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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过千帆全文阅读

作者:RQL长夏     重生之过千帆txt下载     重生之过千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买卖

    被黄公子看中的胡姬在这一排女孩子中间个子最低,但是因为胡人本就个子高,所以这个薇薇姑娘同其他人相较显得娇小可人,再加上她的瑶鼻微俏,元宝似的嘴巴不笑而带喜,所以看起来甚是可爱。

    听见自己被郭管事的叫到了名字,这薇薇姑娘脸唰的一下子红了,但她们虽被当做玩物培养,也是比汉人的女子要大胆些,所以往前一站就先看向了那位向郭管事口中的黄公子。

    别看这位黄公子平日里在十八坊也是位放浪形骸的主,但是既然今儿来的是公子楼,自然要端端正正的收拾一番。他个子不高,但是五官是极俊俏的,再者他年轻多金,自是比那些油腻的中年大叔要喜欢人,不然也不会被十八坊众多姑娘们惦记,帆儿平日里为了留住他可是使劲了手段。

    待薇薇走近一步,黄公子看见他相中的美人果然是肌肤通透,身姿曼妙,于是面带得色,翩然说道:“黄某愿出百两银买下薇薇姑娘过府。”

    一旁另一位老爷按耐不住了,见黄公子如此说便扬了一扬手道:“李某愿意出一百五十两。”

    薇薇只是匆匆从他脸上一扫而过,便又定定地看着黄公子道:“不知公子带了薇薇回府的话,将置薇薇于何地?”

    黄公子以为这不过跟平时他买歌姬舞姬一样,买回去养在家里唱歌曲儿暖个床什么的便罢了,见薇薇这么问,倒觉得有意思。当然也得是这薇薇从这一颦一笑到方才的歌舞,让他觉得值得,再加上虽然这文雅的买卖会上,郭兰耀没有明说,可是刚才在他耳边说得再清楚不过:“这些姑娘都是冰清玉洁的,公子您呐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于是黄公子一笑,对着薇薇说道:“若买回去便纳为妾侍,许你一生。”

    台下众人一阵叫好声里,薇薇对着黄公子轻轻一拜,轻启朱唇说道:“那么余生请公子多照顾,薇薇愿意以五十两银的价格卖身给公子。”

    这胡人女子不仅汉话说得好,而且也是文文雅雅的,台下众人听得一清二楚方才那黄公子叫价百两,而这姑娘说的分明是五十两。于是有些疑惑,便都望向郭兰耀,连黄公子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

    郭兰耀那狡猾的小眼神一转,便起身到台边打了个千儿拱手说道:“各位爷,方才开始前小的也说了,今天咱这不是买卖人呢,我们公子不做这样泯灭天良的事情,这些姑娘都是我们公子做生意路上救下来的苦命人。如今摆在这里说是拍卖,但是是姑娘们自己卖自己,而不是我们卖她们,这是……这是……”

    郭兰耀打了个磕巴,想了想陈亦卿交待的话,又接着说:“哦!我们这是慈善拍卖,是义卖!既然黄公子愿意买薇薇姑娘回去,薇薇姑娘愿意五十两卖了自己,那么这买卖呀就算成交了!”

    薇薇到底是姑娘家,既然跟那黄公子确认过眼神,认定了他是对的人,于是也不舍得他多花钱了,便给自己打了个对折。当然,陈亦卿把她们买回来对她们也是有恩,于是她也不能太省钱了,到底要对得起陈亦卿这段时间的供吃供喝,还有她也要给自己攒点体己不是,这买卖的银子可是她们和公子楼一人一半的。

    郭兰耀清楚这些公子哥们都是自己在三楼看买卖的,他们的侍从都被安排到了一楼,于是便向黄公子请示道:“那么小的就安排人到一楼请公子家人的钱了,公子可还要坐坐,看下其他的姑娘?”

    那黄公子在这样的氛围里不免也冠冕堂皇起来,欠身起座,对着薇薇说:“美人既取一瓢饮,弱水三千不关情。薇薇姑娘随我走吧,楼下自有人伺候。”

    这话一出,薇薇更是感动又迷恋,不过跟台上的其他姐妹点点头,就迫不及待的下台随黄公子离开。舞台边自有侍女取了宽大的斗篷将她饱满的玉体裹了个严实,而她将手交给黄公子。那黄公子跟其他人等说了声:“告辞!”便带着美人离开了,甚至有人给他鼓起了掌来。

    黄公子和薇薇可谓是给大家开了个好头,一个两个的人都对着台上剩余的七个美人摩拳擦掌。他们感激地目送黄公子离开,都暗暗感叹:这个玩法,太他娘的刺激了!

    就连杨博在一旁都有些感叹:“三哥的人,会玩!”

    皇帝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去花天酒地地狎妓,所以这些王爷皇子们根本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十八坊,虽然不妨碍他们府上豢养姬妾美人的,这杨博若在这里买个胡姬回去也不算过分。而且他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玩,但是也少不了包下十八坊最为私密的画云舫宴请他的客人们,所以这方面还是有些见识的。

    今日又见公子楼这些安排这么有趣,自然杨博也不急着走了,想着既然来了,没有寻到三哥什么毛病,带他个美人回去也不错,于是陈王杨博的眼神也开始往台上游弋起来。

    加玲儿是这帮美人中间体态最美的一个,皮肤白得如同雪一样,偏巧那张小嘴长得就如白雪中的红梅,一双大眼睛只恨占不了半张脸大小。她的个子很高,一双长腿匀称纤长。

    坐在最后面角落里一身白衣的男子问向他旁边的人:“中间那个女孩子不错啊,你不买回去么?”

    旁边那人笑道:“算了,我看怕是这姑娘比我还高呢,无福消受。”顿了一顿,他又说道:“臭小子,消遣你舅舅是不是!”

    观众席有三排,每排都是十组宽敞的椅凳并着旁边一张摆着果盘茶点的小桌子。台下的三十个人坐在这座位上拱着舞台呈半月型,舞台上光芒璀璨,舞台下却是用了柔和的灯笼,这样方便台上的舞蹈被看得更清晰,而台下的感觉更私密更温和。

    这角落里的位置最不好,光线也最差,两人好像跟别人不同,看似在看台上的姑娘,却总看似不经意实则不停顿地窃窃私语着。若是晓钰在场,她一定能认出这两人里有一个便是坐在画船屏风后中间的一人,因为总是隔着屏风她看不到长相,却听得出声音。

    而这个人就是前几日在这里买了花樽的崔浩然,旁边那个白衣青年自然就是那个说他买贵了的人。

    崔浩然看看台上,又笑说:“其实买回去放在十八坊也不错,定能赚不少钱。”

    一旁的青年朝他翻了个白眼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去十八坊找你,就是觉得乌烟瘴气。你那里已经有不少姑娘了,就放过这些可怜的女子吧!”

    崔浩然像是看着不认识的一般看了他一眼,伸手拿了块梨丢进嘴里说道:“你什么时候对这些女子如此同情了,你也没少……”

    那人说:“这些年我确实经历了很多事情,也遇到了很多人。有些姑娘,很可怜的被男人当做玩物,却没有人去发现她内心的柔软与美好,她还愿对这个世界报以微笑和助手,我们也不该对她们如此残忍。”

    崔浩然想起他提起过,曾有个姑娘帮过他,想必又是个可怜人家的女子,便不再多说,只是轻轻地唤了一声:“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崔翱!”

    加玲儿边抱着胡笳边往台下看,她虽是这群女子里最出众的,却也因为出众而内心不同于她们,她不会像薇薇一样得到一个纨绔子的青睐便轻易将心托付。

    可是不代表她没有动心过,她被买回来的时候第一次见陈亦卿便充满了敌意,即使那时她以为自己的以后便是要终身侍候在这个瘸腿公子身边了,她仍不会讨她的主人喜欢。

    所有人都自觉自动的将自己贴上陈亦卿的时候,她就冷冷在站在他对面看着她的姐妹们像摇尾乞怜的猫儿,将自己的玉峰和皓腕攀上他的身子,而那个男人却只是红着脸推开了她们。

    陈亦卿说:“我买你们回来可不是要你们如此轻贱自己的!”

    这句话如同一巴掌打在了所有胡姬的脸上,贴上去的那些觉得一定是自己不够得主人欢心。而加玲儿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对中原男子的看法完全颠覆了,还有不爱她们皮囊,跟她们提尊严的人?!这人真是好笑!这人也真是……很好……

    她们被安排在贵楼做歌舞老师,那些跟着她们学跳舞的是京中的贵妇人们,一向眼高于顶的女子得在她们的指导下,一个个像是刚刚蹒跚学步的孩子们一样,认真的注视她们,而不是从前那般鄙夷和嫌弃。

    是陈亦卿将她们脱掉的一件件衣服又拣了起来,加玲儿也不免对这个肯在浮华尘世中给了自己一丝温柔以待的男子多了几分好感。只是在加玲儿向他要求收留她们八个人永远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却说:“加玲儿,你们不是属于我的,我一个人怎能有福消受你们这么些美人。”

    “那么我呢?我一个人,你可消受得起?!”加玲儿的眼光中带着希望和光芒。

    陈亦卿微笑道:“加玲儿,你若想留下我不会逼你,但是我不会喜欢你。我有我喜欢的女人了,你在我身边只会让我对我们的爱情烦恼,你还要留下吗?”

    说这话的时候陈亦卿只是想让加玲儿对他死心,可是很奇异的提起喜欢的女人,他的脑子里竟会想到娉婷。

    加玲儿闪着蓝色光芒的美丽眼睛迅速的暗淡下去,轻轻地问:“那么听你的安排,去把自己卖给那些达官贵人,可否不让你再烦恼?”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无心插柳

    若说起来加玲儿也和娉婷一样,都是陈亦卿买回来的姑娘。且娉婷帮着陈亦卿做生意,做他明月楼的台柱子,帮他赚了不少钱。加玲儿做贵楼的舞蹈教习也让那些城中贵妇趋之若鹜,赚了个盆满钵满。

    可是陈亦卿拿自己对待加玲儿和娉婷不同的态度,同样的冷酷一比,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对于娉婷,他深深明白娉婷对他的爱意,即便娉婷不说出口,他仍能从那无微不至的关怀中,体会出女孩初恋时候缱绻的情谊。而加玲儿都明白的跟他说了:“公子,你就是我喜欢的人,我要留在你身边。”却仍是被他推开。

    陈亦卿渐渐地觉得自己离不开娉婷,却不肯承认这离不开中有一丝丝的好感,他理所应当的觉得是娉婷的才智和能力,让他在生意上缺不得这个女子。

    可是现在还不是要将娉婷带离浔阳,可见他的生意离开谁照样可以继续下去。

    大概是因为他把加玲儿几个胡姬买回来的起初就是想先训练他们一段时间,再转手卖给京中的富贵公子们,让他在这些人府上有个将来能搭上线递上话的人。他从未想过这些姑娘中间最出众,一开始对他最冷淡的那个竟然会喜欢他,想要留在他身边。

    所以陈亦卿一边温柔耐心的解释,一边又残忍地要将加玲儿推向未知的甚至是可能肮脏不堪的未来。

    但是为了自己的生意,为了能帮杨政安插更多将来可能会发挥作用的眼线,他又不得不残忍地下此决心。他不会对自己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当物品利用的人动心,也不敢承诺给她什么。

    而加玲儿却已经下定决心,既然不能成为陈亦卿最爱的女人便一定要做对他来说最有用的那一个,所以当她问起是否把自己卖给那些达官贵人会对陈亦卿有用时,当听到陈亦卿肯定的“当然!”加玲儿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她不会拖泥带水地去哭求他将自己留下,虽然陈亦卿表示过如果她真的不想嫁人,那么便许她留在贵楼教习。可是她知道自己的青春如同是枝上的桃花一般,此刻自己是最灿烂绽放的那朵,若是不被人攀折下,很快就会如同飘零的尘土般无用。

    加玲儿不允许自己在陈亦卿身边无用的枯萎,更要看他从浔阳带来他最爱的女子完婚,那样她一定会痛地疯掉。所以她决定让自己做他希望的事情,至少以她的公子如此温柔会记得她的好。

    所以此刻她在舞台上穿着薄薄地衣裙,将身体玲珑曲线展示地淋漓尽致,台下那些令她作呕的眼光贴在她的身上,对她来说不过是让自己可以被陈亦卿记住的筹码。

    一个转身,一个下腰,加玲儿用不经意的眼神扫过台下的人。从小她们接受的便是如何在富人丛中摸爬滚打的教育,这几个匆匆的眼神她便知道自己该挑哪一位眉眼暗通了。

    顺着加玲儿冷艳的眼神望过去,杨博的衣服虽然款式跟旁边那些没什么不同,可是那丝绸用的却像是大内专供的。他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但是就腰间的一块美玉便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了。

    于是当杨博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怔怔的看着向他投来橄榄枝的加玲儿时,却不知自己不过是她眼中的一块肥猪肉。

    加玲儿站在台上,刚刚跳完舞,雪白的肌肤上泛着红晕,一双幽蓝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杨博说道:“奴家只愿跟这位公子走,却不知公子出不出得起奴家要的价钱?”

    刚刚一曲舞罢,台下便十有**知道规则的人跳出来跟郭兰耀说:“中间这个舞姬,老爷我要定了!”

    杨博还在思考自己该以什么姿态出场,才能被这胡姬给看中,以自己的身份要是在这里败下阵来,那该多丢人啊!这胡姬可不是朝臣,知道在这一群败家子中间自己地位超然,万一她没有眼光就选了别的小白脸呢?可是面对如此尤物,要是不争取一下,又有点不甘心。

    可谁知这姑娘竟如同是看穿了他的心一般,在郭兰耀唱和着:“张老爷出价过少,赵公子愿如何如何”的时候直接走到他面前,问他可出得起价格。

    人群里已经有人透着暗暗的光线看清楚了郭兰耀口中的“博公子”就是陈王,私下里讨论着:“没想到一个胡姬这么有眼光,竟然上来就看中了陈王……”

    既得美人青眼,又被别人的窃窃私语声一议论,杨博更是得意地几乎要笑出声了。

    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杨博一摊手反而谦虚起来,道貌岸然地说道:“鄙人本来不过是想欣赏歌舞的,既然姑娘青眼相加,鄙人自然要怜香惜玉的,却不知姑娘要多少?不过我想银子不是问题!”

    加玲儿莞尔一笑,虽然眼中仍是一丝丝地冷峻,可是这一笑却如同是冬日盛放的红梅一般,看得台下的人都呆了纷纷屏住呼吸,就连家中不乏美妾的杨博也是嗓子一紧,只听她说出价如何。

    加玲儿款款一拜,纤腰都要折了一般对杨博说道:“公子也知道今日这买卖是你情我愿,并不是卖身的污糟事情。所以加玲儿不仅要公子五百两银子,还要公子承诺今后要疼惜加玲儿,不可欺我弃我,更不能将加玲儿当做物件转卖转赠。”

    美人如花,又是委委屈屈的说出这般话,听得台下的一众人等好不心疼。杨博还不等加玲儿话音落下,便失神地说:“我愿意!”他是顾不得什么风度了,而其他人也是看呆了根本顾不得他有没有失态。

    不等加玲儿下台,杨博便将自己搭在椅背上的斗篷一抖,一个踮脚暗暗运气风一般地掠到加玲儿身边,将手中的斗篷批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裹在怀里。

    台下看着这一幕的人更是鼓起一阵阵掌声,竟比明月楼的观众还激动了。

    杨博得意地揽着加玲儿,目光扫视一圈,看到最后一排左边角落的时候稍微怔了一下,感觉那个看着自己的白衣公子有些眼熟,可是他的脑子里已经分不清什么白衣黑衣了,只有加玲儿那白花花的大腿。他可算是知道黄公子为何不继续看其他的胡姬表演了,娘的!美人在怀,不赶紧回去享福去,还看什么看!

    于是杨博在众人的掌声里,如同是一个护花使者般的潇洒离场。而他怀里的加玲儿微微颤抖着想到自己要这五百两,应该是个高价了,她帮陈亦卿赚足了银子便够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无意间选中的人是陈王,而陈亦卿听说她跟陈王走了的时候下巴都惊喜的快掉了。

    加玲儿这只金鳖钓的有些大了!

    “你上次让我送走的人里竟然有一个是户部侍郎的女儿?!”崔浩然看着旁边的崔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怒气冲冲。

    崔翱却“噗嗤”一笑,扭头对他说道:“以你的手段,别说户部侍郎的女儿了,就是让你把东楚的皇后给我弄到北齐去,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崔浩然又换上他那吊儿郎当的表情说:“你呀,你就玩吧!这些无用功做来干什么呢?你也该干点正经事情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来呢?”

    崔翱摊摊手笑道:“我此刻不就大喇喇地在这里坐着么,不躲不藏的,还出去哪里呢?”

    崔浩然靠近他眯着眼睛问:“你就不急着回北齐么?要我说五年前你就该回北齐去了!”

    崔翱严肃地反问他:“舅舅,若是你五年前那种情况你会回去吗?”

    他冷笑一声又在崔浩然的沉默里说道:“不能急,不能急,我们都是被他们逼到这里的人,难道我们不该准备的更充分么?这次回去,就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不能再天真的被他们利用了还浑然不觉。”

    崔翱的眼睛如同是暗夜里的鹰渐渐地眯成一条缝,盯着台上的美人却似乎是看向更遥远的猎物。

    贵楼的纤巧阁里今日只有一位客人,便是提前预定好要用这里的户部张侍郎的夫人了,而今日在纤巧阁教针线女工的正是平日里不怎么露面的玲珑。

    一阵沉默在二人之间流转,玲珑只是低着头同张夫人说针线活,可是张夫人却盯着玲珑,似乎有许多话,却又欲说还休。

    半晌张夫人先打破了沉默:“你……你嫁过人了?”

    玲珑拢了一拢头上今日梳的妇人发髻,微微一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张夫人眼光中有可惜又有心疼,又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旁人,她断不会如此失礼,去询问别人的私事,可是眼前的女孩子跟她的女儿太像了,她忍不住去关心玲珑。

    “他死了!成亲不久就死了!所以倒是害了我!”玲珑话说的很轻巧,但是眼神中却是带着一点寒冷。

    张夫人也没想到看起来恬淡美好的女子,会有如此不幸的生活,于是也跟着唏嘘起来。

    玲珑继而又一笑:“不过没关系,我不喜欢他,所以虽然现在生活得苦一些,可是心里却踏实。”

    “喜欢?喜欢……”张夫人呢喃着这两个字,什么是喜欢她不知道,可是自己的女儿显然是知道了,所以才为这两个字离了她,去追求自己的“喜欢”。

    第一次,以丈夫为天的张夫人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老爷找不到**就好了,**喜欢李秀才,那跟他走一定很幸福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互相利用

    张侍郎府上,门厅的灯笼红彤彤地映着外出而归的夫人,没有人看得出她眼睛里布满的红血丝,可是她犹疑的表情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别人看不出来却仍是逃不过张老爷的眼睛,毕竟他们已经是育有两个孩子近二十年的夫妻。

    张天霖问自己夫人:“你这是怎么了?”语气里没有情谊或担忧,有的只是疑问与警惕。

    张夫人没想到自己进门时候那一点点的心事重重还是会落到老爷眼里,她想说自己不舒服,但是习惯性的就脱口而出了实话,在张天霖面前她紧张小心惯了,根本没想过会对他有任何的欺瞒。

    “啊!老爷,我……我遇到个姑娘,她跟**长得很像。”

    “哦!”见她提起女儿,张天霖知道她也是惦记着**,便不再多问,可是眉眼一转,又追问道:“很像?有多像?”

    “嗯……”张夫人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七八分像吧!身材比**要略显丰满一些,皮肤比**略黑。只是那个头和五官长得,竟连我这个做娘的猛一看都错以为是**回来了,唉!……”

    “**,**……”张天霖沉吟了一下,在心里掐算了下日子,**走了已经近一个月,他都不曾追得回来,可见这回**和那姓李的小子真的是铁定了心要私奔的,而且他们逃走的方向似乎是朝着北边去了,要真是过了北疆五郡,到了那边恐怕他就更是找不回**了。

    可是想要送女儿进宫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让他的心已经着了魔,他不敢声张,甚至明知道那个李广玉和公子楼的人走的近,却依旧连询问都不敢去,更不要说上门找事了。这些都无非是他隐瞒下来女儿跟李广玉走了的这个事实,只要能把**弄回来,即便是米已成炊,他也会想尽办法把**送到皇帝的身边。

    欺君?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欺君的后果,他只想着自己如何能胜过郭志嘉。

    “万一……万一**找不回来了呢?”张天霖盯着夫人的眼睛,直直地问。

    “啊?”下午张夫人才想过**只要能幸福的跟李秀才在一起,那么宁肯老爷再也找不到女儿,现在被张天霖直透人心地一盯,张夫人有些心虚,好像女儿找不回来都是因为她一样,所以言语里有些结巴:“这……这,老爷不是正在派人找么?**能去哪里呢?老爷可一定要找到呀!”

    “是啊!是啊,一定要找到,要找到**,要找到一个**!”

    “呃。老爷这是什么意思?”见老爷说的似乎话里有话,张夫人心下有一丝不安。

    屋里也没有旁人,张天霖便将自己疯狂的想法透露给了夫人,在他眼里,夫人是万不敢跟他扭着来的,而他的想法还要夫人从旁协助才好。

    于是压低了声音,张天霖在夫人的耳边说:“夫人可有想过,我已经将**的名字报到了礼部和内务府,若是找不回来?为夫可是欺君之罪,咱们全家连同羽儿在内可都是欺君之罪!”

    张夫人听到老爷这么一说,还把全家人连儿子都牵连上了,一时间六神无主,喃喃着:“那可怎么办?怎么办?老爷赶紧想想办法……”

    张天霖掠过一丝邪魅地笑,说道:“可是,若是我们还有一个**……那就不一样了,说不定我们的这个“**”将来能有出息呢!”

    “老爷的意思是?啊!”张夫人眼珠一转,想到了这个“**”是什么意思,惊叫出声,不禁捂住自己的嘴说道:“可是老爷,这样不也是欺君!我们……”

    张天霖一甩夫人搭上他胳膊的手:“哼!妇人之见!你也说连你这个做亲娘的都把她当成了**,接回来后府里的人自然我会想办法瞒住,至于外面的人本就见的不多,以后她自然要忙着学规矩,也没什么机会出府。

    打扮一下的话,我想那些可能会跟她同样进宫的别的府上的小姐们也不会看得出来,毕竟她们都忙着学规矩,近一年不见面,人自然有点变化的。”

    “可是……可是……”

    张天霖有些不耐烦地说:“还有什么好可是的,花点钱把她买来,只说是当丫鬟罢了,过两年就跟她家人说她病死了,打发点银子就是了。”

    见老爷就要拂袖而去,张夫人赶紧说:“可是她嫁过人了呀!她家里是没有什么人了,丈夫也死了,但是她已经嫁过人了!”

    张天霖皱起了眉头,第一次对于自己决断有了一丝犹豫,但是站了半晌后,他还是舒展了眉头,迈开了步子,留给夫人一句:“丈夫死了家里没人了,那不就更好了!嫁过人而已。”

    张夫人呆呆地驻足原地,看着老爷坚定的背影,她有些恐惧,她觉得老爷一定是疯了!

    陈亦卿要带着念恩和娉婷返京的消息已经先行传回来报给了玲珑和郑管家,老郑忙着给二位姑娘收拾房间,玲珑却心急地要再见一面张夫人。按照信上所说的日期,再有七日陈亦卿便就到了京城了。

    却不曾想张夫人自己找上了门。

    “玲珑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我们家老爷……我们家老爷听说姑娘长得像我们的女儿,便想见上一见!”

    带一个孀居的女子去见自家老爷,张夫人的不情之请倒是真的不太合理,她也没想到玲珑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微微一笑答应道:“好啊!”

    玲珑对张夫人说:“不如明日吧,我收拾好便到府上拜访?”

    张夫人不知道玲珑要收拾什么,却听她这么说了就暗自松了一口气,人她帮老爷弄到家里见一面,那么能否说服她就是老爷的事情了。可是同时她又为玲珑捏了一把汗,**拼了命要逃离的地方,她把另一个姑娘拉了进来,难免心里有一点对不起玲珑的感觉。

    陈亦卿的书房和卧房一向是只有玲珑帮着收拾的,家里的下人都道是妹妹帮兄长整理东西,他们不知道主人的银子和值钱的东西在这里收拾着,不想外人知道罢了。

    将陈亦卿回来后要他拿主意的一应文件都收拾停当放在书房桌子上,又将给他新做的两套冬衣放在了衣柜的最上面。

    玲珑换上一套藕荷色的衣裙,将头发盘成双螺,簪的是当初在浔阳过第一个年时张启顺送给她和念恩的木钗。

    梁辰看看渐晚的天色和玲珑裹在身上的披风,对她说道:“玲珑姐姐你还要出去吗?”

    玲珑对梁辰点点头,不知怎么的,梁辰看着玲珑的神色觉得她有些欲言又止,眼中似有不舍,就像当初娘把她和玉桥留在张湾老家,独自回浔阳找爹时候一样。那神色很复杂,梁辰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却跟着那抹神色有些担忧和伤感。

    “玲珑姐姐,你要早点回来吃饭啊!我刚去厨房看了,今晚上有你喜欢的糖醋排骨。”

    马车停在张府的侧门口,张夫人先从车里下来看了看四周围,又伸手打帘将马车里的女子引了下来。她恍恍惚惚地觉得,好像**从来不曾离开,她们就是这样各自在崇华寺里烧了个香,又约在寺门口见面,又一起回了家。

    穿过后院的小花园,肖姨娘和丫鬟正在那喂鱼,见张夫人引着的那个女孩子微微笑了一下问她旁边的丫鬟:“怎么?大小姐的病好了?”

    那丫鬟边递上鱼食边看了一眼那抹藕荷色的衣裙,向主人答道:“大小姐都养了一个月的病了也该好了,奴婢看着,她应该就是学规矩累的了罢。”

    张夫人引着玲珑去的院子就是**曾经住过的地方,院子里的下人早就被调去了别处帮忙,就留金华日常在这里照应着。这段时间老爷不曾给她派旁的活,也不怎么过问她的事情,金华每日只打扫小姐的院子,又装模作样地往屋里送送饭,活不算重,所以身上的伤也恢复了不少,只是没少受那个败家子少爷的骚扰,让金华有些心烦。

    隔着侧屋的窗棱,金华看到夫人旁边跟着个姑娘,下意识地叫了出声:“小姐!”

    可是眼看着夫人老爷一起进了主屋, 金华不敢近前,只能在月亮门那坐着等着屋里的消息,如果是小姐回来了那么她可算有着落了,可是小姐不知道会怎么被老爷惩罚呢!她也想问问小姐为什么要丢下她,不带她一起走……金华如此胡思乱想着,却不知屋里是另一番的场景。

    张天霖身居朝廷要职,却不赖祖宗萌荫,全凭自己的步步算计、苦心经营。所以一般情况下处变不惊,或者说即便心里惊面上不惊,对他来说还是能做到的。只是他骤一见玲珑,他还是忍不住震动了一下。

    玲珑不是第一次听说张**,况且张**是在她的刻意安排下离开嘉宁的,所以原本就有七分相像的人,她自然知道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做什么样的打扮能让张家人更看着她和张**一模一样。

    张天霖看看玲珑再看向自己的夫人,眼神里是藏饰不住的狂喜,他压抑着自己的兴奋,小声地说着:“像,真是太像了!不,不,简直是一模一样!”

第一百五十四章 身份

    张天霖捋着胡须笑眯眯地跟大尾巴狼一样地看着玲珑说道:“想必姑娘也听夫人说了,我们请你过府是为了什么?”

    玲珑看看张夫人又看看张天霖说道:“夫人说了,我跟贵千金长得极像,想必是感念这算是种缘分吧,老爷想要见我一见。”

    张天霖瞪了一眼夫人,这个没嘴的葫芦,果然是一点有用的话都没说上,不过罢了避免打草惊蛇,现在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由不得她不答应。

    “呵呵”一笑,张天霖也不说是或不是,只问道:“不知姑娘家里还有什么人?”

    玲珑摇摇头道:“我没有家人了!父母早亡,没有兄弟姐妹,嫁了个男人,他也死了。”

    “哦?”

    张天霖露出惊讶又同情的神色,摇头叹息道:“不该提起姑娘的伤心事的啊!却不知姑娘独身一身以何为生?”

    玲珑知道张天霖如果调查她的话就知道她曾经在浔阳生活,是跟着陈亦卿讨生活的,至于她曾经嫁人恐怕张天霖是打听不出来的,她这么说也是要提前说明她已非处子之身,这件事情上还得张天霖为她筹谋,他不怕,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看张天霖现在的样子,根本不关心她的过去如何又怎样,这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确实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我是浔阳人氏,得蒙做工的主人照顾,将我带到了京城,在他们家做针线活维生。”

    “哎呀!姑娘真是不易啊!”

    张天霖搓着手感叹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进入正题了:“姑娘跟我家长女实在是像,可是你的运气就不及我女儿好了!”

    玲珑微微一笑:“不知贵府千金可在,我也好奇我们相像到什么程度?只是她生在老爷家里自然是衣食无忧,我一个弱女子要靠自己的双手生活,肯定是运气不及小姐的好了!”

    张天霖又叹道:“前半世你的运气或许不及我**的好,但是下半辈子,却是她的命没有姑娘的好了?”

    玲珑见他要说道正题了,有达到目的的兴奋又有一丝忐忑,面上装作惊讶道:“哦?我不信,我不信我的命能比张小姐的好!”

    张天霖眼神直直地看着玲珑,像是要把她看穿一般:“你感叹自己命途多舛,又知道我家女儿衣食不缺,却不知你可愿做我的女儿?不,不仅是我的女儿,或许有朝一日还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如同是恶魔的诱惑一般,张天霖的眼神中透出灼灼的火光,他想一步步地诱惑玲珑听他的摆布,却不知自己也在玲珑的设计里一步步按照她的计划行进着。

    玲珑露出惊喜的表情,问道:“老爷愿收我做女儿?可是,我什么也不能为您和夫人做……”

    张天霖在心里认定这个玲珑是爱财的人了,便得意地笑看向夫人,这事在她心目中已经是成了七八分了,便对玲珑说:“你有一件事情可以为我们做,不,不仅是为我们做,还是为了你自己做!”

    这场谈判本来就是可笑的,因为不管对方开出什么样的条件,这两个人最终都要达成交易,以实现自己的目的,却还要向彼此不断的抛出橄榄枝,以示我并不一定要你配合。

    可是玲珑清楚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尽管即将达成目标的她心里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到底何在。而张天霖也清楚,不管玲珑开出什么条件他必须答应,否则他不可能交给真的**给内务府的。

    他们又都知道,如果玲珑今天在这里死活不答应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张天霖不可能会允许一个知道自己秘密,且是欺君之密的人活着走出去的。

    张天霖略带遗憾与沉痛地说:“我的女儿病了,病的很重,我不确定她明年春天是否能好,可是万一她好不了了,我不能把病中的她送到宫里去。

    可是这个时候,老天爷让我夫人遇到了你,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给你一个可以摆脱贫穷飘零命运的机会,也给我一个送女儿进宫效忠国君的机会?!”

    “什么?进宫!”玲珑猛地站了起来,她激动地颤抖着身躯,在房间里踱步,且咬着自己的指甲,在张天霖夫妇看来,这不过是对她的冲击太大了而已,她是个下人,离他们这样的官宦家庭都很远,何况要让她进宫。

    “可是我,我嫁过人,而且我……我怕我不行!”

    张天霖听到她的言辞并不是对这件事情抗拒,而是她觉得自己不行,就彻底放心了下来,走到玲珑身边握着她的肩膀说:“玲珑啊,你跟我的女儿一样大,又长得这么像,我是真的把你当成了女儿的……”

    玲珑的心里很厌恶,她听**提起过父亲的**和霸道,而且她心里明知道**是随李广玉去了北齐,这个老头子还在她面前说**病的很严重,可见她通过**的描述得出的结论没错:这个人心里根本没有妻儿,只有自己的官途!

    “如果我今后做了你,那么**、广玉,他加注在你们身上的痛苦,我也会找机会让他还回来的!广玉,你那么好,若是做了官一定会是百姓爱戴的好官,他断了你的前途,那么他……”玲珑在心里暗暗地翻滚着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张大人的恶意,面上还要做得好像一只无辜的小白兔一般惊恐。

    “**,**!你是我的**,我能不为你打算么?”张天霖对着这个唯一的希望,极尽地表现十几年来都不曾给过**的父爱,他温和又耐心地跟玲珑说:“没关系的,不就是嫁过人么,你相信我,我有办法……”

    半个时辰的角逐里,玲珑和张天霖都在这初冬的暮色中湿透了背心,却终于在彼此演出来的真诚眼光中彼此点点头,达成了协议。

    候在院子里的金华几乎要被冻僵了,小姐的门吱呀一声地开了,老爷和夫人从屋里迈步出来,却不见“小姐”跟出来,金华几乎可以断定:小姐回来了!

    金华不能第一时间跑进屋里去见“小姐”,见到张天霖她有本能的畏惧,赶紧深深地行礼。

    只是老爷面色看起来很是欢喜,跟她说话有一丝的轻蔑,却又语气缓和了许多:“金华,小姐大病初愈身体不是很好,还不快进去侍候小姐!”

    见金华蹦蹦跳跳地进屋关上门,张天霖又对着**的房间微微一笑,一向有事情不跟夫人商量的他破天荒地多说了两句:“我看这个丫头,比**要聪明识时务的多!我问她要不要回去编个理由跟主人家辞个行,她那神色你瞧瞧,多镇定啊!”

    张天霖面带喜色,眼神中流露出满意地重复了一遍玲珑的话:“既然我是张**,那么就没必要向玲珑的朋友和雇主交待什么!玲珑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不是很好吗?呵呵,有意思……有意思!”

    金华关上门,望着“张**”坐在梳妆台前的背影,委屈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先是低低地呢喃着:“小姐,小姐……”

    走近了张**,金华又问道:“小姐身体可还好,路上可受了什么苦?小姐怎么不带金华一起走,让我服侍……”

    梳妆台前的“张**”缓缓转身,金华望着她惊讶地张张嘴几乎要喊出声,又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玲珑面上的笑容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在浔阳的陈家小院里,看着弟弟们打闹,自己做着女红活时候那种恬淡和单纯。她望着金华,那微笑里带着一丝疲惫和邪魅,眼神里似乎也多了几分**,她开口道:“金华,好久不见了。”

    秋日里最后一场雨一下,冬天便来了。

    陈亦卿就在这浔阳最后一场秋雨时分,带着念恩和娉婷一起北上返京了,当然娉婷身边跟她形影不离的还有晓欢。这个丫头话多也爱笑,看起来是个没有心机的。但是平日里没有注意,这一路上在一起吃住行止,陈亦卿忽然发觉晓欢对娉婷不仅是姐妹间的感情,还多了点奴仆对主人的照顾。

    这发现让陈亦卿想到娉婷月夜下揽着他时候提起过的身世,可是想到月夜里的那个背后拥抱,陈亦卿又有些心乱如麻的思考不了别的事情了。

    程祥将一个薄毯拿出来抖了一抖,盖在陈亦卿腿上,又给他搓了搓有些发凉的左腿,动作利落自然。

    “或许,晓欢对娉婷就像程祥对我一样,有助他于微时的恩情在,便不自觉的将自己放低了罢!”如此想着陈亦卿便不再纠结。

    北齐比东楚更要往北,那里的冬天到的早,也不似楚地这般秋雨缠绵,空气干燥而冷冽。

    却无端的这干冷的冬夜响了一声闷雷,宽敞的大床上,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人“啊!”地一声惊醒了,睡在他旁边的女人慌忙起身抚着他的胸口。

    “朕又梦见了翱儿,是朕对不起他,若不是当初听信那个骗子的什么易子为质的胡话!…….唉……朕是不是不该讲翱儿埋在南界?他自己在那里到底孤独了吧!”

    “皇上,您这是过于思念二皇子了吧?南界是法师算出来的地方,不会错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百货楼

    “什么叫不见了?!”

    乔如月没想到旁人口中那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年轻有为的老板陈公子第一次见到自己便会发这么大脾气。不过好在陈亦卿的这个脾气不是对她一个人发的,堂下同她一起在座的还有公子楼的郭管事、陈宅管家郑叔、还有几个其他店面的掌柜她都不太认识。

    陈亦卿处理好了浔阳的事情,带着念恩和娉婷回嘉宁的路上心情还是很不错的,这一趟浔阳之行又帮他和豫王开拓了不少赚钱的门路,也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浔阳的生意。

    可是回到京城后一进府门就觉得管家也好,梁辰也好似乎都有些什么隐瞒着他,特别是郑叔那欲言又止的态度一下就引起了他的警惕。

    再看到书房桌上玲珑留给他的东西,是关于成立“超市”的一些预案,她挑选出来的地址,和店家签订的协议都在这里了,加上她留下的一些事情进度,完全就像交代后事一般。

    更让陈亦卿狂躁的是他回到房间发现自己放银子的箱子竟然空了,而玲珑在那里留的字条上说的是钱都给了李广玉,将来一定会双倍奉还陈亦卿。

    于是公子楼今日不营业,陈亦卿回京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见他的掌柜和管事们,要弄清楚两个大活人怎么好好的就没了。

    被叫过来的有锦衣阁的掌柜宋嫂子、公子楼这段时间的管事郭兰耀、宝阁粮庄的掌柜、贵楼的新掌柜乔如月、锦绣布庄的管事和其他货运线上的负责人。

    郑叔是陈亦卿的管家,也是这些人里年纪最大的,便硬着头皮站起来,冲陈亦卿拱手道:“公子,李公子是你走不久就离开了的,当时玲珑姑娘说他是被公子派去外地做事了,我们也不在意。

    玲珑姑娘是在接到您要回京城的消息后不见的,她当时没有交代,离开那日只说出门去见个朋友就再没回来过了。第二天还不见人,我们就觉得奇怪,于是派人在京中大街小巷打听,也没再见她出现。”

    陈亦卿知道生气也没有办法,而且这时间线一听就像是玲珑蓄意在对他隐瞒什么,当下想不明白是李广玉、玲珑各自走了,还是玲珑随李广玉一起走了。但是银子没了之类的事情是断不能让这些人知道的,现在这些人每天手上都会过不少他的银子,若是人人效仿,他就真的守不住产业了!

    于是陈亦卿眼珠子一转说道:“玲珑是我的妹妹,程祥你一定要着人寻了她回来。至于李广玉,违背跟我签的用工合同,虽然他不是我买来的奴仆,但是那合同我可是在衙门有备案的,程祥明日去告了官,不到合约到期日私自毁约的话,是要赔偿我的,他欠我的银子哪怕是一两也要追讨回来!”

    听着的这些人,都知道陈亦卿一向待李广玉不薄,本就觉得李广玉不告而别是有错在先,再加上陈亦卿这么一说,于是各自转着自己的脑子,都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老老实实跟着陈亦卿做工,切莫自毁前程。

    “好了!”陈亦卿稳定了一下心神,原本是打算回来后休息一日再一个个见过了掌柜们,说下一步的生意打算的,不过人难得到的这么齐,陈亦卿就决定直接当场开个会议讨论一下下一步的计划。

    “我也担心玲珑和广玉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出了意外,程祥回头到府衙报个官,另外我也会想办法再找他们。至于各位掌柜来到这里,不仅是要说他们两个的事,我还有件事情,要与大家相商。”

    见陈亦卿态度缓和了些,众人赶紧竖起耳朵听东家下来要吩咐的事情。

    “我准备在京中建一座楼,这楼里不仅有吃食粮油,还要有衣服鞋袜卖,总而言之就是吃穿用度一应物件,都在这里买卖,还要你们多加配合。”

    陈亦卿的计划里李广玉是要做他超市的“总经理”的,不过现在人走了,他也只能另行安排。

    于是陈亦卿叫了一声:“念恩”,念恩听见叫自己虽不明就里也只得先行站了出来,陈亦卿向众人介绍道:“念恩姑娘跟玲珑一样是我的妹妹,以后她会暂时负责新楼的事情,直到我找到合适的掌柜的。”

    念恩虽然在浔阳也帮陈亦卿做生意,但是忽然被点名要做她不熟悉的行业,且她也是初初来到京城,所以到底觉得有些底气不足。但是她也了解陈亦卿,只要是他要做的事情自然不会都丢给自己,他肯定已经想好了如何实施了。

    那日在浔阳陈家醒来,听到陈亦卿和程祥的谈话,她就莫名的觉得踏实,好像陈亦卿就是她大哥,而程祥是他们的弟弟,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家人,也是她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

    念恩有意在人前为陈亦卿撑场,于是款款一福向众人说道:“我是王念恩,初来京城还望各位掌柜多多关照。”

    那落落大方的样子,不仅各位初见的掌柜以为陈亦卿一开始已经给她安排好了,颇为信服。连陈亦卿也有些惊异于念恩的临危受命不慌不乱,不禁投来了满意的神色。

    “唐家的布自然要在我这楼里最显眼的地方建柜台,锦衣阁的衣服以后便同锦绣布庄的布一起展卖,宋嫂子回去做一份计划。

    蔬菜鱼肉难免有腥味,所以便在这楼外令开一间菜市场,但是要是那种洗净包好的高级货色,统一归宝阁粮铺来管。

    贵楼的化妆品也要上柜,当然要分开,以免重复,牌子都打贵楼的,乔姑姑也要常往那边介绍顾客才好。

    引进一些小吃的计划广玉和玲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我看兰耀在公子楼做的不错,是时候独当一面了,可以试试。你来接饮食部,再在这楼上开几间快餐店。”

    陈亦卿边安排,提到的一应人物在一旁纷纷响应着,点头或是答“是!”有问题的就当场商量一下。

    郭兰耀原本不过是公子楼的一个小管事,平时都是程祥在招呼大部分的生意,见陈亦卿能叫出他的名字,还夸赞了他,不免有些振奋,听了陈亦卿这新楼的计划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先问道:“那么公子,咱们这新店铺叫什么名字好呢?”

    陈亦卿微微一笑,好像是早想好了一样答道:“就叫百货楼!”

    “百货楼,百货楼……”

    几个展柜的重复念叨了一下,顿时觉得这名字既简单又附和这楼里生意的性质,连连称妙。

    被众人夸赞得好像是诸葛再世,智计无双的陈亦卿只能默默在心里心虚了一下,毕竟这是后人的智慧,他不过是照抄照搬了一下而已。

    “你姐姐去哪里了?你是怎么看着她的?!”

    辛苦了一日的陈亦卿并没有急于歇下,而是趁夜便把朱玉轩给叫了来。程祥也在一旁候着,他急着知道李广玉的下落。

    朱玉轩惭愧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姐姐去了哪里,送走李广玉后她几乎没怎么跟我联系过,我也是梁辰跑来找我,我才知道姐姐不见了。”

    陈亦卿的眼睛一闪烁,问道:“你是说李广玉走的事情你知道?”

    朱玉轩一直以为是陈亦卿授意李广玉带张**离开的,而他也不明白姐姐是如何有那么大的能力将两个大活人给送走的,特别是后来听说张**是户部侍郎的千金后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见陈亦卿问起,朱玉轩也便也如实说了:“是啊!不是公子你让姐姐来找我,让我帮他们找从东楚往北齐经商的商队嘛,我找到了就告诉了姐姐,他们后来就自己联系上了,我也不过是前期帮忙找到了人而已,我猜李公子和张小姐离开的时候应该就是跟那商队一起走了。”

    “什么!”陈亦卿听说李广玉是和张小姐一起走的,激动地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听玉轩这么说,陈亦卿的脑子一下子如同炸了一样“嗡嗡”地响着。他曾经听玲珑和程祥说过,也拖高宁打探过,他知道李广玉喜欢的那个张小姐是户部侍郎家的千金,也听说了那位张小姐跟玲珑长得有几分相似。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陈亦卿的脑海里串联了起来:玲珑设计送走李广玉和张**,恐怕不只是可怜这对鸳鸯。恐怕玲珑不是被人掳走了,也不是自己想离家出走那么简单。如果他的想法是对的,可能玲珑现在就在户部侍郎家,做了那个即将在明年春天进宫的侍郎家小姐了!

    陈亦卿瘫坐在椅子上,挥挥手让朱玉轩先回去了。他想起玲珑曾经无比绝望地问他:“亦卿哥,这世上有权决定别人生死的人是什么样的?”

    他开玩笑般地回答:“诺,那些人就在嘉宁城的中间,皇城里面呐!别胡思乱想了,那离我们太遥远,我们的生死自己决定好吗?”

    陈亦卿想不到,不过自己不过是随手一指,玲珑就真的朝着他指向的那个皇城走去了。

    “玉轩哥哥,你要不跟我去喝完甜汤再走吧?”

    如同往常一样,梁辰守在后门口,将美好的昨天箍在自己心间,笑着问她少年时的玩伴,她希望朱玉轩哪怕有一次可以在陈宅用个餐,可以跟她一起坐着聊聊天,哪怕只有几句话。

    朱玉轩依旧给她一个好看却落拓的笑容,说道:“不了,我还有事呢!”

    只是这次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见钟情?掰弯?

    这片大陆上素有“南船北马”之说,若论起战船的制造南郑当然是掌握着最先进的技术,也有最好的水手和水兵。北齐有广阔的草原,有事宜马匹生长繁殖的环境条件,又有善养马的牧人。

    而不南不北的东楚夹在这两个国家中间就显得有些尴尬了,战舰不少是从南郑淘汰下来的,训练水师的将领也多为南地之人。战马不乏从边界的北齐马贩子手中买来,如今边境局势紧张,想再大批量的买马实为不易。

    但所幸东楚物产丰饶商业发达,所以朝廷并不禁止私马场和私船厂的存在。所以陈亦卿在局势还不至于太差,北疆只是偶有摩擦的情况下开设马场算是有眼光的,豫王当然全力支持。

    郭雨晴在学校的时候是个标准的理工生,工作后又不是进的国企机关单位,所以政治敏锐度有点低。再加上陈亦卿一门心思只想呆着弟弟妹妹们过上富足的生活,从未有意趟朝廷的浑水,所以一直并不关心朝局的发展。

    可是自从遇到了豫王以后一方面迫于王权势力不得不为豫王做事,另一方面又因为郭雨晴的个人感情,所以这事情办的不能不说尽心尽力。

    而他误打误撞提出开马场兴农业这些对豫王的政途确实有所帮助的建议,不是基于对朝局的把控,不过是因为郭雨晴在参加高考前也是学了很多年历史的人,多少对于农耕时代还是有多了解的,再说宫斗剧看多了,不能不说终于是学以致用了。

    豫王府西北角的竹园便是陈亦卿初来京城时养过病的地方,因其僻静且临近王府一处不起眼的角门,所以豫王便经常在此接见陈亦卿,这也算是让他故地重游了。

    竹园的洒扫太监还是小李子,只是他有些纳罕,这位陈公子半年多前住在这里的时候看起来还大喇喇的,似乎是跟王爷之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空气,可是如今再来虽然是王爷的座上客,王爷看他的神情自然的多了,他也对这府上更加熟悉起来,反而是这位公子倒是拘谨了起来。

    陈亦卿在这里生活的久了,渐渐知道了一位王爷,皇帝的儿子,即便不是太子,不是最得宠的,也足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要了他的小命,于是也不得不拘谨守礼一些。

    汇报完马场的进度,趁着豫王满意地点头间,陈亦卿自腰间摸出一个锦袋,这锦袋里有他离京回浔阳时豫王所赠的腰牌。

    这金镶玉的豫王府腰牌是为了让他在浔阳开马场所用的,如今浔阳的事情进展顺利,物归原主很应该。陈亦卿可不想揣着豫王府的腰牌,回头再引起豫王的猜忌就不好了,做“马仔”的自然要知进退、守分寸。

    “王爷当初以王府腰牌相赠,小人不甚感激,但是事情进展顺利,也不需劳王爷出面,小人还是物归原主吧!”

    虽然因为陈亦卿腿脚不便,所以觐见豫王时,豫王省去了很多礼节,他也可以坐着回话,但是该尊礼的时候他不得不弯腰屈膝。虽然他坐在离豫王不远的轮椅上,这上交腰牌时,还是毕恭毕敬地将东西举过头顶。

    “这东西,用着可还顺手?”

    豫王接过腰牌拿在手中,玩味地问了这么一句。

    陈亦卿淡淡一笑,答道:“这是王爷的东西,请出来的话难免让人想到王爷的身份,所以这一遭小人并未用得上。不过,有王爷的腰牌傍身,小人心里踏实,做起事情来自然也就事半功倍顺利许多呀!”

    豫王“呵呵”一笑,将腰牌随手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同陈亦卿说:“你这个人真的是奇怪,刚见本王时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拿本王当成是王爷。可是如今时日久了,反而学会他们拍马屁那一套,跟本王客套了起来。”

    陈亦卿看豫王的样子,想必是对于他未用玉牌的事情很满意,便放下心来。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豫王赏腰牌给陈亦卿当然也是经过利弊算计的。即便是让地方官知道了他和这些商人一起私开马场的事情,无非是觉得他经营私产有些微于风评不利而已,可是跟马场一旦开起来其中的利益比起来,还是后者利大于弊。

    何况如今北疆战事吃紧,一旦他的马场可以为国输出这必要的战资,那么他是不是勾结商人,谋取利益就都不重要了,能帮皇帝解决大事才更重要。

    但是即便如此,若陈亦卿拿着他的玉牌招摇过市,那么这人不仅是以后不能用,更是要挨板子的。这趟也是对陈亦卿的一个试炼,既试他是否有能力与自己一起做生意,也试他是否真的如同说的那样把自己当成“朋友”,真心维护。

    目前看来,陈亦卿这场考试,暂且合格。

    这一层陈亦卿又怎么会没有想到,所以在浔阳府衙,王滔的官司里,陈亦卿已经命娉婷去他枕头下面取了这玉牌来,却也只是握在手心当成了强心针而已,如果浔阳知府真的因为王滔家族在浔阳的影响力更大,要强行处罚他们,他或许会为了保护赵林、娉婷亮出这个身份。

    开马场是个大事,陈亦卿在浔阳是有大牛和三丰这些靠得住的伙计,但是他们终究只是个他手下管事的,本质上不过是打工仔,在地方上要是真有什么情况,他们未必镇的住。所以让他的老搭档唐锦仁和赵林分这一杯羹,也是希望他不在浔阳亲自经营,也能有说的上话的人帮他看住生意。

    如果当时唐锦仁和赵林不是那么顺利地答应他这个冒险的生意,或许他也会请出豫王的玉牌来给他们做强心针。毕竟马场需要熟悉马匹的牧民,要有合适的环境,更要有信得过的人,同时还要担心马匹生病或者被人下药之类的事情。真要养起来,他们几个根本没有经验。

    而陈亦卿也是凭自己的判断和平日积攒的人品才将这些事情一一的化解了,看来每年不论任何年节都要往李知府府上抬礼品,时不时的通过武子杰回落衙门的差役们都是有用的,关键时刻他们能打哈哈的也没有为难于他。

    唐锦仁和赵林更是对他展现了充分的信任,这是他商誉的积攒,做事一贯稳妥的作风换来的。

    但是不得不说,豫王的腰牌对他是有用的,他虽知道豫王的腰牌不能随便使用,但是揣在身上就是安心得多。只要一想到,在浔阳这样的地方区域,一位王爷的威势足以摆平这些困难他就多了不少勇气和信心,说起话来的镇定自若自然对人有更深的说服感。

    得了豫王的赞赏,陈亦卿也要小小的卖个乖,于是借着豫王的话道:“小人可不是在这里恭维王爷,这趟浔阳行还真是遇到了不少危机。好几次我也想把王爷的腰牌拿出来用,不过最后想到这些事情不能影响王爷的声誉,尽量不要让王爷浮于人前,才压下了想用腰牌的**啊!”

    “哦?”豫王招呼了一声小李子去换些热茶水,再端些干果来,明显是摆开了听故事的姿态,对于跟他产业相关的事情,他不得不关心,对于陈亦卿这个明月楼老板兼编剧讲的故事他也是饶有兴趣。

    “既然你并未用本王的腰牌,可见你是用了自己的计谋化解了这些危机咯!其中的故事不妨说与本王听听,当是给本王解个闷吧!近日朝堂上尽是些烦心事。”

    见豫王已经微微往后仰着,放松了坐姿,陈亦卿不得不给豫王说个有趣的故事了,若只说他没去过府衙,一下子要去打官司有些害怕就想请豫王的腰牌出来,那肯定是太扫兴了。

    于是陈亦卿略一思索便从娉婷开始讲了,将娉婷如何到了明月楼成了自己的好帮手加明月楼的台柱子,在自己离开浔阳这段时间那王滔是如何觊觎美人姿色意图不轨,重要的是夸大一番自己在路上偶遇王滔纠缠娉婷,如何如何地英雄救美。

    凡事大片就得有矛盾摩擦最好带点武打场面,更离不开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为了把这故事讲的有意思些,陈亦卿当然不能说得太平淡,于是对于娉婷的感情虽不好意思渲染,也说成是红颜知己以便给观众想象的空间。

    换茶端果盘的档口,小李子也听了出好戏,不过让他大失所望的事情是这位陈公子竟然好像在跟王爷谈论女人,而且话里话外听起来他跟那个姑娘似乎还有些暧昧不清。

    “那么,他跟我们王爷……”小李子熊熊燃烧了半年的一颗八卦之心,就这么被浇灭了。

    只是小李子不知道的是,这屋里有人长长地在心里吁了口气,悬了半年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小李子的主子,东楚的豫王爷杨政。

    当初第一次见陈亦卿,这厮就在天外楼上晕倒了,被带回来诊过病也不知是何病灶,反而狠发了一阵癔症,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跟八爪鱼一样粘在自己身上,这是豫王第一次被个大男人搂着自己的脖子。

    再且看陈亦卿对他那欲言又止,偶尔盯着他微微出神甚至脸还红过的样子,豫王不止一次怀疑陈亦卿一介平民,初次见面之所以对他不甚害怕,是恋上了他的男色,想把他掰弯……特意派人去侦查了一番,这人二十出头了还未娶妻……

    听说陈亦卿也有红颜知己,豫王有些放心,但是不知为何没有被人一见钟情,心里咋还有点不是滋味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 提要求

    金华自小被卖入张府为婢,到后来被拨给张**,每日她对着小姐的时间比自家老爷夫人都多,所以在别人看来简直是双生姐妹的张**和玲珑,在金华眼里想象程度便大打折扣,更何况即便可以通过化妆和打扮让两个人外貌上相似,但是神态和声音总是不同的。

    所以自从玲珑入府,虽然张家小姐是“找回来了”,但是仍以大病初遇为理由不怎么见人,即便是自家人却也不怎么见到。像是张子羽虽然是**的亲弟弟,却被夫人以即将选秀,不便见男丁为由给隔开了,没得也不让张子羽打扰姐姐练规矩。

    金华拎着食盒从张**房间出来,刚出了跨院的小花墙便遇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张子羽,实实在在地吓了她一跳,若他不是少爷,金华真想将手里的食盒砸到张子羽的头上。

    碍于身份,金华还是耐着性子,恭恭敬敬地对张子羽行了礼,唤一声:“大少爷好!”

    近来“寻回”了张**,张老爷的重心便放在了女儿入宫这件事上,少不得上下打点,对于这个嫡长子的功课倒是松了些。

    金华冷眼瞅着,少爷好像又吃胖了些,好在个子高,才不至于看起来太过痴肥。不过金华心中始终对他从小就喜欢捉弄自己存着些芥蒂,所以仍是觉得大少爷长得脑满肠肥的。

    “金华妹妹!”张子羽搓着手,一副看不出来是坏笑还是真的谄媚般的表情,对金华说道:“那日在柴房我也不是真的想打你的,但是我爹在,你也知道我爹那时候多生气,谁敢逆他的意呀!”

    虽然金华是奴婢,张子羽是大少爷,但是因为张**他们自小也是在一处顽的。再大了一些虽然懂了男女之妨,但是这个玩心不改的大少爷总爱捉弄她,不是拉她的小辫子就是笑话她说话的口音,所以到底比旁的人要熟悉些。

    甚至金华还因为张子羽那些“等你大了就跟了少爷我”之类的浑话动过心思。

    但是想到那日在柴房,面对老爷的威势,这位她一向虽觉得顽劣但是还算信任的大少爷竟然不顾她死活连剧话也不敢替她说,如此不得止,还拿了鞭子抽在自己身上。

    念及此金华吸一口冷气,面上讪笑着说道:“算了!”

    话说口金华也不知自己这个 “算了”是什么就算了,或许是张子羽帮着他老爹打自己的事情算了,或许是过往的小伙伴情谊就这么算了,又或者是曾经那些心思都算了。

    张子羽也不知道金华这个“算了!”是什么意思,但是做少爷做的久了,这个府上除了他老爹他还没怕过谁,金华一个奴婢居然敢跟他对着干,自己这个大少爷已经先说好话了,却换不来一个笑脸,登时觉得脸上挂不住,脾气便一下子上来了。

    金华的脸被张子羽握住,只觉得一个暗影挡在了自己面前。张子羽表情里有阴冷与凶狠,瞪着他那不算大的眼睛,虽然因着一张娃娃脸生得看起来有几分可爱,但是眼神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怒火:“你给我听着,你不过是我们府上的一个丫鬟。等姐姐进了宫,我就把你弄到我身边,怎么折腾你都是我说了算。就算做我的通房丫鬟,侍候得爷不开心,一辈子也不给你名分!”

    愤怒、羞辱的泪水从金华眼眶中躺出,张子羽“哼!”了一声甩甩袖子离去,只留下金华怔在原地,脸上是几个红红的指头印。

    金华擦擦眼泪返回张**的房间里,玲珑刚用过晚餐正坐在窗前练着字,从前她也跟着念恩识过两年字,但是如今拎起笔来也比陈亦卿的字好看不到哪里去。

    张天霖第一次看到玲珑的字便直摇头,教训她说:“你必须好好练字,当今圣上爱书法,你这样的字到了宫里一看就不是大家人家的小姐写出来的样子!”

    女红是玲珑的强项,毕竟也是成衣铺的掌柜。歌舞也跟娉婷学过,再加上看了不少明月楼的演出,临时凑个舞还是可以的。规矩嘛,来张家前没少看乔如月给别人指导,已经学的个七七八八。如今就剩下下棋和书法让她头疼了,眼看选秀在即,她也不得不更认真练习。

    眼见金华进门来时表情不好,似乎还哭过了,玲珑依旧不急不躁,如今她才知道为何每次不管什么样的事情,陈亦卿都会看起来如此淡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思绪静下来,对峙的时候也不需要自己先亮出底牌。

    金华近来玲珑微微跟她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了,金华呆呆地看着玲珑,如今玲珑看起来淡定自若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像张**了,只是金华清楚张**那种冷静是因为自小被压抑地对所有事情都不再关心罢了。

    其实金华不过是个心无城府的丫头,对于张**的离去她伤心过,也寒心过。可是想到张**在外面的日子可能也不好过,便自我安慰或许小姐也很挂念她,只是不想带她出去受苦罢了。

    而玲珑不遗余力地帮张**和李公子逃离京城,如今又摇身一变成了自家小姐,纵然是金华这样没心机的人,也觉得奇怪过。可是既然如今玲珑已经被当成了**,那么金华能倚靠的也就只有玲珑了。

    金华双膝一弯,直直地跪在了玲珑面前,伏在了地上。

    玲珑皱着眉头,有些惊讶地说:“金华,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说着玲珑便要去扶金华,金华不肯起身只说:“玲珑姑娘,既然如今老爷夫人已经将你当做了我家小姐,我又继续做了你的丫头,那么就请姑娘照拂我,我听嬷嬷说小姐可以带一个侍婢进宫,还请姑娘将来带我走吧!”

    金华别不过来那个劲,没人的时候还是不习惯叫玲珑做“小姐”。但是玲珑无论是称谓还是习惯,却已经开始完全按照张**要求自己了。

    玲珑一听是这一件事情,眼珠子一转跟金华打起了太极:“我是可以带个丫鬟进宫,但是带或不带,带谁进宫还得是父亲说了算。”

    再说,玲珑见金华有些伤感,接着说道:“我虽来府上时日不久,但是看着子羽弟弟很是喜欢你啊!你跟我进宫便是一辈子侍奉我的丫鬟了,若我得宠便罢,若是我也不得宠,你便是坐了冷宫的板凳,一辈子难有出头之日,何苦来的?倒不如我走的时候跟夫人说把你许了子羽,做个妾也比进宫要好吧!”

    见她提起张子羽,金华更是忍不住眼泪,说道:“姑娘不知我的心性,我便是为奴为婢也只侍奉我认准的人,从前是小姐,如今是姑娘,跟着你们我还有个活头。但是少爷……他并不喜欢我,奴婢也不敢高攀,还望姑娘成全!”

    玲珑故意面露难色,金华见状直直就是响头扣在了她的脚边。

    其实玲珑心中已经选定了金华跟她走的,毕竟金华是最熟悉张**的人,有金华在身边过去的事情若被提起自然不会出错。

    况且金华是知道她秘密的人,带在身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她才能放心。不然保不准金华有一日想起,那日张**走的时候她曾出现在崇华寺。她一个傻丫头没有怀疑什么,可是要是被张天霖知道了,一联想,她自然脱不了干系。

    估摸着戏差不多了,玲珑咬咬嘴唇,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拉着金华道:“罢了,罢了,你也知道我不过是老爷的棋子,没什么说话的权利。既然你忠心于我,我只管试试。”

    别说金华了,张府的上上下下就没人敢趴张天霖墙根的,但是事关自己的未来,金华还是在玲珑进屋后挪着步子往窗口靠了靠。

    “不行!”

    听玲珑说将来要带金华进宫,张天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玲珑没有张**那般顺服,而是反问了回来:“不过是个奴婢,我愿意带她走,又为何不行?”

    张天霖见她如此态度,心里满是怒意,但是眼下正是用得到她的时候,便只能耐心说:“**和我们的事情,金华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要放个这样的祸害在你身边吗!你入宫要带的人我已经选好了,我从外面买了几个不熟悉**的丫鬟,正放在夫人那里使唤着,你从中间挑个好的机灵的。”

    张天霖以为这么说,玲珑会向他就范,至少也应该知道他的用心,却不想眼前这个长得颇像自己女儿的女子,竟然比他的女儿厉害得多,扬起她精致的下巴,慢条斯理地说:“是吗?如果我说我只要金华呢?!”

    那语气不是商量,也不是恳求,而是威胁。张天霖再也忍不住了,暴怒地压着声音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要记住你进宫的时候,就是金华死的日子!”

    窗外的金华听到这里,猛地捂住了嘴,她想到为何她会对张子羽如此失望了,因为他骨子里是像他的父亲的,一样的自私自利。

    玲珑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这件事,我有我的理由,但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来通知你一下。

    你要利用我,就不可能什么都是顺着你的要求来,我也有我的要求!金华我要定了,不然我不会乖乖进宫的。我明白,此刻我如果反悔了,从你府上出去也是死,进了宫事情发了也是死,我肯定是要求生的,只要你不惹我,我们都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不然我们玉石俱焚!”

    张天霖被气得浑身颤抖,朝堂上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时刻算计着,也受过这样那样来自勋戚高官或者皇帝和王爷们的闲气,所以在家里他必须是权威。在他自己府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受过这样的顶撞了,但是他清楚玲珑说的是实话,半晌他也只能从嗓子里咕哝一句:“好!”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宋宋对战

    几场雨下来,天气渐冷,虽然嘉宁没有北境白茫茫一片的寒冬凛冽,但是依旧因着湿冷,路上少了许多行人。

    简单干净的小骡车踏着青石板路,在略显凄凉的初冬小巷里踩出了点欢快的节奏。

    经过户部张侍郎府上的后巷,骡车放缓了速度,陈亦卿从车轿帘里深深地望了一眼这青瓦灰墙的深宅大院,放下帘子的瞬间忍不住叹了口气。

    “亦卿哥真的觉得姐姐在张府?那不如我找几个人在这附近盯着。”

    朱玉轩已经许久没有同陈亦卿一起吃饭或同乘一车了,不仅是因为他现在帮陈亦卿在暗地里收集一些信息,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对玲珑和陈亦卿有亏欠,所以对自我的一种放逐。

    陈亦卿提出同车而行的时候,朱玉轩先是拒绝,现在坐上的陈亦卿的车,依旧是一副拘谨的模样,完全没有了当日在浔阳时候的亲近和随意。

    陈亦卿听朱玉轩说,摆摆手答道:“这如果真是玲珑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情,那么我们就算确定了她在张府又如何?更何况这个张侍郎也不是善茬,从前广玉在的时候没少找他的麻烦。我们若是贸然在他府门安插人盯梢,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毕竟民不与官斗嘛!”

    朱玉轩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了。”

    陈亦卿又补充道:“你只管安排人在外面打听玲珑和广玉的消息,只要他们没有什么危险的消息就好。至于玲珑是否真的在张府,我也只是猜测。”

    对于陈亦卿的安排,朱玉轩只是点头称是。

    骡车跑起来一点也不比马慢,不一会儿的功夫,车子就驶出了内城,往西郊跑去。

    相较东楚京城的天气,北疆更是冷了数倍,一场突如其来的降雪,让许多从未见过雪的东楚兵士还未感到邪风入骨髓,便先从心理上觉得自己受不住如此寒冬,先牙齿打颤起来。于是,战事迅速的一边倒向北齐。

    南北边界上对峙着的两军最高统领都姓宋,齐国竖起的黑色底暗黄镶边的旗帜所代表的是他们的大将军,近年来在北齐如同黑马般崛起的年轻将领宋林。

    而东楚深红镶银边的宋字背后是楚国士绅大族,当初东楚立国时曾显赫一时的将门宋氏,宋氏这些年的没落与东楚重文抑武不能说全无关系。凡是练武,必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积累多年才能有上阵杀敌的将帅之才。

    且战场瞬息万变,没有人知道哪一场战役自己就身死边关了。这宋家虽然是将门世家,但是传到宋健这一代便没落了许多。

    宋林坐在帐中同几位副将讨论了一番战情,如今这情势只要不出意外便是赢定了,所以众位将士的神情都颇为轻松,不出多时便制定了下一步的详细计划。

    宋林命侍从在帐中烹茶煮酒,握一卷兵书悠闲地看起来时,他的一众将领正商量着趁这场初雪到附近林中冬猎。

    而东楚的兵帐中宋健同样是要烹茶煮酒以驱严寒,但是他的兵将们并不能如此悠闲惬意。

    宋健本就胖,坐在帐中首座上裹着一身貂,远远看去跟一只黑熊差不多。一双凌厉地小眼睛扫了一圈或是负伤或是面有菜色的属下,宋健沉声问道:“都说说吧?还有什么计策?”

    “北人太过彪悍,咱们的兵马又不足,不如……不如……”

    说话的这位千户,想说“不如退兵”,但是若贸然在军中说退兵这样丧气的话,恐怕会以扰乱军心为名治罪,所以那话到嘴边舌头一麻还是没说出来。

    一边另一位负伤包着左胳膊的年轻将领微微叹口气,仰天说道:“难道连天都要帮北齐么?这突如其来的雪实在是太冷了。”

    话已出口众人都纷纷低下头,静默地想着自己的家乡。

    而上首的宋健其实对这场仗已经是不耐烦了,想及早回去,但是身为中军主帅,若不立功,是断没有撤兵的道理。于是眼珠子一转,像堂下众人说道:“不如我们来一次奇袭,明夜趁齐军不备偷袭他们的大营!”

    “呵,奇袭贵在迅速,不被敌军防备,为何要等明夜?!”

    说话的正是玄武军将领玄淇,此刻他不再是一身玄色打扮,而是换上了暗红色的东楚军装,银白色的盔甲熠熠生辉,若仔细看那上面还有干涸了的血迹。

    玄淇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墨色的眉毛斜飞入鬓,一双星眸闪烁着光芒。

    玄淇原本在北疆练兵也是玄凇为了锻炼他这个徒弟,但是北疆战事吃紧,一道旨意下来,他便带着一队新兵直接上了战场。

    宋家军里玄淇本就是不受欢迎的,若说都是东楚的军人,但是玄淇的身份是皇帝禁军统领,他更多的职责是拱卫在京城,不仅离皇权近,且在京城繁华地不用受边疆的风吹雨淋,更能直接向皇帝打小报告。

    所以玄淇带人来的时候,宋健表面上恭迎,心里是很看不上玄淇的队伍的。

    几场仗打下来,玄淇本人骁勇善战一身武艺高强,他练出来的兵也是进退有据,伤亡最少,所以宋健等人对玄淇更是又厌又忌惮,而玄淇又怎能没有察觉。

    所以若非宋健如此升起中军大帐议事,玄淇一般都自去练兵、巡营或布防,根本不会跟这些人掺和在一起。

    眼见说是议事,但是这群兵痞子说的却都是无用的废话,玄淇不得不冷眼出声。

    宋健一抬眼见是坐在下首的玄淇说话了,便更加的坚持自己的计划,冷哼一声说道:“如今外面的雪下得正大,恐今夜将会湿滑难行,所以齐人肯定也不会有大动静,我们的兵将可趁此休息一天,待明日也只管佯装畏寒,不敢与之一战的样子。他们见我们一连一日都没有动静,肯定会放松警惕,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以逸待劳,休息调整好一战驱敌!”

    玄淇听见宋健如此言论,一腔怒火早已控制不住,可是军令如山,既然这宋健是皇帝亲命的中军主帅,他便不能轻易动他,只能强忍怒意继续据理力争。

    “宋将军,我的人已经探得北齐此时情敌,眼见下雪更是一众将领往林中冬猎去了,何不趁此时机直接打杀过去,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堂下一众将领或多或少有伤在身,或者是被冻得骨头发僵动都懒得动了,听主将说可以休息一天,便都迫不及待回帐中补个觉烤个火,于是便都纷纷附和宋健。

    宋健见自己在军中颇有威望地样子,便打断玄淇,说道:“若是在京城守个门,抓个飞贼,或许你玄武军驾轻就熟,可是边疆你来过几回?你又真正打过几回仗?此事不必再议,一切听从本将军指令!”

    眼见众人如同无心应战,玄淇的心寒如手中那柄玄铁刀,心中连道不好,恐怕这北疆五郡将会成为齐人掠夺杀戮的地方,如今又遇大雪,还不知百姓会如何苦楚。他被人**事小,国家若因这一般匹夫遭受损失事大,不禁皱起眉头,一甩衣袂径直出了宋健的大帐。

    玄淇心烦意乱地在账外信步而行,目之所及宋健的军中士兵不是瑟缩在一边烤火,就是三五成群地说着闲话,那执勤的兵将多是跺脚缩肩的,毫无军纪可言。玄淇正要上前呵斥他们,却又见一众将领言笑晏晏地从宋健帐中出来,都自去找乐子了。

    玄淇心中一阵恶寒,纵是他用身份驯得这些执勤的兵将军纪肃整,有这样的军官们,这还是一支散兵游勇的军队。

    玄淇握紧了手中的玄铁刀,恨不得冲到北齐军队中直取敌首。

    一转身玄淇忽见一个年轻的士兵跟眼前所见的人都不同,直直地站在帐前,任由雪花飘在肩膀上,落在头顶仍旧是纹丝不动,只是认真地站着岗。他的手已经被冻得通红,却不影响身上那肃杀的英气。

    玄淇渐渐走近了才发现,那士兵守着的是自己的军帐,他虽不在帐中,这站岗的兵士尤自尽职尽责,玄淇不禁暗暗感慨一声:“若是军中上下都能有此觉悟,何愁逢战不胜?国家又安能不强盛?”

    这年轻的士兵个子适中,生得白面红唇颇有几分书生气,一张俊秀的脸上却英姿勃勃。玄淇看着喜欢的同时,又觉得有几分面熟。此人不是他玄武中人,却不知为何在他帐前站岗。

    招呼一声,这小兵便随玄淇进了营帐。

    玄淇微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兵士将拳一抱答道:“启禀将军,末将浔阳驻军罗廷亮,奉驻军千户段盛凯之命往北疆送兵,见将军忙着议事不便打扰,便在此候命。”

    “浔阳?哦,浔阳!”

    玄淇思忖了一阵,眼睛盯着罗廷亮微微弯曲身子露出的头顶,而那罗廷亮眼睛望着脚尖,稳稳地站了并不直视上将。

    “罗廷亮,你先留在我帐前听命吧!”

    “谨遵上命!”

第一百五十九章 蝴蝶效应

    “这里?我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事情?”

    嘉宁城的西郊外有秋阳湖,春夏秋冬四季景色都不相同。环绕四周的有春日里百花盛开的明媚,又有夏日遮天莲叶无穷尽的盛景。秋夜泛舟湖上,圆月当空,别是一番静谧的美景。

    而如今冬季的秋阳湖边,青松古柏透着厚重的木香,湖面上的寒气让人精神一凛。

    被陈亦卿的小骡车带到秋阳湖边,不明就里的朱玉轩还道是有什么任务。

    陈亦卿摇摇头,笑着对朱玉轩说:“小轩不如你推着我在这秋阳湖边转转吧!”

    秋阳湖边因着冬日的寒冷人少多了,除了来幽会的才子佳人,并不见几个身影。而陈亦卿出门也没带程祥,只是玉轩和车夫,那车夫自去喂骡子,再找地方喝口小酒。

    朱玉轩推着额陈亦卿在湖边漫步着,被湖面上的水汽一吹自然有些冷,但是又觉得神清气爽。而这如同静止画面般的冬日秋阳湖,让他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但是心中仍是不能放松。

    跟在陈亦卿身边这许多年,不管是过去同在一屋檐下生活,还是现如今做他的腿脚和耳目,朱玉轩自问了解陈亦卿,他做的事情一定都有他的目的,朱玉轩相信,他们来湖边也是有事要做的。只是他不说,朱玉轩就认为没到时候,或许是来见什么人,而那人未现身罢了。

    半晌,陈亦卿沉了一口气缓缓开口:“玉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朱玉轩有些意外,但是还是答应着:“哦,好好。”

    陈亦卿望着平静的湖面说道:“多年前有一个大儒,是哪个国家的人呢?好像是楚越边境的,具体生在哪里说不清了,因为他去过的地方很多,这片大陆上的楚、越、齐、郑他几乎走遍了每一个城。

    所以后来根本没人说得清他算是哪个地方的人,但是四国的人都听过他的名声,四个皇帝都想让他做自己的谋士。因为他的名气很大,他甚至被神化了,说是有他的辅佐,定能一统天下。”

    朱玉轩问道:“那么他叫什么名字呢?”

    陈亦卿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他呀,他叫闫光。他所到地方都有很多他帮助百姓的传说,又因为他做修道之人的打扮,所以人们都叫他光明子。

    可是无论是四国权贵如何趋之若鹜,他就是不肯入仕,所以也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又一天他出现在西越,西越的皇帝听说了便潜太子亲去请他,却没想到他连顿饭都不愿与西越太子一起用,于是便热闹了西越的太子和皇帝。

    那西越皇帝一生气,便命人捉了光明子,将他软禁了起来。你不肯辅佐我嘛!那没有关系,得你便得天下,我把你关在我的地方,你一样是我的座上宾,我一样是要一统天下的,这就是当时西越皇帝的想法。”

    朱玉轩渐渐听进去了故事,便不再惦记什么事情,只专心地推着陈亦卿围湖而行。

    陈亦卿裹了裹身上的毯子继续说:“当时四国边境摩擦不断,边境之地民不聊生,但是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互为约束。一日皇帝想起了这光明子,便遣人去问可有什么办法。于是这光明子便随口说了句,互为质子。

    西越皇帝一拍脑袋,便派了使者去向其他三国皇帝说明,这“互为质子”的主意是光明子出的。其他的三个国家知道光明子在西越,也对西越有了忌惮。于是在越使臣的尽力游说之下,四个国家还真的派了质子到别的国家,四个国家交替轮换,分别是楚国的大皇子到了南郑,南郑的大皇子到了西越,而西越的去了北齐,北齐的来到了东楚。

    果然头几年里,边疆消停了不少。可是后来慢慢的还是会有一些小摩擦生起,不过那西越皇帝再去问什么,光明子都不说话了。气得他想杀了光明子,却又碍于他的名声不敢贸然下手。

    直到南郑的大皇子在西越因为瘴气而不适,治疗不得当死在了西越,南郑向西越发起了战争,西越理亏士气不稳,节节败退,最后赔了不少款。而东楚的大皇子在南郑,也因为病痛断了一条腿。

    于是,四个国家的皇帝便重新审视起这易子为质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西越皇帝囚禁了光明子的说法传了出来,其他三个国家的皇帝都以为这是光明子为了报复西越皇帝的囚禁而出的坏主意,于是便商量好,要将质子送回国家。

    南郑的大皇子是回不去了,东楚的皇子虽然断了腿,但是到底是保住了性命。西越的皇子也顺利的回去了,如今正与太子斗得死去活来。只是那北齐的皇子,却死在了楚齐边境,人已经到了北疆,再行不足十里就到齐国的时候,被刺杀死在了东楚的地盘上。”

    朱玉轩听到这里,渐渐悟出来,陈亦卿讲的这个故事不是传说,不过就是几年前的事情,神色不禁严肃起来。

    而陈亦卿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波澜,只是那语气却沉重起来:“也就是那个时候,北齐皇庭大为震怒,而东楚皇帝也不得不一面赔不是,一面命本就协理京畿悬案的玄武军追查此事。

    有一日,玄武军将领玄淇得到了一条消息,说是刺杀北齐皇子的刺客有可能躲到了朱家村。”

    朱玉轩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终于明白了陈亦卿讲的是个什么故事,他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

    陈亦卿点点头,继续说:“玄淇命其手下一个副尉王威前往朱家村打探消息,但是这个王威自作聪明,将朱家村全村上下全都杀害了。或许,朱家村一事中,活下来的只有三个孩子。”

    有眼泪从朱玉轩的眼眶中流出来,他终于明白了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亦卿停顿了一下,给朱玉轩点时间去平静,然后才接着说道:“我们都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其实这是跟我们都没有关系的事情。而你也把朱家村的事情,看的太神秘了,才一直想要绕着弯子去打听,却不知就是这么简单直接。

    后来,玄淇听说了王威在朱家村的所作所为大为震怒,便亲自帅人去朱家村查找证物,被他发现那杀手藏着的东西里,有一件物什来自北齐皇族。为此东楚皇帝向北齐力证,参与杀害皇子的人里面可能也有北齐的人,而且是跟北齐皇族有关的事情。

    北齐皇帝虽然始终不肯承认,但是他心里肯定也有些想法,于是便从边境撤兵,并要求东楚继续追查此事。北齐的那位皇子便被葬到了齐楚边境,此事暂时告一段落。

    后来,浔阳张常胜伙同盗墓贼四处挖墓,他们想找的是齐楚边境上传说中的一个贵族墓葬,却不知为何挖到了北齐皇子的墓,事发后被处以极刑。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很简单,但是中间却是多人为此殒命。这事情在民间知之者甚少,但是在朝廷和军中却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我们一直没有接触到这方面的信息便不知道。”

    “那么?那么亦卿哥又是怎么知道的?”朱玉轩握着他轮椅把手的手指关节隐隐发青,他一直追寻的秘密一下子被陈亦卿解答了,浑身松得如同是要瘫倒,他努力的回想父母的模样,却只记得儿时那种被呵护的温暖,却想不太起父母的样子了。

    陈亦卿略略沉吟了一下,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便同朱玉轩说:“是从豫王那里打听到的。”

    朱玉轩不出声,只是半晌微微叹出一口气,陈亦卿知道他心里定是五味杂陈,便安慰道:“其实,这些若说是天命,却也可以说是蝴蝶效应。

    要是真的追究下去,屠了朱家村的是王威,王威是玄淇派去的,而玄淇是追查齐国皇子的死因到朱家村,而齐国皇子之所以会死在东楚,却是因为光明子的一句话,光明子会说这话是因为西越皇帝抓了他。因果轮换,追究谁对谁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朱玉轩“啊!”地一声痛哭出声,向天说道:“没想到,我追查了这么久,还搭上了姐姐……姐姐,却是这样的结果。爹娘,我对不起你们!姐姐,我对不起你!”

    他很羡慕,陈亦卿的父母也死在了朱家村那场**里,可是陈亦卿却失去了记忆,可以如此平静如同讲述别人故事般,讲出这些。

    陈亦卿回头握住了朱玉轩的手,轻轻地劝慰:“当初屠村的王威,被玄淇命他的副尉景林一刀杀了,连他的尸首也没有带回来给他的家人,而是直接扔到茶园烧了。朱家村的那些人已经回不来,他们的仇也算得报!你不必太过自责内疚,玲珑之所以出事,与你的执着不无关系。你现在知道了前因后果,我希望你以后可以放下这件事情。”

    朱玉轩重重地点点头,将满腔仇恨都化作一滴眼泪,洒落在秋阳湖的水面上。

第一百六十章 瓮中捉鳖

    普兴镇是东楚北疆五郡离北齐最近的地方,而此次南北战场就在普兴镇边缘,镇子里的百姓早就被抓了壮丁,男人跟宋健上了战场,女人就在后方裁衣做饭。

    到底不是北方苦寒之地,再加上这雪来得突然,普兴镇的树木仍是绿油油的便覆上了一层白。雪落到地上因地面温度高,便融化成水,和着泥土湿冷污糟。

    北齐的将领在普兴镇东二十里的密林里收获颇丰,所以晚饭时间东楚战士们吃糠咽菜的时候,北齐的营帐中飘起了野兔、野鸡的香味。

    一众将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时候,一只小队伍从北齐军营的北门出去,这队伍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轻骑,行动起来整齐迅速。

    而这一行人的最前面领头的便是北齐军队的总指挥,宋林。刚刚暗下来的天色里,宋林在他亲兵队的护卫下,正返回北齐南界。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队伍过与东楚挨边的善乐城而不入,擦着边到了善乐后不远的地方。夜幕下,这静谧的地界仿佛一座来自地下的城池,一条通道两侧是高而华丽的岗哨。

    “来者何人!”

    在宋林的轻骑面前,几个看门的游勇散将显得毫无威严,但是他们见有人要进入这唯一的通道,还是得尽职尽责地询问。

    此刻若是敌人的军队,恐怕他们也只得落得刀起头落的下场。而宋林勒紧马缰,挥挥手,自有他身侧的人打马上前亮出齐**队的腰牌,但是见这腰牌不过只是放行便罢了,见来者手上还有一道明晃晃的圣旨,那守门的并将慌忙跪迎来者。

    跪地的那一刹那他们还有点恍惚,在这样的地方,他们自是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圣旨这样的东西了。毕竟这善乐城外比一座城池也不算小的地方,是他们齐国皇长子的陵墓,这陵墓轻易不会有人踏足。而他们作为守墓的将领,世世代代便只能守着这墓过日子了。

    道路一经打通,这一行人便纵马驰骋,宋林握紧缰绳冲在头里,神色肃穆的他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下马近前,宋林凝视着墓碑上“齐皇长子崔翱墓”的字样,这是他第一次到这里来,却为了到这里来用了五年的时间。一时间五味杂陈的感觉在他心里炸了开来,既有得偿所愿又有悲从中来。

    “你们在做什么?!”

    出声的是皇长子崔翱,彼时他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但是天之骄子的威仪不在于嗓门高,也不在于倨傲的神色,他说出来的话自带着一股势气,让人不容置疑。

    而浑身是伤骨瘦如柴的宋林就这样被人丢在了他的脚下,抬头仰望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孩子。

    崔翱向他伸出手,他便真正的站了起来。

    “你这个骗子,你当初明明说过不过是到东楚几年,等你回来的时候便是带领千军万马踏平天下之时,我尚等着你归来为你牵马执辔,可是你竟然躺在这里享清福!”

    宋林呆呆地想着,眼泪竟不自觉地流下,还好跟随他而来的人都在背后落后他一步的地方,没有人看到他此刻的真情流露。

    要知道宋林现在可是二皇子的人,也是二皇子竭力推荐他到前线出击楚军。若被人知道他为大皇子而哭泣,恐怕是此前的努力便都废了。

    宋林一伸手,自有人递上圣旨,宋林“唰”地一抖将那明黄的绢帛打开,朗声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有长子翱,孝亲忠国,体恤苍生,未免战事只身赴楚为质……”

    已有驻军窃窃私语:“不知皇上怎么忽然想起来大皇子了……”

    “是啊,现如今二皇子最为受器重,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追封大皇子了……”

    “毕竟大皇子才是长子嫡孙!”

    宋林边念圣旨,边在心里默默地讲与他昔日的主人知道:“如今末将跟在二皇子身边,实是觉得当年之事蹊跷,殿下再等等,再等等……”

    宋林一行人再返回普兴镇的时候,正是宋健准备带人“奇袭”齐**营之时。

    宋健兴冲冲地布置兵马,边调兵遣将边幻想着他这一战能够斩获敌首风风光光的返回嘉宁,到时候定是光耀门楣,又得二皇子的信任。不过这些什么荣耀、风光,都比不上赶紧打完仗回去揽着自己的娇妻美妾来得逍遥,这边疆苦寒他真的是受不了了。

    可他并不知道,北齐的人还真是怕他不来袭营。

    喊杀声不绝于耳,火光冲天的北齐军营中,楚军迎面扑来却发现几处大营竟是空的,而楚人正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洪水猛兽般的齐兵从大营四周一拥而上,他们正如瓮中捉鳖的“鳖”一样被围在中间。

    骑兵五人一组百人一队配合向前,将楚人冲散成小股势力,围成一圈竖起长枪不论是谁一顿乱捅,待马匹再往前走时,中间那楚兵已经跟马蜂窝一般了。

    步兵举着盾往前逼近,越来越小的包围圈里楚兵感觉到的是死亡靠近的压力,弓箭手在盾牌后齐齐发力,顿时圈里的猎物便都如同刺猬一样。

    宋健被人护着往南逃,这时跟着他的人里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白虎军副尉王晟,他负责协助户部运粮草至北疆,却正遇上丢盔弃甲的宋健。

    王晟一见宋健慌忙上前扶住站都站不稳的宋健,推着宋健痴肥的身体上了马,又跨上自己的坐骑同宋健一同往回撤。待到了普兴镇外一处土地庙里,宋健一边“呼呼”地喘着粗气,一边想起了方才搭救他的王晟,忙朝王晟说:“多谢了王副尉!”

    对白虎军,宋健并没有觉得比玄武好到哪里去,他们都是皇帝的亲卫兵,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的,只是白虎的职责主要是京城的城防,没有玄武那种可以打小报告的便利,再加上这王晟刚救了自己,宋健便不再倨傲。

    当然,宋健也没有什么好倨傲的,五万大军如今生死未明,被齐人绞杀大半,剩下的在外面迎战的迎战,趁乱逃的逃,他自己身边就剩了保护他的五百人队伍了,若是就这么回去,恐怕是受罚不得止,说不定还得丢了城池丢脑袋。

    但是宋健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先保着自己的小命要紧。所以喘匀了气后对王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不知王副尉还有多少兵马?”

    王晟以为这宋胖子是要再杀将回去,便面露难色地说道:“末将此来主要是协助户部运粮草,所以在城外驻守的除了役夫,也不过千人的将士。”

    谁知宋健摆摆手说道:“够了,够了,本将还有五百人,王副尉有一千人,够护送咱们返京了!”

    王晟阴冷地一笑,从心底里鄙视这宋胖子无能。他纵是不比宋健士绅出身,也不比他位高权重,但是仍知道将士守国门该是副什么样子,即便作为男人,也断没有如此只想逃命的理。

    但是王晟此来心里有别的事情,便也顾不得宋胖子了,他不过是个押送粮草的将领,粮草又没有丢,这仗输了便跟他关系不大,他好不容易请来了这北疆的送粮活,再加上如今宋胖子大败,这么好的机会他可不能错过。

    于是王晟定定心神,收拢那阴冷的笑,一脸担忧地凑到宋健面前说道:“难道将军就想这么回去?就算皇上不要将军的命,怕是将军以后也比想在军中立足了!”

    宋健听了这大实话心里烦闷,于是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那不然还能怎样?!如今连外面还有多少并将活着都不知道!”

    王晟谄媚地一笑,说道:“末将倒是有一计……”

    宋健也纳罕这白虎的人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好了,先是救他的命,这又要给他献计,但是如今自己这样子,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挥挥手屏退了一旁的人,便对王晟说道:“讲!”

    王晟又往前探了探同宋健耳语道:“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这仗打败了,自然得有人负责,将军是主帅难辞其咎,但是若是有人通敌卖国,将军被蒙蔽,那便是有情可原了!”

    宋健眉头一松,心中不觉敞亮:“你是说……”

    王晟点点头道:“宋将军一众手下自然是没问题的,问题是那个玄武军的玄淇来了,将军就输了,可不就是他有问题么!”

    若说这宋健领兵没有多大能耐,但是久在官场浸淫,立马明白了王晟的意思,但是忌惮于玄武军的势力,还是不免有些犹豫道:“只是,这玄淇是玄武军中人,岂能我们说是就是?”

    王晟嘿嘿一笑,接着说:“若是玄淇回去了,自然还有辩白的机会,但是要是个不会开口的死人呢?!”

    宋健稍稍一沉吟,只道是玄武军得罪的人太多,连白虎都不与他们和睦,便不多言语直接招呼了手下几个人,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自有人领命出去。

    一旁的王晟听着也得赞叹他的理解能力和执行能力,短短几分钟的交谈,宋健已经转过了弯想了个缜密地计划了。

    王晟转过头看着土地公那和蔼的面孔,勾起嘴角在心里默默念道:“王威啊,我的弟弟,我这一招借刀杀人如何?这次定是能帮你报了仇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暗战

    玄淇此番原本是到北疆练兵,却不是执行玄武军的任务。况且虽然朝中之人都知道他是玄凇的继承人,将来要掌管玄武军,但是他如今不过是个四品指挥使,出行实在不宜张扬,玄淇本人的性格也一向低调,所以带的亲兵不多,只在精卫营抽调了一百人随行。剩下跟随他到前线的五千骑大多数是生瓜蛋子,也跟他不一心。

    这场对战的指挥官是宋健,玄淇虽与他力争战术,但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眼见兵将在北齐军队面前溃不成军,连那主将宋健都在刀兵之下冲得不见了人影,玄淇双腿夹紧马腹,拎起他的玄铁宝刀一路冲在前面领着精卫营的一百侍卫冲了出来。

    待玄淇面上手上全都沾满了鲜血,再回头一看他那五千生瓜蛋子们还在齐军营中被围得死伤大半,玄淇一咬牙便要返回。

    精卫营的侍从打马上前拦在玄淇面前,沉痛地劝道:“大人万万不可再返回了!我们这一百兄弟虽骁勇,却已经损了不少人,连我那亲弟弟,亲弟弟也战死了!大人您万万不能再去涉险!”

    “是啊!是啊!”

    一时精卫营中众人纷纷出声相劝:“大人,那宋胖子摆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肯听大人您的劝,如今我们已冲出来,何必再回去救他的人?!他是这场战役的主帅,负主要责任。回到京中让都统大人到皇上面前参那宋胖子一本,老子要亲自给他上刑!”

    玄淇的神色一凛,举起手中的玄铁刀,一众将士立马安静了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围,都是跟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便说道:“我们是天子禁卫,守的是天子更是东楚天下,咱们自己的兄弟是兄弟,这些战场中牺牲的东楚子民就不是兄弟吗?!”

    听他这么说其余玄武军将士纷纷露出羞愧的神色,玄淇见他们个个都是赤胆忠诚的便自衣角撕下一片布来,蘸着手指上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迹写了几行字,招手叫了两个年级最小的小兵过来,对他们嘱咐道:“你们两个易了服隐藏身份,一路上不住驿馆只投宿客栈,务必求快,速将此书信带回京中说明我们这里的实情,不可延误!”

    那两个小将不敢耽搁,在马背上不行大礼,只将手一抱就眼中带着血色的担忧直直南下了。

    玄淇再将手中的刀一举,高喊:“我们既是士兵,便应该以战死沙场为荣,你们是平日里在京中高创软枕惯了,怂他娘的了吗!”

    众将士回望背后的战阵里,无数和他们穿一样盔甲的士兵正人人屠戮,被玄淇一激,立马红了双眼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玄淇一挥手道:“不服北齐的跟我杀进去,杀一个打平,杀两个就是我们占了便宜,纵使死在这里,也是光荣无上的!害怕的,或者是牵挂家里妻儿老娘的,尽管回嘉宁去领军棍吧!”

    众将士回血完毕,跟着玄淇高喊着:“杀!杀!杀!”

    只见灰尘高扬血肉模糊的战场中,一股旋风般的小队从战阵外冲了进来,一路速度不带停的冲到了战场中心。

    马背上的玄淇一个矮身,顺手从一具尸体上抽出一根长枪,左手拿刀右手使枪,双管齐下朝着北齐的并将每出一招必是朝着咽喉或者后颈这些易击且没什么保护的地方,他的精力实在有限,他要尽可能多的斩杀敌众。

    这场硬仗生生从半夜持续到天光,杀到最后的玄淇连马都累得倒下不愿再动,而他仍是保持着左刀右枪的姿态,拖得北齐的士兵生生不敢靠近他。

    玄武军精卫营的一百兵士纵是以一敌百也胜不了北齐大军围剿,自己人背叛的战争,一夜过去竟是全军覆没了。

    玄淇望着他周围那些熟悉的面孔渐渐被干涸了的血迹模糊,眼中悲愤异常,“啊!”的一声大喊直直倒下,瞪大了双眼仰望着天空。许久他慢慢地阖上双眼,心说原来自己的终点是二十五岁这年死在了北疆战场,作为一个战士他死得其所,做为玄武军的后继者他只能辜负师傅的期望了。

    这个世界本没有什么奇迹,若真有一些幸运可言的话,大概也是拼尽全力后尝到的那些意外罢了。

    玄淇再睁开眼睛时,战争已经停止,又再开始绵绵不休的是方才已经停了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些。

    玄淇踉踉跄跄地站起身,那些死伤的战士身上覆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雪,似乎是给睡着了的他们盖上了一床轻轻柔柔的被子。

    被北齐接管了的青邑城中,议事大厅里宋林坐在上首的位置,一众将领围绕在他身边,满是兴奋的神色。

    一个大胡子开口道:“宋将军,我看这仗就应该继续打下去,咱们应该乘胜追击啊!”

    一旁一个黑黑瘦瘦略显猥琐的将领接着道:“听说东楚南乡的姑娘们很是漂亮,但是他们京城就有十八坊妓寨,我看这东楚的爷们都趴在女人肚子上软了腿,没劲儿再跟爷们儿打咯!”

    堂上的一众武将都是粗人,听他这么说,各个淫笑着附和:“是啊,是啊!干脆咱们一路打杀到他们东楚京城,趁机接管了他们的十八坊,哈哈,哈哈!……”

    “皇上这么多年来一直倚靠咱们二皇子,却始终未封二皇子做太子!这次不知道怎么忽然想到追封那死鬼大皇子做什么“故哀孝仁皇太子”,这不是打咱们二皇子的脸嘛!依我看,咱们干脆直接打到东楚皇帝老儿的宫殿,给咱们二皇子争口气!”

    宋林端着茶杯只是默不作声,嘴角略微勾着看着他的手下们,茶杯里的热气氤氲出来,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忽然他表情里露出一丝轻蔑和嘲讽,只一瞬间便恢复了平日严肃的神色,“啪!”地将茶碗拍在桌子上,低低地从嗓子里咕哝了一句:“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直不见他出声的众将领,蓦地听了他的话都吃了一惊,赶紧噤声,那最早说话的大胡子一直是宋林身边最得力的干将,和宋林也亲近些,旁人不敢吭声都拿眼神瞅他,这大胡子只得顶着宋林的怒气,替众人开口询问。

    “不知将军,末将们……还请将军明示!”

    这些粗人,真正到了想文绉绉说话的时候比让他们砍人头可难多了,也真是难为了这大胡子扭扭捏捏跟个小姑娘一样磨叽半天。

    宋林冷哼一声,说道:“皇上正值壮年,立不立太子,立谁为太子干你们鸟事!你们效忠的是皇帝还是二皇子?!”

    这些将领虽然是粗人,但是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大家因着打了场大胜仗一时得意忘形,说了大不敬的话,被宋林这么一点拨立马个个一头虚汗。

    宋林又说道:“你们若是想造反,我的刀第一个架到你们脖子上,如此的话再不能提起,这是给自己,也是给二皇子脖子上卡上了邢锁!”

    众将领立马齐齐抱拳称“是!”

    宋林的表情略略放松了一些说:“皇上深谋远虑,我们在齐楚边境为大皇子事件兴战,后方补给好说,但是要是深入楚国腹地,那么兵马粮草都是问题,何况眼下这隆冬时节缺衣少粮的却是不容易。不过这一战绝不会就此止步,我们的北齐铁骑会不断在这南界扰得楚国头疼,他们善于经商却不善打仗,我们每一战都务必要掠劫他们的粮食和金银为我们所用。”

    众将领听了又纷纷献计,宋林频频点头从善如流。

    议完事,宋林一挥手说道:“诸位将军也辛苦了,除了当值的自去巡防,其余人都去城中放松一下吧!”

    众将领面露喜色,宋林对手下最是大方,这次劫掠来的东西除了上缴朝廷的,其余赏赐了他们不少,他们正趁此消费消费,消遣消遣。

    将士们各自领命离开,宋林走出议事厅登上青邑城楼。齐楚边境刚刚下了一场大雪,站在这交界点上回身往北看一片白雾蒙蒙,灰色的天空中似乎有一头困兽随时会挣脱牢笼。

    而往南看去,竟还有葱茏的绿意。宋林笑了,笑得微不可见,他面对着东楚的江山,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大皇子,你看见我了么?迟早有一天我帮你把这江山打下来!”

    嘉宁城里的画云舫小船上,没有什么莺莺燕燕也没有歌舞助兴。只有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坐着,旁边是他们的亲信。

    崔翱说道:“我总得给自己想个出场方式吧!当初他们废那么大劲要置我于死地,如今我岂能说回去就回去了!”

    崔浩然躺在摇椅上晃着他刚刚吃饱的身子,笑道:“你呀,你呀!只是你再不回去,你二弟的铁骑都要踏到嘉宁城了。你还要他建多少工业才好?”

    崔翱哈哈一笑,不甚介意地说:“那就让他来吧!他若是真能打到嘉宁城,把我接回去也是不错。”

    崔浩然猛地坐直身子,问道:“来吧,说说你这五年都做了什么?!为何不早点来找我?”

第一百六十二章 良辰美景

    “王爷,您自然是要保住玄武军的!”

    宋健在王晟的撺掇下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奏章,奏章里说明了边疆大雪和北齐铁骑的厉害,又阐述了他怎么以少战多,在万般不利的情况下以死抗敌。

    当然还有一半的内容都是在弹劾玄淇,说他如何如何尾大不掉不听劝解,不服军令,纵容手下扰民。甚至刚制定出来的偷袭方案,一伺叫他知道便着了齐人的道,想必玄淇与敌军是暗通款曲的!

    只是这封奏章还没送到皇帝手边,京中便已经有北疆战事不好的消息传回了。东楚是商业大国,比起朝廷那些食俸禄的蠹虫,这些商人的民间车队跑得还更快些。

    如今豫王已经渐渐对陈亦卿有些倚重,自从上次陈亦卿问了他关于四国质子的事情后,豫王也经常找陈亦卿商量些朝堂上的事情。

    这次关于北疆的消息,还是陈亦卿先通过他的渠道打听到,主动找豫王商量的,让豫王不得不对他一个小商人又一次刮目相看。

    听陈亦卿说要他保玄武军玄淇,豫王饶有兴致地看着陈亦卿挑挑眉毛道:“哦?”

    还是豫王府的竹园小居,小李子端着茶水和果盘,微笑着弯腰为这位熟悉的客人和自家王爷服务,却不知道他们谈论的是什么事情。

    陈亦卿道:“皇长子在南郑为质回来伤了腿便退出了皇位候选人的选择范围,鲁王杨耀因为这长幼之序在勋戚士绅中间威望颇高,这次北疆的主帅宋健便是支持二皇子的。

    王爷您早前曾经奉诏领玄武军查案,若是这次能出手帮玄淇,相信玄武军就算不倒向王爷您,将来若有所需至少不会成为王爷的负累。”

    陈亦卿才到京城不久,更不曾在官场浸淫,所以他说的这些豫王何曾没想到,但是眼下这些不过是陈亦卿利用便利先得到的消息,对于豫王来说多了些思考的时间罢了,到底最后如何表态,还得看将来邸报回来后到底怎么写的,北疆的战事又究竟是何情形。

    听闻齐人只是占了青邑,并息止了战争有意修生养息宋健大喜,同时又有些担忧。他所写那封全是指摘玄淇的奏章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了,但是那是他以为北齐一定会趁势歼灭他的部队才未雨绸缪,先向皇帝表明心迹。

    谁都没有料到北齐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直接退兵了,可是宋健统领得了他的部下,却堵不住悠悠众人口,只要给玄淇喘息的机会,这皇帝身边的近臣难保不会反咬他一口。

    宋健一面命人重整军队将被冲散、逃逸的士兵找回来,至于伤得太重成为部队行军负担的伤员,一律被扔到了乱坟岗自生自灭。另一面火急火燎地命人去找当初给他出主意的王晟。

    宋健只道这王晟又有股子狠劲又能给他出主意,却不知王晟却是携着私仇故意针对玄淇的。

    王晟本有个弟弟叫王威,幼时家乡发水灾死了父母,无依无靠的兄弟俩一路流落最后便走散了。王晟本就对父母弟弟有愧疚感,两兄弟再相见时却已是多年后,一个入了白虎军一个进了玄武军。

    兄弟再度相见自是分外欢喜,虽然面上属于不同的队伍,却又都是皇帝禁卫军,所以王晟、王威怀揣着携手共创一番大业的想法志得意满地开始了行伍生活。

    弟弟王威因从小失去所靠摸爬滚打能活下来也凭的一股子狠劲,而哥哥王晟则是擅长智谋的,这两个人面上不多交集私下来往互通消息,很快便互相扶持着在军中有了一番作为。

    谁曾想五年多前的齐国质子案里,追查至朱家村的王威一时狠戾上来竟生了宁枉勿纵的想法灭了整个朱家村,而被玄淇知道后,这位面上看起来一向冷峻的年轻将领痛恨王威对普通百姓下杀手,所以命景林杀了王威,还将他扔到茶园随地烧了个尸骨无存。

    王晟心里觉得弟弟虽然有些狠了,但是这案子办得并没有错,毕竟这是朝廷密案,牺牲一些乡野村民并不算过分,于是便记恨上了玄淇和景林,无奈不属于同一派系又因着玄淇在玄武军的特殊身份一直没有机会构陷他。

    如今被王晟苦苦跟到北疆寻到了机会,自然是盯着玄淇不肯放松了。

    被宋健叫来一说担忧,王晟一双眸子一紧,做出个手起刀落的动作对宋健说:“若是玄淇死了呢!大活人还能辩解,死人还不是将军说什么便是什么?!”

    北疆这战事孰是孰非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便都能看出来问题,但是这宋健虽是将门世家,但是带兵打仗的机会并不多,遇到了事情只想一味的逃避责任,摘净自己。

    被王晟这么一说,宋健只有连连称“是!”

    而且王晟这次不过是个送粮官,如今他的任务完成了,不日便要整理行装人马返京了。才不管将来宋健会落得个下场,他只想借着宋健的刀帮他报了仇便了。

    至于将来宋健会不会明白过来寻他的麻烦,王晟倒是不在意,谁让这宋胖子自己蠢。更何况,到了京城自有白虎军的庇护。

    打定了主意,宋健派了一支宋家军以抓逃兵为由开始在周围布控打探玄淇的去向。

    初到京城的娉婷只听陈亦卿出来进去的唤着:“梁辰、梁辰……”,而那年轻的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十二三岁,又是帮他端茶倒水又是铺床叠被的,娉婷不免醋意上来,心道:“亏我在浔阳担心你在京城吃穿不好,没人照顾的,却不想你自有人侍候,连玲珑都不见了影,却不知又没有别的红颜知己。”

    一时间心里不是滋味的娉婷化成口头的醋意便是一指晓欢,忿忿地说道:“你从今日改名叫美景好了!”

    不明就里的晓欢不知道她是发的哪门子神经,只是那自然熟的性格让她丢下还生闷气的娉婷一会儿帮着郑叔干干活,一会儿又去厨房偷个胡伯刚蒸好的包子来。

    直到真正攀谈起来,娉婷才认出来这个小丫头竟是当初跟自己和晓欢一起被陈亦卿在南疆买下来的姑娘,才知道这两年她是到了京城帮陈亦卿看宅子,而她的名字叫“梁辰”。

    对于玲珑的去向,陈亦卿也说不清楚,娉婷也只能暗自感慨他们不过是离了浔阳近一年,却发生了太多不可控制的事情。

    陈亦卿这边厢百货楼顺顺利利的开业,那边暗地里出了款给朱玉轩,让重燃斗志的朱玉轩开始往当铺和客栈这样的正行生意转化。

    朱玉轩混迹在赌场牙行这些地方认识了不少江湖兄弟,一合计做起这些生意来也是有门有路,再加上他憋着劲要报答陈亦卿,让他月月有利钱收,自然是干劲十足。

    念恩到了京城虽没见到玲珑,失望之余还是迅速地接管了玲珑手头的活,锦衣阁和贵楼两头跑,百货楼也没少出力。

    倒是娉婷,从前在浔阳抛头露面也惯了的,如今却有些退居幕后的意思,不大爱往外跑,大部分时间就是帮陈亦卿操持家里的事情,带着管管帐,很少见外人了。

    而陈亦卿只道是这丫头怕是跟自己表白了之后,有了心事,不太爱往外走了。陈亦卿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娉婷做的事情也确实要紧。玲珑拿他的银子资助了李广玉和张**私奔,他更得找个妥帖的人管管家里的钱了。

    自王府出来,天色已晚,陈亦卿在夜幕中也毫无疲惫之感。最近生意做得顺利进项不少,又得豫王的青眼,他似乎是放松了。可是今日一见豫王,却感觉到豫王似乎不那么想帮当初刻意想拉拢的玄淇,不免生出些兔死狐烹的凄切感。

    不想回家的陈亦卿命程祥将小骡车驾去了公子楼,渐渐开始湿冷的冬天,喝上一杯奶茶再回去睡觉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天色晚了公子楼里也是稀稀落落的剩了没几个客人,陈亦卿一来直接让程祥扶着往三楼走了。

    刚刚坐定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人一身灰色公子服,面如冠玉风姿翩翩,若论起来比豫王还要俊俏,陈亦卿心里那个郭雨晴看了一眼便有点想流口水了。

    身后几个店员想去拦,却也不敢在客人面前太用力气,只几步这大长腿便到了陈亦卿面前。陈亦卿挥挥手,那几个人便下去了,而陈亦卿一旁坐着的程祥却暗生警惕站了起来。

    那人微微一笑开口道:“陈公子不必紧张,崔某不过是来跟您说几句话罢了!”

    陈亦卿也微笑着摆出请坐的手势,待那人在他对面坐定,陈亦卿拿了个杯子放在他面前,将亲自烹了的奶茶倒入那白玉红梅杯里,温润的色泽与光泽的杯身登时融为一体。

    那人拱拱手端起面前的杯子细细地品了一下,笑道:“玲珑说过公子楼的茶师傅没我沏的茶好喝,她说的倒是不错。但是若论起这奶茶,陈公子这手艺也比你公子楼里的师傅高明许多。”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举杯邀明月

    在陈亦卿的认知中,朱家村的大妞是个开朗活泼的姑娘,在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生活着的人们或许本就没有太多心事。且大妞自小跟着邻居家的伯伯和哥哥学了写字,又比那些自小只会洗衣做饭的山居女孩子们多了些骄傲和自信。

    但是玲珑不同,她遭逢家庭的巨变,甚至亲眼看着亲人邻居血肉模糊的倒在她面前。且她有太多想要忘记的过去的秘密,她轻松的笑容后总会在眼神里闪过一些与年纪不相符的顾虑。

    玲珑身上这种经历磨难后自我保护的外壳让陈亦卿不认为她除了自己、念恩之外会随意结交朋友。

    而且他面前坐的这个男子看来似乎和玲珑相识不是一天两天了,而陈亦卿竟对这位“崔公子”一无所知。面对未知的人和事,陈亦卿总像是竖起周身毛的猫一样,警惕又防备。

    以往在浔阳城不论是结交张常胜还是同唐锦仁、赵林合作,后来闯京城时面对景林和豫王,即便都是第一次谋面,但至少他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可是此刻面前这位主动找上门的不速之客他却是没有一点了解。

    “哦?崔公子认识玲珑?”

    陈亦卿的额头突突跳着,一天的疲累感顿时散去,精神重新汇聚起来,却仍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这种轻松才是最累的。

    那崔公子虽然嘴角始终挂着痞痞的笑容,但是这样子不过是因为他那英俊又带了三分邪魅的长相,而他举手投足间看得出来那骨子里属于贵族的气质。

    饮罢手中的奶茶,崔公子神色略正了正对陈亦卿说:“是啊!我是玲珑的朋友,额,也可以说她救过我。我许久没见到玲珑了,我猜她已经不在你身边了吧?”

    陈亦卿虽听他亲口说了是玲珑的朋友,但是却不能抱着“玲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这样的想法接受面前的人,听他这么问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转而问他:“你说玲珑救过你,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陈亦卿没有回答崔公子玲珑是否还在自己身边,在他看来便是陈亦卿已经承认玲珑果然不在陈家了。这人倒也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也不多做纠结,略想了想就答道:“应该是你进京的前几天吧,哦,不是你这次回浔阳奔丧,是你第一次从浔阳来京城的时候。”

    听他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陈亦卿的汗毛又都竖了起来,自己不仅对面前的人一无所知,更可怕的是对方竟对自己了解到这种程度,若说都是玲珑说给他听的,陈亦卿还真有点不相信一向自我保护得很严密的玲珑会对一个相识不久的人说这么多。

    到此陈亦卿已经有三分紧张表现到面上了,那崔公子看了却不以为然地笑笑,似乎是知道他的心事般的微微一笑:“陈公子不必紧张,我是玲珑的朋友,她又救过我,虽然我也帮了她一个忙……额,我至少不会害你,至少……目前我们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崔公子喝完了杯中的奶茶,将杯子往陈亦卿面前放了下,示意自己还想要一杯。他已经明确表示了并不太喜欢公子楼的茶,但是在冬夜里喝一杯温热的奶茶还是很惬意的,何况陈亦卿的手艺还真的不错。

    见陈亦卿不多言语只专注地沏着手中的奶茶,崔公子笑道:“玲珑对你的评价不甚准确,你并不像她口中的那么足智多谋!”

    陈亦卿手上功夫不停,只是神情略怔了一怔,问道:“哦?玲珑是怎么评价我的?”

    如果总要有个人来打破这种略显尴尬的会面,那么这位崔公子也不介意来做主动的那个人,毕竟陈亦卿是主他是客,且是他主动来找陈亦卿的。

    “玲珑很信任你,也很依赖你。她眼中的陈公子足智多谋又很有勇气,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事情,又能解决那些看起来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比如带着几个失去亲人的小孩子一起努力取得了今天的成绩,有了富足的生活。”

    陈亦卿将斟满的奶茶杯又送回崔公子面前,他很有礼貌地停下话头,向陈亦卿点头示谢,又接着说:“可是崔某倒不能完全认同玲珑的话。”

    陈亦卿微微一笑,说道:“哦?那么短短的会面不知崔公子对陈某的印象如何?”

    崔公子答道:“你在生意方面或许是天才,确实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事情,而你靠着这份新颖在浔阳和京城都站稳了脚跟,确实是足智多谋了。但是你也不是很有勇气,你做事情很谨慎,比如刚才你对我有警惕甚至是敌意,我来了你的地盘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呢?或许是因为你不认识我吧,你害怕未知,所以你也不像玲珑口中所说的那么有勇气!”

    陈亦卿点点头“呵呵”一笑表示赞同道:“谁会完全不害怕呢!我不过俗人一个,生意人嘛,有了钱谁会不惜命的?!”

    崔公子又对他做了个总结性的评价:“你是个有趣的人。”

    这话让陈亦卿想起了豫王,在杨政眼里他也是个有趣的人,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趣在哪里,或许那跨越千年的思想,让他看起来与别不同吧!

    崔公子又继续道:“我与你的交集不过是玲珑,我来找你也是关于玲珑,所以在她的事情上,我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救我确实是你来京城之前,那时候她也遇到了一点……一点麻烦。”

    他这么说陈亦卿自然知道,玲珑那个时候因为朱玉轩遇到了玄武军的败类,污了身子,是被一个女将救了,后来未免麻烦又自己偷偷跑了出来,这件事情只有陈亦卿和朱玉轩知道,甚至程祥他都没告诉,玲珑却说给了面前的男子知道,陈亦卿着实意外的很。

    两个男人谈论起来一个姑娘的遭遇,自然也不好意思说得太明白,看陈亦卿点点头,崔公子便知道他明白是什么意思,就继续讲道:“我那时候也遇到了点麻烦,受了点伤,玲珑在半路上遇到我,便出手救了我。至于这点,我得说你们都是善良的人。”

    陈亦卿笑道:“是吗?我觉得我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公子谬赞了。”

    崔公子也笑了:“你先是帮了玲珑和她的弟弟,又救了程祥,后来甚至为了救玲珑的弟弟放弃浔阳的安逸生活来到京城,这不是善良么。而玲珑……怎么说呢?”

    提到玲珑,崔公子的神色微微松了下来,扭头看着半开的窗户缝里寒夜里的月光,像是忽然明白了一样说道:“或许就像月光吧!不是生在灿烂的百日里,永远感受不到太阳的光明和温暖,却愿意用自己的那一点光明照亮别人。

    她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呢?为了弟弟还是义无反顾,即便遭受了那些不堪的事情,仍旧愿意救下我这样一个陌生的路人。

    后来你来了京城,她回到你的身边,看得出来她对你的信任,她到了你的身边便安心了许多,也因为你的生意忙碌起来,虽然我们很少再见了,但是每次见面我都觉得她的气色好的很多,即便是神色里有了更多的秘密和隐忍。

    有一天她找到我让我帮她想办法送两个人走,不止是出城……”

    说到这里,崔公子面对陈亦卿游刃有余的攀谈中,第一次磕巴了一下,陈亦卿不断地猜测着他的身份和来意,听到送两个人走,立马联想到了李广玉和张**,于是脱口而出:“那两人恐怕不是出城,是出国吧?!”

    崔公子微微一怔,笑道:“是的,是去了北齐!”

    陈亦卿吐出一口气,印证了他的一些想法,他没有那么紧张了,却也深感沉重。

    陈亦卿苦涩一笑:“没想到,她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也帮她做了这么多!”

    崔公子又望了一下窗外的月光,说道:“你不是政客,虽然我查到你因为一些事情现在被人利用了,但是说到底你是个善良的商人,玲珑这方面的品质还是和你一样的。”

    “查?呵呵!”陈亦卿一笑,这个崔公子还是真够坦诚了,跟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我查过你。

    崔公子不置可否地笑笑:“你跟玲珑很亲近,她说过你待她像亲妹妹一样,而她也把你、程祥、念恩当成了兄弟姐妹。可是你应该知道,好多事情反而是在最亲的人面前说不出口,也会有报喜不报忧的想法吧!”

    陈亦卿点点头,崔公子继续说道:“所以,玲珑内心那痛苦的一面说与你们倒不如说给我听,更让她自在吧!就像此刻,我们两个陌生人坐在这同一张桌子上,我跟你说这些话不用思考,就像老朋友一样聊聊天,很舒服。”

    他微微低下头,戏谑地一笑:“或许她觉得我没有参与她的过去,也不会跟她的未来有交集,所以向我倾诉,更让她放心。

    只是,你回浔阳奔丧这月余,她似乎跟交待后事一般地做了很多事情,不辞辛苦地把你的百货楼前期筹备工作全做完了,最后一次见我又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第一百六十四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陈亦卿从浔阳回来的时候书桌上有玲珑为他留下的详细的百货楼前期方案,京城店铺的账目也重新梳理过了。陈亦卿的银箱被她花空了大半,代替的是一封道歉的书信。床上是新赶制的两套冬衣,一套给陈亦卿一套给程祥。

    其实她还有一套是做给朱玉轩的,但是她却没有勇气去见朱玉轩,不是她不肯原谅,只是没有信心再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所以那细密的针脚便被她压在了箱笼的最底下。

    她所做的这些,确实像是在交待后事。

    崔公子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我现在怀疑,怀疑她会不会是去了张家!户部侍郎张天霖的家!你知道么?被送往齐国的那两个人……”

    陈亦卿点点头,窗外的明月光因着是寒冷的冬季像是隔了一层雾一般远。怕他腿脚冷,所以公子楼的伙计们在程祥的吩咐下,将炭盆搬得离他很近,窗口透进来的夜风伴着清冷的月光催人清醒。

    贵楼里刚刚和乔如月一起盘点完账目和货物的娉婷提着裙角出门,恰巧看到对面公子楼门口的小骡车。结实的黑色毛驴静静地立着似在打盹,后面的车篷是深蓝色的,虽不甚宽敞但是考究、干净,娉婷一看便知道这是陈亦卿的骡车了。

    一丝微笑挂上娉婷的嘴角,自从来了京城和陈亦卿独处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间谈论的也都是生意上的事情,很少有时间可以说说话。知道陈亦卿是习惯晚睡的,娉婷打算去公子楼邀陈亦卿喝杯茶,或许还可以撒着娇让他亲手冲杯奶茶。

    如此说着娉婷便红着脸进了公子楼,楼里的小哥儿自然认识这是东家的姑娘,虽不甚知道是何身份,仍是殷勤地上前招呼着。

    店里的客人陆续都走了,店小二们在娉婷进来后便收了门开始打扫卫生收拾物什。

    娉婷见郭兰耀在,就问道:“公子可在?”

    郭兰耀见是娉婷,一双眼睛笑得眯成条缝,点头道:“在,在,公子在三楼……还有……”

    娉婷娇俏地一笑便拎着裙角就往三楼跑去,她知道平时公子楼没有拍卖或者包场的时候三楼是不会有人的,而且看郭兰耀这些大管事的都在一楼盘账,伙计们也开始收拾东西了,她便自然的以为陈亦卿在三楼饮茶,旁边应该只有程祥侍候着。

    郭兰耀想说:“还有一位崔公子在”,话还未出口,娉婷差不多都跑到二楼了,郭兰耀笑笑,心说:“娉婷姑娘还真是急着见公子啊!”

    对于娉婷急急上了三楼郭兰耀倒是也不太在意,毕竟古代所谓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不适用于所有女性,就算是那些官宦小姐也会邀约几个朋友闺蜜一起春游秋祭,何况是娉婷这些生意人家的姑娘,抛头露面也是有的。在自家店铺见了外客,也不算是太失礼的事情。

    娉婷脚下踏着轻快的步伐,“咚、咚、咚”地三步并作两步就上了三楼。她今年十七了,她不知道陈亦卿口中她还太小了究竟是什么概念,但是在这个年代十五的姑娘们都纷纷说亲了,而她这样的十七岁正是再不嫁就愁嫁了的年纪。

    看看玲珑和念恩,都比她还要年长,她想着或许是陈亦卿家就是不急着嫁女孩儿吧!况且她的身世命途都比上不上寻常家的女孩子,所以安稳对她来说很重要,偏偏对于现在的娉婷来说,她的所有安稳都来自那个第一次尊重她、不为难她的陈亦卿,她在等着陈亦卿有一天不嫌她小。

    而在陈亦卿眼中,十七岁不过是刚刚步入大学的年纪,正是女孩子见识世界,青春浪漫的时候,即便娉婷的性格跟当初十七岁的郭雨晴比是过于沉稳老道了,在他眼里不过还是个孩子。

    若是郭雨晴活着该是三十三、四岁了,娉婷的岁数才是她的一半,再加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所以即便是赵林和唐锦仁她也不会觉得自己跟他们有什么代沟,至于娉婷真的就是个未成年的丫头片子。

    陈亦卿愿意给娉婷自由和尊重,不愿追问她被卖之前的事情,自然对于她的评价也有点想当然了。

    很多时候他甚至会忘记娉婷是他买回来的,若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可能会奴役娉婷甚至羞辱她,但是陈亦卿将她当成自己的得力干将,若放在现在的角度看,就是个出身虽然寒微,但是靠自己一路拼杀的“女白领”。在陈亦卿这个董事长的栽培下,娉婷最起码是个部门经理。

    平日里的持重,更衬得娉婷这轻快三蹦两跳的步伐清纯可爱。陈亦卿去看时,也忍不住对着她微笑起来,心说:“对嘛!这才是个少女该有的状态!”

    而这少女却在楼梯口猛地停止了脚步,娇躯一震,甚至是带着点诧异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了看陈亦卿和他对面的年轻公子。

    崔公子和陈亦卿对于她这样的反应均是有些不明就里,陈亦卿只道娉婷在浔阳的时候在舞台上就没少见陌生男人,就算是骤然见了崔公子也不该如此震惊。

    而那崔公子嘴角仍是挂着浅淡的笑容,眉头却微微蹙起,似在思索。

    程祥先打破了平静,招呼道:“娉婷,你来了,过来坐吧!”

    娉婷看看陈亦卿,他微微笑着向娉婷点头,娉婷也想到他身边去,可是脚步却似灌了铅一样,再也走不轻快了。

    虽然是在冬日,娉婷依旧穿了一身粉色这般娇俏、浅淡的颜色,而这衣衫映衬得她素净白皙的脸蛋如同春日的桃花一般灿烂。

    她一坐下,陈亦卿就问道:“这是从哪里来?可冷吗?先喝杯热奶茶吧!”

    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娉婷和对面的崔公子一样,都穿得比陈亦卿和程祥单薄,他们好像都不太畏寒。

    娉婷摇摇头,手腕上一串浅粉色的手钏随着她握茶杯的动作灵巧的晃着,如同跃然她腕上的精灵。

    崔公子眉头舒展地看了一眼她的手腕,说道:“好精致的手钏。”

    娉婷没有被夸赞的欣然,反而慌忙将手臂垂到身前,装作不经意却看起来很不自然地拉了拉衣袖,掩住了腕上晶莹剔透的手钏。

    陈亦卿看着她的动作,微不可闻的长出了口气。

    崔公子饮尽了杯中的奶茶,向陈亦卿道:“我今日见你就是想说玲珑的事情,我也只是关心她的境遇却无法再帮她做什么,陈公子若有可能请找到她,她是个可怜的姑娘,也是个可敬的姑娘。”

    陈亦卿点点头道:“这是自然,我一向把玲珑当做我的亲妹妹,我也很想知道她是否真的如我们猜测一般…….”

    那崔公子欠身起来,又对陈亦卿说:“那么就感谢陈公子今日的款待了。”

    程祥和娉婷见他要告辞便都站起来做送客状,陈亦卿腿脚不便就仍是坐在轮椅上。

    崔公子迈步又回头跟陈亦卿说:“今日你我的交谈仅限于玲珑,其他的事情我和你并无交集,你也不必打听我的背景,我说过我是玲珑的朋友,过分关注的话只会让你麻烦。”

    说完他便微微一笑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娉婷怔在原地。

    陈亦卿叹口气,道:“呼!娉婷,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你过去的事情了吧,还有……你跟这崔公子的事。”

    娉婷回身惊讶地看着陈亦卿,手紧紧地握着衣角,半天说不出话来。

    浓重的夜色中,崔公子大步流星地走着。

    若是换成夏天,这个时辰恐怕街头巷尾都是聚在树下乘凉,说闲话的老百姓们。可是换成了略显湿冷的冬天,路上便没有多少人了,只有万家灯火微微地闪烁着光芒,自家人围在一起于晚饭后说说张家长李家短。

    而崔公子在这夜色中并不觉得十分寒冷,他自幼生活的地方冬天要比嘉宁冷多了,虽然离开了十年,但是他骨子里仍是怀念并习惯那个地方。只是嘉宁的湿气太重,重的人只觉得这股阴冷是钻心的,纵是他也忍不住裹了裹外衣。

    一辆马车如同黑夜的使者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看了一眼便微笑着上了车,那车里有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那崔公子一进车中顿时觉得干燥温暖了多,那车里竟然还点了熏香,熏得他竟然有些困了,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崔公子倚着车壁斜昵了一眼坐在他右边的马车的主人,问道:“舅舅,你怎么来了?”

    那被他称作舅舅的人是东楚的富商崔浩然,他在许多地方都开的有当铺和金楼,做的是珠宝翠玉的生意。

    崔浩然看了一眼他的大外甥,微微挑了挑眉毛,有些嘲讽地说道:“我不来接你,怕你遇到以前的熟人就尴尬了。你整日混在西街那种混杂的地方就算了,如今还来见公子楼的陈公子,你不是不知道他跟谁走的近吧?你有时间就做点正事,我说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急着回家呢!”

    崔公子有些不以为意的笑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崔浩然正了正神色说道:“崔翱,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可是北齐的大皇子!”

第一百六十五章 血书

    北疆在宋林占了青邑城后暂时平静下来,青邑城不过是东楚北疆五郡中一处不起眼的小城,人口不多,但是城墙厚实,地理环境易守难攻,宋林的大军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下来休养生息。

    而另一边宋健的部队也慢慢地收拢起来,若是宋林的部队乘胜追击,宋健恐怕没有喘息的机会,所以打了败仗的宋健竟然还在中军大帐嘲笑宋林的不明智,没能一举拿下他的大军。

    可是宋健面上虽然轻松,但是心里却是忐忑的很。虽然他发往朝廷的奏报中把责任都推到了玄淇身上,但是如今细思起来他如此说未必皇上就能信,何况他是主将,丢了青邑小城,也是要负责的。

    作为中军将领弃城投降或是不顾百姓,那么不被皇帝赐死也要被那些言官的口水淹死。

    宋健不敢马虎,重整了兵马后虽仍畏惧北齐的铁骑,但是拿不准他们为何在打了胜仗后只是驻扎了青邑,并未采取下一步动作。宋健便命手下众将轮番到青邑叫阵,或派出小股力量去骚扰齐军,谁知道齐军根本是拒不出战。

    宋健每日在帐中只能一边喊着口号要夺回青邑,一边安排他的手下四处封口,对于传说玄淇带着一百战事誓死康敌的事情一律不能提,还要洗脑将士们,之所以会战败都是因为玄淇投敌所致。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而这宋健的脑袋已经堪忧,还在心存侥幸觉得自己屁股坐得稳这位置。他更是寄希望于王晟南下的路上能够截住玄淇,直接来个死无对证。

    而事实上王晟和宋健的手下确实给玄淇造成了几欲丧命的困境,本来玄淇带着一百精卫杀回战场,没能救回颓势,最后竟死得剩他自己。

    玄淇若是也战死了或许便可了无遗憾,但是偏偏就他活了下来,大雪润泽了他干涸的嘴唇,他在雪停的同时醒过来,动了动手脚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是他精卫营最年长的兵士挡在了他面前才让他躲过一劫。

    若不是自己执意要回来抗敌,就不会有百十个家庭失去孩子,丈夫、兄弟,玄淇恨不得一刀砍死自己。

    身负重伤的玄淇一路南下,虽然已经派人将他的血书送回京城,但是想到精卫营的将士们死得冤枉,玄淇仍是决定要亲自回去向玄凇和皇上秉明北疆战事,他一定要宋健血债血偿。

    却不曾想一路上五次三番遇到宋健和王晟的探子,玄淇身上带着伤,本就拖慢了脚步,要是被他们抓到,恐怕玄武军精卫营的一百个兄弟真就白白牺牲了,想及此玄淇不敢大张旗鼓的回去,只能昼伏夜出小心翼翼。

    即便如此,他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宋健的人手在北疆五郡广撒大网,以追逃兵的名义搜捕玄淇。而王晟料定玄淇若是逃出宋健的包围圈一定会尽早赶回京城,于是在嘉宁城外百里便布下人手。

    京城外的一处破庙里,玄淇以破砖瓦掩了自己的足印,又将刚焚的草木灰涂在手臂的伤口上。伤口固然是痛,但是心里的压抑与疼痛更是千百倍的折磨,他布满红血丝的眼中除了他自小养成的沉稳和冷静,如今多了几分血性和野性,他如同一头嗜血的兽般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那些靠近他的脚步声。

    “一、二、三!”

    玄淇听清了来者有四人,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便握紧了玄铁刀,在来人即将靠近他的时候在心里默数着,然后横空跃了起来。

    一个飞身纵转,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玄淇迅速地砍杀了一个杀手。回身再战时,手臂上刚刚敷过草木灰的伤口又裂了开来,他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也因为这伤痛更加的清醒,让他在连日来赶路的警觉与疲惫中振奋了一下精神。

    一名刺客在另外两人的助攻下,高高跃起,试图从高空直扑玄淇的面门,玄淇便趁势委身屈膝反手一刀直直顶起,用尽全身力气接住那人手中的剑。

    玄铁宝刀在这关键时刻救了玄淇一命,虽然他的手臂因着伤力度大不如常,但是这削铁如泥的玄铁宝刀也不是吃素了,“当啷”一声震掉了那人手中的剑,微微擦过他的脖颈,献血便喷流而出。

    玄家的刀法讲究的是内功,所以玄淇的招式虽不如那些刺客们看起来繁复,却运气如虹,每一招都是奔着命门去的。那人还未感觉到颈间的疼痛就已经倒地不起,随着血液越流越多整个人抽搐起来。

    此刻另外两人明显因为玄淇的刀法略略怔住了脚步,而玄淇却也不轻易出招,他自小跟着玄凇学的就是道法自然顺势而为。他既要有克敌制胜的自信,又要有敌不动我不动的沉着。

    剩下的两人显然比刚才那两个更加凶狠,他们挥着手中的剑如同饿狼一般扑上来,玄淇不得不随着他们的进攻加快了节奏,如此一来在战场上伤到的地方便齐齐制约了他的真气。

    他的后背、手臂、两腿上都有深深浅浅的伤痕,如今还要以一敌二,若是在平时或许这两人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在敌人以逸待劳的情况下,他身上也渐渐添了些新的细小伤口。

    玄淇深知这场打斗不能拖,时间越长对他越不利,于是一咬牙发起了狠,逼得那两个人也渐渐有些吃力。

    趁着一个转身的空档,玄淇瞅准了时机便使足了力气朝着一个刺客正面直直砍了下去。这一砍动作干净利落,玄淇将他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手腕上,不出所料那人应声而倒。

    只是,他也感觉到了背后一把剑正朝自己刺来,那力度那速度不比自己这一刀弱,可是他已经用尽了力气在正面,却没有力气再转身御敌了,玄淇只觉得一阵绝望。

    他没有想到自己躲过了北齐的铁骑,且领着一百将士杀伐了北齐不下千余兵马,此时却要死在自己身手中。

    玄淇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而他的血书,此刻正由精卫营的小将送抵了嘉宁城。

    精卫营领了玄淇命令的小将一个叫贾祥,一个叫杜展,这二人眼见玄淇和精卫营的百余人眼中燃着烈火一转身就回到了战场,自知他们这一战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路上根本没敢停,含着眼泪一路向南回到了嘉宁城。幸而,宋健和王晟根本就不知道玄淇还留了这么一出,在返回北疆战场前曾以血写下北疆战场之事。

    “快看,那不是景副尉吗!”

    贾祥似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因为路上的奔波熬红的双眼此刻都有点黑紫了,远远看到景林,向杜展一指,已如死灰的眼珠子登时亮了起来。

    杜展顺着贾祥指的方向忙看过去,真的是景林,一时间大喜过望。

    精卫营的上下人等都知道景林不仅是玄淇的得力助手,更是玄淇的挚友,如今见到了景林一路上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而此刻景林也看到了两个向他指指戳戳的人,他是认得玄淇带在北疆的这些士兵的,可是一时间竟没认出来这两个嘴唇干裂青筋凸起,蓬头垢面,胡子一抓一大把的人是杜展和贾祥,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人欲对他图谋不轨了。

    杜展和贾祥打马上前,齐齐在景林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了下来,引得路边的人纷纷侧目。

    扶起这二人,已经到自家门前不远的景林慌忙带着杜展和贾祥先回了家。

    “这么说,玄淇现在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杜展和贾祥在景林家“呼呼噜噜”地一人吃了两大碗面条,又如牛饮水般地喝了几杯茶,才将北疆的战事和玄淇的书信递给了景林,景林边看眉头边拧成了八字,半晌才悠悠说出了最坏的可能。

    贾祥和杜展心里也有此预感,更何况他们是亲眼见了北疆战事的凶险,听景林一说两人垂着头又忍不住掉了男儿泪。

    这两个人都是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以往的训练也好,巡防也好,毕竟都是在京城的太平盛世里,他们不曾体会过这样切实的生死里离别。而北疆的战事即便是两个没有经验的小将也看得出来这一边倒的颓势并不是北人多凶悍,而是东楚的将领实在无能。

    贾祥和杜展越想越气氛,忍不住握起拳头狠狠地砸在桌子上,也顾不得在景林面前砸他的家具是不是有些失礼了。

    尽管看了这两人疲惫的样子想留他们两个在家里好好的休息沐浴一番,但是到底他们是军人,既然从北疆回来了,还是要到玄武军中报个到覆个命的。

    送走了贾祥和杜展,景林独自在房中又看了两遍玄淇的血书,理了一下方才听到的事情经过,将那玄淇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攥在手中,抬腿便往外走。

    “站住!”

    一个声音悠悠响起,是景林再熟悉不过的,他微微有些愠怒又有些急,心道:“他怎么这个时间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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