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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过千帆全文阅读

作者:RQL长夏     重生之过千帆txt下载     重生之过千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美人如花

    娉婷曾有个探花郎父亲,那时他三十岁就做到文渊阁大学士更是从二品的官员,内阁辅臣。娉婷的外祖家虽然只是袭爵无实权的士绅家族,但是她的母亲却是淑嘉贵妃的手帕交。

    不出意外的话,她会是淑嘉贵妃的儿媳妇,以皇上宠爱淑嘉皇贵妃的程度看来,她日后最少是个显赫的王妃,少不了的一品诰命。

    甚至,后来皇后死在了前头。那时要不是忠国公府,也就是长兴侯崔浩然家的事情发了,淑嘉贵妃为了弟弟和皇帝生了隔阂又因着种种缘故也随先皇后病去了,那么淑嘉贵妃很可能成为继后。

    崔翱若是做了太子,更进一步说是做了皇帝,那么……

    可是事情急转直下,倾颓的大厦一夜间倒在娉婷的肩上,她甚至被人买去如同歌姬般地豢养,甚至要被安插在原本就应是她夫婿的人身边,做那些人的内应。

    对于崔翱,即便是顺顺利利的嫁给他,娉婷也谈不上感情。她不过是幼时见过一面淑嘉贵妃,对于这个从未谋面的丈夫可能相处几年后会有亲情,却不会产生那种浓厚的爱情吧,自幼见的那些大家子不都是这样。

    尽管崔翱算得上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可是经历这么许多,她的人生从被跟他绑在一起就开始变得糟糕,她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位帅气的皇子,何况当年的婚约不过是淑嘉贵妃提过那么一嘴,没有下定更没有任何凭证。

    眼前的男人着实算不上娉婷的什么人。

    崔翱望着娉婷,戏谑又带些嘲笑地问道:“你可是喜欢了陈亦卿?!”

    娉婷连惊都未惊,只是淡淡地摇摇头,咬着殷红地嘴唇道:“我还能喜欢谁呢?你说我还能喜欢谁?!”

    那表情里的决绝和恨意看得崔翱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死里逃生被人当做玩偶的女孩子,若还有感情的话,那必定是愤恨的感情。即便他知道娉婷曾经是明月楼的台柱子,却从她自然的演技上看不出任何疑点。

    而这却是娉婷自第一次在公子楼见崔翱后就打算好的剧本,如果她逃不脱命运,那么至少不能再牵连陈亦卿。她愤恨地将问题丢给崔翱,似乎她所有遭受的痛苦都来源于眼前的男人。

    崔翱看着娉婷,她眼下的卧蚕不再是自带笑意盈盈的动人弧度,蹙着的眉头满是苦楚,特别是一双美目,多点泪珠显得做作,少些润泽显虚假。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如同即将散去的烟尘,惹人怜惜。

    崔翱便笑不出来了,收起一贯的玩世不恭,肃然道:“那为什么你不肯跟我回去?甘心在此为人驱使,你是大家闺秀却要如此抛头露面么?”

    娉婷冷静下来,望着崔翱略带戾气的眼睛。他是好看的,身材高大得几乎将娉婷笼在他的暗影里,一张椭圆形的脸,下巴的弧度很是分明。眼睛鼻子像他的母亲淑嘉贵妃般秀气,浓黑的眉毛带着英挺。

    只是这些年的磋磨让他不再是丰神俊朗的皇子,眼神似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偏那嘴角总是勾着笑容带着与这世界分明的界限拒人千里又隐藏起自己的难过。

    娉婷淡淡地说:“从前我的命不好,从云端摔到地上将我摔得体无完肤,却也清醒了过来。那些被关在秀楼里练习琴棋书画的枯燥日子,后来被当做下贱的歌舞姬般去培训,日日看你的画像学着讨好你,再像礼物一样被送赠,有被当做物件一样买卖。纵是你,恐怕这样的十六年过完也似是六十的老妇了。”

    她带着苦涩的笑容,明明面庞皎洁如同一轮明月,可那眼神却是掩饰不住的沧桑,崔翱终于明白为何自己那么想留这个女子在身边。即便她不能为他的复仇做出贡献,即便凭她一个小女子不能对皇后和二皇子构成威胁,那也想让这个女子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自己。

    因为这世间跟他一起成长,一起遭受磨难又神奇的不期而遇的,只有这个女人。

    那年他们被彼此母亲笑语着要结亲,却也是这不知真假的玩笑话注定两人成了别人的眼中钉。然后她的家族倾颓,他被父亲流放至此,她被人利用被人折磨,他被人监视被人鄙夷。他们一起在边疆遇刺,一个被人辗转买卖,一个差点被活埋下葬不见天日。

    娉婷面容平静,缓缓道来:“经历了这许多,或许你一男儿还能重振旗鼓,可是我不过是个小女子,我渴望平淡如水的生活,而我现在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帮陈公子做事很好,他不苛责下人,没有那么多规矩,他甚至尊重我们这些仆役。我为了自己吃饱穿暖而做事,比坐在秀楼里当金丝雀要开心充实……”

    崔翱喃喃着:“尊重……充实……”

    他好像有点明白娉婷,却又像是完全不懂了,他何尝不想笑看云淡风轻,但是母亲怎么办?自己被抢走的一切,那差点死了的深仇大恨又当如何?还有一直支持他的舅舅……

    “娘娘,晨婕妤的妹子进来了。”

    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嬷嬷穿着深紫色的对襟裙褂,头发挽起来简单的插着一只金钗,看着倒是雅致。只是恭素而立时,总是将垂着的左手放在右手上面,露出她左手上戴着的两枚大金戒指,有意无意地转拨一下,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她面前斜倚在贵妃椅上的是马贵妃,一身杏黄色的衣裙绣着浅绿银丝的福寿花藤,衬得她面色娇柔。马贵妃一张圆脸,眼下一点撒娇肉使得她虽然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倒像个年轻的小女孩儿一样。只仔细去瞧那生育过的小腹和眼梢一点点的细纹,才能窥出一点年纪。

    “嗯,我许了她家人进来的。她这个妹子倒是有福的,马上及笄了,又许了尚书左仆射家的公子……”

    马侨丹正歪在贵妃椅上由小丫头子们捶着腿,眼看选秀在即,原本选秀的事情是交待给她了,但是谁知皇后竟然忽然精神利索了,于是她便成了副手。

    为了让底下的人知道她贵妃娘娘的厉害,也为了到时候好给新人立规矩,马贵妃倒是更加勤勉的忙进忙出,一应事务都亲自过问。那边皇后也似憋了一口气似的,处处要比她做的漂亮,俩人倒暗自较上劲了。

    月余下来,恢复战斗力的皇后似是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一日比一日精神,而马贵妃倒时时觉得腰酸腿软的。

    那位紫衣的嬷嬷又道:“什么有福啊?奴才还原以为晨婕妤当初跟娘娘进言要重开选秀是想安插她小妹进宫来,谁知道她家小妹竟许了人了。要说有福还是咱家小小姐,也不知道准备成怎样了。”

    这周嬷嬷是马侨丹所出德宁公主的奶妈,是马家千挑万选送进宫来的,最是知道马侨丹的脾气。

    可是马侨丹听她这么说仍是有一丝不快,马家趁着选秀将她的侄女马淑仪要送进宫来,可不是眼见这些年她在宫里得宠,却年纪渐渐长了,这又培养了一拨“前赴后继”来了。

    倒是郭家姐妹真让她看不懂了,当初郭黎晨使劲撺掇她重提选秀,她也深以为郭家要有所动作,可是她还没跟皇上奏报,这边就传出郭黎晨的嫡亲妹妹定了人了。

    马侨丹有些心烦意乱地说了句:“理得他们那么多呢!”便合上眼睛假寐起来,留在周嬷嬷无趣的在一旁站着。

    晨阳宫里郭黎晨端坐在上首含笑看着自己的小妹,和气道:“妹妹马上就要及笄了,姐姐自是不能家去为你作礼,这些东西当是贺你了!”

    郭黎晨规规矩矩地朝姐姐行个礼,嘴里答的也是:“多谢婕妤娘娘!”

    姐妹俩见过礼,郭黎晨一挥手:“你们下去忙吧,我们姐妹俩说会子话。”

    一众丫鬟太监应声下去,只留下郭黎晨贴身的大丫鬟侍候,郭黎阳才蹦蹦跳跳行至姐姐旁边,拉着姐姐的手臂撒娇:“姐姐多日不见可好?德嘉公主呢?怎么不叫人抱来我瞧瞧?”

    郭黎晨打了她的手背一下,嗔道:“都是大姑娘了,行事做派还是这般不稳重,回头去了你婆家看你怎么侍候婆婆和丈夫。”

    提到未来相公,郭黎阳没有一般人家小姐的娇羞,反而只是面上稍微红了一下啐道:“谁要侍候康思雨!”

    郭黎晨看着小妹万分的艳羡:“都道宫里吃喝不尽,有个公主皇子的更是有了依靠,纵使我如今位份尊贵又如何?说得难听点,不过是个妾!

    你不一样,那是尚书左仆射家的公子,再不济就光是祖产将来也不会短了你,你同康公子又是从小就认识的,不算盲婚哑嫁,你还要如何?可好好收拾一下你的性子吧!”

    郭黎阳见姐姐有些语带伤感,忙道:“姐姐怎么看着又瘦了些,你可千万要宽心,你还有爹娘和我呢!你看娘不是念着你么,又叫我带了好些东西来……”

    郭黎晨看着郭黎阳身后大大小小的箱子,尽管宫里面什么都不缺,可是到底那里面母亲亲缝的驱虫香囊,枕头套子带了点人间冷暖。

    此前父母不肯送郭黎阳进宫来助她的恨似乎减淡了许多,郭黎晨揽着妹子,呆呆地望着雕花的栏杆,叹口气心想:“罢了,我自己已经蹉跎至此,不必再将妹妹的一生也葬送了。只是……”

第一百八十二章 授课

    深宫寒冷的日夜和勾心斗角的生活让郭黎晨无比渴望有个能聊聊天,统一战线的人待在自己身边,可是对于妹妹残存的一丝亲情又让她愧疚曾想让妹妹也进宫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

    如此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在她心里打着架,郭黎晨瘦削的面庞上渐渐赤红了起来,心下里好一阵烦闷,却又不能说。

    郭黎阳看着姐姐,从前也是京中闺秀间的一枝花,肤白貌美如花美眷,如今接连生了两个小公主后却愈发瘦了,说一句形销骨立也是当得的,不禁有些心疼姐姐道:“我见二嫂子生了孩子后更加珠圆玉润了,母亲说是月子坐的好。姐姐在宫中缺什么就使人家要去,你万分要保重身体,这般瘦可怎么好?!”

    郭黎晨轻轻一笑,哂道:“你姐夫可是皇帝,什么没有的倒要娘家贴补我?留着那些好东西你自带去夫家吧!我只是……总也睡不好,又有些吃不下……”

    那边已经有嬷嬷来催促第二回说是到了时辰便一定要走了,郭黎阳才依依不舍的拜别了姐姐,郭黎晨仍是端着一身沉重的行头,单是那百花攒凤的宝石头饰就快拧折她的脖子了,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想再拉一下小妹的手,伸出后却只能变成摆摆手的动作。

    那一身桃粉色的宫装裹住的人,再也不是当年粉面桃花般的玉人了。郭黎晨站在宫门口,一阵腥甜之气窝在她心头,她只觉得下一次却不知何时再能见到自己的家人。

    宫道上郭黎阳随嬷嬷丫鬟引路太监一众人等走着,要出了小门她才能乘轿辇,穿行在雕花飞檐的宫墙她只觉得寒气逼人。

    平日里郭黎阳都是一身短打的利落打扮,天冷了再罩上她的披风颇是英姿勃勃,因着今日是受宫里姐姐召见,她的丫鬟婆子特意将她打扮起来,那小立领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她却没有时间发脾气,这宫墙大白天也看得她觉得阴森,只能加快依依不舍的步伐,早些出去罢!

    “唉!姐姐在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不消瘦呢…….”如此想着已经快到小二门儿了。

    几个小太监端着锦盘,见有贵人经过迅速得排排站到墙根,恭素地垂下头。这是内宫往宫外去的路,凡事从这里过的大多是出去办事的宫娥太监,或是命妇小姐来宫里觐见贵人。真正的娘娘公主们不会从这里过的,所以这些太监见到郭黎阳这些没有诰命的小姐们只是屈膝便罢,不需要跪。

    最末端一个面庞白净的小太监看着她那精致的小牛皮靴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抬头斜昵到了她的侧脸,一时间屏住呼吸目光闪烁,却只是赶紧又重新低下头不敢再看。

    郭黎阳经过他们目不斜视,脚步轻快的就过去了。待她走远,那队伍最末端被叫做常玉的小太监才轻声打听着:“方才过去的是哪家的贵人?”

    一个最爱八卦的小太监,看起来也不过十岁左右,见常玉问了便说道:“这位呀是晨婕妤的胞妹,兵部尚书家的嫡亲小姐。今日受了娘娘的召见……”

    常玉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晨婕妤……”

    公子楼里,陈亦卿听娉婷说着:“公子,果不其然那张夫人沉不住气了,预约了后日上午请乔姑姑过府。”

    陈亦卿微笑着点点头:“那就照之前我们说好的,到时候你跟着乔姑姑过去,你可看仔细了。在浔阳时你就跟玲珑相处过那么久,若真是玲珑的话,想是躲不过你的眼的。”

    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陈亦卿竟笑了出声,跟娉婷说:“可惜这是去给人家讲规矩,要是出去郊游,便不用你了,只用我们虎子一放开,若是他熟悉的玲珑姐姐,他定能一闻就嗅出来追着不放了。”

    娉婷也笑了一下,忽又觉得陈亦卿这是拿自己跟虎子比,便嗔着打了他肩膀一下,瞪着眼睛骄傲地哼道:“你看着吧,要是玲珑我定能看出来的,我还能比你的虎子差…….”

    说完又觉得自己被他绕进去了,竟然自己去跟他的虎子比,不禁又红一红脸。

    陈亦卿微微看着窗外叹口气道:“我倒希望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一阵嬉闹让娉婷暂时忘记了烦恼,可是陈亦卿一安静下来,她便又看着陈亦卿的侧影想到了崔翱,和未知的未来,不禁略略蹙起了眉头,有些无奈地叹道:“公子,不必太伤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们能做什么呢?不过是把眼前的日子过好罢了…….”

    预约乔姑姑“补习班”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些贵人还提出要加钱多聊个时辰的,恨不得把皇宫里的派系秘闻什么的一气儿挖出来,好叫自己闺女进去后熟门熟路的。

    可是乔姑姑跟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于别的不会,女人之间的心机算计却是最擅长的,于是只是掩着口,一见姑娘便先叫站起来行个礼转两圈,倒杯茶水什么的。

    纵是那请了有名的嬷嬷从小教养着的小姐们,乔姑姑也能挑出一两个错处,再展开一说,这课便补得差不多了,再想问那些皇后娘娘和皇帝陛下喜好的事情,还有后宫女人们争斗手段的,拣着不咸不淡地说两句便立马告辞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贵客要求加课时,乔姑姑的课时费已经涨得堪比洛阳纸贵了。

    张夫人锁着眉头心疼着送出去的银子,毕竟里头那不是她的亲生闺女,可又连着她家的荣耀,既想要玲珑飞上枝头念她好,又舍不得银子。直在心里暗骂自己蠢笨,要是早些告诉老爷知道有这样的好办法,那么岂不是趁着学费没涨能省不少钱了。

    “夫人,来了,来了…….”外院的婆子跑着来报信,张夫人赶紧整整自己的衣摆,虽说她是盼着乔姑姑来,但是到底她是主乔如月是仆,她不能不端着架子。

    接了乔如月,张夫人热热络络地拉着她的手引至张**住着的慧心斋。

    张夫人在上首坐定,请乔如月坐在她侧手,便对等着的丫鬟摆手道:“去请小姐出来吧!”

    立在乔如月后面的娉婷立马打起精神,至盯着那丫鬟去的方向。只见张**的丫鬟金华搀扶着一位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这女孩子一身粉色的衣裙端的是上好的料子,头上那一幅金丝珊瑚打的头面倒也是金光闪闪,只是这珠环玉绕着的小人儿看起来行动举止却有些畏畏缩缩配不上这一身衣服,更担不起侍郎家大小姐的名头。

    那女孩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人前,规规矩矩地向张夫人和乔如月行了礼,倒也没什么错处,只是这礼行得有些不自然,亦没有大家闺秀的气度。

    张夫人不住去偷瞄乔如月的眼神,见她神态自若自己先过不去地说道:“小女平日里不怎么出门,也没见过世面,乔姑姑莫怪。”说着拿眼去瞪这女孩子,倒更让她有些喏喏地不敢动了。

    娉婷微微一笑,已然心知张家的大小姐肯定是不在府上了。她早听程祥和陈亦卿说过,张家的大小姐眉眼间和玲珑颇为相似,纵然行出来的不是玲珑,要是张家大小姐的话也应该不是这幅样子。

    拿眼神一瞟,娉婷望向屋里的一张屏风,上好的丝料上绣着精细的岁寒三友图,若不仔细瞧,怕是看不出这雅致的屏风与屋里其他的摆设并不甚搭配。

    如同往常一样,乔如月先是叫这位“大小姐”行了一套礼,又令她给张夫人倒一盏茶后方坐下了。娉婷也是大家里出来的,自是知道眼前这位“大小姐”规矩一点没错,就是那行动举止间的不自然证明了她是临时学的规矩,又没有那行云流水的自信,好好的一个孩子,倒有些畏畏缩缩了。

    张夫人见乔嬷嬷神态上没有什么不对,更觉得自家老爷这个主意出得太好了。

    其实眼前这个女孩子不过是府上一个庶女,是**一个小两岁的妹妹,叫做明思的。张夫人平日里是个没主意的人不仅因为府上里里外外的事情张天霖都把控的严,叫她没了当家主母的气势,更是因为张天霖根本就不宠那些妾侍通房,连着也不甚待见他们生的庶子庶女。在他眼里这些庶女将来寻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就行,完全对他们没什么指望。所以张夫人在内宅不需要明争暗斗的斗心眼,才还是那样的小姐做派,心思单纯。

    乔如月先是指点了一下这位大小姐规矩该如何,行止当怎么注意,这位大小姐一开始听着颇为用心,到后来倒是因为跟不上眼神也迷茫了起来。

    说到皇后娘娘跟前请安的规矩和喜好,以及在贵妃、妃嫔跟前该如何行礼如何相处,张夫人的眼瞪得再没那么大了,连着她旁边的婆子都紧张起来。

    直直说了一上午,张夫人要留乔如月用过午餐被她婉拒了,乔如月也不知道娉婷为何会如此上心地跟她来张家,但是到底娉婷是陈亦卿跟前的人,她也不敢擅自拿主意。

    见送走了外客,金华又拿了点茶果塞在自己手里张明思颇感自己完成了任务,松下一口气来,向屋里面福了福身子说道:“大姐姐我先告辞了!”

    那看似无人的屏风后面传来一声:“嗯!”张明思便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待回到自己住着的屋子,莲姨娘心肝肉似地揽着自己闺女问道:“怎么样,今天夫人叫你去学了什么规矩?”

    张明思摇头道:“那嬷嬷的课是讲给大姐姐听的,我不太明白,她讲得快。可不知大姐姐坐在屏风后面都没看到她,可听明白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恍如隔世

    有了豫王明里暗里的支持,陈亦卿的生意越做越大了。百货楼在京城的各个区都开了分号,而且他是根据不同区域的不同消费来上货。而且已经由高宁大牛选派了好些信得过的伙计,开始陆续在京外的其他地方开设百货楼,第一站当然是浔阳。

    当然穿来了这么久又在商场打混了这几年,陈亦卿觉得还是要“入乡随俗”些的好,农业成了他最看重的事情,对于封建社会来说,粮草一直是国本。士农工商不仅是士大夫口中的社会阶层,更是社会稳定的紧要排名。

    连着一口气买了好些庄子良田,有些是自己的,但是大部分是趁着帮豫王买的时候蹭了点算好的。不过家里产业多了,陈亦卿不怎么往店里去,外头的经营都靠程祥、高宁、朱玉轩并着一些信得过的伙计,不然他一个瘸子跑断两条腿也跑不过来,他却要经常在家算账。

    陈家外账房里,账房先生秦先生一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陈亦卿拿着纸笔写写画画一些奇怪的符号。俩人你来我往算了一个上午,得出的数字一模一样。

    陈亦卿颇为羡慕秦先生一手好算盘,如同是it男一般操控着机器一样显得异常头脑性感。而秦先生则是黑着脸不断去瞄陈亦卿写在纸上那些符号,暗叹:“居然不用算盘就可以算如此大量的数字,公子实在是好算术!”

    当然陈亦卿是不会向他透露阿拉伯数字和心算术的,不是小气,是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若是平常怕是陈亦卿的午餐又是拉着秦先生一顿“先生辛苦了”之类的话便就布在账房外的厅堂了。

    郑叔匆忙自外面跑进来,陈家的规矩除了陈亦卿和秦先生账房重地一般人是进不来的,只是事情紧急郑叔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眼看主人已经算完了帐只是在跟秦先生交待些收尾,直走到陈亦卿跟前,捂着掌心贴着陈亦卿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 陈亦卿一惊登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扶着郑叔道:“快扶我去!”

    “哎呦,我的少爷呦!”郑叔将他按回轮椅上,道:“我推你过去不是更快!”

    那秦先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看陈亦卿又惊又喜又有些生气的神情便收住了自己的好奇,想着午餐前将这些账目收拾好,誊抄的那一份送去陈亦卿后院的小书房,好歹自己午后可以歇一歇了。

    程祥不在家,老郑头像是年轻的小伙子一样,推着陈亦卿一路飙车往后院他的住所跑去。

    引得虎子跟在后面“汪汪”地不住叫,它识得这个常喂它骨头的老头,却不知道他要推着自己主人去哪里,想是在跟主任做游戏吧?虎子也欢快地撒起狗腿蹿到了前面,直冲到门口才机智地适时刹车,没把自己怼到门柱上。

    陈亦卿坐在轮椅上被老而弥坚的郑管家推得差点晕车,还担心他一个趔趄把自己掀翻下来,时刻把着把手。老郑头将主人推到门口非常优雅地刹车说道:“你们兄妹二人久不见,好好聊聊,我去给公子安排一下午饭。”

    待郑管家施施然走开,虎子又是一阵激动的吼叫,边“嗷嗷”着边扑向门内坐着的女子,后腿蹬地两条前腿已经扒上了女子的衣裙,那姑娘笑着:“虎子,虎子,快坐下……..”虎子围着她急切地转了两圈,又跟着她来到陈亦卿面前才安静下来。

    陈亦卿望着眼前的姑娘仍是一副紧致的身材,面庞却白皙得多了,想是不用干活养的白净了。一双桃花眼上的眉毛修饰过了,线条柔和了不少,面上施了薄薄的粉脂带着一阵香味,款款来到自己面前。

    这是玲珑第一次向陈亦卿行礼,尽管身子伏得低,但是裙裾一点都不乱,手腕上的镯子也没有因为她的动作而叮咚作响。陈亦卿看着玲珑不过是三两个月的时间,倒像是恍如隔世,熟悉又有些不一样的眉眼,让他张口第一句话便是:“哦,原来张**是这个样子。”

    玲珑绕到陈亦卿身后,熟练地推起他的轮椅,边走边出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猜出来了,不然那日娉婷也不会跟着去了……”

    这些时间陈亦卿对于玲珑比起思念,生气更多的情绪是担忧,可如今她好端端,甚至比以前出落得更好的站在自己面前时,陈亦卿却很是恼怒。

    待将陈亦卿安置好,玲珑又缓缓走到门口将门窗收好,又抚了抚虎子的头,才坐下。而虎子就温顺地趴在玲珑的脚边,一歪竟是睡着了。

    陈亦卿好笑地看着虎子,骂道:“这个没良心的臭狗子!”

    玲珑微笑着看陈亦卿,笑道:“亦卿哥怕是心里也是这么骂我的吧!”

    陈亦卿不置可否的笑笑,他有千言万语想问玲珑,半晌开口却也只有一句:“这些时日你过得可好?”

    不等玲珑回答,陈亦卿先把玲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自顾地说道:“穿得戴的都是上好的,只是怎么看着瘦了点呢?是吃不好睡不好么?”

    玲珑起身照着往日的规矩给陈亦卿沏上热茶,幽幽地叹道:“哥哥想问的怕不是这些吧,我今日是偷着跑出来的,想说什么,咱们只管说!等下我就又要走了!”

    “走?”陈亦卿眉头一皱,不悦地说道:“走到哪里去?回张家,然后一步步进宫去么?!”

    玲珑不去看陈亦卿的眼睛只盯着墙角问道:“亦卿哥可还记得,那日我问你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掌管着别人的命运,不会被欺负?你是怎么答我的?”

    陈亦卿面上一沉,当他第一次猜测玲珑会去哪里的时候便想到了当时二人的对话,那时他在算账玲珑在一旁绣着花样子,他以为玲珑是无意问起,便也无意笑着指指皇城的方向答道:“喏?那皇城里住着的不都是这样的人……”

    “原来……竟是我的一句玩笑话害了你…….”陈亦卿肃然道:“那不过是句玩笑,你何必当真,那皇城里面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以为去了那里就会好过?”

    玲珑摇摇头,眼中一片澄明地看着陈亦卿:“当初宝哥带着我们姐弟二人从朱家村跑出来,我们为何不住在河西镇,或者其他的小村子里耕种做活,有口饭吃便好,为何要到浔阳做生意?”

    陈亦卿答道:“自然是想给你们更好的生活,做生意不仅轻松,更可以富足。”

    玲珑点点头,继续说:“这是你的目标也是你的命,我……我有我的命!其实我何尝不想踏踏实实的生活,但是我好恨!”

    说到此,玲珑额头的青筋微微爆起,想当初她哭过打过玉轩后,便平静得如同忘记了一切,陈亦卿还担心她不能发泄出来,如今见她这样子才知道她一刻都不曾忘记。

    “我不过是朱家村一个平凡的孩子,从前遇到朱大夫那个禽兽,却被你撞破算是救了……”玲珑看看陈亦卿,自嘲地一笑道:“哦,朱家村的事情你醒后便记不得了,嗯……那不算什么,你带着我逃离朱家村了,离开那里我便可以忘记所有不开心的事情,猥琐的朱大夫,爹娘的偏心……

    若是我们在浔阳生活着,或许我会在你身边做一辈子针线活,又或许你能寻个合适的人家把我嫁出去,相夫教子我也好平淡的过一生。可是偏巧玉轩又惹了事情……是不是我命里就欠姓朱的?!”

    玲珑涂了口脂的红唇里一口银牙几乎被她咬碎:“为何这许多不堪的事情就被我赶上了,这次?!”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激动地捂着心口道:“这次我还能到哪里去?!”

    陈亦卿看着她说不出话来,确实身为一个女孩子,即便是在郭雨晴生活的年代依旧大把人寻死觅活看不开想不明白的,何况是玲珑,她还有勇气活下去已经不错了!他只能温和地唤一声:“玲珑……”

    玲珑冷哼一声,面上带着无奈的笑:“玲珑?大妞差点脏了,你把她变成了玲珑,那么玲珑呢?我怕是需要重新活一回!

    后来你又找到了我,你安慰我,你给我安稳的生活。可是每每午夜梦回,却无人可以替我遭那份罪。

    李广玉是个好人,温暖干净,和煦如同冬日暖阳,是我没有福气……可是张**有啊!她比我早遇见李广玉,他很爱她,他们彼此愿意为了对方牺牲一切。

    所以她变成了玲珑,而我……而我变成了她!”

    陈亦卿呆呆地看着玲珑那因为激动略显扭曲的面庞,半晌说道:“可是,可是这么着,你能快乐吗?你能安稳幸福吗?你是在把自己逼向另一个绝境!”

    玲珑看着陈亦卿,眼神空洞而深不见底,她面上带着光芒,如同信徒见到了自己的真神一般带着迷幻地色彩,用略带沙哑又幽深的语调说道:“我不在乎,我只想找另一个没有人认识我,没有难看的角落,去忘记……忘记我自己!”

第一百八十四章 鬼迷心窍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孩子怀着对爱情、对未来无限憧憬的时候。

    十六岁时的郭雨晴读高三,第一眼看见陈逸便生出亲切而熟悉的感觉,男孩子分明的面部线条,温和的眼睛,笑起来的小虎牙,还有那薄而锋利的嘴唇,让她在往后的时光挂念了整整十年。

    而对于东楚这个年代的女孩子,十六、七便要谈婚论嫁了,她们中的大部分会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若说定了亲事便要开始将自己关在秀楼里绣嫁衣了,那大红色的绸缎映着她们对未来的想象。或是美好,亦或是惶惑,当然也有害怕和绝望。

    却很少有玲珑这般,已经不再去想。

    出事后的她平静如同一潭死水,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一天可以出嫁,亦不再去关注身边那些适龄的男孩子。先是陈亦卿,后是李广玉,或许在别人眼中都是她足以托付终生的依靠,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不够好,只是已经不可能。

    所以她在张**面前情真意切地说是为了喜欢广玉才让她跟他走的,甚至陈亦卿也这么猜度着她,可是只有自己心里知道,这些已经全部无关风月,因为这肮脏而冰冷的世界,早已磨灭了她所有的美好与单纯的想象。

    陈亦卿急了,第一次觉得玲珑站在自己面前却隔着一堵透明的墙,你到不了她的世界,只要她一个转身,便再也抓不住了,于是他索性将话说得明朗:“可是,你已非完璧,你这是欺君!”

    玲珑看着面前的陈亦卿,他表情严肃而要紧牙关,小声地说出这番话是为她好,可她的脸上却露出了毫不在意,甚至略带讥诮的神色。

    她缓缓开口,轻轻笑道:“呵!你若不说,我几乎忘了这件事……欺君不欺君的便不牢***心了,张大人和他的夫人门道多着呢……”

    玲珑抬起愈显白皙娇嫩的手臂,轻轻拢了一拢脑后的头发,看来那纯金的发饰当真是重,可她的脖颈却挺直优雅远胜从前,这三个月的规矩教养可见当真是下了功夫了。

    陈亦卿却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像极了宫斗剧里那些满腹黑料的奸妃,他自然也想到了现代都有那种修复手术,古代宫里的门门道道一些秘书便更多了。从前郭雨晴就从电视里看到过,有些用一些动物薄膜包裹着黄鳝血塞进身体里来充未出阁姑娘的事情。

    想到这里陈亦卿不禁一阵冷颤,再看看玲珑那诡异的眼神,陈亦卿觉得还是要将玲珑留下,便想出言相劝,却被玲珑抢了先。

    玲珑恢复了和善的神色,抢着陈亦卿的话头道:“我知道宝哥是为我好,只是你放心,我如今已经是张**了,我不再是大妞亦不是玲珑。当初是张家夫人找上门让我来做她的女儿的,就算欺君就算有罪,也当与你无关,是张家作孽,是我自作自受。”

    听到她叫自己宝哥,陈亦卿便知道玲珑的心里又紧张而害怕了,他心疼地拉过玲珑,缓缓说道:“好玲珑,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们去跟张夫人说,这个女儿我们不做了,那般富贵我们享不起还不行吗?!”

    “为何?!”玲珑挣开陈亦卿的手,问道:“为何我就享不起?!你看看我,哥哥你看看我……”

    玲珑的眼泪“啪嗒啪嗒”滴到陈亦卿的手背上,她声音颤抖着道:“自打我第一次见到张**,我就恨!恨老天爷的不公!我们俩明明长得那么相像,可是我出生在朱家村那样的穷乡僻壤,她却生在万千繁华的嘉宁城。我的父母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就想将我许给那猥琐不堪的朱大夫。而她,她是侍郎大人府上的千金大小姐,生来有人侍候。还有……还有……”

    玲珑的眼睛慢慢浮上羞怒地红色,直直地盯着陈亦卿说:“她有李公子那样干净美好的人去爱,他可以为了张**去做任何事情,甚至去死!可我呢?我就活该受那些人的**吗?”

    玲珑痛苦地捂住脸,涟涟的泪水从她指缝中间涌出,陈亦卿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可是你还有我,有玉轩,我现在正努力地做生意,我想把生意做到全国甚至做到其他三国去,我会赚很多钱,这样我便可以保护你,还有念恩、娉婷,你们姐妹一处做衣裳一处玩笑,你们遇到喜欢的人,我与你们丰厚的嫁妆让你们体面的嫁了。若是不喜欢,那么我便养你们一世……”

    玲珑笑着从手掌心抬起头来,止住了眼泪,却又笑开了:“你说得的安稳日子我何尝不想去跟你们一起实现,可是你又有何能力保护我们呢?当初玉轩一意孤行北上嘉宁城,你还不是没有办法?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小商人,再有钱又如何?我又为何不能靠自己?!你看看我和张**长得多像啊!”

    她边说边颤抖着双手摸着自己的脸,笑道:“她不稀罕这高门深墙里的生活,我为何不能替她试一试呢?若我进了宫,做了贵人,甚至将来能挣个名分,那么就再也没人能欺负我!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了,我可以保护我自己,还有……我要是出息了,我还可以保护你和弟弟啊!”

    陈亦卿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已经迷失了心智,陈亦卿制她一时是劝不住了,便收起表情,一脸严肃阴霾道:“我若是非要留你又该当如何?你今日只身前来,我这一个院子里的人还圈不住你一个小女子吗?!”

    “哈哈哈哈……”银铃般的笑声自玲珑口中响起,她轻轻掩面,笑得媚眼如丝:“哥哥,你道我还是从前的玲珑吗?你有没有觉得我如今皮肤白了好些?为了更像张**,我日日都用贵楼的那些护肤品,你设计的东西效果真的是好。

    哦,对了,还有,你从前总是让我运动,健身什么的,我比张**的身材其实要更好些,可是她比我瘦,我最近吃的少了很多,就是为了要更像她,如今便是她的父亲和母亲也瞧着我跟她差不多了……”

    陈亦卿冷冷地道:“我便是要拘着你,只肖过了选秀的日子,这些又有什么用!张家大可以说女儿病了,甚至是死了!他们总有借口可以跟皇上交差。”

    玲珑也收起笑容,正色说道:“我只是想跟你说,我已经不是从前的玲珑了,我如今是户部侍郎府上的大小姐,自然有人盯着我的举动,我想过不多时,便会有人来接我了!”

    “你不是偷偷跑出来的么?”陈亦卿一脸疑惑。

    “是啊,只是又如何?”玲珑无奈地叹口气:“即便是偷着跑出来的,如今仍是有很多眼睛盯着我,再说当初我是从贵楼去了张家,你道我要是失踪了,张家人会放过你的贵楼!我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陈亦卿看看玲珑,语气又和缓起来:“可是,那皇宫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你可能终其一生见不到皇帝一面,甚至可能被别的嫔妃算计至死!”

    玲珑看着陈亦卿,神态也和缓起来:“你又没进过皇宫,怎么会知道里面什么样?”

    “我……”陈亦卿气结,他总不能说是从电视剧和那些穿越小说里面看的吧,更不能说历史书上也有正史记载“吕后”、“万贵妃”那样鲜血淋漓的教训。

    “我是从一些书和话本子上看的,再说了咱们明月楼以前也演过这样的剧目的啊!”

    玲珑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亦卿哥是为我好,只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今后我自己的路你就由着我吧,我今日来是想见你一见,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另外对于李广玉和张**的事情,我也想跟你说一下。”

    陈亦卿重重地叹一口气:“你要真是非要去撞这南墙,那么南墙里的生活我也要给你提几个建议……”

    一对兄妹见面后,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却没有离愁别绪地告别,不过是吵了半个时辰。郑管家知道陈亦卿的规矩,自玲珑进了陈亦卿的房间,便把陈亦卿住着的内院一应人等清走完了打发做别的事情,他总觉得玲珑的神情不像是真的回来了的样子,可是在前厅预着晚餐还是忍不住多拿出来一个碗。

    玲珑起身,又将白色的斗篷连兜帽一起讲自己裹将起来,似一个白色的影子一般,往门外走去。

    却又在廊檐下呆呆地站住,已是春日了,陈亦卿院里的蒲公英又开始又白色的花团随风纷飞,杨树的白絮如同雪花一般地扬起,直挠得人鼻子痒痒。

    玲珑伸出手接住一颗蒲公英的花朵,她忽然想起去年自己也是这样将蒲公英握在掌心,那时是渴望握住命运,而如今命运和这蒲公英种子一样,似乎已经落到了自己掌心。

    陈亦卿从背后轻轻站起来,他还想要做最后一丝努力,他尽量让自己的微笑看起来真诚而温暖:“玲珑,你留下吧……喔,你还没有看过雪吧!等我攒够了钱,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们去洛邑,那里四季分明,春天不再是这般阴雨绵绵,那里有开得极艳丽的牡丹。而到了冬天,我们建个雪庐,温一壶热茶,赏这般漫天白雪……”

    玲珑回头笑得和煦:“洛邑,那不是在北齐吗?或者你可以去找广玉和真正的**。”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补充了一句:“哦,不,她现在该是改了名字,或许就叫,玲珑……”

    然后裹紧斗篷,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这漫天的杨絮中。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请自来

    公子楼上,陈亦卿独拈着一只翡翠鎏金八角茶杯,里面却是普通的白开水。

    楼梯上有轻轻的脚步声,三楼楼梯口等着侍候陈亦卿的小二刚想出手拦,却已被崔翱周身的气场给震下去了三分。再加上陈亦卿听到声响转头来看时,皱着眉头朝他摆了摆手,于是那小二便恭敬地向陈亦卿行了个礼,又不满地看了一眼崔翱,“咚咚咚”地跑下楼了。

    小二一溜烟到了一楼却朝那门口的小厮瞪眼睛:“眼看要打烊了,你们不好好上了门板又放人进来,等会看程掌柜的来了不说你们!”

    门口那两个小厮慌忙作势边收拾起门板边向来人道:“那位公子说是来寻咱家公子的,我们还以为是跟咱们陈公子约好的!”

    “放屁!”这店小二是郭兰耀提拔上来的,叫做周鑫,近日开始学着管二楼和三楼的事了。因为他本身勤快,又素来行得正,在公子楼里上上下下也很有脸面,他既开口教训了,这两个小厮也不敢顶嘴。

    周鑫冲着门口的小厮又是一阵瞪眼:“你们不晓得先使人上去通传一声,我看公子今晚上茶也不饮了,只呆呆看着杯子出神,必是有什么大事在想,他想事情的时候又素来喜静不好叫人打扰。如今可好,你们两个私自放人上去,他到被人打扰了。”

    那俩小厮忙应着:“周哥哥,我们以后再不敢擅自做主了,再遇到这样的事情自会使人上去通禀的。”

    周鑫摆摆手道:“我也不是说你们,咱家公子一向和善,而且是咱自己人,将来若是没有眼力见得罪了哪位顾客,那不是给咱们公子赶客人呢嘛!赶紧干活吧,等会儿程掌柜的该来接公子了,手脚麻利点把一楼收拾停当。”

    那两个小二应和着,朝周鑫点头弯腰的又谢了几句忙去干活了。周鑫自己就是一楼做起来了,也叹口气,自去帮忙了。

    “呦,你今日就拿这清水待客么?”崔翱看着陈亦卿面前摆的茶具都没有用,只是斟了热水在杯中,便打趣陈亦卿。

    陈亦卿朝他翻了个白眼:“你算哪门子客啊?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何况你每次都是不请自来的。”

    崔翱也不恼,看也知道陈亦卿的心情不是很好,于是笑道:“名字不过是个称呼,你叫我崔公子我叫你陈公子不是挺好的。”

    “好什么好,你虽称我一声陈公子,却是知道我的底的。”陈亦卿没好气地给他也倒了一杯白开水递到跟前说道:“夜里饮茶终是于睡眠无益,从前我非熬到半夜不能睡去,即便是睡了也总是噩梦连连……”

    想到郭雨晴从前的日子,被那些母亲的债主逼得不敢睡觉,总是半夜了还竖着耳朵听有没有敲门声。后来倒干脆关了所有灯,缩在角落里,渐渐地睡眠便不好了,有时候害怕做噩梦睡不着就干脆整夜地瞪着眼睛……

    陈亦卿一阵心酸,那段时日离自己过去得久了,他渐渐好像是忘了不开心的事情。可是他心底终究是怀着阴影的,所以穿到了东楚来,换了个身份重新来过,还是保持着晚睡的习惯,好像不熬到自己撑不住就不敢安稳地睡去。

    却又忽然想到玲珑,自己从郭雨晴的思想里醒来,初初知道换了个身份甚至换了个世界的时候,虽然怀揣着对这个世界的不安,却也是欣喜若狂可以摆脱从前,那个郭雨晴的人生他是死也不想再回去了。那么玲珑在遭遇了这么多不如意的时候,想换个身份又有什么错呢!

    “哦?你现在便不想再熬夜了么?”崔翱笑笑,他很意外陈亦卿可以对着他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说这些个人的事情,不过又想想自己,对着舅舅和手下最信任的干将都说不出口的话还不是跟娉婷和玲珑说了,于是自嘲地笑笑。

    陈亦卿摇摇头:“你说我赚了这么多钱了,衣食无忧,那还在忧愁什么?还是好好享受生活吧,要顾着点我这条老命了!”

    崔翱“哈哈”一笑,说道:“你才不过二十出头,老什么!我还要虚长你三四岁呢!”

    陈亦卿一脸黑线,其实跟崔翱唠叨这些,他也颇有在这熟悉的陌生人跟前会觉得放松的意思,可是眼前这人连自己的年纪都知道,恐怕是对自己来说他很陌生,可是自己在他那里熟悉得不得了罢!

    六年了,陈亦卿来到这个世界一转眼便已是过去了六年的时光,若是郭雨晴的话,该是三十三岁的年纪。陈亦卿看着面前这二十五六的年轻人,勾勾嘴角一哂,在心里“嘁”了一声:“弟弟,是我比你虚长了几岁好不!后生崽!”

    崔翱端起杯子,茶喝多了偶尔喝一杯清水,反而觉得很舒服很润泽,是别样的味道,看着面前这个老成的年轻人,崔翱微微一笑道:“你也行过了冠礼了,怕是该娶个夫人了吧!既‘享受’!了生活,又不会平白生出这些感叹了!”

    陈亦卿嫌弃地想:“禽兽,只想着讨老婆!”,露出一副嫌弃地样子说道:“男子汉当以事业为重,先修身后齐家!”

    说到这里崔翱不免想到娉婷,带了一丝试探意味笑道:“哪里来的这么多歪理,先成家后立业也没什么不好。你……你如此这般,岂非也耽误了你身边的女孩子?”

    陈亦卿摇头道:“我身边没有好被我耽误的女孩子……”

    见他说得自然又坦诚的样子,崔翱又进一步问道:“我听说你身边有位念恩姑娘,还有我上次在这里见到的那位姑娘……”

    陈亦卿又是一阵胸闷暗自忖道:“拜托老兄!什么叫你听说,根本是你着意打听的吧!”

    不过这夜他陈公子既有些忧郁,又有点被晴朗的月夜和眼前的氛围给放松了神经,倒是也不介意跟崔翱多聊几句,于是摇头说:“我当她们是妹妹好不好,再说,我没有家人……我父母早死了,如今生意做得好,也不过是希望身边的人可以跟我一起过得好点,她们若遇上喜欢的人,我自是欢喜,作为兄长定是为她们主持婚礼。在此之前,我就赚钱养活我的妹妹们。”

    “你可真是……”崔翱笑着饮下杯中的清水,想了一下说:“真是不懂女孩子们的心事,你叫她们纵是遇见了有情人,该如何跟你说?难不成让姑娘自己去求爱不成。”

    陈亦卿又迷茫了一下,才忽然想到,这是古代,他这么说的话,怕是他的“妹妹们”只能一辈子守着他过日子了……但是他还是默默在心里orz一下,管你屁事!

    沉默了一阵,陈亦卿认真想了想才犹豫地说道:“我……我见过玲珑了!”

    崔翱眼神一闪,脱口而出:“她在哪儿!”

    陈亦卿苦笑了一下,不必他说明,对面的崔翱便明白了:“呵!叫我们猜对了!”

    崔翱握紧右手一拳头打在桌子上,面上却仍是带着戏谑的笑意,短暂的沉默,又肃然看着陈亦卿咬牙说:“那老皇帝都可以当她爹了,不,比她爷爷也就小几岁吧!”

    陈亦卿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没有见过玲珑的爷爷。”

    崔翱:“……”

    见崔翱刚想开口,陈亦卿抢先说了:“我劝了,劝不住!”

    崔翱又刚想张口,陈亦卿仍是快了一步:“我想把她锁家里来着,可是仍是锁不住她的心。”

    话头被堵了,崔翱更是气结:“那你不会来找我啊!怎么着先把她弄走再说,那宫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么?!她这么单纯善良,那种地方会吃了她的!”

    陈亦卿悠悠道:“我去哪里找你啊?”

    崔翱:“我……额……这……”

    陈亦卿:“我怎么知道宫里是什么地方,我又没去过。”

    崔翱:“额……这……”

    陈亦卿:“你才认识玲珑几天,你怎么知道她单纯善良?”

    崔翱:“这……”

    陈亦卿:“你是不是也该娶个媳妇儿了,这么晚不回家还有闲情逸致管别人的事情。

    ?不对,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喜欢玲珑?不然怎么一直都在关心玲珑的事情!你个没良心的,怎么能放着玲珑这么好的姑娘不理,她那么单纯善良你都不赶紧娶回家,如今她连遭不幸不说,还要去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你说,你良心可安……”

    崔翱:“……”

    是夜,程祥忙着和朱玉轩交车马行的帐,来接陈亦卿有些晚了。可是最近生意好,程祥细细的算来盈余颇可观,一脸笑意。

    如今的程祥已是十五岁的少年郎了,想着当初第一次见陈亦卿时他也是这么年轻,却懂得那么多,既救了自己又用智慧养活了一大家子人。这些年程祥耳濡目染学了不少,京城的生意基本上除了贵楼和锦衣阁由乔姑姑和念恩看着,旁的他就是ceo,二把手。

    但是到底程祥视陈亦卿为偶像和长兄,生意上的事情遇到困难找陈亦卿,平顺的时候也喜欢每日晚上见了面汇报一下一天的工作。

    不过不等程祥汇报,陈亦卿就扶额道:“快快推我回去,我这瞌睡劲上来了,赶紧回去,不然等下又睡不着了。”

    不理崔翱在背后愤愤然握紧的拳头,反正陈亦卿这么说了一通,心里是舒服了……

    程祥“哦,哦”答应着,却看对面的崔公子一脸便秘的模样,也不知道陈亦卿方才给他的茶杯里兑的什么……

第一百八十六章 自求多福

    西街破旧的小屋里升起炊烟袅袅,主人经常回来都到二半夜了,通常却也是倒头就睡,难得今日洒扫一净。

    梁辰来的时候床铺似是久未叠过了,满屋都是阴鸷的霉味,厅里的板凳还是倒在地上的。虽然屋里没有太多陈设,要收拾的东西不算多,可是梁辰直从午后做活到太阳落山,真真比跟着陈亦卿小心翼翼打扫他屋里那些名贵的古董还要费劲。

    满院晾晒着的床单衣物经春日阳光一照,散发着和暖的香味,梁辰满意地嗅了一嗅,才又揉揉酸痛的手臂忙里忙外的做起了饭。

    陈家的厨房是胡叔的地盘,他老人家不仅是做得一手好饭菜更是真心的喜欢煮饭,所以厨房两个帮忙的小丫头子通常就是跟着洗洗菜刷刷锅,梁辰也只是常去偷看胡叔做饭,真正自己动手的机会不多。

    循着记忆里的做法,梁辰只做了几道简单易下手的,却已是满院飘香了。

    满意地看看自己的作品,梁辰端坐在屋里等着屋主回来,左等右盼却盼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感觉到肩膀上有晃动,梁辰迷迷瞪瞪地张开眼睛,却一时想不起自己这是在哪里,直到眼前浮现了一张皱着眉头的脸。

    朱玉轩黑了许多,下巴上常有青涩的胡茬。他脸上的棱角愈加分明了些,骨节也似粗壮了不少,周身散发着青年勃勃的生机。只是这一年多来浓密的眉头却时常锁在一起,眼神里也多了些与年纪不相符的事故与心思。

    梁辰看清了眼前的人便是朱玉轩,欣喜地跳起来,拉着朱玉轩的胳膊道:“小轩哥哥,你快坐下吃饭吧!快尝尝看我的手艺……不过……”

    梁辰的小脸一红:“不过我平日里在家也不常做饭的,不知道可还吃得。”

    毕竟是初春天气还有些凉,梁辰“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再去看时发觉饭菜已经凉了,慌忙又道:“还是等我先热一下再吃吧!”

    看着她忙乱的样子,朱玉轩神色缓和了一下答道:“不必了,我在外面吃过了,不过……既然你做了,我便当宵夜尝几口吧!”

    说话间他的眸子里有迟疑,眉头始终不曾舒展。

    梁辰慌忙打断他:“可别,我还是去热一下吧,莫得吃坏了肚子。”

    “呵呵”两声干笑,朱玉轩大喇喇地坐下来道:“自己在外的日子哪里那么讲究过的……”说着又朝门口喊了一句:“盛子,你也进来一起吃点吧!”

    门口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听老大发话了便眉开眼笑地进来搓着手先冲梁辰点点头,又谄媚地看一眼朱玉轩道:“那轩哥我就不客气了。”

    朱玉轩总共也没扒拉两口,倒是那个叫盛子的孩子狼吞虎咽起来。

    “你怎么来了!”

    朱玉轩的表情看起来不是那么欢迎客人的样子,直看得梁辰有些凉凉,一时心塞道:“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么,今日下午我得了空休息,便想着来看看你这里怎么样,果然是一屋子的狼藉。”

    盛子笑道:“这位姑娘,我们大哥这屋里满共就那几样旧家什哪里就谈的上狼藉了……”

    这话引得朱玉轩倒是微微发笑,只是梁辰却笑不出来。她来时便不指望朱玉轩对她多热络,但她想不到自己一番辛苦却换来的仅是如此冷淡。

    “你没事就别往这里跑了”喝了两口半凉的汤,朱玉轩道:“幸亏盛子不是外人,若是被别人看到你…….终归对你,对公子……都不好!”

    梁辰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她已渐渐长成,似张常胜那般长了一个大个子,那腿长都快到盛子腋窝了。如她父亲般长了张棱角分明的小方脸,却又如她母亲般肤白眼大,加上她一时羞愤,眼睛便瞪得占了半张脸。

    “公子,公子,你们心里都只有公子,可你何曾想过你自己?”梁辰将脸别过一边,眼睛里蓄起了水汽:“你的公子如今高床暖阁,日日数不完的银子抬进家里,你呢?!还住在这样的破地方,他可曾想过你!不过就是当初你拂逆了他的想法一意孤行来到京城罢了,如今他也来了京城,为何就容不下你回家?!”

    盛子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公子是陈公子,不禁也微微皱眉,可是跟在朱玉轩身边,他知道分寸,便拿食物堵住自己一张方口。

    朱玉轩神色里也有了几分怒气:“你不知道就不要胡说!与哥哥无关,是我自己做错了事!我的命是哥哥救下的,你也是!”

    梁辰委屈地皱皱鼻子:“我知道,他救了我们,可是你那般为他卖命,我供他驱使,这还不够么?我只想你也回家,做些正当生意为何就不行?”

    “小孩子家的知道什么,你只用心做你的事情,照顾好哥哥就够了,他自保你衣食无虞。”

    梁辰还心有不甘,鼓囊着小方脸兀自说着:“是,我是被他救下的梁辰,可是我也是张冰玉!”

    盛子的神色有些迷茫,但是还是保持着应有的职业素养,对待旁人的事情不搭腔。

    朱玉轩快速地扫了一眼盛子,怒而狠拍了一下桌子:“我们有没有跟你说过,从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今日坐在这里的要不是盛子,但凡换一个人,你就该人头落地了!至少是打发到教坊司做了妓女的命!”

    被唯一亲近的人如此羞辱,纵是梁辰再想忍也忍不住泪水涟涟:“可是我……我父亲母亲从前对你们多加照拂,他有今日不也要谢我父亲一句……我又不是为着我自己,我是为了你啊!……”

    见她这样子,朱玉轩也只能叹口气好言相劝:“我和公子之间的事情你不知道,我自知他待我不薄,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子,怨不得旁人。你肯来看我,我很感谢,但是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不叫旁人知道我和公子的联系,你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说着他又指指一旁的缩头鸵鸟盛子:“盛子也是公子好心救下的孩子,他爹欠了赌债,把他和他娘都卖了,他娘不堪**抹了脖子。是公子路遇了正挨打的盛子便买了回来,这孩子现在跟着我是一心一意的。若是换了别人,听你这番说话,怕是你死无葬身之地还要连累我们一圈人。以后这种孩子气的说话再也不要说了!”

    见朱玉轩说到自己的身世,盛子手上的动作慢了些,梁辰一愣,看向盛子的目光不免有些同病相怜,一时间止住了眼泪,也不敢再驳嘴了。

    梁辰刚走出门口,朱玉轩便望着浓重的夜色想起了玲珑,微微叹口气道:“梁辰你等等!”

    梁辰有些惊喜的站住脚步,却听到他说:“夜深了,让盛子送送你吧!”

    盛子慌忙应着自己老大,朝梁辰道:“两姑娘请……”

    豫王府的竹园,陈亦卿好笑的看着穿情侣服般的豫王和枯木,这枯木先生半为儒生半修道,常做一身素色宽袍大袖的道士打扮。也不知豫王是为了表示对枯木先生的尊敬还是跟风,也撇掉自己那或黄澄澄或暗红的各色锦衣,跟着枯木一起穿起了这道袍,头上还随意地挽着髻,插着一根破木棍。

    不过陈亦卿没眼力,不知道豫王头上的木棍却是金丝楠木的。只暗暗思忖,难怪自己刚来时候被豫王府的家丁打扮得跟个道士一样,原来这家是有先例的。

    只是那衣服和头发却看着舒服的很,平时陈亦卿在家也受不了头皮被发髻给吊得紧着疼,常把头发散下来疏通了再低低地扎上个绳。想想自己为了来见豫王专门整齐地打扮了起来,真是费劲,又不是上赶着见情郎。

    额……

    眼前的豫王一袭白色广袖道服袖口衣襟用淡青色绣着简单的几片竹叶纹,下面系着的是黑色裙裾,银色的丝线匝了一圈万寿纹。

    一双桃花眼清澈澄明,望之根本不似在朝堂上拨弄风雨之人。笔挺的山根下锋利的薄唇透着健康的红润,微微一笑整齐的一口白牙里夹着两个可爱的小虎牙。

    看得陈亦卿一阵心旌荡漾,难怪啊难怪!陈逸你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叫郭雨晴心心念念惦记了十年……

    “我那五弟已经看上了兴国公府的千金了!”

    豫王因着一身闲散的打扮,不似平日那般端着身姿了,只是兀自将右臂撑在椅子扶手上,整个身体向后仰着靠着靠背上,歪着脑袋用右手撑着。

    枯木先生微微一笑:“丽妃娘娘好眼光,那兴国公家蒙受祖荫却也不乏能干的子弟,这些年在朝中既有爵禄又有功名的也数他家最旺了。”

    陈亦卿有些迟疑:“那……王爷……”

    枯木先生笑道:“总没有十全十美的,退而求其次也不见得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各有各的好……”

    话题慢慢绕道选秀上,陈亦卿清清嗓子大胆进言道:“听闻……听闻户部侍郎张家的嫡长女也要进宫参选了,若是对此女我们可以帮扶一二让她在后宫日子好过些,想必可以将她父亲收用了!”

    豫王眼光一闪,枯木先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亦卿得到了鼓励便更大胆地说道:“我听说那张大人素来一心向上,公里心重,他想女儿搏宠上位,便趁机拉拢也无不可……”

    豫王看向枯木先生,只见枯木捋着下巴上的一点点胡须,略微地点点头。豫王在心里微微一笑:“有意思,虽然说得无甚章法,但是这家伙竟然开始知道朝政和官员了,看来公子楼和贵楼他开得是真有进益。只是,原来他也是关心朝局的么……”

    陈亦卿在心里微微叹口气:“玲珑啊,自求多福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人权

    三月初三日便是个好日子,春风拂面天朗气清。

    各地的名门贵淑在经过了第一轮筛选后没选上的有发配回原籍的,有直接悄默声的便寻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匆匆落了定的。

    而经过遴选的女孩子们齐聚宫门口,这次才是真正意义的上的选秀,至少这时她们是要进宫门的人了。

    由朱雀门进宫,她们会被暂时安置在钟秀宫,梳洗过后有经验老道的嬷嬷给她们验明正身,甚至细致到臂长腿粗,合格后的姑娘才能称为秀女,然后这些秀女会由皇后和马贵妃再过一遍眼,没什么问题了才能成为妃嫔的后备军。

    一时间云鬓车影,皇城根下的十里长街都是脂粉香。

    东楚皇帝不爱女色,后宫已是多年不曾选秀增人,老百姓们得见这阵仗一时间也是拥堵得街头异常热闹。

    不过那或奢华或雅致的马车都缀着厚厚的帘子,万不是谁想看就能看到里面那些女子的。

    听闻近来公子楼的陈公子有些狂躁,每日不大理生意,总在三楼喝着茶看着窗外,时不时的长嗟短叹一阵。崔浩然自觉应把自己略显忧郁,心情不佳处处抢白人的大外甥送到公子楼去,与这陈公子做个伴。

    同有此感的还有京城四大禁卫的千户们,不论是玄武的玄淇大人,还是朱雀的风英女将,都一扫往日英气勃勃的冰山脸,骂起人来不带停顿的。

    这些人的不正常多多少少跟这班蜂拥入京的秀女有关,却也不影像他们手下的人欣赏这些正值妙龄的女子。

    “朱雀营领的自然是贴身保护这些秀女的职责,虽然如今我大楚风调雨顺、天下太平,但是难免有些意外发生,你们素来是本宫倚重的,自然于此时万不能怠惰,等一切就绪,本宫自是重重有赏。”

    上坐的女子保养得宜,眼角眉梢都是流转的妩媚,一张圆脸生得端端正正,一双杏眼也是千万庄重。吩咐起这些拗口的说辞,也是流畅得如同女主播。

    最前方躬身立着听训导的女子一张秀丽的瓜子脸,眉角眼梢都是严肃庄重的神情,纤腰束在宝石蓝的箭袖军装里,虽身姿娇小,但毫不影响周身的气场。

    听到马贵妃的吩咐,站在最前面的朱雀军女将军王彩云双手一抱,铿锵有力地答道:“谨遵娘娘吩咐!”

    而彩云背后站着的她的两个副手,撒风英和刘美美却忍不住低着身子对视一眼,光是简单的几个眼神便将三分讥诮,五分腹诽传递得淋漓尽致。

    三人领了命齐齐出了凤栖宫,长长的宫阶上,宝蓝色衣衫的王彩云仍是走在前面。撒风英一身淡青色的服饰跟王彩云款式一致,脸上也都是素面朝天的,只是头发辫成了多股的小辫子盘在了头顶。

    而一旁的刘美美跟她的名字一样,生得最是纤巧,扶风的柳腰被宽腰带一束,堪堪是纤腰一握。鹅蛋脸上薄薄地施了粉,眉毛修整得斜斜入鬓,倒比那两人多了几分年轻女子该有的温柔。

    一出宫门,刘美美就忍不住了:“什么风调雨顺、天下太平呀!啧啧……”

    撒风英原本话不多,但听师姐出声了便也皱着眉头说:“是啊!到底边疆不宁,我是宁肯到北疆杀敌的,如今这剑日日守着宫里的主子,真真是无味。”

    王彩云回头横了两人一眼,眼珠往四围一扫说道:“这还在皇后娘娘的寝宫呢,你们当是谨言慎行!”

    撒风英吐吐舌头看着大师姐,又是自己的上司,轻声道:“是我们妄言了。”

    刘美美看着彩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轻声补充道:“哎呀,这不也没旁人么,当着人面我们自是不敢讨论的。风英说得对,我也宁肯到战场杀敌方不负我们各自家门,这些宫里的娘娘们当真是不知愁滋味啊……”

    王彩云也皱着眉头,轻叹一声:“唉!你们方才没看到么,这皇后娘娘还没出声,马贵妃倒先抢着把话说尽了……这宫里啊!凶险不下战场!”

    见彩云也议论起后宫之事,美美和风英又相视一笑。只是下一秒出到内门外,由当值的宫人牵过她们的坐骑时,三人动作利落齐齐翻身上马,具是精神矍铄英姿飒爽,再看不出方才八卦时的样子了。

    公子楼上,陈亦卿临床吹着春风,心里记挂玲珑却又不肯对人松口,不论是程祥还是此刻和他并肩站着的崔翱问起,他都死鸭子嘴硬地叹道:“只当是从未识过玲珑。”

    陈亦卿暗自思忖了一阵,问崔翱道:“怎么想起来邀我做北齐的生意了?要知道通商也是无碍,民间自有所需,只是……”

    崔翱和崔浩然的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虽然陈亦卿功夫做得好,他具体帮豫王经营了哪些产业外人自然不得知,但是陈亦卿和豫王间有关联这些影影绰绰的事实,他们也是掌握了不少。

    陈亦卿一有犹豫,崔翱自然联想到陈亦卿可以称得上是政商了。

    崔翱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我也是个生意人,自然想广开财路咯,而你这人又是极有趣的,呵呵……”

    陈亦卿有些无语,但是不得不说他内心是有松动的。他现在虽一心想襄助豫王得天下,希望豫王成为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可以绵延国祚。但是这一切不过是出于郭雨晴对陈逸的感情,所以他才对这个酷似陈逸的人生出了一点私心。

    但是就陈亦卿到东楚后这么多年商人的经历来讲,自然理性的一方告诉他,若豫王失败,东楚未来还是在一个小皇帝的手上败掉,亦或豫王将来真得了大位却无所作为……

    那么顺应历史,北齐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何况那里有他来世的故乡。

    不然前些日子玲珑回来探他,向他说了李广玉的去向,并说广玉是个有良心的,只盼将来在东楚立住脚跟能够报答他的恩情时,陈亦卿的心理便不会那么一动了。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跟你做的哪门子生意啊?!”可是面上陈亦卿依旧是拿出往日噎死崔翱不偿命的架势来,一个白眼险些翻上天。

    崔翱也不气,回了他一句:“哦,你做生意难不成要打听人家祖宗十八代……”

    两人如高手过招般,正暗自运着气,蓦地身后响起小女孩儿脆生生的声音,陈亦卿自然知道是梁辰来了,崔翱也诧异地回过身。

    梁辰见陈亦卿便轻声却又着急道:“公子,念恩姐姐和娉婷姐姐到平安街百货楼查账时候竟发现有小厮手脚不干净,查实了是他母亲确实身染重病,这才急中想到了公家的款项。两位姐姐一时没了主意,到底如何处理还要公子决定,他们此时已着管事的拿了人,亲自押管着。”

    陈亦卿微微皱起眉毛:“虽他有因,但若不处罚以后便拿不住下人了!立马发落他到庄子上去做那些粗重功夫,但是到底他的母亲可怜,使人去给他的母亲些医药费,并叫他知道孝亦要讲道理,庄子上的活做得好了有赏,做不好便……再不可轻饶!”

    梁辰听着陈亦卿的吩咐,眼神却不时瞟向崔翱,似乎想在他身上寻摸出点什么门道一样,陈亦卿也发觉近来这丫头往公子楼跑得勤了,怕她是生出了别的心思,便重重咳一声,吩咐道:“赶紧去回了两位姑娘吧!”

    崔翱似是不在意梁辰的目光一般,眼光只盯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出神。不得不说,这小姑娘到底是年纪小,满眼警惕打探的眼神都不知道遮掩,便这般扫视别人。崔翱扶额笑笑,指着楼下过往的马车道:“你看这些禁卫,还不是不知道马车里的是谁,不跟着保护她们了么!你不知道我爹娘是谁,来自哪里就不跟我做生意了?”

    陈亦卿翻翻白眼,这人真是惯会岔开话题的。

    崔翱又直直地盯着陈亦卿,似是鬼魅般地定了神,语带讥诮地问道:“那日你家里念恩姑娘不过在门口看到有人受伤了,便伸出援手救回去,且在你家里养了那许久的人,你可知道人家是谁便帮了?!”

    陈亦卿惊得差点将口里的茶喷崔翱一脸,可是转而便是无止的愤怒,他颤抖着手指着崔翱一腔愤懑道:“你这人真是无赖,你说你是玲珑的朋友,我便留你吃茶,你随意出入我的地方,我也未曾怠慢于你!可是我告诉你,即便是玲珑,踏出我的家门便再也与我无关,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窥视我的家事,毫无人权可言!若再如此,我定当叫你再走不进我公子楼半步!”

    崔翱见他恼怒又心虚的样子,“哈哈”笑着,笑得身姿抖着去扶墙,半晌才抬头换上淡然地神情说道:“我说我是玲珑的朋友无心害你都是真的,我也想当你做朋友的。只是,你这口气大了,若你知道我是谁,或许还真的不知道该不该请我进你的公子楼,只是我要进,你便无可奈何!”

    说着崔翱摆摆手,自顾自的要离开,却又回头道:“你不必生气,对你,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该与何人说。”

    陈亦卿一脸茫然,这是个多可怕的世界啊,他与这些京城权贵们讲情分讲人权,是否真的如此可笑?

第一百八十七章 深宫玉槛

    熙熙攘攘的朱雀门内,玉翠搔头,叮当环佩,各色云霞般的锦缎都不如装点出的姑娘们一个回眸的微笑,一张紧致的俏脸。

    玲珑住在张家离宫门并不远,是以她不需要太早出门,而且只要是在规定时间之内,那么稍稍晚些才显得矜贵,虽说这理有些偏,但京城中的贵淑们怕是都这么想的。所以大部分秀女都是在玲珑前后进的朱雀门。

    自有掌事的太监嬷嬷,安排这些秀女们下了车轿到指定的位置按顺序站好等着一起进内宫门。虽说人多,但是井井有条,毕竟来得这里的不止是小姐,连跟随入宫的丫头都在家学了不下半年规矩了。

    却并未出现玲珑想象中的一见面就明争暗、斗争奇斗艳的画面,这些秀女们在陌生的宫女太监的轻声指引下,都按规矩站了。

    只个别娇贵些的面上带着不耐烦,只让跟来的小丫头子扶着胳膊不住拿帕子试本没有什么香汗的额头以示不满。

    也有站得近的轻声交换了姓名家世,微微一笑,从彼此眼神中确认了暂时联手的默契。当然这宫墙里没有永远的朋友,她们心知肚明。此刻的点头之交也不过是为着初初进宫门的日子可以好受些。

    也有自闺中就熟识了的手帕交,互相打过招呼说着些以后互相扶持之类的话,至于怎么个扶持法,她们也说不清,亦不敢在此刻妄语。

    因为头前站着的是马贵妃宫里的大宫女彩娟姑姑,还有两位是皇后宫里的梦圆、梦真两位姑姑。这三人都是跟在贵人面前的老人了,俱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在宫中侍候却也十年有余,既知道规矩分寸,又深得主子信任,甚至比那些不得宠的秀女还要体面。

    玲珑规规矩矩的站着,一旁落后她半步的便是自小跟在张**跟前的金华了。

    每当有秀女跟她微笑着点头或是过来问:“好久不见,听说你病了?”之类的说话时,金华便会在背后提醒玲珑,这是哪家的小姐,这是闺名儿叫什么什么的姑娘。

    玲珑一一回过去,好在张**自小家里规矩严,便很少在京城的贵女圈转悠,认识她的人也不算多,有个别也都两三年也不曾见过了,对于她的声音和外貌略微有些不同,也不甚在意。

    离规定的时间差得不多,眼看朱雀门就要关了,一辆马车不急不躁的驶进来,因着过于卡点又不算迟到的时间,一时间众人都侧目关注着,更是不少人直接议论开了:“好大的排场……”

    虽然是比别人迟了点,但是人家也不算逾矩,所以守城的将士并不做过多为难,仍是客客气气地放行。

    众人目光中,深蓝色的马车轿帘缓缓掀开,已有一个娇俏的小丫鬟蹦跳着下车,将手伸在车轿门口。一只细长柔荑搭上这小丫鬟的手背,大长腿轻轻一迈便从车里出来了。

    待这车上的主子站直了身子,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这晚来的秀女身材修长,虽穿着广袖宽裙,却仍看得出来那一双腿指定是又直又长,更有个子矮点的秀女暗暗叹气:“恐怕人家的腰都要到自己胸了!”

    难得的是个高之人多骨架较大,而这位秀女一张鹅蛋脸长得却是极娇小,脖颈欣长,裹在淡烟粉色香云纱里的身体玲珑有致,整个人修长而俊逸。

    这女子的俏婢轻轻上前向梦圆姑姑报一声:“津州知府贾家小姐前来报到,晚了少许请姑姑见谅。”

    虽然只是个奴婢,但是说话间行礼周道,眼光也端端正正的不曾像旁人带来的丫鬟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禁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人群中恐怕只有玲珑略微垂着头,仍是规规矩矩并不侧目关注的样子。

    从前在浔阳她做的就是成衣生意,多少名门贵淑摒弃自家豢养着的绣娘在她们宝阁衣柜买衣服,她又是八面玲珑的老板娘,她自然是养成了生意人的良好素养,见过一面的太太小姐她便知道人家是哪家哪户的身量如何。

    而玲珑刚才只一眼,便觉得这迟来的秀女她是见过的,更加上听到她的小丫鬟回禀的是津州贾家,那便是没错了。这长身玉立的秀女便是唐锦仁家里二奶奶,贾倩倩的堂妹贾静静无疑了。

    从前在浔阳见过两面,那时的贾静静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刚刚长开的样子,个子也没这么高,但到底那时已显然是个美人胚子了。如今看来鹅蛋脸上秀美的眼梢,端端正正的高挺鼻梁,再配上张饱满小巧的樱唇,不仅是华彩出众,更是衬得那些打扮过度的秀女小家子气。

    却不知,她可曾会记得自己,玲珑额上沁出细细的汗水。

    玲珑前面站着的秀女姓马名淑怡,方才跟玲珑也微笑着打过招呼了。马淑怡生得娇小可人,特别是那纤腰,走起路来袅袅款款,一看便有扎实的舞蹈功底这判断基于她的身量姿态看起来与娉婷有的一拼。

    见这贾静静大方的做派,虽引起了众人的议论却也是艳羡的声音多,马淑怡微微侧目,一双桃花眼下的撒娇肉拖着她满目秀水般的眼神,一点樱唇仍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唇边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若非熟悉马淑怡的人,当是看不出她微皱的瑶鼻。

    不过仅仅是一眼,马淑怡便收回了目光,又正视前方。却见梦圆姑姑左手边站着的那位彩娟姑姑正向自己微笑,马淑怡略羞着低头,脸颊已漾起一抹微红的色彩,向彩娟报以明媚的笑容。

    玲珑知道自己这是过了第一关了,可是一颗心也不禁往下坠,这些秀女各个家世非凡。好歹因为张天霖这户部侍郎的位置,让她在这里算是中上等的出身,不至于太寒酸。只是若论长相,她实在是没多大把握。

    光是贾静静和马淑怡,一个仙姿飘逸,一个妩媚动人,想来不出多日,定是要艳压后宫的。

    掌事太监一个个点了姓甚名谁,还未点完,一阵整齐的步伐声就盖住了他略显尖锐的声音。

    玲珑抬眼看去,一支约三十人的女兵队伍正英姿飒爽整齐得朝她们走来,她的心坠得更低了,她自然知道这支队伍是一些妃嫔公主们的贴身保护伞,因为她就层被这女兵的副将救过。而救她的那位副将撒风英此刻就气宇轩昂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三竖列的队伍,第一排中间是朱雀主将王彩云,她的左手边是朱雀副将刘美美,右手边便是另一位副将撒风英。

    撒风英在这三人中个子最高,所以远远先看到的便是这位面部带着异域风情的女将,而王彩云更让人注意到的是她周身的气场。一旁的刘美美轮廓最为柔和,看起来好相与的样子。

    当然她们日常不会亲自值夜、巡逻或是跟在这些贵女身边,朱雀因为女子的身份在后宫出入更为方便,所以会常在宫中见到这些女将,但是像王彩云她们三个高级将领,更多时候是要布防和巡查。

    今日是这些秀女进宫的第一日,她们自要见一见,以便以后好开展工作。况且皇后和贵妃简直是比着贤惠,抢着关心这些秀女们的安危,千交代万嘱咐她们要上心些。但是却不知她们内心已经默默orz了,哪有真这么贤惠给自己相公塞小老婆的,能这么大度的都不是真爱!无非是想借机达成自己的目的罢了。

    略微一想,玲珑放下心里那一点点的担忧,和其他秀女一样抬头望着这些女将,既不显得跋扈骄傲,又因为自己是未来的主子而不能输了气场。

    尽管看到撒风英投来的目光里带着疑惑,但是玲珑仍旧昂首挺胸面不改色。

    从朱雀门往内宫门去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怕是这些权贵淑女们多少年都未一气走过这么远的路了,不多时队伍便不那么整齐了,总有脚步慢几步的。

    玲珑轻出一口气,幸亏陈亦卿这些年一直不放弃让他们锻炼身体,尽管从朱家村出来到了浔阳之后,他们不需要再逃命了。想到陈亦卿,玲珑心里一阵酸涩,若还愿意在内心保存一点感激和美好的话,那便是对陈亦卿的愧疚和感激。

    安顿下来的秀禾殿地方虽不算小,但是到底不如在张家时候独立的院落自由、舒适。一众秀女到了住处便卸下了端着的身子,有嫌地方拥挤的,也有嫌走远了腿疼拉着丫鬟给捶腿的。轻轻掩上门,仍是听得到外面热热闹闹的动静。

    指给玲珑的小宫女香穗麻利地给玲珑铺好床,又伶俐地回了话自去给玲珑打水梳洗。金华在一旁有条有理的清点着她们带进宫的行李,休息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略歪一歪便要有嬷嬷给她们“洗身”,其实也是对她们的一种检查。

    调整好状态,挑了两样方便携带又价值不菲的玉饰收在身上,玲珑又忍不住去想念陈亦卿,也不知道那位张大人对自己的女儿会不会吝啬,但是玲珑带进宫的钱帛却有一大半是陈亦卿给的。

    那次简短的会面,陈亦卿见玲珑主意已定,便像是要嫁女儿的老爹一样,又是送“嫁妆”又是交待她到宫中一开始要大方着点,别被人暗坑了,说着又是塞给了她几张银票。

    再想念却已经不能回头,深深地吸一口气,玲珑将过往暂且放在脑后,推开房间的门,她又要踏向未知的征程,这一路不会再有人陪她走下去。

    却不想门口有位意外来客。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眠夜

    对于自己与东楚大部分女子相比个子高了些,鼻子挺直了些,略显异域风情的面貌,撒风英自小听说的是她的父亲曾在北疆任封疆大吏,降服了北方部落后,接纳了他们献上的一美貌女子,那便是撒风英的娘了。

    不幸的是,她的父亲死于战场,而母亲也殉情而死,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就被惯常培育将门孤女的朱雀军悉心照顾长大。

    其实撒风英有张娃娃脸,而且圆圆的大眼睛带着三分俏皮七分可爱,可能因为她的妆容和身长,所以总让人觉得英姿勃勃。

    玲珑轻轻推开门,见到门口站着的撒风英,一双浅褐色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一身戎装,纤细的腰身裹在正中镶了美玉的宽腰带,紧致的小腿被绫罗裤脚束进鹿皮靴中。背后挎着的是她常随身的落英剑,虽然短而窄,但却是极锋利顺手的。

    虽然面前的是将士打扮的女子,但是玲珑还是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和面色,还未说话先脸红了三分,随即微微敛衽福了一福道:“将军为了我等姐妹的安危,真真是辛苦了。”

    撒风英微微一笑,眸子里的神色更加神秘:“这位……?姑娘,忘了我么?”

    “?”玲珑抬头,迎上比她高出半头的撒风英的眸子,带着疑惑:“我……我们,见过么?”

    撒风英微微皱眉有些疑惑道:“哦,或许,或许是我认错了?可是你真的长得很像我一位熟人。”

    玲珑微微一笑,又带着三分寂寥与遗憾道:“许是人有相似吧!我父亲管我很严,纵是京中贵女聚会,我都无甚机会参与,与将军更是无缘得见……”

    撒风英拱拱手,向玲珑说声:“抱歉,是我认错人了吧!姑娘可是要去洗身了?我还要去巡视,就不耽误你了。”

    玲珑又微微屈膝行了个礼,优雅地转身离去,心里却实在如鼓锤一般,暗自叹道:“也不知娉婷怎么在舞台上演出的,竟是如此困难,我过得了今日这第一关,以后就无甚难得了吧!”

    想到娉婷,那挺翘的鼻梁和过于白皙得皮肤还真跟撒风英一样,带着点异域风情。只是撒风英的眼神如同她的刀剑一般锐利,而娉婷的眸子则如一汪深沉的湖水。

    陈亦卿的担心倒也是多余,张夫人给玲珑试了各种据说失传已久的“宫中秘术”,效果也真不是盖的,宫中这侍候洗身的老婆子却也未瞧出什么端倪。再加上玲珑出手大方,几个嬷嬷、宫女都对这位看起来清丽稳重的未来主子颇有好感。

    更有那口无遮拦的下等宫人当场就说了:“姑娘这面相和身量就是有福的,比那些长了勾魂眼的狐媚子好多了,皇后娘娘是个明理的,自然能看到姑娘的好。”

    玲珑暗暗苦笑:“呵呵,皇后娘娘自然是不喜那些妩媚多姿的,只是皇上……唉!”

    倚着陌生的窗格,玲珑捧着脸对着一轮明月发呆,这路是自己选的,前些时日去看望陈亦卿不得不说是自己心里打鼓,又了想被劝服的想法。

    可是却不知,自己骨子里竟然这般倔强。陈亦卿好话歹话说尽,自己却越来越坚定。如今真正进了这厚实的宫墙,反而心里慌张了,恨不得立马转身跑回他身边,可是却也再不能了。

    “唉……”玲珑重重地叹口气,金华和香穗已经来催请她两次早睡了。

    “不要紧的,纵是我今夜睡晚了有了黑眼圈也不紧要。反正,这满院的秀女,怕是今夜没几个能睡好的!”玲珑边打趣着两个小丫鬟,边任她们褪了外衣,服侍上床放了床帘,却还在想着明日的献艺。

    陈亦卿叮嘱她若入了宫,前头切不可过分招摇显眼,越是低调越好,待日子久了在人前站稳了脚跟再徐徐图之。

    郭雨晴是宫斗剧看多了,所以在她心里,能安安稳稳活着没准哪日还能落得个福寿绵长。比如良妃,当初不过是个不得宠的贵人,可是刚巧遇到容妃翘辫子的好事,因平日里守拙老实,反而拣了个便宜儿子,得以终老有靠。

    而容妃纵使当初艳冠后宫又如何,还不是同所有古今艳名远播的美人一样,红颜多薄命。

    但是容妃和豫王的例子,陈亦卿总不好跟玲珑列举,那次的会面也短,便只能殷殷说些寄语,只盼玲珑能自己了悟。在陈亦卿心目中,玲珑话不多,但是心思却密。甚至比成熟懂事的念恩还有急智,所以他担心之余,也觉得或许玲珑能听进去。

    而玲珑想起今日的贾静静和马淑怡,便又是长长一声叹息,有这样的人物在,自己如何能显露头角呢?不蛰伏怕是也不会很出彩了。那些跟着娉婷学的舞,跟着念恩学的诗句,怕是都拿不出手了。

    唯擅女红?开玩笑,那是在皇后和贵妃面前献艺,总不好当场搬出个屏风绣个百鸟朝凤吧。再说女孩家学女红也不过是为了怡情,这些大家闺秀哪有几个真是被当做绣娘培养的……

    如此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不多时便又听到了香穗和金华来叫起床的声音。

    选秀分了两部分,一部分是为皇帝选妃嫔,张**、贾静静、马淑怡这样的名门贵女当然承担的是这个任务。而先于她们选进宫的便是出身清苦、身家清白的贫民宫女了。

    也有从洗衣或是侍奉的宫女升作妃嫔的,当然这几率很小,宫中多少个寂寞的美貌贵人都落得个孤老终生的命运,那点子雨露若轮得到这些宫女,那定是祖坟冒青烟了。

    香穗就是玲珑进宫前选进来以充后宫的小宫女,家境贫寒但是生得端端正正,做起活来也勤快老实。有金华这样机灵熟悉的,又有个老实细心的,玲珑对于这进宫的基本装备甚是满意。

    果然一出门,望见一众贵女青黑着的眼圈,香穗便和金华对视着笑了,看来她们主子没说错,想是昨夜这些秀女都未睡好。

    只是唯独两个人是例外。

    即便是进到了规矩森严的皇宫,仍旧免不了那些拜高踩低的事情,就好比她们这些秀女居住的地方。秀禾殿是一处专供秀女们居住的地方,便是尊贵如马贵妃,刚进宫拿会儿住的也是这里。

    但因为在这里住上不久后,秀女们便会有各自的封号和居住的地方, 所以这处两进的院落并没有那些主殿、后殿和偏殿之分。只是开在南边的门口一进去,西边、东边、北边三面均是一排十间房过去。再穿过个垂花门到二进的院子里,依旧是同样的制式。

    说白了也跟集体宿舍差不多的地方,谁的房间也不比谁的大,谁也没有谁的多了些摆设。只是这房间却因着位置不同,总让人有一番比较。

    比如玲珑居住的前院东侧住的一排都是京中官宦人家的女孩儿,门口出来就有些精巧的精致,而对着的那些西晒严重的房间里住的都是些外地的女孩子。而马淑怡之类士绅家族出身的,都住在坐北朝南的屋子里。

    一大早女孩子们都被丫鬟侍候着换上了各自精心准备好的衣裳和收拾,各个恨不得把个首饰铺子都装点到自己头面上去。

    玲珑思索了一夜既然这一日是要面对宫中娘娘们,还是决定先讨巧一些,于是挑出来的衣裳是件颜色浅淡的冰蓝色衣裙,虽然颜色不花俏,但是用的布料却是唐锦仁的得意之作,走近了可以看到那渐变的极自然的色调。

    与这里大部分女孩子比起来玲珑算不上白皙,这还是照着方子调理了小半年,又加上贵楼的各种护肤品天天倒腾着,尽管和张**还是有差距,但是好歹赶得上宫中这些人的平均水平了,丢人堆儿里也不像从前山野里的大妞肤色那般不均了。

    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出门,在院中彼此打过招呼,一个个都是缺乏睡眠的样子,各自抱着今日展示才艺用的东西,有的背后两个侍女帮忙抬着琴,有的抱着琵琶。

    众人谈笑间,一阵微风拂过,带着点甜甜的淡香,回头去看时,马淑怡一身桃红色的舞衣将她轻柔的身段勾勒得无比曼妙,头上梳了飞天髻,和衣服同色的飘带从头上所饰的银丝桃花攒红玉簪后随着灵巧的脚步轻轻摆着。

    马淑怡一双桃花眼盛满笑意,走到人前,浅浅的梨涡跟盛了蜜般,要说有不足,那或许是她张口的声音却是略显粗直,没有她本人看起来那般甜美:“各位姐姐好!”

    轻轻地见礼后,玲珑注意到她的眼窝分明也有些乌青,只是被高明的化妆技巧,加上那自然的粉底给盖过去了。

    一阵墨香中,贾静静翩跹而至,一身鹅黄色衣裙广袖曲裾,配着银丝绣梅花纹的腰带,衬得她整个人胸以下全是腿。而她身后的丫鬟们抱着的是文房四宝,恐怕这位今日是要展示书画了。

    面上的装一如她的气质般浅淡,看来众人中唯一踏踏实实睡了个觉的也只有这位贾家闺秀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稳扎稳打

    “为什么不回去?”

    “呵!父皇刚封我个故太子,打着我的名义在齐楚边界捞了一把,我这时候回去不是给他老人家添堵?先让他帮我试试楚国的水有多深好了!”

    “为什么要跟陈亦卿做生意?”

    “你不觉得这个人很有趣么?”崔翱眸子一紧,漆黑的眼珠里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嘴唇勾起戏谑的角度:“若说他是个普通小商人,却跟玄武军甚至豫王都有所牵连。若说他是个政客,他的眼神也太干净了点……”

    崔浩然满意地微微一笑,这个大外甥开始玩心计了。即便崔翱开始变得危险,他却乐见于此,他的姐姐不就是太简单直接才在后宫被人算计得香消玉殒了。

    “第一批丝绸和粮食已经运往顺西,通过活跃在边界的西越商人销往北齐……”

    高宁向陈亦卿汇报着情况,眼神里有欲言又止的疑惑。

    “高师傅,你想问什么就问吧?”陈亦卿笑笑,表情带着一点苦涩。

    “为何要跟北齐人做生意?”

    “为什么不呢?”陈亦卿反问回来:“他们的价格给的公道,那么我们赚谁的钱不是赚……”

    “可是你的样子不像是很开心……”

    高宁递给陈亦卿的是一沓厚厚的银票,东楚的丝绸是天下闻名的,运到北齐不愁销路。东楚土地肥沃水利兴盛,粮食产量也要优于北齐。这一趟外销量大价优,高宁知道这中间的利益不是在京城开两家锦绣布庄可比的。

    “我不知道,”陈亦卿摇摇头,目光中满是迷茫:“或许是对未来的不可知,又或许是一些不好的想法,让我很挣扎吧!”

    这话说得高宁三分清楚三分迷茫,而说话的陈亦卿何尝不是说不来自己为何如此焦虑。

    若他真能如自己一开始的想法,在豫王夺嫡路上出上一小份力,待豫王登基改变历史,或许自己就此烟消云散,又或许可以真正成为京城商人陈亦卿,功成身退后安稳度日,他都是甘愿的。

    可是,即便经常见到豫王,看着陈逸那张时而因忧虑时而兴奋,被朝堂牵着走的样子,陈亦卿的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他对崔翱提出的同北齐做生意的想法,几乎是瞬间就心动了,不为别的,只为商人本身具有前瞻性的时候,必然会选择趋利。

    事后陈亦卿一想,自己之所以会答应,无非就是内心仍旧觉得历史大概不会轻易被更改,而东楚不用很久,在自己有生之年就会被北齐所灭。所以,他这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呢。

    想到这些,他有些惊异,或者说是心凉于自己的自私。原来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他并未将全部堵在豫王身上。又或者说,他并未尽全力去帮杨政。

    他劝自己那人是杨政不是陈逸,可是若那人真是陈逸呢?是否自己还会如此义无反顾。

    高考那年,陈逸半开玩笑的跟郭雨晴说,来来,选志愿太麻烦了,让我抄抄你的吧!总是顺着陈逸的郭雨晴却咬着嘴唇收起了自己的志愿书,小声道:“别了,你比我考得好,可别叫学校录了你,不录我!”

    陈逸目光含痛的苦笑离开,可是他不知道郭雨晴从来都想要仰视那个陈逸。她是不想陈逸报和自己的一样的志愿,却不是因为担心录取名额。而是她打从内心觉得陈逸该去更好的地方,而自己考得那么差,报的也不过是一般的学校。

    陈亦卿难过的是,自己再也没有真心了,即便对着一张被郭雨晴心心念念喜欢了十年的脸。

    打起精神陈亦卿问高宁:“高师傅,你对东楚可有深刻的家国之情?”

    高宁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先是一怔,随即笑了:“家国?似我这般刀口淌血的人谈不上家,若是敌人当前,或许我会为周围的百姓与强兵拼上一拼,可除此之外,谈不上任何感情。”

    想到或许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高宁又补充道:“公子放心,我的兄弟们对于和北齐做生意倒是都没有什么说的,公子但凭吩咐,何况咱们这赚的是北齐的银子啊!”

    陈亦卿点点头,连高宁这样的封建时代血性汉子都对北齐和东楚的界限不那么分明,他则是更不执着了。反正将来经过年代变迁,这些什么朝啊代啊的都会成为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而他并不觉得北齐人是异族。何况,他见过真正的外国人。

    “其实,我不过是在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若有一日……”陈亦卿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我让打听的人?……”

    玲珑上次来家,说了关于李广玉的去向,再加上那位崔公子提过李广玉和张**,陈亦卿相信李广玉此刻应该已经在北齐安顿下来了,找到李广玉,或许日后便有一日有需要,自己可以隐去北齐生活。

    本来,郭雨晴的家乡就在北齐范围内,虽然千年后的那个家他再也不想回去了,可是却仍旧眷恋那片热土,和那里的吃食气候,若能再到那四季分明山明水秀的地方去生活,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高宁摇摇头:“暂时未能有所获,不过我们这次并不深入北齐,我想等我们的生意路线做熟了,真要打听这两个人不成问题。哼!”高宁重重地一锤桌子,道:“竟敢背弃家主,要是被我找到……”

    陈亦卿摆摆手:“不关他们的事,何况我也不是他们的家主,李广玉是为我做过事不错,但是他跟你一样,是我敬重信任的伙伴。”

    高宁的眼神中有一抹光亮闪过,从前在江湖上打滚的日子受了不少苦,几乎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现在跟着陈亦卿不仅他自己生活安稳舒适,手下的兄弟们还能做点正当生意,攒下银钱来娶妻生子。而陈亦卿要他们做的不过是打听消息的事情,这对于他们来说正是特长。

    慢慢地高宁的心理不得不起变化,他一开始是因为对张常胜的情分不愿承认,可是难免在兄弟们的笑容里渐渐化了自己过于执着倔强的心。何况,陈亦卿给予了他充分的信任与尊重,他喜欢现在的生活。

    对于张常胜,高宁也唯有对天长叹一声:“大哥!来生还做兄弟!”除外便是一边关心着梁辰,一边不断打听张玉桥的下落。

    陈亦卿见高宁对于李广玉似有误会,便笑道:“高师傅不必介怀,其实李广玉是玲珑给我留的后路,他……不会背弃我的。”

    其实,陈亦卿也不甚确定,他认识的李广玉本性纯良,可是难保不会在北齐商界迷失自己。不过他可不想高宁一见到李广玉就喊打喊杀的,若有一日真要到北齐去,有李广玉提前铺好路做个接应也不错。

    高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提起玲珑,他的眉头又有些难以舒展:“那个……公子,我打听到玲珑,哦,不,张**在宫里,似乎不是那么如意。听闻皇后娘娘召见过一班秀女后,从原本的五十人中挑选出了三十六个,另外一些献艺失误,或是太不堪的就发还回家了。

    而留下的三十六人见过皇上之后,便有了册封和名分,最出彩的便是孟阳马氏了,听闻这次进宫的这位马姑娘是贵妃的堂妹,有贵妃抬举,封的是个宝林。

    同为宝林的还有津州贾家的姑娘,说来这位贾姑娘家同唐老爷家有姻亲,听闻人也是极大方,是个德才兼备的。”

    见陈亦卿边听边点着头,似是并不着急的样子,高宁便继续说道:“**姑娘,听说是表现平平,仅封了个采女。”

    其实这些陈亦卿已经从豫王处听说过了,豫王当时将宫里的情形说了一遍后,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形容了一下“张家小姐”,原话是:“资质平平,不过皇后娘娘看着还好,是个懂规矩的……”

    安安稳稳,起步不飙车不熄火,在陈亦卿眼里便是玲珑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与皇上的见面仓促而短暂,玲珑在左后方躬身伏着,根本未看清,应该说是未看到自己的夫君是个什么模样。恐怕这三十六位秀女中,只有前排谢恩时千娇百媚的马淑怡和气质脱俗的贾静静看清楚了皇帝的衣角。

    但是对于皇后和马贵妃,大家倒是都有了第一印象。

    沈皇后一身明黄色的凤袍前襟自裙裾开始满绣了福寿团花纹,花蕊位置镶的是饱满圆润的东珠,虽颗粒不大,但是颗颗都是一般大小,行止间,闪烁着森森亮光。

    而背后是一整幅金银压丝有凤来仪的图案,凤凰的羽毛上闪烁着细碎的宝石,被日光一照,栩栩如生。而凤凰的眼睛用了蓝色的宝石拼祖母绿,极精细的功夫直将那眼睛做得从不同角度能看出不同的眼神来。

    这身正装皇后日常也是极为珍视,并不轻易拿出来穿,而第一次召见秀女这样的场合穿出来便是拿足了**的派头,一举手一投足,每句话都是在为未来的“姐妹”立规矩。

    而沈皇后始终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神态里自有一番旁人看不透的冷峻之色。虽然看似严厉,但是实则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是大家风范,看得平日里再对她熟悉不过的马贵妃也是一愣,不敢轻易越矩了。

    而马贵妃一身乳白色的衣裙,外面套了玫红色的广袖曲裾,绣的是银丝缠梅花图案,衬得她白皙的皮肤愈加滴得出水来。她元宝似的朱唇本就不笑自有三分笑意,看起来很好亲近的样子。

    马淑怡献舞那时节,眉目间总是看向c位的皇后,只是偶尔对向马贵妃时便更显了三分羞涩。而马贵妃看着马淑怡的时候总是多了些微笑,可眼神中自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苦涩与无奈。

第一百九十章 序幕

    虽因气质不俗贾静静也被封了宝林,同马淑怡平起平坐,但是到底马淑怡有孟阳马氏的背景,又加上确实更加娇美,可以说是艳冠后宫了,所以恩宠自然不绝。

    相较马淑怡的热热闹闹,贾静静反而愈发沉静起来。作为“同期”玲珑甚至偶尔会去马淑怡那里坐坐,却从未去亲近贾静静,只是想到过往在浔阳的会面,总会心里不自在。

    “听说了吗?英采女的死状,真真是惨呐……”

    从马淑怡屋子里出来,几个姐妹讨论起来刘英,尽管之前已经从香穗那里听了刘英被仗刑而亡的消息,但是再听她们说起细节来,玲珑难免仍是觉得一阵阵的恶寒。

    “是啊,刘英同我们一起入的宫,当时好像,好像就住在**隔壁吧?”

    在众人的目光中,玲珑意识到自己被点名了,才从思绪里拉回神来,皱着眉点点头,刘英刚进宫时,确实同她在秀禾宫做过邻居。

    那是个泼辣利落的女孩子,每日就数她笑话讲得多,常来诓姐妹们的点心吃,在众人眼中是个没心没肺的开心果。

    “却不曾想她心眼多着呐!居然买通了御书房外值守的小太监,算准了皇上从御书房出来的时间,在圣驾前面卖弄自己那点舞艺,却不想落了个惊扰圣驾的名儿……”

    “若说起跳舞,咱们这些人哪有比得过淑宝林的……”

    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中,玲珑如同醍醐灌顶般地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先是那看似无害的英采女,接着是那御书房外的小太监,他们不过刚进宫的秀女,御前的人又岂是你想买通便买通的?若无有心人的帮助……

    还有,听闻这批进宫的三十六个秀女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死的死发落的发落,如今便不足三十个了。冰雪聪明的静宝林何以自见驾之后便收敛性格,一心只侍弄花草,摆弄文墨。

    玲珑庆幸当初听了陈亦卿的话先守拙蛰伏,这样便总有机会的,但是想到同样可以如此动心忍性的贾静静,玲珑不禁皱皱眉:“注定会成为对手么……”

    “公主这是庞公子送的贺礼,您看看……”

    “拿去丢掉……”

    “公主,那李公子的呢?”

    “哎呀,丢掉丢掉!”

    “还有,齐……”

    德音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她的侍女珊珊,她自然清楚这些公子们送她如此贵重的及笄礼是什么意思,而且这些东西能摆在她面前,自然这些人显然也是花了功夫的,但是她心里始终惦记着一个英气又略带邪气的笑容,于是清楚了便更不耐烦起来。

    “我说珊珊,你是我的侍女还是他们的!我说了统统丢掉!”

    隔着假山石,玲珑看到那边的德音,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地“咚咚咚”响起来,她转身对香穗说:“在这盯着,我跟公主有几句话说,别让别人打扰了……”

    回望一下四处无人,玲珑提起裙角,轻轻走过去,心道:“还真是天赐良机!”

    “公主息怒!”

    被一个陌生而温和的声音打断,德音怎能息怒,她的怒意反而是更盛了,只是这么多年跟在马贵妃身边学会的隐忍与自我保护让她迅速恢复了冷峻的面容,转身看过来,这样的年纪和打扮必定是新进的秀女,德音才又在嘴角噙上蔑视地笑容。

    “见过公主!”论辈分玲珑是德音父亲的女人,但是像她这样的身份地位可不敢在德音面前称庶母,仍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嗯……”德音冷哼一声算是让她平身了,眼角扫了她一眼,冲珊珊摆摆手便欲离开。

    “可惜了公主这般金枝玉叶……”玲珑的声音里带着点惋惜,心却已经跳到嗓子眼儿了,她恐怕德音一时真被自己激怒了,一个还未蒙皇帝召见的小才女,会不明不白就消失在了后宫。

    果然德音的神色有厌恶,又有疑惑,可是脚步停了下来,冷冷问道:“你想说什么?”

    玲珑重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满脸诚恳道:“还请公主听我一言……”说着目光去扫珊珊。

    德音摆摆手,珊珊退后几步,隔着个假山石,一头是香穗一头是珊珊,玲珑暗道:“好险!”

    见德音似是冷静下来听自己说话,玲珑才又缓缓道:“我并非有意听公主同侍女说话,只是方才经过听到了几句,一时感怀,才忍不住来劝公主几句……”

    德音点点头道:“你且说。”

    玲珑对上德音的眸子,似是拉家常般说道:“公主可知这次我们从全国的秀女中选上来,原本有上千人,到现在竟三十人不足了……”

    观察着德音的脸上有些不耐,玲珑也不兜圈子,继续说:“想我们得以入宫自是天大的福分,但是一朝得选君王侧,便是家里的父亲、兄弟都不得见了。

    但,即便是进了宫,我们还是在自己的国家,无论是宫外父兄的筹谋,还是这里的气候环境,生活习惯都让我们觉得并不孤单。

    只是最近听闻北齐同南郑联了姻,想那北齐的公主也是金枝玉叶,如今却被和亲嫁到了南郑。咱们大皇子也曾到南郑,可是……”

    玲珑眼珠一转便看到德音的神色变了,显得尤为不适。

    想到大皇兄那伤了的腿,德音不得不神色一凛,再看向玲珑眼神中便多了些复杂的神色。

    “采女知道的还不少啊?”

    玲珑点点头,也不谦虚道:“我只想好好生活,但是何尝不得多学习点,才能活下去?只是最近听闻皇上见了北齐和南郑的动作,有意要和西越联姻,若是西越的公主娶过来,那则是她的福分,东楚自比西越富庶,可是西越那烟瘴之地,若是让我们嫁一位公主过去……”

    德音的面色瞬间难看了起来,玲珑说的这些她自然都知道,她能在这宫里养尊处优的活下来,自然不乏白泽的照顾,当然白泽是皇帝身边的人,德音知道皇帝是念着她生母,才对她多有照拂,可是若是跟家国大事比起来……

    “这宫中适龄的公主便是您和德宁公主了,你们姐妹俩……唉!怪我多嘴了,只是我看公主比我只小一岁,感慨自己福分的同时,却不禁为公主有些担忧……”

    德音是五岁时知道的自己生母并非马贵妃,当然是她的亲哥哥豫王寻到机会说与她听的,一下子她便明白了为何马贵妃对她和德宁有不同的态度。

    可是她对自己那位从未见过的母亲也并无多少亲近感,直到很久以后德欣出生,她听到马贵妃曾向身边的嬷嬷抱怨:“都怪当初养了这么个没用的女孩子,若是得的那个是她的哥哥,想必也能招来弟弟……”

    想到自己的哥哥跟她相认后,并不过多要求自己,希望她能配合却从不勉强她,德音才下定决心,将后宫中听到的事情拣有用的透露给哥哥,比如前不久在哥哥选王妃时她便将皇后、贵妃和丽妃他们的打算透露给杨政听。

    若说父皇的疼爱,未必会真想把她嫁去西越,但是马贵妃那枕头风却不能不防着。

    面前这个采女一脸诚恳的样子当然也未必可信,能知道这么多事的也必是个有心人,只是好在她知道分寸,似乎也不知道哥哥的事情,德音略略放心,她也不信一个采女能翻出什么花来。

    “本公主自有父皇和母妃代为打算,女儿家安守本分便好!”德音虽笑着,但是声音里却都是戒备。

    玲珑微微一福身道:“是,受教了。那么就先告退了…….”

    对于话止于此,并不多纠缠的玲珑,德音有了那么一点点好感,可是回过身来,却也不得不担忧自己,望着珊珊怀里那堆准备丢的贺礼,德音皱着眉头说道:“庞公子的……留下吧!”

    及笄礼上尽管金银成堆,但是德音只怔怔地看着马贵妃那疏离的笑容,虽然有些难过,但是德音却也庆幸自己做好了准备:“德音啊德音,日后便自己为自己打算吧!”

    夕阳西下,恭贺的人群散去,白泽果然引着皇帝来看德音,马贵妃巧笑嫣然地迎了上来,却只换来皇帝一句:“爱妃先去吧,我跟德音说会儿话。”

    即便咬碎满口银牙,马侨丹仍是面带娇笑地退了下去,却不断使人送来些银耳汤,绿豆粥的。

    德音腰间挂了个新的荷包,那上面绣着一对比翼的燕鸟,她曾在豫王哥哥身上看到过。

    而杨政那个出自他的母亲容妃万芳芳之手,年少的他以此来倔强宣誓自己不会忘记生母。

    即便后来豫王学会了收起棱角,不再带着那荷包出入皇宫在皇帝和皇后面前晃,但是却时常在自己王府着便服时带着。陈亦卿见豫王总是很珍视那个荷包,看样子却是有不少年头了,便猜测是容妃之物。闲来无事的时候曾画过这样一个花样子,玲珑进宫前,他灵光一闪便塞到了给玲珑的物品里。

第一百九十一章 玉桥

    杨明宇呆呆地看着女儿身上那银丝绣做的燕鸟尾巴上微微上翘的弧度,这是容妃最爱的绣样,也是她独有的习惯。

    可眼前的德音应该是对自己的母亲没有印象的,难道是豫王?不……豫王已经很久没再提过容妃了,他自己都已经不再戴那个荷包。

    “这……这荷包?……”

    “这个啊!新来的慧采女送给女儿的,好看吧?”

    德音笑得娇憨,低头的眼神中却有一抹厉色,她在想:“若是哥哥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同意母亲被人如此利用!这个秀女真的不简单……”

    其实玲珑不过是借着公主及笄礼这个由头,送了个自己绣的荷包腰带和扇套等物件来,从未明示暗示过什么,而德音看到这个夹在一些小玩意儿中间绣工精美的荷包后便单单挑了出来在这个时间挂在身上。

    父皇看过她之后,肯定是要收起来的,她并不想被马侨丹看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想到张**的隐忍和智谋,德音便暗自期许着有一日她可以成为抗衡马贵妃和马淑怡的利量,即便她足以和她们想比的家世和娇媚的面庞,纤柔的身段。可真要是比那些的话,整个后宫怕也都不是那姐妹俩的对手罢!

    德音赌的是皇帝的真心,她也几乎是怀着绝望的希望想知道,自己的生母容妃是不是真的对父皇那么重要?如哥哥口中说的那样。

    那么为何要把自己送到马贵妃身边?德音的心揪得一阵酸涩。此刻的她不会知道这“张**”果然不负她顺水推舟的人情,她还以为自己掌控得了父亲的这些女人,可以游走在她们中间为她的哥哥筹谋。

    若有一日她的哥哥登上大位,他一定会为母亲正名,查出当年母亲冤死的真相。而且,德音会成为名正言顺的长公主,受尽敬仰爱戴。至于德宁、德欣,会和她们那个口不对心的母亲一起狼狈不堪。

    想及此,德音略带娇羞的捧着荷包说:“这位慧采女对女儿倒是真心,比起那些绫罗珠玉,亲自手绣个这么精致的荷包来才是真的疼女儿呢!还有庞家哥哥……庞公子……”

    杨明宇还在怔怔看着女儿的荷包缅怀往事,他望着面容端庄浓眉大眼很像自己的德音,又想起了杨政的样子却更像容妃,一丝惆怅又袭上他的心。

    忽听得女儿提起庞家的公子,便迷瞪瞪地回头看了一眼侍奉在侧的白泽,白泽恭敬地弯腰道:“公主说的庞公子可是白虎庞家的海公子?”

    皇帝回头看着女儿脸上的红晕和她献宝般地捧给自己看庞海给她的及笄礼,一时间竟有些羡慕那姓庞的小子,如此美好的年纪里得自己女儿的青眼相加,而他自己竟是老了,连二皇子也刚刚添了个胖小子,自己的小女儿也到了许人的年纪了。

    越发荒凉孤独的感觉,顺着脊背爬上杨明宇的眉梢。

    马贵妃满心欢喜的以为皇帝看完德音,必定念着自己对德音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会留下赔自己。却不想皇帝眼神中闪烁着慈父的关爱,看向她时却有些荒凉,只是对她微微一笑带着些苦涩道:“贵妃辛苦了,早些歇息吧!”便走出了她的宫门。

    “玲珑姐姐……”

    “啪!”瓷杯摔在地上响出清脆的声音,玲珑慌张地闪躲,金华忙护在前面,香穗带着怒意道:“这是哪里的奴才,好没规矩!”

    常玉慌忙跪下,连连磕头求饶,可是他不明白,怎么会在这里遇到昔日故人。

    而玲珑一颗心更是要提到嗓子眼了,金华对玲珑身后的几个小丫鬟摆摆手,那几个“懂规矩”地便上前一人一巴掌,没几下常玉白皙的皮肤涨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了。

    玲珑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这小太监怎么会认出自己来。

    “我的姑奶奶,怎么你还会认识宫里的小太监呢!”

    护着玲珑回到房间里关上门来,金华因为又惊又吓,一时间声音大的像是在呵斥玲珑,完全没注意到玲珑眉头那一抹阴冷的神色。

    “今儿可是你封贵人搬宫的日子,幸而谢恩回来了,若是被别人看到了,难保不起疑心的。”金华几乎要暴走了。

    “呵,”玲珑冷冷一笑道:“我认识了什么人需要跟你交待么!何况,便是被人疑心死的是我,你着急个什么劲!”

    金华冷静下来,忽然意识到玲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热心帮助她家小姐的玲珑姑娘了,她是张**,现在更是皇帝的宠妃。而她还以为自己是玲珑的心腹,是张府的眼线。

    金华曾无数次害怕甚至厌憎张家父子,但是离开了她从小生活的张府,却又多了几分与张家同荣辱的可怕觉悟,要是陈亦卿知道他现在的心态,一定要感叹这封建社会的奴性真可怕!

    可是金华不会形容她的感受,只觉得看住玲珑好好在后宫生活,维护好“张**”的形象,便是对她家小姐可以有个交代了。至于真正的张**舍她离去,金华也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了。

    金华见玲珑脸上有不快,便讪讪道:“小姐……慧贵人,方才那个小太监?……”

    玲珑见她还在问,是彻底生气了,于是攥着拳头冷哼一声:“不知道!我累了,你下去吧!”

    香穗带着两个小丫头进来替玲珑卸了重重的头饰,用温水擦了面又换上日常的燕居衣裙,玲珑的怒意才渐渐散去。

    斜在贵妃椅上让香穗轻轻按着她的头,歪了一会儿,疲累渐消,玲珑端起一个线框从中间拿起一件正在绣着的衣服。

    杨明宇迈着矫健的步伐大踏步前来,未曾提前通报,丫鬟太监瞧见这阵势趴了一门口,白泽悠长一声:“皇上驾到……”

    玲珑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又想起自己的样子一时间慌了手脚竟躲到了屏风后面去。杨明宇又好气又好笑地问:“大胆张美人!既知道朕来了,不前来迎驾,怎么还有往后屋跑的道理?”

    玲珑的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地颤抖:“臣妾……臣妾这个样子……恭迎陛下。”

    边说着玲珑边低着头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慌忙跪下,将自己埋得很低。

    杨明宇见她一身燕居常服,头发也不过歪歪地打了个髻,知道她是因为卸了妆不好意思见自己,却又爱她这家常的样子,一时间只觉得舒服。便笑道:“起来吧,朕还有事不多逗留,提前也未让白泽来通传,只是想着你今儿册封,得送你个物件。”

    “皇上?”玲珑抬头,迎上皇帝的目光,有些疑惑:“皇上单单跑了这么远就是为了封赏臣妾?”

    还未等皇上点头,玲珑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滴到了手背上,地上。

    杨明宇拉起玲珑,不解的问:“你这是?”

    这倒不是玲珑演出来的,她这一生从朱家村的死人堆里牵着弟弟的手走出来,这些年帮着陈亦卿打理生意也看了不少冷眼,为了照顾朱玉轩来到京城却不想自己身陷囹圄,而费尽机心进了张府,那张天霖何尝有一日给过她好脸色。

    “是感动,为了皇上一颗真心感动!”玲珑在皇帝的搀扶里站直了身子,她有些想拥抱一下眼前的男人,虽然他的年纪跟自己父亲差不多了,却让她第一次有了爱的想法。

    而这个想法却很危险,她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想要更多,想要独占。

    白泽跟在皇帝身后微微笑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又见了皇帝对一个女子动真心,而这个女子竟也跟皇帝讲真心。容妃之后,后宫中日日只有对皇上主子的算计,白泽心道:“这下好了,皇上再不寂寞了。”

    “好了,好了,这个玉佩你拿着,你手一向巧,给自己打个穗子带上。朕还有事情要处理,晚些再来看你。”

    说完杨明宇便欲转身了,却忽被玲珑拉住了袖子,杨明宇疑惑道:“可还有事?”

    玲珑摇摇头,又点点头,面上带着几分娇羞,轻轻道:“只是想跟皇上说,其实我还有个乳名,很久没被叫过了,皇上不如以后便叫我,玲珑。”

    金华在一旁听见这话惊得身子一晃,她本就害怕玲珑的身份被人察觉,若真有有心人去调查的话,玲珑当初在陈家做生意也抛头露面过,难免宫外无人认识她。但是若光是论长相,他们是不怕的,认识张**的不少人也可以作证,她家小姐就长这样。

    但是若是恰巧这个人的名字叫玲珑……她家小姐可没有这个乳名。

    “玲珑,玲珑……”杨明宇将她的名字含在嘴里,只觉得唇齿生香:“好名字!以后便只准朕这么叫你了!”

    玲珑点点头,目送着皇帝离开。夕阳下,她被金黄色的光芒拢了全身,似是下定了决心。从前她想在这里争是为了活下去,是为了心里那些仇恨要出口气,可是现在,她似乎想为了自己的心争上一争。

    转身的瞬间,一些画面电光火石般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忽然想起了浔阳街头那张白净的小脸,她早该注意到那个小太监的面容很是熟悉。

    从前在浔阳的时候自己就是大姑娘了,所以面貌并没有太多变化,而那个孩子却是长大了,只是越大便越像他的母亲。

    玲珑头皮一阵发麻地想起来,那个叫她姐姐的小太监就是高宁一直在寻的张玉桥。

第一百九十二章 命运

    “常玉?常玉……”

    是了,玲珑暗暗思忖,他的父亲叫做张常胜,他叫张玉桥,这名字也是对过往的一种怀念吧!

    “是,奴婢打听到他原本是在宫中做洒扫杂活的,人很勤快机灵,不知道怎么就想去晨阳宫,也是很拖了关系又常帮晨婕妤做事,现在是晨阳宫的末等内侍。”

    像是打听个消息之类的事情,玲珑从来都是交给香穗的,不单是因为香穗在宫里的时间略长了一点,更是想远着金华,诺达的宫殿里知道她底细的只剩下金华了。

    而眼前这个“常玉”若是利用好的话……

    “香穗,去叫香兰拿些药膏给常玉吧,我看他也怪可怜的,不过是认错了人,倒叫你们打了那么些巴掌。那孩子看着还小……”

    “贵人真是体恤奴才了!”香穗答应着。

    玲珑看了眼香穗又道:“香穗,还是你亲自去吧,香兰没你手巧,别碰着东西了。”

    香穗见被主子夸,一双眼睛笑得弯起来,屈膝道是。

    “香穗呀,现在我身边最妥帖的就是你了,咱们主仆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将来有我的荣耀就少不了你这掌事宫女的好处。”

    香穗听了这话又惊又喜,从来主子从家带来的必是从小服侍的丫鬟,她原以为自己再越不过金华去的,却从玲珑口中听到掌事宫女这几个字,一时间是千恩万谢。

    玲珑掩嘴而笑:“金华为人毛糙,规矩也不好,以后你多近前伺候着。下去吧,去的时候别被人看到了,徒为那孩子增了麻烦。”

    香穗转身而去的时候,玲珑不会知道十年后她成了把持朝政的太后,而常玉便是那宦官专权的弄臣,东楚将在他们手中渐渐走向末路。

    崔浩然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最大的心愿莫过于堂堂正正地送他大外甥回到故土,而这一刻近了却又有种近乡情更怯的忐忑。

    亲手将白玉冠在崔翱束起的发髻上戴好,崔浩然嗓子发干地问道:“你可决定好了?”

    崔翱成竹在胸的一笑,暗红色的宽袖长袍随着他展开的双臂舒展,明明晃晃的光线在他面上照出异彩,崔翱笑道:“这几年,我游历多地,打通了西越、南郑、东楚与我大齐的商路,在南域囤积粮草并练兵。掌握了东楚先进的耕作技术,又得西越医药世家支持,现如今还被我联系到宋林,得知宋林仍是一心向我的时候,简直是如虎添翼,我便没有再躲下去的必要了……”

    “报!”

    崔翱派出去大理寺和礼部送信的侍卫回来报信:“禀大皇子,礼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已将大皇子的手信呈给了东楚皇帝陛下,皇帝亲派豫王前来接驾,不时迎接队伍便要到来了。”

    崔翱与崔浩然相视一笑,便挥手屏退侍卫,说道:“如今父皇在南域屯兵,边疆不断传来东楚失利的消息,我在这时活了过来,东楚的皇帝还不把我当国宝奉着!哈哈哈……”

    崔浩然微微一笑:“我以为你会不声不响回北齐去,直接出现在你父皇的龙椅旁边,没想到你在东楚便这般高调登场,你不怕你那好二弟和嫡母会再来一场刺杀?”

    崔翱眼神中浮现出一抹狠厉之色,嘴角依旧是戏谑的笑容:“我还怕他们翻不出花来,这次有完全的准备,他们要敢上赶着动手,那么别怪我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仿佛是千军万马从眼前袭掠过去,崔浩然满意地微微点头,却又在眸中晕染了几分孤寂的神色,躬身向崔浩然行了个礼,恭敬道:“罪臣在此恭贺大皇子得见天日了,豫王的人想必马上就到,臣先行告退……”

    崔翱看着崔浩然渐渐发福同一般商人无异的落寞背影,叫住了他道:“舅舅,等我他日得偿所愿,必派人马风风光光接你回去,再耀你家门。”

    崔浩然回身再次礼谢,眼角渗出了然的泪水,想他漂泊多年,等的便是这句承诺。

    待得同为质子的东楚大皇子同崔翱喝了三回酒,感同身受地哭了两回。鲁王预备好了北齐皇子返国的一切仪仗,豫王携玄武军备好了沿途的防卫事宜,陈王不断试图收买崔翱身边的近侍,要提前打好关系后,齐国大皇子还活着的消息传入了后宫。

    德音一双眼睛红的如同兔子一般,她心心念念惦记着的翱哥哥尚在人间,可她却已经跟庞家的大公子订下了婚约。

    身为皇帝的女儿,金枝玉叶,惯看后宫争斗。因着自小便被寄养在其他妃嫔身边,早早的感受了人间冷暖,德音不是那种无脑之人,个中利弊她比旁人更会分析。

    德音不会不清楚崔翱本就对她无意,从小就听闻他的母亲早在北齐就给他订了婚事。况他是北齐的皇子,她是东楚的公主,他们的婚事必须由皇家权衡利益,她的父皇不会将她嫁去北齐,而北齐在对东楚用兵,借口也是这位皇子,他的父皇又何尝会在这时接纳她这样的东楚公主作为儿媳。

    可是崔翱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德音心口的明月光,自小就是她心目中最潇洒最有型的,跟她那几个哥哥比起来不知道强了多少,少女的初恋就这么黄了,德音还是不得不怒从心中起。

    而德音用来发泄怒意的出口便成了当日假山石后劝她莫蹉跎姻缘的玲珑了,好像如果那时不听玲珑所言,她便不用嫁给庞海,而自己还可以以无比动人之姿出现在崔翱面前,在他心里划出一丝涟漪,即便他走了心里也要念着她……

    幻想多了,变成了自己的执念。

    执念演变到最后便是德音气势汹汹地冲入了玲珑住着的地方,推门而入的时候,玲珑正斜倚着贵妃椅,一旁一个小丫头正捏着她的腿,而香穗在一旁正侍候着玲珑吃药。

    冷哼一声,还未等玲珑起身见礼,德音便坐到了殿中正首,反而被香穗扶着的这位正主成了陪客般。

    见玲珑一副较弱的样子,德音更是气都不打一出来,说话的声音简直是从鼻孔中哼出来的:“呦,慧贵人怎么一副病西施的样子?难道是我父皇最近喜欢较弱的美人么?那也应该是淑贵人那样的才配吧!”

    玲珑见德音来者不善却又不知她这气从何来,便做小伏低地行了礼,又问道:“却不知公主可曾用膳?我这里有下人刚做的酸梅最是开胃可口,公主可要用些?”

    德音听闻酸梅,才是满心辛酸道:“当初我听信你所言,被你一步步爬了上来,却不知慧贵人要如何报答我的举荐知遇之恩?!”

    玲珑听得一头雾水,却不知该如何辩解,只是心下细细一算,方才太医走后,她便让金华去御书房给白泽报信,怕是不多时皇帝便会来看她,她倒是也有恃无恐。

    轻轻将衣袂一掀,玲珑柔若无骨般滑到地板上,香穗想拦,却被玲珑屏退下去。屋里只剩玲珑和德音二人,玲珑委屈地问道:“却不臣妾做错了什么?请公主训诫!”

    德音一口银牙咬碎却说不出话来,半晌呆呆地说:“误我终身可是罪?若不是听了你在假山石后的一番说辞,想我此刻也不必背上婚约……”

    玲珑更是被德音说的不明所以,低低地伏在地上道:“公主可是对庞家这门婚约不满意?”

    “本公……”德音说又无处可说,话噎在嗓子里,更是无从出气,但是看看伏在地上的玲珑,其实心里的气已经消了大半。

    当初玲珑在假山后劝她的那些话,是她自己要信的,想来这个女人也并未蛊惑自己。再说当初与庞家订亲其实也不乏马贵妃的“功劳”,马贵妃对于自己的两位亲生公主德宁和德欣相中的都是王侯将相家的嫡亲公子,俱是富贵双全的,想比较而言庞家的根基实在是浅。

    但是庞海确实德音自小就认识的,也深知他为人正直,也是一表人才,本来做了驸马就于仕途无缘了,换来的却是一世荣华。

    “庞家能做此打算,也是因为庞海是个性格温善的人,公主嫁过去日子必不会难过”。玲珑伏在地上,腿有些酸胀,但是她仍旧不起身,其实德音的面色已经缓和了许多,她也没有必要如此作践自己。

    德音坐在高位上并不在意,可是玲珑低着头,倒着往身后斜昵了一眼,却是看到了门口刚刚走近的那明黄色的衣摆。

    “公主,**还有一言,似是**这般本与皇上也素不相识,进宫时只想着安守本分便罢。却谁知一朝得见天颜,皇上英明神武,待臣妾又好,也忍不住暗许芳心。只是臣妾自知卑贱,不敢心生与皇上做平凡夫妻的念想……”

    话头到此,玲珑声音中生出几分委屈的意味,却往旁边一歪,轻轻地喘息着似是在忍痛般“啊!”了一声。

    “胡闹!”

    殿门被猛地推开,守在门口的金华和香穗慌忙来扶玲珑,而皇帝看向德音的冷峻眼神,骇得她再不敢动。

    德音轻轻唤了一声:“父皇……”

    “论规矩**算是你的庶母,你怎敢让身怀六甲的**跪你!”

    掷地有声的话从杨明宇口中中气十足的说出来,德音的脸瞬间煞白。

第一百九十三章 告别

    一身月白色的长袍,简单的将头发束起,崔翱还是那副闲散公子的模样,只是身后多了些整装的侍卫和随从。

    一轮明月当空,公子楼又到了打烊的时间,崔翱对身后的人说道:“你们在附近散开守着点,不允许旁人靠近公子楼,本王要到里面喝杯茶。”

    齐声唱诺后,一众侍从鬼魅般地散开,瞬间街道上连风都静了下来,崔翱满意地微微点头,换上轻松闲适的笑容,晃悠悠地抬步。

    郭兰耀正在一楼大厅看着一众小厮洒扫,忽觉得有人进了公子楼,便恭敬地回身说道:“这位公子……啊,是你啊?!”

    看到来人是崔翱,郭兰耀脸色一变没好气了。这位崔公子总是挑他们下班时间晃着来公子楼,不说耽误他们丰富的夜生活,每次见了他自家陈公子总是一副不悦的表情。

    郭兰耀的声音热情骤减:“不好意思崔公子,小店打烊了,您明儿请早。”

    崔翱朝着三楼努努嘴:“我是来寻你们公子的,你不通报一声就要逐客么?我可还欠着你们公子银票呢!”

    郭兰耀耷拉着脑袋悻悻然,其实陈亦卿并不经常来公子楼,但是每次这位崔公子来的时候定是能逮住他们公子的。但是看陈公子那不快的样子,也不像是跟他有约了。

    “小豪,你去三楼请示咱们公子一声,说崔公子来还银子了,看咱们公子可愿意见他……”说完郭兰耀便抱着手臂跟抗敌一般,悲壮地盯着崔翱。

    崔翱也不生气,也没有不自在,便在郭兰耀的目光里径直向楼梯踱步。一个前进一个防守,两人似跳交谊舞一样。

    “师傅,公子说有请崔公子上去……”

    上去报信的小豪是郭兰耀的小粉丝,虽然论个子比郭兰耀高出一头来,但是天天跟在郭兰耀屁股后面师傅长师傅短的。郭兰耀发话,小豪便跑得快的很。

    其实陈亦卿听说是崔翱来了,只是挥挥手,皱着眉头不耐道:“叫他上来吧”,这小豪不知来者是什么来头,下来回话时说得客气多了。

    郭兰耀想得到的,陈亦卿自然也早料到了,他早就问过崔翱每次来时的情况,知道崔翱从不扑空,便知他是有备而来的。当然和崔翱之间的生意倒不至于让他亲自送银子上门,陈亦卿面对这个对自己来说一无所知的人,每次都有点紧张,又总是谈不了几句便揶揄他回去。

    “上一批的丝绸很好,我们卖了个好价,我听手下说你的人也很有能耐。”崔翱坐下来,似乎也是正经谈生意的样子。

    陈亦卿拱拱手:“不敢当不敢当,崔公子您神通广大……”

    崔翱听出了陈亦卿话语里的没好气,也不在意,继续笑道:“其实今日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哦?”陈亦卿眉头一挑:“那么,慢走不送。”

    “……”

    看看崔翱的样子,陈亦卿有些得以,小样!难不成你还期待我给你唱一出长亭外,古道边……

    崔翱无奈扶额:“你就没话要对我说么?亏我这最后还念着要跟你话别一下。”

    “有,”陈亦卿盯着崔翱的眼睛,悠悠地问:“我就想问,你到底是谁?”

    崔翱也正色沉吟了一下道:“有钱人,我是北齐非常有名的富人。”

    陈亦卿大大的白眼里,崔翱补充道:“我这次要回北齐了,以后可能就不来东楚了,你的人都很有能力,不论我之前要什么货,你都出的最快。”

    陈亦卿在心里默默地瑟了一下:“那是,上辈子可是专业代购!这辈子也是嘉宁有名儿的倒爷。要是有朋友圈和宝宝,才让你见识啥叫服务!”

    “好说,好说。”陈亦卿想承让一下,但是在崔翱面前一张口,他的声音都听不出一点谦虚的意味。

    “我接着会需要不少粮食,你有多少给我入多少,我留在东楚的人会跟你的伙计联系。”

    陈亦卿点点头,略表关心问道:“你何时启程?”

    “半个月后吧。”

    崔翱饮下一杯陈亦卿的奶茶,笑道:“或许以后我还会怀念你这手艺……”

    望着陈亦卿欲言又止的神色,崔翱笑道:“李广玉……”

    刚说了三个字,陈亦卿的眸中便闪出一丝光芒,崔翱就知道他若对自己有所求的话,必定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在东楚的时间,崔翱渐渐觉得自己将陈亦卿当做朋友了。从小他出生在北齐皇宫里,有个位份尊贵的母亲,身边全是恭迎的人。自来了东楚,便尝尽人间冷暖,那些与他饮酒论诗的东楚皇子和官家公子们,更是带着这样那样的别有用心。

    而唯一值得信任的舅舅,却不能称为朋友。现在要离开生活了近十年的东楚,崔翱反倒有些留恋这个每次说话都要顶到自己气结的家伙。尽管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能对他言说,以后也可能永远不能再见了,崔翱还是想着既然是举手之劳,便帮陈亦卿这个忙。

    “毕竟是在我的帮助下去的北齐,我打听着到底比你方便,你放心,他们很好,现在在北齐做了生意。呵呵,完全是学你,也开了个什么公子楼。但是你吧,一看就是假道学,人家李广玉那才是真才子。”

    其实陈亦卿倒不是非要千山万水的去追到李广玉,要他还钱。但是对于东楚的未来陈亦卿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以他需要多一条退路。历史上最为强盛,结果一统四国,称霸天下的北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崔翱起身要走,陈亦卿也没有客气一下送送的意思,倒是崔翱已经走到楼梯口,似是想起什么来了:“对了……”

    崔翱的神色有些嘲讽又带着一点说不清是释然还是什么,对陈亦卿说:“玲珑在宫里听说过的很不错啊,刚有孕不久,便封了婕妤,希望她好自为之吧……”

    说罢便飘然而去,陈亦卿望着窗棱外的明月光,却不知宫墙内的月亮是否还会这么亮。

    “啪!”清脆的瓷器碎裂声音在室内炸响,虽然已经被屏退,但是常玉还是慢了几步,见四下无人便绕到了后墙,听着动静。

    常玉会拼尽努力散尽省吃俭用省下的银两来到晨阳宫,无非是想着郭黎阳的姐姐郭黎晨,定也是个爱护奴才的好主子。可是却没想到来了晨阳宫不久就听到郭黎晨跟嬷嬷抱怨,说母亲自私不肯把妹妹送进宫来辅助她,想到郭黎阳明亮的眼神,常玉的眉头便不自觉的皱起来。

    “贱人,真是贱人!”郭黎晨愈发清瘦,发起怒来额头的青筋突兀地显现。

    侍候在旁的灵芝慌忙上前劝慰:“娘娘息怒啊!可千万别伤着自己了。”

    郭黎晨对着铜镜颤抖的手抚上自己的面庞,依旧是细腻温暖,但是却依稀有了岁月的痕迹:“凭什么她才怀上孩子就封了婕妤?本宫当初生下公主……都怪本宫生的是公主……”

    灵芝也不知道如何宽慰主子了,便轻声道:“她如今不是才跟娘娘一样的位份嘛,娘娘何必往心里去,还是好好调理身体再生一个小皇子重要……”

    “一样的位份?可是她才进宫几天啊!”郭黎晨盯着灵芝,面部扭曲而狰狞:“就是因为她年轻么?她比本宫前些年可差多了!如今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可要骑到本宫头上了,若不是太后不在了,定容不得皇上这样的!”

    灵芝一听骇了一跳,慌忙跪下:“娘娘气归气,可万不能议论皇上啊!”

    郭黎晨也自知自己失言,冷哼一声道:“是父亲母亲,若是他们当时得了我的信肯让黎阳进宫,绝对会在这贱人之上。皇上见了黎阳,也定能想起我来……不行,我不能让她如此得意,不能如她所愿!”

    灵芝见郭黎晨是怒极了口不择言,便一转眼眸,顺着郭黎晨道:“是是,她哪能跟娘娘比,娘娘无论出身还是容貌都在她之上。要不这样吧,娘娘先歇下,明日我们去找贵妃……”

    郭晨阳冷静下来:“买通她身边的金华,那个丫头是个没心眼的……”

    屋里狂风骇浪般摔东西的声音停了下来,常玉心里一惊,紧紧地攥起拳头。

    这晨阳宫他是不愿再呆了,而郭黎晨也好,皇后和贵妃也好,最近最让她们头疼的无非是玲珑姐姐。而玲珑姐姐却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好运气,竟被皇上宠爱至此,短短一年的时间升了几升。

    如今初进宫时最被看好的马淑怡也不过还是个贵人,而玲珑便凭着有孕封了婕妤。若是跟着玲珑,恐怕以后的日子过得不简单,但是为了前程值得一搏。

    再加上那日挨了几下打后,玲珑还使香穗来给他送药膏,常玉更觉得玲珑记起了他,并且还关心他。

    常玉想着想着便将自己和玲珑捆绑在了一起,一个细致的策划便浮现他脑海中。他必须要找个机会去试一下玲珑是否愿意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是否又值得他以此残身同她一起荣辱与共。

    若是玲珑愿意接受他,那么他们便要携手去一个个扫除障碍了,想及此常玉有些迫不及待的兴奋。

    回望一眼晨阳宫,常玉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他们第一个要扫除的障碍,便是晨婕妤……

第一百九十四章 暗夜对话

    黑暗里景林被自己冷静的声音吓到了,他不敢相信这番说话会从自己口中说出,而且是要算计信他至深的玄淇。

    对面崔浩然的影子被隔着门窗射进来的一点月光拉得细长,景林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般徒听他讲:“大皇子就要走了,你若也想回去,我便成全你,至于你妹妹是否跟你走,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但是,是有条件的……”

    景林麻木地抬头,无奈地笑道:“你终于要对玄淇下手了吗?”

    崔浩然似是听到了笑话般“呵呵”地笑了起来,边笑边摆手,摇头道:“你错了,不是我对玄淇下手,是你!”

    该来的终于来了,景林也深知,崔浩然和大皇子是不会如此便宜便放他离去的,以他和玄淇的交情,他们肯定忌惮他反水。而离开之前,由自己亲自去设计动手陷害玄淇,那么将来自己必定为东楚和玄淇所不容,那么他也只能回北齐去做个普通人。

    “这些年,我给你们透露了不少东楚的军情……”尽管知道挣扎和说辞未必有用,但是景林仍是想试一试。

    崔浩然笑答:“不要忘了你是北齐人,你是来带你表妹回去过好日子的。大皇子马上就要回北齐了,我要给他一个更加坦荡的前途,玄淇这样正直为楚国的人,我很欣赏……但是,不能留!”

    见崔浩然不为活动,景林叹口气道:“玄武军统领首要要求便是无牵无挂的孤儿,且不能娶妻生子。若是玄淇娶了妻,玄凇便只能从玄漠和玄沐中间挑选继承人了,而无论玄沐还是玄漠,都不如玄淇……”

    明知不可能,崔浩然还是带着点调侃的语气道:“女人嘛,我十八坊多的是,可是,玄淇……”

    黑暗中景林并看不清楚崔浩然的五官,但是还是去看他的眼睛道:“有一个……若是她的话,玄淇对她是有情谊的,若是……若是生米煮成了熟饭,玄淇不会弃她于不顾……”

    景林几乎要把牙咬碎了,这样的话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他几乎想咬舌自尽算了。那姑娘跟撒风英的年纪差不多大,又善良单纯,况且,跟玄淇一起去见她的时候,他看得出女孩儿看向自己时候目光闪闪的样子……

    崔浩然似乎饶有兴致,这次说的是:“药嘛,我十八坊也多的是……”

    景林不再接话,一阵沉默后,崔浩然道:“这事还得你来动手,以玄淇的功夫,要是我的人去下药,恐怕是要自损八百了。他总不可能自己跑来,跟我哥俩好的喝酒吧!”

    崔浩然站起身欲告辞的样子,拍了拍景林的肩膀,说道:“酒钱算我的……”

    收拾完家里一应事务的灵儿轻轻来到景林门口,小声问道:“少爷可睡下了?”

    景林打开房门,看到的是一张羞红了的小脸,手里捧着一碗红枣莲子羹,灵儿轻声道:“少爷喝点糖水吧!”

    让灵儿进屋,景林就这一双柔荑饮下那碗羹汤,灵儿边按着他的太阳穴边说:“巧儿今天不……不舒服,灵儿……灵儿来服饰少爷。”

    望着眼前的女孩子,景林觉得如果自己想带她和巧儿一起走的话,她们必是不论天涯海角都愿意追随的,何况只是回家乡,可是若没有崔浩然的帮助,以他玄武军副尉的身份,去哪里不会被抓回来呢?!何况他还要带走朱雀的副都统……

    心烦意乱地将女孩搂在怀里,景林粗暴地如同一头兽,而有灵儿柔软的手臂环着他才让他可以用尽力气沉沉睡去。

    崔翊如同一头困兽一样不住地在殿里转来转去,殿中上首坐着的女子身披明黄绣凤的锦袍,一张精致的面庞因保养得宜,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

    “皇儿,你转的本宫头都晕了!”那娇丽的女子瞪眼嗔了崔翊一句。

    “母后,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能安稳地坐在这里喝汤!”

    端坐着的女子是北齐的皇后周氏,而崔翊是她的嫡子。看着儿子团团转的急切样子,周皇后笑道:“这汤可是小厨房熬了十个时辰的,用的都是好材料,你也喝点吧,延年益寿……”

    “母后!”崔翊忍不住打断母亲的话:“他要回来了啊!今日朝堂奏报,他现在已经过了齐楚的边界了!父皇,父皇他很是欣喜……”

    “那又怎么样?”周皇后的明眸一闪,看向儿子的笑容里藏着一抹杀机。

    崔翊同崔翱的个子一样高,都是身修且长的昂藏男儿。只是眉目间不是那么的想象,那是来自他们个子母亲的遗传。

    崔翱的母亲是故淑嘉贵妃。

    淑嘉贵妃因为崔国公一家的事情被皇帝冷落了好长时间,也是那个时候诞下的皇长子崔翱,身体也落下了病根。后来仇皇后病故,皇帝颇属意扶淑嘉贵妃为后,可是天不遂人愿,不多久淑嘉贵妃也故去了。

    当年宫里人都说淑嘉贵妃是名门贵女,端庄持重,生得大方且明媚。崔翱的眉眼便和他的母妃一样,剑眉入鬓,星目有神。

    崔翊的母亲周皇后,从前是比淑嘉贵妃位份低微的丽妃。并无太显赫的娘家,只是因为人生得娇美秀丽且最是温柔体贴,才被皇帝看重。崔翊的脸长得似他的母亲,多了几分阴柔。

    丽妃封了皇后之后,她的儿子崔翊便成了嫡子,他们唯一的威胁便是那个远在东楚既因母亲矜贵而被人爱戴,又被皇帝喜爱,同时还因舍身赴楚说来于国家有功的皇长子崔翱。

    崔翱在东楚为质期间,也不断通过各种渠道向皇帝上书东楚国内的各种情形,可以说是名为质子实为密探了。

    自古立嫡、立长都是能得到众人支持的,何况周后为妃时便在宫里做小伏低惯了,一些年长且有封号的嫔妃并看不上她的为人,而崔翊这个嫡子论起来是继后所出,所以也并不是那么立得住脚。

    崔翱可以活着回北齐,便是这对母子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崔翊急切地说:“去年父皇可是追封了他太子之名的,母后,若是他回来了,儿子该如何自处!?”

    周后冷冷一笑,道:“皇上追封了他什么太子?故太子!那是死人的称呼!如今前方战线,我们的军队节节胜利,他此刻回来不是打皇上脸面么?我们在朝中帮你父皇做了这么多事情,岂是他因着做了几年质子受了些苦就可以抵消的?何况……”

    崔翊略安静了些,看着周后那娇媚的眼睛,听着她一字一句道:“何况,我们可以杀他一次,就能杀他两次!”

    崔翊安心的长出一口气,眼珠子转了两下,似是想起来什么道:“那个丫头?父皇当初就怀疑过陈家的案子有冤情……”

    周后淡淡一笑:“怀疑又怎样,他们一家都死绝了,皇上还能为他们翻案承认自己错了不成?何况,这次他随行的人员我都派人打听了,那个丫头现在并不在他身边。当年刺杀时太乱了,没准那丫头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呢……”

    张玉桥一个躬身福到地,对玲珑恭恭敬敬地称一声:“慧婕妤!”

    玲珑的肚子已经渐大,她弯不下腰身,却仍是努力去够到张玉桥的手臂,温和道:“玉桥弟弟……”

    听到玲珑这样称呼他,张玉桥恍如隔世,抖落着身体站起来,目光灰暗地向玲珑说:“婕妤,还是叫我常玉吧!不肖子孙愧对父母……”

    玲珑微笑着说:“弟弟,我们都是苦命的人,以后如这般无人的时候,你不必如此拘礼。”

    面前的男孩子不管是因何进宫的,玲珑都知道他必不敢提浔阳旧事,单是他父亲的罪,还有他当时虽年幼,却亦是跟高宁一起拒捕,按律够斩几次了。所以既见他真心来投,玲珑乐得多个心腹。

    “却不知你为何急着见我?”

    常玉从往事中挣扎回来,急切地对玲珑说:“姐姐要小心晨婕妤,还有你身边的侍女金华。”

    玲珑一只手扶着肚子,一只手掩口惊到:“此话怎讲?”

    常玉皱起眉头暗自叹道:“我比您早入宫这些日子,处处提着小心,对皇宫已是很熟悉了。主子们面前,下人不敢议论,但是底下我们间可是传了不少惨死的宫妃,甚至还有皇子、公主……这宫里的枯井底下,荷花池里,哪里没有几条人命的……

    自从上次与慧婕妤相认后,奴才私底下也时时留意着,近日被我知道了,晨婕妤有意安排她身边的侍女收买您身边的金华,还能是什么好事么?”

    “金华?”玲珑掩着口,所以常玉未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冷笑,只知道她的眸子闪了一闪。

    眼下对玲珑来说,金华便是她最忌讳的,这宫里深知她从前的是张玉桥,熟悉她过后的便是金华。张玉桥没有理由出卖自己,即便是面对刑罚,张玉桥也不会傻到曝露自己身份的。而金华不一样,她身上有着对张府的愚忠,还有对张**的眷恋,所以打心眼里金华是不把她当成自家小姐的,再加上金华那傻愣愣的性子,难保有一日不会露出马脚的。

    想定了,玲珑忧愁道:“金华,她知道我的所有事情,也是她和张家人逼我入宫的……若她真是对我不忠……”

    常玉阴柔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狠厉:“若真是那样,婕妤万不可心慈手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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