十分不快。

    叶桓微见状便道:“二位内官,我们家小姐金尊玉贵,你们不好搜查。若要搜,便搜我的身吧。”说着,便上前一步,走到了那名内官的面前。

    崔懿知道叶桓微已经安排好了,却还是不由得皱着眉,拦住了那名内官:“站住,我们也是二品文官崔家的家眷,你们说搜就搜,难道不管女儿家的清白了吗?”

    那名内官也是奉旨办事,不好违拗,面露难色:“崔小姐,我们也是听大公子的吩咐办事,不搜您的身,就已是尊重崔大人了。况且,我们都是宦官,搜一下,于您这位奴婢的清白也无虞啊。”

    叶桓微也笑着说:“正是呢,小姐,没事的,让他们搜吧。”这便张开手,任他们搜查了。

    待叶桓微随着崔懿进了大殿,崔懿立刻便转身问道:“你可还好?他们没有占你便宜吧?”

    叶桓微闻言,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件事连她自己都没在意,没想到崔懿竟这般看重,便笑着说:“我没事,他们好歹都是天家的侍者,不敢那样放肆的。”

    这时,次间的门打开了,崔懿闻声转过头去,正好看到了崔儆的脸,大喜过望,连忙快步迎了上去:“爷爷!”

    叶桓微便跟在崔懿身后,站在次间的门口,却见崔懿和崔儆客套了几句,又与他附耳说了几句话,崔儆便向她投来了讶异的眼神。待崔懿拿出那张纸交给崔儆后,叶桓微的心才跳得慢了些。

    意识到殿内大约是没人的,但恐怕隔墙有耳,叶桓微转过身去把着风。大约一炷香时间,崔懿便出来了,扯了扯叶桓微的袖子,轻声说:“祖父回应了,回去我再给你看。”叶桓微点了点头,便低头微弓着腰,随她一起出去了。

    好巧不巧,崔懿一出殿门,两人正下着台阶,叶桓微也低头看着台阶时,走在前面的崔懿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行了个礼:“礼部尚书崔家嫡孙女崔氏,见过大公子。”

    叶桓微听得这句话,如被针刺到一般,也顿时停下了脚步,立刻跪下行了叩拜礼——自己的相貌变了多少,她还是心里有数的。虽说能瞒过与她接触较少的人,也能让韩婍容第一眼认不出来。

    但只怕,按照韩珝偲对她的熟悉程度,她一开口,一抬头,韩珝偲大概还是会发现的:叶桓微心里的那个小人希望他发现自己,但她的理智又断然不希望他发现自己。

    如若没发现,那是最好。突然有一股酸意涌上鼻尖,刺激得让她想落泪:那大概,就是他早已把自己忘了吧。

    吸了吸鼻子,叶桓微便听得一句:“平身吧。”

    叶桓微起身时,还故意后退了一步,把头低得很低,生怕韩珝偲察觉到她的存在。所幸,韩珝偲还是把精力放在了崔懿身上:“崔大小姐,可是来给崔尚书送换洗衣服和贴身物件的?最近非常时期,辛苦崔大人和崔大小姐了。”

    崔懿也是京城官眷中落落大方之辈,过去也曾在官眷的宴席上见过韩珝偲,故也不慌,只笑着说:“大公子说的哪里话,祖父是朝中大员,在这样难办的时期,就应该为国分忧才是。”

    “大公子您才是真辛苦呢,昨天夜里坤京出了那么大的一档子事,今天买卖和百姓的生计还能这般有条不紊地进行,祖父说,若不是陛下圣明,大公子又一心为国为民,断然不能如此呢。”

    叶桓微听了这番话,暗自在心里给崔懿比了个大拇指:后面这句话倒不一定是崔儆说的,但崔懿能波澜不惊地这般睁眼说瞎话,把韩珝偲的目光暂时从崔儆身上移开,着实是继承了崔儆的优良传统。

    韩珝偲似乎也楞了一下才笑着客套回去:“多时不见,没想到崔大小姐现在,也关心民生大计了。看来崔大小姐继承了崔大人的遗风,很有成为女官的潜质啊!”

    崔懿不明白韩珝偲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只知道在韩珝偲面前,一定不能表现得比他更聪明:装傻是绝对的上策。于是她抿嘴一笑道:“大公子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一个未出闺阁的丫头,不过是听了祖父几句话罢了,哪能论上国家大事呢!”

    崔懿也不敢再和韩珝偲多言了,行了一礼便道:“大公子公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叶桓微跟在崔懿身后走出了数十步才把心放下来,也正在此时才听见了崔懿的一声喘气,又听见她鬼灵精怪地问了句:“我刚刚答得怎么样?”

    叶桓微愣了愣,突然笑了:“小姐答得极好,如他所言,真真有做女官的潜质呢!”

    出了二门,崔懿又一次停下了脚步,叶桓微有些不解,又不敢抬头看,只得问了句:“怎么了?”

    崔懿有些急切,但也尽量放轻了声音说:“衡安郡主来了,她远远地看见了我,咱们不好走啊!”(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二章 暗度陈仓(下)

    因担心崔儆手中无纸笔,叶桓微特地在纸上列出了诸多问题兼选项,崔儆只需用茶水一点,晕染选项,即为选择。韩婍容昨日进宫后便没在出去过,昨夜也听得了些许风声,早已是心急如焚,不由得也凑上来看。

    叶桓微看完以后,把那张纸递给了崔懿,微笑着说:“此事与营救崔大人和许大学士二位肱股之臣有关,崔大人是崔小姐的祖父,崔小姐既然知情,也请看看吧。”

    崔懿有些讶异:她以为叶桓微和韩婍容既有交往,此事又关乎夺嫡,定然会把她瞒得严严实实,却没想到叶桓微这般坦诚相待。于是笑着点了点头,还是接了过来。

    崔懿虽然对国事有所了解,也晓得一些权术,不过都是从崔儆和史书上寥寥数言学到的。此刻叶桓微和韩婍容聊起了只言片语,她不敢怠慢,虽然眼睛在纸上,但耳朵却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

    叶桓微叹了口气说:“崔大人和许大人还是为四公子着想的,只是崔大人说朝中少有与公子结交的高官,陛下又还是一病不起,还没下明旨。此刻大公子把控着朝局和宫廷,恐怕……”

    韩婍容问道:“崔大人虽然对昨夜的情况作了些判断,但是……他居然说,二公子和端贵妃并非陛下赐死?这我就不明白了,莫非是大公子怕二公子和端贵妃再次翻身,先斩后奏?”

    叶桓微冷笑道:“这样的事情,韩珝偲也不是干不出来。对了,你怎么留在宫里?有听到什么确切的消息吗?”

    韩婍容摇了摇头:“昨日我到宫里,是因为前日皇后娘娘传了诏令,说她本人身体不适,便令京城周围和京城中要紧的有爵之女入宫,替她侍奉两位太后。本来昨日轮完了我就应该走的。没料到今早正打算走,皇后娘娘就突然下诏,命令我们留在宫里了。”

    叶桓微皱了皱眉:“软禁?”

    韩婍容苦笑着说:“我只知道,昨夜御书房前经历了一场血战,陛下因此卧床不起。今日早晨我去中宫找皇后娘娘请安,但是侍女连门都没让我进——我留意了,中宫的掌事女官和皇后娘娘的陪嫁宫女都不在,怕是大公子已经掌握中宫了。”

    叶桓微不解了:“他……为什么要掌控中宫啊?照理来讲,若韩珝偲是整件事情的主谋,没有皇后的帮助,是定然不能成事的啊。”

    韩婍容反而疑惑道:“你这些年,就完全没留意过他的事情?”

    见叶桓微低头沉默了,韩婍容便也绕过了这个话题,淡声道:“自从大公子开府以来,与皇后娘娘的关系便日渐恶化,这件事莫说是宫中,就是整个坤京都知晓。人都道是因为皇后娘娘拆散了大公子与他心上人的姻缘,故而如此。”

    叶桓微笑了笑说:“大公子与良娣的感情不是如鱼得水么,又何来此说?”

    崔懿听得此话,也忍不住放下那张纸插嘴道:“叶小姐不在坤京住,不晓得这些事也属正常。大公子虽说与良娣浓情蜜意,偲邸办过几次宴会,在我看来,大公子与良娣也不过是……责任一般的婚姻罢了。”

    韩婍容向崔懿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笑着说:“正是如此,所以我们也有理由怀疑,皇后娘娘已经在大公子的掌控之中了。只是我认为,大可不必管皇后娘娘究竟是真正有恙还是装病,现在要紧的,是让陛下快快苏醒,身体好起来。”

    叶桓微摇了摇头说:“不行,陛下一定不能醒。”

    “为何?”韩婍容虽然看过了崔儆的安排,条条都是指向让陛下痊愈、四公子尽快回京稳定之事。叶桓微有此一言,便是与崔儆的意愿背道而驰了。

    叶桓微皱着眉说:“二位不妨想想,若是陛下醒来,第一件事是做什么?请注意,陛下是知晓这一切真相的人。”

    韩婍容和崔懿闻言皆沉默了,还是崔懿脑子转的快,抢答道:“按照祖父在这张纸上勾选的选项,大公子不顾圣意,将二公子和端贵妃一并先斩后奏,陛下若是醒来,定然不会有大公子的好果子吃呀!”

    叶桓微点了点头问:“那请问,现在整个坤京中,除了陛下,还有谁能制裁大公子呢?”

    韩婍容答道:“自然是一品高官,公孙丞相和……许大学士?”

    叶桓微再次颔首:“还有礼部尚书崔大人,因为他是现在坤京中几个有资格知道立储密旨内容的人之一。而且现在公孙丞相并不在宫中,可见大公子的矛头已然对准了许大人和崔大人。”

    “如果陛下发出了任何一道对大公子不利的旨意,他可是不会冒着杀君弑父的罪名犯下那般一劳永逸的大错的。”叶桓微试图把这句话说得很轻,避免吓着崔懿:“只有礼部尚书和大学士彻底消失,才没人知道旨意是什么……”

    崔懿闻言,表情很明显地僵了一下,韩婍容察觉到了崔懿的脸色,忙道:“可是陛下醒没醒这件事,就是完全掌控在大公子手里的啊。”

    叶桓微看起来似乎被这局势逼得有些烦躁:“问题正在此处,现在陛下身边没有一个可心的人,整个后宫就四位高品嫔妃,一下子还暂时废了两个。可是大公子,怎么可能让薛昭仪或是颜妃娘娘去照顾陛下呢?”

    韩婍容和崔懿闻言皆沉默了,半晌,叶桓微才幽幽开了口:“这件事,我去问问文云曦吧。”

    “问他?他不是大公子的谋士吗?你与他又不共边,他怎么会告知你真相?”

    叶桓微摇了摇头说:“你不知道,其实自从四公子离京之后,我便被关在了叶昭钰的榕园——对,就是我那辅佐二公子的倒霉姐姐。还是因为我和文云曦互通了一下有无,二公子才能如此顺利地兵变失败。”

    “而与此同时,我也和叶昭钰陈明了大公子尚在的利弊,让她误以为我们在同一阵营,才保住了这条命。‘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想,我带着重礼去谢他救命之恩,总不好把我赶出来吧?”叶桓微笑看着韩婍容,试图让她减少些担忧。

    韩婍容闻言便皱了眉,本想细问她为何被关,又担心流露过甚——毕竟崔懿还在此处,于是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还得让流风和凛风跟着你才是。别刚刚出了牢,又进笼子里了。”

    叶桓微笑了笑说:“放心吧,文云曦再怎么为韩珝偲着想,那也是文家的谋士,阴招阳谋都会用,独独不至于那般直接伤人。”

    韩婍容颔首道:“这段时间,只怕崔小姐和你都再无法入宫了,需要我做什么吗?”

    叶桓微叹了口气问:“你能做什么呢?做的越多,暴露的就越多。现在这关键时期,你只看好颜妃娘娘和薛昭仪不被害,再时时关注皇后的诏令便足矣了。剩下的那些事,我让留在宫里的那些人去做。”

    韩婍容颔首,又抚慰了崔懿几句。待侍女过来请她们过去吃饭时,她们走出内间,走进了院子。抬眼看去,便是夏日中山雨欲来,发灰的阴沉天空。韩婍容叹了口气说:“早上还艳阳高照呢,眼看着,又要下雨了。”

    “希望这雷雨,不会太快到来吧。”

    午后,叶桓微和崔懿一并出宫。待叶桓微回府时,仆人称流风回去过,又出去看病了,心中便略略安了些。于是换了身衣服,带上两个家丁,备了一份厚礼,又出门了。

    而当文云曦看到叶桓微拜帖的那一刻,竟没有流露出一丝讶异,只是勾了勾嘴角,仿佛尽在掌握之中一般,笑着说:“快请她进来吧。”

    文云曦见来人又是一袭男装,笑着伸出了手,请她落座到自己对面:“叶掌柜今日,怎么又着男装了?”

    叶桓微微笑着坐下,淡声道:“来见文家家主,自然还是得有些谋士的风范,才配坐在此处的。”

    文云曦脸上的笑容与对韩珝偲极其不同,那是一种捉摸不透的笑意,叫叶桓微看不透这个人,摸不清他的心思。因此素来,叶桓微在对阵这个对手是,都是怀着一种敬畏心理的。

    文家虽出自浦羲,又曾经是浦羲的世代侯爵,但因为浦羲逐渐没落,连上一代文家家主——也就是文云曦和文晏衿的父亲都无法挽救,文家便举家搬迁到了晟平。

    而后,上一任文家家主去世,文云曦承接了家主之位,便又搬到了华天。叶桓微冥冥中总觉得,这个人来此,就是为了搅弄风云的:晟平王朝只有陆溟和陆湫两位皇子,谁继承皇位,早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华天皇帝却有四个儿子,各有千秋,夺嫡局势最乱。

    乱世出英杰。世道和局面越乱,对于谋士而言,就越是成名显赫的时机。

    “叶掌柜有好几招也出乎我的意料,就算是在下,也不敢说自己遇到那样的事时,便能做出那般完美的操作。”文云曦笑着把一杯茶端到了她面前:“比如说,两次与大公子合作之事。”

    叶桓微笑了笑说:“同情相成,与虎狼谋事,实属无奈罢了。不过还是多谢阁下出手相救,否则只怕桓微现在,已经是一堆白骨了。”(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三章 摇唇鼓舌

    “哦?叶掌柜觉得,大公子是虎?”文云曦笑着反问:“那请问叶掌柜觉得,四公子是什么动物呢?”

    叶桓微淡声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哪有谋士能编排自家主子的啊。”

    文云曦烹茶的动作片刻不停,嘴上却最是锋利:“只怕叶掌柜与四公子之间,不只是谋士与主公的关系吧?”瞥见叶桓微腰间的那半块珏,文云曦似是抓住把柄便不肯放手般接着说:“你腰间的珏,可是当今陛下与那位女官的信物哦。”

    “那位女官?”叶桓微虽然听说,当今陛下开国时曾任命过本朝唯一一位女官,但那名女官的家世似乎不怎么显赫,家族也败落了。再加上二十多年过去,往事悠悠不堪回首,便极少耳闻当今皇帝和她的轶事。

    文云曦点了点头,却没看她:“那位女官姓唐,唐家本来也是坤京中显赫的商贾之家。但后来唐家家主病逝,这位女官也去世了,唐家便就此败落。不过在下听说,陛下与那位唐女官,最是红尘知己。”

    叶桓微闻言便笑了,接着把茶杯端到了唇边:“既然你都了解了,心里又有了答案,为何不明言呢?”

    文云曦轻轻地把茶壶放下,淡声道:“四公子是狐狸,对吗?”

    叶桓微挑了挑眉毛:“狐狸,可不是什么好动物。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狐狸的称谓。”

    文云曦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千百年来狐狸能为人所忌惮,恰恰是因为狐狸极其聪明,又懂得变通。在下以为,当今陛下也是狐狸。”

    叶桓微笑着点了点头,决定引入正题了:“老狐狸生小狐狸,阁下是觉得四公子像陛下,对吗?或者说,大公子一点都不像陛下?”

    文云曦听得此言,脸上的笑容消减了几分:“你知道了?”

    “我本来还不确定。”叶桓微把茶杯放下,往前推了推,示意文云曦添茶:“看到了阁下此刻的表情,我便确定,大公子绝非陛下所生了。”

    文云曦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拿起茶壶给叶桓微添茶:“那又如何?陛下现在危在旦夕,四公子又不在京中,而许大学士和崔尚书又在宫里,公孙丞相对大公子也是召之即来。等陛下病危,大公子岂非依旧能名正言顺地继位?”

    “果然,这一切都还是阁下布的局啊。”叶桓微叹了口气,说出了一个她在软禁时想明白了的问题:“所以,我被叶昭钰囚禁,也在阁下的意料之中咯?”

    文云曦沉默了片刻才道:“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你们’?”叶桓微有些不解:“怎么,大公子也知道我和叶昭钰的情况?”

    文云曦似乎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又把茶杯推了回去,示意叶桓微喝茶,话锋一转反问道:“今日叶掌柜来找我,只怕不是为了答谢和叙话这么简单吧?”

    叶桓微也不再纠结上一个问题了:“刚才我已经了解了些许关于昨晚的消息,特来问问阁下,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文云曦闻言,一脸疑惑地看着叶桓微,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样:自己是韩珝偲的谋士,怎么可能对她把事情和盘托出?但很快他又把这样的眼神收回去了:叶桓微这样问,兴许是在示意自己,韩珞成又可能和韩珝偲合作?

    抱着博心态的态度,文云曦笑了笑说:“我可以把昨天晚上,包括在此之前的一切告诉你,请喝茶吧。”

    “首先,地下军队之事,我们知道。你们知道了地下军队之事,我们也知道。但是我也料定,你们不可能冒死触碰韩珮翎的逆鳞。因此我们也和你们一样,抱着绥靖的心态,纵容二公子把军队一直发展下去。”

    “对了,想来你也知道青瀚这个人,他是二公子的伴读。但是实际上,他也是我们的人。青瀚无法阻止二公子谋反,便把此事作为把柄,告诉了大公子。也正是因此,大公子才能完美掌控了那些死士的行踪,把他们截杀在御书房外。”

    “端贵妃给陛下下毒,大公子也知道。但是陛下心里也清楚自己中毒了,采取了各种防护措施,想让自己少中些毒,又能让二公子以为他的确是毒深不能痊愈了,好引蛇出洞。而这件事,也在大公子的掌控之中。”

    “因此,大公子加大了剂量,却把这件事算在了二公子头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二公子和端贵妃已死——就算是活着,他们也百口莫辩。而陛下现在这个状态,也正是大公子最想要的模样。”

    “那你们是如何知道叶昭钰的?”叶桓微最不解这一点:虽说青瀚那件事让她微微吃了一惊,但叶昭钰才是谋反之事的主谋,能准确地逮住叶昭钰并且掌握她协同谋反的证据,文云曦才是真正的不简单。

    文云曦笑了笑说:“这件事还得感谢叶昭钰本人,她这些年做生意虽然做得风生水起,却也处处立仇,一不小心,把梁家也给得罪了。梁家是南方巨贾,与叶家实力相当。他们想削弱叶家的力量而找到了我,我自然也得顺水推舟。”

    叶桓微啧啧赞叹道:“阁下真是……真狐狸啊。”

    越这么说,叶桓微便觉得文云曦的笑脸越发像狐狸了:“是么?谢谢叶掌柜夸奖。不知道在下送的这份厚礼,你可还满意?”

    “什么厚礼?”让叶昭钰彻底消失吗?

    文云曦叹了口气说:“看来真如某些人所说,叶家二小姐还真是个淡泊名利的人啊,看来我这份礼物,是白准备了。”

    叶桓微觉得有点意思,便问:“什么礼物,阁下不妨说来听听。若是大礼,我自然要还礼的。”

    文云曦靠在旁边的扶手上,淡淡地说:“如果我的情报没错,叶家家主叶昭晖,只有一个妻子,现正怀胎,还制定了二位叶家长房的小姐作为未来辅佐小继承人的对象,对吗?”

    叶桓微点了点头,他又接着说:“可是叶掌柜不妨想一想,叶家家主,能活多久,又能生多少个孩子呢?”

    “将来这个孩子出生了,叶家家主一旦去世,叶家大权就会落到二位小姐手中。但是叶掌柜如今这般生存都尚且困难,将来叶昭钰觉得叶掌柜碍事,会不会予以清除,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呢?”说完以后,文云曦就那么看着叶桓微,云淡风轻。

    叶桓微微张着嘴听完了,片刻之后笑道:“你还真是,给我送了份大礼啊。保了我的命,还给予我富贵……那么请问,我该怎么还呢?”

    文云曦略略坐正了:“很简单,让四公子和小公子从今往后,不再和大公子作对。不管大公子在京中做什么都绝不过问,直到大公子成为储君,或是新皇。”

    叶桓微闻言笑出了声:“那这钱和权,我还是不要了吧。”

    文云曦也笑了:他知道自己劝不住叶桓微,却还是打出了最后的杀手锏:“魏家四房的独女,就算不念着昔日大公子的情分,也该念一念家族中剩余亲人的生存问题吧?”

    叶桓微听得这句话,僵住了,脸色突然变得极其苍白:文云曦怎么会知道……

    文云曦见她这般,状似得意地说:“其实你也没有多忠心于四公子,不过是想让大公子付出代价而已,对吗?”

    叶桓微半晌没回答这个问题,待脸色稍稍好一些才沉声反问:“他知道吗?”

    文云曦摇头叹了口气:“若是大公子知道他的心上人还在人世间,只怕掘地三尺都要找出来,还要日日夜夜好生看着,片刻不离,深情脉脉。”

    “你什么意思?”叶桓微一说到韩珝偲便绝无好脸色,知道文云曦是在触她逆鳞,不由得一时失了嘴上的礼数。

    文云曦一手撑着脸说:“自从魏小姐离去之后,大公子这一生的奋斗,都是为了当年的魏小姐啊。”

    叶桓微似是觉得有些好笑:“他做了什么他自己最清楚,难道不是因为心里愧疚才做这些事吗?”

    “他为你弑母,为你生出了杀父弑君的心,还为你这般夺嫡,就是想让魏家的名声彻底正过来,好全了你的名分啊。”说到这里,文云曦也不能理解:为何叶桓微对韩珝偲的恨意这般大,可韩珝偲对她却始终保持初心。

    “我不要名分。”叶桓微冷声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又没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你大概也知道,我与魏家,并无血缘关系吧?当年四房就剩我一个人,魏家谋逆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这件事,还需要我跟阁下讲道理么?”

    文云曦不想把叶桓微的真实身份告诉韩珝偲,就是怕他关心则乱、对叶桓微百依百顺,再加上叶桓微心中帮定了韩珞成,又对韩珝偲充满了恨意,若是叶桓微不能放下仇恨,让韩珝偲知道了叶桓微的身份,也只会断送大业。

    他说出这些话,是希望叶桓微能归附于韩珝偲所用——这当然是最好的结局。但现在看来,要想让她回心转意,只怕是痴人说梦了。(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四章 安民论

    “那叶掌柜究竟想要什么?”文云曦极度不解:“若是想要魏家洗清罪孽,最好的办法便是追随大公子,我相信你也知道这一点。如果是要让叶家变得越来越好,你完全可以利用自己和大公子旧日的情谊,让大公子登基之后封叶家为皇商,为什么,偏偏选了四公子?”

    叶桓微冷笑道:“阁下既然都猜到我和四公子并非单单是君臣关系那般简单,为什么就是猜不到我选择四公子的用意呢?”

    文云曦闻言,一直盯着她,许久未曾发言,也未曾移开目光。叶桓微知道他在思考,被他这般盯着,也有些发毛,于是端起茶杯低头吹着茶杯中氤氲出来的热气,直到茶彻底凉了,文云曦才开口。

    “四公子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不知道。”文云曦淡声道:“但是我与小公子韩瑜卿也有些来往,他虽然表面上对自己的三位兄长都不站边,但实际上,还是更推崇他这位四哥的,对吧?”

    叶桓微没回答,低着头把杯中的冷茶尽数饮下。

    文云曦权当她是默认了,又道:“然而小公子又是怎样的人呢?他被编入‘坤京四少’这个行伍里,和许梦菁、卢素钧并列,绝非没有道理。我想你也是看中了小公子所看重的东西,才决定帮他的吧?”

    “还是说,仅仅是因为,四公子的母妃与你的母亲一母同胞,你们之间有血缘关系,故而帮助他呢?”文云曦说到这一点,自己都笑了:“我想叶掌柜与旁人,终究是不同的,大概不会是这个原因。”

    “或者,叶掌柜只是因为单纯地恨大公子,又因为二公子和小公子一个不能扶,一个难以扶,才选择了四公子?”这一点恰恰是文云曦最八卦的地方,也是最能戳中叶桓微的一点:“所以其实叶掌柜也仅仅是把四公子当作复仇的工具而已,对吗?”

    叶桓微闻言,手中的茶杯“砰”地一声敲在了桌上,慢慢移开扣在茶杯口沿上的手掌,茶杯一裂成为两瓣,她的脸色也极为难看,黑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有!”

    文云曦瞥了那茶杯一眼,笑了笑说:“看,这不是还能拍碎茶杯么?看来叶掌柜的手伤,也早已愈合了。”

    “你不习武,怎么会明白我心里的感受?”叶桓微气性逐渐上来,眼睛也有些红:“你没有断过手筋,你也并非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你凭什么拿自己来类比我?”

    文云曦知道自己触碰到了她的逆鳞,也真正了解了叶桓微心中对韩珞成的感情:说白了,叶桓微接近韩珞成的时候,大概正是因为心中的恨意,而不是什么高尚的缘由——就算有此因素,也绝非主要原因。

    而后来也许正是因为韩珞成以那半块珏相托,叶桓微才开始把韩珞成当作自己的友人。利用朋友这件事,向来是让人纠结且自责的。文云曦也正是抓中了叶桓微心中那点被隐藏得最深的罪恶,才能连根拔起。

    他靠在靠背上,甩开扇子摇着,就那么看着叶桓微,犹如看戏一般,眼神平淡如水。一时空气中弥漫着焦灼而尴尬的气氛,只有炉上的茶壶吱呀作响的声音。

    叶桓微知道自己已经陷入被动,便移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看着桌上碎成两瓣的茶杯,尝试把声音放轻放淡:“父亲师承我祖父魏老将军,学得一套鸳鸯剑法。这套剑法因为用的是双股剑,对身体协调性的要求极高,便濒临失传了。”

    “父亲只有我这么一个传人,所以哪怕是女儿,我也是自幼练武,为的就是继承这套剑法。”叶桓微虽然暗暗握紧了拳头,却已能把声音放得平淡如水:“我虽说学艺不精,但练了十年,好歹也是练出了点东西的。”

    “十五岁是我最重要的一年,那正是我参悟下一阶段的,最重要的一年。”说到这里,她却绝对难以平静:“我原本以为,我没了父母,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又都在宫中,有了他做我终身的依靠,便可以高枕无忧,从此不必再受欺辱,不必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阁下,可曾尝到过绝望?”这时,她幽幽看向了文云曦,眼底却模糊了:“就在你失去了所有东西的时候,还遭受别人欺压,病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曾经最信任、最依靠的人非但没有救你,还纳了娇妻,喜结连理?”

    说到这里,叶桓微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虽然失态,她却没打算止住这断了线的珍珠,任由它在文云曦面前落下。

    文云曦也是第一次见叶桓微在他面前落泪,有些慌张了:他本以为叶桓微应当早已对往事无感了,才能这般毫不留情地对韩珝偲抱以这样的态度。却没想到……

    文云曦一时心中有些懊恼,连忙坐正了,递了自己的手帕给他:“叶掌柜是重情重义之人,云曦鲁莽,对不住。”他把那块手帕举于齐眉,低着头,向叶桓微致以最尊重的歉意。

    叶桓微也双手接过那块手帕:她心里是怕文云曦的,却也没见过文云曦这副道歉的模样,一时更是不敢怠慢,擦了擦眼泪说:“无妨,是我太感性了,不关阁下的事。”

    “只是希望阁下不要再劝我了。”叶桓微也正是希望这滴眼泪能落进文云曦心里,让他休要再劝服自己了:“我相信如果阁下以后能明白,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被斩断手筋的那种痛之后,也不会劝我的。”

    文云曦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这回是真心实意的微笑,并无不良含义:“好,既然如此,若是叶掌柜不愿意,云曦也不再强求。以后你我若成为对手,阁下也定会获得我的尊敬。”

    说实话,叶桓微听得这句话便有些慌:想想叶昭钰和韩珮翎的结局,再想想现在的局面,她实在是不愿意和文云曦成为对手。就凭文云曦的计谋和手段,再加上韩珝偲的权势和目前在公子中绝对的地位,单凭他们三人,是绝对斗不过的。

    但话说到了这份上,叶桓微也只得点了点头,把手帕放在桌上,文云曦便又拿了一个新杯子,给她斟了一杯热茶,双手递到她面前接着说:“不过既然并不是这个原因,又是为何呢?”

    叶桓微语气好了些,但脸色却与才到文府时大相径庭:“夏虫不可语冰,阁下既然辅佐大公子,便应该清楚大公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吧?我与他也结交了那么多年,知道他有一番雄心壮志。但是他想要的那个天下,不是我想要的。”

    “大公子想要的是一个统一的天下,四海之内的邦国都能亲如一家。他希望将华天过去的疆土全部收复,再让华天恢复到这片大陆未曾分裂时的荣光,难道不好么?”茶壶又一次烧开了,他顺手取了下来。

    叶桓微半晌才道:“我知道各位想要的,都是天下一统。我也明白如果不能书同文、车同轨,各地各自发展,差异便会越来越大。在两地无法沟通和融合的年代,便会爆发更大的战争。”

    “但是阁下不觉得,现在这个局面就很好么?”叶桓微反问道:“晟平遵行国法,海晏河清;衢北新帝刚刚继位,那个国家还有大好的前途;浦羲已经被我国收入囊中,虽然治理的成效并不好,但也总会有融入华天的一日。”

    “而华天是什么样的呢?阁下了解的应当比我更多。这一次侵占民田案、河堤被掘两件事,难道还不能让阁下看清楚,华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等一个更加强大的国家将其击溃,便再无翻身之地了么?”

    “要统一一片土地,目的不是为了满足某个人的利益,不是为了让统治阶级更加高高在上。战国时期诸侯国攻下土地之后,首要之事便是吸引他国人民前来居住。为何?因为只有有了百姓,一块土地才能发展。否则即便一个王朝有沃野千里,也只能荒芜。”

    “华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这些年来过得如何,浦羲那些百姓过得如何,阁下应该也有所耳闻。我想这些年间,华天下一任皇帝的统治期间最重要的不是攻占土地,而是休养生息。‘既来之则安之’,一块浦羲都已经统治不过来,弄得民怨沸腾了,还谈什么统一呢?”

    听了叶桓微一番言论,文云曦陷入了沉思:其一,他没想到叶桓微对于国家大事有这样的见解。其二,他虽然对浦羲百姓的生活有所耳闻,却未曾真正想到这些。她虽是一介女子,见地却不比他低。这样想着,文云曦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起了。

    “大公子想要统一这片大陆,也是希望其上的百姓能够得到更好的安置,”文云曦知道论对百姓的初衷,自己还是论不过叶桓微,也只得继续辩道:“如若天下的百姓都不能在同一个人的统治之下,又如何能得到一样的待遇呢?”(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五章 纡郁难释

    叶桓微笑了笑说:“‘既来之则安之’,我刚才说过,战国时期的诸侯夺得土地之后便要招揽百姓。那么华天现在处于这样的状况之下,如果治理好了自己的百姓,还怕其他国家的百姓不归顺于华天么?”

    文云曦也笑了笑,一时不知怎么搭话,便端起茶杯来饮,却没料到被那滚烫的茶水烫了一口,也只得忍受了。

    叶桓微知道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文云曦的话也不能全信,便道:“今日本是来与阁下道谢,并了解些外面的风声的,没想到竟与阁下聊了这么多。”她扶着桌边起了身,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一时只能皱眉闭上眼,弯着腰,试图消除那种感受。

    文云曦见状也起身来扶住她:“怎么了叶掌柜?可需要请大夫么?”

    她素来不喜欢被人触碰,忙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很快又直起了身睁开眼睛,微笑着向文云曦示好:“无妨,只是坐久了突然站起,有些眩晕。阁下保重,不必送了。”说着,便跟随小厮出了房门。

    文云曦看着叶桓微的背影,心里已然暗暗有了想法。

    不为我所得者,即便不死,也该在牢笼之中。文云曦这般想着,摇着扇子,便开始筹划着,何时让韩珝偲知晓叶桓微的身份了。

    叶桓微回到府中后,问起流风,家丁便道是回房歇息了。叶桓微不禁有些焦虑:现在流风病着,寒风又在寒川不便回来,凛风也不知所踪……对了,凛风呢?

    叶桓微是不累的,在地牢里关了那么些日子,吃好喝好睡好的,刚才又在文云曦那儿好一番情感宣泄。一时之间精力旺盛,竟决定还要出门往天牢去——她必要从叶昭钰口中问出凛风的下落。

    想到这里,叶桓微先写了封信,召寒风和清风都回到坤京:当下人手不够,文晏衿的病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威胁也已经解除,寒风正是时候回来。而清风身为医女,又在寒川白家学过,此时回来,定然能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想到今天和崔懿、韩婍容的交谈,叶桓微又写了两份信,令人分别发到青南郡和江陵郡,让留在那里的苍穹成员把信秘密交给韩珞成和唐境——不写给韩瑜卿,也正是因为韩瑜卿会先收到来自皇帝的旨意,就算她的信再快,也并无用处。

    眼下要紧的事,是让韩珞成和唐境加强防范,再把一部分火力吸引到韩瑜卿身上。叶桓微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厚道,心里默默地给韩瑜卿祈祷、道歉,却也只得化为一声叹息。

    叶昭钰虽说是被关在了天牢,却是关在内眷狱中——之前魏家谋反,她也来过这个地方。叶桓微看着眼前虽然因为夜色而轮廓不甚分明的建筑,还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使了些银子,叶桓微便轻易进入了内眷狱。见到叶昭钰的第一眼,她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精致了半生的叶昭钰。

    虽说才过了一夜,但叶昭钰手臂上多处擦伤,夏日最适宜的红纱衣也磨破了,头发蓬乱,指甲缝里都沁着泥。虽然还不算是蓬头垢面,也能隐约在乱发中看见那一张白如美玉的脸蛋,却还是叫人有些吃惊——看来被捕之前,她还是挣扎过的。

    叶昭钰靠墙坐着,一眼便瞥见了叶桓微,冷笑道:“怎么,来看我笑话了?”

    叶昭钰虽然已经进了牢笼,但叶桓微见着,还是有些害怕——乃至有些怂。被叶昭钰欺压了这么多年,叶桓微虽没有奴性,却也生出了惧意,好半晌才开口:“你后悔吗?”

    叶昭钰像是听见了什么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似的,一愣,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传遍了整个内眷狱,还传来回音,颇为瘆人,叶桓微不禁觉得有些发毛。

    突然,叶昭钰扶着墙站了起来,盯着她说:“后悔?你跟了韩珞成,现在又把他置于险境中,你后悔吗?”

    叶昭钰一日在狱中想明白了叶桓微在那日送上门来的用意,指着她冷声道:“你,假惺惺地和我合作,转头又去找韩珝偲,你厉害啊!怎么样,现在你的四公子很快就要被韩珝偲,跟对待二公子一样,打入死牢了,开心吗?”

    说着,她阴恻恻地轻声笑了。若她此时还是完整的衣衫、齐整的发髻,照旧拿着扇子,这样的画面,定然十分美好。

    原来叶昭钰还不知道韩珮翎已经死了。叶桓微抓住这一点,用极平淡的语气在她心上刺了一剑:“你难道不知道,韩珮翎昨夜就已经被韩珝偲在御书房前,乱箭射死了么?”

    听得这句话,叶昭钰突然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晌没开口,也没动作。叶桓微猜测她怕是落泪了,便也没拿言语激她——她本来是想落井下石的,但是可怜之人,说到底还是可怜,叫她狠不下心去。

    半晌,叶昭钰突然一抹脸,似是不在意那般淡声道:“死了好,死了更好。这样的结局,若是被囚禁,才更痛苦……”

    “既然我告诉了你韩珮翎的下落,你也应该安心了。”叶桓微不想跟她废话:这里气味实在难闻,她还想早些回去呢。“你现在已是阶下囚,若是能告诉我凛风在哪,我也能想办法饶你一命。”

    叶昭钰闻言笑了:“不可能。”

    这就麻烦了,叶桓微皱了眉:看来叶昭钰是已经抱定了和韩珮翎同生共死的心思,不在乎活不活了。

    “那你告诉我,他是死是活。”叶桓微突然极天真地问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知道就算凛风还活着,叶昭钰也不会对她说真话。但她就是想听叶昭钰说,说出些蛛丝马迹来,让她能分析出点凛风的下落。

    叶昭钰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

    叶桓微心里有些怕,便突然放大了声音说:“有个人告诉我,除了你,等兄长的孩子出生,兄长死去,我就是整个叶家最显赫的人了。”

    “你告诉我凛风的下落,交出来,我把叶家交给你。”说到这里,叶桓微心中迫切,语速也加快了:“你想把我赶出叶家,我也认了!”

    这个条件还是很诱人的,叶昭钰的笑声渐渐收敛了,却还是没回答。半晌她叹了口气:“早知道那个小子能有这么大的价值,我就不……”

    “不什么?”叶桓微一只手抓住了栅栏,心里越发害怕了:这个话头,去往的可是个不怎么好的方向。

    叶昭钰邪魅一笑,突然凑到了栏杆前来:“你猜。”

    叶昭钰就是笃定了叶桓微的心理:若她说凛风还活着,叶桓微便会充满希望地寻找,或是能安心。若她说凛风死了,叶桓微只怕会迁怒于她,做出些于她不利之事——毕竟过去她是如何对待叶桓微的,她自己也清楚。

    只有叶桓微在意的凛风处于生死不定的状态,她才会纠结,才会日夜不安。叶昭钰决心用自己的性命,给叶桓微以最后一击。

    叶桓微急了,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双手把着牢笼,似是想进去揪住叶昭钰的衣领,逼着她把凛风的下落说出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叶昭钰看着那扇小飘窗,就像是笼中的鸟看着笼外一般。可是叶桓微却无法在她的背影中找到一丝生意。

    “你不知道,我们逃难到寒川去的时候,我被路上的马匪劫了。”叶昭钰回忆起往事,却似乎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就因为你昏迷着,兄长便与你一车——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凭借兄长手里寒川叶家的印信,那些马匪怎敢……”

    “他们抓了我之后,把我扔在秋日照耀的广场上,供他们玩乐。那天的太阳明明很大,却是冷的。明明晒人,却让人觉得冰凉刺骨……”

    叶昭钰闭上了眼:“后来兄长收买了当地的官府,把那帮马匪招安了。招安以后我亲自回到了那个地方,把他们全都阉了。”

    “有妇人和小孩,我就当着他们那些马匪的面虐杀了他们。”叶昭钰仿佛又一次找到了当时那种极度畅爽的感受,慢慢架起了手臂,仰起了脸,就像是在沐浴着那一天漫天的大雪一般:“那些马匪就哭喊着,求我饶了他们,饶了他们的妻儿。”

    “他们的哭喊声,他们的求饶声,听起来……啧……个别还在张着嘴骂我的,就另行处置。剩下的,我全都一把火烧了。火苗噼里啪啦的声音和他们的惨叫声就那样,解了我的心头大恨……”

    “但是杀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她突然慢慢放下了张开的手臂:“我知道我的一切,我失去的一切,都再也回不来了。”

    她慢慢转过身来盯着叶桓微,眼神就如暗夜中的黑猫一般摄人心魄:“我与白家的四哥哥,也算是门当户对。但是每当我想到这一点,我就在他面前自卑得抬不起头来——你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无奈吗?”(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六章 百废俱兴

    “他们的哭喊声,他们的求饶声,听起来……真是令人无比舒畅!”

    “后来,我就把他们一把火烧了。他们哭嚎着求饶,让我想起,还有一个你,也是此事的罪魁祸首。”说到这里,叶昭钰朝她瞥来了冷冷的一个眼神,叫她不由得冒了冷汗。

    “但是杀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叶昭钰突然放下了张开的手臂,转过来对着她怒吼,似是在宣泄一般:“我知道我的一切,我失去的一切,都再也回不来了!”

    她慢慢转过身来盯着叶桓微,眼神就如暗夜中的黑猫一般摄人心魄,却颤着声,仿佛质问一般:“我与白家的四哥哥,也算是门当户对。但是每当我想到……我就在他面前,自卑得抬不起头来——你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无奈吗?”

    “所以你也应该和我一样,感受到那份,一想起来,就会夜夜惊醒的,无奈。”叶昭钰眼神虽然极具威慑力,但语气却十分无力:“你说,如果那天是我和兄长坐一辆车,结局会是怎样?”

    “你说,你毁了我的一生,你该不该死?”叶昭钰这句话,又似乎实在问自己。

    她没说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脑子里飞快地回想着往日的点点滴滴,想知道叶昭钰到底失去了什么。

    半晌,叶昭钰吸了吸鼻子,低着头说:“以前,只要能让你不顺心遂意,我就高兴。最初我惩罚你为奴为婢,谁料到居然有人可怜你!我打你,你也总是那副清高样,忍着瞒着,让人无可奈何。”

    “现在想想,我早就应该杀了你,就不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叶昭钰冷冷地说:“若不是因为忌惮你已经长大,开始掌权了,兄长又那般器重你,你还能活到,看着我落败的一天?”

    她突然觉得,叶昭钰这般神色形容,很是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再加上她此刻这般令人胆寒的话语,她突然不想道歉,也不想可怜眼前的这个人了。

    “你的意思是,你的存在不是为了自己在意的人,而是为了我,对吗?”叶桓微淡淡道:“但是你怎么知道,我的痛苦,就不是你的痛苦呢?”

    “你把仇恨这件事放在前头,就已是大错特错了。你本来就失去了那么多,不尝试着用其他的办法排解,却还把世间最容易让人失了心智的东西放在心上,那也怨不得你不能和白家哥哥皆为连理,只能为了权势选择韩珮翎。”

    “白家哥哥岂是你能叫的!”叶昭钰突然发出了怒吼,**味极浓:“况且我选择谁,又关你什么事!”

    叶桓微静静地看着她,叹着气摇了摇头:“果然,你和白家四哥,就是不般配,一辈子也不可能般配。你为了权势喜欢韩珮翎,又因为仇恨杀害了那么多无辜者。像你这样见异思迁、心狠手辣的人,怎么能配得上他那样妙手仁心的善人?”

    叶昭钰突然冲上来抓住了栏杆,吼道:“你住嘴!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这么说!”

    叶桓微被叶昭钰吓了一跳,手连忙离开了栏杆。叶昭钰看她退了一步,又恢复了平静,喘着气冷笑道:“我哪像你?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你不清楚么?明明不过是一个卑贱之人,当年还拼命往韩珝偲身上贴,你有什么资格评论我?”

    两人僵持了片刻,叶桓微皱了皱眉,淡声道:“等你死了以后,我会继承你在坤京的一切。念着儿时的情谊,我也会给你收尸。”

    “如果五天之后你还没死,我想不用我动手,兄长两害相权,为了维护我们的身世和叶家的秘密,也会派人来的。”

    “你骗人!”叶昭钰不相信叶昭晖会派人来杀她,双手紧紧握着栏杆,似是想奔出牢笼外,给叶桓微一记抓挠——其实叶桓微也不过是在搏一搏叶昭钰和叶昭钰的心态,怕的就是叶昭晖派人救了叶昭钰,那她的谋划只怕要付诸东流了。

    叶桓微故意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盯着她的眼睛,淡淡地说:“姐姐,下辈子,多珍重吧。”

    “姐姐”这两个字,叶桓微也是思虑了极久才脱口而出。但语气却是那般冰冷淡漠,令人觉得这两个字,似乎是对某种仇敌的称呼。

    叶桓微离开了牢笼不过片刻,那个红色衣裙的身影便顺着栏杆,慢慢滑了下来。

    慢慢地,一阵不知是呜咽还是低笑的声音传来,很快就又消散了。

    叶桓微并未急着离开这气味腌臜之地。她和家丁一个一个牢笼看过来,知道确定了没有蒋蓝锶的身影,这才放心离去了。

    叶桓微临走时,瞥见一个牢笼前的木板上写着“良娣裴氏”,心里暗暗诧异:既然薛氏都在这里,蓝锶怎么会不在呢?

    莫非是她机灵,自己趁着韩珮翎造反的时候,逃了?叶桓微出了天牢,对身边的家丁说:“待会儿你送完我,自己骑着马去一趟梨花台,问问蒋姑娘在不在那里。”“诺。”

    策马扬鞭之间,叶桓微回到了烨园。进入书房,却发现流风早已候着了。他的脸色好了许多,但却比往日呆板了些——兴许是睡了一觉,还没把呕吐的劲儿缓过来。

    叶桓微见了他,忙请他坐下:“不是让你歇着吗?怎么还是出来了,是有什么事要说么?”

    流风点了点头,在昏暗的烛光里扯出一抹苍白的微笑:“我想主子刚回来,又没别人在身边,实在不放心,想着那劲儿也缓过来了,就来问问主子,可有什么要做的?”

    叶桓微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首要的任务,自然是要找到凛风了。我刚刚去了一趟天牢,叶昭钰不肯说出凛风在哪儿。你让苍穹的弟兄们多多留意些,务必找到他。”

    流风闻言,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了僵,却还答了声:“诺。”

    叶桓微“嗯”了半晌,又道:“刚才你歇着的时候,我就已经派人送信到青南郡和江陵郡了,想来过不了两天,唐境和公子便能收到书信。但是还得麻烦你,传信给各位沿途的弟兄们,保护好他们两。该用钱时就买,务必不能出岔子。”

    流风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必不可能让公子和唐侍郎,陷入山贼和马匪的手里。”

    叶桓微叹了口气说:“如果我记得没错,明天,强占民田案就要正式结案,罪犯问斩了吧?”

    流风点了点头说:“今天晚上全面宵禁,就是为了防着劫狱呢。”

    叶桓微笑了笑说:“韩珮翎还真会选时间,不挑在今晚,偏偏挑在昨晚。不过也有道理,裴家的壮丁都已经死在牢里了,也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不过韩珮翎还想再捞一把这些人,倒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流风低着头没说话,两人皆沉默了,俱是心事重重。

    “明天啊,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七月卄九,青南郡。

    韩珞成临江看着这奔流不息的昆江水,还有已经用大理石加高加固了的岸堤,不远处的民工们还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不禁感到一丝欣慰:半个多月他便把局势控制住了,这远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

    这还不到饭点,路过粥棚,妇女们依旧劳碌着。而最靠近城门的病号棚内,躺着的人也少了许多。

    韩珞成抽出腰上的面罩,蒙了半张脸,往病号棚走去。一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在当地驻军的帮助下开始重建家园了。

    而韩珞成提出的意见,则是让他们在重建的同时抬高整个地基,使临街的房屋距平地一尺左右,地基和高出地面的那部分平台统一用极度坚固的建材,比如石料之类,希望在下次一些小水患上来的时候,不至于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更重要的是,在几天前白思荃到达了青南郡之后,诊断了几个病人,便给出了一番预防的方案。而正是这样的方案,让这几日来感染的人数大大减少了。江陵郡如此效仿,也暂时控制住了疫情。

    是故如今城中之人,无论在做什么都必要戴着面罩。人群密集的地方,也多有酒气。韩珞成嗅着空气中淡淡的白酒气味,心也安定了许多。

    “白少爷。”韩珞成到了病号棚中,却没先跟白思荃打招呼,而是等他诊完了眼前这个病人才上前去,笑着问:“现在病人们都如何了?”

    白思荃先跟他行了个礼,继而微笑着答道:“目前已有一半的病人不发热了,谨慎起见,我把他们迁移到了另外一处棚内,此处都是症状较重的病人。不过病源也找到了,最早死去的一家人,早在水灾之前便有人开始发病了。”

    “所以,这个病跟水灾没关系,对吗?”韩珞成闻言,不禁有些惊喜:他一直以为水灾和这次疫病有着直接联系,一直不敢让这里的百姓直接喝昆江的江水,都是简单过滤了以后煮沸才敢喝,却没料到水灾并非始作俑者。(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七章 腥风血雨

    白思荃点了点头说:“也不能说彻底没关系。那一家人的父亲上个月在山林里捡到了一只果子狸,因为家中贫困,便拿回来炖了,家中十口人都吃了。”

    “最初只有几个大人染上了疫病,出现了发热呕吐的现象。他们以为不过是寻常风寒,便擅自包了些药回来吃。接过症状没缓解,家里其他的孩子和年轻人都感染上了,连邻居也遭了殃。”

    果子狸?韩珞成皱了皱眉:他素来是不吃野味的,不是因为没得吃,或是晓得其中的厉害。而是因为一般野味的肉质都极膻腥,最是难以下口。却没想到这小小的一只狸,却让这全城的百姓震恐至此。

    “啧啧……还是穷啊,若不是买不起市面上的肉类,又怎用去捡那些野味来吃呢?又不知道是病死的还是怎么着,怎么下得去口……”

    白思荃知晓真相,有些哭笑不得:“公子,这一家十一口人,只有三个孩子,其他都是有手有脚的劳力,自然不至于穷成这样。只是民间素来传言,食用果子狸滋阴壮阳、十分滋补,这才有人吃罢了。”

    韩珞成的脸抽了抽:滋阴壮阳?这也有人信?又问:“对了,那白少爷可有同解大人说,让他多宣传些?”

    白思荃点了点头说:“我与解大人说过了,让他也与其他郡县都说一说,这段时间除了家禽和河鱼之外,避免吃野味。不仅是现在,以后也不要吃了。现在白家对于野味,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还是都别吃比较好。”

    韩珞成颔首道:“可还缺药品?”

    “尚可,其实江陵郡的灾情比此处更严重,还是留给他们吧。”白思荃微笑着说:“况且现在青南郡水患也暂时止住了,可江陵郡在下游,总要缓一缓的。青南郡现在还是以重建家园为要,只有各人有各家,才能更好地避免疫病传播。”

    正值此时,燕皓突然出现在了他身后,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公子,有信来了。”说着,便把手里的一个小纸筒交给了韩珞成。

    韩珞成看病号棚里人多口杂,又都戴着口罩,也不知道有什么心生歹意的人,便随燕皓回了官衙,还叫上了许梦菁。

    展信而看,韩珞成傻了:这些日子他不在,韩珝偲竟然已经迈出这么一大截了!再往下看时,脸色才稍稍好了些:“父皇还没醒……”看了看落款,韩珞成皱着眉将信递给了一旁的许梦菁。

    许梦菁看完之后,沉默了片刻才道:“两天过去了,大公子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公子,既然此处的情况已经得到了控制,不如还是早些回去吧,我想此刻陛下,也定然很需要公子。”

    韩珞成叹了口气,眉头都快皱出水来了:“现在回去,难保一路上不会有什么明枪暗箭,我总觉得,待在这里才更安全——况且父皇还没有下发明旨让我回去,在外的公子若是没有旨意便回了,是要遭到责罚的。”

    许梦菁比韩珞成还急,却也比他镇定些,脑子转得飞快,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公子认为,现在陛下最想立谁为嗣呢?”

    韩珞成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要是知道,也就不用苦恼回不回去了。”

    许梦菁一拍桌子说:“对吧,现在全天下都不知道陛下最想立谁为嗣。但是大公子做出了先斩后奏的举动,陛下定然不会将皇位传给那样狼子野心的大公子,四公子若是回去,再请我祖父和崔大人合力劝说,立公子为嗣,并不是没有可能啊!”

    “怕的是公子被立了嗣,却回不到坤京了。”许梦菁迫切地劝导着:“公子,别犹豫了,天一黑就回去吧!青南世子那边我会去周旋,定然让他们相信公子此去,能保他袭爵!”

    “我不是不放心你,”韩珞成还是纠结:“也不是不放心解言,我知道,即便现在不回去,父皇一病不起,我便会成为砧上鱼肉。但是若我回去了,两位大人和父皇都在宫里,难保我大哥会做出什么举动啊!”

    这时,里间的窗户突然“砰”地响了一声,似是被打开了,把韩珞成这个习武的吓了起来:“谁!”

    一个黑衣青年走到了正厅,摘下了脸上的面罩:“公子,快回吧!”

    “唐境!”韩珞成惊喜万分:“你接到了父皇的书信么?”

    唐境闻言一愣,低下了头,沉声道:“没有,是叶桓微来信,说知道你顾虑甚多,怕你优柔寡断,让我务必来劝你。”

    很快,他又抬起了头来:“但是如果你现在不回去,不管陛下将来下什么旨意,都会对你不利。而且我跟随陛下这么多年,我想,他是希望你回去的,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韩珞成闻言也耷拉下了脑袋,慢慢坐下了,半晌才说:“那好吧,我们入夜就走。你我都戴上面罩,各人牵一匹快马,封得严严实实的。而梦菁和燕皓要做的,就是务必不能让别人发现我消失了。”

    燕皓闻言惊了:“公子不带我回去么?”

    韩珞成笑了笑说:“你若是跟着我走了,谁还能相信我在此处啊!不如……就说我病了,得了疫病,把这件事也告诉白家四少,让他派一个可靠的人守在这里,免得让别人进了我的屋,大概也就没人质疑了。”

    “希望我们回去得不会太晚吧。”韩珞成看着手里的信纸,无奈道:“这样的局面,怕是不能更乱了。”

    而此刻的坤京,在一场行刑场上的腥风血雨之后,又传来了两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其一,皇后薨了。

    其二,与韩珮翎谋反一事有关的众人,都在牢中服毒自尽了。

    叶昭晖在千里之外的寒川收到了这样的情报,一时张了张嘴,呆呆地愣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随着一阵恶心,他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浣柔见状,拭去了眼角沁出的泪水,挺着肚子上来,帮他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忧心道:“少爷,逝者已逝,不可太过悲痛了。”

    叶昭晖摆了摆手,脸色一派苍白,缓过口气来才有气无力地说:“她们这样斗,我就知道,是一定要出事的……浣柔,浣柔——”

    “怎么了?”浣柔是和叶昭晖同时听到的这般消息,一时也有些震惊和悲痛,反应过来,才抓住了叶昭晖伸出的手。

    “去……给阿钰挑个,好点的墓地……”叶昭晖的眼睛渐渐红了:“要树多,阴凉的地方。”

    浣柔闻言,眼睛又红了,低着头说:“少爷不必担忧,这些事情,我都会安排好的。”

    叶昭晖慢慢把视线移到了她身上:“辛苦你了,大着肚子,却还要为我们家,劳心劳力这些事……”

    浣柔摇着头,轻声说:“少爷,我们是一家人,不必说这样见外的话。”说着,便站了起来:“我先去安排了,还是要修书一封给桓微,她在坤京,还是要把阿钰的尸身带回来的。”

    等浣柔出去了之后,叶昭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而此刻,一名随从走了进来,在他床边跪下了:“公子,您交托的任务,都办好了。”

    叶昭晖慢慢睁开眼睛,冷声问:“我给你的命令,是完成了所有事情之后,把阿钰给我带回来。”

    那名随从闻言立刻把头磕在了地上:“少爷,我……这件事,是大公子主导,小人想从中作梗,却根本就没有机会……况且小人也没想到,大小姐会自尽啊!”

    叶昭晖沉默了片刻,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不动声色地说:“你最好记住,大公子再怎么显赫,我也是你的主子。”

    “诺,诺!”那名随从闻言,见叶昭晖没了动静,便悄么声退下了。

    叶昭晖突然却似有力气了似的,叫来了身边的侍女,给他披好衣服,扶着他上了二楼的露台。

    叶昭晖的慕鹤居虽不是最高处,却是整个漓巍山庄俯瞰风景的最佳处。他站在露台上,俯瞰底下的寒川郡,看了很久,突然呆呆地开口问:“你说,她会怪我吗?”

    身边的侍女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叶昭晖口中的“她”是谁,只得唯唯诺诺地答了句:“少爷不管做了什么,自有少爷的道理。”

    叶昭晖闻言笑出了声,点了点头说:“太阳太大了,把我扶回去吧。”

    八月,坤京的叶子开始上了些浓重的色彩,大雁也有了些蠢蠢欲动的迹象。此时,浣柔的信一到,韩珞成和唐境也就到了。叶桓微同时收到了两份惊喜,连胃口都好了起来。

    “公子慢点吃。”叶桓微看韩珞成发丝凌乱,又是这般狼吞虎咽,便知道他这几日定然是日夜奔袭,一路躲闪才回到了坤京。再看旁边的唐境,虽然也有些狼狈,但也不至于像韩珞成那样风卷残云。一时之间,却不知谁看起来更像公子了。

    叶桓微看着眼前两人,突然笑出了声。韩珞成一手拿着馒头,抬起头看呆呆地看着叶桓微:“咋啦?”唐境也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没,没事,你们吃。”叶桓微站起身来:“我去让他们给你们准备换洗的衣物和沐浴的东西。”说着,便只身走出去了。(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八章 君子之腹

    唐境看着叶桓微的身影,突然看向韩珞成来了句:“公子,听说寒川叶家的大小姐因为涉及二公子造反一事,死在狱中了。”

    韩珞成闻言,嚼动饭食的动作一愣,但很快就接着嚼动,咽下了,这才淡淡地说:“死就死了呗,对自己妹妹那么坏,早该死了。”

    唐境默默地放下了碗筷,给自己和韩珞成都倒了杯茶,轻轻地叹了口气。

    韩珞成极少听见唐境叹气,于是也放下了碗筷,抬起头来认真地看向他:“怎么了?”

    唐境似乎是犹豫了片刻才问:“公子打算,如何面对陛下和大公子呢?”

    韩珞成没听出唐境话里真正的含义,沉默了片刻说:“自然是一切如常了。父皇希望我回来,大哥不希望我回来,无论怎么说,我都夹在他们中间,当然还是得继续扮猪吃老虎咯。”

    唐境没看着他的眼睛,沉声说:“我的意思是,如果陛下把公子立为储君,公子会如何对待陛下和大公子呢?”

    韩珞成毫不犹豫地说:“自然是侍奉父皇,再……防着点大哥咯。”

    唐境疑惑道:“就这样?”

    韩珞成苦笑着说:“问题是,就算我想把大哥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啊。现在父皇只不过是在病中,也没给我监国的机会,等他醒了,还是得听他的。到时父皇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便是了。”

    说到这里,韩珞成极自信地笑道:“反正经历了二哥这件事,父皇也不可能会把储君之位给一个最不保险的公子的,不是吗?”

    唐境还是有些不安:“公子虽然视大公子为兄长,但大公子却不是陛下所生。而且现在皇后已经薨了,我以为,大公子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如果公子不除去他,只怕还有后患。”

    韩珞成知道唐境所虑不无道理,便点了点头说:“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在我看来,端贵妃和二哥当初合力散步大哥身世的言论,想必父皇也已经知晓。我想如果我们真要把大哥拉下来,也只能强调这种言论了。”

    唐境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却犹豫了片刻才道:“公子就不想,除了大公子吗?就像大公子杀了二公子一样。”

    韩珞成此时正在喝水,闻言不由得呛了一口,咳嗽了起来。半晌他才缓过来,神色惊讶地看着唐境:“有,有这个必要吗?”

    唐境知道韩珞成不是个喜好杀生之人,尤其是为了权力而杀生,也知道自己言论有失。但是他还是争执了一番:“公子,你是君子之心,但是又怎么能断定大公子就甘心这般屈从于陛下的安排呢?”

    “大公子敢杀了自己的兄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还不是他的兄弟。四公子在他眼中已经成为了头一号危险的人物,难道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唐境极力劝说韩珞成除去韩珝偲,其实也有私心。

    诚如他所言,韩珝偲杀了韩珮翎,可谓不留情面,只怕也会对韩珞成造成影响。但他更担心的是皇帝的安危——如果韩珞成当了储君,首当其冲的必然是皇帝,因为只有皇帝才能下旨,才有立储君的资格。

    到时皇帝若是被杀了,还让韩珝偲伪造了遗诏,那韩珞成可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那么他唐境,只怕后半生,也只能跟着这么一个乱臣贼子。先不说能不能施展开抱负,皇帝和韩珞成都是他在意的人,他是万万不愿出现此种局面的。

    韩珞成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可是如果那样,我不就跟他一样,是个败坏人伦的皇帝了吗?”

    见唐境还想再辩,韩珞成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和父皇,但是……皇家的血已经流得够多的了,大哥虽然并非我的亲兄弟,但自幼也常常关心我和母妃。若不是因为他提醒了父皇,只怕我连夫子都没有呢。”

    唐境知道自己劝不动了,只得垂下眼帘,试图搜寻出些另外的办法,能让韩珞成兵不血刃,却能除掉韩珝偲这个最大的威胁。

    谁料韩珞成突然抓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腕,把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韩珞成的眼神无比认真,正盯着他看,脸上少见地没有笑意。

    “唐境,你记住了,”韩珞成的语气也极其认真:“我现在跟你说的话,都是要紧的事。你别插嘴,听我说完。”

    唐境点了点头,也没有移开手腕。

    “如果我们还是失败了,你就去追随韩珝偲——欸,别说话,别动,我是说如果。按照大哥的性格,如果他当了皇帝,他是绝对不会让我活下来的。所以我今天说这些话,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就当是提前交待,好破釜沉舟了。”

    唐境知道他此番回京,心情十分复杂,更兼有恐惧——这种恐惧,来自于韩珝偲的强大和优势,也来自于朝中错综复杂的局势。说实在的,唐境也没有信心一定能扶着韩珞成上位。于是点了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如果最终我们还是不能改变结局,你就依附大哥,好好做一名将军。如果可以,不要掌权,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就好了。”韩珞成笑着说:“必要的时候,说我几句坏话,我也不会怪你的。”

    “此外,我实在放心不下兰君。到时还得请你安置她,免受屠刀。她虽然是飞扬跋扈了些,也曾监视过我。但是说到底她还是可怜,你也别对她抱有成见,只管安排好,她是个精于盘算的人,随她自己去好好过就是了。”

    “最后,一定要保住桓微。”这里,韩珞成还放轻了语气,似乎是担心被这烨园的主人听到似的:“她本来出身不好,又摊上了我这么件事。你可千万不能让她落得跟她姐姐一样,送她回叶家,或者……”

    “说什么呢!”这时,叶桓微突然皱着眉从廊下快步走了过来,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只见她黑着脸走到桌前:“韩珞成我警告你,你要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去跟韩珝偲争皇位,就趁早认输吧!”

    唐境闻言,正觉她言语不妥,却见她突然扯下了腰间的那半块珏,拍在桌子上,怒道:“这块珏你也尽早收回去,到时你败了,我就拉着唐侍郎一起到韩珝偲面前送死去!”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韩珞成连连道歉,把那块珏塞回了叶桓微手里:“我知道我这么说不好,但是这不是……”

    “不是什么?”叶桓微嚷道:“你可逍遥自在了呢,你怎么不想想,唐侍郎怎么可能保得住萧兰君?如果你败了,叶家就一共出了两个不知死活的谋士,叶家会怎么样?还有崔大人许大人,你这一败,还要连累多少人?”

    韩珞成闻言,低下头说:“我不是没想到嘛,况且……我们也不是完全有把握胜他,不是吗?”

    叶桓微闻言也沉默了:虽然她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们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就连这烨园,也不是他们绝对的庇身之所。

    三人尽皆沉默时,流风却突然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主子,主子!”

    “干什么!”叶桓微的怒气还没消,转过去瞪向他:“没见着我们在说话呢嘛!”

    “不是,主子,急事!”流风忙道:“京城令来人称,有人瞧见四公子进城,来咱们府上了。说是四公子未接到圣旨便私自回京,要拿他回官衙扣着,听候陛下发落啊!”

    唐境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冷声问:“确定是京城令的人吗?”

    “确定是!是京城令亲自过来的,就在门外等着呢!”看流风的语速和表情,便知道十分迫切:“主子,拦只怕是拦不住了,快想想办法吧!”

    “不如我去看看?”唐境转向韩珞成说:“此事归大理寺管,京城令是无权抓捕公子的。如果我出去,说不定还能拦一拦。”

    “不可!”韩珞成忙道:“你本来是韩珝偲的人,现在又跟我站在一边,若是被他发现你一直在跟我演戏,只怕我今天一走出去,连你和父皇也危险了。”

    叶桓微拦住了他们两,一边把珏佩回腰间一边说:“流风,你带他们躲起来,我先去看看他们的态度。况且如果我说你们已经走了,他们也不好私闯民宅的。”

    流风正带着韩珞成和唐境一同往柴房去,韩珞成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不行,我们不能躲起来!”

    唐境也停下了脚步:他刚才就很犹豫是否要随着韩珞成一切躲起来,毕竟现在京城令都已经听韩珝偲发号施令了,只怕京城令的人会完全不顾叶桓微怎么说,便直接冲进来搜查。

    “唐境,你必须藏起来。”韩珞成对流风说:“我得去跟着你们家主子,否则我担心那些人会伤着她,他们要的是我,只要唐境没被他们发现就好,带他去吧!”说着,韩珞成便朝着相反方向走回去了。

    流风“欸”了一声,还想把韩珞成拉回来,却不料唐境见韩珞成回去,也快步跟在他身后,往大门去了。(未完待续)

一百七十九章 患难与共

    到大门处,果不其然,堵在门口的不仅仅是京城令的人,还有宫城卫——那些人手里或持刀或弯弓,一看便知不是善茬。

    韩珞成见叶桓微也拔剑相向,便知两方的局势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见京城令喊着话就要让人放箭,韩珞成吼了一声:“住手!”便冲上前去护住了叶桓微。

    到她身边时,韩珞成才发现叶桓微脚边有两支断箭——看来这些人已经放过箭,却都被她挡下来了。

    “你们要的人是我,凭什么伤她?”韩珞成冷笑道:“我还不知道,原来京城令还有资格调动宫城卫呢!不知道大公子究竟是想抓我,还是想杀我啊!”

    京城令笑着说:“四公子,我们也是奉旨办事!您说您在前头赈灾赈得好好的,怎么不听陛下诏令便回来了呢?就算大公子不说,我们也该来例行公事啊!”

    “唷,奉旨?父皇还在昏迷,你是奉谁的旨?”韩珞成冷声道:“我警告你们,今天在场的任何一位伤了我或是我身后的这位,寒川叶家定会寻仇!等父皇醒来,也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四公子,您这是何必呢?您身后那位姑娘,我们也不想和她闹成这样的!实在是她妨碍我们办事,不得不硬碰硬啊!再说了,您看下官兢兢业业多年,像是那种随处惹事的人吗?”京城令还没摸清楚韩珞成的底细,还不敢恶语相向。

    韩珞成笑着说:“你会不会随处惹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拥立你以为的新皇!我告诉你,我是奉了圣旨才回来的!只不过是因为父皇派的是特使,未有明旨,怕惹来误会才秘密潜入城中罢了。”

    见京城令脸上的笑容一僵,韩珞成得意地说:“怎么,现在知道惹错人了吧?还不快带着你的人回府衙去,把你跟大公子的关系撇干净?”

    京城令心想,韩珝偲说韩珞成若是没有诏令,便可抓回牢内再行发落。但是现在韩珞成既然说自己有旨意,便不好抓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韩珞成有这道旨意,才会给韩珝偲施以更大的压力。

    想到这里,京城令阴着脸往后退了两步,抬起手来,一副准备发号施令的模样。

    此时,唐境才找流风要来了一块门板,想冲出去给韩珞成和叶桓微当挡箭牌,却不料躲在韩珞成身后的叶桓微发现了,朝他摇了摇头。唐境以为她有了别的办法,一时顿住了脚步,把门板放下了。

    叶桓微转过头来,上前一步与韩珞成并肩站着,对下面的人朗声道:“各位,你们都是陛下的将士和官员,不是大公子一个人的!现在你们射出这一箭,难道是为了自己吗?”

    说着,她用剑指向了京城令:“你们看看他,他今天是你们的统帅,但是大家都明白,若是陛下有旨让四公子回京,京城令便不得干涉。可是你们的统帅为什么不明白呢?他难道不知道杀害皇子,是要株连家人的吗?”

    见底下拉弓的人有些动摇,那京城令气急败坏,忙吼道:“听她说什么!我们是奉旨行事,这个女人在这里妖言惑众,还想抗旨,你们还不快上去杀了她!”

    “诸位,听京城令的话,我也快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什么容不得我说完最后几句呢?”叶桓微的声音更大了,她本就是难得的中音,声线沉稳洪亮,一时间气势也上来了。

    “你们这位统帅和别人做了些交易,便违背陛下的指令下令给你们。到时若是陛下醒来看不见四公子,要降罪于他时,他便会把责任推到你们身上!各位都有亲眷家人,难道就甘心让这样的小人坐收渔翁之利吗?”

    这时,京城令夺过了身边人的弓箭,朝叶桓微射去。这时一个蒙面人突然飞身而出,抢在叶桓微身前几寸之处,抓住了那支羽箭!

    唐境抓着那支箭,冷冷地看着下面的人群,就那么站在韩珞成和叶桓微前面。他突然明白了叶桓微不许他出来的用意——若是他的身份暴露了,只怕他家的人要遭殃,韩珞成和叶桓微也就真正无人可托了,而陛下现在在宫中生未卜,也势必彻底陷入困境。

    因此,他蒙了面,把发髻放了下来,把随身的玄凝剑也交给了流风代为保管。只佩着一把流风的匕首,便出来了——他并不是逞英雄,而是突然觉得即便他们的力量十分弱小,有了他的参与,也会多几分胜算。到时自己蒙了面再一脱身,又有谁知道他帮过韩珞成?

    就算他们还是败了,和这样的人站在一起死,也是值的。唐境本来对叶桓微印象不好,但从她刚才把珏往桌上拍,和对自己摇头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要和韩珞成、叶桓微彻底站在一起了。

    韩珞成看着身前的人影,想破口喊出他的名字,却又因为他蒙着脸,只敢轻轻把“唐境”二字含在口中,不敢吐露,免得坏了他的苦心。

    “你是什么人!”底下的人都少见唐境,更别说是唐境这般模样站在他们面前了,京城令叫嚣道:“本官不管你是哪路的人,今天本官奉命抓捕四公子,斩杀一切抗旨之人,你若是想走,现在还来得及!”

    叶桓微看着唐境的背影,惴惴不安地抓着韩珞成的袖子。却见唐境转过身来,向她伸出了手。叶桓微会意,立刻把手中的剑递给了他。唐境朝她点了点头,却不动作。

    京城令又嚷了一声:“喂,说你呢……”谁料到话音未落,唐境便突然一个转身,一记刺身剑飞一般地便随着它的持剑者一起,到了京城令跟前。

    唐境冷眼盯着京城令,剑尖便抵在他喉间。周围的人刚才听了叶桓微一番游说,又见这蒙面人武艺高强,十分不好惹,便纷纷以他们两为中心,往后退了好几步。

    突然,一记冷箭“咻”地一声从唐境的左手便射出。却见他左手突然一阵动作,那支箭突然偏离轨道,从唐境和京城令之间射了过去。而那名射箭者则应声倒地,左胸上就插着唐境的匕首。其速度之快,动作之稳,令人瞠目结舌。

    在场众人皆大惊失色、懵懵懂懂之时,韩珞成却看清了唐境的动作:刚才他的剑尖抵在了京城令喉间时,左手便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刚才那一记冷箭从左边射过来,他的刀刚好放出,抵消掉了那支箭,又因为那支箭的阻力而偏离了本来的轨道,正中那人的心脏。

    叶桓微简直想叫好:唐境这两手,可称为武林高手的身法和操作。而且唐境没带自己的玄凝剑,也未曾用出自己的剑法。那一记匕首更是出其不意,唬住了在场手持武器的人。不仅没暴露,还帮他们控制住了局面。

    “我劝你们别再做无谓之事了!”叶桓微也有了底气,接着站出来说:“否则下场你们也看到了,你们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要为这些人的利益而死呢?”

    京城令已是丧心病狂——他知道自己今天奉的是谁的命令,也晓得若是今天把韩珞成放了出去,来日一样活不了。于是吼道:“想什么呢你们!本官都已经被挟持了,难道还是贪生怕死的人吗?放箭,放箭!”

    “圣旨到——”忽然闻得一个尖细的声音,韩珞成的表情突然凝重了起来:只怕这道圣旨并非来自皇帝,而是韩珝偲为了当众把他拍死在地而发出的伪诏。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骑着马的内官身后还跟着一辆装饰繁华的马车——大约是内宫的某位贵人,但绝不会是韩珝偲。韩珞成见了这马车,越发莫名其妙了:难道韩珝偲收买了哪位贵人,来传所谓“陛下的口谕”?

    但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是韩婍容!叶桓微大喜过望:看来她还是接触到了皇帝,没让他们失望!

    京城令虽然横,但眼看来人是衡安郡主,也不敢怠慢,连忙跪下了。韩婍容走到众人面前,朗声道:“陛下渐渐苏醒,因无法手写诏书,令本郡主出宫传口诏。四公子韩珞成,接旨!”

    “孤病重多时,昏迷之间下口诏令汝回京。听闻皇儿流连在外,又无回京手书,恐遭他人为难,责令衡安郡主接皇儿入宫觐见。钦此——”

    “谢父皇!”韩珞成抬眼,一脸感激地望向韩婍容,见她朝自己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往唐境的方向望去——不知什么时候,唐境便悄悄离开了,一点把柄都没留下,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待韩珞成上了韩婍容的马车,由金羽尉护送入宫之后,叶桓微的心才定下来,走进门内,令家丁收拾好门外的残局。待大门合上,叶桓微转过身来,却见唐境站在院中。

    “今日多谢唐侍郎了。”叶桓微朝他行了一礼,笑着说:“看来唐侍郎的手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是得多锻炼,药还得照吃才是。”(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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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天纪介绍:
珏者,美玉也。美玉自以为流光溢彩,终究不过乱世中某一枚黑白棋子。
天者,华天也。华天自以为泱泱大国,纵观不过历史上某一盘纷乱棋局。
于她而言,珏不过雪夜所赠弦月珏,却葬送了丹心一片,荣辱一生。
于他而言,天却是海晏河清艳阳天,谁又知道高处清寒,难比少年?
此中,境者,心如明镜奈何陷于宿命;兰者,喜结良缘只恨国仇在身;航者,有一心人终究融于权势;矜者,一生顺遂亦有不得已时。
还有众多碌碌无为者,醉心权舆者,忠肝义胆者,不甘命运者……
以此珏天一纪,祭之,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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