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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络语成琛     珏天纪txt下载     珏天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九十五章 储君之争

    韩珞成笑着说:“父皇说过了,我们每次年节进宫,都该来给太祖母请安。至于父皇那边,孙儿自是不敢怠慢,待会儿孙儿把兰君和江牧留在母妃那儿,便去给父皇请安。”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叹了口气:“你那个大哥啊,年节都不进宫了,就算是进宫,也不去见你父皇,要么就是你父皇干脆不见他。现在皇帝身边只有你这么一个能亲近的儿子,你该多进宫陪陪他才是。”

    韩珞成答了一声“诺”,却见太皇太后抬起头来,往他们这边看时,突然一愣,继而又问:“兰君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韩珞成闻言,往身边一看:萧兰君今天虽施了妆容,却难掩疲态——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又起来安抚江牧了吧。或许是自己这些日子天天都能见到萧兰君,便并不觉得她瘦了。

    萧兰君突然被人提起,也是一愣,但很快就极得体地站起来,微笑着说:“多谢太祖母关怀,孙媳刚刚生完孩子,月子也才过了不久,不太有胃口,看起来便瘦了。不过太祖母放心,我自己晓得,我身体好着呢。”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但盯了萧兰君一阵,还是把话锋一转:“珞成啊,你且去给你父皇请安吧。我看兰君脸色不太好,想着把太医请过来给她看看,你在这儿也是碍事。”

    韩珞成闻言,又看了萧兰君一眼:着实是有些憔悴。便起身行礼,告退了。

    为什么总觉得萧兰君怪怪的呢?韩珞成隐约感到有些奇怪:今天刚进入昭兰院时闻到的气味,也与往常不太一样。

    还未及想明白时,韩珞成便到了御书房。看见龙榻上已是风烛残年的皇帝,韩珞成不禁有些心酸,跪下来给皇帝磕了个头,算是行了父子君臣之间的最高礼。

    “今天腊八……”皇帝幽幽地开口了,韩珞成透过一层纱帐,隐约瞧见皇帝是扶着床坐了起来。只听得他气浮声虚:“孤本来应该与你们同庆,但实在……一日比一日,觉得冷,起不来了……”

    “父皇不必起身。”韩珞成走近了两步,忙道:“父皇现在龙体微恙,但也不过是有些畏寒,待开春时身体好了,便可与子孙们一同欢庆新春了。”

    皇帝似是笑了:“你怕是,最盼着孤先去的人吧?”

    韩珞成闻言,立马跪下了:人心果然最难揣测,尤其是圣心。韩珞成实在想不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为何还要对自己跟前唯一能尽孝的儿子如此忌惮,又如此疏离。

    “父皇,儿臣日日夜夜祈盼父皇痊愈,指点江山,庇佑万民!”韩珞成忙道:“父皇不在朝堂之上,儿臣与大哥一同执政,实在是担心无法胜任,出了差池啊!”

    皇帝闻言,半晌没答话,殿内只能听得皇帝并不平静、甚至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末了,他叹了口气:“终有一天,这些事,都是要你自己解决的。”

    这话的意思,是在暗指自己已经是储君人选了吗?韩珞成猜不中皇帝的心思,照旧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起身。

    “起来吧,到孤跟前来。”听得这话,韩珞成才算松了口气。掀开床帘,却发现眼前的皇帝简直与一个月前所见截然不同——瘦骨嶙峋,神色涣散,已不见当日风采,更没了帝王眉宇之间和举手投足间的那几分威仪。

    韩珞成见着他,不禁心生叹息:看来果然如唐境所说,自家父皇大约是命不久矣了。

    “江牧怎么样?”“回禀父皇,江牧很好,儿臣一家其乐融融,二位太后也十分喜欢江牧,儿臣特意嘱咐兰君时时带着江牧入宫拜见她们,也算尽一份孝道。”

    皇帝点了点头,拉着韩珞成坐在床沿,半晌才淡声道:“孤还是错了,孤不该,因着你母妃的缘故,便让萧兰君去监视你,坏了你们,夫妻之间的情分。”

    韩珞成闻言一怔:没料到皇帝会突然说起这个,也不知该如何应答:若是装傻扮懵称不知道,实在太过虚伪——毕竟韩珞成和萧兰君同床共枕这么久,皇帝也了解自己的儿子,韩珞成不可能就那么信任萧兰君。

    然而若是微笑说“无妨”,又让人觉得皇帝本人也在韩珞成的棋局里,实在不恭敬皇帝。于是韩珞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也只得低头沉默了。却忘了皇帝的一句话:“因着你母妃的缘故”。

    “孤也不傻,不可能把萧兰君,就那么放在你身边,任由你策反了。从她身边人口中我也晓得,你与她虽是恩爱,却总有提防——珞成,父皇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是萧兰君,毕竟是亡国公主,此仇不共戴天。”

    韩珞成闻听得皇帝突然反常地叫了他的名字,便抬起头来看着皇帝的眼睛:那双无神的眼睛依旧深邃,目不斜视地也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你与她再恩爱,也该保持这样的距离。所以孤以为,孤这么做,也不算错。”

    韩珞成心中暗暗冷笑:不算错?若是皇帝知道这其中牵扯了多少命案,不知还会不会这般认为?

    况且韩珞成心中也有几分失落:若是没有皇帝从中作梗,大约他和萧兰君,也能完完全全真心相待,不掺多余的杂质,纯情一生——然而,他并不是一生只见过一个像萧兰君这样适合婚娶的女子,而是因为他的心底,已经錾上的她的名字。

    “珞成,你大哥不是好对付的。孤想着这些日子,你也再难进宫了——也不好多进宫,否则容易让韩珝偲生疑。”皇帝淡声道:“唐境和崔儆还没来找孤,但是你放心,事到如今,孤定然保全你的性命,也不让那小子占着便宜。”

    韩珞成颔首道:“父皇虽这么说,但也该保重身体。现在江山不稳,大哥还稍好些,但儿臣实在毛手毛脚,父皇若能早日痊愈,不堕心志,必然能人长寿,国长安。”

    皇帝闻言微微一怔,慢慢地把视线移开了——这时,韩珞成才发现,皇帝的发须,比起旧日也白了许多。

    “人长寿,国长安……”皇帝喃喃道:“人长寿,国长安……”

    韩珞成有点懵,便顺着这个话头往下说:“父皇,您还得保养好身子,挨过这个冬天,就一定不碍事了。那时大哥究竟犯了什么错,儿臣哪里做得不好,您再处置教导不迟。”

    听得此言,皇帝又默默地把视线移了回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韩珞成不敢直视这道目光,又低下了头。片刻后,只听得一句:“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韩珞成也不想掩饰了,却又不得不掩饰,便笑着说:“儿臣是父皇的亲儿子,父皇说儿臣傻,儿臣便傻,天下人都改不得。”

    皇帝闻言,微微眯起了眼。此时,内官却来禀报:“陛下,崔尚书和唐侍郎来给您上折子,说想亲自向您禀报。”

    来了?韩珞成没想到这么巧,突然转过头去看向皇帝,却见他虚弱地笑了笑说:“小子,你的福气来了,扶我起来,穿衣服。”

    韩珞成忙不迭地把皇帝扶了起来,又让内官拿来了衣服。纵然皇帝体弱,却依旧硬撑着穿了好几层的厚衣服,也要上殿见臣子。韩珞成看着皇帝往御书房正殿走去的背影,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在这里等着。”皇帝淡声道:“好好听着,你也该知道,自己的将来。”

    韩珞成听到这句话,一时恍了神,愣在原地。看着那一袭玄色龙袍大氅,韩珞成不由得有些失神:将来,难道一切帝王的命运,正如自己所见的这样吗?

    韩珞成就隔着一层屏风偷瞄着正殿,却见皇帝走上龙椅时的姿态,竟不像一个病人,倒像是重现了一代帝王的风姿。

    “启禀陛下,臣等前来为陛下,拟立储之旨。”崔儆先开口了,一改往常笑容满面的模样,倒真显出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写好底诏了吗?”皇帝照旧歪在龙椅上,懒懒地问了句。

    “禀陛下,写好了,请容臣上呈。”唐境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将手中的卷轴交给了一旁的内官。

    皇帝打开那份卷轴,看过了,淡声道:“准备得不错。只是,不该用卷轴,用一张绢布即可。唐卿,你回去以后,把绢布裁下来,好生存放,明白吗?”

    唐境闻言有些不解:既然已经是明着立储了,为何还特地要把卷轴换成绢布呢?但还是颔首道:“臣领旨。”

    皇帝取出了国玺——那玉玺实在太沉了,他手中无力,故而有些发抖。但也极其郑重其事地把玉玺放在了桌面,将卷轴放好,用镇纸压好,取出印玺盖章。

    正值此时,内官突然匆匆来报:“陛下,大公子觐见!”

    “他来干什么?”皇帝放下了印玺,沉声道:“不见!”

    “陛下,大公子说他看见礼部两位大人进来了,想来是关乎新年祭礼之事。他说他身为皇长子,在陛下危重之际应当做出表率,保卫宫城安定。是故他前来询问,今年新年祭礼和灯笼会,是否需要出动宫城卫和京城令?”(未完待续)

一百九十六章 狐狸尾巴

    皇帝闻言,整个人怔在了殿上,就连崔儆和唐境也面面相觑,无人发声。

    然而,藏在殿后的韩珞成却听明白了,出了一手的汗:莫非韩珝偲发现父皇要立储了,想借此机会杀了父皇?

    殿内沉默了片刻,唐境才道:“陛下,不如……还是请大公子上殿吧。”

    突然,韩珞成在偏殿内听得一声重物落在桌上的响声,不由得有些疑惑,皇帝咳了两声,便再没听到动静了。

    而门外却很快就传来了韩珝偲的声音,且越来越近:“父皇连日抱恙,今日总算好些了。”说完这句话时,他出现在了大殿门口,笑看着皇帝,朝他行了个礼:“儿臣今日特地来拜见父皇,恭祝父皇腊八节安康。”

    腊八节安康?这是什么鬼借口!韩珞成在偏殿不屑地撇了撇嘴:看来韩珝偲今日入宫,便是奔着唐境和崔儆来的。想来崔府和唐府也必有他安插的人手,韩珝偲才能如此精准地把握住了他们的行踪。

    皇帝睥睨着他,冷声道:“孤尚未召见你,你怎敢擅自上殿?”

    韩珝偲笑着跨进了御书房正殿的门槛,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父皇,儿臣这几日与四弟共同替父皇摄政,感触颇多,刚才二位礼部的大人都上殿了,儿臣所议之事又与礼部有关,担心父皇召见儿臣时让二位大人下去,儿臣便急匆匆上殿了。”

    这语气,哪里像是君臣父子之间的对话!崔儆瞥了一眼韩珝偲的神色:一派威风,几分神气,看来必然是很有把握,才敢违逆皇帝的意思上殿。

    皇帝一手搭在桌上的国玺上,冷笑道:“你不就是看着崔儆和唐境穿戴齐整进了御书房,又没看到丞相进来,疑心孤擅自立嗣吗?”说完,他一手拎起那张摆在桌上的卷轴,慢慢地走到炭盆前,扔进了火堆里。

    做完这些,他朝韩珝偲瞥去了冷冷的一个目光,见韩珝偲的表情僵住了,眼神中似有怒气,便笑道:“如何?孤就算是把圣旨烧了,也绝不让世人知道孤立谁为嗣,又是何时立的嗣。”

    韩珝偲强行挤出一抹笑意,却像是皮笑肉不笑:“父皇要立谁为嗣,都是父皇自己的心意。父皇是九五之尊,若是不想让天下人知道旨意上写的是谁,让唐侍郎卷好了卷轴,存入礼部便是,何苦烧了重写呢。”

    皇帝听了这句话,不由得笑出了声,叫韩珝偲听了便有些心虚。他缓缓走到龙椅前坐下,淡声问道:“现在圣旨也烧了,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再写了,你的目的也达成了,出去吧。”

    韩珝偲见皇帝这般态度,而崔儆和唐境还在一旁,不敢撕破脸皮,便笑着试探道:“父皇,儿臣说过了,自己是来向父皇征询新年祭礼时护卫团调动指令的,事情都还没做完,自然不该下去。”

    “宫城卫和金羽尉现在不是都由卢家管理么?”皇帝有些不耐烦:“既然他们都是你的人,何不去问他们!孤累了,有什么事,你们出去说吧。”

    场上沉默了片刻,崔儆和唐境很识趣地退到了一旁,静静地看着韩珝偲的一举一动。

    “父皇,儿臣与各位大人之间,虽有君臣关系,但儿臣与他们,都效忠于父皇。”韩珝偲笑着问:“不过既然父皇累了,儿臣便再私下与诸位大人商议吧。”

    唐境见一时之间空气中弥漫着几分焦灼,便上前一步道:“大公子,既然如此,我们就别再打搅陛下安歇了,你我还是下殿再说吧。”

    韩珝偲笑着看向唐境,眼中意味不明:“别急啊,唐侍郎,你的事情不也还没办完么?”

    唐境闻言,手心里登时出了汗:莫非他看出自己是韩珞成的人了?

    但他不慌不忙,依旧低眉道:“公子,臣是被崔尚书叫来宫中的,陛下若有事要臣等去办,自然会当场吩咐。可现在陛下已经疲累了,自然就不想再说什么旨意了,臣等静待陛下直接下旨,照办便可。”

    这话说的,就跟唐境真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却是被崔儆硬拖过来的似的。韩珝偲心中虽然对唐境起了疑,现在倒是又把这种疑虑降到了最低,笑了笑说:“既然如此,请二位先下去吧,我还有事要单独启奏陛下。”

    唐境闻言,看向了皇帝。皇帝点了点头,只淡声道:“二位爱卿,且下去吧。”

    唐境和崔儆答了“诺”,正要下去时,却见韩珝偲一步一步走向皇帝。唐境看韩珝偲神色不对,便站在门口,未曾真的离开御书房,只等韩珝偲动作时,自己能进去护卫皇帝。

    果不其然,在皇帝闭上眼睛故作小憩,不耐烦地说了句“有话快说”时,唐境眼瞧着韩珝偲从腰带中抽出了一截硬物——是软剑!此刻韩珝偲拔剑出鞘,剑尖差一点便脱腰而出了。

    唐境给了崔儆一个眼色,从怀中掏出一块玄色锦布递给了崔儆,让他速速离去,又立刻转过头来看向殿内:只见韩珝偲一步一步走近皇帝,一边说这话:“父皇既然累了,只消闭着眼听儿臣说便是。”

    皇帝闭着眼,未曾发觉危险正在步步逼近,冷声道:“你想问什么?关于立嗣?你觉得,你能坐得起这个皇位吗?”

    韩珝偲正要把整一把软剑从腰间抽出时,却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按在了他拿剑的手上。韩珝偲一脸讶异地看向身侧:是唐境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身边,给了他一个“谨慎行事”的摇头和警示的眼神。

    不管怎么样,既然唐境不同意他直接杀了皇帝,便定有缘由。于是韩珝偲鬼使神差地将剑收回了腰间,示意唐境离去。唐境悄么声地朝他点了点头,朝偏殿一指,便离去了。

    他指偏殿做什么?韩珝偲有些不解,目光朝偏殿看去——莫非偏殿里埋伏着直属皇帝的弓箭手?想起当日杀韩珮翎的场面,韩珝偲额上微微沁出了汗珠:还是唐境谨慎,若是自己刚刚真拔剑出鞘,只怕便命丧于此了。

    但唐境却不知道偏殿里有没有埋伏着弓箭手,只是忽悠了韩珝偲一手,让他此时不敢动手——毕竟皇帝刚刚才令自己下去,他也不好当着韩珝偲的面护卫皇帝。

    韩珝偲见四下无人了,便一换面容,冷声道:“父皇,儿臣自问从小便熟读史书,才干武功也优于四弟,父皇为何却因为一个谋反之人便轻视儿臣,乃至疏远儿臣呢?”

    “孤轻视你?哪有!”皇帝叹了口气,却依旧没睁开眼睛:“孤要是轻视你,就应该单让珞成监国,而不是再拖上一个你了。”

    韩珝偲自然知道皇帝为何拖上他跟韩珞成一起监国,便冷笑道:“父皇让我与四弟一起监国,又让四弟唯唯诺诺地顺从我,不就是为了保住四弟,担心我杀了他,你没个继承人么?”

    “父皇,既然你让我监国,就该看到我的才能,而不是把宝独独压在四弟身上!”韩珝偲见皇帝对自己毫无防备,便猜想皇帝大约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儿臣先斩后奏,替父皇除去了二弟,又拉上了自己的母后做父皇的替罪羊,父皇,儿臣为了父皇的名声,为了我们之间的父子情,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牺牲了。可是为什么,父皇就是不肯睁眼看一看儿臣呢?”

    皇帝淡声道:“孤何尝没睁开眼看你?你说的那些,不过是你自己的猜想罢了。怎么,你就非要做皇帝不可?难道亲王这个位置,配不上你吗?”

    “可是为何父皇偏生就想着让四弟做皇帝呢?”韩珝偲有些不解,这句话放在心中已然多年,不由得即刻问出:“父皇看四弟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哪里像父皇!”

    皇帝闻言,终于睁了眼,一瞥底下的韩珝偲,又闭上了眼:“你说珞成不像孤,你又有哪里像孤?”

    “够了,储君之事,不是你能问的。”皇帝依旧淡淡地说:“孤累了,你们去斗吧。孤也不想写什么圣旨了——孤知道,这封圣旨一写出来,便是孤的必死之日。那孤索性不立嗣,由着你们抢。”

    “抢吧,孤死了,玉玺在谁手里,权力在手里。”皇帝拍了拍龙椅把手上的龙头:“这个位子,就是谁的。”

    韩珝偲闻言,便好似看到了希望似的,一时也不知该不该信,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皇帝来了一句:“孤的态度已经这么明确了,你还听不懂吗?下去!”

    韩珝偲沉默了片刻,知道今日立嗣已无结果——实际上,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既然没有遗诏,皇帝也没有指定继承人,想来是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况且,既然他已经明言了让自己和韩珞成斗争,弦外之音便是已经承认了未来任何一个皇子上位的合法性。于是韩珝偲答了声“诺”,便离开了。

    待韩珝偲出了殿,唐境便立刻迎上来,冷声问道:“公子今日怎可那般鲁莽!公子不知道偏殿有什么人不说,难道公子,连一个好名声也不想要了吗?臣就在殿内看着,又是能把卷轴封在礼部的人,只要臣知晓了其中内容,公子还怕不知道么?”(未完待续)

一百九十七章 无可奈何

    韩珝偲忙道:“今日是我莽撞了,刚才见父皇那般态度,我便一时按捺不住……彧君,刚才父皇说,让我和四弟争斗,权力在谁手中,他便把皇位传给谁,你怎么看?”

    唐境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才说了一句:“陛下写好了圣旨,但被他烧了。我亲眼看着,崔尚书并未接到其他的圣旨。”

    韩珝偲闻言便算是松了口气,也不知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笃定唐境不可能骗他。便松了口气道:“这便好!现在宫城卫、金羽尉都在我手,权力自然是不必说了。”

    唐境闻言皱了皱眉:“公子掌握宫城卫和金羽尉,是有逼宫的打算么?”

    韩珝偲冷笑道:“彧君,你可晓得,昨夜我府上刚抓住了一个刺客。”

    唐境心中突然滋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韩珝偲便冷冷地、一字一顿地说:“是父皇派来的。”

    唐境张了张嘴,有些讶异:他知道皇帝必然不会看着韩珝偲这般猖狂,但他万万想不到,皇帝居然派了刺客去杀韩珝偲——而且还失败了!这不是在给皇帝本人添堵,就是在给韩珞成积累仇恨啊!

    “我就知道父皇定然不会看着我的权势日益坐高。”韩珝偲冷声道:“若不是彧君你站在我这头,若不是我手里牢牢把控着金羽尉的调用权,只怕父皇现在便派人在宫里埋伏好,等着杀我了。”

    唐境趁机表了一波忠心:“公子不必担心,也不必心急,只需好好忍耐着,把本分的事情办好即可。若陛下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唐境必然直接派人到公子府上相告。只是公子最近还需多注意着些,陛下说是这么说,恐怕……没那么容易罢休。”

    韩珝偲眼含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又道:“这我明白。不过逼宫一事,还需看着局势细细谋划。至少最近是不可能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华天的皇子,不可能放着内忧外患不管,再给皇室这么一击。”

    唐境闻言也略略放心了些:他以为韩珝偲既然这么说了,定然也会这么做。况且实话实说,现在这个情况下造反,韩珝偲也只能得到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

    “多谢彧君替我瞒住身世。”韩珝偲微笑着,看着他:“我没想到,父皇还会让卢家去查探我的身世——那卢孟昶也甚是狡猾,他的大儿子替父皇做事,他却替我做事,着实不可信!”

    唐境颔首道:“既然大公子发现了,多多提防便是。正值年节,还请大公子静下心来,好生准备新年的诸多事宜。待这个年过去,华天稳定下来之后,公子再细细谋划吧。”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唐境便先行告退了。韩珝偲看着唐境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彧君啊,你说我是信你呢,还是不信你呢?韩珝偲并不傻,他知道刚才唐境那一拦,必然存着往日他与皇帝的君臣之情。那么是否就可以推断出,唐境并不是忠心为自己办事呢?

    想起文云曦昔日那些让他防备着唐境的话,再想起唐境在韩珮翎造反时极其出奇的外出,韩珝偲看了看御书房的殿门,沉默片刻,便离开了。

    出了宫门,见一辆马车停在门边,唐境便上了车——崔儆便在其中,手里还拿着那张玄色的绢帛。

    “崔尚书,东西呢?”皇帝方才担心韩珝偲突然闯进来,便将写好了的遗诏揭下来交给了唐境。唐境为了制止韩珝偲愚蠢的行为,又担心自己暴露,便将遗诏传给了崔儆。

    崔儆连忙把那烫手的山芋交给了唐境:“彧君啊,这封密诏肯定是不能放到礼部去了,我看就由你保管,来日用得到时,再交给四公子吧!”

    唐境点了点头:“刚才我和大公子说了几句话,他说他有意谋反,只是不会在最近——我想也是,现在华天正值内忧外患,他总不可能光顾着造反,罔顾华天的国运。崔尚书,不如您先写好告老书,以防万一吧。”

    崔儆点了点头:“彧君放心,老夫与许大学士早早就写好了告老书,若是他日大公子上位了,危及家中,我们也可立即交出来保全自身。只是,我们做臣子的还有告老书,四公子可没有啊!”

    唐境皱着眉颔首道:“正是,大公子一旦登基,断然容不得四公子。等这个年过去,我便多去见见四公子,让他想办法去游说卢家,名正言顺地取得储君之位。”

    “游说卢家?”崔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卢家是大公子的助力,如何能被四公子所游说!”

    “无论如何,还是先把眼前这个年熬过去吧。”唐境叹了口气。

    “若是陛下也能熬过这个年,也就不愁活下去了。”

    而此刻,韩珞成听着外面没动静了,便走出偏殿,朝皇帝行了个礼,走上龙椅道:“父皇还是进去歇着吧,这身衣服也怪累的,脱了再安歇,岂不是更松快?”

    皇帝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韩珞成,由着他扶起来:“你的立嗣诏书可没了,你也不急?”

    韩珞成张了张嘴想说些虚伪的话,却还是没说出口,只勾了勾嘴角苦笑道:“既然都没了,那又有什么可急的呢?父皇还是把身体养好要紧,别想着怎么立诏书了。”

    皇帝被韩珞成扶回偏殿,目光却一直在韩珞成身上,许久才叹了口气:“要是孤早早便立好了储君,也就不至于此了。”

    韩珞成一边帮皇帝脱下衣服,一边淡淡地说:“父皇放心吧,就算最后大哥取得了皇位,我也会努力把命保住,把皇家的尊严保住的。”

    “不许让他取得皇位!”皇帝闻言便如炸了毛一般,把韩珞成吓了一跳,片刻才反应过来:“好,好……不让他取得皇位,儿臣一定好好争权夺利便是了……”说完了,不觉有些好笑,便笑出了声,还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皇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要是他取得了皇位,断然不会有你的立足之地,你母妃也是!”

    韩珞成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是笑这个。”韩珞成扶他坐下,一边说:“我只是觉得好笑:昔日什么‘争权夺利’之类的话,都是父皇眼中的禁忌。如今,儿臣却非得说出口,父皇还不觉得叛逆。”

    皇帝闻言也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禁忌是禁忌,还不是有人两面三刀?孤就是不想让那些,争权夺利了一辈子,还跟孤作对了一辈子的乱臣贼子顺心随意,就便宜你了。”

    韩珞成还没听出这句话的意思,便笑了笑,蹲下来给他脱鞋,没说什么。

    帮皇帝盖好被子,韩珞成又从内官手里接过一个手炉递给皇帝。接着,他退后两步问:“父皇,儿臣……是不是该走了?”

    皇帝皱了皱眉: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这小子,哪有这么问话的!却没感觉到韩珞成话语中的无所适从——说到底,他对皇帝的恭敬,还是远远大于亲爱的。

    皇帝见韩珞成毕恭毕敬的,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便劝道:“你也别总这么唯唯诺诺的,虽然是要虚心一些,但也不能示弱。你刚才也听见了,我让他和你斗,你总这样,斗得过他吗?”

    韩珞成的眼皮动了动,想了想才淡声道:“儿臣会尽力的,为了父皇和母妃。”

    皇帝闻言笑出了声:这样的笑意味不明,但隐隐有着几分豁达和无奈。韩珞成不敢吱声,便照旧站着,微微低着头。

    半晌,皇帝无力地叹了口气说:“罢了,孤现在,一无所有。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去争吧。下去吧,孤乏了。”

    韩珞成颔首称“诺”,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在往天香宫走去的路上,韩珞成一边想着刚才御书房里的情形,一边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稳定住局势,不辜负皇帝对自己的期望。

    韩珞成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萧兰君定然已经回到天香宫与贤妃在一处了,却没想到待自己回到天香宫时,萧兰君还没到。于是韩珞成趁机对贤妃说了刚才的所见所闻,想听听自家母妃有什么想法。

    “既然如此……”贤妃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优雅独立的仙鹤,愣愣地沉思了许久,才道:“短时间内,大公子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违逆的举动。毕竟现在整个华天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怎么说也得等到年后了。”

    “不如去问问唐侍郎的意见?”贤妃转过身来,淡声道:“这样的局势实在不容乐观。大公子身上牵动着衢北和华天的友谊,陛下不好当众处置大公子,更不可能放着大公子把你立为储君。”

    “所以不如我去做,暗中置大哥于死地?”韩珞成试探道:“母妃是想这么说吧?”

    贤妃张了张嘴,似是被这句话噎住了似的,静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说:“我本也不想这样,但现在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大公子手握重兵,更是得最显赫的公孙家和卢家支持,你若不兵行险着,只怕毫无胜算呐。”(未完待续)

一百九十八章 挑拨离间

    这时,萧兰君正走在回天香宫的路上,旁边跟着小江牧的乳母,可萧兰君怎么也不肯交给旁人抱着,一路走来皆亲自把小江牧抱在怀里,还时不时低下头来逗弄他。

    正值此时,一个身影挡在了身前,萧兰君听到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奴婢参见良娣。”

    萧兰君抬头一看:是一个内官,看这衣服,等级可不低。她有点懵:莫非是贤妃等久了,特地派人出来寻她?

    谁料眼前的内官开口道:“良娣,陛下请您过去御书房觐见。”

    萧兰君闻言,眼中的笑意顿时凝滞了:上次她单独见皇帝,还是数年之前。

    那时她还未嫁给韩珞成,父皇刚刚去世。皇帝把她丢在尚宫局做了半年秀女,突然把她提出来问她愿不愿意嫁给韩珞成。

    她不想,但她知道自己没得选,也知道皇帝这般作为定有目的。

    自从她嫁给韩珞成之后,白姗和新月便一直待在她身边,时时刻刻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监视着她是否踏踏实实地做皇帝的眼线。

    现在皇帝已是奄奄一息,莫非……萧兰君的眼神突然又亮了起来:莫非皇帝是要解除了自己的使命,好让她一心一意追随韩珞成?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萧兰君想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她和韩珞成那般若即若离,说到底就是因为自己接触韩珞成的动机不纯。

    而最近,更是有人拿着这样的借口来劝说她,让她重操复国大计,把韩珞成弃之不顾。

    当萧兰君见到皇帝的那一刻,眼中毫不掩饰地浮现出了惊讶之色:从韩珞成的言语中,她能知道皇帝已是风烛残年,却没想到皇帝却已是这般弱不禁风,比起两个月前在太皇太后寝殿中一见,可是差得太多了。

    “儿臣携江牧,参见陛下。”“起来吧。”皇帝淡淡道:“把江牧抱给孤看看。”

    萧兰君闻言,便把怀中的小江牧递给了一旁的内官。只见皇帝挣扎着爬了起来,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笑了:“这孩子,颇有那小子儿时的模样。”

    萧兰君闻言,没说话。半晌皇帝又道:“这些年来,孤让你监视着珞成,你做得不错。”

    “陛下过誉了,儿臣不过是尽了本分。”萧兰君摸不准皇帝的心意,便小心翼翼地答道:“再者公子在京中的时间甚短,儿臣也没能为父皇多做些什么。”

    听得此言,皇帝也没回应,只继续逗弄着床榻旁的小婴儿,好一会儿才说:“从今以后,你不用再继续做了。”

    萧兰君心中的大石放下了,连忙跪下,笑着说:“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别着急啊。”皇帝淡淡地说:“孤还有别的事情,要让你做去做呢。”

    “你终究还是浦羲人。可珞成,终究是要来坐这个位置的。”皇帝接着说:“若是你做皇后,孤可不放心。”

    萧兰君闻言,刚刚放下的心又被吊了起来,忙道:“父皇请放心,儿臣定然会辅佐好公子!况且儿臣在华天这么多年,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早就已经是华天人了!”

    闻言,皇帝突然抬眼盯着萧兰君的眼睛:而萧兰君也正是从此处,从此时,感受到了来自皇帝的杀气。

    皇帝盯着萧兰君看了许久,却没说话,蓦地又低下头去逗弄了那婴儿好一会儿,才示意一旁的宦官把小江牧抱回给萧兰君:“下去吧,珞成他们还在等你。”

    萧兰君却没听明白皇帝的意思:这是……默认自己能继续留在韩珞成身边了?不是说有事情要让她做吗?老实说,刚才皇帝那样看着她时,她真以为自己再见不到韩珞成了。

    她揉了揉手心冒出的冷汗,连忙又行了一礼,抱好小江牧:“诺,儿臣先行告退。”

    带着小江牧出了御书房,萧兰君松了一口气,凝着的眉毛却迟迟不能松弛,她把怀中的小江牧抱得更紧了,恍如刚刚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好不容易找到了孩子,生怕再次失去一般。

    但萧兰君却不知道,自己的命还在皇帝手里,而且已经被紧紧地捏着,就看他愿不愿意放手了。

    新月在萧兰君走出御书房的大门之后便到了皇帝跟前,跪下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平身。”皇帝懒洋洋地,又一次躺下了:刚才若不是小江牧来了,只有一个萧兰君,他才不会特地起身呢!接着说:“这些年你和白姗跟着良娣,觉得她怎么样?”

    新月知道皇帝想问什么,便斩钉截铁地说:“陛下,良娣有时,并非尽心尽力为陛下办事。她与公子情分甚深,若非奴婢二人督促,断不会主动监视公子。”

    皇帝有些讶异地瞥了她一眼,半晌才笑了:“好啊,当初派你去她身边守着,果然是不二佳选。”

    新月没说话,她知道今天皇帝特地传信让她入宫,必是有不能告知萧兰君的事情要吩咐她做。

    “既然如此,你就替孤,”皇帝叹了口气,闭上了眼:“杀了萧兰君吧——最好是在珞成登上皇位的那些日子里,否则孤担心他二人夫妻情深,珞成执念太过,会失了斗志。”

    “诺,奴婢遵旨!”新月答得极其干脆利落,仿佛是要去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一般,眼底泛不起一丝波澜。

    “杀了她以后,若是公子问起,你该怎么答?”皇帝淡淡地问。

    新月沉默了片刻,才道:“良娣这些年待奴婢不如白姗好,又常常责备奴婢,这些日子更是因为奴婢对小皇孙照顾不周,常吓着他而动辄打骂。奴婢气不过,便杀了良娣。”

    “很好。”皇帝极满意地又问了句:“但若是你说是孤的旨意,公子也不会怪你的,为何揽在自己头上呢?”

    “陛下若要明着杀良娣,有一百种方法。既然要奴婢私底下除掉良娣,必然有自己的苦楚。”新月特地在这里顿了顿,又接着说:“陛下与公子还是父子情深,更为相宜。”

    皇帝忍不住点了点头,淡淡地说:“知道怎么办就好,下去吧。”

    新月颔首称“诺”,便从御书房的后门离去了,一如她从未来过一般。

    而此时走在路上的萧兰君却又遇到了一个挡在前面的身影——那人就像是故意在那儿等着她一般,笑盈盈地站在那里,还远远地朝她行了个礼,叫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走过去。

    “大公子。”萧兰君微微行了个礼,却见韩珝偲笑着走过来:“今天是腊八节,四弟妹是特地来给贤妃娘娘请安的么?”

    萧兰君颔首道:“不错,但刚才陛下说想见见江牧,我便抱着孩子去了一趟御书房。”

    “早听说父皇对小江牧十分疼爱,更是亲自赐名。当日江牧的满月酒我没去,实在是因为公事繁忙,四弟是江牧的父亲自然要出席,我不过是大伯,便帮着珞成顶班了。”韩珝偲笑意盎然,竟真像一个最关心人的长辈和兄长。

    他走近了两步,又道:“江牧出生这么久了,我都没见过他。”韩珝偲目中含笑看着萧兰君:“我可以抱抱他吗?”

    萧兰君笑了笑,连忙把江牧递给身边的乳母,又让乳母抱去给韩珝偲看。只见他笑着说:“这孩子真可爱,怨不得父皇喜欢!说来我还只有这一个小侄子呢,以后定好好疼他。”

    看着韩珝偲的神情,萧兰君脸上却并无笑容。她想起几天前一个人的几句话,不由得荡漾了心意。

    “良娣与公子之间若即若离,云曦早已知晓,良娣又何必掩饰?”那天,文云曦的笑眼一直看到了她心底:“其实说到底,良娣对公子不过是尽当日的名分和情分罢了,又有什么夫妻恩爱呢?”

    “可是复国之事就不一样了。良娣再怎么说都是浦羲人,这一点良娣忘不了,当今的陛下和四公子忘不了,怀王殿下也忘不了。”他还知道怀王?萧兰君脑中浮现出自己那位皇兄的面孔:看来他两必然是相识的了。

    “当今陛下心思缜密,浦羲又尚在动乱之中,良娣真以为,就算四公子能登上皇位,陛下真的会让良娣您当上皇后,让您与四公子生同衾、死同穴吗?浦羲人现在在华天是怎样的地位,良娣比我更清楚吧?”

    是啊,地位这种事情。萧兰君一想到就不由得苦笑:亡国公主,又能有什么地位?论起地位,她是众良娣中家世最低的。然而良娣存在的重要原因之一,不就是为公子增加家世支持的筹码么?

    但萧兰君可不是这么容易游说的人,她立即反驳道:“正是因为我与公子地位悬殊,能在一起生儿育女,才是真正的情谊。阁下不过是大公子的说客,又怎能理解我苦苦守候了五年才得来的,公子的一片真心!”

    听完这番话,她看见文云曦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轻蔑不屑的笑容:不知究竟是不屑于萧兰君的话,还是不屑于韩珞成的“一片真心”。

    “良娣不会真的认为,公子对您是一片真心吧?”文云曦笑了笑说:“我所看到的,可并非如此。”(未完待续)

一百九十九章 双赢稳赢

    “据我所知,当日四公子一出关送亲,良娣便迫不及待地驱逐了四公子书房中唯一的侍婢。良娣不妨好好想想,您究竟是因为什么,非要违逆四公子的心意,也要把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鬟逐出府去的呢?”

    萧兰君似是被这番话击中内心一般,想起了一直被她压在箱底的那根簪子——那不正是韩珞成所谓送给自己的东西吗?

    可是韩珞成明明知道自己喜欢那些花色,送衣服给自己或是陪自己出去挑首饰时都挑的是花里胡哨的首饰和衣服——她肤色白,那样的打扮更显青春年少、神采飞扬。

    那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才配得上那样一根簪子呢?萧兰君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当日韩珞成信誓旦旦地说,那根簪子是送给贤妃的,她定然当场就相信了。

    可是他眼中的讶异和言语上的漏洞早已出卖了他,只是萧兰君更愿意相信他所说的罢了。

    “如果良娣真觉得公子是一片真心待您,何不把那件事好好查一查,再下定论呢?”文云曦笑着说:“如若公子是欺骗良娣的,现在回头,也为时未晚,不是么?”

    “你胡说什么!”萧兰君当场就嚷出了声,带着极度的不满:“我曾经多次问过公子是否要纳妾,公子都一脸诧异,问我为何会有纳妾的想法。他那样纯情真心的人,怎么会是虚情假意!我看你和你的大公子,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良娣何必恼呢?”文云曦一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看着她,仿佛是在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着的动物:“良娣须得知道,公子也可以是为了别人而不纳妾的,并不一定是良娣您啊。”

    不得不说,文云曦说出这句话时,便已是一语诛心了。萧兰君难以置信,也不敢信:她更不敢测试韩珞成对她的忠诚度,生怕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最终摔得遍体鳞伤。

    “不如在下跟良娣打个赌吧?”文云曦当时站了起来,一副即将离开的样子:“若是良娣愿意试一试,且愿意和大公子合作,云曦便能保四公子和小皇孙的性命。”

    “如果不是你所说的那样呢?”萧兰君心中的情绪已经不能叫笃定了,应该叫侥幸更合适。

    文云曦向她笑了笑,没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说:那是不可能的。

    萧兰君是个最承受不起激将法的人,罔论是这种暗激。昨天她便试过了。她找出了那根压箱底的碧玉簪子——那些花样百出的首饰与那根碧玉簪格格不入,她便只簪了那根簪子,不可谓不显眼。

    韩珞成看到的那一刻便愣住了,转而便笑着问:“今天怎么穿得这般素?我觉得你还是戴花儿,或是簪华胜好看。”

    萧兰君笑着问:“这支簪子,是当日公子送给我的,因此还赔上了小玉呢,都怪我不好。现如今我也为人母了,想着这么穿戴能成熟点,不至于像个刚刚持家的女子。”

    韩珞成笑了笑,却没看她:“怕什么呀?女子不都讨厌被别人把年龄看大,所以才穿红戴绿,显得年轻么?你这样反着来,我倒不习惯了。”

    萧兰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我知道,但这是公子送的。”

    韩珞成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便道:“送给你这根簪子,是我不好,没顾及你平时穿衣服的风格,只觉得这簪子好看能传世便买了……你若是不喜欢,我回头再买好的来送你。”

    萧兰君笑意盎然地走过去,拉住了韩珞成的手:“没关系,这是公子送的。”

    如果是叶桓微站在旁边,大约就会立刻上去安慰萧兰君了——她那般异于寻常的笑,更像是要哭。

    昨夜她辗转反侧,想着韩珞成不敢直视她的那些表情,心房一阵一阵地疼,就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一般。

    也正是因此,她的脸色才如现在看起来这般不好——以至于刚才太皇太后还留她下来谈心,更叫了太医来开药。

    刚才见到皇帝时,不知怎的,她竟有些异想天开:若是皇帝解除了她的任务,他们是不是就能长相厮守了?她甚至决定要与韩珞成坦白:就算那个戴碧玉簪的女子不是自己,只要陪在他身边,也好。

    现在看着韩珝偲的笑容,真真是与文云曦别无二致。萧兰君看着这与文云曦一般温文尔雅的笑容,竟生不起恨意了。

    这时,萧兰君突然发话了:“嬷嬷,把江牧交给大公子亲自抱抱吧,江牧好像挺喜欢他大伯的。”

    韩珝偲似是有些意外地看向了萧兰君,但面上很快又恢复了体统的笑容:“正是呢,我看江牧不哭不闹,很是乖巧,想来是我们伯侄有缘!来,交给我吧。”

    待乳母把江牧交到了韩珝偲怀中,萧兰君又对乳母笑着说:“嬷嬷,我怕娘娘和公子久等多时,你先去一趟天香宫,跟他们说我们小江牧在路上见着大公子,十分投缘,一时绊住了脚,很快就回去。”

    “诺。”那嬷嬷也不明所以然,只觉得这宫内大约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也没人能伤着两位主子,就傻傻地去了。

    “想来云曦也找过弟妹了吧?”待乳母一离开,韩珝偲没抬头,依旧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笑着问:“云曦开给弟妹的条件虽然有些离谱,但他毕竟是我的谋士,既然开都开了,我也只得应承了。”

    萧兰君淡声道:“你发誓。”

    韩珝偲闻言突然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萧兰君笑了笑说:“大公子,请你低头看一看怀里的孩子,他才两个月大。还有你的四弟,虽然要与你争权夺利,但他儿时终究顺从过你。这两个人虽然都是你的威胁,但既然你我要做生意,你便得守规矩,不能伤害他们。”

    “所以只要你发誓我便信你。哪怕是把他们二人一生圈禁,我也认了。”萧兰君冷声道:“大公子须注意了,若放我回去复国,而你没有遵守好我们之间的约定,浦羲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韩珝偲闻言,愣了片刻,继而笑道:“好,我发誓,若是我违背了与良娣之间的诺言,对我的四弟韩珞成和我的小侄子韩江牧生出了杀心,我韩珝偲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萧兰君满意地微一颔首,接着说:“那就请把江牧还给我吧,娘娘和公子还在等着我们母子。我与大公子聊这么久,也不合规矩。”

    “好。”韩珝偲心满意足地把怀里的小婴儿还给了萧兰君,又问:“不过我很好奇,弟妹究竟是因何,突然愿意与我合作了呢?现在四弟也并非没有筹码,他若登基了,你就是皇后呀。”

    萧兰君抱紧了怀中的孩子,沉默了片刻才道:“他对你,是没有胜算的。”

    “哦?怎么说?”韩珝偲被萧兰君这句话说得心花怒放:这么些天来,除了文云曦,萧兰君是第一个说出这种话的人。

    萧兰君淡声道:“无论如何,大公子都不是华天人,而是实打实的衢北人。身为一个浦羲人,我能理解大公子,但其他人不能。所以他们都觉得大公子一定不会在内忧外患的时候造反,而是选一个更稳妥的时机。”

    “对于大公子而言,华天和衢北的地位是相等的,不存在谁高谁低的区别。其中原因便在于,公子身上流的是衢北人的血液,却在华天生活了这么多年,这样的感情,是割舍不掉的。”

    “但是公子和我一样,都有自己的使命。”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去,看着怀中的婴儿:“所以公子一定会选一个双赢的办法,而不是冒险求全胜。说白了,华天是否风雨飘摇,与公子继不继承皇位,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因为公子心里,压根就不觉得华天有多么重要。哪怕公子接手的是一片破碎的山河,公子也并不在意,因为公子你,还有衢北这个后盾,不是吗?”

    “再者,如我兄长怀王殿下所说,公子现在手握大权,变天与否全在公子一念之间。这样的情况下,四公子根本无法掌握主动权,更不知公子的心意,如何有资本与公子作对呢?”

    “所以,我与公子是一样的人。”萧兰君冷声道:“我们都不过是客居华天的人,为了自己的国家,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但是我与公子不一样的一点是,我心中有情,我还有牵挂的两个人,我必须双赢。”

    韩珝偲闻言,愣了许久,突然抚掌大笑,半晌才停了下来:“好啊,说得好!良娣若是个男子,我定然要收入麾下,为我所用!”

    萧兰君不想再与他多言了,便行了个礼:“大公子谬赞了,我该走了,先行告退。”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韩珝偲看着萧兰君怀抱着韩江牧的背影,痴痴地说了句:

    “有情……有牵挂的人……呵……”

    末了,他矗立在那里,背着手,抬头看着天:他并非无情,只是他可以牵挂的人,早都不在人世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连哄带骗

    嬷嬷前脚到了天香宫,萧兰君和韩江牧后脚便到了,见贤妃和韩珞成脸上的笑容具有异样,萧兰君便知他们刚才讨论的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大约正是当下被讨论得最火热的储君之位。

    “公子和母妃不必担心。”萧兰君坐下来帮她们斟茶,一边微笑着说:“我看现在时局虽然不甚稳定,但大公子也不敢就这么与公子撕破脸皮的。”

    “他刚才对你说了什么吗?”韩珞成忙问:“可有对你和江牧出言不逊?”

    萧兰君笑了笑说:“大公子对公子都是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又怎会对我和江牧出言不逊呢?不过刚才大公子倒是问了我几句最近府上,和公子本人的动向。”

    “问我的动向?”韩珞成笑了:“那你是怎么说的?”

    萧兰君笑而不语,贤妃便替她答了:“傻孩子,还能说什么?兰君是你的良娣,就算说你在家里屯兵,大公子也不会轻易相信的。他那么问,也就是博博心态,企图从兰君口中知道些什么罢了。”

    萧兰君点了点头:“还是母妃聪慧,我不过浅浅地答了几句,大公子便追问我,我便笑着跟他打趣,说我们家公子屯了一万精兵在府上,还有兵器无数,他便住嘴了。”

    韩珞成不禁笑了:“就你聪明!你这么堵他的话,他居然不恼!”

    贤妃也笑了,气氛竟然随着萧兰君的进入而变得活跃了起来:“珞成啊,既然兰君都这么说了,你也别心急。虽说是要保全名声,但该做的事也得做,断不能做他人的砧上鱼肉,你可明白?”

    不待韩珞成回答,萧兰君便出来再说一句定了韩珞成的心:“现在公子有许大学士撑腰,有什么动向,公子也可对许大学士说一说,问问他的意见不是?况且公子本分了下来,朝臣们也会看在眼中的。”

    自打萧兰君开口那一刻起,韩珞成就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也并无异样,只是不看他罢了,也只得点了点头:“咱们自然该小心,但现在争执已经不在后宫了,母妃也要好好保全自己才是……”

    在毫不避讳的你一言我一语中,天香宫一时竟变得热闹了起来,相互之间皆是亲密无间、无比信任。

    而只有萧兰君心中是忐忑的:毕竟她做过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转眼间,便是大年夜了。

    叶桓微看着庭前窜起的烟花,笑意盈盈。身边虽只有寒风、流风和清风,却不觉得清冷。

    “姐姐,你看这烟火,与咱们在寒川放的都不一样呢!”清风站在叶桓微身边一切看着烟火,笑着说:“若是凛风看见了,定然更加喜欢!”

    如清风话中所提,叶桓微此时想着的正是凛风:确实,在感受不到危险的团圆之夜,除了思念亲人,又该做什么呢?

    流风闻言,微笑着没说话,寒风却端了果盘走过来,笑着说:“桓微,咱们还是在屋里看吧,万一这袍子被火燎了,就不好处理了。”实则是这天气实在太冷,她不愿让叶桓微站在外边受寒。

    “没事,我再看会儿。”叶桓微盯着烟火看的眼睛已经失焦了,那些窜起来的火花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些黄色的荧光。

    过了一会儿,寒风在屋里布置好了,走出来想把叶桓微拖进去:“桓微,里头布置好了,快来吃年夜饭吧……桓微,你怎么了?”

    叶桓微落泪了,看着那些烟火——这可把流风和寒风吓得不清:莫非叶桓微知道凛风失踪的真相,所以触景生情了?

    清风不明所以,只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便笑着解围:“姐姐,是不是觉得咱们府上太冷清了?”

    叶桓微抹去眼泪,看向清风,笑了:“我没事,就是突然想起爹娘……和一位故人了。”

    寒风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也是,自己跟在她身边那么久,若叶桓微早就知道了凛风的下落,断然不是这般光景。便微笑着宽慰她:“是啊,若是咱们的爹娘都在就好了……不过桓微,现在咱们在一块,也很好呀。”

    叶桓微看向寒风,眼里的泪光闪烁着,她却笑着点了点头:“对啊,我想着这些年若是没有你们,我可该怎么活呢……不说这些了,咱们进去吃年夜饭吧!”

    于是这一府上相依为命的四个人,报团取暖,在除夕夜中散发出的光芒,便宛如庭前喷射出的花火一般温暖。

    然而有温暖就会有阴寒,此刻的韩珝偲并未跟公孙南萍、孙碧环在一起守岁,他早早地吃过年夜饭便进了书房,煮好了热水备好了茶,只为等一个人。

    果不其然,文云曦很快便从书架后边闪了出来,笑着给他行了个礼:“今天是除夕夜,云曦祝殿下新春大吉、阖家安康。”

    韩珝偲忙起身笑着把他扶起来:“云曦今年难得没回去同令妹过年,为了我的事把你留在了京城,实在是麻烦了。”

    文云曦被韩珝偲扶起后便由他领到座上,笑着说:“公子眼下的事,不仅是公子自己的事,也是天下的大事,云曦是为殿下留在了坤京,也是为天下留在了坤京。”

    韩珝偲的心情难得地大好,闻言便笑着说:“云曦说得好啊!”待两人对坐下来,韩珝偲似是想到了什么,悲从中来一般,虽是微笑着,却叹了口气:“你我今年,终究是要熬到头了。”

    文云曦闻言没说话,他摩挲着桌上茶杯的杯沿,半晌才道:“殿下一路走来,实在是不易,云曦心中,也为殿下高兴。”

    韩珝偲见气氛一时冷下来了,便提起炭炉上常温的茶炉,往茶壶里倒水,一边说:“大年夜的,就不伤怀了!对了,珺斓,事情都安排得怎么样了?”

    文云曦就知道韩珝偲不会白白地与自己客套完这一个晚上,也顺其自然道:“怀王殿下很赞同公子的做法,他说正月十四他便会在浦羲制造混乱,而萧良娣亦会在内接应。”

    说到萧兰君,韩珝偲会心一笑:“萧兰君果然并非凡俗女子,前些日子你不过提点了她几句,她就什么都明白了。后来她还亲自在宫内与我交谈,让我起誓——这倒怪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别人让我起誓。”

    文云曦笑了笑,接着说:“萧良娣有自己的盘算,她心中有四公子和小皇孙,但她心里也清楚,四公子终究无法与她喜结良缘、相伴一生,而陛下也不可能让一个浦羲人做新帝的皇后。”

    “除了与殿下合作,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文云曦接过韩珝偲的茶,又道:“影蝠军那边我也安排好了。自从二公子造反之后,原先的地下兵场也不能用了,我便让他们过了郁河,安置在华天与衢北的边境。”

    韩珝偲点了点头说:“忠亲王知道那是我们的人,也不好驱赶。而华天在北城的官吏也不晓得他们是谁的人,万一被发现了,我们也可推给衢北皇室,那真真是一个极佳的藏匿地点。”

    文云曦抿了一口茶水,又放下了茶杯:“不错。他们很快就会到达坤京,至少一定在正月十四之前,保证不耽误殿下和怀王的大计。而那天宫里该出什么事,殿下可想好了?”

    韩珝偲笑了笑,却没看着文云曦:“放心吧,宫里出的事必然滴水不漏。我只是担心卢家不肯好好配合——说到底他卢孟昶还是以卢家为要,若是我败了,他也不会可怜我。”

    “但若是皇帝亲自把卢孟昶叫道跟前去,嘱咐他不许与我合作,我也没办法。”韩珝偲对自己下的每一步棋都十分笃定与自信,只有卢家,他是在难以把控。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云曦吧。”文云曦看出了韩珝偲的为难,便微笑道:“殿下不好开口,在下却一定能与殿下担保,只要此事交给云曦,卢孟昶便不得不听殿下的。”

    “哦?”韩珝偲有些疑惑:他想了那么久,都没找着能让卢家乖乖听话的办法,文云曦未曾与卢家打过交道,却这般肯定他能成功?

    文云曦淡声道:“殿下觉得,卢家最受宠的是那位少爷呢?”

    韩珝偲想了想才说:“那自然是小少爷了,听说他天赋异禀,又是卢孟昶的续弦所生,自然备受宠爱。”

    “殿下,如果接下来云曦做的是违背君子道义的事情,殿下会理解我吗?”文云曦笑看着他,好像是在说:就算你不能理解,我也非做不可,所以你最好理解我。

    韩珝偲愣了愣,但很快便低着头笑了:“云曦为我谋划夺权篡位之事这么久了,难道干的就都是符合君子道义的事情吗?”

    文云曦没料到他会这么讲,脸上的表情一僵,却见韩珝偲端起了茶杯,微笑着说:“今日无酒,我便以茶代酒,敬愿意为我抛开颜面的珺斓了。”

    文云曦一愣,盯着韩珝偲看了好一会儿,继而才端起茶杯道:“多谢公子成全。”

    韩珝偲却未饮茶,倒有些讶异:“成全?成全什么?”

    文云曦却将盏内的茶一饮而尽,才笑着说:

    “多谢公子,成全了云曦和文家的命运。”(未完待续)

二百零一章 元宵乱

    一转眼,成邸里的红色灯笼便换成了五彩缤纷的彩色花灯——正是元宵节到了。

    这个年,每个人都过得不安生。南方的人们刚刚经历过万分险恶的水患和疫病,坤京里的人们又因为皇帝和太皇太后接连病倒,无论男女都不能安生:要么就得侍疾,要么就得想着自家未来的后路。

    而韩珞成府上自从正月初一之后,来拜访的客人便络绎不绝,礼物也如潮水一般涌入了府中。韩珞成看着次间内堆积如山的礼品,竟是有苦说不出:若是不收,又怕笼络不到朝臣。若是收了,岂非就是在明面上受了人家的人情?

    韩珞成可不喜欢这样的人情,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和交易,欠多了,还是要还的。

    萧兰君突然走到他身后,笑着说:“这些日子,殿下接待客人和大臣们,也累了吧?今天是正月十五,那些人不过是借着拜年的名头才敢来拜访公子,等这个年一过,就好了。”

    韩珞成转过身来,一边搂着萧兰君往外走,一边笑着说:“是啊,常人最怕无妄财,这年头,收个礼都难!我只盼着这个年快快过去,父皇和太祖母的病能快些好起来,就知足了。”

    萧兰君听得“太祖母”三个字,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却不为韩珞成所知。

    韩珞成自顾自地接着说:“待会儿吃完饭之后,我就要进宫给父皇侍疾了——本来应该是明天的,但是我想着明天是你生日,便和皇叔换了一下。明天咱们一家人好好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萧兰君怔了怔,抬起头来看韩珞成:他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眼里是一片令人沉溺的温柔。

    萧兰君笑着点了点头,却又很快把目光移开了:她怕那样的目光再让她看多两眼,她会狠不下心去。

    夫妻二人走到小花厅,桌上早已摆满了各色元宵菜式。韩珞成正要坐下来,逗一逗旁边摇篮里正被燕皓逗得乐不可支的小婴儿时,忽闻得一声钟响,燕皓手里的拨浪鼓立刻停下了动静,韩珞成则惊得立刻站了起来。

    “什么声音?”韩珞成慌乱地看向萧兰君:“是……”

    萧兰君看出了他心里的慌张,而周围各人——包括燕皓、新月和白姗等人,也都慌了:丧钟敲了十二下,是太皇太后或者太后薨了!

    韩珞成立刻走过来攥住了萧兰君的手,然而他突然发现——萧兰君似乎并不惊慌失措,而是一如既往地镇定。

    韩珞成没有起疑心,还想从萧兰君这里找到一丝安慰和安心:“兰君,你说是不是太祖母她……”

    萧兰君却没有把另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而是淡淡地说:“殿下还是快些进宫吧,无论是太后还是太皇太后,殿下都该去尽尽最后的孝道啊。”

    也是。韩珞成忙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更衣,进宫去看看——你们也不用等我,今天这个节怕是不好过了。白姗和新月,服侍良娣和小皇孙早些歇下吧。”

    这时,韩珞成又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韩珝偲,又转过头来对燕皓说:“燕皓,你守在府里,好好保护咱们家的人。”

    “公子……”燕皓有些犹豫,他看了看韩珞成,又看了看萧兰君——府中有新月和白姗,貌似韩珞成才是那个看起来需要被保护的人。

    萧兰君也没想到韩珞成会把燕皓留在府里,忙道:“珞成,你还是把燕皓带上吧,我……”

    “听我说。”韩珞成过来拉住了萧兰君的手,心中突然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他低着头说:“我不知道今天宫里会出什么事,但一定不是我们所想的那么简单。你一定保护好自己……燕皓,你领命就是!”

    燕皓见韩珞成认真了,心想他这般安排必有道理——如若真是有人作乱作到了成邸,威胁到了萧兰君和小江牧,让韩珞成没法在宫里好好行事,那麻烦可就大了。于是燕皓也应了声“诺”,惴惴不安地目送韩珞成远去了。

    见摇篮里的小婴儿有些不安,燕皓便道:“良娣,不如先让小皇孙进屋里待着吧,外边动静大,小孩子受不了的。”

    萧兰君却没答话,她盯着那个摇篮发了很久的呆,半晌才走过去,看着摇篮里的婴儿。婴儿对她笑,渐渐安定了下来,她才说:“好,白姗,你把小皇孙带进去吧。”

    白姗应了声“诺”,燕皓觉出气氛有些怪异,正想着如何离开时,白姗却来了句:“燕皓,我一个人抬不动这摇篮,过来帮我一把。”

    燕皓一脸讶异地看着白姗,却看不出异样,便愣愣地答了句:“好嘞。”说着,便上去帮白姗抬摇篮了。

    而烨园这边也听到了丧钟的声音。韩婍容看着府外的天空——那些绚烂的烟花都突然停下来了,便皱着眉喃喃道:“看来这坤京……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这些日子皇帝和太皇太后都病着,各皇亲国戚和官宦们好不容易躲过了元宵宫宴,她也不例外——虽说要进宫给太皇太后侍疾,但她也特意调开了元宵节这一天,只为与叶桓微共度佳节。

    可没想到这么个好日子,却出了这样的事。待十二声丧钟鸣完时,韩婍容转过头来看向身后的叶桓微——她此时正一脸惊恐和不可置信,是韩婍容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的模样。

    “桓微,怎么办?”韩婍容是不愿骗自己的:她明白,即便这是她不想听到的丧钟,但那个慈爱的太皇太后还是薨了。韩婍容一时心酸,揪着叶桓微的衣角,便落下泪来。

    叶桓微也吓着了:她受到的惊吓,并非是来自太皇太后的突然逝世,而是太皇太后逝世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叶桓微就愣在那儿,不由得喃喃道:“没想到……没想到他制造的内乱,居然是这样的……”

    “你说什么?”韩婍容闻言也慌了:“你的意思是,大公子今天要造反?”

    叶桓微低着头,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过身去对身后待命的流风说:“流风哥,麻烦你照顾好衡安郡主,护送她回衡安郡,马上!”

    “桓微,你干什么!”韩婍容见叶桓微这般作为,更慌了,她颦着一对秀眉,把叶桓微的袖子攥得更紧了:“你要干什么?你不能丢下我!”

    叶桓微一回头便看见韩婍容倔强的模样,一时竟有些鼻酸,却狠了狠心用另一只手拿开了她攥着自己袖子的柔荑:“姐姐,你现在留在坤京中,若是韩珝偲把你抓进宫里作人质,我和四公子就不好办了!”

    “姐姐,你回衡安郡之后好好待着,等我的消息。”叶桓微转过身来,眼神坚定地看着她说:“你相信我,我和四公子,一定能保全自己的!”

    “桓微!”韩婍容觉得叶桓微说得有理,但却不愿离开她,谁料到叶桓微转身便走,不知路过流风身边时嘀咕了一句什么。韩婍容追上去,也路过了流风身边,却被一掌劈晕了。

    “你送她回衡安郡之后,自己也好生藏着。”叶桓微沉声道:“若是我和四公子都没法离开坤京,或是我们败了,苍穹总还得有个人守着。”

    “主子……”流风手中接着韩婍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叶桓微。

    叶桓微没有勇气转过头去看流风——她知道大约是败局已定了,只是无能为力和流风道这个别,便背对着他,低头冷声道:“你听我说,你身上本来就有武功,又熟知苍穹的事务,只有你好了,才能救我们。”

    “你也晓得的,若是寒风和清风在外头,也做不了什么。你保全自己以后,若是我们都出不去坤京了,你便赶紧回寒川去,找兄长求救。我想兄长大约还是愿意支持韩珝偲,来保我的命的。”

    说是这么说,叶桓微心里却没底:毕竟叶昭晖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肯保,又如何会保她?为了掩饰过这个言语上的漏洞,叶桓微立刻又厉声道:“快走!若是等坤京乱起来,就走不了了!”

    流风一时吓得连这个逻辑都盘不清楚了,便轻轻放下韩婍容,低着头给叶桓微磕了个头:“主子……千万保重……”

    听得这句话,叶桓微的眼泪一瞬间便下来了。她没说话,只身接着往前去,找清风和寒风吩咐事情了。

    这边燕皓帮白姗把摇篮抬进了昭兰院内,却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白姗一放下摇篮便把小婴儿抱起来,塞到了燕皓怀里,连忙道:“燕皓,你现在立刻把小皇孙交给一个可靠的人,快去!”

    燕皓一时不由得懵住了:“白姗,你……什么意思啊?”

    白姗一脸焦急地说:“今天这件事,是良娣和大公子串通好的!良娣受浦羲的皇室威胁,要求她回浦羲去复国!大公子又争皇位需要一场外乱,他们便……便合起来了……”

    燕皓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你……”

    “快去啊!再慢点,怕是浦羲的人就要进府里来,把良娣带走了!”白姗还推着他往外走:“若是良娣不顾旧日情分把小皇孙杀了,你我可怎么跟公子交待啊!”(未完待续)

二百零二章 公主殿下

    燕皓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刚想往门外奔,又突然折回来问道:“那……那你怎么办?你说良娣反了,但是你也是宫里皇上派出来的人,良娣怕是不会放过你啊!”

    白姗急得都要跺脚了:“你别管我了!我在良娣身边侍奉了这么多年,虽说是陛下的人但也处处为她着想——你想想看,否则我是怎么知道她要造反的呢?”

    见燕皓震惊在了原地,白姗一时有些尴尬,忙把他推了出去:“快去,从后门走,别管我了!”

    燕皓来不及再细问,也不能知道更多关于萧兰君复国的细节了,立刻带着韩江牧便往后门方向奔去。

    但是究竟能去哪儿呢?燕皓跑到后门时,已是气喘吁吁,他突然发现坤京中出了一个人之外,没有人能容得下他们——唐境表面上是韩珝偲的人,而崔儆和许洲此刻大约也身陷险境。

    没办法了。燕皓一扫身后——并无旁人。他把韩江牧绑在身后,便往烨园的方向去了。

    而此时的前厅,新月正倒在地上,萧兰君身边的黑衣人们就站在新月的尸体跟前,手中的剑淌下来淅淅沥沥的血,院内也早已尸横遍地了。

    萧兰君冷冷地睥睨着脚下的新月,踢了她一脚,冷哼了一声:“贱婢,不过是皇帝派来的一个小蹄子,也敢跟我斗!”

    “公主殿下,”离她最近的那名黑衣人跪了下来,向她行了一礼:“臣等救驾来迟,险些让殿下受惊,罪该万死!”

    “我没事,”萧兰君微微仰着头淡声道:“想来我那位兄长也给你们安排好任务了吧?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离开坤京了?”

    黑衣人颔首道:“怀王殿下吩咐过了,找到公主殿下后务必护卫好公主殿下到渡口坐船离开坤京,这就是吾等的职责。公主殿下,此刻宫中怕是已经乱起来了,不如……”

    “我知道了。”萧兰君冷声道:“兄长安排得十分妥帖,不过我还有件事要料理。”

    正值此时,后院里突然走来一个黑衣人,朝她行了一礼道:“殿下,我们在后院抓到了一个会武功的侍女,她说您派她办了点事,她特地前来跟您禀报。”

    “来了。”萧兰君闻言,嘴角微微上扬:“让她进来。”“诺。”

    白姗走到殿上来,“扑通”一声跪下了,叩首道:“良娣,您派奴婢办的事,奴婢已经办好了。燕皓此时大概正往那个女人府邸的方向去,还请良娣速速派人追击。”

    “很好。”萧兰君笑着把她扶了起来:“你们俩伺候了我这么多年,主仆之间的情谊我都念着。不过新月是个不识时务的,事到如今她还想着要杀了我。喏,再看看她,就权当尽了你们之间的情分了。”

    白姗早就注意到地上的尸体了,此时小腿不由得连连打颤,但面上依旧镇定自若——时至今日,一切已是无可挽回,还是把命留住了要紧,便连忙道:“诺,奴婢愿终身为良娣效忠。”

    “好,很好。”萧兰君很满意,微笑着说:“既然如此,你就随我回浦羲。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韩珞成的良娣了,你可叫我,公主殿下。”

    白姗的目光有些怯怯的,却不敢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低着头道:“诺,公主殿下。”

    萧兰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过头去对身边的那些黑衣人说:“后院逃出了一个侍卫,你们跟着他,看他在何处落脚。你们先行看住了,不许他所到之处的任何一个人逃走,我随后就到。”

    然而此时烨园之中的叶桓微,还不知道危险就在咫尺之间。

    她召来了府上还剩下的家丁,吩咐道:“寒风,取来咱们家的钱箱,当即把大家的身契和月钱都发了。此外,每个人再给二两银子安家费。大家伙们拿到了钱和身契,就快些离开吧!”

    “姐姐,这是怎么了?”底下的下人们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饭碗就这么保不住了,都议论纷纷了起来,清风忙问:“刚才我听见丧钟敲响的声音了,可是出什么大事了?”

    叶桓微沉声道:“没事,一切有我在。”又转过身对众人道:“各位,今日之后,华天的江山就要易主了,我实在不知道这世道会不会大乱。请大家保重,往后若有缘,便再见吧!”

    说完,寒风一句话不问,便从叶桓微的书房里取出了钱箱发放给众人。而清风则紧紧追着离开了花厅的叶桓微,问道:“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叶桓微听得这句话,站定了脚步,思索了片刻才道:“你就留在此处,待会儿若是有人来了,你就躲起来。若是能逃过抓捕,便回寒川去。流风哥护送衡安郡主去了,没人去寒川,你去了,刚好能给兄长报个信。”

    清风还不知道叶桓微是在诓她,便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我一定顾好自己,替姐姐送到消息!但是姐姐,待会儿若真有人来,你该怎么应付呢?”

    、正值此时,叶桓微突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个人声:似是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叶桓微与清风面面相觑,倒是前者先反应过来了:“怕是燕皓或是唐境的人有事,来求助了,快去看看!”

    清风应了声“欸”,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去了。很快,清风领着一个背着婴儿的青年来到了她跟前。还不等清风开口,燕皓便忙道:“叶掌柜,出事了!”

    “你别着急,出什么事了?先把孩子放下来——这孩子是?”叶桓微见他背后背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婴儿,忙和清风一起帮他把背上的婴儿取了下来,由清风抱着抚慰。

    燕皓喘了几口大气,才把话说顺溜了:“叶掌柜,刚才那十二声丧钟,您听见了吗?”

    叶桓微连连点头:“听见了,我想这大约,就是韩珝偲制造的内乱了——怎么,你们家公子进宫了?”

    燕皓苦笑着说:“不是大约,这就是!大公子不仅制造了内乱,还与萧兰君合作,让浦羲造反,制造外患,给他争取夺位的时间!刚才丧钟声一出来,我们都没想那么多,萧兰君便让公子立刻进宫去了!”

    叶桓微的脑袋一时空白,好久才缓过来,安慰自己:没事,没事。若韩珝偲真是借此机会谋权篡位,就算韩珞成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抓回来。他现在入宫,兴许还能见到皇帝最后一面,事情还能有所转机。

    叶桓微咽了口唾沫又问:“那……是公子让你来找我的?”

    燕皓连连摇头:“是良娣身边的白姗姑娘,她对我说明了一切,叫我赶紧把小皇孙送到公子信任的人手里,否则只怕事情闹起来了伤着皇孙,没法对公子交待。”

    “我想着唐侍郎和崔许二位大人现在应该都顾不上自己,也只有叶掌柜你能帮忙,就来了。”燕皓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在叶桓微看来,却是最后一下绝望的打击。

    “燕皓啊……”叶桓微苦笑着说:“你怕是,被人骗了啊……”

    “什么?”燕皓一脸懵懂,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入了萧兰君和白姗一同设下的陷阱。

    突然,叶桓微听见了一声巨响,一时被吓到了,反应过来便立刻对身后的清风说:“快,叫寒风加快手脚,让他们快走!还有,小皇孙就拜托你了!”

    清风颔首道:“姐姐放心,你注意安全!”二话不说,便离开了三人刚才讨论事情的凉亭。

    “这是怎么了?”燕皓照旧是一脸不解。

    叶桓微叹了口气:“白姗是萧兰君故意放出来,给你送消息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我这里,好把公子手底下的人一网打尽。”

    燕皓闻言,简直石化了,对飞奔而来的黑衣人们全然不顾,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叶桓微看到那些黑衣人时,便知道自己今天已经走不了了——若是自己走了,只怕这阖府之人都得遭殃。

    萧兰君很快就到了,她走进凉亭,看着矗立在那里的女子,轻启红唇,眼皮微微地抖了抖,似是不可置信一般。

    眼前的女子看起来比她还年轻几岁,身材小巧,穿着一身白底绿边青梅纹的衣裙,头上珠钗简洁,整个人站在亭子里的灯笼下不甚分明,却让人隐隐觉得,这是个沉静如止水的女子。

    但萧兰君此刻在意的,却不是她给自己调查韩珞成的那些日子里带来了多少困难和麻烦,而是那根碧玉簪子,真的跟眼前的这个女子很配。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那样老气的簪子,也是可以配这样年轻的姑娘的。

    “公主殿下深夜来访,且是不请自来,不符合规矩吧?”叶桓微皱眉看着萧兰君: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审视自己的对手,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萧兰君定了定神,走进亭子,才看清了叶桓微的脸:长得也就那样,韩珞成究竟是怎么看上她的?

    她冷笑道:“那是你的规矩,与我无关。不过你倒还算识趣,知道称呼我公主殿下,而并非良娣。”(未完待续)

二百零三章 分外眼红

    叶桓微笑了笑,别过脸去索性不看她:叶桓微不管她叫“良娣”,是因为在她心里,萧兰君从来就不配做韩珞成的良娣。

    而此刻萧兰君这等行为,除了“公主殿下”四字,叶桓微也不知如何称呼更为妥当了。

    “燕皓抱着江牧到了你这里来,江牧在哪儿?”萧兰君心想着:在处置了叶桓微之前,总得先保证自家儿子的安全。

    叶桓微冷笑道:“良娣连公子都不要了,又何必在意小皇孙呢?”

    萧兰君见着叶桓微这副笑容,不由得想起了当日在柴房里受尽拷问却依旧清高的那个,极其令人头疼的歌女,不由得怒从中来:“江牧说到底还是我儿子,我在不在意他,又与你何干?”

    叶桓微冷声道:“既然良娣在意小皇孙,就不该联合着母国的旧部造反!”

    “公主殿下这一反,可知从今往后小皇孙将会永远背负着无法消除的歧视?可知从今往后失去了你的陪伴,他便缺少了最重要的母爱?殿下既然早知自己要反,为何还要生下小皇孙?”

    “说到底,殿下也不过是单凭个人好恶行事,而并无任何责任感罢了。”叶桓微本就看不上萧兰君,更看不上罔顾当下民生局势,只顾着个人利益的人。

    萧兰君没想到她这么能说,一时竟被她驳得哑口无言,也只得指着她怒道:“把她给我绑起来,把嘴塞上!”

    “住手!”燕皓总算是回过神来了,连忙挡在叶桓微面前,看着萧兰君的眼睛说:“良娣,叶掌柜是公子的人,您没资格处置她!”

    “公子的人”四字,完完全全地刺痛了萧兰君,只见她微微一怔,很快便笑出了声,好半晌才停下来:“韩珞成的人又与我何干?我今天看她不爽,就是要处置她,你能把我怎么样?一并绑了!”

    “你要是敢动我姐姐,就别想再看到你的孩子了!”叶桓微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一愣,回过头来,却见清风站在亭子下,一脸沉着地看着他们:但叶桓微看到了,她抓着匕首的手正微微抖着,分明便是怕了。

    “你把他怎么样了!”萧兰君听见此言,以为清风已经把小婴儿怎么地了,指着她大骂:“你又是个什么贱人,有什么资格碰我的孩子!我警告你,若是不把他好好地交出来,我定把她大卸八块!”

    清风闻言,眨了眨眼,似是有些怕了,但依旧镇定下来:“我把他藏到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你若想找到他,就放了我姐姐,放我们出去!”

    萧兰君闻言,眯了眯凤眼,冷声道:“来人,杀了她。”

    叶桓微闻言惊了,怒喝道:“萧兰君,你果真丧尽天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吗!”

    萧兰君笑了笑说:“你这个什么妹妹也太不会演戏了,一看就不像是个能害人的小姑娘。跟我斗?你还嫩了些!杀了那个女的,把眼前这个绑了,跟我走!”

    之所以要把叶桓微带走,并非是因为她觉得叶桓微的才能和智谋有多么卓著,而是因为她心中对韩珞成的执念,已经到了但凡旁人说任何一个女人是“公子的人”,都能惹怒她的地步。

    这样的女人,她自然是要带回去好好折磨一番,才能解她心头之恨。萧兰君想起韩珞成,看着眼前挣扎的叶桓微,心头的怒火隐隐又窜了上来。

    谁料到千钧一发之际,叶桓微猛地把外套脱了,挣脱了黑衣人的桎梏,扑在了清风身上。

    “姐姐!”清风就这么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叶桓微,肩膀被一把长剑贯穿了——而那把长剑,本来正应该插在自己心上的。

    清风抱住了疼得昏迷了过去的叶桓微,忍不住飙泪了:“姐姐,姐姐……”

    周围的人都被叶桓微这一不要命的举动吓到了,黑衣人见自己伤了自家殿下要的人,也没敢继续动手,便一时拿着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等待着萧兰君的指示。

    “看着我干什么?既然不要命,就都杀了!”萧兰君反应过来,想着既然这叶桓微也是个烈性子,估计也没法把她活着带回浦羲,不如索性就在此处解决了。

    “公主殿下,这样不好吧?”这时,萧兰君远远地便听见了一个讨厌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文云曦身后跟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朝他们走了过来。文云曦脸上依旧是一派得体的笑容,而他身后的女子脸上,却是一派怒气。

    “文云曦?”萧兰君皱了皱眉,冷声道:“你们要我办的事,我可都完成了,接下来我要做什么,你们也管不着吧?”

    “殿下,云曦确实是管不着。”文云曦走到了萧兰君面前,微笑着说:“不过这里是华天,很快便是大公子的地界了。殿下在这里伤了大公子要的人,不太妥当吧?”

    “你要带走这个女的?”萧兰君瞥了一眼倒在清风怀里的叶桓微,冷笑道:“她是你什么人?又是韩珝偲什么人?你今天没带一兵一卒却想带走我要的人,怕不是在痴人说梦吧?”

    文云曦笑着抬起了手,诚恳地说:“我确实是不带一兵一卒。但是殿下,这世间有的人,就是能穿着布衣常服,从乱军中脱身而出,且分毫不损。”

    “比如说在下,若是今天殿下不顺了在下和大公子的意,殿下能出得了坤京吗?”文云曦笑看着萧兰君,一点都不像是在和萧兰君抢人,倒更像是友好地谈判交流。

    萧兰君闻言,脸顿时便白了,半晌才盯着文云曦,狠声道:“好,这个人我给你,我们走!”

    “云曦恭送殿下。”文云曦见萧兰君带着黑衣人离去,微微行了个礼,抬起头来时,便看见身后的寒风早已按捺不住,立刻冲上去察看叶桓微的伤势了。

    “文公子,多谢你今天帮我们家主子!”见清风恢复了情绪,能止住叶桓微伤口中涌出的血了,寒风便站起来对他行了一礼,微笑着说:“等桓微醒了,定然亲自给你道谢。”

    文云曦眼神温柔地看着寒风说:“没事,你找我帮忙,我定是要帮的。只不过……”

    “怎么了?”寒风有些懵懂:莫非文云曦帮她救叶桓微,是因为另有图谋?

    文云曦笑了笑说:“没什么,我想现在烨园已经不安全了,怕是大公子的人也会寻到这里来,不由分说便把你们当作四公子的同党处置了。我想……不如你们先到我那儿去,再从长计议?”

    寒风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她们不正是韩珞成的同党吗?但想着叶桓微此时正需要治疗,便也只得低着头温顺地说:“好。”

    文云曦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将三人带回了文府。而烨园俨然成为了一座空园,静静地矗立在正纷纷乱乱的坤京中。

    可韩珞成就没有像叶桓微那般幸运了,自打进了宫以后,他就发现不对劲了。但因为看见了平时太皇太后跟前侍奉的宫女,也没多想,便进了太皇太后的寝宫——无论如何,总没人敢在太皇太后的遗体前杀了他。

    “太祖母究竟是怎么去的?”韩珞成跟在宫女身后,一想到素日和蔼慈爱的太祖母,心里不住地难受。

    宫女倒像是不太在意地说:“太皇太后寿终正寝,临走前还说想见您。但是……派去传的人,还是跑得太慢了。”

    韩珞成闻言,出了口大气,闭上了眼:他想起那天他回到坤京之后,太皇太后倚在门边看他远去的样子。一时之间血气上涌,不由得落下泪来。

    到了太皇太后的寝宫,韩珞成一时太过悲痛,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太皇太后的榻前,看着床上已经冰凉了的、用一张黄布盖着脸的老人,眼泪越发簌簌,却无可奈何。

    但悲痛的同时,也疏忽了:寻常高位主子逝世,都会有一大批的太监宫女即刻便跪在床前哭灵。但此刻寝宫内却是安静得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声音,且只有刚才的那名宫女在场。

    “太皇太后也不能就这么在这里躺着啊!”韩珞成一抹脸上的泪水,对身后的那名宫女说:“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可禀告了父皇?丧钟都敲了,怎么还没人来为她梳洗?”

    身后的宫女却没答话。

    韩珞成觉得奇怪,转过头去看着她,一脸狐疑:“我问你话呢?”

    这时,韩珞成才发现不对劲——这个宫女的眼神,与寻常宫女不太一样。他立刻机警了起来:“你是我大哥的人?”

    宫女对他微微行了一礼:“既然四公子都已经知道了,就好好待在此处,为太皇太后尽最后的孝道吧。门外千军万马,还请公子不要挣扎。等今晚过去,一切就都好了。”

    韩珞成闻言,瞳孔骤缩:果然,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唐境可没有韩珞成那般反应迟钝,自从丧钟敲响之后,他便飞马进了宫——见的却不是太皇太后,而是皇帝。(未完待续)

二百零四章 陛下驾崩

    今天的御书房外头十分空旷,唐境虽看见了沿途值守的金羽尉,却没见着应该在夜间巡视宫中的戍卫队。而到了御书房门前,更是看不见一个宫女太监。

    唐境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恐怕今夜,不仅仅只是走了太皇太后一个人那么简单。

    但谁能料到,唐境看见皇帝时,也看见了一派不可思议的场景——韩珝偲正握着剑,剑尖淌下了一点点血迹,他就那么面对着皇帝。而本来就是玄色的被衾,浸了皇帝的血,却看不出究竟如何。

    唐境一时站在那儿,目瞪口呆,不可置信:他原以为,韩珝偲再怎么猖狂,也万万不敢就这么杀了皇帝——哪怕是鸩杀呢?

    韩珝偲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丝动静,突然转过头来,正对上唐境震惊的眼睛,他笑了,把那把剑随手一扔,朝唐境走来:“唐卿,从明天开始,你我便是真正的君臣了。”

    唐境心中悲愤交加,却不敢形于色,见韩珝偲朝他走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珝偲见他退了这一步,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却是已经料到,唐境应该是亲眼见着自己弑君的场面了。于是他故作惊讶地问了句:“唐卿,见到明日的陛下,难道不应该跪下吗?”

    事到如今,唐境心中只剩下了震恐和悲愤,他睁大眼睛看着韩珝偲,又一瞥龙床上的皇帝,眼神骤然间暗了下来:“陛下……陛下是已经?”

    韩珝偲笑着说:“你没看错,就是我,杀了皇帝。用剑杀的,而且是,他自己的剑。”

    唐境听见韩珝偲亲口承认,犹如五雷轰顶,他猛然把目光移到韩珝偲身上,眼中却不敢流露出一丝的愤慨——他知道,韩珝偲定然没有拿到他想要的圣旨。而真正的遗诏,早就被他藏好了。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唐境强忍着一腔悲痛,眼睛却早已禁不住红了——除了忍住悲愤,把那道遗诏保护好,来日交给韩珞成并且保护他登上皇位,他没有别的选择。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活下去!唐境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了,咬着牙叩拜道:“微臣,参见陛下!”

    韩珝偲见他如此恭顺地跪下了,眼神和语气却不对——看来唐境不是文官,学不会那些虚假的演戏技巧。他站在唐境跟前,看着唐境这臣服的模样,却没让他起来。

    韩珝偲笑了笑说:“唐卿啊,你要知道,孤是无可奈何——今天晚上太皇太后和陛下仙逝,都早已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但是你也知道,我本来就不姓韩,若是不搏一搏,只怕最终也只能是四弟的砧上鱼肉啊。”

    唐境伏在地上,一语不发:若是韩珝偲看得到他此刻毫不掩饰的、震怒惊惧的表情,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剑。

    韩珝偲绕着跪倒在地上的唐境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说:“唐卿,你也为我筹谋了一些事,孤念在你这么些日子来一直为孤着想,会复你武将之职。但是今天的事情,你可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

    这语气,颇像是韩珝偲做了件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许给某个小孩子一颗糖,叫他不要往外说。唐境的头依旧没有抬起来,只咬着牙颤着声,回了一句:“既然陛下已经是天下之主了,唐境自当遵从陛下的吩咐。”

    见韩珝偲还没让他起来,唐境忽然觉着背上有一股子凉意——他听见了剑锋出鞘的声音!是韩珝偲腰间的软剑!唐境缓缓闭上了眼睛:看来自己终究是,要死在这宫闱里了。

    既然如此,何不拔刀出鞘,与他一战?唐境猛地睁开眼睛,突然想起自己腰间还佩着一把匕首——若是能把韩珝偲杀了,那些帮他起事的人失了主心骨,他们的联盟和谋划不也就土崩瓦解了么?

    怀着这样的想法和必死的决心,唐境的目光瞥上了自己腰间的那把匕首,静静聆听着韩珝偲的一举一动,寻找着最合适将韩珝偲一举击杀的时机。

    正当唐境想把那把匕首抽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听见了一个沉稳粗犷的声音:“臣卢孟昶,参见陛下!”

    卢孟昶?唐境的手安分了下来:看来卢家果然是听从了韩珝偲的吩咐,还是帮他造反了。不过既然卢孟昶来了,自己只怕……是没办法杀了韩珝偲了。

    “卢大将军请起!”韩珝偲不知是何时收剑入鞘的,又一脸笑意地迎上了卢孟昶:“今夜辛苦卢大将军了,现在坤京中的城防如何?宫城卫是否也控制住了?”

    卢孟昶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掺杂什么亲切的情绪,只规规矩矩地答道:“禀陛下,无所谓控不控制,城防和宫城卫,本来就在卢家手中。”

    这么嚣张直白?唐境有些疑惑:这么说,就不怕韩珝偲因为忌惮卢家的势力,来日直接把卢家铲除了?

    “不过等明天,他们就都是陛下的了。”最后,卢孟昶又补了这么一句。

    韩珝偲似是有些意外:“哦?卢大将军的意思是,要把这两大权力都交回给孤?”

    卢孟昶行了一礼:“卢家已经为华天的江山和陛下鞠躬尽瘁了,还请陛下信守承诺,放了犬子。还有,”卢孟昶朝正跪在地上的唐境瞥去一眼:“唐侍郎。”

    韩珝偲更意外了,看了看唐境,又惊讶地看向卢孟昶:“哦?卢大将军和唐卿也有交情么?”

    卢孟昶颔首道:“先前唐侍郎还是武将的时候,常与犬子切磋武艺,且对犬子言明先皇心意,这般恩德,臣自当铭记于心。”

    唐境松了口气:看来今晚,这殿内是不会再死第三个人了。

    韩珝偲却大笑了起来:“卢大将军何出此言?刚才唐卿跪在地上,不过是向孤行三拜九叩之礼,孤一时看见大将军,便忘了让唐卿起来了。唐卿,快请起吧。”

    唐境连忙起身,又行了一礼:“多谢陛下,谢过大将军。”

    这时,门外突然进来一个侍卫,对韩珝偲道:“启禀殿下,门口有位公子,带着您的令牌求见。”

    韩珝偲闻言,忙道:“二位爱卿,孤还有要事,就先走了。父皇的丧仪,就还是由唐卿主办吧。卢大将军,今夜还得劳您守好这坤京。待明天早上一切稳定了,再为父皇鸣丧钟。”

    “诺,恭送陛下。”卢孟昶和唐境跪下来,等着韩珝偲离开了御书房,才站起身来。

    唐境一言不发,走到了皇帝的龙榻前,小心翼翼地掀开纱帐,看见被子上的暗红色,眼睛越发红了,甚至看得见血丝。

    “唐侍郎,先皇的丧事,就辛苦你了。”卢孟昶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又道:“今日我保你一命,可不是为了让你和韩珝偲作对的。”

    唐境闻言,一双通红的眼看向了他,冷声道:“若不是卢大将军为他里应外合,此等乱臣贼子,又怎会有杀了陛下的机会?”

    卢孟昶似是有些讶异:他还从未见过唐境这般神情,便知道他心中的愤怒。知道自己所做之事并非忠臣所为,也于国无益,卢孟昶低着头道:“我……也是没办法,信了奸人,才会这般……”

    “卢大将军没办法?”唐境极少见地冷笑道:“大将军,薛氏早就倒了,你是整个华天最有权势的武将!只要你想,难道还保不住陛下么?”

    卢孟昶闻言,抬起头看了唐境半晌,才苦笑道:“唐侍郎,往后你就会明白了,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小儿被他手底下的人抓了,若不配合,只怕那孩子,早就没命了……”

    唐境闻言,一时愣住了:他没想到卢孟昶竟是这般受了韩珝偲的胁迫,自己实在不该那么质问他。但当看到床上一睡不醒的皇帝时,他又实在无法原谅卢孟昶。

    “既然卢大将军救了唐境,就别怪唐境将来,做一些悖逆了卢大将军今日言行的事情。”唐境冷声道:“在下有言在先,即便是大将军今日救了唐境一命,来日唐境要做些什么事情的时候,也是不会放过卢家的。”

    卢孟昶沉默了许久,才道:“唐侍郎,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今夜还请你把命保住了,才不辜负我交出去的权力。”

    见唐境没说话,卢孟昶觉着无趣,便离开了御书房。

    待卢孟昶出去后,唐境一抹脸——原来他刚才不说话,是因为眼泪早已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唯恐被人听见了哭腔。

    陛下……唐境心中忍不住地悲戚——不知为何,明明他们只是君臣关系,可此刻他心痛如绞,便好像是没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般。

    唐境一定……会完成您的遗愿的!他暗暗握了握拳头,站起身来,闭上眼沉住心神,睁开眼时,才对门外大喊一声:

    “来人!陛下驾崩了!”

    然而此刻韩珝偲已经在广德殿见上了文云曦,他一脸笑意地迎上来,对韩珝偲行了叩拜大礼:“云曦恭贺陛下!”

    “珺斓快快请起,”韩珝偲知道眼前之人于他的功劳胜于任何一人,连忙把他扶了起来:“珺斓,外边的情形如何了?”(未完待续)

二百零五章 兄弟阋墙

    “陛下放心,我已经料理好了。浦羲的人,该走的在我入宫之前都已经走了。整个城防也由卢素霆主持,让本来上街看灯的百姓们都回家去,此刻街上已经宵禁了,毫不混乱。”

    “影蝠军们也都已经出坤京了,没想到今天居然没用上他们。”文云曦笑了笑,接着说:“我让他们听从陛下的吩咐,全都回了衢北,大约不日,就要替忠亲王办点事了。”

    韩珝偲满意地点了点头:“孤有今日,全靠珺斓为孤筹谋!珺斓,孤打算封你为吏部尚书,替孤掌管天下的人才遴选之事,你觉得如何?”

    文云曦笑道:“这些事情,陛下才立新潮,还得好好梳理。云曦不过是一介白衣,担任什么职务都无关紧要。我此刻入宫,是因为为陛下寻到了一个人。”

    韩珝偲一时还疑惑是什么人,突然反应过来:“是不是韩江牧?我听有人来禀报说,韩珞成已经进了太皇太后的寝宫,却没带着韩江牧。萧兰君是不可能把那小孩带回浦羲去的,他此刻在你府上?”

    文云曦微笑着摇了摇头:“虽说也在我府上,不过在下所说,并非小皇孙。而是陛下的,一位故人。”

    “陛下当年痛失所爱,身不由己,亲手断了那人的手筋,”文云曦淡淡地说着,眼睛却片刻不离韩珝偲的脸,似乎是希望从他脸上看到些奇妙的变化:“陛下刚赢了一场大战,这么快就把打仗的初衷忘了么?”

    韩珝偲闻言,如惊雷在耳,一时没了声,只瞪大了眼看着文云曦:文云曦也从未见过他这般,眼中含泪,却极有神采——若不是听见当年的人还活着,又何至于此?

    韩珝偲又惊又喜,忙道:“继续说!”

    文云曦低下了头,接着说:“其实云曦早就知道了此人还在人间,只是一直未曾告诉陛下——当初叶昭晖与我们合作时,便把此事告诉了云曦,说他那个从四房过继的小妹,实际上就是收养的魏秋恒。”

    “但是因怕把叶家牵扯进了魏阙兵变之中,又怕陛下知晓了此事会沉溺于当年的执念,意志消沉,狠不下心来,便叫我等陛下事成之后,再告知您。”

    “之所以这样,还有一个原因。”文云曦顿了顿,抬起头来看向韩珝偲:“那个人,其实已经不再心悦于陛下了——甚至,她回到坤京的原因,正是因为深恨陛下。”

    “什么意思?”韩珝偲听得最后一句话,眉头耷拉了下来,却不见怒气:倒是有一丝丝委屈,就好像是一个心悦了姑娘已久的少年,听见那姑娘无故讨厌自己一般。

    “陛下,”文云曦的喉结动了动,接着说:“她叫叶桓微,是四公子的谋士。”

    “而她当年回到坤京,就是为了辅佐四公子击败您。”文云曦轻声说:“这些话本不应该由云曦说,免得伤了陛下的心。”

    “只是这些年来,陛下与四公子博弈,云曦则也暗中与此人博弈,深知她的心性不比寻常女子,且十分聪颖,对韩珞成更是忠心耿耿。云曦想说的是,若陛下不能收服她,便请将她永远留在宫中吧。”

    说起来,文云曦这么做绝非没有私心——他毕竟是文家的家主,文家身为谋士世家,地位坚不可摧。但自从叶昭晖和他合作以后,他便时时留意着叶家的兄妹们,才开始忌惮起叶昭晖和叶桓微。

    毕竟文家只有谋没有财,而叶家则是两者双全。若不借此斩断了叶家的一条臂膀,怕是以后文家的主子与叶家的主子斗起来,文家输得连底儿都剩不下。

    韩珝偲的神思,从文云曦说叶桓微是韩珞成谋士的那一刻,便已经飘远了。他缓缓地走到门口,想着往日种种回忆,断然不敢想象:当年他愧疚万分的人不仅没死,还对他充满了恨意。

    而这个人,也是他一直奋斗打拼、拼命往上爬的精神依靠,更是他一生的挚爱。想到这里,韩珝偲的五指抠紧了门缝,闭上眼低下了头,心中满是懊悔。

    “她现在……怎么样了?”好半晌,韩珝偲才缓过劲来:他已经决定了,哪怕当年的魏秋恒现在对自己恨意深扎,自己也要倾尽所有补偿她。

    “陛下,她现在在云曦府上,但是被萧兰君手下所伤,一剑穿过了肩膀,伤势怕是不轻。所幸她府上有医女,也跟了过去,正在医治呢。”

    韩珝偲闻言皱起了眉头:“珺斓,等她的伤情稳定下来以后,你就把她送进宫里来——我必须要好好照顾她。”

    文云曦看着韩珝偲脸上这从未出现过的焦急和关切,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把真相告诉他了,但也只得颔首称诺。

    “她在你那儿,我还是放心的。”韩珝偲知道自己还有许多正事没做,便道:“孤现在得去见见我那位四弟了,珺斓,现在宫中也稳定下来了,你先回府,好好歇着吧。”

    文云曦闻言,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韩珞成正跪在太皇太后身前,看着宫女走进来为她梳洗,便红着眼走进了偏殿——门外的动静听下来了,但戍守的那些金羽尉缺一个不少地依旧站在门前。

    韩珞成极其颓靡地靠着墙边坐了下来——他知道,今夜自己怕是出不去这宫了。

    只是江牧和兰君……韩珞成心中不禁开始焦虑:桓微还不太怕,她现在权势大,定能保全自己。但是兰君和江牧不过是妇孺,若是韩珝偲派人去抓了他们来要挟自己,或是直接把他们杀了……

    韩珞成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把脸埋在掌心里,心烦意乱。

    正值此时,韩珞成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来,却看见了韩珝偲,穿着一身玄色的衣服朝他走了过来。走近了,韩珞成才看清,那玄色衣裳上,绣了暗暗的龙纹。

    韩珞成并不打算站起来,他就那样颓着——韩珝偲不是自己的大哥,更不过是一个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自己又何必再向他行礼呢?

    “四弟,觉得大哥新做的这身衣服怎么样?”韩珝偲大摇大摆地走到殿上的主位坐下,笑看着他,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韩珞成笑了笑,又很快敛去了笑颜,直截了当地说:“若是大哥愿意把兰君和江牧还给我,保我们一家人的平安,这身衣服就很好看了。”

    “要是不呢?”韩珝偲还不打算跟他说实情,想着先逗逗他,看看能不能获得一些更好的条件。

    韩珞成盯着他沉默了片刻,才淡声道:“若是不,这身衣服在我眼中,便与乞丐的衣服无异了。”

    韩珝偲知道他拿自己没办法,手中也已经没了筹码,实在不想跟他废话了,便道:“说起来我今天能坐在这个位置跟你这么说话,还得多谢萧兰君呢。”

    韩珞成没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泛不起一丝波澜。

    韩珝偲见他没反应,便笑着说:“若不是萧兰君联合浦羲当年逃出的皇室子弟,与我达成了交易,让浦羲复国,制造了一场于华天而言的动乱,我也不能就这么顺利地,把效忠于先帝的军队调出去。”

    韩珞成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依旧不愿意相信韩珝偲说的话,皱了皱眉问:“你在说什么?”

    韩珝偲笑了笑,把话说得明白了些:“当日,萧兰君在宫中与我相见,我请她回去复国,她要我发誓保全你们父子二人性命,我们的交易,便这般建立起来了。”

    “现在萧兰君已经出城了,很快她就会变成浦羲的长公主。”韩珝偲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变白,很是得意:“但是你和你的小江牧,就只能永远被囚禁在宫里咯。”

    韩珞成终于扶着墙站了起来,盯着韩珝偲冷声道:“你杀了我就好,为何偏偏说这些话,来诛我的心?”

    韩珝偲淡淡地说:“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四弟,若是你果真什么都不知道,来日做了冤死鬼,那我这个皇兄,就太无情了。让你现在就知道一切,也是给了你另一条路,不是么?”

    韩珞成听明白了:韩珝偲是在暗示自己自尽——他告诉自己这一切,无非就是笃定自己经受不住,便会舍了小江牧而去。

    但他不会了,很久以前就不会这样了。韩珞成盯着韩珝偲看了好半晌,才笑了笑说:“陛下,既然她都和你达成协议了,你总该放了我们父子二人吧?”

    “不不不,我答应的是留你们的命,可没说放了你们。”韩珝偲皮笑肉不笑地说:“只有你们在宫里,才是最安全的,也是最能让我安心的,不是么?”

    韩珞成一时有些茫然,神思也有些恍惚了,他看着韩珝偲,冷声问了句:“今晚,父皇和太皇太后,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韩珝偲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四弟,知道太多,寿命可不长哟。”

    “回答我!”韩珞成的语气加重了,韩珝偲也极少看他这样,便笑着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二百零六章 洋洋自得

    叶桓微一时觉得他说得有理,但实在耐不住一腔愤懑,却也忍耐着即将爆发的性子冷声道:“我现在……身体不适,不想听你说那些废话。”

    文云曦就站在那儿,一声不响地看着她,观赏着她脸上那份失败者才会出现的追悔莫及、只剩余恨的表情:他知道,叶桓微这么说并非真的不想知道真相,只是不愿意面对真相罢了。

    不过比起叶桓微从前遇见事情只会把脑袋埋进被窝里的模样,现在能面对面和文云曦说话的她,已经好了许多了。不过此刻她手中一直捏着那半块玉珏,就像是攥着对韩珞成唯一的念想一般。

    清风见两人僵持着,但叶桓微伤势未好,本来也只是悠悠转醒,若是文云曦这般激她,怕是病情会恶化,便冷眼朝文云曦瞪去:“我念你是我姐夫,请你出去。若是等一下姐姐因你的话有什么好歹,我一定让你偿命!”

    叶桓微平复下了心绪,才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音对清风说:“清风,你先出去。”

    “姐姐!”清风知道自己这一出去,叶桓微和文云曦必然又要开始聊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了——然而现在叶桓微断然不能劳神,况且文云曦的嘴又毒,怕是……

    “无妨。”叶桓微深吸一口气,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文云曦身上,冷声道:“你先出去等着,我受得住。”

    清风知道自己拗不过叶桓微,也只得应了声“诺”,便立刻下去了。

    待清风迈出了门槛,文云曦转身便坐在了一旁的坐垫上,微笑着说:“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一命了,叶掌柜手底下的人却还是对我那般态度,该好好管教管教了吧?”

    叶桓微撇过脑袋去说:“她是我妹妹,管教不管教的,我心里有数。”

    文云曦跳过了这个话题,接着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可知,你和韩珞成,为何会败吗?”

    闻言,叶桓微立刻便冷笑了一声:“我们败,是因为我们心里装着天下,以君子之心想着国家的安危,却忘了小人,是断然不会顾及这些的。”

    “你们先是纵容叶昭钰泄洪,导致南方水灾。当然,疫病那件事情不一定是你们做的,但是因为你们的绥靖,让疫病越发严重,波及民生,死伤无数。”

    “如若你们还有脸,就该在国家危难之时收手,而不是选择在这样的时刻引敌外出,让华天的先烈们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浦羲回到他人手里!”叶桓微说到这里,想到萧兰君那副嘴脸,便十分恼火。

    “如若你们还有颜面,更不应该,在太皇太后和陛下危重之时心怀不轨,发动宫变。陛下早已说过,夺嫡凭本事。你们本事确实大,也赢了。但是,我们即便输,也输得光彩。”

    文云曦笑了笑:叶桓微一看见这副笑容,心里便开始发毛——那就是一种毫不在意、看穿一切的笑。诚然,叶桓微说的有理,但她漏了两个条件:其一,文云曦和韩珝偲本都不是华天人。

    其二,便是当下的局势,若是韩珝偲此刻不搏,只怕等皇帝年后好起来,便再也没有机会了。因此,文云曦和韩珝偲完全没有必要估计华天的民众是否尚在苦难之中,而他们的行为又是否妥当。

    这个道理叶桓微心里明白,文云曦却也不多与她在这方面瞎聊——他也知道叶桓微不过是想最后抓住那唯一的一点精神上的胜利,也不拆穿她了。

    他笑看着叶桓微说:“你们输得光彩,但还是输了。既然你不愿意回答——也许是你还不知道你和韩珞成为什么输,就让我来给你分析分析,如何?”

    叶桓微没回答,她撇过脑袋去看着纱帐上的绣花,一语不发。

    文云曦见状便接着说:“其一,唐境和韩珞成早就已经知道了地下军队的存在,但你们错就错在没有及时清缴——说实话,当晚地下军队被发现时,我都已经做好了坑杀所有士兵的准备了。”

    “但是你们居然就这么走了,还把军队留在了那里,更没有派遣官员去查。”说到这里,文云曦的语气就像是在讲一个不可思议的笑话一般:“正是你们,给了我们充分的时间,让青瀚把这支军队,交到韩珮翎手里。”

    “当然,我们不会就这么把上好的武器和马匹交给韩珮翎——万一他果真造反成功,那麻烦就大了。所以在你们发现之后,我们在当地高价招来了近千的牧民和农户壮丁,让他们与影蝠军共同训练。”

    “但实际上,战斗力真正强大的,只有当今陛下手中的影蝠军,也就是今晚在坤京中备用的那支军队。”他惬意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懒懒地说:“然而韩珮翎所有的,却只是那些只会横劈竖砍的大头兵。”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们的武器和马匹是怎么来的?”文云曦特地顿了一顿,就像是把叶桓微提到了空中,又迅速扔下来一般接着说:“正是当年你们魏家造反时,那些失落的魏铗。”

    闻言,叶桓微睁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猛地看向文云曦:确实不像是在说谎。

    “当年薛家和卢家共同处置魏铗时,卢家承接的是收集,而薛家承接的主要还是重铸。也正是因为这个空档,当今陛下才轻而易举地拿到了那么多武器。”

    “至于马匹,想必你也知道当今陛下并非先皇所生了。”文云曦脸上一派人生赢家的表情,叫叶桓微看了都想揍他:“他是衢北忠亲王的儿子,而衢北盛产马匹,明白了吧?”

    叶桓微就那样盯着他看,眼神越发凌厉,但很快又转为迷茫。

    文云曦没理她,接着说:“你还记不记得,自从韩珞成回京之后,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但凡出了坤京,便有很大几率会遭到刺杀——尤其是在衢北的时候?”

    叶桓微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这与影蝠军有关系?

    “在衢北的每一次暗杀,都是由叶昭钰完成的,当然了,青瀚也有苦劳——若不是他暗中怂恿,叶昭钰只怕还不敢那么猖狂。除了杀唐境的那一次,是当今陛下特地嘱咐了高明的手段之外,别的,都极易查。”

    “但是我是真的万万没想到啊,你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查。”文云曦一脸好笑道:“我还以为,韩珞成送完亲回坤京之后,韩珮翎必然扑棱不过几个月了呢。”

    “至于让唐境元气大伤的那次刺杀,以及衢北皇帝来到京中时在驿馆中遇到的那次刺杀,都是当今陛下的影蝠军所为。”文云曦淡声道:“这你们都不愿深查,看来,在下还是没法棋逢对手啊。”

    叶桓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却见他看着自己接着说:“还有一件要紧事,是关于萧兰君的。”

    “其实,萧兰君还是很难劝的。至少在我找她之前,她压根就没有过要背叛韩珞成的心理。但是我告诉她,让她去查一样东西——一根通体碧绿的簪子。”

    簪子?叶桓微有些不解:这又与韩珞成何干?

    “当初韩珞成府上不是在他离开了坤京之后便被逐出了一个丫鬟吗?那是你的人,我知道。”文云曦顿了顿,紧接着问了一句:“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被赶出府邸吗?”

    “是因为当初韩珞成寻来了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我不知道他是要送给谁的。但是问题就在于,韩珞成并不打算送给他的长辈,而那根簪子,也与萧兰君极不相配。”

    “于是我就猜测,那样典雅的簪子,会不会正衬喜欢穿绿色衣服的你呢?”文云曦笑盈盈地说:“果不其然,萧兰君不过三试两试,便把韩珞成的底细试出来了。”

    “而她那样飞扬跋扈的人,怎么会与旁的女子共侍一夫呢?”

    听到这里,叶桓微已是气上心头,却好似不能呼吸一般——哪怕是呼吸一下,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这时,她突然觉出来,自己的肩膀上的绷带,开始变暖变湿了。

    “不过既然你曾经是韩珞成的谋士,我也不敢怠慢,这才把你的身份告诉了当今陛下——想来你若是在宫里过上一辈子,也总比天南地北地跑、让当今陛下烦忧得好。”

    这才是重点!叶桓微的眼神凌厉了起来,乃至于有些灼热。

    文云曦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这也是为你好,你这个人啊,太过仁慈。明明有机会能杀了萧兰君,也有机会杀了叶昭钰,可你就是不动手。也太过重道义和情分——若是你能像你兄长一般,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达到目的,又何至于此?”

    听得这句话,叶桓微的眼神中越发不可置信了:“你说……什么?”

    文云曦恢复了脸上的笑意:“我说,你的兄长叶昭晖,早就已经归顺于当今陛下了——早在你和叶昭钰归顺于各自主子麾下之前。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的呢?”

    叶桓微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那个孱弱的兄长?那个对身边人都十分温柔可亲的兄长么?(未完待续)

二百零七章 实力劝退

    “总之,你不适合做谋士。”文云曦看话也说到这份上了,便起身道:“希望你进了宫以后,能好好活下来。对了,愿你从今往后,不要再手软了。”

    叶桓微一直愣着,待反应过来时,文云曦已经出去了。清风却连忙走了进来:“姐姐,你的伤口……怎么崩了呀!”

    伤口崩了……叶桓微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又抬眼看了看清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里?

    叶桓微睁开眼,眼前是装扮古朴华丽的房间。她坐起来,突然心下一慌——那半块珏不见了!

    站起来正要去找,见这不过是一间稀松平常的厢房,但是一应陈设,都是官中造办。宫里?叶桓微心中凉意骤生——看来文云曦没有食言,还是把她送到韩珝偲跟前了。

    门突然开了,孙碧环走进来,身上穿着宫装,向她行了一礼:“姐姐,陛下……韩珝偲让我带人,来给你梳洗。”

    紧接着,她身后便有几个宫女端着托盘和水壶、提着水桶走进来,往床对面屏风后的大木桶里倒水。叶桓微见势,心里明白了几分,摆了摆手:“东西放下,我自己来。”

    孙碧环知道她心情不好,便微笑着说:“姐姐不喜欢别人在旁边侍奉,寒风也不便入宫,就请姐姐自便吧。这些宫女都在门外侯着,姐姐有事只管开口,小玉就先行告退了。”

    待众人离去,她擦洗完毕,才发现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是真的深。穿上了孙碧环送来的衣服——是一套浅紫色的宫装长裙。她心中涌上了一种熟悉的感觉,莫名地萦绕着:这套看起来高贵华丽的宫装,居然正合身。

    用最初佩戴的银环将耳朵两边的头发固定在脑后,像往日那样不施脂粉,打开房门,才知道已是黄昏时分。一个宫女上来拦在她面前:“姑娘沐浴好了?请随奴婢来。”

    叶桓微出了小院,便坐上了小轿。颠簸着到了齐雍殿前——看来韩珝偲终究是心虚,不敢住在先帝的御书房。她下了轿子,被一个内侍引入内,还带上了房门。

    齐雍殿里的布置,早已因为它的主人的变更而附上了帝王的殊荣。正中间的盘龙从墙上凸出来,张牙舞爪,却掩不住新造的窘迫。桌左陈列着一掿奏折,仿佛确有其事。

    凤阙烛台上点燃的红烛还未落下烛泪,金质香炉里漏出来的香气甜美又奇异。她从未闻过这种香气,忍不住多吸了两口,有种上瘾的感觉。

    转头一看,即将登基的皇帝穿着黑色的暗纹龙袍,简单而不失奢华,倒凭空添了王者之气。未戴冠冕,只简单地扎了个发髻,背对着她。

    她想起十几年前他们初见,韩珝偲也是背对着她的。

    那年,他十二岁,她八岁,刚到父亲的军营里居住。营中都是粗人,没有能一块玩乐的小伙伴。

    他弯弓射箭,箭出,一只大雁落了下来。他跑去捡来给她,笑着说:“恒儿妹妹,给你。”她一看,大雁已死,哭了。韩珝偲不知所措,她扑在父亲的怀里,却遭到了父亲温和的训斥:

    “恒儿,这是大公子给你的礼物,不可无礼,快去接过来。”父亲还对这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少年恭恭敬敬的:“大公子,小女不懂事,还请公子见谅。”

    他连忙把大雁交给随从,笑着说:“我不知道恒妹妹怕这些,是在下失礼了。”

    然后蹲下来,对她伸出手,微笑着问:“恒妹妹,我带你去荡秋千好不好?”

    她躲在父亲身后,怯怯地答:“先埋大雁。”

    他带她去埋了大雁,荡了秋千,喂了兔子。她开始叫他珝偲哥哥。

    他们一处起落,同玩同游,无忧无虑。甚至有的时候,她真的把这个华天最尊贵的公子当成了自己的哥哥。

    有一天她读了《长门怨》,读罢只剩下无限追思。

    他接过来草草一翻,笑着问她:“恒儿惆怅什么呢?我是一定要娶你的。”

    他几乎快做到了,父亲去世之后,她回到京中,就常常流连于偲邸——当时还叫墨园,是皇帝赐给他的别邸。也就是在那里,一个午后,他送给了她现在穿在身上的这一套衣裙。

    “是……这样穿吗?”他从书桌前抬起头来,看到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衣服上的金线珠花熠熠生辉。她不施脂粉,还习惯性地扎着高高的马尾。虽然皮肤因为长年随军有些蜡黄,嘴唇也因为先天不足有些发紫,但是五官精致,恰配得上这条裙子。

    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帮她把头发散下来,揉了揉她的长发,笑着说:“恒儿长大了,要学会打扮哦。”然后带着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她,说:“但是,还是很好看呢。”

    比起母后给自己安排的花会,那些大家闺秀,还有令人反感的政治目的,确实好太多了。

    可是事情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关于魏家倒台之事,他早就听到了风声,还特意私下向大理寺卿问了这类事的处置。

    大理寺卿称,她父亲与本家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更何况她父亲已死,她自然就独立了,不应该被株连。于是他开始着手请旨赐婚,在墨园置办物件。

    可是他的母后倒是好算计啊,早先便请来了娶公孙家嫡女的圣旨,不容他拒绝。

    “本宫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娶魏秋恒,违抗圣旨,本宫和你都被牵连,你永远也不能继承大统。第二个,娶公孙氏,本宫就设法让她活下来。这样以后你登基,再立她为妃。”

    “母后那般讨厌她,让她活下来,还是有代价的吧?”他早已看透了母后这一套,冷笑着问:“要是我就愿意和她一起,带她离开,不怕被连累呢?”

    “那,”凤座之上的女人笑了:“母后觉得,你瑜卿弟弟也是不错的继位人选。而且如果她能活下来,不过废了一双会武功的手。可是你要是娶了她,恐怕你父皇一个不答应,代价比这个要惨痛得多。”

    他心寒了,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他只好在衡安让衡安郡主安排了住所,一切按母后说的行事。

    行刑当天,他看着喝了蒙汗药昏过去的她,心下一狠,割断了她的手筋。

    一旁的郎中立刻上来止血,他手里的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最心疼的时刻,是他听到船沉了,尸骨都找不到的时候,他崩溃了——亲生母亲的背叛,心爱之人的死亡,让他看清了至高无上的玄色之下,真正的令人胆寒的底色。

    这一溃,就溃了七年,娶妻生子,笑面迎人,恍似太子,实是傀儡。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挂出那一套紫色的宫装,对坐着深思、落泪。

    叶桓微也想起来了,不过她和韩珝偲的此时的心态不同,做法自然也不同。她没有下跪,只是静静的站在殿中,面对着他的背影,隔着珠帘,似真似假,冷冷地看着。

    他转过头来,对上她冷冷的目光,心里有多少句体贴的话,都溃退在了这沉默的质问中。

    只是她穿着那正合身的紫色宫装,脸色偏黄,嘴唇微紫,虽然头发已经长长了许多,容貌也早已大改,却依旧褒有相似的精致五官,恍惚还是当年的恒儿,这让他多少有点安慰。

    “你知道孤为什么召你过来吗?”他发问了,语气中是难掩的激动,甚至有些细微的颤抖。

    “不知道。”她冷冷地回答:“我也不想知道。”

    韩珝偲突然有点害怕:只怕如文云曦所说,叶桓微是没那么容易原谅他了。

    “恒儿……”“我叫叶桓微,”她打断了他的话:“寒川叶家的二小姐。”

    “你何须再掩饰?衡安郡主和文云曦都告诉我了。”他忍不住了,掀开珠帘来与她相见,看见眼前有千万句对不起要说的人,一介七尺男儿,却不禁红了眼眶。

    “恒儿,你听我说,当年的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躲开韩珝偲的目光,却分明把他当下的模样覆盖在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公子身上。

    “我叫叶桓微,我的主子是四公子韩珞成,我来这里是为了取回我的玉珏。纵然你是皇帝,只要我没有犯罪,你也不能关押我,强取我的东西。所以现在,可以把我的玉珏还给我,放我走了吗?”

    “还有,这套宫装一点也不好看。”她盯回他的目光,说的风轻云淡,仿佛果真忘了一切。

    他听者有意,不禁有些气急了:“孤确实不能无端关押你,但是孤纳你为妃,一样可以把你留在宫里——你为什么就是不承认?你真的知道当年的真相了吗?为什么不肯听我解释?”

    她冷笑着,红了眼,就那般看着韩珝偲,陌生而熟悉,叫韩珝偲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自处。

    半晌,她回敬道:“如果你知道手筋断了有多痛,知道隐姓埋名从头来再来有多难,你知道希望落空之后的绝望,”她往后退了两步,眼里全是失望的泪花:“你就不该,再说出这些话。”(未完待续)

二百零八章 封为女官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落了下来:“你不知道,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听见所爱之人娶了别人的滋味。但是我知道!”

    他听见“所爱之人”四个字,眼中含了许久的泪也忍不住落下了。韩珝偲逼上前去紧紧地抱住她,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只是越抱越紧。

    他揽着怀中人,想当初她身形虽然不健壮,却也有着习武之人的体格。但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身形却比当年还清瘦些,就像没再长过个子一样。他越发心疼:她该经历了怎样的波折,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听到了她呼吸声的颤抖,知道她终是不忍,还是落泪了。他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恒儿,你别哭了,我错了,我真错了……”

    她也不再挣扎了,悄然闭上眼睛。心里想着要为了韩珞成忍下去,眼中的珠泪却仿佛出自真情,流尽了当年的委屈。

    夜幕降临,两人对坐着,桌上摆着好几样看起来粗糙却又摆盘精致的菜式:大块的烤羊肉、厚烧饼、羊肉汤,正是她年少时在北城最常吃的晚饭。

    看这羊肉和羊汤的正宗程度,还有烧饼那独有的烤焦,就知道他也下了不少的功夫。闻着那带点膻腥的香气,叶桓微也不敢相信,这是以前的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恒儿,吃饭吧。”韩珝偲就像看着自己养的一只小猫,喂它吃东西一样,期待地看着叶桓微。

    叶桓微没看他,拣了盘里最小的一块羊肉,撕着吃,熟悉的味道冲击着味蕾,却依旧食之无味。很快,她便放下了那块肉,淡声道:“还不错,陛下也请。”

    他看着叶桓微温文尔雅的动作,有点失望——以前的她吃东西就像一只小狼,现在更像安静的兔子,不声不响地吃,也吃得极少。不过才吃了一个饼,喝完了一碗汤,嚼完了手里的羊肉就停手了。

    “自离开我后,你一直都吃那么少吗?”韩珝偲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饿,吃得少也很正常。”她低下头抽出手帕擦了擦手指,面无表情地说:“况且吃多吃少也与陛下无关,只是不想吃罢了。”

    怪不得长不高。他被叶桓微一句话堵住了嘴,如鲠在喉:她何时这般牙尖嘴利了?于是也只能笑了笑缓解尴尬,埋头认真吃饭了。

    叶桓微犹豫片刻,却还是把话问出了口:“那半块玉珏,可以还给我吗?”

    他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又接着撕起手上的羊肉,说:“孤知道那块玉珏是他给你的,也明白只有主君才会给谋臣赐玉。”

    他抬眼看着眼前人,眼神中虽有威慑力,却终究是埋藏了许多:“但是既然现在孤有能力保护你,他也已经封王,你便不再是他的谋士了,还是和他断交吧。”

    看来这是断然要不回来了。叶桓微低下头去,没说话:她能说什么呢?据理力争?是想让他知道自己对韩珞成还有念想?到了了,她也只得默默地吐出一个字:“好。”

    这时,一名内官突然来报:“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她心里冷笑着,在韩珝偲眼中却是一派失落。他把她低头的动作收于眼底,心中似是突然燃起了希望一般,微笑着说了句:“让她进来。”

    “诺。”等内官出去了,她正要起身躲到屏风后面,却被他一把拉住:“恒儿现在不是见不得人的存在了,乖,坐好。”

    叶桓微默默颔首,又坐下了。

    走进来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眉心的花钿红若血滴,眸中仿佛有星彩闪耀,两道峨眉美若远山,红唇嫩如滴水。叶桓微心想:这样的美人,又有那么好的家世,韩珝偲都不珍惜,真真是瞎了眼。

    公孙南萍行动款款,端庄优雅,宛如天仙下凡。但当她的目光落到叶桓微身上的衣服时,却还是表现出了最易让女人露出丑恶面目的嫉妒。

    “臣妾参见陛下。”那女子恭顺地向韩珝偲行礼:自从她知道了韩珝偲给她下毒一事后,回了一趟娘家,向母亲哭诉了韩珝偲对她的种种之后,便再也没想过要离开韩珝偲了。

    “萍儿,纵然他对你不好,但也终究是陛下的长子,来日必然大有可为。况且你又与他育有一子一女,又何必去比他那去世多年的心上人呢?现在我们公孙家已经站在了大公子一边,就算你与他不和,也不能回娘家住啊!”

    “现在陛下病重,大公子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萍儿,他若登上了帝位,你便是皇后,你的儿女便是皇子和公主,江昱更有可能会成为太子。为了你的子女们,也切切要忍耐着些。你顺了他的意,咱们家和你,才能好过啊。”

    从此,她是心灰意冷,只念着养好一双儿女,最好是把韩江昱送上太子之位。别的,便都不幻想了。

    但是现在看到叶桓微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反应:莫非当年的那个女子,就与她长得很像,才有幸穿上这身衣裳么?

    “平身吧。”“诺。”还来不及想明白,她便站起身了。

    叶桓微站起来向那女子行礼:“民女参加皇后娘娘。”

    “你是……”公孙南萍用一种极具敌意的目光看着她,让韩珝偲看来很不舒服,便道:“她叫叶桓微,孤打算封她为贵妃。”

    贵妃?叶桓微大惊,怎么故事走向和她想的不一样?于是用一种极惊讶的目光看着韩珝偲。公孙南萍也极度讶异:自己从未见过她,她与韩珝偲的情意,如何能及得上贵妃的名号?

    经历了一阵尴尬的寂静,她开口道:“民女看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龙凤呈祥,不敢附凤为鸾。陛下要是可怜民女贫贱,民女甘为女官,侍奉陛下左右。”

    韩珝偲眼眸一沉,心想她果然还是介意此事,想来一定对自己另娶一事失望至极。

    他还是不愿意逼她,看了她许久,见她不曾再说话,便改了口:“既然如此,便封为三品宫正,主管内宫事宜吧。”

    四品宫正?叶桓微越发咋舌:这贵妃之位虽是一品,但终究是皇帝的妃子,并无实权。但宫正可就不一样了,论权力,宫正的权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那个人,正是中宫皇后。因此若是不受宠的妃子,哪怕是贵妃,也得看宫正的脸色。

    “陛下,这……”公孙南萍的脸微微泛白:“宫中本就有一位何宫正,也是经事多年的老嬷嬷了。这位姑娘从未料理过宫中事务,又这般年轻,只怕执掌不好内宫的事务吧?”

    叶桓微闻言也连忙附和:“陛下,娘娘所言有理,民女只怕……辜负陛下的期望。”然而更重要的是,在这人心莫测的宫中,那位何宫正还不知有多少忠心的属下,自己若是贸然顶替了她,只怕以后也没有好果子吃。

    “也是。”韩珝偲若有所思,片刻才道:“那就封为尚宫吧,孤记得尚宫曾经是母后的人,母后薨了之后,尚宫便随母后去了。现在你来了,正好顶替了她的位置。”

    见韩珝偲笑看着自己,叶桓微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忙跪下行礼:“多谢陛下。”

    待起身时,看见了那女子领旨时朝自己射来的眼波。

    看来深宫的斗争,很快就要降临在自己身上了——她设想过自己的千万种未来,却断然没想到,自己终究有一日,也会掺和进自己曾在话本中写下的一切。

    次日,寒风入宫。

    “奴婢参见陛下。”寒风被直接带到了韩珝偲面前,甚至没有机会和叶桓微先见上一面。

    韩珝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侍奉你家主子多久了?”“回陛下,奴婢自打幼时便侍奉主子了。”

    韩珝偲早知她有此言,哼了一声说:“孤是问,你从何时开始侍奉魏秋恒的。”

    寒风迟疑了一下,诚实交代了:“奴婢是在主子十五岁的时候才被派到主子身边侍奉的。”

    韩珝偲沉默了片刻,咽了口唾沫,才问:“刚开始侍奉你主子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

    寒风知道韩珝偲的意思,便故意叹了口气说:“主子刚到漓巍山庄的时候,就是奴婢在山门迎接的。她和一个老嬷嬷刚从水匪手上死里逃生,手腕上缠着绷带,发着高烧,站都站不稳……”

    “后来大概一个多月,她才拆掉那纱布,还静养了很久。下床以后,便拿不得略重一点儿的东西,吃饭极少,半夜梦魇还是常事。而且主子很讨厌别人轻易接近她、触碰她,也很少和别人亲近。”

    听了寒风一席话,韩珝偲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捂住了——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决定,居然让她遭受了这么大的伤害。

    他心里有一万个过意不去,却也仅仅是对寒风说:“孤封你家主子为尚宫,你就照旧服侍她,当个天香宫的一等宫女。去吧,不要告诉她孤召见过你。”

    听见叶桓微未曾被封妃,寒风心头的大石这才落下:“诺,奴婢告退。”(未完待续)

二百零九章 叶尚宫

    寒风出了齐雍殿,不过一柱香时间,便走到了天香宫。踏进宫门,便感叹:这天香宫果真与别处不同。整个宫内是一片园林布局,或远或近坐落着宫殿、连廊、亭台楼阁。正值晚秋,虽然有许多植物已经残败,却也不失翠竹青松掩映的美景。

    她被带领着走过回廊和报厦,这才到了一处圆门洞的小院内。院内主殿上一块御笔匾额,写着“流香殿”。走进殿内,只见格局不大,却也不逼仄,殿上一个主位,殿下两溜六张红木小矮桌,是尚宫官制的象征。

    主位后面的正对墙上是一幅雪霁廊桥图,左右立着飞鹤亮翅烛盏,殿上左侧门通往左偏殿和后殿,右侧门通往偏殿。她被带到后殿,便看到了自家主子,穿着一袭青色官袍,面朝窗外的小池,站在四扇矮窗前。

    寒风环顾四周:这后殿也是寝殿,从正殿的门进来,左边是一个博古架,架后是一扇半圆琉璃面大屏风,屏风后是一个大木澡桶,旁边还陈设着衣架和玄关,靠墙是一个四开门三层雕花大衣柜。正面是一个小高台,正是叶桓微此刻所站之处。

    右边有一扇横推门,上面是仙鹤祥云的缂丝图,此刻大门敞开,恰能看见里面有一张四方矮床,挂着天青色软烟罗帐子,陈设着一整套青蓝底白鹭苇荡枕头被褥。床头边是梳妆台,床尾是一个大玄关柜,柜子上供着一盆水仙。

    “桓微!”叶桓微回过头来,寒风见她不过描了个眉、涂了口朱,日常半散着头发,便知她一切都好,忙走过去拉住她的手。

    叶桓微忙问:“他有没有刁难你?”“没有,一切顺利。”寒风喜形于色,笑着问:“清风呢?她可还好?你的肩膀怎么样了?”

    叶桓微满意地点了点头,见那内侍还在一边,于是对寒风说:“寒风,你以后应该叫我尚宫大人。”

    寒风心下明白,微微行了一礼道:“诺,尚宫大人。”

    一旁的内侍见状开口道:“尚宫大人,天香宫一共有两殿,一个叫天南,一个叫流香,以后您就住在流香殿。尚宫局离此处不远,明日便是册封之期。寒风姑娘要搬的东西都搬在正厅里了。大人好生休息,奴婢就先退下了。”

    待四下无人,主仆二人围桌坐下,寒风把炉子放到炭火上,一边说出了自己刚才进天香宫时便有的疑惑:“大人,这天香宫以前不是贤妃娘娘和淑妃娘娘的住所吗?我记得那二位,还是你的亲姨娘呢。”

    叶桓微笑了笑说:“我刚刚故意在那个内官面前,让你管我叫大人,是让你别在人前失了礼数。但是私底下,你照旧叫我的名字便是。何必这般拘礼?”

    寒风点了点头,叶桓微才叹了口气,接着说:“是啊,我一进了天香宫,便觉着十分熟悉。想来,我也有六年未曾来过了。不想再次到此,居然是以这样的身份。”

    “可是你不是……只是一个女官吗?”寒风越发疑惑了:“宫殿可是只有主子们才能住的地方,哪怕是宫正也只能住在品级较低、装饰没有那么繁华的宫殿。天香宫这般奢华,咱们住着,怕是要遭人白眼了。”

    叶桓微苦笑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本来想着去跟韩珝偲说说,让他把我送到别的地方去住,哪怕是跟寻常女官在一处住着,也没关系。但是他特地派了人来让我安心住下,说此处是旧地,我住着会舒坦些。”

    寒风闻言,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毕竟韩珝偲对叶桓微的这份心意,实在是没话说。但她毕竟是叶桓微的人,总不能就这么劝她跟韩珝偲和好吧?

    一想起当年初见叶桓微时她那没了力气、还鲜血淋漓的手腕,她这口气便放不下来。

    “不过我也问过他,原来的贤妃娘娘去哪了。”叶桓微有些失落地说:“他说他已经把贤妃娘娘和薛昭仪封了太嫔,让她们住在太皇太后寝宫的后殿里,为先皇和太皇太后祈福,三年为止再迁。”

    “没想到我这般轻易地到了此地,却连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都见不着。”说到这里,叶桓微不禁有些心酸。

    寒风宽慰道:“太皇太后的寝宫好歹也在宫里,等你掌权了,也不难见她。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得知道四殿下被关在什么地方,究竟安不安全。”

    叶桓微笑了笑说:“这个咱们倒不用担心,萧兰君临走之前让韩珝偲发誓,要求他一辈子不得伤害公子和小皇孙。想来他们现在也就关在宫里的某一处楼阁宫殿,我会找机会去看看他们的。”

    寒风颔首,又一转话头问:“不知孙小姐是什么位分?”

    说到这里,叶桓微叹了口气说:“九嫔之首,三品昭仪,封号瑾,住在斜月殿。”

    寒风不禁有些讶异:“孙小姐侍奉了皇帝这么久,皇帝又只有她一个妾,孙小姐的位分竟不如你?”

    叶桓微轻蔑一笑:“他不过是觉得现在宫中,只有皇后和瑾昭仪两位嫔妃,而瑾昭仪身份低微,又没有母家,不想寒大臣们的心,好让他们把自家的女儿送到宫里来罢了。不过碧环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她也不是注重名分的人,无妨。”

    寒风点了点头说:“现在天色已晚,咱们也该早点睡。对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伺候你的有两位宫女,一名太监,你可见过他们了?觉得如何?”

    叶桓微颔首道:“见过是见过了,不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现在面上一个个看着都是好的,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呢。说不定还有皇后安插来的人,不急,咱们慢慢看,慢慢挑。大浪淘沙,等浪过去,留下来的,就是真金了。”

    这时,清风进来了,手里拎着药包:“姐姐,我回来了,咱们上药吧。”

    叶桓微笑着问:“现在太医院怎么样?你可有看到医女?”

    清风看起来有些失落:“太医院倒是挺好的,氛围也很不错,药材应有尽有,真不愧是皇家的药房!不过……我未曾看到有医女在其中,都是太医。问过了才知道,原来医女不在太医院,而是在司膳局当差呢。”

    “司膳局?”叶桓微有些不解:“那不是主管御膳的地方吗?”

    清风点了点头:“我刚才打听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太医院的太医说,我朝本有女官,也有女医。但是自从先帝开始,这两项便成为过去了。如今的女医,不过是给各宫料理药膳罢了。”

    叶桓微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道:“那也真是大材小用了,这满宫里都是女人,竟不用女医……你也别着急要差事了,这件事情交给我,你先好好待着,我找个法子,让你进太医院。”

    清风双眼一亮:“真的?姐姐有办法?”

    叶桓微颔首道:“放心,既然有女官,便会有女医,不必担心。”

    “只是现在怕是暂时顾不上这件事了。”叶桓微叹了口气:“明天,才正是腥风血雨的开始啊。”

    次日,叶桓微领着寒风,到了宫正司门前,而满宫里的女官,却早已到齐了。

    叶桓微见中间的主位上坐着一名四五十岁的女子——正是何宫正了。不过保养得宜,她看起来十分端庄,气质并不输宫中嫔妃。叶桓微看着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无论如何,眼前的这位定不是好惹的。

    叶桓微走上前去,给她行了个礼:“尚宫叶氏,参见何宫正。”

    何宫正微笑着说:“本宫听说叶尚宫昨天刚刚进宫便被封了尚宫,还思忖着究竟是怎样一个有才干的姑娘,还没当宫女便先上位了。打听了之后才晓得,原来是寒川叶家的二小姐,着实了得。”

    叶桓微微微颔首道:“不敢当,我不过是借着家族的荣光,学了些东西。承蒙陛下厚爱,赏赐尚宫一职,还请宫正大人今后多提点,能让我伺候好宫里的差事,便感激不尽了。”

    何宫正笑了笑说:“既然叶尚宫到了后宫,做了女官,我必得教你立一立规矩——照理说,应该先给你行册封礼的。但是今早本宫前去禀告了陛下,现在国丧事多,又要准备新皇登基。你的册封礼便暂且不办,你可有意见?”

    叶桓微自然不敢有意见,便笑了笑说:“既然陛下觉得可行,我自然不敢有意见。”

    “好,既然如此,我便先给你介绍介绍以后一起共事的姐妹们,也就算是认识、见礼了。”何宫正微笑着,伸出一只手去,便有一名宫女扶着她的手让她起来。

    叶桓微很是识趣,低着头走到了一旁,跟在何宫正身后。却见她下了座,为她一一引荐站在左右的、和她一样穿着青色官袍的人。

    “这位是何尚筵,主司宫中的陈设摆放、植被栽种等杂事。”叶桓微投去一眼:只见这名女官头上珠翠环镶,虽然华丽却并不庸俗,只见她微微抬起头来,眼中分明是谑笑和不屑,冷眼看着叶桓微,也没行礼。

    这人,怕是不好惹。既然也姓何,怕是和何宫正的关系不一般。叶桓微也不敢惹,从容地向她行了一礼。(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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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天纪介绍:
珏者,美玉也。美玉自以为流光溢彩,终究不过乱世中某一枚黑白棋子。
天者,华天也。华天自以为泱泱大国,纵观不过历史上某一盘纷乱棋局。
于她而言,珏不过雪夜所赠弦月珏,却葬送了丹心一片,荣辱一生。
于他而言,天却是海晏河清艳阳天,谁又知道高处清寒,难比少年?
此中,境者,心如明镜奈何陷于宿命;兰者,喜结良缘只恨国仇在身;航者,有一心人终究融于权势;矜者,一生顺遂亦有不得已时。
还有众多碌碌无为者,醉心权舆者,忠肝义胆者,不甘命运者……
以此珏天一纪,祭之,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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