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龙鳞(10)
视屏监控准确的拍下了王广扔掉手机的画面,最重要的是,这串号码与庆荣联系的是同一个。
可惜,王广已死。
吴亮眉头皱的老高,法医那边检验出王广是被人恶意投毒身亡。
可是小杨老张哥几个的尿性他都知道,连夜查案的时候点夜宵是必备选项,这次王广的外卖是跟着他们一块点的,能准确的对王广下毒,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
“吴队。”一老实样的男人大步跨进警局,见到站在小杨工位上的吴亮热情的打招呼。
吴亮抬头,“赵三利先生?”
赵三利:“是的,幸会幸会,那个……吴队,我想问下我今天能将车开回去吗?”
负责赵三利丢车案的是刚实习转正的辅警郑钱,吴亮招呼他去走流程,赵三利对着吴亮连声感谢。
拿到车后,赵三利想,这车太晦气了,明天就联系二手车市场,千八的卖出去。
两个犯罪嫌人分开审讯,结束后,吴亮出了审讯室,啪的将记录本摔在桌上。
小杨冲过来,兴冲冲的道:“可总算交代了。”
吴亮抬头,手摁住小杨后脑勺,迫使小杨靠近,他低声道:“去查王广的关系网。”
小杨瞬懂,立正敬礼。
两个嫌犯分别交代自己上一级就是王广。
嫌犯分别叫孙志及侯翔,社会无业人员,最擅长入室盗窃以及公共交通盗窃。
因盗窃被捕拘留在同一个看守所,迅速相识,出来后计划着再操起老本行。
认识王广的契机,是因为孙志顺了他的包,并被揍成了孙子,王广没报警,反而将人带到了一间厂房,厂房是王广花虎会余孽的接头之地。
孙志打小就爱看香港电影,对里面的黑大哥崇拜的要死。
当即就举手入伙,侯翔则是被孙志拉进去的。
而这个组织的目的就是重建花虎会,据孙志说,组织里但凡有点地位的右背上都有标志性纹身。
半分钟后,小杨接到吴亮的消息,要求他着重查花虎会余孽成员。
现在全国都在扫黄打黑,有人打着重建违法组织的旗号横行于世,他们得和镇公安大队联手。
吴亮将这一信息交派公安大队,公安大队很重视,建立小组着重彻查这件事情。
徐放先尤礼一步到家,取出外出随身背的黑包往里面塞了两件衣裳。
背包里有个黑色的小夹包,徐放低头扒拉开夹层,确认证件是否都在里面。
外面传来进门的声音,确认好证件后,徐放背上包拉开门出去。
尤礼看到他这身装扮愣了下,随后问:“去哪?”
徐放伸手拽下客厅衣架上挂着的外套穿上:“上海。”
尤礼有些意外,徐放的行动要比她预料中的快,徐放垂眸对上尤礼欲言又止的目光,他勾勾唇,皮笑肉不笑。
“甭管你我目标是否一致,我需要的消息你一定也需要,放心,有消息我会和你共享。”
门砰的一声在她面前被关上,尤礼心中颇不是滋味。
她有种感觉,干完这一票,她就得和徐放永久性的分道扬镳。
陈子进门,“小老板,我刚碰见徐放了,他看起来像是要出门。”
尤礼回神,点头:“嗯,说是去上海。”
陈子愣是没从中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儿,晚上睡前还和徐放发微信,说尤礼挺惦念他的。
徐放收到消息后看了一眼,挑眉,脸皮都撕破了,再也不用假装喜欢他。
惦念?狗屁。
徐放下午三点到的上海,他没把回来的消息告诉任何人,也没第一时间回国海大院,而是回了家。
那个荒废掉的房子。
他在抽屉中拿出一沓仅剩的辱骂信,塞进包的夹层,用面包和水解决掉饥饿,又在床上睡了一觉。
再睁眼时,夕阳余晖散进,天开始变得乌漆墨黑,下弦月勾着弯脸高高挂起。
在小区有主泰迪的狂吠中,他拦了辆出租车报地址。
“师傅,去国海越剧团。”
爬山虎搭满青砖墙,大门紧闭,院内越胡、扬琴、唢呐、二胡、云锣、鼓板、镲多少多声伴奏。
女声唱道:“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徐放心中有数,是范宜君。
院子里围坐一团,国海演奏队坐东边,范宜君站中间,举手投足,英气十足。
徐放扣门,坐最边的常玉最先听到,将马札往前一勾,转身去开门。
“徐老师!”常玉又惊又喜。
范宜君手动作一顿,扭头往门口一看,常玉正迎着徐放往这边走。
而她这位师兄,单独拎出来看,少了股平时扮相上的风雅劲儿。
范宜君走出包围圈,迎上去:“师兄,回来怎么也不早说一声,也好让我们准备准备给你接风洗尘。”
徐放笑道:“待两日就走。”
范宜君招呼学员散伙,见三三两两的也不太愿意走盯着徐放看,干脆快步的跟上徐放,小声问他:“师兄,团里是不是出事了?”
他在高昌剧社学习的好好地,怎么会突然回来?
范宜君的担心都写在脸上,徐放安抚道:“张女士身体不好,我回来看看。”
范宜君解了心疑,徐放走之前师母就病了,虽然母子俩关系发僵,但是作为儿子,师兄肯定会担心的。
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范宜君将徐放送到拱门处便不再送,她一直看着徐放松一样挺拔,板正的身形没入拐角,才缓缓地收回眼神。
张丽萍坐在竹椅上乘凉,天渐冷,凉爽而不冷的日子不多了。
黑夜正浓,大门吱呀一声的打开,她缓缓抬起眼,竟然有一瞬间晃了神。
“妈。”徐放走了过来。
张丽萍面带微笑,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摸着徐放的脸,惜爱道:“怎么回来也不告诉妈一声。”
张丽萍眼底慈爱,未等徐放回答,便继续问道:“这回回来还走吗?儿啊,妈可想你了。”
徐放:“要走的。”
他再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张丽萍:“受了点凉,不碍事,倒是你,瘦了。”
徐放往屋里看了眼,“师父他人呢?”
“他戏班朋友儿子结婚,去喝喜酒了,你找他有事?”
第91章 龙鳞(11)
“是的,我有事找师父商量,妈,咱们进屋说。”
张丽萍给徐放沏了他最爱喝的茶,徐放从背包里拿出信件,递到张丽萍面前。
张丽萍迟疑:“这……”
徐放交代:“这是在我们家找到的匿名辱骂信。”
张丽萍明白,徐放口中的家,是十多年前,他们一家三口住的房子,不是剧院,没有李任意。
她心里有点难受。
“当年父亲的亲笔书信日记以及摘抄本你都给烧了,这个怎么会留下?”
按理说,这种东西应该最先的处理掉。
张丽萍一时陷入了沉思,茶香袅袅的室内,她缓缓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出事后我心里就跟一团乱麻似的,天都塌了,你父亲的后事一大堆,起初我不想烧,后来便忘了。”
她看着徐放的眼睛,从未有一刻觉得,徐放和徐成斌生的竟然如此的相像,“说起来可笑,我们老家有种迷信的说法,人去世后,将他的东西烧掉他便能收到,那信是心存狭隘之人给你父亲写的,我不想让他看到,不想让他在那边还受折磨。”
张丽萍的眼角有泪光,“我虽恨他离开,可是我更舍不得他。”
徐放起身,将张丽萍拢在怀里,张丽萍黑发中掺杂了银丝,仿佛一下子就给岁月画出一道沟壑。
夜色蝉寂,李任意匆匆归来。
利风滑过耳膜,他一愣,趁着月色见院中练招式的徐放,武旦耍花枪。
男旦腰身翻转,那扎有红缨的枪头,便直冲他的眉心。
李任意脸色一变,尖差毫厘便可给他戳出个血窟窿。
徐放笑着收回花枪,背竖在身后,月冷夜短,他笑着念他:“师父,等你许久了。”
他轻咳:“进屋说吧。”
俩人一前一后的进了会客室。
“你突然回来,可是为了登台一事?”
想他禁止登台也有些时日,小惩大诫,罚的也可以了,李任意也考虑等他在剧社的学习结束,便回来继续唱戏。
“这事要师父来定夺,我这次来,是为了我父亲。”
李任意手一抖,“什么?”
他脸色变得很难看,徐放定眼不动的盯着李任意,与之相对,脸色很轻松。
“听闻,父亲去世那晚,你曾在他离开酒店时去过他房间。”
李任意道:“没错,我的确去见过你父亲。”
过去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剧团去风岭演出,临近表演前一晚你父亲收到了一堆信。”
信件内容不用多说,徐放也看过了。
李任意叹气,“师兄找我说了很多,说他不愿意再唱,说他接受不了这些人这么下作的骂他,我没想到……”
李任意捂住脸,“没想到他会想不开。”
徐放眼中有冷意,看着这个教导自己十多年的人,道:“是啊,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李任意会撒谎。
他父亲顶天立地一大丈夫,从做角儿的第一天开始便收到了许多非议。
父亲曾经和他说过,流言蜚语,无需理会,只求问心无愧。
况且,父亲一向开朗,无郁郁之气,想等从风岭回上海后便实现他的愿望,这个一个人,会对别人说,他受不了了?
徐放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怎么会想起问这个?”李任意疑惑。
“偶然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关于父亲的事,便多问了两句。”
李任意:“可是高昌……高……”
他瞳孔扩张,想起了什么:“可是沈尔京?”
徐放点头。
李任意身子塌掉,嘴唇哆嗦,半晌骂道:“沈家那小少爷可真不是个东西。”
当年沈尔京的做派他历历在目,尤其是无视他,让他记得最为清楚。
“我看沈先生待人谦和,师父何出此言?”
李任意怒道:“狗屁!怕是眼高于顶!”
撞上徐放的表情,李任意后知后觉自己在徐放的面前掉了面,他道:“当年你父亲郁郁不乐,跟他也脱不了关系,你们年轻人,眼皮子浅,看不出他是什么东西,当年你父亲到风岭,沈尔京可没少刁难。”
李任意面带怒意,娓娓道来。
他说,沈尔京那人骄傲自大,唯我独尊。
但是唯独敬仰自己的父亲。
他那人阴险狡诈,看不得任何人得到父亲的欣赏比他多一分。
当年邀请国海越剧团到风岭演出是沈尔京一手操办,可是归根结底是因为老先生沈从平想往剧社招贤纳才。
换句大白话,沈从平十分的欣赏徐放。
沈尔京请越剧团唱戏,一是孝敬自己的父亲,二是想看看这父亲嘴里天才男旦徐放到底是个什么物。
李任意的声调几乎难以控制,说到最后声音抖得厉害:“他用国海的根业,一个男旦的名声威迫你父亲,小人也,小人也!”
“我劝你少和他来往,他嘴里没什么好话,也不必相信他。”
“师父,我只问你一句,当年你可看清,吊死于戏台之上的是否是我父亲?”
李任意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徐放,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放问:“是或者不是。”
李任意:“是,我不会认错。”
“师父认识我父亲二十余载,自然不会认错,师父你说是我便信了。”
徐放笑着,躬身一拜,“师父,告辞。”
他转身向后,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淡。
他于一早离开,在开往嘉兴的动车上,拨通了尤礼的电话。
“尤礼,拜托你件事,帮我找找李国一。”
尤礼反馈的很快,徐放一下车便搭乘去往临县的班车,按照尤礼给的地址,徐放找到了李国一。
同时出现的,还有风尘仆仆的尤礼。
“进来吧。”
李国一住的是大院,他辞职在家,妻子做点小生意,勉强糊口。
生有独子,屋子里贴了一墙的奖状。
“我说过,你去找派出所问,会比我在我这知道的更多。”
“李警官,我们开门见山,我清楚的知道,我父亲死于他杀。”
李国一手中的茶杯滚落在地,他震惊的看着徐放的脸,唇角翕动,最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是你的想法,如果你有所怀疑可以去报案。”
“事情已经过去十六年,现场的证据早就没了,所以李警官,我需要你的帮助。”
第92章 龙鳞(12)
尤礼端详着一屋子的奖状,“李警官,你儿子学习一定很好吧。”
说起这个,李国一是一脸的骄傲,“他现在上高三,自打高一开始年级排名从未掉下前五,明年啊他也就考了。”
几秒后,李国一的脸色又黯淡下来。
“可惜,我没能给孩子更好的条件。”
尤礼在徐放身旁坐下,“冒昧的问一句,你现在还没到退休年龄,为什么不做警察了?”
李国一脸色晦涩,带着令人不易察觉的愤怒。
“太危险了,辞职做别的也好。”
尤礼笑笑:“可是你觉得遗憾不是么。”
李国一挺起因为吸气而变得充满气力的胸膛,“尤小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真没别的原因。”
尤礼道:“有些事情就像是悬在头顶的**,而有些人手持引爆的遥控器,李先生,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需要直面它。”
尤礼理解,他或许有难言之隐,或是为了孩子妻儿,或是为了别的什么。
但是不难看得出他依旧热爱警察这个职业。
因为除了李国一儿子满墙壁的奖状,还有摆在柜子上李国一的荣誉证书。
“你们回去吧,我真没什么好说的。”
看在他们大老远来的份上,迎进门已经算得上是客气,但是其余的,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那边怎么样?”尤礼边系安全带边问徐放。
“不像是我师父,但总觉得他又知道点什么。”
“哦?怎么说?”
车子开下坡,汇入车流中。
徐放把持着方向盘,车窗开了条缝,吹得他短发张牙舞爪。
但是在尤礼看来,依旧帅的天炸地裂。
“我去风岭的事情早已暴露,凶手肯定知道我在查父亲的事情,并且百分之百的肯定我怀疑父亲的死亡原因。”
尤礼点头:“因为那盘录像带吧。”
徐放:“对,我问师父,风岭台上之人是否是我父亲。”
尤礼屏住呼吸。
徐放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他很肯定的说,是!”
这一眼就刹那,他便转过头去看路况。
尤礼明白了,“如果知道你在调查当年案子的话,他应该会回答,不清楚。”
这是常人的限定思维。
徐放想了想,感叹:“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我来过风岭。”
因为他提起父亲的事,李任意想起来的只是高昌,只是沈从平的儿子沈尔京。
可以肯定的是,徐放的师父和背后人这几次的行动无关。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徐放沉默片刻,“李警官这边我会继续做工作,看表现,他应该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尤礼:“他是当年第一个接手案子的外人,我查了,你父亲的案子他接手后没两日便辞职了。”
这又是巧合吗?
小区近在咫尺,陈子的来电尽情的欢呼。
但是通话内容就让尤礼不怎么雀跃了。
他老爹驾到,尤礼有些难以想象,他老爹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但是她正好有事要问他。
只是……
尤礼看着徐放,好心的劝道:“我爸在楼上呢,你要不现在附近逛逛?等他走了我再叫你?”
徐放打开安全带下车,回身将身子探进车内,回道:“祸是你闯的,我顶多算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你的帮手,我怕什么?”
尤礼觉得有意思,大步的跟上徐放,她仰起头,看着他的侧脸:“我爸要是那么通情达理,你们剧团就不会陷入如此困境,你遇到我的机会就能少点。”
徐放刷了门卡,没急着进去,只是一手握门,似笑非笑的对尤礼道:“你舅舅的事,在我这里是必经的一关,你算计了第一步,想必后路也早已算计好,无论尤先生是否撤资,我都会再次遇上你,再次被你骗,毕竟……”
他道:“你撒谎技术精良,而且什么玩笑都开得起,尤小姐,今日你我就开门见山,我只想说日后你也不必再对我再撒谎。”
尤礼:“你对骗子有成见?”
徐放想了想,直视着她:“可能是对你有成见。”
徐放大步走进去,尤礼深吸了一口气,快跑几步到他的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他。
“徐放,你这话说的有点过分了。”
徐放像是听到了天大好笑的事,尤礼是第二次看到他这种笑容,第一次是她和陈子进国海剧团报名的那次。
“和尤小姐比,自愧不如。”
“你说话非得这么阴阳怪气?”
“放心,以后你也听不到几句。”
尤礼缓缓地放下手臂,徐放越过她。
“徐放!”两人几乎相距五米远的距离,尤礼猛地转身,看着他的背影,喊道:“看在你的事我也出了力的份上,能原谅我吗?”
徐放头未转,身未回,语气淡然:“尤小姐,你从不欠我的,我们的事情一码归一码早就扯平了,何来原谅不原谅一说?”
“事情结束后,我还能去找你吗?你说过要教我唱戏的。”
“越剧演员这行不适合你,大好青春,别浪费在不喜欢的事上。”
他抬起脚步,越走越远。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尤礼眼眶通红。
“可我喜欢你啊。”
“你再给她打个电话,叫她立马滚回来!”
尤国章已经在这等了两个小时。
陈子守着大老板真是战战兢兢,心里跟上了发条似的,一刻都松懈不得。
刚尤礼明明说快到了,怎么还没上来呢?
他正摆弄手机打算给尤礼再拨一个,就听到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陈子一边担心一边心里又小小的松了口气。
不好惹的还得不好惹的治。
陈子一脸复杂的迎上去,没想到迎进来的却是徐放。
“你,你回来了。”陈子踮脚抻头向外看,根本就没见尤礼的影。
尤国章本以为尤礼回来了,正打算质问,一看是徐放,怒火半路烧了回去。
“尤先生。”徐放毕恭毕敬。
尤国章对徐放的气早就消得差不多了,主要是归功于他无比的清楚自己亲姑娘什么德性,人家徐放一表人才,大好青年准是被她拉下了水的。
尤国章说:“尤礼不懂事胡闹,你陪着算是怎么回事。”
“尤先生,祸是我闯的,您看我跟您陪个不是,您就消消气。”
第93章 龙鳞(13)
“徐先生你可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尤礼走过来,推开徐放进了屋。
“爸,您找我什么事啊。”
“哪个是你卧室?”
“这边。”尤礼走在前面,门在徐放的眼前被关上。
“你个姑娘家家的跟个男人一起住?”尤国章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你放心,徐放不爱打你姑娘的主意。”
这句话尤国章还真的听进去了,想了想觉得分外有道理。
“徐放品行不错,你跟他在一起倒是也出不了差池。”
尤礼气笑了,这可真是亲爹。
“爸,我以前去哪你也不太管啊,怎么还跟到这来了?”
尤国章沉默半晌,缓缓道:“你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行,你等等我。”
尤礼转身拉开柜门,像模像样的往外拿衣服,尤国章狐疑的看着莫名其妙乖巧的女儿,心里有些不踏实。
尤礼一向叛逆,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十六岁,十七岁叛逆个两年为止,尤礼可好,一直叛逆到现在。
这孩子特点就是不爱听他的话,他让她往东,她必定往西。
如此反常,必有妖。
尤礼曲身从柜子里拿出个扁皮包,从里面翻出一沓照片。
她抬眼,看着尤国章,将照片递给他:“我和你走没问题,但是在走之前,我需要知道一些真相。”
尤国章拧眉,一瞬间没懂尤礼又要做什么幺蛾子。
他接过照片,看了一眼后愣住,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下来。
“你什么时候偷的?”
这照片锁在他书房的最上层抽屉里,钥匙在他手里,她又是怎么拿到的?
“您别管这个,爸,这照片上日期是02年的6月份吧,那个时候我妈病的那么重,您不在我妈身边,来风岭干什么?”
尤礼眼神冷淡下来:“就那么喜欢听戏?喜欢到连重病妻子最后一面都不见,还是您干了别的什么不该干的事呢?”
尤国章举起手,快速而有力的扇在尤礼的脸上,她的脸瞬间红了半面。
尤国章气的都发抖了:“你胡乱扯些什么!”
尤礼咬紧牙关,冷笑。
“您就当我胡扯,我只想问您,我舅舅呢?我舅舅呢!”
说到后面几乎声嘶力竭。
站在外面的陈子浑身一颤,几乎下意识的看了徐放一眼。
“我不知道他在哪,你也别跟我提他,行了,东西也甭收拾了。”
“你不心虚当年你来这边的事情瞒什么啊!”
“闭嘴!”尤国章脸通红,怒意十足。
尤国章将尤礼拽出卧室,饶是尤礼用尽了力气也没挣扎开。
徐放一个箭步拦在尤国章面前:“尤先生,你和尤礼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看向被拉扯的尤礼,后者眼眶有些红。
“怪我教导无方。”尤国章觉得在外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尤国章随即吩咐陈子:“把她证件拿来,跟我回去。”
陈子见小老板的模样,心里直上火。
“尤先生,你不能带走尤礼。”
尤国章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徐放,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放拽住尤礼的手腕,顾忌着怕她疼所以没将他往自己这边拉。
“您应该知道,尤礼在国海剧团报名做第一期的学员,我是他的导师,她我得带着。”
一时之间,只有几人的呼吸声。
尤国章冷哼:“那也是之前的事,做了学员就该老实待在剧团才是,既然出来了就不作数了,我是她爹,这学我自作主张的给她退了。”
徐放郑重道:“尤先生,我们剧团从未开过家长退学员的先例,之前不会有,日后也不会有,除非学员本人愿意。”
徐放转头看尤礼,问她:“你愿意么?”
尤国章也看向她。
尤礼摇摇头。
尤国章:“你……”
“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半晌,尤国章终于做出了妥协,“你跟我下去,我有话要跟你讲。”
尤礼看了徐放一眼,徐放点头。
尤礼证件还在这呢,人走不了。
两人下了楼,尤国章走在前面,大概五分多钟都没和尤礼说一个字,尤礼也一声不吭的跟着他。
终于,尤国章停下脚步,回头,眼中神色复杂:“闺女,你是不是怀疑你舅舅的失踪和我有关系?”
他心平气和,跟刚才的暴怒判若两人。
尤礼也不绕弯子,点头承认:“是,舅舅来这里后就消失了,而且当时你也在这。”
尤国章大手按住她的肩膀,“吴迟是我的妻舅,我有时候是看不惯他,可是你爸我也没糊涂到害他那种地步。”
“你爸我今天就跟你撂下一句老实话,我根本对越剧没什么兴趣,真正喜欢的,是你妈。”
尤礼回过神来,“你来这里是为了我妈?”
“我希望她能开心些。”
当年妻子病重,心情总是郁郁寡欢,医生说心情不好对身体恢复有影响。
于是他就在想怎么才能让妻子开心,妻子平日里喜欢看戏曲。
京剧、越剧、黄梅戏。
尤其,妻子常跟他夸赞,说有个叫徐成斌的越剧演员,男扮女旦唱的极好,她喜欢极了。
他托人打听到徐成斌有演出要来风岭,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吴迟也跟了过来,但是他真的没见过吴迟,而且……
尤国章脸色沉重:“闺女,你听爸一句,徐放的事情你掺和不得。”
当年他是来给妻子要徐成斌的合影和签名的,本想着等徐成斌演出结束单独见见他,没想到会出那档子事。
尤国章压低声音,“徐放父亲死的蹊跷,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见尤礼不说话,尤国章承诺她:“你舅舅的事就交给我,我替你找他。”
他原本就不爱管那混账的事,但是他怕尤礼留在这里出事。
这番话使得尤礼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咽下复杂的情绪,开口:“爸,关于徐放父亲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之前一直怀疑父亲资助国海的原因,她甚至往更令人可怕的方面想过,可是现在她可以理解为父亲是爱屋及乌。
但是他何以对当年徐成斌的死做出这么一种结论呢?
如果他真的不知道些什么,又怎么会说得出死的蹊跷这四个字?
第94章 龙鳞(14)
“你别掺和。”尤国章显然不想多说。
尤礼挡在他的面前,急道:“爸,你告诉我吧。”
“只要你告诉我,我就跟你回去。”
女儿跟他回去这事,显然让尤国章的心里有了动摇。
他思考了一会,“叫上徐放吧。”
尤国章这么一说,尤礼就知道他松口了。
“当年尸体运回局里尸检的时候我曾跟去过,我跟风岭局里负责人有点交情所以去找他想打听点事。”
尤国章停顿了下,叹道:“我当时也太莽撞,当年案件还未最后下定论,我也是太着急了。”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赶到分局长办公室外的时候,听见有人对话的声音。
尤国章看向徐放的眼睛,眼底有对他父亲莫大的惋惜:“其中一人说,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了,死者体内含过量的苯二氮卓,是安眠药类的主要成分。”
然后有小警察狐疑的从他身后走过,敲开他面前的那扇门道:“唐局,三元205号案死者尸检结果出来了。”
而小警察口中的唐局转头看向门口的时候,尤国章已经不在了。
“后来我去了现场,发现戏台中央的木板就像是被水浸过一样。”
弥漫着一股子陈年腐朽的味道。
“而且,当时死者上吊时放凳子的地方应该就在那,但是……”
尤国章的声音十分缓慢:“那上面一点重物压陷的痕迹都没有,一个一米八以上的成年男人,至少有一百四十多斤的重量,踩在椅子上上吊,台面发湿,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唯一的一种可能性便是,那椅子只是个障眼法,死者根本就没踩在上面过。”
那样的场景很难忘。
尤国章回忆道:“当时你父亲是装扮好了的。”
很漂亮的扮相。
他继续道:“可是,如果真如外界所言,他是因为不堪语言暴力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打扮成那样是为什么?为了反抗世人么?”
空气静谧,只有呼吸蔓延。
尤国章并不知道还有第二个死者的事情,但是徐放心里清楚。
父亲命丧前一晚,薛老有听到两人对话,他推测其中一人是他的父亲,但是大半夜的他父亲怎么会去戏台呢?
答案只有一个,有人邀约。
只要找出这个人,便会真相大白。
戏曲演员化妆是极为费时间的,父亲半夜与人会面,自然不会带着妆去。
但是这就很难解释,薛春年录像带中,在水缸中死亡父亲为何会画着妆。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尤国章再也无可补充的。
他眼中带着期待看着尤礼,希望她能如刚才所承诺跟着他回去。
然而,尤国章很快便失望了。
“爸,舅舅当年说要来这里找一个姓徐的男人,我总觉得,舅舅的失踪和这里有关,你给我时间。”
她有多坚持,尤国章就有多失望。
不过这次见徐放所说的话,他不后悔,发妻极为喜爱徐成斌,为他做些什么,也希望能给长眠于地下的发妻做以安慰。
晚八点。
吴亮将照片和一本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册子摊在茶几上。
“你们觉不觉得这像是一种仪式?”
水缸中,男旦被铁索分别锁住,其中一条穿心而过。
他打开册子,翻到靠后他想展示的那页,推到徐放面前,“你看看,这上面的记录。”
册子上写的是对人的惩罚。
尤礼凑过去看,看的倒吸一口凉气。
册子中字和画两相辅。
大意是如何惩罚穷凶极恶之人。
将人活生生的溺死在水缸之中,待人时候,分别将带着尖钉的六根铁链穿入四肢,套入脖颈,最后从前胸穿胸而过。
六索夺命,溺于水中。
周围要有蛟龙盘旋,守着下地狱之人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这让尤礼不禁想起了风岭戏台的台柱上,那狰狞的蓝蛟,以及吴亮摆在桌子上的照片。
这完全和徐成斌的情况对的上。
“可笑的是,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古籍,而是花虎会用来洗脑祸害人的一种法子。”
徐放抬头:“花虎会?”
吴亮:“尤小姐看到的那个纹身,便是花虎会的,是个地头蛇组织,只是花虎会早在十多年前被一锅端了,我看现在的这些个小子,就是闲的没事干,打着复会的旗号,要做一方小势力。”
吴亮想了想,问徐放:“你再好好想想,你父亲是否有曾得罪过什么人?”
这法子太缺德了,简直是丧尽天良。
陈子道:“沈尔京?”
他当初去打听,全都是这沈尔京的负面消息,而且当初和徐成斌有过节的似乎也就他一人而已。
“我一直有一点想不通,为什么要找另外一个人做障眼法呢?”
太麻烦,且不合常理。
吴亮沉默一会,道:“我也在考虑,做到那一步应该就是想隐瞒你父亲真正的死因,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你们说,那水缸去哪了?真正的徐老师又被安排到哪了?”
尤礼:“这种计划,单凭一人是执行不来的,凶手肯定不止一个,我们不如从当年在风岭的人里再调查调查。”
她看向徐放:“徐放,我们分头行动,你回上海去找当年来风岭参加演出的人,我回北京去找个周叔,吴队,其余的便辛苦你了。”
吴亮点头,他在想,册子是花虎会的,那么策划这场谋杀的是否也和他们有关。
吴亮有些头疼,水缸里溺死的男旦和戏台上莫名出现吊死的男旦,让他的有些推测总是互相矛盾。
尤国章还没离开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尤礼的电话,她一反常态的说要跟他回去。
尤国章自然是很高兴的,人岁数大了就容易盼事,他如今事业有成,家庭算是和睦,唯一的心事和牵挂便是尤礼。
他希望尤礼能找个有担当个性好的丈夫,这样他也就放心了,过两年退休全盘将事业交给女儿他便和何玲天南地北的走走也好。
他看好周渡的原因,便是知根知底,周渡无论是家庭还是品性,乃至现在的发展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婿人选。
第95章 龙鳞(15)
竖日。
徐放一早便赶到了剧社,白科正好刚开完小会出来。
见到徐放后很是诧异,“今天没课。”
“白社长,我是来跟你请假的。”
“请多久?”
“两个星期。”
从剧社出来,徐放弯腰上了租的车,他打算包车直接去上海。
离开的路上,他打电话给尤礼。
尤礼一行人已经到了机场。
望着窗外快速褪去的林林总总,徐放觉得心里沉压压的,那是一种即将要面对一切的沉重、坦然和未知。
行车的过程中,他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将别在本子皮上的黑色中性笔抽出来,开始逐个写人名。
当年国海越剧演奏团十八人,演员也去了七八个。
这些年走也走了不少,剩下的也就是那几个熟人。
他能记起的也就十七八个人,做基本的筛查之后,面前剩下的十个人名令他陷入了沉思。
他记得林逢昌林叔好像是出事后的第一年来剧团的,徐放在他的名字上打了个叉。
他一时找不到思绪,将页面往后翻了翻。
一开始这页的人物关系只写了真假男旦,但是随着这么些天的调查,人物关系像是蜘蛛网一样错综复杂。
如今,王广已死,他是江苏省一个小镇上的人,而他牵出花虎会的事情,吴队长那边正调查与他死亡有关的细节。
徐放支着下巴,看着王广的籍贯,脑袋嗡的一声。
他没记错的话,师父李任意也是江苏人,具体来自哪里他忘记了。
徐放拨通林逢昌的电话,等待的时间长的使人煎熬。
几乎就在自动挂断前夕,林逢昌将电话接起,语气慈和喜悦:“少爷。”
“林叔。”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林逢昌带着剧团在外面巡演, 忙的昏天暗地的,上台的演员他要盯,在后台化妆装扮的演员他要盯,道具他也要盯,还要看票务,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
刚歇口气喝口水的功夫,徐放的电话就来了。
不过他乐意跟徐放说话。
“我挺好的,叔你不用惦记,叔你知不知道我师父籍贯是哪里人?”
林逢昌一时愣了下,想想:“江苏人吧。”
南方小伙子,长得高高大大的清秀好看,身板也像是诗一样,想当年也是让万千少女流泪的俊儿郎。
“你等下哈。”林逢昌想起了什么,转身从随身包里掏出台小型电脑。
他们剧团发放工资也交五险一金,成员的资料都记在表格上了,还是按级别记录的。
打头一个就是李任意。
林逢昌边看边告诉徐放:“你师父老家江苏镇江句容市茅山镇的,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剧社里有人说以前见过师父,好像说跟师父是老乡来着,我想起来就问问。”
林逢昌点点头。
现在剧团都喜欢外向交流,各个剧团人员流通不说,除了良性竞争外,彼此之前交情可有好的。
攀攀交情也不稀奇。
结束通话,徐放长久的倚在椅靠背上,父亲去世后,师父对他是极好的,做人不能没良心,师父对他就像是对亲生儿子一样。
他只是对母亲嫁给师父这事心有隔阂,但是他从未觉得师父的品性有任何问题。
可是如今,越调查下去,他便越加的看不懂曾经朝夕相处的人了。
过去的所有了解,就跟泡沫一样,破碎的厉害。
他阖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出落下一大片的阴影。
他原本以为,师父和王广之间毫无联系,哪怕他曾在父亲死前见过他一面,他都未曾多怀疑些什么。
可是现在,由不得他怀疑。
出事那晚,父亲曾半夜去过戏台,试问,在一种怎样的情况下,你会半夜去见一个人?
那个人必定是你十分熟悉且信任的。
否则不会一声都不知会的半夜去见他。
试想,当初薛老看见的李任意站在父亲门口,后来推门而入。
进门后两人说了些什么呢?
“师兄,我有要紧事跟你商量。”
“这不方便,我们晚上八点在戏台见。”
徐放猛地睁开眼睛,手指捏着眉心,觉得疼的厉害。
徐放都想好了,到上海后,先不回剧团,先去按照名单拜访当年曾在风岭工作过的人。
至于住的地方也好说,父亲买的房子收拾收拾便可以入住。
回到上海后,徐放几乎是马不停蹄的找到了当初负责越胡的伴奏老师,这位老师在三年前退休,住的离剧团南辕北辙。
老师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
他说自己当时并未在现场,知道事情的时候,他父亲的尸身早被带走了。
徐放又问了问,老师说当时他们整个伴奏团的都在一起,弹柳琴的老罗半夜突发高烧,第二天早上都不见好转,眼看着距离演出开始还有几个小时了,大家都在商量着怎么才能替下他。
“李老师,您再好好想想,当年我们剧团的人都有谁在那里,而且头天晚上你们并没在一起的?”
李老师说:“贾凡和你虫叔还有唱配的我们都在一块,都在商量老罗的事,那晚上你师父不在,你爸妈不在……”
“啊!对了,还有负责道具的杨家夫妇不在,后来我也就没再见过他们两口子了。”
李老师口中的杨家夫妇是肖酒的养父和养母。
在徐放的记忆里杨家叔叔是位少言寡语的男人,杨家婶婶热情好客。
肖酒被亲爹妈接走后,徐放还真的没再去看过杨家叔婶。
李老师对一个团的人记得清楚,几乎将徐放所遗忘的人都补充全了。
外面天色暗了下来,天开始变冷,逐渐变得昼短夜长。
今天就到此,徐放将卫衣帽子戴上,手揣兜大步流星的走进一家便利店,即食食品扫了半筐去结账。
抬头时,正对上站在矮货架对面一个上了年纪女人的眼睛。
女人像是愣了一下,随后脸色变的欢喜,绕过货架走到徐放身边,两只手局促的握在一起,问他:“你是徐放吧。”
“嗯。”徐放点头,觉得这个阿姨应该不是戏迷,要是戏迷的话应该不知道他是长什么样的。
第96章 龙鳞(16)
“哎呀。”阿姨一听的确是徐放,心里要多高兴就有多高兴:“这一晃啊你都长这么大了,你长得可真像你父亲。”
“您认识我父亲?”
阿姨摆摆手:“不熟的,去你家给你妈看病的时候见过几次。”
说到这,阿姨想起来了什么事:“话说前阵子我还在市场看见你妈来着,她身边还跟着个瘦瘦高高戴眼镜的年轻人,那时候我就感叹,真是好人有好报,上天眷顾你妈妈,这才让她有了你。”
阿姨拉开了话匣子,跟徐放讲。
徐成斌很张丽萍结婚几年都没有小孩,她当时是个有名的土大夫,专门看妇科的。
她诊断过,当时觉得这么好的女子这辈子不能有孩子,觉得惋惜的不得了,她也曾试着给开过几副方子,没见好。
后来没两年,就听见徐家生了个儿子。
她想,这不是福报是什么?
结账过程中,徐放想,当时跟在母亲身边的应该是梁吴,梁吴主内林叔主外,平日里充当个司机什么的。
飞机落地,徐家的司机来接。
到家的时候,何玲就站在门外,抻着脖子向外张望。
尤礼头靠窗想事情,往前瞥了一眼,就看到她了。
说实话,她和何玲真是不对付,她不是不识好歹,她就是看不惯她惺惺作态那样。
尤礼推开车门下来,何玲看到后,笑盈盈的迎上来。
“回来啦。”
尤礼点头。
“有没有什么东西要阿姨帮你提的?”她往车里看了两眼。
尤礼心里有点不合适,看着何玲的眼睛,“没有,姨我先进去了。”
等尤国章下车,尤礼都走没影了。
何玲皱着眉头,问他:“你又训孩子了?怎么孩子跟你回来就没精打采的!”
“你别老是冤枉我。”尤国章揽住何玲的肩膀,下巴靠在她的头上,轻声问:“想我了没?”
“没个正经。”
陈子还在边上呢,何玲觉得不好意思,从人怀里出来就急匆匆的进院。
还别说,尤礼真像是个霜打的茄子,她往床上一扑,脸埋进充满熟悉气息的被子里。
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从来没有那么的挂念一个人,可是徐放是真的不喜欢她。
门被敲响,尤礼有气无力的喊:“进。”
是何玲。
尤礼猛地坐起来。
“我就是来问问你晚上想吃点什么,阿姨给你准备。”
尤礼肩膀松落,看着何玲满眼的骐骥, 报了几道自己爱吃的菜。
何玲刚出去,尤国章就进来了。
尤礼对他道:“爸,周叔的手机号给我。”
说来奇怪,两家也算是熟悉,但是她平时只跟着父亲往周家跑过机会,更别提联系方式了。
上次跟尤国章闹别扭,所以就直接让陈子去的。
两人总是三五句对话就结束,尤国章出去后,尤礼拨通周叔的电话。
电话比她预想的接的要快,那边有些乱糟糟的。
“喂。”是个清悦的男声。
尤礼不禁感叹,她周叔真是越活越年轻啊。
“周叔,我是尤礼,我还有些事情想问问您,您这边方便吗?”
那端的人:“嗯?”
“周医生,王主任叫您来会议室会诊。”
这声周医生尤礼听得一清二楚,什么情况?打错了?还是父亲报错号了?
“不好意思,我好像打错了。”
尤礼匆忙的挂了,下楼去找尤国章。
他父亲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手端着茶杯,用盖子拂开水层的浮茶。
“爸!”尤礼的声音,吓得尤国章差点烫了嘴皮子。
手机铃声响起,是她刚拨过去的号码,尤礼将话憋回去后接起来。
“尤小姐。”那端是带着笑意的清悦男声,跟春风拂面似的,让人心里小船儿推开波浪。
“刚才不好意思,是我打错了。”尤礼有些抱歉,他是医生应该很忙的。
“我的确不是你叔叔。”
尤礼挑眉,刚要骂他精神病,那端的男人比她先开口:“你好,我叫周渡。”
尤礼愣住,对上尤国章别有深意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被耍了。
她牙齿狠狠地咬住下唇,转身往楼上走。
“我听我爸说过你。”
刚才有人叫周医生她应该想起来的,周叔叔家儿子不就是医生么。
“我爸也没少跟我提了你,你说你找我爸有事要谈?”
“嗯,有点急事,你方便的话能把周叔的手机号告诉我吗?”
“没问题。”
周渡说话彬彬有礼,让人听着还挺舒服的。
俩人加了微信,周渡将号码发了过来。
尤礼道了声谢谢,两人就再无下文了。
经过这么一折后,尤礼忽然觉得自己莽撞的打电话过去,应该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
毕竟,上次陈子还与周叔叔面谈过一次。
毕竟周叔跟父亲的关系要更上一层楼,而长辈毕竟不会跟小辈非议长辈。
尤礼低头看聊天页面,看着备注上的周医生三个字,脑袋灵光一现。
她蹬蹬蹬的跑下楼,尤国章这次听见脚步声就将茶放下了。
“爸,我和周渡结婚之前总要互相了解一下的吧。”
尤国章眯眼:“闺女,你什么意思?”
他心里有些不踏实。
“我欠你的钱肯定是还不上了,我也想通了,周叔叔一家人那么好,刚又和周渡聊了两句,觉得他人还不错,所以我想见见。”
“这没问题!”尤国章心气顺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愿望要实现了,忍不住多喝了两杯茶。
“我这边就跟你周叔联系。”
“不用这么快,我先见见周渡更深入的了解一下就行,啊,你就说你要见他。”
她跟周渡一次面都没见过,也没聊过几句,贸然的约他出来,人家也不一定答应。
通话的时候她就觉察到了,这个男人对他不热络。
尤国章一听,觉得挺稀奇,她姑娘这是害羞了?
她爸的办事效率总是出奇的高。
见面地点定在了尤家自己的餐厅,时间是明天上午九点。
尤礼早早就到了,坐在位置上等,约摸着离九点还有十分钟的时候,餐厅门被推开。
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脸部线条流畅,被透明镜片藏于后面的一双眼睛淡而明亮。
尤礼一眼就认出来,他是周渡。
第97章 龙鳞(17)
毕竟陈子之前给她搞到过周渡的照片。
尤礼站起身,“周先生。”
周渡看向她,愣了一下。
“你……”
“你好,我是尤礼。”
周渡反应过来了,“是你约的我?”
尤礼:“不好意思,这么冒昧的打扰您。”
周渡拉开椅子坐在尤礼的对面,尤礼将服务员招过来点单。
“尤小姐,不用这么客气,你我就相差一岁,你舒服的叫我名字就好。”
周渡缓缓地笑,气质十分的好。
尤礼一想自己平时什么做派,再联想到自己爹非要把自己嫁给人家,就觉得自己拱了一颗好白菜。
尤礼心中思虑再三,开口道:“周先生,你还记得一个叫吴迟的人吗?年纪和周叔叔差不多,脖子到手臂有纹身,长得挺凶的,然后眼睛和我有些像。”
她尽力的在描述,希望周渡能想起什么来。
她算了算时间,那个时候周渡还没离开国内出去念书。
周渡指背推了下眼镜。
他笑了笑,“其实我之前就想联系你。”
尤礼不明所以,周渡解释:“上次你助手来家里的时候,我正好休班,关于吴叔叔的事情,我还记得。”
尤礼眼睛一亮,心中涌起莫大的希望,她抿紧唇,双手微微蜷起,有种令人不易察觉的紧张。
“周先生,我以后一定请你吃饭。”
周渡粲然一笑,身子前倾,微微靠近尤礼,但是保持着一个令人不排斥的距离,目的只是方便说话而已,他的声音放低:“我爸跟你说吴叔叔是去找个姓徐的吧。”
尤礼点头。
周渡轻轻摇头,“那只是吴叔叔对外人的说法,我听见过他打电话,他说……”
他要跟着他姐夫,去看看他抛下他老婆到底是去见什么人。
周渡并未说的太露骨详细。
尤礼脑袋里的陈年画面就像是电影一样闪过,她一下子就想起来。
父亲为何和舅舅不对付。
父亲天南地北的跑,有一阵子和母亲的关系冷淡,两人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
而舅舅,怀疑父亲在外面是否有人。
她小时候哪懂这个,现在想起来,才全然理解。
那么舅舅去风岭,根本就不是去找什么姓徐的,他是跟踪着父亲去了……
“周先生,真是谢谢你了。”
经周渡一言,尤礼恍然大悟。
周渡倒觉得受之有愧,“长辈的事,其实我不该妄加议论的,但是我听说吴叔叔失踪了,我想,要是能帮上你们的忙就好了 。”
周渡的那张清秀到看不出比她大来的形象一下子在尤礼的心中高大了起来。
她心中五味杂陈。
周渡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尤小姐,你可以在当时吴叔叔打的那个电话上下下功夫,能交心窝子的都是朋友。”
尤礼回过神来,万分感激,“我一定找找,周先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周渡笑着说道:“那我就等你凯旋而归,请我吃饭啦。”
上海。
花园小区5号楼3单元201,徐放敲响了眼前的门。
“谁呀。”里面传出上了年纪的女声。
徐放应道:“杨阿姨,我是徐放。”
里面安静了一刻,随后就是急促的脚步声,防盗门在徐放的面前缓缓打开。
露出了杨阿姨的脸来。
杨阿姨脸上露出笑容:“小放啊,快进来快进来,这是有多少年没见啦。”
徐放也是真的忘了自己具体有多少年没来了,上次见杨阿姨还是个爽朗的年轻美人,现在头发都白了一半。
徐放进门,家里冷冷清清的。
玄关处挂着一家人的合照,还有男生单独的照片。
是杨阿姨的亲儿子,名叫杨逍。
当年杨逍在肖家长到十多岁,突生急症,急需用血,却发现肖家叔婶与杨逍的血型根本对不上。
徐放收回目光,心里沉重。
照片上的杨逍还是小孩模样,根本没机会长大,他生的是败血症,早在肖酒被接回亲生父母家里那一年,杨逍就去世了。
肖家叔婶一直全力救治杨逍,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将他从死神手里拽回来。
杨逍,原本是肖酒在杨家用的名字。
身份换了,名字也就换了。
“小放,你坐着。”杨阿姨急忙忙的去敲卧室门,喊:“老头子,小放来了。”
徐放只听见卧室内传出几声重重的咳嗽,他问杨阿姨:“叔叔的支气管炎比以前严重了?去医院看过没?”
杨阿姨皱着眉头,背后教训:“看是看了,也没少拿了药,但是你说说他年纪大了还不戒酒,没死就算命大了,你也知道你杨叔叔那脾气,不好搞!”
“喝酒对这病没影响,小放你别听你姨瞎说。”杨叔叔走出来,对徐放尤为亲切。
是杨逍的好朋友呢,不对,现在叫肖酒了。
他挨着徐放边上坐下,别开头咳嗽了好一阵子。
杨阿姨端了水果,沏了茶水,瓜子花生的也往上端。
徐放问了杨叔一些事情,杨叔回忆了好久,也没想起什么特别的事来。
倒是杨阿姨,看看徐放看看自己的老头子,欲言又止的。
待徐放看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小放啊,你最近跟小逍联系了没?”
杨叔叔要打断她:“他现在不姓杨!”
他气的猛地咳嗽,喘气都困难。
杨阿姨忙的安慰他,关于肖酒的事情一句话也不说了。
送徐放出门的时候,徐放对杨阿姨道:“阿姨,你把我送下楼吧,许久没来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出门去,杨叔你不用送了,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俩人一路走到了地下车库,徐放转身,“杨姨,前段日子我还和酒联系来着,他一切都很好。”
徐放闭口不言肖酒来过上海的事,杨阿姨低头抹泪。
“孩子不来也不跟我们联系根本就不是他的错,你叔叔脾气暴,他小时候没少挨了打,他不愿回来我也不怪他,他好我这个做……做姨的也就放心了。”
养了十多年的儿子,血浓于水这四个字已经不是限制了。
开车回到小区,他解开安全带,拨通肖酒的电话。
“喂,兄!”肖酒声音愉悦。
徐放转头看向窗外:“我刚才去杨阿姨那了。”
第98章 龙鳞(18)
肖酒明显呼吸急促,“你……”
他你了半天没说出下文。
徐放告诉他:“杨家阿姨叔叔说想你了,你有时间的话就回来看看。”
肖酒半天没喘气,徐放道:“还有事,挂了。”
随后他拨给尤礼。
车中。
尤礼手机响起,驾驶位上的周渡偏头看了一眼,尤礼冲他笑了笑,接通了这通来自徐放的电话。
“你那边怎么样了?”
尤礼率先问他,说实话,对于他回上海这事,尤礼是一千个不放心。
虽然说一个王广死了,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千千万万个王广。
“一切顺利。”他语气顿了顿,“尤先生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我也挺好的。”她望了一眼窗外,“我这边马上就到家了,待会拉个群,我们信息共享。”
“好。”
“那行,挂啦。”
“等等。”
尤礼拿开手机的动作一顿,屏住呼吸。
徐放好听的声音缓缓传来:“那天我态度不好,我跟你道个歉。”
细想想,尤礼没犯什么错。
他演出,她给钱。
她待在他身边,没真心的交代,可是父亲的事,尤礼出了很大的一份力。
“没事没事。”要说徐放有时候说话是挺让她生气的,可是他语气软下来,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其实我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这么快的走到今天这个阶段,有时间的话,我……”
“嗯?”开车的周渡发出疑问。
尤礼不由自主的看了他一眼。
顺着周渡的视线看过去,前方路被堵死,放置了一大片路障和令人醒目的警示牌。
“前面出车祸了。”周渡低声提醒。
声音已经尽量放低,电话那端的徐放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尤礼道:“从前面转弯,抄近路。”
周渡点头,打转方向盘。
尤礼的注意力返回电话:“不好意思,刚才出了点状况,你刚说什么?”
那端只有沉默的呼吸声。
尤礼唤他:“徐放?”
“没什么,挂了。”
到家后,尤礼进屋爬上床,趴在床上打开微信,将徐放、吴亮、陈子拉进了一个讨论组。
尤礼将自己从周渡那里得来的消息共享。
如果周渡所言都是真的,那么将对调查方向有很大的帮助。
徐放:“我刚接到了沈尔京先生的电话。”
尤礼:“怎么说?”
陈子:“!!!”
徐放:“他说要见我。”
尤礼:“见面定在什么时候?”
徐放:“明天下午一点半。”
陈子:“!!!”
现在调查到的线索对沈尔为不利,无论是从风评还是从当年亲历现场人员的佐证中,都清晰的说明,沈尔京这人的嫌疑极大。
现在他要见徐放……尤礼有些不放心。
吴亮:“我们这边关于沈家还有些特别的消息,早些年的时候沈尔京的爷爷沈黑是花虎会的卧底人员,当初能成功的剿灭这个组织,沈黑提供的信息成为了制胜的关键。”
吴亮说,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要是一般家庭可能会害怕被组织余孽或家属报复,可是沈家后代真是争气,混出的名堂一个比一个大。
徐放上网查了一下,贴吧还有关于沈黑这事的帖子。
年轻一代吃瓜较多,一水的回帖沈黑真是牛逼,帖子里楼建了十几层就歪了,
开始谈论起沈尔京来。
褒贬都有。
有人说我和沈尔京是一个地方的,他根本就没遗传到他爹和他爷爷的优良品质,就是个远近闻名的大流氓,也不知道是不是坏事做绝了,到现在也没个女人敢跟他,五十好几了,无妻无子,德性有缺。
网友底下回帖:“层主真杠精,说人家德性有缺你更缺吧。”
“说的这么了解,就跟人家做坏事的时候你就在眼前看着似的。”
“层主艺高人胆大,就不怕被报复?”
就有一条评论很特别。
“狗屁的优良品质,沈黑就是个叛徒。他早早的就在那个劳什子组织坐到了很高的位置上,所谓的反黑,龌龊组织的卧底,人民的英雄,其实就是见风使舵的洗白而已。”
徐放点进这人的头像,这是这人注册贴吧后发的第一个帖子,也是最后一个。
发帖时间是6年前。
贴吧id:黑暗熊。
这条评论下的留言多达一百多条。
“层主牛逼。”
“你比楼上狠。”
“已举报。”
……
……
留言到后面画风就变了。
“层主已经好久没回复了。”
“请问,还健在吗?”
“来看看失踪人口。”
“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徐放去搜索了一下黑暗熊这个id。
在一众搜索条中找到了几条有用的信息。
是震惊全国一时的卫家灭门案。
卫凤良,风岭镇人,46岁,于2012年8月4日凌晨被人砍杀于家中,同时被砍身亡的还有其妻王丽、其子卫强,犯罪嫌疑人已向警方投案自首。
万能的网友扒出卫强的微信昵称黑暗熊,这新闻一出,有混贴吧的就炸了。
根据信息的种种对比,卫强就是贴吧留言的黑暗熊。
徐放看了一下,这案子结的很利索。
入室杀害卫强的是他家的邻居,据邻居交代,自己跟卫强的父亲因为圈地之事有很大的矛盾,杀人的前一天又跟卫强的父亲起了争执,晚上自己喝了不少酒,越想越气,次日凌晨,夜深人静之时,提刀杀害了卫家一家三口。
案子是结了,网友的想象力是丰富的。
搜索词条上关于卫强一案的关键词上沈尔京的名字十分醒目。
有网友猜测,卫强口出狂言,惹祸上身,根本就是沈尔京教唆杀人。
一时之间,这种猜测如星火燎原,满网上都是。
不过单独搜索沈尔京这个名字,说什么的都有。
‘黑料’‘实锤’也不仅仅是这一条。
徐放一时之间,很难将自己亲眼见过的沈尔京和这些词汇联系起来。
显然,尤礼也做了和徐放一样的事,一想到徐放明天就要见沈尔京了,尤礼心里直犯嘀咕。
司机将尤国章送到家,他刚开门,就见自己家闺女笑意盈盈的站门口。
“爸,你回来啦。”
尤国章心里不适应。
“爸,何阿姨说你最近嗓子不舒服,我给你炖了雪梨汤,我去端来给你尝尝。”
第99章 龙鳞(19)
尤国章将衣服交给何玲,抬手示意尤礼:“行了,说吧你要干什么?”
“我爹就是英明神武,瞒你不住啊!”
尤国章被拍的通体舒畅,心情好的不得了。
俩父女一起在沙发上坐下,尤礼捧着脸,道:“爸,你跟我讲讲沈叔叔。”
“沈尔京?”
“嗯。”
尤国章后背往沙发上舒服的一倚,一双睿智的眼睛眯起来。
“你爹我平生没服过什么人,你沈叔算一个。”
“我这阵子听说了关于不少他不好的传闻。”
尤国章看着尤礼探究的眼神,摇摇头:“现在敢别人面非议他的人少,你上网冲浪了吧,网上的东西看看就好,当不得真的。”
他摆摆手。
“不过你沈叔早年脾气是真的不好,但是做人方面没的说,他是个磊落的人。”
看不惯你就是看不惯你,要真是觉得你不错,定全力帮助。
大脑灵活,是个少见的天才。
尤礼忐忑的心放下了点,别的不说,她父亲会看人这点她心里是清楚的。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沈叔的?”
尤国章回忆了下,“应该是05年,第一次和你沈叔有商务上的合作。”
一来二往的,话谈的投机,就成了朋友。
“我沈叔,现在都那么帅,年轻的时候,一定特别招风吧。”
尤国章脸上都是笑意:“你沈叔那张脸真是俊的没的说,没姑娘不喜欢。”
尤礼:“可是沈叔到现在也没结婚啊。”
尤礼想了想:“他就没喜欢的姑娘?”
一个聪明睿智又俊朗无双自带气势的男人,很少能追不到姑娘的吧。
可是为什么没结婚呢?
尤国章愣了下,尤礼一看,父亲就是知道点内情。
但是……
尤国章向后摆手:“去把梨汁给我端来,小孩子家家的打听大人的事做什么。”
得,再也从父亲嘴里套不出什么来了。
两辆黑色商务车在酒店门前停下,司机率先下车,态度恭敬的将副驾驶门打开。
车中的人黑色皮鞋底踩地,弯腰从车内出来。
黑色的短发三七分,齐刷刷的拢在脑后。
后车的保镖快速跟了上来,男人生的很高,在一群身强力壮的保镖中间依旧气场全开。
酒店负责人快步且恭敬的迎上来。
“老板,您来了。”
沈尔京偏头,步伐稳健,负责人小跑的跟着。
“不用在意我。”他道。
“好的老板。”负责人后退几步站在一边,看着载着沈尔京上楼的电梯开始启动后,暗暗的松了口气。
“老板,和徐先生约在下午一点半。”
沈尔京脱下西装,保镖伸手接过,他随后扯开领带,回身坐在沙发上。
“订旗罗的包厢。”
“好的老板,那是否需要确认回程时间?”
沈尔京摆摆手,保镖识趣的出了套房,并带严实门。
沈尔京双臂展开,搭在沙发背上,脸面向天花板躺着。
他忽的勾唇,笑了笑。
十六年了,没想到会已一种那样的方式见到他的儿子。
他歪头看了眼手表,距离见面还剩下四个小时。
徐放少见的穿上了正装,他站在镜子前良久,最后理了理头发离开。
沈尔京那边来消息,见面地点在旗罗,它是所风景极为好的会馆,据说里面有八个大厨,各大菜系山珍海味,菜品出了名的全且好吃,所以名声响当当。
一进门,山水亭榭,引着到了哪怕大白天都点着红灯笼托气氛的一层会馆。
这风景,看着确实是沈尔京的喜好。
沈尔京的风评,说的他根本就不是个风雅之人。
如果他先听传言,而后见其人,他大概会想象沈尔京是一个眉眼凶戾,刚硬无美之人。
但是,眼前做派宁静的男人将一切不好的舆论都推的天翻地覆。
他有一副好皮囊,颠倒众生,魅力无边,与徐放在一起,这两人叠加起来的养眼是令人无法形容的。
沈尔京:“请坐。”
徐放在其对面坐下,穿着旗袍的会馆服务人员一道一道的开始上菜。
徐放注意到,沈尔京点的都是沪菜的招牌品。
“旗罗还是沪菜做的最正宗,你尝尝。”
沈尔京未拿筷,徐放不好先动。
沈尔京自然看的出来,他冲徐放一笑,自己先夹了筷鲈鱼。
“我这人不喜欢在饭桌上谈事,至于事情,吃完再谈。”
沈尔京向后挥手,站在身旁的保镖便退了出去。
许久后,沈尔京放下筷子,持湿巾擦干净每根手指,才不紧不慢的看向徐放。
“一直想约你见面,又总想不出约在什么地方合适,恰逢你回上海,机会正好。”
徐放身子紧绷,他的行踪,沈尔京知道的一清二楚。
沈尔京向下压手:“你不用那么紧张。”
他笑道:“我问你,关于我,你们都查到什么了?”
他双手交握,目光坦诚:“甭管好的坏的,都跟我说说,我也好奇,在别人的嘴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说您跟我父亲有过争执。”
沈尔京承认的很痛快:“是事实。”
“沈先生,我想知道,父亲是如何得罪了您?”
沈尔京挑眉,“算不上得罪,当年年轻气盛,就看不惯太过文雅的。”
徐放搭在腿上的手背根根青筋暴起。
“你父亲出事后我几天都没睡好。”
徐放抿紧唇一言不发。
沈尔京缓缓地掀起眼皮,那双眼睛分明没什么表情,却令人望而生畏,“我很好奇,是到底谁在我父亲生日的时候坏了我的好事。”
徐放双拳收拢:“沈先生,我父亲当年自杀,要说对不起沈老的也该是他才对, 您怎么会不知道呢?”
徐放的话一出,沈尔京便哼笑一声。
他微微抬起下颌,那是一种上位之人,永远以一种被人仰望的姿态看人的动作。
“徐放,当年你爷爷任职剧团团长,如果我没记错,01年末就传出消息你爷爷要退休的消息,但是下一任团长候补迟迟未定,传言一浪高过一浪,我父亲当年就认定你父亲是最好的人选,最后也一定是你父亲赢。”
他眯起眼睛:“可是有人不想让他赢。”
第100章 龙鳞(20)
徐放根本就不知道01年的时候剧团发生了什么事。
早在01年之前爷爷就将剧团经营的很有名,剧团里最漂亮的武器莫过于最优秀的越剧演员。
说句笼统话,国海越剧团人才辈出,能竞争团长之位的佼佼者可不止一个两个。
如果非要挑出来一个可以和父亲并肩齐平的优秀者,那个被沈尔京形容成乌鸦的李任意师父算一个。
“您凭什么这么说?”
“嵘。”
包厢门打开,被唤做嵘的男人走进来,递给沈尔京一支录音笔。
沈尔京将录音笔按在桌子上,下一秒,录音笔以破竹之势向着徐放滑过来。
“听听。”
录音里的背景音杂,响起一个男人的说话声。
“沈,沈少爷……”
这声音无比耳熟。
“虫叔?”
徐放猛地抬头,沈尔京示意他接着往下听。
第二个人开口。
“你辅助徐成斌这么久,应该对他很了解吧,你觉得,他像是那种会自杀的人么?”
提问人的声音很陌生。
“我真的不知道啊沈老板。”徐放听到了虫叔的哭声,“我什么都不知道,没看到也没听到。”
说话人立斥“说清楚!”
即便只是声音,都能听得出虫叔在发抖。
“李任意说,徐老师来的那天,沈少爷,沈少爷……”
男人哭的断断续续,话都连不上。
“你不必怕我,人不是我杀的。”
能听得出是沈尔京的声音,但是和现在分明有什么不一样。
录音里沉默了好些秒,刚才代替沈尔京问话的人再度开口:“听别人说,你昨天看到徐李二人在争吵?”
虫叔终于遇到了自己能回答的问题,忙不迭的擦了被吓出来的眼泪鼻涕,“老团长要退休,来风岭演出前,我们就听说老团长内定了新一任团长人选。”
“徐成斌?”
“对,这消息传的快,李老师知道后几次去找过团长,但是团长都没透过什么口风,我们本以为是空穴来风,没想到就在前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团长突然宣布了这事,说等演出结束回到上海,想提携徐成斌老师为下一任团长,问问我们是否有什么意见,他说这是他的考虑,可是我们团里的人都知道徐老师是比谁都适合这个位置的人,所以大家都没什么异议。”
虫叔顿了顿,“下午两点多我有点饿打算出去找点东西吃,路过团长房门的时候听到李老师在里面吼。”
“吼什么?”
“吼团长偏心,说不公平,具体的我没敢太偷听门缝,李老师这人表面看起来不错,但是说实话,团里人都知道不能跟他深交的,他脾气太怪了。”
虫叔很快将话题拉回来,“反正就是为了谁当团长这事闹的很不愉快。”
录音戛然而止。
“我在请你们剧团来演出的时候也调查过,剧团里唱角的男演员就你父亲和李任意,听说他见你父亲能唱男旦,自己也试过改变声音,可是大概这东西需要天赋……”
沈尔京脸上有笑意,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
据徐放所知,师父是一个勤恳的人。
常听剧团的老人说,他虽然没唱旦角的天赋,但是他后劲儿挺强的,练到最好的时候,旦角能唱个七分入骨。
但是观众不买他的账,听惯了徐成斌,便听不得李任意了。
“徐先生,你不觉得很巧吗?”
“你父亲消失最大的受益人是谁?”
“而且,据我所知,后来你师父娶了你母亲吧。”
椅子刺啦一声随着男人的起身而后退,这声音令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不怎么愉快。
徐放薄唇紧抿,他紧紧的盯着沈尔京:“沈先生,我们一码归一码,不要涉及旁人。”
“旁人也不见得多无辜,年轻人,这个世界上黑暗着呢。”
他想了想,甚为不在意的说:“你们不是怀疑我是杀人凶手么?这锅我不背,我帮你。”
沈尔京缓缓地站起来,整理好衣服。
“你虫叔还说了,你父亲出事前一天晚上,他还撞见你们剧团管道具的夫妇往外运过一个麻袋。”
“湿哒哒的,滴了一路的水,问话的时候也慌慌张张,你虫叔要帮忙,也被拒绝了,你猜,那麻袋里装的会不会是个人?”
“去见见那对夫妇,就什么都明白了。”
徐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旗罗里走出来的,太阳刺眼夺目,他猛地闭上眼。
早在见他之前,沈尔京就知道他们在大张旗鼓的查父亲当年的事,也许早在他在见他第一面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他的目的。
他无法评判沈尔京这人是好是坏。
但他直觉,沈尔京在这事上不必要撒谎。
他得去杨家。
徐放一头钻上车,在他将车启动的那一刻,肖酒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按动蓝牙耳机,将车倒出车位。
“徐放,我现在在上海,我想通了,我要见见我养父养母。”
肖酒语气停顿了一下,“我能不能求你个事,你先来找我,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你在哪?”
“新辉的别墅。”
肖酒说的地方是老别墅了,肖酒的亲爹给他在上海买的。
买房的时候还没限购一说。
独门独栋,郁郁葱葱。
徐放停好车去敲了门,片刻后,肖酒的面容出现在了徐放的眼前。
他看起来状态不好,眼睛里被红血丝布满,屋里一股子烟味酒气。
肖酒边回头走在前面边说:“那天你给我打电话之后我想了很久,我觉得你说得对,我是该看看他们。”
徐放道:“你想通就好,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肖酒咽了口唾沫,抬起眼皮:“现在吧,我去穿衣服。”
他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徐放:“朋友,麻烦你去我卧室把我手机拿来,咱们好快点过去。”
徐放点头。
他回身,正身面向一大面玻璃面的酒柜,他只看了一眼,便往楼上走去。
卧室拉着遮光性非常好的重灰色窗帘,什么都看不见,徐放手在灯的开关上摁了两下,灯没亮。
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徐放眼神倏地一亮,猛地将门向后一摔。
第101章 结束(1)
肖酒根本就没防备,身子重重的撞在栏杆上,然后塌下。
手中拿的高尔夫球杆因为惯性飞向身后,哐当当的砸在了客厅地板上。
“我跟你拼了!”肖酒凶光毕露,猛地将徐放扑倒在地。
“你他妈的疯了!”徐放翻身压过,重重捏住肖酒的脖颈。
肖酒两只手抓住徐放的肩膀,五指收拢,徐放只觉得有指甲陷入骨肉。
他扬起手对着肖酒的脸就是一拳,终于将肖酒打泄了力。
肖酒松开手,偏头死命的咬紧唇,双眼几乎压成一条缝隙,眼中泛起泪光。
他几乎在怒吼:“你告诉我,你他妈的要找我爸妈做什么!”
刚才酒柜状似无意的一瞥,让徐放看到了肖酒复杂又凶狠的目光,联想到种种异样,他确定了。
“杀人偿命。”徐放语气淡漠。
肖酒疯了:“谁他妈杀得你去找谁啊,我爸妈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有!”
徐放咬紧后牙,猛地提住肖酒的下颌,将他猛地按在地上,肖酒脸色瞬间涨的通红。
“你根本就没回北京,从我离开上海那天起你就在跟踪我。”
上次从剧社出来,让他跟踪到商场但是跟丢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是肖酒,只不过他当时以为自己眼花了。
“是。”
肖酒哭的提上一口气。
“我相信杨叔叔和杨阿姨是被胁迫的,他们与我父亲素无恩怨,事情都还未盖棺定论,你这边是不是太着急了?”
徐放起身,眼里失望透顶。
徐放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那边接起,他道:“关樵。”
肖酒双手死死的抱住脑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吼声。
徐放驱车赶到杨家的时候,关樵已经手下人员先行赶到。
基础流程走往,杨家夫妇已经准备和关樵去警察局接受调查。
杨家父亲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倒是肖酒的养母,看到徐放后扑通一声的给他跪下。
“徐放,我们对不起你呀。”
徐放后退一步,看向关樵,关樵冲着他点了点头。
杨家夫妇,把什么都交代了。
那天是凌晨吧,所有人都在老罗房里犯愁的时候,杨官平觉得自己在那呆着也没什么用,便拽着妻子回房休息去。
刚熄了灯准备睡觉,外面便有人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杨官平去开门,门口赫然站着的是李任意。
杨官平回忆道:“当时他一身的水,大喘着气,神色有点慌乱。”
然后他叫杨官平帮忙将他运个东西出去,说这事别声张,让他悄无声息的送到王家官庙。
“我拖着的时候就觉得袋子里的东西软趴趴的,水不时的往外滴答,透了一地。”
因为李任意平时也不是什么好货,杨官平怀疑他是不是走私了什么珍贵水产品,就和妻子解开带子口看看。
这一看,没差点吓没半条命。
那袋子里装的是徐成斌的尸身,因为摩擦的缘故,脸上的妆掉了一大半。
当时杨官平脑袋嗡的就不会思考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去找李任意。
“那犊子抓着我的把柄,他威胁我不要吧这件事情说出去,要我立马将东西送到王家官庙,还说我现在手上沾了人血,已经是帮凶了。”
关樵立刻追问李任意手里杨官平的把柄。
杨官平可能是怕警察将他当成真的凶手,老老实实的交代,早些年剧团的道具用品都是他采购的。
当时团里兴盛,道具服饰的置办可谓是一大笔的资金。
他没少吃了回扣,这事不知道怎么地就被李任意给知道了。
最后,杨家夫妇承诺自己会上庭作证,将凶手绳之以法。
警笛声响彻整个老区,关樵带人进了剧团。
在剧团的佛堂里找到了李任意,李任意对警察的到来一点都不赶到意外。
他只回头看了看,便转身,点燃了三支香。
“李先生,我们怀疑你与16年前一宗凶杀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一趟。”
“等我上柱香。”
他穿着一件老式的旗袍,掀开前帘跪在蒲团上,双手捏香,拜上三拜,起身将香插进香炉里,复又跪下,双手掌心向上, 磕了三个头。
一时间,剧团门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程香香急红了眼,“你们都看什么看,都别看了。”
她冲上前,“叔叔,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任意冲她笑了下,随后由关樵押着上了警车。
审讯室内。
关樵坐在样貌儒雅的男人对面。
“李先生。”他刚开口。
李任意便抬起头来,说道:“我承认,是我杀了师兄。”
吴亮那边早就将文件共享了过来,两地警察分别调出人员,联手调查此案。
“为什么杀他?”
“还能因为什么?”他笑,眼里有嘲弄:“明明我先遇到的人,却嫁给了他,后来连团长的位子也要占先,杀了他我心里也痛快。”
关樵皱眉:“那这个呢?”
他给李任意看的是当时的报导,他伸手点着图版上被报道为徐成斌的死者,问:“这是谁?”
“不认识,误闯进来的倒霉蛋。”
“怎么杀的?”
“下了点药,抱着上了吊绳,自己就勒死了。”
李任意的口供和吴亮那边给的信息对的上。
关樵推给李任意一张照片,正是真正的徐成斌当时死亡的场景。
饶是凶犯,李任意看到后还是愣了一下。
“解决事情的方式有很多种,李先生,你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极其残忍灭绝人性的杀人方式?!”
“我说了,我恨他,他活着的时候风风光光,死了还想体面?”李任意冷笑着别过头。
关樵出了审讯室。
走进隔壁看着依旧在审讯室里呆坐着的李任意,他舔了下唇,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不管他刚才怎么问,嫌犯都说不出为何会选择这种看起来十分阴邪方式杀人的初衷。
吴亮那边给的资料,是来源于一个被黑社会组织编排的传说。
步骤做的这么精确,他不知道正常吗?还是说这么多年已经忘了?
关樵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李任意这边交代了细节,在杀人之前,他去见了徐成斌一趟。
第102章 结束(2)
李任意说到这的时候,眼底冒精光。
“进去之前,被沈尔京家的一个穷亲戚看见了,我现在想想,事情从那一刻就开始坏掉了。”
他说:“我告诉师兄,自己心中郁闷,有些话想跟他说,我告诉他,晚上八点约清河灵庙见。”
他回忆道:“去买那些工具费了我不少力气,好在师兄清瘦,体格也不如我,将他弄晕不是什么费劲儿的事。”
接下来的时间,他几乎是还原了杀人的过程。
狠毒又血腥。
最后他说:“今天之后,我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关樵小组与风岭警方进行视讯会议。
李任意所交代的作案过程与推测及线索初步一致。
关樵决定,要扩大摸排范围。
首先,要从李任意身边的人下手,李任意的现任妻子则是首要人选。
而徐放……
老房内。
窗帘紧闭,室内一股子积攒过量的烟味。
关樵进门的时候,没差点被呛得晕过去,虽然他也是个老烟枪,可是也架不住这密闭二手烟的味。
他摸索到了门口的开关,自作主张的开了灯。
徐放就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支烟,半眯着眼睛抽,关樵开灯的时候他闭眼拒了下光。
“审出来了么?”他偏头,将烟灰摁灭在烟灰缸里,嘴里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来。
关樵走过去一起坐下,搁茶几上拿下一罐未开封罐啤,仰头灌了几口,痛快的哈了口气。
“全交代了,下周三带嫌犯去当年埋尸的地方指认。”
“我妈呢?”徐放揉了把眉心。
“阿姨不在剧院,你师妹说她去南京参加交流会了,现在估计还不知道这事呢。”
徐放点头,缓缓的站起身来。
“哎,你干嘛去?”
“老关,嫌犯审判前能进行会面么?”
关樵沉默了。
他心里贼复杂。
自己的亲师父杀了自己亲爹,对剧团的老人也都仁至义尽,谁知道到头来全是叛徒。
“行了,我知道了。”徐放脱下t恤,解开裤扣,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他回头,关樵这才注意到,他满眼的红血丝。似乎一夜未睡。
“老关,这事没那么简单,仅凭他一人之力,还杀不掉我父亲。”
“现场那些杀人工具你看到没?每样都是需要用车运输的,清河灵庙演出在即,前一天白天工作人员出出进进的,那么东西肯定是晚上的时候进去的,东西也肯定是之前就准备好的,他一定有帮凶。”
徐放送出一口气,向后用力搓了把头发,将过去的温情全都搓没了。
“老关,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张丽萍从南京回来的第一天就接到了警局的传唤。
她直到坐在关樵面前的时候,神情都是恍惚的。
“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不要紧张。”
张丽萍这才正视关樵,两只素白的手搅在一起,神情苍白。
“小关啊,不对……关队长。”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任意怎么会杀人呢?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嫌疑人已经承认了杀害徐成斌先生的事实。”
张丽萍眼神一怔,口中牙齿紧阖。
“02年你们从上海出发去风岭,是怎么去的?”
“剧团班车。”
“李任意先生在此之前是否对徐成斌可能出任团长一事表示过不满?”
“李任意先生平时和徐成斌先生关系如何?”
“02年6月23日,你在案发现场,你确实看清戏台上的人是徐成斌先生了吗?”
“你确定吗?”
问题几乎是连珠炮的向着张丽萍发射,十分具有压迫性,需要调动大量的回忆才能回答。
张丽萍的承受能力显然很差,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崩溃了。
口中呢喃着:“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情绪波动很大,关樵出去接了杯水给她。
过了很久,张丽萍才平静下来,她眼神虚晃的厉害,像是下一秒就会晕过去一样。
“我能,我能见见李任意吗?”
关樵:“很抱歉。”
关樵扶着张丽萍下了台阶,张丽萍额头布满汗珠,徐放等在门外,张丽萍看到他后,心态崩掉了,抱着徐放嚎啕大哭。
“儿子,儿子妈对不起你。”她眼里有愧疚,有恍惚。
这么多年,徐放还是第一次看到张丽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崩溃掉。
关樵拍了把徐放的肩膀,眼神传递了所有,他转身进了警察局。
一起来的梁吴将张丽萍扶上车,张丽萍全程瘫在徐放的怀里,抽噎的喘不上气来。
徐放将张丽萍送进了后院的卧室,随后出了门。
“徐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梁吴叫住他,徐放回身。
“这次的事情闹的动静大,学员们现在也闹起来了。”
“我去看看。”
事情比梁吴描述的还要厉害,安排在东院的一期学员几乎一个没落的将行李都收拾好了。
见到徐放来了,好比见到了发泄主心骨。
“这课我们不上了,徐放,学费你得一分不落的退给我们!”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慕名而来的地方竟然窝藏着个杀人魔,幸亏现在发现的早,要不我们的安全还能保障吗?”
“退学费!现在就退!”
站在后面的常玉看不过去了,“这不关徐老师的事!你们理智一点。”
“呸,我现在就跟进了苍蝇窝似的,都快恶心透了,我还理智?我不要管他要精神赔偿就不错了!”
徐放视线逐一落在学员的脸上,“要走的站左侧,不走的站右侧。”
刚才还闹闹渣渣的对上他的眼神的一瞬间嘴就闭上了。
16名学员,全部在左边站成了一队,常玉是最后一个站好的,她跟徐放说:“徐老师,我也不想走的,但是现在剧团的情况……”
徐放点了下头,常玉眼睛红了。
她一回头。眼泪就落下来了,剧团恐怕是要经营不下去了,人言可畏啊,这事情过一阵子传遍的时候,都说不上是什么版本了。
闹了丑闻的剧团,如何生存?
又有谁还会来找国海的演员唱戏?徐放又该怎么办?
第103章 结束(3)
“梁哥,麻烦你帮忙把他们的学费结了。”
梁吴上前,“徐放……”
他欲言又止:“要不再等等吧,等林叔回来再说。”
平时结算事宜都是林逢昌负责的,但是现在梁吴这么说,他只是想再看看事情有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梁吴的言语一出,人群又躁动了起来。
徐放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常玉难受的低下了头。
徐放拍怕梁吴的肩膀:“哥,麻烦你了。”
“哎,好。”
徐放交代完,背身离开。
常玉犹豫再三,从他的身后追上来,“徐老师。”
此时徐放已经走出了院门,他回头,阳光下,影子被拉的颀长。
常玉看着他的脸,鼻尖酸的十分厉害,她吸了吸鼻子,问徐放:“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可能我说这话有点厚脸皮,以后你去哪我都想跟着你。”
“常玉,你是个好苗子,我期待你站在舞台上的那天。”徐放的身子一半逆光一半迎着光。
迎着光的那一面侧脸光芒万丈,然后,常玉便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笑意。
“国海是我的家,我不会走的。”
“可是,可是……”
“祝你前程似锦。”
徐放微微低头,道:“回去吧。”
他的背影没入隔壁的院子,常玉久忍不落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在了地上。
尤礼离开北京,坐上了前往江苏的飞机。
她打听到了李任意的老家地址,她想去那里看看。
飞机摩擦着平整的跑道,缓缓加速,最后飞机头率先扬起,冲上云霄。
她看着窗外,地面上的田地、矮房和工厂显得那么渺小,有云层缠绕飞机又被破开,她的思绪也跟着飞了出去。
她跟父亲打听了下02年时候的国海,兴盛繁荣。
起势的大角儿是徐成斌,听说过李任意的也不少。
阳光太刺眼,她收回目光,总是想不通。
李任意的名声不弱,他何以见得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去杀人呢?
就算是他妒忌师兄,妒忌师兄可以做国海的领头羊,这个理由似乎太单薄了。
以他的名声大可以出去单干,02年的时候剧团集结,其中不泛和国海齐名,甚至比它名声更强的。
谋杀徐成斌那个浩大的工程需要的应该不止一个帮凶,做个不恰当的比喻,李任意就是当年的流量小生,一举一动备受瞩目不说,地点还选在了沈尔京的邀请宴上。
他雇人帮杀就不怕被人发现么?
况且他的出身普通,剧团的工资又不高,他一个穷小子是如何有钱雇凶的?
唯一的办法将就是找亲近之人做帮凶,找那个誓死不会背叛他的亲近之人。
所以她想去他的老家打听打听。
尤礼闭上眼睛,她是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
陈子早在网络上预约好了租车,车就停在机场外面,陈子去接了钥匙,打发走了司机后开车门将尤礼迎了进来。
尤礼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套影集,封面上是影星张曼玉。
这影集是她离开之前,父亲交给她的,父亲说这是母亲的东西,母亲生前手机了不少关于关于国海东西。
尤礼一页一页的翻,她算是知道,母亲是越剧的骨灰级粉丝了。
不光国海越剧团的,还有别的名角儿。
影集里大多是报纸剪影,有开始到繁盛,像是一部历史的故事,恢弘壮阔,令人心中泛起涟漪。
蓦的,尤礼手一顿。
罕见的,一堆的报纸剪裁纸中,夹着张照片。
是张结婚照。
照片中男人的眉眼和徐放相似,女人则温婉美丽,哪怕老照片的画质奇差,哪怕只是张黑白照,女人身上散发的灵透都透过年代使得尤礼就如亲眼见过当年的张丽萍一样。
尤礼心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嘶的一声歪了歪头,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惜的是,她并没有抓住。
李任意的老家在一个相对于落后的镇上。
离得越近路越颠簸,可能是因为这边的天气一直阴雨连绵,导致路上湿滑泥泞,车行至一处,吭的一声陷在了里面。
陈子骂了句:“这他妈的什么破车,架壳重组的吧!”
他下车去查看,轮胎半面都陷进泥里去了。
“怎么样?”尤礼探头出窗,陈子摆摆手上车,带进来一水的凉气。
“我发动试试。”
陈子一副很专业的架势,用尽此生驾车实践中的毕生绝学,汽车轰鸣,轮胎猛转,泥水窜天,但是车子就是前进不了一厘米。
陈子泄了气,回头小心翼翼的看尤礼,“小老板,要不我们叫救援吧。”
尤礼看着外面的青山罕迹,笑道:“你看看这地方,救援能过得来么?”
她推门下车,“就算能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雨水落在她的青丝上,陈子心一颤,焦急的拿出副驾驶座位上的伞,撑在已经走到车后面的尤礼头上。
“我的祖宗,你下车做什么!”
尤礼撸起袖子,“推车。”
陈子:“这哪能推的动啊!”
尤礼扫了他一眼,“听没听说过一句话?”
陈子:“啊?”
尤礼:“两人推车能成功,众人拾柴火焰高。”
陈子:“后面那句我听过,前面那句是谁的名言啊?”
尤礼拍了拍后背箱,“少废话,一起推着试试。”
陈子反应过来,连哦两声,将伞收了,和尤礼一左一右的使劲儿。
车纹丝不动,尤礼挺身,皱着眉头往驾驶位上那边走, 探身进车将后背箱给开了。
陈子理会的往上掀开,尤礼问:“里面有什么趁手的工具么?”
陈子:“比脸都干净。”
尤礼长叹一口气,准备自己进去开,让陈子推着试试,再不行她就打算去找找人了。
这时候,眼尖的陈子看见了什么,小眼睛刷的一亮。
“小老板,有人,来人了!”
他通知完尤礼就小跑着到来人前,“师傅师傅,我们车陷泥里了,能麻烦你帮我们弄下车么?”
被陈子叫师傅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穿着背心短裤,脚上踩着一双水靴,背上背着个竹篓子。
第104章 结束(4)
“行啊。”大汉很是热情,说起话来带着股软哝强调,和他的长相身材尤为不搭,但是这么一开口就让人觉得亲近多了。
大汉说:“这条路下雨就陷车,你们该提前看看天气预报的。”
陈子一寻思,就不解了:“这条路这样,怎么就没人修啊,政府不管么?”
大汉颇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兄弟,一看你就是外来的,我们这破地方开小汽车的少。”
陈子四处环顾:“这好山好水的,别人看不到真是可惜了。”
大汉让尤礼进车里,他从背篓里抽出工具来,正要将篓子搁一边,陈子好心的接过来放后备箱里,陈子笑道:“底下全是泥,放这里好点。”
大汉点点头:“这地景是不错,空气也好,没游客也是因为路太难走。”
大汉拿着工具去了前胎,一镐头下去刨出二斤泥来,他在胎前开了两条沟,便将镐头一扔,领着陈子去了车后。
大汉往驾驶位上喊了一嗓子:“妹儿啊,开。”
尤礼挂挡,踩油门。
陈子和大汉俩人在后面推,车轮泥水四溅,但总是顺利的开出了坑,尤礼将车停了,下车对男人表示感谢。
闲聊中得知这男人叫钱之,家里开中药铺的,背着篓子是上山采药去了。
尤礼邀请钱之上车,准备将人送到家门口。
“钱大哥,你一直住这啊。”
钱之点头:“我祖上就在这,我算是少数没出山打工的了。”
“那……”尤礼回头,问:“我跟您打听个人。”
钱之笑呵呵的:“你说。”
“您知道李任意吗,就是这的人,是个挺出名的越剧演员。”
尤礼算了算,李任意算是挺早离家的了,见过他的人应该不多,也不知道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你说他啊,小时候一起玩的挺好的。”
钱之讲,这村里人口不多,一大堆小孩都是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就顶李任意最有出息。
但是他也好多年都没见到过他了。
他还问尤礼:“姑娘,你找他啊,他好些年没回来了,估摸着我现在见着他都认不太好。”
车开进有人口的村子,蒙雨袅袅,将整个山村都笼罩在一片阴雨雾色之中。
钱之热情的帮忙指了李任意的家,从钱之口中得知,李任意的父母尚健在,还住在这小院之中。
钱之就在李家门口下了车,说什么也不让尤礼再送。
“小老板,见到李家老人该怎么说?”陈子是有担忧的。
尤礼想了想,“先别提案子的事,进去看看再说。”
小院被大理的干净整洁,院里养了条黄色的大狗,见人进来了,拖动着铁链狂吠。
这声音惊得李家老太步履匆忙的走了出来。
老太太头发全白,估摸着年龄在七十岁左右,但是精神不错,走起路来稳稳当当。
“你们是?”
老太太有些警惕。
尤礼笑道:“李奶奶你好,我是李团长的朋友。”
李奶奶一听,顿时眉开眼笑:“任意的朋友啊,快进来坐,进来坐。”
李奶奶扬头冲屋里喊:“老头子,任意朋友来了。”
尤礼被李奶奶牵着手进了屋,屋子不大,炕上一角叠着方方正正的花面被子,放了方矮桌,地面都是土夯的,墙上挂着挂历,还有几些老照片。
“姑娘,我家任意还好吧。”李奶奶端了盘瓜子,抓了两把花生,都放在矮桌上,让尤礼和陈子吃。
“李团长挺好的,奶奶您放心吧。”
“嗯?”站在屋里看照片的陈子看了尤礼一眼,“小老板……”
尤礼走过去,顺着陈子的视线望去,看到什么后顿时呼吸一顿,李奶奶也走了过来,见俩人盯着一张照片后笑道:“这我儿学徒前照得,那年是十六岁吧,这是娟子,从小就和我们任意一起长大的。”
“娟子?”尤礼忍下惊讶,问李奶奶:“她不是叫张丽萍吗?”
李奶奶听到这就惆怅:“张家双生子呐,俩姑娘,01年的时候吧,折了一个,折的那个是娟子,活着的是小萍,不过小萍十几岁的时候就跟家里闹掰了。”
李奶奶语气充满不赞同:“就为了个男人。”
陈子八卦之心渐起,李奶奶似乎也是有些话憋闷心里许久了,就一字不落的都跟两人说了。
说几十年前,他们那个年代还和现在不一样,唱越剧的那不叫艺术家,那叫不务正业。
早前的越剧是走哪唱哪,就跟放幕布电影似的,一张桌子,两三个人,唱民间事,老百姓啊听着乐呵,但是要是自己家的孩子跟那沾上定点关系大人是不乐意的。
甭管唱什么的,都有句话说的特别不耐听,戏子嘛,戏子多秋。
“老张用尽办法供出个大学生来,谁知道小萍一出去,就看上了个唱戏的,还要跟人家结婚,她爸妈是死活都不同意,这姑娘也是心狠,一下子就跟家里断绝关系了,张家人命苦啊,大女儿早早的就不回来,小女儿十几年前也去世了。”
李奶奶看着照片上的男孩女孩,叹道:“我们任意可喜欢娟子来着,可是娟子啊,心不在他身上。”
尤礼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对劲儿,“李奶奶,李团长多久没回来了?”
“有个五六年了,不过偶尔就会来通电话。”
“那他结婚的事您知道吗?”
李奶奶听闻,低下了头,“孩子长大了,我们也就管不得了,他大概是太想娟子了吧。”
尤礼听懂了,李奶奶的意思是,李任意娶张丽萍是因为和张丽娟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可是这事……
尤礼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奶奶,麻烦您告诉我一下张家在哪好吗?”
李奶奶一直将两人送到门口,尤礼从后视镜中见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她低下头,给徐放发了条微信。
徐放手机叮的一声,而收到的内容让他皱起了眉。
“徐放,你知道你妈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吗?”
徐放接过微信便打过来了电话,他问:“什么意思?”
尤礼心中明了,看来,果然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