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重生之过千帆TXT下载重生之过千帆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重生之过千帆全文阅读

作者:RQL长夏     重生之过千帆txt下载     重生之过千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见机行事

    推着陈亦卿到松岳庙,念恩浑身都不自在了一样。

    “公子,真没问题么?我们可是初一、十五都去古月寺拜佛的,这又来了松岳庙,会不会不太好?”

    原本念恩也不是那么虔诚的,只是跟着陈亦卿去古月寺的次数多了,就认为自己应该是佛门信徒了。如今又来到道教的地方,就好像自己当了叛徒。

    陈亦卿倒是不甚在意,还安慰念恩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佛道同源嘛!再说拜的神多自有神庇佑。最关键的是,我想跟赵员外谈生意,也想帮助他们这一对痴男怨女,不来这样的地方,怎么知道二夫人心中所求的是什么!”

    与赵林第一次的正面交锋,却并不是陈亦卿和赵林的第一次相见。若真正算起来,因张常胜案下狱时,赵员外便在陈亦卿对面的牢房里。那时陈亦卿和唐锦仁等一帮小老板蹲在逼仄的角落里等着挨板子,而赵林和另外几位有钱的员外爷们在对面的牢房喝酒吃肉。

    因着抓人突然,被抓来的人里有些衣衫不整的,有披头散发的。可赵林在对面的牢房里虽因当时赵家管家跟张家来往颇密,也骂人也焦虑的。但他不仅穿着打扮的是衣冠楚楚,还抓紧时间跟同牢房的几位交流感情,甚至在牢里还谈成了一桩生意。

    陈亦卿在旁边冷眼看着,已是暗暗咂舌了。陈亦卿也算是浔阳商界的后起之秀,但到底是靠着领先他们一千多年的一些巧思,根基始终是不稳。

    因着认识了罗廷亮、沈心、武富贵这些衙门中人,一般的市井人等是伤不了他,可真正若说是想将生意顺顺利利做下去,保今后的几十年能更加安稳,他还是需要赵林这样的合作伙伴。

    当然他已经有了唐亚东这样的潜力股,若再有赵林这绩优股,便更是锦上添花了。

    宝月阁一事却是赵林有些失品,同时急功近利显得愚蠢,但这不过是赵家深井中的一瓢水,激不起风浪。说到底赵家有根基,有人脉,有偌大的田产。

    任何时代做生意顺着当局者的形势走准没错,而赵家做粮食生意便是最附和这个年代的国民支柱产业。他们还有浔阳城最好的酒楼,有浔阳最大的布庄,这些都是目前的唐家所不具备的。

    所以宝月阁事件,陈亦卿既当是吃了了个哑巴亏,又当是赵家给了他个结交的机会。若能说服赵林将宝月阁交给他,当做明月楼的分号打理,他便和赵林有了共同的生意,那么以后赵家的关系、人脉、根基,甚至其他生意,他自然有了比别人近水楼台的机会。

    如此想着,近一个月,陈亦卿总能“偶遇”赵林,也正面出击主动约他谈了几次。陈亦卿将此事当成是他长久的生意来谈,抱着云淡风轻不急不缓的态度,一次谈不成便下次再谈。

    期间陈亦卿既没耽误揽了两个大户人家府邸改造的工程来做,又通过“音乐剧”、“舞剧”两种新形式将明月楼的生意又推上了一个新台阶。

    而赵林则更不急了,银子他有,生意他大把,一间宝月阁空在那便空在那,自己的房子不用交租,想好做什么再出手总不迟。对于陈亦卿他既未允诺,也不直接拒绝,他只是想看看这个有趣的年轻人,会如何打动自己。

    “其实松岳庙比古月寺建的年月还要久,听说是总有一二百年的历史了。不过这里没有古月寺香火旺,人也不多。赵家二夫人的丫鬟坠儿说,他家奶奶就喜欢安静,在家也不大多话的,出门更是,去了一趟古月寺被人挤着了,以后便常来松岳庙。”

    念恩向陈亦卿介绍着她打听出来的事情,陈亦卿听着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实,这日倒是天朗气清,可松岳庙自进门来的香油客门倒不如这里的老道多。

    陈亦卿一贯的宗旨是不论见了神佛也好,道观也好,既来必是要拜一拜的,所以也不急着去寻孙璇儿,先让念恩推着他拜了文曲星又拜了财神,自财神阁出来,远远见到娘娘殿里跪着的,看那一身衣服便知是孙璇儿了。

    念恩压低声音示意陈亦卿:“公子公子,赵家二夫人。”

    “嗯!”

    “公子你准备怎么办?”

    陈亦卿见她紧张又激动的样子,挠挠头,说道:“她不是经常到宝阁买衣服?你呆会儿跟她打个招呼。”

    念恩点点头,问道:“然后呢?”

    陈亦卿摇摇头,答她:“见机行事!”

    念恩重复了一遍:“好咧,见机行事!……诶?见机行事,什么机怎么行?!喂喂,出来了,出来了!”

    庙里的门槛都有点高,且是念恩陪着陈亦卿来的,出来进去搬抬轮椅不太方便,所以所兴将轮椅放到了老道那里,拿了拐杖出来拄着。一瘸一拐虽走的慢些,但还是要更方便。

    听了陈亦卿的交待,念恩只管热络地上前去和孙璇儿打招呼:“二夫人好,有日子没见您了。”

    孙璇儿笑道:“是啊,好久不见了念恩姑娘。”

    一旁的侍女坠儿常帮着孙璇儿挑衣服,是她跟前的近身丫鬟,十二三岁的年纪,到底是话多些,跟念恩和玲珑也熟悉,便抢着替孙璇儿答了:“是啊是啊,我们奶奶前两日身子不大舒服,许久不往姐姐那里去逛逛了。”

    念恩忙关切的问:“如今可好了?看奶奶气色倒是挺好的。”

    孙璇儿礼貌的回答:“好些了”又寒暄了两句,便要走了。

    念恩见陈亦卿还没有动静,便想着再找些话来说,眼珠子一转刚想到玲珑今日做的“曲院风荷”定是合孙璇儿心意的,刚想介绍,却见一旁的陈亦卿惊叫开了。

    “啊啊啊!老鼠!老鼠!”

    陈亦卿本也是同孙璇儿没别的话说了,他一个男人,虽说身份公开后,好多人都知道了他是宝阁衣柜的老板,但到底这些贵妇们日常买衣服找的是玲珑念恩,同他见了面最多点头问个好,更何况孙璇儿看起来就不是话多的人。

    于是他就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站着,左瞅右瞅的欣赏着周围参天的柏树。可所谓见机行事,也没见到什么可以利用的,索性就想算了,呆会跟殿里的道士们打听打听也好。

    眼看孙璇儿就要告辞了,却被陈亦卿看到一只老鼠经过,眼珠子一转,倒让他平白无故的见了机,开始想着如何行事。

    循着陈亦卿的声音果见一只老鼠,这老鼠本来或许就是到殿里偷个果儿吃吃,见陈亦卿如此惊叫,老鼠也被吓得没了方向,朝着他们这边横冲直撞开了。

    念恩和坠儿见这么大一只老鼠直往她们脚下跑,也是蹦着跳着一惊一乍的,孙璇儿并未显出一点害怕的样子,只是有些厌烦地皱皱眉,随即从怀里掏了一枚铜钱,以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了铜钱,对着那只被坠儿一赶,正欲往陈亦卿旁边跑去的老鼠“嗖”地一掷,老鼠吃痛“唧唧”地叫着向水沟跑走了。

    孙璇儿久未动手,甚至在赵家被当金丝雀儿养着,连老鼠都未再见过。如今见自己出手还能如此准确,脸上漾上少女才会有的红晕,不自觉嘴角也上扬了。

    见陈亦卿拍着胸口喘气,孙璇儿还有些得意地调笑道:“没想到陈公子竟如此怕老鼠。”

    说完以帕子掩面吃吃地笑了,一旁的坠儿和念恩也附和着看向陈亦卿。

    陈亦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孙璇儿。只见她倭堕如云,头上、颈上如那些富贵人家的太太们一样,珠翠环玉的发钗、耳环、项链、手镯、戒指一样不少。许是她来拜王母,便盛装收拾了,毕竟王母娘娘一向是喜欢富丽堂皇、贵不可言的装饰的。

    可她又同那些环佩叮咚的富家太太们看起来不一样,大概是因为她很纤瘦,脸很小,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即便戴了一身的珠光宝气,却仍显得很清丽。她的皮肤看起来似是久乏日照般,泛着冷清清的白。

    她身上穿着的那套白底绣红梅的宽袖曲裾,还有脚上一双翘头的红底白枝镶珠绣花鞋,两相辉映着,这些都是出自宝阁衣柜。

    清丽的女子,若一味的温柔便略显乏味,可她刚才出手时的劲道,得手后带着一点点俏皮的微笑,都让她看起来更加的娇俏迷人。

    即便她不争,即便三姨太、四姨太想方设法的抢她的风头,也难怪赵林在四个老婆里最宠她。

    陈亦卿说了句“多谢”后,悠悠地看了看孙璇儿,道“二夫人果然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身手也很是了得。难怪当年救了赵员外,令赵员外一见倾心!”

    刚还带着些浅笑的孙璇儿将一抹笑容僵在嘴角,大大的杏眼瞪着陈亦卿,含着些愠怒说:“你调查我!”

    陈亦卿摇摇头:“不不!我怎么会调查您?我调查的是赵员外!”

第七十七章 璇玑?玄机!

    “老爷”

    红烛摇曳,一袭白色纱裙的孙璇儿在豆色烛光中缓缓走向赵林,隔着薄衾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一汪翦水秋瞳含情脉脉。

    赵林揽住美人腰肢,欲将孙璇儿拉入自己怀中,却在她的语气和动作里感受到了迟疑。赵林一时食不甘味,耐着性子问她:“怎么?”

    孙璇儿话到唇边有些犹豫,但还是柔声道:“陈公子……我是说宝阁衣柜和明月阁的那位陈公子,我常去他们家买衣服的……哦,我和夫人、还有那二位也常去明月阁看节目的。听说他来找老爷了,想跟老爷合作?”

    赵林的妻子许氏虽也嫉妒赵林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孙璇儿,而不只是一时贪图美色,但许氏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所以有时暗地里给她使些绊子。时间长了见这位二姨太是个橡皮捏的,对谁都是淡淡的没什么脾气便也作罢,一张桌子上吃了十年饭,好歹面子上是过得去的,故而孙璇儿虽不能亲亲热热的称一声姐姐,但到底可以尊敬的道一句夫人。

    可三房、四房就不一样了,这三房王氏是先孙璇儿入门的,新婚不到半年时间丈夫喜欢了旁人不说,还大喇喇的接回来骑到她的头上反而给她降成了三房。于是日日泼妇骂街般的口无遮拦在家找事,时间长了虽终究有些意兴阑珊,但没想到赵林能再娶个四房回来,于是三房四房日日里明争暗斗,时而联合要搞什么抗孙联盟,时而又联盟内部土崩瓦解,斗的个你死我活。所以孙璇儿明面儿上从来不与她们来往,私底下也不齿为伍,提起来也都是“那二位”。

    赵林见一向不理家事和生意的孙璇儿竟问起来陈亦卿,一时间有些纳罕,却不知她用意如何,于是只从鼻孔里答了一声:“嗯?嗯!”

    孙璇儿此时看着赵林,勉强自己要微笑,却不知她的笑容尴尬得跟哭也差不多,她着实不擅长掩饰,于是只想赶紧一股脑的把自己的台词说完:“我觉得他很有思路,和这位陈公子合作的话于我们家的生意百利而无一害。

    何况咱们裕隆……宝月阁之前做的也不地道,如今闲置了不也是放在那浪费银两,干脆就跟他合作啦,好不好?”

    一口气说完后孙璇儿的心里也踏实了,可虽然孙璇儿说完这些还不忘瘪着嘴朝赵林眨眨眼,撒娇卖萌一下,但赵林却无心谈这些。原本别说生意上的事情了,连内宅家事孙璇儿都从来不肯过问,好像是偏要把自己跟这个家划清界限。

    当初喜欢她的时候,希望娶回来一个知冷知热的心上人,却不知会变成个外表动人的木偶。赵林不明白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何况是他这样家大业大的人家,但为何到了她孙璇儿身上就不行。

    这十年来再未见过她主动来迎合自己,甚至还用上了撒娇企图来说服自己,把自己当什么?

    赵林看着孙璇儿半天说不出话,压制了一下自己内心的怒火,道:“还有别的事么?”

    孙璇儿不明就里的摇摇头,道:“没什么,我……我就是……”

    赵林轻轻掀起他腿上轻如羽翼的孙璇儿,站起来说了句:“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就头也不回的出了门,本想在院子里踱会儿步,却感觉到窗棱上那幽幽怨怨看着自己的剪影。

    看到赵林大步向三房的房间走去,孙璇儿的眼泪如扑簌簌的珍珠,大颗大颗滚落。

    原本见赵林又去了二房,王氏怒气冲冲地洗漱了一番就准备睡了,却不想赵林转个回马枪又来了自己这里,可给王氏高兴坏了,眼睛鼻子都是笑的。可是热脸终究是贴了冷屁股,赵林说了一声:“我累了早点睡吧!”就真的给她扭了个背影睡去了。

    若不是如此一时冲动来帮陈亦卿说和赵林,她或许还能和从前一样和赵林相安无事的处下去。可要不是这样一提,便也不会也不敢去想,他们之间竟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再不是当年初见时让他移不开眼的心上人,而他也不再是那个愿意为她在雨夜吹箫的少年了。

    孙璇儿望着镜中的自己,二十五岁的年纪,还很年轻。在赵家这些年,活不用作,心不用操。云鬓乌黑,肌肤细白,若说是双十少女也定是有人信的。

    可是日子乏味到每天都数着秒过,她怀念从前在田间跟哥哥们一起捉蜻蜓的生活,也怀念趁哥哥们练武自己躲在一边偷师,被发现了罚她站桩子时候吵吵闹闹的欢乐。

    却再也回不去了。

    收到家中来信她只能在每个寂寞的夜晚读一遍又一遍,和着眼泪折叠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她的妆奁盒子。而回复的信件永远只能写上:妹安好,兄勿念!

    也曾回家醒亲过,可是当大哥说到:“家里去年闹灾,多亏妹婿使人送钱送粮,才保住这一大家子渡过难关。如今日子好了,真真儿是多得妹婿的功劳!”

    她便只能随大哥干笑几声,说自己一切都好。在生活里磋磨得年数长了,她才发现,被磨平的不止是自己的脾气,连着哥哥也有了自己的生活,一切都不一样了。

    “大夫人还是和平日里一样,除了管着后宅的事情,也常往娘家走动,特别是最近因着她娘家侄儿要娶亲了,大夫人便回得勤了些,礼也送了不少。

    三夫人跟着大夫人学打理家事,帮着大夫人做些活。除此之外就是跟四夫人吵吵架,她们二位,谁吵赢了就罢了,吵输了就上街买买东西。”

    管家躬着身向赵林汇报着后宅的事情,老太爷这半年身体愈发不好了,谁都清楚,这赵家马上就是赵林当家,所以一些跟着老太爷打天下的老人儿在赵林面前也渐渐恭敬起来。他们荣休后,孩子孙子们自然是要继续跟赵林讨生活的。

    赵林近日也是真觉得累,他老爹一病不仅要侍奉老人,还要担起家族的全部生意,也要照顾他五叔的遗属,虽然五叔无后,但到底留了个贞洁不改志的五婶和五婶的家人给他们照顾。

    虽不能每日将他们家下的店铺田产都巡一遍,但还是要听各个铺子掌柜的来给他汇报工作,见天也要到几个主要的铺子转转,方不至于在这交接的档口乱了规矩。

    而听完这些生意上的事,他又特别交待了管家来给他说说后宅的事情,闭着眼听大房、三房、四房的事情,不过是个过场,他也是这耳朵近那耳朵出的。他真正想听的,是孙璇儿在做什么,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至于二夫人,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啊!总是闷闷的,饭也不怎么吃。”老管家自然知道赵林的心在哪里,所以到底孙璇儿的事情他更是放在心上,汇报起来也更细致些。

    “二夫人每日照顾大小姐的饮食起居,前儿还说起小姐快九岁了,要学针线女工,做饭和写字也要再勤加训练着些。我那娘子还劝二夫人呢,女工、写字就罢了,是该学的。做饭就算了,厨房油烟大,咱家的小姐就算出阁了也不肖做这些的。”

    老管家干笑几声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二夫人就是到宝阁衣柜去试衣服,似乎是跟那里的小掌柜玲珑、念恩二位姑娘很聊得来,衣服买的不少,话也一说就是一个半个时辰,倒比在家话还多些。

    我看咱家也有丝绸生意,倒不如咱家也开个成衣铺子好了,咱们夫人们也不需往外跑了!”

    这老管家已经很有眼力劲儿的,因着怕赵林想起宝月阁的晦气没说他家几位夫人爱去明月楼看演出的事情了,可这个提起宝阁衣柜就说要开成衣铺子到底还是让赵林立马联想了起来。

    赵林瞪了老管家一眼,说道:“你只管看好家就好了,开什么成衣铺子,我们家是缺这点钱,还是缺裁缝么!”

    老管家唯唯诺诺的称着“是”,然后便退下去了,留下赵林百无聊赖地在书房踱步。

    浔阳因着地利之便,百十年来都是商业之城,这里的孩子们除非是自小很能做学问,像唐亚东那样有希望中举入仕途的,其余的家中有钱的便被当成生意人培养,家中穷些的也是被当成工匠培养, 可以有一手技艺开个小店,做点手艺活糊口。

    虽商业之风兴盛,但终究都是家族生意,和别人合作这样的事情几乎没有过例子。即便是一时自己的力量达不到,也习惯稳扎稳打联合的都是自己同宗同族的亲眷,再不济也是儿女亲家这样的联姻关系,才能为他们带来稳固的合作新年。

    唐锦仁找到陈亦卿是个意外,当然他们之间一开始的合作也是陈亦卿不断的让步争取来的。唐锦仁的头脑和心理比起说是商人,更多的是个织锦工匠。

    可赵林不同,他的父辈经历过被亲人排挤,靠累死了他五叔才积攒起来本钱让他们在浔阳立住脚跟。如今贸贸然一个外乡人在浔阳发了家,就要加入他家的生意,这种没有信任基础的合作他不敢尝试,他不想他老爹画下的百年基业蓝图,毁在他手中。

    和他的几次会面,虽说自己没有给陈亦卿太多的阐述机会,还不清楚他想要一个怎么样的合作方式,但从陈亦卿的言辞中可以看出来是很有诚意,也不像是要给自己下什么套。

    当然,以一个陈亦卿的合作,对他的影响也不至于这么大,只是他不想轻易豁开一个口子,若说他之前有过动摇,但被孙璇儿这么一劝,他反倒退缩了。

    这个陈亦卿能说动他不问世事的二姨太的话,就真的太可怕了。

第七十八章 讨厌爱情

    农历七月初七是七夕节,又名乞巧节、七巧节或七姐诞。

    赵林每年总能记得七夕是哪天,倒不是因为他是个多浪漫的人,也不是因为这满大街的花灯和小摊上出售的各色鸳鸯图案的装饰品,而是因为七月初八是他二姨太的生辰。

    今年的七月初八将是他们成亲后一起庆祝的第十个生辰,还不过六月半赵林便急急的张罗着该买些什么礼物,对于近日他的二姨太孙璇儿三天两头往外跑,赵林也揣着心事无心过问了。

    “金钗送过了,玉镯子也送过了,丝绸帕子不必说,咱家就是做这生意的,还有什么好送呢?!”

    赵林在床上半躺着,因着夏夜天气热,他只穿了条薄稠的灯笼裤,上身胡乱罩着件交领的半臂,却也未系带敞着怀。

    他的正妻许氏和他隔着个屏风,正在镜子前卸了妆又精心的将头发梳了梳,用上好的桂花油将头发整理得一丝不乱。

    这位夫人比赵林还大两岁,成亲的头几年她还有些担忧,害怕自己老得太快。他那肤白眼大的相公有时看起来竟比女人还要貌美,特别是小老婆一个个娶进门都是年纪轻轻的,她更是害怕自己因色衰而爱驰。

    这样的担忧在她生了儿子后倒是好些了,第一胎就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她生的是赵家的长子嫡孙,她即便是没有那些狐狸精年轻貌美,只要**好了儿子,无论现在还是将来,她在赵家的地位就不可动摇。

    可是此刻,这位大夫人一汪秋瞳回眸望去,丈夫不是迎合着她满含深情的眼神,而是在向她要主意:该买些什么礼物,讨自己小老婆的欢心。

    这样的交流,让这位大夫人打从心底里觉得累。或许是失望了太多次,她面对自己的相公,期望就越来越小。

    没有了什么期待,自然可以面不改色的向他的丈夫甜笑道:“相公送什么想必妹妹都是欢喜的,这女子嘛,在意的不是东西,而是丈夫的一颗心罢了。”

    赵林将被子垫在身后半靠着,肚子上一圈赘肉因为他身上皮肤白,让许氏看来觉得更显得油腻腻的。

    当年初见时,大红的盖头被人一挑,映入眼帘的是赵林的浓眉大眼配上一张娃娃脸,他的丈夫个子不高却颇是神采奕奕。

    许氏忍不住就对着第一次见面的夫君笑了,她是打心眼里欢喜,爹爹没骗她,给她千挑万选的夫婿,果然是一表人才。

    也过了如胶似漆的半年,可也只有半年。

    新婚半年后,赵林就将王氏收房了,虽未有正式的名分,可那王氏就敢仗着自己是新得宠的人处处跟她作对。而赵林哄她的借口更是让她辩驳不得,“你有了身孕,总得有人侍奉夫君啊!”

    那时候的她只能张张嘴,把黄莲都吞落自己肚肠。

    到底是大家闺秀,对于这些是见怪不怪了,她自己的父亲、叔伯、哥哥们不也都是三妻四妾么。她相信只要能给赵林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赵林的心和人都还会是向着她们娘儿俩的。那个王氏,再看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不然不会无名无分就爬上了主人的床。

    将牙咬得都快碎了,顺顺利利的生了个大胖小子,满心欢喜的以为就要一家团聚了,可不想相公生意做得越来越顺,良田都买到外地去了,而女人也找到外地去了。

    孙璇儿一进赵府,赵家上下的人对她的第一印象都是为之惊艳的。她纤腰一握,走起路来都如仙女下凡一样缓缓袅袅。可偏又带着股子英气与倔强,挥舞起棍棒来也是毫不含糊。

    赵林想让孙璇儿做如夫人、做平妻。虽说如夫人也是妾,但若依着赵林,一切吃穿用度都一样,再加上孙璇儿还多了赵林的厚爱,那么自己该如何在赵家自处?她的孩子该如何自处?

    她到底是赢了一局的,那时候的自己虽然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但是可以让赵林感受到压力,这压力来自她娘家,也来自她公爹。她有仗势,这仗势就是她明媒正娶的身份。

    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到底扯旗投降了,风波的源头更大的原因何尝不是孙璇儿出嫁并不知道他已娶过两个女子,他们的联盟从内部就瓦解了。

    当她此生最大的情敌孙璇儿哀伤绝望地说:“从今以后我是赵林的二夫人,他再娶几个与我无关!”她终于懂了,她们这些女子,无论是端庄如自己,妩媚如王氏,甚至被丈夫俸做终生挚爱的孙氏也都是过眼云烟。

    说到底,这孙璇儿也不过是个苦命的女人,她的丈夫骗了她,却不能骗她一世。

    她也曾以为因新人进门而跟她站到一个战线的王氏,被本身那股子倔劲给牵绊住的孙氏,她们这一场戏里的三个女人就是赵林的终点了。却怎么都没想到,还会有老四入门,虽然他说那是酒后糊涂……

    所以老三和老四斗得你死我活,孙氏对阖府上下爱答不理,她都不再过问了,只要赵林还肯愿意跟她生孩子,她相信多儿多女多福气,她将自己的一门心思都用到了孩子们的身上,这未必不是好事。

    赵林做生意很是精明,却对女人不甚了解,夫人都说了“女子在意的是丈夫的一颗心”,他还是未理解那话里有话,在自己夫人的面前,他总是不加掩饰的展露自我。

    “话虽如此,这心意也总得有点新意,若年年都一样,不就没意思了!”

    一句话说的许氏哑口无言,赵林不是不记得她的生日,也年年给她送礼物,却并不记得已经送了她三个翡翠镯子,两副梅花金钗了。

    再无心气儿的人也忍不住要发怒了,许氏强压着心里的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往年便罢了,今年爹还在病床上,大夫说也就是这一年半年的事情了,嘱咐过要静养的,家里也不能再大肆办宴席,不能太过热闹了!”

    赵林也不是傻子,还是感觉到了夫人语气不大对,即便他平日里宠着孙璇儿,但到底不能寒了夫人的心,生意上还需要他老丈人照拂,家里有夫人打理他也很放心,便又嬉皮笑脸地说:“夫人说的对!不过往年也都是咱们自家人宴饮一番热闹热闹,不算大宴,今年干脆就更简单些,夫人拿主意便好。”

    许氏也不再多言,可心里还是闷闷地,于是起身对赵林道:“至于宴饮什么的,你只管问妹妹喜欢哪样的,我来操办便是了。我去厨房看看,爹的药也不知道下人煎好拿去没。我要喝碗绿豆汤降降火,你要不要冰糖莲子什么的?”

    或许是她一直太过让人放心,也许是赵林真当她是大了两岁的姐姐,竟还能带着撒娇般的语气跟她说:“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你端什么来我就喝什么。”

    这些事原本是让下人做就可以了,可她也不过是心里闷,再加上天气热,想出去走走罢了。见赵林这么说,她不去拿来又不行了。

    许氏已经褪了外衣,虽然是在自家院子里走动,但还是取了褙子罩上,又披了个薄披风,裹住自己成熟圆润的身体。

    这些年过着少奶奶的日子,虽然也要操心后宅的一应事务,也有下人常犯错惹她生气的。但到底赵家是大门大户,日日燕窝粥吃着,上等的胭脂水粉用着。虽然已是生了两子一女,但不过是身形丰满了些,脸蛋确实越来越水灵了。

    相较之渐渐发了福,脸大了一圈,因为熬夜应酬,喝酒跟喝水一样,眼袋也垂得厉害的赵林,她现在倒看着更年轻些。

    推开门行至花园廊檐下,有一阵风吹过月月红的花丛,带着点浓郁的香味袭来,她干脆就靠着栏杆坐下欣赏起月夜的景致,爷爷给她起的闺名儿是多多,许多多,就是希望她能得到比别人更多。

    现在的她三十一岁,有三个孩子,有这城中大户赵家大夫人的名头,却唯独渐渐少了丈夫的爱。

    朦朦胧胧的看着月亮门那边,和着月色舞剑的身影定是孙璇儿了,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她也恨得咬牙切齿过,可是时间久了,十几年过去,他身边的女人来来回回就没有停过,此刻许多多再羡慕孙璇儿竟不再是羡慕她被赵林爱着了。

    那爱太不值得一提,即便是相爱,他的爱也不是完整的。她羡慕的是孙璇儿可以活的洒脱,不在乎那些她不想在乎的事情,不去理那些她不想理的人。

    蜷起腿,将脸埋在膝头,给了自己一个深深的拥抱,许多多在孙璇儿收了剑回屋沐浴时才又站起身往厨房走去。路上有刚收拾完院子的婢女见了女主人慌忙打着灯笼上去。

    “夫人,您这是去哪里?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们一声就好了。”

    许多多在旁人的注视里换上惯常的高贵微笑,温和又不失威严的询问:“老太爷的药可煎好了?今晚是谁服侍着?随我去看看,断不能偷懒的。”

    看过公爹又去给女儿掖掖被角,看着儿子们洗漱睡下,许多多才返回自己房中。

    占了大半张床的赵林睡的不是很稳,许是天热,他把被子踢倒一边,打着呼噜,时不时还拉扯一下衣襟。许多多轻轻吹灭房里快烧尽了的蜡烛,打着扇在他身边躺下。

    在凉爽的扇风里,赵林翻个身沉沉的睡去。桌上莲子汤里的几块冰糖,在夏夜的高温里慢慢融化。

第七十九章 双鱼男

    七月初八日一大早赵林同几个账房先生交待完账目,尽量赶早往孙璇儿的屋里去找她。

    按照往年的惯例,上午各房夫人喜欢不喜欢的,就都开始陆续来给孙璇儿送礼了。午饭一定是许多多张罗着一家人一起吃顿饭,算是为孙璇儿庆祝一下生日。然后午后,要么去逛逛园子要么去买买东西,不论孙璇儿想去哪里,赵林是一定会奉陪。

    大跨步走近后院,赵林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孙璇儿了。

    自从上次她提起建议赵家和陈亦卿合作生意的事情,让夫妻俩之间有了些嫌隙,孙璇儿就对他一直淡淡的。赵林呢,放不下大男人的面子,倒也未好好哄回心上人。

    “杏儿,夫人呢?夫人怎么不在房间里?”

    赵林来得不算晚,可在屋里转了一圈却未见孙璇儿人影,又往女儿房里看了看,依旧不见人影。

    一个粉紫色布衣的娇俏小丫鬟听见他叫,忙“诶,诶”地答应着跑进来,撩起围裙擦擦湿着的手向赵林答话:“老爷,可是问二夫人?二夫人一大早就出去了,还特意交待过我,若老爷来寻知会一声,今儿个跟大夫人说了不办酒宴,午饭便各自吃了。”

    赵林登时一张脸比包大人还黑,这小娘们儿若不管管真是愈发没规矩了起来!真真是白疼了她!

    那日跟许氏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没想明白要送什么礼物就睡过去了。还是第二天一早许氏提醒了他,对璇儿来说别出心裁的礼物不是那些花儿朵儿的,倒不如送她一把顺手的好剑。

    赵林拍着脑袋大赞了许氏的主意,抱着她转了两个圈,马上就命人找工匠打造了这么一柄短剑来。

    剑身一尺半,用了上好的黑玄铁,虽细短,却看上去冷光森森。剑柄处包上了牛皮,握起来不会磨伤了手。剑鞘用各色七宝珠拼出繁复的花纹,倒也是难为了工匠如此短的时间便赶制出来。

    许氏还颇有心的亲自为这柄短剑打了络子,又缀上个颇名贵的东珠当是贺礼了。当然她也是想让人知道,他们是夫妻,夫妻送礼也是一心同体的。赵林送剑,她送剑饰,相得益彰。

    听闻孙璇儿近日常往外跑,赵林本就不大高兴,虽然上流社会的妇女并不都是天天窝在家里的,她们可以出去逛街,购物,也可以有属于自己的社交圈子。但是一向在家里都不大理人的孙璇儿,出去能有些什么朋友?!

    想到她可能是跟陈亦卿那些人来往很密切,赵林就气不打一处来。叫人备了马直直的跑到城东新区,往明月楼一看未开门,便又折返了往宝阁衣柜去,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了一阵也不见孙璇儿的身影,反倒被来这里买东西的夫人小姐们当成了窥探的变态了。

    悻悻然连松岳庙都去找了一回,仍旧不见孙璇儿的人影。赵林将马让人牵了,独自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以为自己很了解孙璇儿,也以为他们和十年前一样仍互相爱慕着,彼此没有什么秘密。可再回想一下这些年的生活,她喜欢吃什么,她喜欢到哪里逛,没在一起的日子里派家里的下人看着她,每日跟他汇报,便以为这样是关心她了。

    可是反过来说,她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喜欢去哪里么?银子越赚越多,日子越过越好,心却越来越远。

    他也不止一次觉得日子过得无趣的紧,可好在他还有孙璇儿在身边,那就证明自己爱过,也被爱过,这不比许多人的生活都已经来得有意思了?他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什么还会空落落的。

    街边还有不少昨日七夕卖剩下的鸳鸯枕套,鸳鸯帕子,鸳鸯镶边的铜镜……

    赵林在一个小摊前站住,老板看他衣着不俗,殷勤地拿出各色首饰向他推销,而他只是神情木然地扫过一摊子的小玩意儿,见他拿起一个顶普通的木簪子,老板撇撇嘴,看来大生意是做不了了。

    这支檀木簪子用料倒是一般,弯曲的如意流云造型上,细致的镂空刻着几朵桃花,而簪身密密地刻了一行小字: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赵林捧着簪子,也不问价格,扔给店家半吊钱,那店家眼见这位呆愣愣的客官如此大方,点头哈腰的都快把笑脸贴地上去了,直到赵林离了他的摊子,还在给赵林鞠躬。

    一眨眼间,看到孙璇儿的贴身侍女香儿自路口往西走去,赵林忙忙将簪子收进袖笼赶着去追香儿。

    那香儿如只灵巧的小鹿般,在街头蜻蜓点水样的露了个身影,下一刻就又闪到了另一条街。赵林如五雷轰顶般想:“不会是璇儿给我带帽子了吧!”再往细里想,她平日里喜欢往宝阁衣柜、明月楼去,还帮陈亦卿说话……

    不对,那陈亦卿是个瘸子,再怎么比老子年轻,有我当年的风范,但也不知道能不能行人事,说不定他“二弟”跟着他的两条腿一起,早瘸了!肯定不是他!

    难道是那个朱玉轩?也不太像,他还不过是个十五的孩子,懂得什么,听孬蛋说这小子是个到了青楼也不敢和姑娘上床的家伙,能成什么大事?

    难道……难道是张世牛、沈三丰之流?他们是穷,是五大三粗……五大……三粗……

    “是了,是了,我……我……呜呜……”

    赵林将右手握拳,整个拳头塞进嘴里,越想越觉得自己怕是被人绿了。脚下的速度却加快了不少,脑子却忍不住跑了十万八千里。万一璇儿真的跟别人好了怎么办?我是打死奸夫还是一起打死?或者把她送走?送走送哪里?不会又送到别人怀里去吧?

    双鱼座浪漫而富于幻想,对生活充满希望,却缺乏应变能力,在激动人心的大事面前,或令人沮丧的情况下,双鱼女的情绪变化并不很激烈,相反,会趋于平稳和冷静。

    此刻,表面异常冷静,脚步非常之平稳的双鱼座赵林边幻想边抬头看了一眼香儿进去的大门,门上的店招因为几个月无人打理已经蒙上一层灰尘,看起来也有些歪歪扭扭了。

    啊咧!

    “怎么会是……”赵林有些纳罕的收起自己抛锚的思想,自言自语着:“怎么回事?宝月阁?”

    既然是自己的地盘,不管有什么事情赵林的把握就大了许多,于是毫不犹豫的甩一甩衣角,大踏步迈上楼梯,“吱呀”一声推开了他许久未进的自家店门。

    他相信自己不至于是老眼昏花,方才香儿分明是进了宝月阁,还小心翼翼地将门掩了,她不过前脚进来,自己后脚就跟了来了,可宝月阁里黑漆漆地根本不像是有人来过。

    可他此时是关心则乱,根本没有发现外面的店招门板都脏兮兮的,可里面被人打扫的很干净,分明是近日有人在这活动过。

    赵林慢慢摸着黑往里走,刚走到一楼大堂,哗哗哗,二楼栏杆上悬着的灯笼挨个亮了起来。猛然见此情景,倒让赵林吓了一跳,亏心事做多的人,自然是怕鬼的。

    赵林皱着眉头喊了两声:“香儿?香儿!我看见你进来了。璇儿你是不是在?璇儿?……”

    声音刚落,宝月阁一楼中央的舞台上幕布缓缓拉开,他揉揉眼,思考了一下宝月阁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块大幕布将舞台环环围住的。

    音乐声自后台飘过来,有琵琶、有古琴,但主旋律一听便是一支玉萧缓缓吹奏出的他和孙璇儿的定情曲。

    原本有些紧张又不明就里的赵林听到《凤求凰》的曲调,便会心的一笑,在一楼内场拉了个条凳坐下。这定是孙璇儿这个机灵鬼儿,给他这唯一的观众准备的舞台了。

    和着曲子踱步出来的年轻人,做书生打扮,一身青布衫面如玉盘,倒真让赵林想起了当年。

    “公子你快走吧,莫要被我几个哥哥发现,定是要为难你了……”

    娉婷饰演的女主角,在妆发上下了点功夫,除了个子高了点,其它方面看起来还真的跟孙蔚璇有三分神似。

    “几位哥哥,你们放心,我既然娶了小璇,一定会对她好。她随我去了浔阳,我会敬她爱她,不会让她受委屈。她会穿的暖吃的好,外面的风雨吹打不着她,家里的事务也不需劳烦她。她是我此生最爱的女子,现在是,永远是……”

    一身红绸的新嫁娘就这样随信誓旦旦的公子哥走了,赵林恍如隔世般听着自己当初许下的誓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自己当初也是情到浓时顺嘴就说出来了,如今听起来还真是讽刺,那个伤的璇儿深重的人可不是自己么!

    别说演到情深处泪流涟涟的女主角娉婷了,连舞台上那几个演孙璇儿堂兄弟的大汉们,都忍不住瘪起嘴,满眼少女心的跟着哽咽了。

    眼见他有了和他共入宗庙的大夫人,又有了三房四房的姨太太,娉婷渐渐失去了昔日少女情怀总是诗般的脚步轻盈,在看到他送的礼物时会感到寂寞,听到箫声会呆呆出神。

    而最后她还是希望自己可以抓住幸福,唤醒相公心中曾经的爱,趁红颜不老,趁时光静好。

    娉婷在箫声中退下舞台,而铿锵的琵琶声响起,那翩跹而出的身影竟是孙璇儿,手中一柄细剑被她舞出漫天繁花。

    赵林记不清楚是有多久,没在孙璇儿的眼神中看到过如此的自信、洒脱、还有发自内心的快乐!

    于是,偶尔会陶醉在音乐、美好幻想中的双鱼男,也忍不住流下了男儿泪。

第八十章 来者可追

    “你看,我就说赵员外会被感动得不行的!”

    别的演员已经退场换衣服,朱玉轩安排道具组的人把东西都撤了,一应人和物什自后门上车回明月楼。

    娉婷推着陈亦卿在舞台下的角落等着赵家夫妇续完情谊,再找时机过去。

    陈亦卿笑道:“是了,你演的好,赵员外自然被你感动了,何况还是他自己身上的真人真事。”

    娉婷有些得意的掩口而笑,“嘿嘿,我就说嘛!演不哭他,我跟你姓!”

    陈亦卿讪讪地说:“跟我姓?你想的美!”

    陈亦卿有些慌张,近日来的接触和玲珑玉轩他们话里有话的“你懂的”,让他有些害怕娉婷真的喜欢上了他,所以这两天已经有些开始刻意回避了。而娉婷在人前并不怎么表现,当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还是常看着他面带桃红。

    “不对啊,我记得你也姓陈啊!”

    娉婷朝他撇撇嘴,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不再说话,而是满眼羡慕的看着今天真正的女主角。

    演出一结束,孙璇儿就在众目睽睽下奔向观众席,揽住了她第一次登台的唯一观众赵林。

    明明心里欢喜得要死,可死鸭子嘴硬的赵林还是故意收起笑容,质问孙璇儿:“夫人这是作甚?”

    孙璇儿也不管是不是有人看着他们,紧紧地挽住赵林的手臂摇晃着,道:“你就说你喜欢不喜欢?”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赵林,嘴角眉梢都是娇俏的笑。

    赵林十年都未再在她的脸上见过如此灵动的表情,可见他的心尖肉今天是打心底里高兴。他便也不再去计较,是不是陈亦卿使了什么招数来哄骗了他的夫人,让她和歌舞姬们混在一起上台表演。

    刮一刮孙璇儿的鼻尖,赵林无奈的叹一口气:“你啊!”

    见他舒展了眉头,孙璇儿一副“就知道你会喜欢”的表情,趁势跟他撒娇道:“相公,你看我都为你表演了,我想让你送我个生辰礼物好不好?”

    赵林每每送孙璇儿礼物,她都是意兴阑珊不甚在意的样子,这是第一次她开口问自己讨要礼物,明明自己是送礼物的人,赵林还是高兴的跟自己得了便宜了一样。

    把头点得似是小鸡啄米,赵林问道:“我为夫人准备的礼物夫人定是喜欢的,不过在家里我没带出来。不知夫人想要什么礼物?纵是天上的明月,我也想方设法给夫人买来!”

    孙璇儿眼光一闪,狡黠地说:“那倒不用相公为难,我想要的本来就是相公的东西!”

    见孙璇儿原地转了一圈,眼珠子滴溜溜地围着宝月阁转了一圈,赵林疑惑地问:“夫人是想要……宝月阁?”

    见赵林跟自己还是有默契的,孙璇儿又高兴的攀上他的手臂,重重的点点头,说道:“就是这宝月阁啦!”

    赵林有些纳罕,“不知夫人要这宝月阁做何用?”

    若说送间铺子给夫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赵林名下就有间粮铺的收入给了他的大夫人,当然当初是因着许多多生了他的长子,自己的银子提前给儿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要是孙璇儿喜欢,别说一间铺子了,十间八间他也愿意双手奉上。

    孙璇儿道:“我要你的宝月阁当然是做生意啦!最近这一两个月我常跟陈公子,娉婷姑娘在一起排练剧目,你以为我老往外跑是做什么呢!你有没有发现,自从我跟你到了浔阳以来,我们之间就发生了许多不开心的事情。”

    说到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孙璇儿顿了一顿,眼神里又闪过一丝伤痛。赵林当然知道孙璇儿的伤心和委屈都是因为他当初隐瞒了已有妻妾的事实,说到底终究是自己理亏了。

    原本就耐心听着夫人说什么不曾出声的赵林,这时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点点头,示意夫人继续说下去。

    孙璇儿又换上了神采奕奕的表情,继续对他道:“我知道,这些是我太执着了,相公你又不是过于执着?

    我的执着是要与旁的女子分享你,且我到了浔阳才发觉你已有妻妾,便认为你骗了我。你的执着是你一直觉得理亏于我,便事事迁就着我。我们都收起了真实的自己,活在面具里,不肯坦诚相见。

    也就是陈公子和娉婷跟我说我们以后的生活还很长,这样继续下去就是在蹉跎彼此最美好的时光,我才有所领悟。

    刚才你看这场剧目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们从前在沁州的日子?最初接到陈公子这个提议的时候,我也很是怀疑和不安,可是这一个多月,每次看到娉婷他们排练,我总能想到我们从前把臂同游,或泛舟湖上,或你吹箫我舞剑的日子。”

    赵林点点头,心道:“果然是陈亦卿搞的鬼!”被孙璇儿说得很是动容,也明白过来,孙璇儿要这宝月阁定是想赵家跟陈亦卿合作开剧场,当初陈亦卿找到他的时候也是如此提议的。

    孙璇儿看看赵林的脸色,并无甚变化,便继续说道:“我和你其他几位夫人着实没什么交情,我虽不憎恨他们,但说实话也谈不上喜欢,我不可能把他们当成我的姐妹一般亲昵。

    大夫人忙着后宅的一应事务,日日忙的很,再说她自诩大户人家出身,规矩多,跟她一起我觉得不自在。那两位更不必说,本就把我当成敌人了……”

    说到这几位,孙璇儿嘟着嘴瞄一眼赵林,果然脸上是青一阵红一阵的愧色。于是撒娇道:“我不管,你也知道我的,在家乡时候自由惯了,到你府上你总不能把我憋死了,我要宝月阁来经营,和陈公子、娉婷姑娘他们一起排练排练,心情好得多。”

    “不行!”听她说要自己经营宝月阁,赵林当然不能答应,若她是陈亦卿的说客,赵林倒也罢了,当是给自己夫人顺水人情便准了赵家和陈亦卿合作这样的事情了。

    虽说陈亦卿和他非亲非故,但是眼看城中商人都夸赞了锦绣布庄的唐掌柜有眼光,跟陈亦卿合作后,生意越做越大了。如今唐家因跟贾家的姻亲关系,更是搭上了津州和京城的生意。

    所以和陈亦卿合作也并非不可。

    但是孙璇儿说的是,要赵林把宝月阁给她,让她可以找点事做,这就不一样了。

    “先不说现在还有父亲当家,纵是父亲不再约束于我,一切生意事务都交由我了,也断没有我赵家夫人出来抛头露脸做生意的道理。是我养不起你?还是我赵家竟不堪到要个小女人出来管家了?”

    陈亦卿和孙璇儿也知道不会只因为给赵林奉献了一台令他感动的演出,就可以让他心甘情愿的把宝月阁拿出来给夫人当玩具玩,这个时代男人的思想是封建的,特别是赵林这样有头有脸的人。

    见赵林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孙璇儿给舞台角落的陈亦卿递个眼神,想让他来帮着劝劝,收到信号的娉婷忙推着陈亦卿来到观众席。

    那日在松岳庙,孙璇儿听陈亦卿对她和赵林的往事了如指掌,还很是警惕的道是陈亦卿心怀叵测、不怀好意。

    但一听念恩说他是宝阁衣柜和明月楼的掌柜,是想与赵林做生意,便放下了一些戒心,至于那些陈年往事不过是道听途说。再加上有念恩在一边帮腔,孙璇儿还是答应听听陈亦卿想说什么。对于宝阁衣柜的两位姑娘和明月楼她还是有一点好感的。

    “生意上的事情一向是我家老爷说了算的,我们这些后宅之人不便言语。”

    在庙里找了个树荫下的石桌子坐下,孙璇儿的开场白虽是自微笑的嘴角中说出,但还是带着拒绝的意思。

    陈亦卿既不笑也不急进,从女人这找突破口,他还是要让自己看起来无比诚挚才好。孙璇儿的态度,他是料想到了的,于是按着事先准备好的词缓缓说道:“其实,宝月阁的生意陈某也是想谈的,但是更是想关心一下夫人。

    即便宝月阁的合作计划谈不成,赵员外会将宝月阁改做它用,这些我倒也没什么损失。我也只是想能尽量跟赵员外做成生意,才打听一下赵员外的喜好,您是他最爱的夫人,我也不过是顺带听闻了一些你们的故事,并无不敬之意。

    毕竟夫人您是我宝阁衣柜的大客,陈某也是由衷希望您顺顺心心,对生活重新充满希望,这样您才能日日想着穿衣打扮,才能赏面给我宝月阁生意。若您如现在这般死气沉沉,日日不过在家饮饮茶,看看花,哪里会帮衬我们。”

    见陈亦卿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孙璇儿面上的表情不再是带着杀气,语气也缓和起来,“可是,你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宝月阁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亦卿微微一笑,道:“像你我这样,吃穿已经不愁,手紧着些攒的金银都够孩子再用一世了。所以比起做生意更重要的是什么?是追念过往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以后是要继续这样沉沦下去,还是想个方法,让自己开心点活着呢?”

    这番说辞是为了打动孙璇儿,可未尝没有打动陈亦卿自己。

第八十一章 闺蜜

    “所谓的经营宝月阁,并不是夫人真的像玉轩和念恩这些掌柜们一样,站在宝月阁迎来送往做生意。”陈亦卿稳稳坐在轮椅上,向赵林阐述观点。不能把台词都教给孙璇儿,那么他这个合作人不出场岂不是成了摆设?又怎么体现自己的重要性?

    “夫人既然体念赵爷您生意上的种种不易,想与赵爷并肩前行,赵爷您也不要把夫人拘泥在家,既然夫人喜欢,便可以参与宝月阁或者说是明月楼分号的管理。

    日常的店铺事务,自然有陈某,还有一众人等协助。夫人有才华,能文能武,有什么好的想法,可以通过侍女香儿,或者是玲珑、念恩传递出来,由我们去实施。娉婷等演员,想学习舞剑可以在没有外人的事时候请夫人到排练场教导。

    平时夫人身边有随侍的下人,甚至员外爷您也可以跟着一起保夫人安全。就算传扬出去,这是自家生意,浔阳城里的富户贵女为了自家生意辛苦付出的又不止夫人这一位。

    即便传扬出去,只能说夫人是协助夫君有功,是赵爷背后的女军师耳,又不是迎来送往抛头露面的女掌柜。”

    见赵林点头,孙璇儿和陈亦卿都精神为之一振。陈亦卿还欲与赵林谈一些细节,便又赶紧趁热打铁道:“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喝杯茶,具体的说一下如何合作。”

    孙璇儿也看向赵林,一脸卖萌。能让她做些喜欢的事情,想必夫君已是让步很大,她必须要给相公个好脸看,这个时候还是要在他身边听听话话的。

    赵林面无表情,摇头道:“不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说完拉着孙璇儿就要回家,毕竟是孙璇儿的生日,他的礼物还未送出,再见孙璇儿今日如此高兴,这样的日子还是应该好好夫妻团圆一下,黄历说了今儿不适合谈生意!

    有孙璇儿在,陈亦卿倒也不怕赵林反悔,所以也不再多话,只能看着他们先走。

    走出两步,赵林又回头对陈亦卿说:“明日我有空。”

    言外之意便是明日和陈亦卿谈合作,听他这么说,陈亦卿终于放下心来笑了。

    回过头来,赵林还是忍不住笑了,看来没看错人,这个陈亦卿是有点小聪明,相信跟他合作,这生意做起来定是很有意思了。

    陈亦卿对身后笑意盈盈的娉婷说:“去吧,叫小轩和程祥跟我回去商量制定明日谈判的细节。另外,告诉大牛,可以通知人事部,我们又要大量招人了!”

    娉婷微微福了福身,调笑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奴婢这就按照公子的吩咐去通知他们!”说罢便一蹦一跳的去找玉轩他们了。

    三楼的房间里,晓欢洗漱完毕端着个脸盆回屋,一开门看到娉婷还坐在床沿边做着绣活。晓欢放下脸盆将手巾随意搭在架子上,对娉婷说:“喂喂,我说好姐姐,你这是要把我的活也抢了么!”

    娉婷抬头只见晓欢双手叉着***,皱着个鼻儿对她直跺脚。手里的活还是没有放下,而是笑着对晓欢说:“我也没旁的事情,能做得来就帮帮忙,都是一家的生意。”

    晓欢走过来抢过娉婷手里的绣活,按着她的手说:“成衣店是忙,但是有那么多绣娘呢,好姐姐你快歇歇吧!白日里彩排,晚上表演,这都歇了还做这些,眼睛熬坏了怎么办?”

    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晓欢又挂上狡黠地笑对娉婷说:“如此劳心劳力,也不知姐姐这一家的生意,是跟我一家,玲珑掌柜一家,还是跟陈公子一家啊?”

    娉婷放下针线框,拿尺子朝晓欢身上打了一下,“叫你瞎说!”。

    再去看时,娉婷的脸红得跟明月楼外的灯笼一般了。

    娉婷原本也不是那小气的人,见被晓欢说破,虽然羞红了脸,反而大大方方的问她:“很明显么?”

    “嗯!”晓欢重重地点点头,又拉着娉婷八卦道:“可不是我这么说你的,连楼下的小叶、楠楠,还有宝阁衣柜的王姐,三婶儿她们都说,你怕不是喜欢了咱们公子了!”

    晓欢也不是扭捏之人,见娉婷这样似是承认了,便又出起了主意,对她道:“公子也不是木头人,我想这么久你陪他上山看桃花,送他扇套子,还经常帮着宝阁衣柜和明月楼出出进进做了这么多活,他能感觉不到么!我看不如让念恩姐或者玲珑姐去试探一下他的心意?”

    原本大胆的娉婷,听她这么说却犹豫了,嗫嚅着:“我……我到底不过是他买来的丫鬟,什么身份!虽说……虽说明月楼是正经的地方,但是……我……”

    “但是什么呀!”晓欢见她如此自轻,气不打一处来,“若是从前在家……”话还未说完,被娉婷给拦住了。

    娉婷看看周围,对她轻声道:“从前的事情就不要提了!这是在浔阳,你我都是陈公子从南疆买回来的奴婢罢了!”

    晓欢有些急,还是放低了声音,皱着眉头说:“即便不提从前,你如何不好了?谁敢觉得你失礼人?浔阳城里多少喜欢你的公子少爷,想靠近你一步都不得,何况咱们陈公子,他不是个瘸子么!”

    “他……我……”娉婷也有些急急地说:“好了,不要这么议论公子!”

    见她红着脸的窘样,晓欢“噗嗤”笑了,“你看,我说你的陈公子瘸,你还不乐意了!胳膊肘往外拐!”说着拿胳膊肘撞撞娉婷,又给她分析起来:“你看,我觉得陈公子不是那种等级观念很重的人,他把我们当成过奴婢了?还是把其他工人当成下人了?

    若他真是那样的人,倒不值得你喜欢一场了。若说你放着那么多富贵人家的少爷不喜欢,独独喜欢了他,我也知道你是爱重他与旁人不同,他不以大欺小,他对我们一视同仁,他还救过你。

    而你,更不用说,论出身其实本不差,只是为了救我,才……才没能回去,跟我一起沦落到南疆被卖了。论长相,明月楼乃至浔阳城哪里还有比你好看的姑娘?”

    娉婷叹口气,道:“你既知我们如何被卖到南疆的,难保我们有一日不会成为陈公子的负累。

    我是喜欢他,从那日他为了我站起来,盯着我的背看了半天,也竟无杂念。为了保护我,还把最能为他赚钱的臻臻姑娘给赶走了。

    他带我去烧烤,去春游。陪他出门,走在街上都能送我一堆小礼物,他带我体验了许多从前没有体验过的事情,他周围的一切都很新鲜。

    我也喜欢他沉稳、睿智,在他身边我既有安全感,又充满了不安,我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可是现在,我离不开他,又不敢再进一步……”

    见娉婷倚着床边,放下的头发无力的垂在她胸前,原本就白皙的脸上满是苦笑,更显得苍白瘦弱。旁人也许不理解她的无可奈何,晓欢却是这里唯一懂她悲苦的人。

    于是晓欢走上前,拉拉她的手换个轻松的语调说道:“好在呀!至少现在没人跟你抢你的陈公子,原本我以为玲珑掌柜是陈公子的准媳妇儿呢,不过这些日子观察着,玲珑掌柜倒是出奇的平静,好像她的眼里只有衣柜的生意,更是当公子家人一样,不像是对他有心。

    至于念恩掌柜嘛,他爹最近老是张罗着给她说亲呢,你说他爹怎么就没想着跟公子亲上加亲呐?我看呀,这就是姻缘,是你的跑也跑不掉,他身边放着两个美人也跟他无缘,可不是就是等着你的!”

    “没事少打听掌柜们的事儿!你个小丫鬟!”

    见娉婷面色红润的跟她打打闹闹起来,晓欢就也会心地笑了。

    “不过提起徐臻臻,我还是觉得危险,上次差点就伤了你。上次公子不是说以后要给你们这些红了的演员配些什么助手?还是丫鬟的?我也没听明白,不如回头我跟公子申请回来跟着你吧,原本,我就是跟着你的小丫头。”

    “谁!”

    几乎是同时,娉婷和晓欢扫到从门窗上一晃而过的黑影,娉婷像个遇到敌人的野猫,猛地站起来,三两大步便到了门口。晓欢在她背后,手里已经拎起了个凳子。

    “吱”轻轻开了一道门缝,沈三丰听到声音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见是娉婷从房间伸出个脑袋,他便拐回来打个招呼。

    见是沈三丰,娉婷长出一口气,道:“三丰哥,这么晚你不休息,听到动静吓我一跳。”

    沈三丰有些失落:“啊!我以为我这功夫练得已经没有动静了,还是被发现了。我就要回去休息了,只是想着就算楼上无事,再来巡视巡视准没错的。你们都是姑娘家的住在这,还是以防万一。我就走了,你们赶紧上好门休息吧!”

    重又关上门,晓欢心疼地望着风声鹤唳的娉婷,对她说:“你知道吗?原本我以为只是我们这些卑微的人,做奴婢的人,长得不好看的人,才会生活得艰辛不易。

    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我初见你时候特别惊艳,真的,作为女孩子,没有嫉妒只有艳羡,也是很不容易吧!但是你怎么也这么苦!我希望你今后,只会越来也好,希望公子能让你过上安稳的生活。再不需要想着怎么保护自己,你喜欢的人能保护你就好了。”

第八十二章 珍味楼

    浔阳城北面山不高,南面水不深,东、西都是平原,在战略上来说属于易攻难守的城池。再加上地理位置很重要,是国之脏腑,自北城门望京门出去,快马加鞭不出两日便可到楚都嘉宁,所以浔阳是东楚的军事要地。

    厚实的青砖城墙绵延10余公里,俯瞰这座城自北向南是个倒梯形。城内有浔阳知府衙门、盐运使司衙门、宣抚使司衙门,城外有浔阳守备军又有段千户所效命的宣慰使刘国公的驻军镇守这座繁华的商业之城。

    若是跟现在的城市相比较,浔阳实在太小,打个车的话,估计也就个起步价就够遛半个城了。可是在那个出门基本靠脚,想坐个轿子不仅得有钱还得有权的年代,浔阳城又实在是很大。

    即便是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近四年,陈亦卿还是未曾将这个地方的每个街道走一遍。可即便他足不出户,这座城里的边边角角的消息仍然能传进他的耳朵。

    若不是他的人事部跟他汇报,他都不敢相信,加上施工队那些临时工和竹枝巷的绣娘们,每个月跟着他混饭吃的人已经近二百了。这一百多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互相之间也许很熟悉,也许并不认识,但是他们似是陈亦卿铺在浔阳城的一张网,那些来陈亦卿店铺里消费的顾客们,便是这网上的猎物。

    谈妥了跟赵家的合作,不出一个月,宝月阁便由陈亦卿的施工队改造得可以开门迎客了。尽管明月楼将宝月阁纳入分号,又开了一些带送餐功能的令人匪夷所思的“快餐店”,人手紧已经是最大的问题,但是陈亦卿依旧在用人上把持的很严格。

    在用人这方面,临时工或者一些小演员,歌舞姬们便罢了,店长、掌柜们他是宁缺毋滥的,因为深知:对于一颗大树来说,即便风吹雨打,真正能让它颓然倒下的不是外界的侵扰,而是内部的腐蚀。他不能让自己辛苦种下的大树,内部长蛀虫。

    于是倒是只能辛苦了他的“管理层”们了,好在收入的提升,让他们乐此不疲。

    王启顺把从河西味道赚来的钱,一部分攒来留给念恩做嫁妆,一部分按时寄回河西镇给他的侄子们,希望能弥补对于亲人的一些遗憾。念恩则把赚来的钱攒起来,希望能用更加名贵的药帮父亲调理好身体。

    朱玉轩越来越多的出入**,谈生意时候自然有“补助”,但他不可为人道的心事,也需要大方的使钱来探听消息,铺平前行的道路。

    眼见弟弟大手大脚,玲珑只能虑后地把自己的体己钱收着,只望着有一日他玩够了,给他娶个媳妇儿,得以延续香火,那么对于父母在天之灵便算有了交待。

    连从来都不在意钱,即便有红包也总是让陈亦卿收着的程祥,也随着年纪的增长,知道银子是好东西了。他可以买顺手的匕首,喜欢的刀剑。也可以买文房四宝,来学学写字。

    更不要说大牛、三丰还有其他每日在这座城上演着各自悲欢离合的人们。

    一开始他们不过是浔阳最底层的蝼蚁,每日想的只能是三餐果腹。但当他们有了银子换上新的棉布衣,吃上浔阳酒家的酒菜,那么等来的就不是当初许愿时候的若是怎么怎么样我就满足了,而是会拼命的想办法守住眼前的一切。

    赵家在这城中有档次、规格各不相同的七八家酒楼客栈,近来忙累的时候,没有灵感的时候,陈亦卿就会任人推着,随便在这城中走走,偶尔也去赵家的酒楼吃一碟小菜,叫一壶好茶。

    而陈亦卿建议赵林将名下一些经营时间比较久的酒楼重新翻修,吸引顾客,而自然这装修的活就交给了他的施工队。

    所以赵家酒楼的不少掌柜最近也都知道了这陈公子是跟赵老爷一起做生意的,所以每每他上门,店小二们总是异常热情,算账的时候一些零头掌柜们就当家给抹了。

    珍味楼便是赵家产业中的一间食肆,店面不是很大,上下两层高,经营的是南方的小菜,掌厨的便是南方人,日间也兼具茶楼的功能。这里虽未翻新,却在陈亦卿的建议下添置了不少用竹子做的装饰物和家具,只是重新换了一下陈设而已,便更显得雅致了。

    重新布置后,这还是陈亦卿第一次来珍味楼用餐。

    上菜的小二伛偻着背,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年纪,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衫,腰间随意的系着根绳子。头上包着头巾,一条毛巾就搭在肩膀上,方便随时收拾桌子。

    “清炒笋片,热乎上桌咧,客官您……”

    摆上盘,店小二熟练的唱着菜名,如同平常一样招呼客人,可是原本低垂眉眼的小二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笑意盈盈望着他的人,便无心逢迎了,匆匆说一声:“客官您慢用”便赶紧转身欲走。

    原来这店小二便是赵孬蛋,半年多前他志得意满的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如同石桥墩巷冉冉升起的一颗明星一般,出人头地将是不日之事。甚至银子还未赚多少,便撒完了,因为当时他相信会使钱才会赚钱!没少请那些酒肉朋友吃饭喝花酒。

    可是他这颗新星不过升起了两个月就彻底坠落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给打下来了。然后他就真的以为自己就是摊废泥,跟石桥墩巷的他叔叔赵二狗一样,这辈子再也扶不上墙了。

    这颗新星的自信心跟吹气球一样,鼓的快,漏气的也快。

    顺便说一句,赵二狗也在冬日寒风中染了病,过了年不久便一命呜呼了。当时赵孬蛋还第一次做好事,出了钱雇了几个人,将他叔叔给抬到后山岭上,虽说并未办什么丧事,不过是撒了几片纸钱,但好歹是让这个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自小带着他偷鸡摸狗的叔叔入土为安了。

    当时他在他叔叔的坟头,哦不!他那时虽也赚了赵林不少好处,但并未舍得给他叔叔立碑,不过是草草了事。准确说来应该是在埋他叔叔的土堆头,信誓旦旦地说:“叔啊!你侄儿我自然不会像你一样,净干点莽夫所为,眼看我就要发达了,等我赚了大钱,再给你立碑,你一定保佑我啊!”

    可没多久,宝月阁生意做不下去了,赵林冲着他屁股抬腿就是一脚,只送他俩字:“滚蛋!”他也真如废柴般,被踢懵了好几天,饿了三日才反应过来,好日子是没了但还得过日子,总得混口饭吃。于是又好求歹求了赵林手下的一个掌柜的,才给安排到珍味楼又做起了店小二的老本行。

    听说陈亦卿和赵林搭上了线,宝月阁重新开张,也不再叫宝月阁了,而是挂上了明月楼分号的牌子。赵孬蛋连从那门口经过都没勇气,回家都要绕着走,更不要说见到这二位老板了。

    而此刻坐在轮椅上的那人,分明就是当初他设计想抢人家生意的陈亦卿。再见面,赵孬蛋既有点心虚,又有些不服气,混杂着辛酸,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陈亦卿。

    “赵大哥,你留一留步!”

    陈亦卿招呼赵孬蛋的话,听起来并无厉色,更让赵孬蛋以为陈亦卿或许是想奚落他。于是只是低声说了句:“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便又想退出去。

    而陈亦卿旁边跟着的那位花容月貌的姑娘已经闪到门口,欲挡住他的去路,赵孬蛋此刻连欣赏美女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陈亦卿忙叹口气,赶紧叫住他:“赵大哥!赵叔!”若论起年纪,陈亦卿不过20,赵孬蛋是30好几的人了,叫一声叔也是使得,但生意场上为了亲切,常常也都是大哥老弟相称的。见赵孬蛋不是很愿意见自己,陈亦卿才干脆比他再低一头,以此来留他。

    “赵叔,怎么会认错人呢!更何况,我今日来也不是想为难你的,而是想跟你做点生意,你就这么不愿意听我说完?”

    赵孬蛋苦笑一声,干脆痛快的说了心里话:“生意?你陈公子还能跟我谈生意?你不是不知道当初是我怂恿赵员外抄袭你的明月楼的吧!

    更何况,照抄照搬我都没能把宝月阁给经营好!最后还伤了赵家商誉,是我对不起赵员外。当然或许赵员外家大业大并未将我这么个小喽放在心上,听闻你现在把宝月阁打理的很好,我还有什么生意能跟你谈?”

    “哦?原来赵叔是这么想的?”陈亦卿端起茶杯,悠闲地一笑,看着面前急促又窘迫的赵孬蛋道:“但是我不这么想啊!当初你叔叔赵二狗找人打我,我是当真看不起他。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我做生意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对手,我尊敬你!”

    赵孬蛋的表情里有尴尬,又不可置信,又有疑惑和悲伤,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达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陈亦卿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仅是赵孬蛋不可置信,其实跟着陈亦卿一起来见赵孬蛋的娉婷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人能有多重要,更何况他刚才一番说辞,听着都很不堪,对于公子能有什么用?

    甚至陈亦卿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能如此虚情假意地夸赞赵孬蛋。可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没什么能力,情商不高智商一般,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若用得好还是很重要的。

    所以陈亦卿又换上了他那扮猪吃老虎时惯用的,谦和无比的“陈氏无辜笑”。

第八十三章 吃醋

    “那不知道你找我,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赵孬蛋的情绪缓和了一些,他的眼珠子又恢复了往日滴溜溜转时候的精光,整个人的气色都有些不同,还是那一身粗布衣衫,但是面上的红晕让他看起来都精神了许多。

    他还需要更多的鼓励和肯定,特别是陈亦卿说他是“值得尊敬的对手”这样的话让他很受用。

    虽然在陈亦卿看来,他的智商着实不算高,但在市井之辈中,他有他的优点和长处。能想到怂恿老板开宝月阁跟自己打擂台,还不算太蠢。

    陈亦卿伸出手摆了一个“请坐”的手势,示意赵孬蛋坐下慢慢谈,而他也毫不客气的顺势坐在陈亦卿对面。赵孬蛋一甩肩头的毛巾,颇有即将出征的大奖挥舞起披风的壮烈感。

    陈亦卿又让娉婷给他斟了杯茶才缓和的说道:“是这样的,赵叔你当初一招含沙射影水中捞月,真是让小侄我猝不及防手足无措啊!”

    其实什么含沙射影,水中捞月之类的词语用在这陈亦卿也知道并不合情境,猝不及防是真的,手足无措倒不至于。

    陈亦卿用劫后余生的表情,配上他有重点有抑扬顿挫的讲演般的说辞,听得娉婷也是云里雾里的。

    但明显这一通成语词语叠加乱用,对赵孬蛋这样没读过几页书的人是很受用的,陈亦卿便又趁势说道:“也就是我幸运,身边也有娉婷姑娘这一众人才帮我,才侥幸勉强过了关。不但保住了生意,还跟赵员外有了合作。如今生意愈发难做了,赵叔你应该是知道的哦?”

    说着陈亦卿一脸苦哈哈地去看赵孬蛋,果然这厮拍着大腿频频点头,很是认同。

    赵孬蛋看着陈亦卿一脸正气地拍拍胸脯说:“陈公子有什么需要我赵孬蛋……赵全帮忙的,尽管说!你是要我去你店里做事?不论是掌柜的还是跑腿的,我都在所不辞!”

    这赵孬蛋的那个本家叔叔真的就叫赵二狗,可他这个赵孬蛋不过是个诨名,都是街里街坊幼时玩伴瞎胡叫着顽的,他本人并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出来行走江湖,就得有个响当当的外号!

    其实他爷爷还是给了起了个大名叫赵全,还想着指望这个长子长孙十全十美!然而不及诨名力量强大,他孬孬蛋蛋地活了三四十年,至今还没活明白。

    陈亦卿摇摇头,道:“我倒不是让你到我店里去,那不是埋没你的才华么!我是想,你继续留在珍味楼做事。哦,这只是你表面上的身份,你还是珍味楼赵爷的人。但是私底下,我这边也有些需要收集情报的工作,还要劳烦您老人家。”

    听陈亦卿说还要他留在珍味楼当一个店小二,赵孬蛋难掩失落的神色。但陈亦卿出手大方,直接从袖笼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他面前,他又瞬间打起精神。

    陈亦卿对他说:“这个是预付你的工钱,你在浔阳城的人面广,以后大把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保证你赚的比在珍味楼多。”

    陈亦卿这说的倒是废话,自从被赵林一脚踢出宝月阁,赵孬蛋到了这珍味坊干的是店小二的活,拿的自然比在宝月阁少多了,连锭囫囵银子都没再见过。陈亦卿随便一出手,他自然就赚的比珍味楼给的这份多。

    “你大可放心,我不过是因为在浔阳没有根基,你也知道我是来投亲戚的,我那姨丈是个盲人,在玉桥街做些小生意,他能有什么本事帮我?!”

    陈亦卿转转眼珠子又道:“你就不一样了,在浔阳人脉广,我需要什么消息了,或者是私下又听说谁要抢我的生意了,只要是于我有用的消息,我都会买账的。既不会损害你的老主顾赵员外的利益,你也不过多留意着些,这工作又不危险,您多一份收入,一举多得!”

    赵孬蛋忙点头附和道:“正是一举多得,一举多得!不知公子现时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的,每次我收到消息该如何跟公子汇报?是去城东寻你?还是哪里?”

    听他这么说,陈亦卿便觉得他还真的不笨,于是说道:“以后程祥会负责我的消息来源,你收到什么风,可以到宝月阁去找他。或者我偶尔也会到珍味坊来,除了我们两个,就不要再对第三个人说了!”

    看了一眼在一旁的娉婷,陈亦卿又补充道:“哦,当然娉婷姑娘也是可以信任的!”

    娉婷忍着笑意,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专业不失风范,但还是在心里开了一朵花,脸上带上了喜气洋洋的红晕。

    “眼下我就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去办!”陈亦卿这是先给娉婷一个蜜枣,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把她当成是心腹之人了,才对赵孬蛋说:“你帮我打听一下徐臻臻的下落!”

    果然提到徐臻臻,娉婷有些不自在。其实她倒不是记恨徐臻臻把她从舞台上甩下来的事情,就算当时真被甩下来了,最多也就是休息两天,伤不到哪里去,她没有那么小家子气。

    但是,陈亦卿公然打听另外一个姑娘的下落,而且对方还是个娇美动人的姑娘,她只能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小家子气。

    “哦?”赵孬蛋笑笑,看向陈亦卿的眼神开始暧昧不清,徐臻臻的身段长相,落在哪个男人心里都是不忍割舍的。

    早前有传言说徐臻臻是朱玉轩的相好,但后来又听说,朱玉轩不过是个幌子,比他大两岁的臻臻姑娘不过当他是弟弟。其实是徐臻臻是陈亦卿的女人,因着跟陈娉婷争宠,才被陈亦卿赶走的。

    看来这位公子是念旧情的,这是要吃回头草了!

    原本胸怀坦荡的陈亦卿,被左边一个娉婷用眼神嗔着,又被对面一个赵孬蛋含混不清地逡巡着,浑身不自在,不由得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雅间中的三人正尴尬中,从天而降的神将一声怒吼:“好啊!我说眼瞅不见你!居然坐到这偷懒!”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赵孬蛋忍不住一个激灵,回头去看时,脖子后面的衣领已经被人提起来了,一紧张脚下又被条凳给拌了,磕磕绊绊地总算是站到了一旁。

    原来,这来者是珍味楼的掌柜娘子,生的高大又兼肥胖,比身为男子的赵孬蛋还高半个头。虽穿着的衣裙也是上好的料子,但肤色黝黑大手粗糙,一看也是做活惯了的人。

    此刻她的额中皱成个川字样,再加上中气十足的怒吼,看起来甚是吓人。在珍味楼里,掌柜娘子倒是比掌柜的和赵老板都得下人怕的。

    赵孬蛋被她提溜着,自觉在陈亦卿和娉婷面前好没面子,但也只能小声嘀咕着:“知道了,知道了,马姐你就放开我吧!”

    而像提溜小鸡崽儿一样的这位马大姐,一看坐着的是贵客陈亦卿,便又缓和下来道:“呦,原来是陈公子!”不免心中对赵孬蛋更不满了,自己都不是跟赵员外和陈亦卿一桌子上吃饭的人,这赵孬蛋竟然敢在陈公子面前坐下。

    “下人不懂事,还请公子见谅,见谅!”马姐一边道歉一边又狠狠地刮了一眼赵孬蛋,恨恨地道:“我这就让他去给公子催菜!”

    而陈亦卿似不在意的对掌柜娘子微微一笑,道了一声:“马大姐辛苦了,不忙事儿的。”

    登时让这位大姐如沐春风,满面娇羞,走路的姿势竟扭捏了起来。

    “公子怎么会就想要用赵孬蛋了,浔阳能帮你打听徐臻臻下落的人多了去了。不说大牛哥、三丰哥,就是罗校尉、沈大人、武捕头都可以帮你啊,再不成到衙门报官也可以啊!”娉婷推着陈亦卿从珍味楼出来,撅着小嘴问道。

    陈亦卿笑她的傻气,说:“官哪能随便报的!再说罗大人、沈大人都那么忙,哪有时间帮我一个平头百姓,你真以为我的面子那么值钱!即便他们当我是朋友,我也不能总劳烦他们。”

    娉婷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又补充道:“可是靠赵孬蛋……赵全大叔!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徐臻臻啊!再说他以前那么害你,怂恿赵员外抄袭我们明月楼的生意,你怎么还能信得过他!”

    陈亦卿略一沉吟,眼下他真的是缺人手,虽然人事部门一统计,他手下也浩浩荡荡的长工、短工、临时工一下子一二百号人,但是那些大多数不过是最底层的人员。

    比如光在竹枝巷里做绣活的就有十来人了,这些人虽都是巧手的绣娘,可是设计、店铺管理的活都压在玲珑和念恩两人身上。河西味道不断的扩大店面,后厨、店小二加起来也有七、八个人,生意好的时候仍是捉襟见肘忙不过来。

    其余的诸如宝阁粮铺,城东的**间店铺都是三、五个人便撑下来一家店的所有事务,虽说掌柜们拿得多做得多,对陈亦卿招人慎之又慎的态度和方法并无怨言,可陈亦卿终究不能任他们如此辛苦,对于可用的人,他还是想要尽快的召到自己手下。

    “他有他的长处,”陈亦卿耐心地向娉婷解释道:“你别看他从前跟着赵林是跟我们唱对台戏,但是赵林弃了他之后,你看他并未出卖赵林,甚至还在赵家一间普普通通的酒家打杂。由此不难看出,只要利益得当,这个人是会忠心的。

    当然我也不是真打今儿就指靠他了,打听臻臻的下落,是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也不是多大难度的活。他若是很上心好好完成我交给他的任务,又快又好的办妥了此事,那么就是他对我有用,我还可以留着他好好发挥所长。

    可若是他连如此小的事情都办不好,还要我再找别人给他擦屁股。或者说压根就不把我的交托放在心上,那么这人就可以弃之不用了。”

    “哦~原来你是在试探他啊!”娉婷拖着长音道:“我还以为你是看臻臻最后是在宝月阁被他逼走的,才找他要臻臻的下落。那么……你就不怕耽误了找臻臻姑娘啊!你说过时间就是金钱呐!”

    陈亦卿抬头看了一眼她面上古怪的神色,才意识到:原来她从珍味楼出来后,每句话的重点都在徐臻臻身上,却不是旨在赵孬蛋。

    陈亦卿微微笑道:“娉婷,下月我生辰,王叔要给我做冠礼。不过宴请了三五挚友,不如……不如你也来!”

第八十四章 算什么男人

    陈亦卿也知道自己的毛病,用人不疑也是管理的守则之一,可偏他能做到的只有疑人不用。

    对于程祥、玲珑、玉轩、王家父女,他才是百分百信任。还有后来的因为高宁的事情,转而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大牛、三丰都没得说。但终究说到底,这些人跟他的关系能够互相信任是有契机的。

    比如玲珑、玉轩他们一起从死人堆里出来的时候就注定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大牛、三丰是因为他帮了高宁完成心愿,当然张常胜曾经给他开出的条件,这些人都不知道,所以算不得互相谈成。

    而程祥、齐大夫,对他来说,是一种感情的利用。因为自己救了程祥,所以程祥愿意无怨无悔跟着他,他便仗着这无怨无悔有恃无恐。齐大夫将他当亲孙子般看待,也是因为他常找名贵草药投其所好,让齐老头欲罢不能。

    至于娉婷,他斜昵一眼眼前面色红润娇艳欲滴的姑娘,倒是有点内疚的。他常说自己尊重女性,鼓励周围的姑娘们,如念恩、玲珑、娉婷发挥所长自食其力。而现在利用人家姑娘感情的自己,又有多励志多高尚?

    谁让他总是信不过其他人,如见赵孬蛋,安排“密探”这样的事情,程祥、玉轩他们都不得闲,他也只能叫娉婷跟着来了。而娉婷推着他进进出出得多了,闲言碎语也变接踵而至。

    什么,原本都在赌东家身边最后胜出的会是玲珑还是念恩的人,现在又分了一大拨将宝押在娉婷身上了。什么,搞了半天徐臻臻跟娉婷互相排挤,竟不是因为朱玉轩,而是因为大老板之类的话已经传到他的耳朵中了,想必娉婷也听了不少。

    可是奇怪的是,前一段娉婷见到自己的时候还一副感情不能自已的样子,还未说话总是红了脸,又总是抢着帮玲珑、念恩做活。时不时就到春阳街陈宅做个义务劳动之类的,可是近来反倒是跟着陈亦卿出入得多了,娉婷变淡定了。

    有时跟他出来娉婷会刻意回避,似乎要跟他表示,并不是很愿意听到他跟别人谈事说秘密。有时又在来往的路上保持沉默,显得跟他出来只是作为被他买回来的奴婢应该做的事情。

    陈亦卿一边既安了心,看来人家姑娘也没有那么喜欢自己,不至于对自己下手。另外又有小小的失落,好像娉婷如此跟自己远了些,是自己吃亏了一样。

    “为什么会失落呢?我一个大男人!”陈亦卿想着忽然又发现了不对,“啊咧,大男人……”

    见娉婷会因为臻臻跟他吃醋,他又狡黠地笑了,心想:“嗯!只要这姑娘还对我有意思,那她断不会害我,还这么机灵又漂亮,带出来谈生意真是再适当不过了!……”

    偏偏有些人,看不清自己心意的时候会做欺世盗名之徒,连自己都骗。

    华夏族的成年礼,为男子行冠礼,女子行笄礼。

    冠礼表示男青年至一定年龄已经成熟,可以婚嫁,并从此作为氏族的一个成年人,参加各项活动。成年礼也称成丁礼,由氏族长辈依据传统为青年人举行一定的仪式,才能获得承认。

    行了冠礼才算是成年人,是一家之主,可以娶妻生子。

    经书记载,实行于周代。按周制,男子二十岁行冠礼,然天子诸侯为早日执掌国政,多提早行礼。《仪礼士冠礼》贾公彦疏:“诸侯十二而冠也。若天子,亦与诸侯同,十二而冠……不仅是天子诸侯,一些普通百姓在娶妻之前,即便不到二十岁,也会行冠礼。

    《礼记冠义》篇系统阐述了“冠礼是礼仪的起始”的观念。它说:“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而后礼义备。以正君臣、亲父子、和长幼,君臣正、父子亲、长幼和,而后礼义立。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故曰:冠者礼之始也。

    所以在这个重礼的民族传承中,无论天子诸侯、士族公卿还是普通百姓,冠礼都是男子不可或缺的重要仪式。但是根据地位、身份以及门户高低不同,冠礼的规格差别就大了去了。有些家里穷的,便也不讲究这些礼数了。

    按例冠礼要在家庙中进行,但陈亦卿自来浔阳周围的人便都知道,他家乡发生灾祸片瓦不存且父母早亡,族中又无人,除了浔阳城竹枝巷的王启顺是他远房姨丈,旁的就再无亲属。所以,陈亦卿的冠礼由王启顺来主持就再合适不过。

    原本陈亦卿只是想在他的春阳街小院,还是同往年生日一样简简单单,一大家子人一起吃餐饭,王启顺想给他行礼他便就由他“姨丈”大人做主行了礼,人少不拘也不至于太繁琐。

    可唐亚东知道陈亦卿尚未定亲,又到了二十岁的年纪,便主动找上门来,声称:“陈公子,以你这样的身份今年定是要行冠礼了,愚兄定是要来贺一贺你的。唐某不才,秋闱不过三甲耳,且还是托了你嫂子娘家的福,才能回到浔阳做个学正。但是由我来为你的冠礼做个赞者或有司也是再恰当不过的!”

    在唐亚东这样的小康之家,冠礼上除了有冠者本人外,还需要冠者的男性长辈宗亲2人,称为“主人”,而陈亦卿在这城中的“主人”也只有王启顺1人,他们是都知道的。

    而后又有为冠者加冠的的德高望重者1人,称为正宾。赞者1人,协助正宾加冠或为冠者束发、更衣,一般是冠者的兄弟、亲友或师长。有司3人,为冠者准备所加之冠或其他行礼所用之物,一般是好友或兄弟姊妹。其余另有来观礼的客人若干,这人选便随主家心意了。

    若说是作为赞者,唐亚东一个正八品的学正对陈亦卿这样一个小商贾来说也是绰绰有余了。

    原本只是把所有的事情交给王家父女去筹备,陈亦卿只预着最多加上大牛、三丰还有几个信得过的掌柜和娉婷便足够了,他陈家小院堪堪不过容纳十几个人。

    但唐亚东一番诚挚的毛遂自荐,光是名词都把陈亦卿说得云里雾里了,更是无法拒绝。可若是把唐亚东请来,他老爹唐锦仁和他大哥唐冠北是自己的合作伙伴如何能不请来?

    若是请来了这个老合作伙伴,怎么能不请新合作伙伴赵林和孙璇儿?合作伙伴都请来了,还有唐亚东这个八品学正做赞者,那么又怎么能少得了刚刚升了千总,听说是要外调的罗廷亮?罗千总来了,那么沈经历、武捕头……

    陈亦卿有些头痛地扶扶额,叫道:“娉婷、娉婷!晓欢、晓欢!”

    看着工人把一批玲珑、念恩挑中的新演出服送回明月楼的晓欢,刚才还看见公子和唐家二少爷在一楼客席“相谈甚欢”“推杯交盏”!怎么唐少爷刚走,陈公子就坐到了二楼包厢,点上了灯笼,一脸忧愁地喊自己和娉婷。

    眼见陈亦卿表情跟便秘一样痛苦,晓欢不敢耽搁,慌忙一边答着:“就来了公子!”,一面催促着服装室的小叶去喊娉婷。

    “你们可会写字?”

    陈亦卿叫娉婷和晓欢来,第一句竟是这句话,让二人面面相觑一阵。娉婷在晓欢求助的眼神中,默默举起手,不明就里的小声说:“我……我们都会!” 娉婷吐吐舌头看着晓欢,一副死也要拉你垫背的表情。

    晓欢瞪了她一眼,“不不不,还是娉婷写的好看些,我会写是会写,可是好多字都不认识,写不全。”

    陈亦卿还是保持着他扶额便秘的表情,悠悠道:“写两个字来看看!”

    果然娉婷是字如其人,瘦长而秀美。晓欢写的很慢,但看起来也是一笔一划,虽无什么书法可言,但是陈亦卿不禁咂咂嘴,心说:“连这丫头都比我的字好……”

    “好了,少爷我交给你们一个任务!”

    陈亦卿翘着腿,一副吊儿郎当公子哥模样,微微叹口气:“我要行冠礼了!”

    明明这行冠礼是好事,是男子成年当家作主的标识,可娉婷和晓欢不明白眼前这位少爷是怎么了,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娉婷、晓欢,你俩来负责我冠礼上宾客名单的拟定,顺便写写请柬。时间紧任务重,临时改人员,我怕顺叔搞不定。再说我家那小地方也盛不下,娉婷再帮我选个合适的地方。

    晓欢如临大敌般,她也知道定是近日宝阁衣柜太忙,这些细法活公子不能交给念恩、玲珑二位姑娘。可宝阁衣柜忙,她这个小丫头自然不比那二位掌柜的清闲,不仅要做绣活,要在宝阁衣柜帮顾客试衣、裁衣,还要经常帮着明月楼和明月楼分号的演出服订制。

    娉婷不说话,咬着下嘴唇点点头。心里有一点点失落也有一点点欢喜。原本,那日公子说下月让她参加他的冠礼,她高兴得如同在心里抹了蜜。

    公子愿意在她吃醋的时候哄她,也亲自邀她参加他最重要的仪式,她一直想为他亲手缝制深衣的。哪怕不是深衣,采衣也罢,中衣亦可。

    可现在,他让她来帮他写宾客名单,衣服自然不论多少件,是要交到念恩、玲珑姐姐手中了。也是,公子的衣服不一直都是二位掌柜的做的。连宾客名单,都要跟晓欢一起分着做。

    即便那是她最要好的姐妹,娉婷还是分神了!

第八十五章 不负韶华

    冠礼原本是皇族、士大夫家族的重要仪式,但如今皇帝重用文士,崇尚礼仪,所以在东楚之地,特别是浔阳这样的富庶之乡,虚慕这种礼仪的人家不在少数。只是比之王孙贵族要简略的多,毕竟他们再有钱有权,也不敢僭越。

    更多时候,这些地主员外家给成年的孩子行个冠礼,不过是为了亲友们之间互相夸耀一番。请请客送送礼,拉进一下感情,炫耀一下财力罢了。

    陈亦卿并不喜欢这样繁复的古礼,唐亚东好心来找他要给他做赞者的时候,他简直觉得麻烦死了。于是把最重要的宾客名单,和行礼地点之类的事情交办下去,剩下的只是对自发组织起来的“陈公子冠礼后援团”只有一句交待“一切从简!”

    “若敦厚好古之君子,俟其子年十五以上,能通《孝经》、《论语》,粗知礼义之方,然后冠之,斯其美矣!”

    唐亚东和沈心这样的文人,念起这文绉绉的句子,就如同我们说“早安,吃了么?”之类的话一样顺口又自然,听起来还真的颇具有古色古香的清雅韵味。

    既然决定要好好帮陈亦卿办这个冠礼,娉婷简直是把所有的活都揽上身了。这边厢刚跳完舞,那边就步履不停地跑去锦绣布庄选合适的布匹拿去宝阁衣柜给玲珑和念恩,帮着她们挑选陈亦卿行礼时要穿的服装款式。

    场地也是娉婷跑去找孙璇儿商量,想租借赵家的酒楼。赵林也特别给面子,虽然陈亦卿邀请的宾客不多,他的浔阳酒家一层楼便也够了,但还是豪爽的直接把整栋楼借出来给陈亦卿,让这位怕麻烦的公子可以安安静静的办个冠礼,且赞助了餐饮。

    而最初陈亦卿交给娉婷的写请柬的活,她只能晚上演出完后,卸了妆再趴在桌子上点着灯挨个写去,但凡一张纸上有一个字写的不好看,她便要毁了重新写的。常常是累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旁的晓欢看着心疼的给她披个被子,不忍再叫醒她。

    连自信知书达理的唐亚东和沈心,都对娉婷计划的既简洁又合礼的仪式而颇加赞赏。

    唐亚东和沈心你一言,我一语,如春晚节目主持人一样,面带喜庆的微笑念完一长串的礼辞,便由唐锦仁作为正宾来给陈亦卿加冠。

    唐锦仁为示郑重还穿红挂绿的打扮了一番,搞得跟要娶儿媳妇儿一般喜庆。

    一旁的赵林看了不禁撇撇嘴,原本他是想当这正宾的,同为陈亦卿的合作人,他赵家可比唐家财力雄厚了不止三倍、五倍。但是谁让这唐老头年纪大呢,也算是他的长辈了。

    更何况,唐家现在是出了进士的。

    由不得赵林不忿,他也只能在一旁跟孙璇儿嚼舌根:“将来,我们的儿子可是要考状元的,谁再说我赵家是暴发户没文化,就让他好看!”

    一旁珠圆玉润的孙璇儿满面红光,听到赵林这么说一边羞红了脸,一边不自觉的伸出手温柔了抚抚自己尚平坦的肚子。

    行罢礼后,众嘉宾入席。

    浔阳酒家训练有素的店小二,因着今日客人身份特殊,何况自家大老板和老板娘都在正席上就坐了,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鱼贯而入,将一个个菜名唱得是字正腔圆。上菜撤盘更是井井有条,茶水侍候也颇上心。

    后厨和前台都给赵林长了脸,赵林洋洋得意的开始调笑起同台的主角:“陈老弟啊!你赵大哥我是十六岁便行冠礼,十七岁娶妻,到你这年纪的时候,孩子都好几个了。你……是不是也该加快脚步,让我们下次相聚便吃上你的喜酒啊!”

    赵林一边说一边端起酒杯,向同桌的几个人摆出请的手势,大家也都纷纷举起酒杯应和,他这话虽俗,但是来的都是陈亦卿的朋友,理倒是大家都盼着的理。

    可是转了个圈,酒杯敬到旁边的夫人时,但见孙璇儿杏眼圆瞪,赵林方知自己说错话了。十六行冠礼十七岁娶妻,虽然现在出来常伴他身侧的是孙璇儿,但十七岁时的妻毕竟是许多多。

    怕是又惹了夫人不开心了!赵林心虚地收回眼神,一仰头“咕咚”一口酒入肚肠,不知滋味,赵林便只敢偷偷摸摸地去斜昵孙璇儿的脸色。

    对面的唐亚东看得一清二楚,心道:“原来人说赵员外最是又敬又爱二夫人倒完全没说错!”他掩口一笑,接着说:“是啊,我也是十九岁就行了礼,如今二十一就喜当了爹了。兄弟你比我小一岁,可已经落后我两步啦!”

    连一向内向寡言的沈心,喝了几杯酒也红着脸附和道:“冠而生子,礼也,礼也……”

    忙忙碌碌的娉婷连着好几日都不曾睡个好觉,这时众人都入席了,她才得以欣赏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

    众人言笑晏晏,催婚催生的声音里,娉婷在一旁脸红的跟自己喝了酒似的。时而拿她的桃花眼偷偷瞧一眼陈亦卿,时而低头含羞带臊地笑笑,不知道她的脑瓜子里都想的是些什么。

    可真正的冠者,这场宴饮的主人翁陈亦卿,却无心行酒令也无心说笑。不过在众人推杯交盏言笑晏晏的时候,微笑着应和一下。娉婷看得出来,他是担心王启顺。

    这场冠礼的发起人,陈亦卿在这浔阳城唯一的“亲人”、“长者”王启顺并不在宴席中。

    “小卿啊,你不要管我了。你听我的话,你的冠礼还是要办的,毕竟请柬都已经发了出去。那唐大人还要做你的赞者,这是多大的,咳咳……多大的荣耀!何况……咳咳,还有唐老爷、赵老爷都要来的……”

    原本想趁着王启顺回乡悼念亲人,便顺水推舟推了这繁琐的冠礼。更何况王启发大叔不在了,当初赞助他路费,让他得以到浔阳的长者去世,他是真想去鞠一躬的。

    消息传来的时候,王启顺还在河西味道捋着胡子,开心地听娉婷跟他说着流程以及宾客名单。

    “我小卿出息了啊!陈姑娘你看,他居然请了这么些大人物、官爷们来参加他的冠礼。唉!他在浔阳这将近五年,也着实辛苦了!若没有他,我和念恩的日子还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念恩啊!你可得小心点给他做礼服,不敢出岔子了!”

    陈亦卿认真的扮演着王启顺的大外甥,而王启顺也认真的把他真当自己的亲外甥了。

    河西味道来了个陌生青年,二十五岁上下,看起来颇为精壮。也许是常年在农田作业,皮肤黝黑,穿着褐色的粗布衣衫,面色带着点凝重的神色,一进门便径直问:“敢问这店铺的掌柜,王启顺王大叔可在?”

    若是程祥在,说不定他还能认出这个青年正是河西镇东头的曹家大哥。王启顺只听着声像是河西口音,便答话道:“我就是王启顺,不知客官要吃饭还是找我有事?”

    这青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人眼盲,四十多岁的样子,应该是王启顺无疑了。便上前拱手道:“大叔,我是河西镇你老家邻居曹佳阳,曹天是我父亲。”

    曹佳阳并不认识王启顺,他还是个小屁孩儿的时候,王启顺就带着大哥的未婚妻私奔了。但他爹曹天是和王启顺兄弟俩一起玩大的,王启顺自然是知道他。

    听闻是故人之子,王启顺很是惊喜,慌忙拉着曹佳阳让座:“大侄子你坐坐,快坐,可曾用餐?你怎么来浔阳了?”

    曹佳阳也顾不上坐了,只叹口气道:“老叔叔,你快随我回河西罢!启发叔…..启发叔不在了!是你侄儿托我……”

    不等曹佳阳将话说完,王启顺大喘了几口气往后一背便昏死了过去。任曹佳阳、念恩、娉婷七手八脚的又是掐人中又是喊人叫大夫。

    程祥跟着他们回了河西镇,有他在一应事务当是很放心的。但陈亦卿看着王启顺如风中残叶,坐驴车一路颠簸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终究连这冠礼也未曾放开心怀好好饮宴。

    一番欢饮达旦后,陈亦卿便告辞于诸人。原本冠礼是要祭祀祖宗的,可陈亦卿在浔阳没有宗祠也无祖先牌位,娉婷便建议他上古月寺去烧一柱清香,当是告知天地父母了,而他也着实想为王家祈一祈福。

    这日是初七,天气又阴冷,古月寺中香客不算多,大殿出来,陈亦卿便看到那个胖和尚执了扫把在院中静静地扫地。娉婷也是外地人,并不知道云深大师那些“哥的传说”,只是看着陈亦卿和那大和尚望见彼此,便只静静地相视而笑,许久都不出声。

    倒还是云深和尚先打破了安静,合十双手对他们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大师,那些你的故事是真的么?那么多个版本哪个才是真的呢?”许久不见陈亦卿攒了一肚子话要与这个才见第二面,却又像是多年老友一般的和尚说,却又觉得并无甚话题好说。

    大和尚不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你为什么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性而活?又何必在意别人口中的真真假假?”

    自古月寺出来,娉婷觉得陈亦卿分明是轻松了不少。

    在北径山遥望浔阳城,如同看着自己手下的一个棋盘,陈亦卿举起右手,眯起一只眼睛,顺着手指去看这棋盘上不起眼的几个点,那里有自己的几间小店。和这诺达的棋盘一比,自己那几颗棋子实在是太渺小。

    自来到这个世界,或者说是在这个世界醒来之后,五年时间朱家村被屠戮,白奶奶走了,张常胜走了,王启发如今也不在了。

    五年的时间,他时长担心朱家村曾经的事情会有一日卷土重来,将他和玲珑、玉轩这三个“余孽”吞噬。他也担心张常胜曾经和他的交集,会给他和身边的人带来覆灭性的灾难。

    他无时无刻不在小心翼翼地活着,他觉得憋屈觉得窝囊。不管是并未犯错,却自责压抑的郭雨晴,还是一醒来就失去所有的徐家宝,还是如今战战兢兢等待暴风雨到来的陈亦卿,都憋屈也窝囊。

    没有谁会活成永远,也没有什么是永恒,如果郭雨晴记得不错,在他或者说在徐家宝的有生之年便能看到这个世界的颠覆与重生。

    那么生亦何苦,死亦何哀,按捺着自己的心性亦步亦趋地去蝇营狗苟地活,和在这世间轰轰烈烈的创建个属于自己的世界然后痛痛快快地死,该作何选择?

    真的就只有这两个抉择么?或许他可以选择好好的活着!

    半晌,陈亦卿自轮椅上站起来,对并肩而站着的娉婷说:“娉婷,你怕死么?”

    “诶?”

    不等娉婷回答,他又在这不算高的山巅吟起诗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第八十六章 孤吟抱恨长

    “啪!”

    清脆的一声响,郭志嘉颤抖着手打在女儿的脸上。

    郭黎阳是兵部尚书郭志嘉的二女儿,这位贵府嫡生千金自出生以来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样的打。虽然这一巴掌郭志嘉控制了力度,但郭黎阳的小脸还是瞬间涨红得如同充血。

    父女俩就这样互相对峙着,谁也不肯再开口。

    郭夫人见状慌忙跑上前,心疼地拉过女儿护在身后,可面对一家之主她也没有了主意,眼泪登时就充盈了她的眼眶。

    “老爷,有事情你慢慢说啊!阳儿还小!你不要跟她一样……阳儿,你爹,你爹他也是为了你好啊!”

    郭黎阳如同一只好斗的小公鸡一样,眼见娘来护着她,便梗直了脖子,质问自己的父母道:“为我好?若真是为我好,你们就不要逼我嫁给康思雨那个矮子!我将门虎女,怎能嫁满口迂腐的竖子?!”

    “你还敢跟我提将门虎女?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女孩子家嫁什么样的人岂是你说了算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了那个玄武营的景林了嘛!

    别说以他那样来路不明的身份,你跟他没可能,被这样一个卑微的小吏当面拒绝,你真是丢进了我将门颜面!你还不肯听我的话风风光光嫁入康家?康家还能要你都是给你爹脸了!”

    听父亲提起景林,郭黎阳的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掉下来了。只能像个耍赖的孩子一样,跺着脚大哭道:“不嫁,不嫁,我就不嫁那个矮子!”

    “娘,娘,你救救女儿好不好……娘……”

    见女儿晃着自己的手臂,哭得快昏过去了,郭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叹叹气对郭志嘉道:“老爷,咱们……咱们就跟阳儿说实话吧!她可是我们亲闺女啊!”

    郭志嘉如同战败的武士一样,登时没了精神头,“唉!罢了罢了,若是黎明和黎景那俩臭小子,我绑起来一顿抽也就罢了,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呢……”

    趴在窗外听墙根,随时准备冲进去救姐姐,连行李、马车和银子都给她准备好了的郭黎明和郭黎景听到父亲这么说,不约而同的伸手捂住了腚,还真是一对默契的双胞胎。

    郭志嘉坐下喘口气,眼见夫人那边也劝住了女儿。当也兴许是哭累了,她的哭声小了点。郭志嘉才无奈地说:“是你姐姐冒死打听到的消息,又千难万险的托人转送了信儿出来。

    贵妃娘娘有意在适当的时机建议皇上选秀,你也知道,若真是重开选秀的话,十四岁到二十岁的女孩儿……以我们家的品级,肯定在选秀的范围内。你姐姐九年前不就是如此才入宫了嘛!

    虽然这只是贵妃的一时念头,倒也不一定会向皇上进言。即便贵妃提议了,皇上也不一定同意,但是我能让你去冒险吗?以你的品貌,和我郭家在朝中地位,你若去了,还有选不上的?

    那是个什么地方?我已经送了一个女儿去了,还能把你也断送了进去吗?当然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和思雨先定亲,倒也不急着嫁。”

    听爹爹么说,郭黎阳止住了哭泣,满脸的不可思议:“皇……皇姐夫……”

    郭黎阳的太祖父曾是东楚名将,父亲是当朝正二品的官员,她也曾入宫与德音公主伴读,皇宫她自然是不陌生的。姐姐生下七公主被封婕妤的时候,她和母亲还被皇上特召入宫陪伴姐姐了几日,是以有幸得见天颜。

    她无法想象若是自己嫁给他,那个和自己父亲年纪相仿的男人,那个听到她没规没矩叫“皇姐夫”时“哈哈”大笑着说:“如此没规矩,看你是小公主的姨母,朕就赦了你罢”的男人。那么姐姐如何自处,她又该如何自处。

    “可是,可是为什么是康思雨呢?爹爹就不能选个略强些的么?庞海啊!我看小海就挺好,要不……哦!要不永康!李永康。他们都是将门,我们到底又是一路长大的……”

    不等郭黎阳说完,郭尚书就打断了她,“你拉倒吧!庞海?李永康?你们一起胡闹的还不够?他俩跟你弟弟一般大,都还是半大孩子,个子不矮,心性倒每一个稳重的!”

    郭黎阳这对双胞胎弟弟是个十足的姐控,这些年大了点还好,小时候那可是郭黎阳的尾巴一样寸步不离的。庞海、李永康都是郭黎明和郭黎景的玩伴,从小没少跟着郭黎阳闯祸。

    他们五个人给自己起了个响当当的组合名字,叫“将门五虎”。老虎倒不敢说见过,往工部侍郎家墙上撒尿,在吏部衙门放炮仗,差点一把火烧了户部库房之类的事情确实没少干。

    他们不待见康思雨的原因也是每次他们几个闯祸的时候康思雨不但不加入,还要一副老干部的模样痛心疾首的劝导,告诫甚至举报他们。

    自从郭黎阳大了些,不再跟弟弟们一起玩闹,郭夫人也派了教习嬷嬷看着她学规矩学女工,调皮了就挨打,才老实了下来。其他的四只小老虎,没了头,倒是专心练练武念念书,京城各位大人的府邸这才刚消停四五年。

    郭黎阳眼珠子一转,心说:“这康思雨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不过跟皇姐夫比……唉!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要嫁了,万一皇帝不开选秀,我找个理由跟康家悔婚也就是了!”

    想明白了的郭黎阳,又如同往日那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一般,对父亲道歉道:“爹爹,爹娘如此为女儿,是女儿失礼了,还请爹爹责罚。”

    见女儿明白事理,又撅着小嘴道歉的样子,郭尚书便也没了脾气,轻声道:“好了好了,你懂得道理就行,你姐姐性子沉倒还好,你这脾气要是进了宫,怕是我大楚要遭殃了。

    另外在宫里宫外传递消息,可是要杀头的。你姐姐也是冒着极大的危险才提前告知了我们,你可别出去说,万一传到有心人耳里,怕是我们郭家要倒大霉的!”

    夕阳下,厚厚的墙砖红瓦高墙上,两个俊俏少年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你说,选秀是不是几品以上的贵女都要参与来着?”郭黎明晃着腿,脚跟磕着墙问身边的双胞胎兄弟。

    “不知道啊!”郭黎景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说静静会不会也在列啊?”

    “啊,那我要去告诉静静,姐姐都要嫁给思雨哥了,让她赶紧先嫁给我,那她就不用入宫了!”

    “嗯!……嗯?怎么是嫁给你?应该是嫁给我好吗!”

    围墙下,看着两个小主子不仅爬墙玩,还在墙上打起来了的伴当郭天被吓得不轻,一口一个“祖宗”劝二位小爷赶紧下来,他想他家这二位爷是又要抢弹弓了还是在抢宝剑呢?

    殊不知,这两只毛还没长齐的小公鸡是在抢姑娘呢!

    阴暗逼仄的角房里,细声细气的人对面前搓着双手呵着气的人道:“这真是你侄子?”

    那人穿着后夹袄可还是冷得不住搓手跺脚的,可他带来的孩子不过是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即便是昏迷着浑身仍不住的哆嗦。

    “您老人家可快着点吧,你看这孩子细皮嫩肉的,肯定讨主子们喜欢,我可没多问你要价。也实在是我那老哥哥病得厉害,嫂子一个人又看顾不过来,才把我这小侄子卖了的,不然可舍不得……”

    这不是二人的第一次交易,那细声细气的人将一袋铜钱往他怀里一扔,这男人登时笑得脸开了花一样,没了刚才的焦躁与着急,而是点头哈腰道:“李二爷年前事忙,您也定是脱不开身,等过了年小的再请您喝酒!”

    “嗯!”那人阴阳怪气的答应一声,语气平缓地催促他道:“我说谢刚,你拿了钱就赶紧走吧!别耽误事儿!”

    “得咧,得咧!李爷您忙,以后我这侄子就拖您照拂了……”

    这位“李爷”摆摆手,见谢刚掀开帘子眉开眼笑地捧着那钱袋子走了,转身又看一眼榻上那瘦弱的孩子,轻轻叹了口气,可脸上却是一抹诡异的微笑,眼中还闪着一丝精光。

    “又是个苦命的孩子啊!可谁又不是苦命人呢,呵呵,呵呵……”冲旁边候着的人交待了一句:“带下去吧,好好处理了!”这位李爷便也哼着曲子离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

    他醒来,看到自己似是躺着,而面前有个大脸离自己很近,那人满是褶皱的脸上眉毛很淡,耷拉着的三角眼,一颗蒜头鼻,嘴唇很薄,如同锋利的刀片。

    一阵难闻的味道似是从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熏得他清醒得多了。可是腿间的痛感又让他几乎要晕过去,他咬咬舌头,证明自己还活着。

    绝望感袭来,面对陌生的环境和来自恶魔的微笑,他反而平静了,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又问了一遍,看得出他也没有多少耐心了,不过是对他还有一丝丝同情,可表情和眼神又都是麻木的。

    “我……我叫……曹玉……我叫曹玉”

    “哦,小曹子……”

第八十七章 生存游戏

    客室里陈亦卿板着脸问:“你还是要如此一意孤行?”

    朱玉轩站在他面前,经过激烈的争吵脸红脖子粗地别过脸,用坚定的眼神表明心迹。

    陈亦卿无奈地挥挥手,苦笑叹道:“好,好,那你就去吧!”

    朱玉轩眼中一抹喜色看着陈亦卿,表情还有狐疑。

    呆坐在一旁的玲珑“呼!”地站起身,用近乎绝望的声音对陈亦卿说:“不可以,你怎么能允许……”。

    如同歇斯底里的疯女人般,玲珑扑到朱玉轩的身边。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从门口刮入的寒风,玲珑想拉住这温暖的源泉,可她只能颤抖地伸出手在他身上捶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固执,为什么要丢下我,你去查那些又有什么用!我当初……当初清清楚楚的听到爹说是官兵,你有多大的本事!你为什么就非要……”

    玉轩含着不舍的苦笑看着失去理智的姐姐,他伸出手拉住因情绪激动站立不稳的玲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为什么?因为这是我从那死人堆里走出来的唯一理由,是我活在这世上的人生目标。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谁让我们的家就这么没了?!”

    他将我们的家说的很重,他并不奢望玲珑能跟他并肩作战。但他希望姐姐能够理解并支持自己的决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想让他如缩头乌龟般继续沉迷在这样安稳的生活中。

    朱玉轩越说越激动,他握着玲珑双臂的手加大了力气,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眼前的男人像极了曾经从山上围猎回来的父亲,那个杀红了眼的令她又爱又怕的男人。

    朱玉轩骨子里是像他的父亲的,那个看起来平凡又寡言的普通村民,可在每年秋猎的时候,他却是朱家村后山上最凶狠的猎户。

    陈亦卿默默叹口气,打开他轮椅的扶手,原来这里竟也是中空的,他从里面拿出一个伸缩拐杖。这也是他自上次遭遇了赵二狗的突袭后做的改装,他的轮椅扶手里现在不仅有拐杖、碎银两,还有匕首。

    他平时用来辅助行走的双拐并不在身边,所以只能借助这支小拐杖移动,显然不足以支撑他的身体。虽然他整日里坐在轮椅上,大概是玲珑经常给他做些鱼啊鸡汤啊补着,他的个子并不矮。即便瘦,但全部体重靠一条腿,一个拐杖行走还是困难。

    不过几步的距离,陈亦卿在这腊月天里都走得出汗了。他从玉轩手里接过摇摇欲坠地玲珑,淡淡地开口对玉轩说:“你若真是下定了决心,便走吧!”

    他又转而拍拍玲珑的肩膀轻声道:“玲珑,玲珑,你听我说,如果你阻止不了他,那倒不如就当从此便失去了他。”

    朱玉轩的神色很复杂,当初逃离朱家村的时候陈亦卿曾对他们说过:“从今往后,我们三人是只能相信、依靠彼此的至亲,但是也必须是最没有关系的三个人,我们不能成为彼此的负累和软肋。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遇到追兵,你们一定不要想着来推我,不要管彼此,只需要跑,自顾自的跑,能有多快跑多快。”

    当初听到陈亦卿这么说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并不清楚这话里的重量。可是经历了这五年,他们从一无所有到如今在浔阳商界小有名气,他的五年可是比别人的十年都要来得成长迅速。

    摸着下巴上渐渐长出的青涩胡茬,玉轩觉得从一开始陈亦卿就是算计好了的,他们这些人注定只能同富贵,却无法共患难。

    他失落,但是他也感激陈亦卿。

    即便如今他的语气和态度显然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了,可是,陈亦卿不仅将他从朱家村带出来,给了他生存的可能,还让他积累了不少财富,不然他连走到京城都不可能,如何能打探到更多的消息。

    更重要的是,这几年跟在陈亦卿身边,他学到的那些做生意的手段和思路,让他很有自信,即便现在离开了陈亦卿的庇护,他依然能给自己创造活下去的条件。

    玲珑不理解,可陈亦卿能清楚地感受到朱玉轩的心情。同时,他也比大多数像朱玉轩一样不理解女人心事的大男人们,更能体会玲珑的感受。

    被生活压地几乎生不如死的时候,女人身上往往有股坚韧的力量。这力量或许来自她们强大的内心,又或许因为她们天生的母性,她会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强大得坚如磐石,韧如蒲草。

    就如同当初十二岁的朱大妞,她可以不畏死人,不惧危险,用稚嫩的肩膀将他的宝哥哥抬出来。又用最温暖的笑容,最温柔的语气不断的鼓励幼弟。

    可女人也很脆弱,当她们拥有安稳的生活,便如同易碎的瓷器般,经不起生活的磋磨。

    就如同现在的玲珑,过去的岁月中曾有过的伤痛如一颗珍珠,被她自己揣在腹中,不断不断用自己的心血将它包裹打磨,甚至在记忆中美化,这样至少没人去挖她就不会痛。

    她会编织谎言骗自己,迷惑自己,让自己相信她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安稳美好的姑娘。而以后她也只想守着自己的书桌画美丽的衣服,守着她的针线框子,绣漂亮的图案。

    可朱玉轩不同,他是男人,他是热烈的不可妥协的热血少年。

    面对风霜雨雪他宁可来个痛快,让自己如同被大风刮折的树般,即便倒下仍旧是掷地有声的,他受不了生活中细碎的消磨。

    所以当初在地窖中,三儿不断试图要冲出那个井盖去跟那杀害自己父母的匪徒拼命,哪怕是看一眼到底是谁杀害了他的父母。他需要清楚明白的死,他宁肯要个这样的痛快。

    当他被高出他半头的姐姐死命地捂着嘴,拉到地窖的另一端时,他只想着有一日我要高过姐姐,那便是他当时的目标。

    当生活安逸,他又不愿只沉浸在那细腻的儿女情长中,他需要为自己不断的寻找目标,去解答心里的疑惑,去创造更能让他有成就感、满足感的生活。

    此刻的陈亦卿,他也在不断的调整目标。

    一开始,自废墟中醒来,他的眼前只有一张小脸如花猫般的大妞。对于现在自己所拥有的这些温暖的房间,可口的食物,还有不断积累的财富,他根本不敢想或者说是没有时间想。

    他只有疲于奔命,先活下来。

    从能吃一顿饱饭,到能有瓦遮头,再到如今比起说是目标,更准确来说,他的心里对于自己所做事情的定位,已经变成是一场追逐的游戏,又或者说是他想摆脱那些阴暗晦涩的想法而给自己的刺激罢了。

    所谓的目标,不就是在你每个不同的阶段,那个指引着你走下去,让你有生存的动力,不同于安于现状吃饱就行这样的无趣人生,又和能吃一顿饱饭一样重要的,活着的动力。

    陈亦卿的这个目标,就如同已经运行起来的火车,不断的加速。

    现在连他自己这个驾驶员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想要驶向哪个轨道,这辆车上现在有工作人员在和他并肩行驶,也有不受他控制的乘客在推着他前行。

    可是只有这列车飞速的运转着,疯狂的往前跑,他才能感觉到生命的鲜活,生存的乐趣。

    比如赵孬蛋,他和娉婷去找来的那摊看似无用的烂泥。

    他交待赵孬蛋,或者说现在有了人样的赵全,去打听徐臻臻的下落,不过两日他就一板一眼的来汇报:“徐臻臻自从在宝月阁受伤被冷藏后,一直到宝月阁被浔阳士子们逼着结业,她跟宝月阁上上下下的人就没什么来往,交谈也不多。

    宝月阁关门后,许多没有签卖身契的下人就各自散了去,或是回老家务农,或是到别家做工,也有的姑娘们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就嫁了。

    徐臻臻一开始并未离开浔阳城,而是靠着积蓄租住在浔阳的贫民区,中间还去找过一个同乡亲戚,可她那个说是姐姐的人,也过得不好,并未能帮上她。再后来便有人见她出了城,至于是回家了还是去哪里了没人知道。”

    赵全拍着胸脯跟陈亦卿保证,“臻臻姑娘肯定不在浔阳,要是在城中不论是去哪家做工或是嫁人了, 我肯定能打听出来。”

    并且这赵全还有所进步,不仅认真的打听了徐臻臻的下落,还主动问陈亦卿:“公子可否需要我托人到她家乡再打听一下?”

    既然人已经出了城,陈亦卿便不再执着,对于徐臻臻的遭遇他有同情有愧疚,但追究下来事情的起因到底是她自己犯错在先,他的处理并无不对。

    何况当时她走的时候,陈亦卿不仅没有扣工钱,还给她多结了半个月的。陈亦卿自问扪心无愧。不过她就这么走了,陈亦卿有些可惜少了个人才,也对一个姑娘孤身上路觉得担忧。

    既然留不住徐臻臻,陈亦卿亦不再执着,那日在古月寺门口,他悟明白了一些道理,这些道理跟他身后讲究“四大皆空”的佛寺显得格格不入,但让他觉得又充满了斗志,生活变得有意思起来。

    他还有好多事情要想、要做,徐臻臻很快便被他和赵全忘到了脑后。

    浔阳城中人口众多,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赵全和平时没有两样。可他近来却多了不少朋友。这些人中有些原本就是他的旧相识,有些是新近喝酒认识的。

    这些人的身份都差不多,都是这城中大户人家的厨房管着采买的大厨或二厨。

第八十八章 踏着力气踩着梦

    玲珑握着弟弟的手,她知道已经劝不动眼前这个连行李都收拾好,准备离开她的唯一亲人。

    她咬咬牙试图说服自己,就像陈亦卿说的,“那么就当从此便失去了这个人。”

    自一年多前玉轩跟她说似乎是有了关于当年朱家村横祸的消息时,玲珑已深知弟弟的心思了,虽然当时劝住了他,但她知道,这一天终究是会到来。

    她也早已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做好割舍的准备。可她不知道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放不下,似是心里被挖了一个洞般难受。

    玲珑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也是抖的,但还是控制住表情,让自己对他微笑着做最后的努力。

    玲珑说道:“你……你不能过了年再走么?也就一个月了。”

    朱玉轩同玲珑一样,看上去亦是微笑着,但是他却是真的下决定忍下心,要舍了她。

    玉轩微笑着摇头道:“我听说了一些消息,我在京城也联系上一个朋友,听他说趁过年送礼的时候能见到知道当年事情的人,我定是要跟他一起去探个究竟的,有朋友的照拂,你就放心吧。”

    玲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她仰着脸对玉轩说:“弟弟,弟弟,你只是去打探消息的不是?或许……或许没有宝哥说的那么坏,也许你打听不到什么,还回来便是了。”

    玲珑每到焦急的时候总会习惯性的叫陈亦卿做“宝哥”,这让陈亦卿有些头痛,不过若说是小名也没不可。

    什么家宝了,家旺了之类的小名,叫的人多了去了。

    可是他只是想努力的摆脱过去,这跟什么危险不危险的境遇都没有关系,无非只是他想活成自己,活成个全新的陈亦卿,而不是郭雨晴或者徐家宝的影子。

    朱玉轩拥抱了一下玲珑,他也有些忐忑,他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何况看陈亦卿的架势,若他此时离开便不再要他了的样子。

    玉轩知道玲珑是不会随他走的,他也不想把姐姐牵涉进来,他觉得这是男人的事情,他只想从姐姐身上最后一次感受一下母亲的味道。

    他弯下腰将下巴搁在玲珑的肩膀上,轻轻地点点头,说道:“姐姐,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只是去打探消息,不会贸然行动,遇到危险的事情我一定不会暴露自己。

    如果,如果我打听不到消息,我还回来好么?”

    “还回来”的话,他虽是对玲珑说的,可是眼睛却看的是陈亦卿,似乎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客室里的陈亦卿端坐在他的轮椅上,用厚厚的加棉披斗篷着自己,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僵直的姿势,屋里有些阴暗,朱玉轩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有些难过陈亦卿此刻的无动于衷,却还是释然一笑,欲转身离去。

    “站住!”

    朱玉轩的转身动作如同一个信号一般,让一直静默而坐的陈亦卿在最后一刻叫住他。

    陈亦卿知道朱玉轩的坚持,他也羡慕朱玉轩可以在这能够义无反顾的年纪,当真就如此无所顾忌的骄傲放纵。

    不像他自己,明明是正青春的年纪,看样子换上吊裆裤就可以hip-pop,但是内心却是个30岁的老少年,也许是老少女。

    他在这时叫住朱玉轩并不是想留住他,而是刚才他一直观察着朱玉轩和玲珑,同时转着脑瓜子想该怎么送出给朱玉轩最后的礼物。

    陈亦卿看着朱玉轩与玲珑话别,心里为他们配着bgm:

    怎么大风越狠  我心越荡

    幻如一丝尘土  随风自由的在狂舞

    我要握紧手中坚定  却又飘散的勇气

    我会变成巨人  踏着力气 踩着梦

    ……

    然而这对蠢萌的姐弟,话别了半天,一句在点上的话都没有,眼见天色将晚,他终于摇摇头,不得不出声。而且他觉得,在最后一刻,这样不经意般的叫住他,显得比较帅。

    玲珑和玉轩看着陈亦卿自己摇着轮椅,慢悠悠地晃到门前,都定定地等着他。

    陈亦卿扫了一眼朱玉轩的大长腿,问道:“你打算怎么去京城?走着去么?”

    朱玉轩赶紧回答:“亦卿哥不必担心,我这两年也存了不少银两,我想到北门去搭往京城去的大车。”

    陈亦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摇头叹道:“你不会忘了我们当初是怎么进的浔阳城吧?我们没有身份文牒,不过是趁着守城的换班松懈之时夹在一群小乞丐中间混进来的。

    何况,这是浔阳!历来南来北往的客商就多,商船、车队都进进出出的,守城的官兵们无事之时不是靠这个赚点银子,哪有多的钱去赌钱、喝花酒?

    张常胜出事的时候你是没见到来往的四个城门都监管得有多严?

    乘大车?呵,就算你朱小掌柜在浔阳城有面儿,大车的车夫不会盘查你的身份,你要去的是京城啊!京城是什么地方?皇上可在那里!”

    陈亦卿朝北边方向拱一拱手,当是借了那位素未谋面的皇上来吓唬小孩子,而向他老人家行的礼,又道:“天子脚下岂容你随便出入?你能保证你进得去嘉宁城?或许还没到门口就被当成西越或者北齐的奸细给拿下了!”

    “那……那我还想办法,像以前一样跟流民一起进城……哦,或者我可以贿赂守城的兵士……”朱玉轩态度坚定,但言辞已经开始闪烁不自信,这些他倒是都没想到。

    “还有,我那朋友,我在京城的朋友,可以来接我。”

    “接你?”陈亦卿又无奈的摇头道:“你那是什么朋友?你的朋友里我不认识的能靠谱吗?更何况就算给你入了城又怎样,没有身份文牒的人,连店都住不了。

    或者你找到了个黑店招呼你,你那点盘缠不会被抢光?就算你运气好,你那朋友能接你入城,肯收留你,你好意思让人家一直接济你?你真的有信心你们已经关系好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这,我,我……”

    朱玉轩窘迫地瞪着他的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陈亦卿。细细想来,自己除了存了点银子,别的就剩下力气和决心了。所谓的朋友他还真不敢相信能帮自己到哪一步,至于身份……恐怕是出不去浔阳城了……

    “唉!跟我来吧!”

    陈亦卿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挥挥手玉轩便赶紧推着他上了二楼。

    到了陈亦卿的房间,他从衣柜的下面挪开一个被子扔在玉轩怀里,那被子下面是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箱子。

    陈亦卿将小箱子抱在怀里,示意玉轩把被子放回原位,然后将手里的箱子递给他,说道:“打开看看!”

    朱玉轩打开箱子,最上面是一个手绣的精致荷包,他疑惑地看了一眼陈亦卿,将荷包打开,再来看里面是一张黄褐色的纸,上书:朱玉轩,浔阳府河西镇人氏,天寿三年三月初十日生人……

    上面详细的描述了朱玉轩的年纪样貌,甚至还有河西镇及浔阳府的官印。朱玉轩惊讶地看着陈亦卿,他不知道神通鬼大的陈亦卿是何时弄来了这样的东西。

    而玲珑在之前随他去南疆旅行的时候便见过,他们这个身份文牒跟大牛和三丰他们的真文牒看起来并无二样。上面的官印在浔阳至南疆的沿途各城门、酒家,商船上都经检查无误,可见他们的文牒是“真的”。

    看到这张文书,玲珑才发现玉轩真的还是小孩子心性,如此冲动盲目的就要远去京城,而她自己也不过是用过一次这个文牒,且当时一路上都是陈亦卿和程祥在主事,路上的一切都是他们料理的,所以她也并未想到这一层。

    玲珑“呼”出一口气,要不是陈亦卿想的周到,玉轩还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他总能提前想到他们想不到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她觉得待在这个醒后看似傻乎乎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实际更精明了的宝哥身边让她觉得很安全。

    至少现在,她并不想要离开他身边。

    陈亦卿指指盒子里的一堆纸说道:“下面的也是给你的。”

    朱玉轩拿出来一看,那些纸竟是一叠银票,零零总总加起来有快二百两了。他拍拍自己挂在腰间的荷包,赶紧将银票推到陈亦卿的怀里,说道:“这……这我不能拿这么多,我身上有不少银两了。”

    即便是只有这一次,朱玉轩面对的是未知的世界,但这样的挑战让他觉得兴奋,觉得自己应该像个男人一样。二百两银票很诱惑,但陈亦卿平日给他的已经不少,他不想再接受陈亦卿的帮助。

    陈亦卿说:“你带这么些现银上路是怕贼不惦记你吧?

    就当这是我在投注吧!你去了京城先拿这些银两做些营生,站住了脚跟再图后计吧,那里不比浔阳到处都要使钱。若你赔了无所谓,当是我投输了。若你日后发达了,还我本钱便好。

    另外我也有事情要交待你办,我相信的你的眼光,到了京城到处转转,看到合适的店铺就用我或者念恩的名义盘下来,当时急着召大牛回来,宝阁衣柜京城分号的事情就停了下来。

    房契你就送到京城的锦绣布庄,夹个物什说是给我的,让他们的货车给我带回来。”

    “我……我无论怎么样,都不会让你和姐姐有危险的!”朱玉轩信誓旦旦地捏紧了陈亦卿给他的东西。

    “少废话了,记不记得鸡蛋应该怎么放?!”陈亦卿终于给了朱玉轩一个笑脸。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经济学第一个准则!”

第八十九章 阳春面

    珍味楼的雅间不多,就二楼的四个用竹子扎成的房间,原本设计的这些雅间也就没有门,来这里吃饭喝茶的多是城中的中产阶级,家人聚餐朋友聚会。

    若真是要私密的空间谈事情的话,就都去浔阳酒楼了。

    这四个雅间不过是给一些喜静的客人布置的略风雅些的空间罢了,在陈亦卿的建议下还是挂了粗布帘子。不仅是为了他近来喜欢了下棋,有时间常来这里下个棋、要壶茶,他需要不被外界干扰。

    另外每次看着赵全跟他没说上几句话就被掌柜娘子拎出去,还少不了一顿骂,也着实看着可怜。

    唐锦仁边捋着胡子边夹起一颗白子,说道:“没想到世侄近来喜欢上下棋了,其实我以前也喜欢下棋,不过冠北不擅长,亚东又总在外求学。季南嘛还小,不喜欢这些。”

    陈亦卿跟唐锦仁下棋的风格不一样,唐锦仁说他到底是年轻了些,下棋快的很,并不多做思考,即便是输也干脆利落。而唐锦仁总是举棋不定,要思考半天。

    可殊不知在他思考的过程中,陈亦卿也在思考,所以当他走完一步,陈亦卿便也想好了下一步。更何况若论功底和根基陈亦卿定是赢不了下了三十年棋的唐锦仁,他略赢的几盘都是靠着剑走偏锋的巧思罢了。

    唐锦仁还在思考,陈亦卿给他添杯茶,听他提起三个儿子便笑问道:“季南有十四了吧?”

    “嗯,是啊!十四了。”唐锦仁皱眉看着棋盘,终于落了子,刚刚舒展眉头,陈亦卿便跟着他的白子落了黑子。

    棋又丢回了唐锦仁的手中,他有些无奈的笑笑,真看不出这个青年人,到底是喜欢下棋呢?还是喜欢下棋来打发时间呢?

    他失了一员大将,不是应该很忙么!

    唐锦仁索性也跟他边聊边思考,“要说玉轩不过比季南大一岁,十五了吧我记得?这么小的年纪,你就放他走了?”

    “是啊,比季南大一岁,十五了。”

    陈亦卿说完又补充道:“过完年三月便十六了,不过他很有自己的想法,他想出去闯闯我也不便拘着。毕竟,我是把他带到浔阳了,但他既不是我亲属,又不是我的下人、奴才,他也按合同作价赔了我的损失……”

    “哦?”唐锦仁挑眉道:“我倒是听说过你那个跟工人们签订的什么劳务合同,你还真的让玉轩给你赔偿了啊?回头借给我也看看,我参考参考。”

    陈亦卿微微一笑,落下黑子,神秘兮兮地说:“其实,之前你让我帮你物色的那几个人,我跟他们都签了合同,回头得闲把合同送你府上。

    不过跟我的人签的不太一样,毕竟我是给你介绍人,所以跟他们几个不过做了简单的约束,不把我坑进去就行,具体还要看你的要求。”

    唐锦仁闻言哈哈大笑:“你呀你呀,做生意真是鬼精。一开始我也弄不明白你这些套路,不过眼看你这生意做得这么好,有条有理,我也只能是望其项背,跟你学习,跟你学习呀!

    不过我听说玉轩是去了京城了?他去京城做什么?”

    陈亦卿边落子边摇头答道:“我也不太清楚,他年轻,京城的机会多些,他有心再进一步是好的。”

    见陈亦卿面色平静,唐锦仁试探地问道:“他走的这么急可是出什么事情了?还是你们……你们吵架了?要说我在京城的分号虽不大,但也缺人手,不如让玉轩去锦绣布庄帮忙,你不是还想在京城开分号么?儿媳妇儿娘家人也能帮忙。”

    陈亦卿露出灿烂的不能再灿烂的笑容,拱手感谢唐锦仁的好意。

    浔阳城太小,特别是陈亦卿搭上了赵林这条大船后渐渐走入了人们的视线。从前他在浔阳做生意,虽然利润也不错,但就像一碗阳春面,人们日日见到也不会太过关注。

    明月楼是让他火了一把,但是说到底他的招牌并不大,是小众生意。而当他联合了唐锦仁、赵林之后,这碗阳春面被如同被摆在了浔阳酒楼般,不得不引人注意了。

    甚至已经有些城中富绅,主动向他伸出了橄榄枝。特别是眼见锦绣布庄因为明月楼的宣传,财源滚滚不断地扩大经营,俨然已经是浔阳排的上名号的大布庄了。想找陈亦卿和他的明月楼做广告的商家便越来越多了。

    陈亦卿微微一沉吟,说道:“或许他确实太有抱负,而我能给他的不多,他的一些经营理念跟我不同,那不如就任他去找他的发挥空间吧!唉!”

    重重地叹一口气,陈亦卿并未说跟玉轩有争吵,但言下之意是并不愉快。唐锦仁问的问题,想必是浔阳城关注着他这碗阳春面的人们,都有些疑惑的问题,那么任人猜测,甚至风言风语,倒不如顺水推舟各自撇清。

    “至于您那锦绣布庄这些实业,想必他是不感兴趣的,不然也不至于离开我了。”

    这套说辞一向缜密的陈亦卿倒还真未提前想好,毕竟他现在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太过谨慎小心了,也许朱家村当年的血案早已经过去了,毕竟已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或许朱玉轩到了京城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也许就算被他了解到当您的真相了也无力再追寻下去。他还真能报仇么?日子不都是往前过的。

    既然连唐锦仁都认为,朱玉轩可能是跟陈亦卿吵架了,那么他们便就是吵架了罢!不然他还真的无法解释,朱玉轩要去做什么生意走的这么急,连年都不在浔阳过了。

    而赵林和赵全,连问都不问就认定了朱玉轩是跟陈亦卿吵架离开的。毕竟当初他们想挖朱玉轩的时候,朱玉轩说过他跟陈亦卿很多想法都不同。

    赵林曾经怀疑过朱玉轩是故意给赵孬蛋过了一些馊点子的,但如今见他毅然决然离开陈亦卿,他也知道陈亦卿的手下跟他签的都有什么鬼协议,要离开想必是赔了不少钱。

    因为朱玉轩的离开,赵林陷入了深深地自我反省中,他终于坚定地以为,朱玉轩看来不过是个催化剂,宝月阁没有做起来的真正原因,想必是自己做生意真的没有陈亦卿有思路,剽窃来的生意就跟偷别人的媳妇儿一样,终究守不住啊!

    “啊!”

    听到一声惊叫,陈亦卿急急往厨房喊:“玲珑你怎么了?”

    玲珑边应着:“没事,没事,我没事亦卿哥!”边端了饭菜出来。

    如今这陈家小院里,程祥和王家父女一起回了河西镇,玉轩又去了京城。玉轩走后张世牛和沈三丰便更忙了,陈亦卿倒是也物色了几个不错的人才,但是大牛太跟陈亦卿一条心,凡事他亲力亲为惯了,

    眼看快到年下了,大牛和三丰各个店铺跑着又要对账,又要考评工人们一年的功过,很久不来春阳街里蹭吃蹭住了。

    人少了玲珑做饭虽说简单了不少,可他们的饭桌也无趣地多。不过是两个人,两菜一汤,匆匆地扒完饭,陈亦卿就翻看大牛交上来的他对过的账目。玲珑就画画花样子,或者做点绣活。

    从前玉轩、程祥还有大牛几个人在这院里吵吵闹闹、开玩笑的时候,玲珑总是话不多坐在一边,做做手里的活,时而看着他们笑笑。

    如今冷清了下来玲珑才无比怀念,怀念陈亦卿在门前喊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而他和程祥、玉轩要排排站着按陈亦卿的要求做什么“深蹲”。她还是好的,程祥和玉轩每次都要被俯卧撑折磨地跟受刑一般哇哇大叫。

    她做饭的时候,程祥总是很规矩的在一边帮忙洗个菜,添个水。而玉轩却总是捣乱,要么是把她的菜切得奇形怪状的,要么是这边还未出锅,那边他已经偷吃饱了。

    玉轩在外面做生意,有时候也少不了有人送他个小玩意儿,得了什么镯子啦,帕子啦,他总是神秘兮兮地自怀里掏出来,跟着玲珑急急地喊:“姐姐,姐姐,我给你戴上。我姐姐如此光彩照人,戴上这些岂不是比那些知府太太,相府千金都要美!”

    他也总是像个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地向玲珑催婚:“姐姐,你真的不小了,你看王叔都急着要把念恩姐姐嫁出去,你也该找个人托付终身了。你不用如此辛劳地照顾我的!我会照顾我自己。

    还是你喜欢了亦卿哥,不愿离开了?要不我去跟亦卿哥说,叫他娶了你算了。我看亦卿哥心总是在生意上,也不大着急讨媳妇儿的样子,说不定就是等你呢!

    虽说他腿坏了,但是脑子灵光,咱们又是一块儿大的,知根知底,他会对你好的……”

    想着想着玲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便落在饭菜里了,和着咽下一口,无比的苦涩。

    陈亦卿看看玲珑的手上,必是做饭烫起了的大水泡,红彤彤地跟她现在的眼睛一样。

    近来收钱找错数,做活不是被绣针扎着就是被铁锅烫着。她能有什么心事呢?无非就是担心朱玉轩。

    “玲珑,你要是想他就去看他吧!京城距这里也不是很远,两天的路程就到了。”

    “可是你怎么办?程祥他们又不在……”

    “我没事的,程祥他们就快回来了,还有大牛和三丰,我还能饿死不成?”

    朝玲珑眨眨眼睛,陈亦卿又捏捏袖笼里刚刚收到的程祥捎来的信,上面写着王启顺因伤心加上奔波病倒了,这个年他们怕是回不来了……

第九十章 孤单寂寞冷

    黄嘉豪是张世牛为陈亦卿物色的粮铺掌柜,个子中等身材中等长相中等,属于丢到人堆儿里就找不见的那个。小眼睛总是带着笑意,一张圆圆的脸牲畜无害的模样。他闲暇时间总是喜欢喝杯小酒,在粮柜后面扭伤一扭。

    而他当初应聘时候的梦想是到明月楼当个唱跳型歌手,不过最终还是成为了守粮仓的店小二。

    张世牛把他带到宝阁粮铺的时候,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膀叫他的昵称:“小胖啊!去明月楼工作不是光长得可爱就行的,哥看你的气质还是比较适合这里。”

    不过小胖有个特长就是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一向斤斤计较的玉桥街张大妈李大婶见到他就觉得这家的秤定然是童叟无欺的。

    在宝阁粮铺待了近一年的时间,小胖已经是销售冠军了,若论走量,陈亦卿手下的一众小二们没人比小胖更出色。所以因为缺人手,机灵的小胖便被调到了城东粮仓做掌柜。

    城东粮仓不是个铺子,他真的就是一个大粮仓,第一日来报到,小胖便被内部的构造惊呆了。别人家的粮仓都是在地上建个仓桶。而他们陈老板的粮仓推门进去,不仅往上建,还往地下挖,真的是充分利用土地!上面堆粮,下面用冰窖储存时鲜水果和蔬菜。

    城东粮仓外面就是城东原来的农田,一些好的良田现在被陈亦卿盖了大棚,而在旁边较差的土地上建的城东粮仓不仅供应陈亦卿所有快餐店的粮油,现在也渐渐接了赵家饭店的活。

    红玉楼后巷,赵全拉着刚刚从小翠姑娘处出来的李大厨。

    这位李大厨原来是浔阳酒楼的二厨,赵全一开始由父亲托关系进了后厨帮忙,没少给他惹麻烦,不是打了盘子就是掉了菜。后来被赶去前面做小二,倒是意外的开发了特长,让他端盘子比教他切菜容易多了。

    也是不久前李知府家的大厨出了意外,回家养病了,这好事儿便落到了想跳槽的李大厨头上。活既少了,银子也不少赚,出来进去也更有面儿了。

    赵全将李大厨拉到背街,不需要多加客套,一袋钱从赵全袖笼里递过去。然后小胖从一旁的犄角旮旯里走出来,满怀诚意略作一番简介,李大厨就满意地哼着小曲儿走了。

    如此一连月余赵孬蛋就领着小胖在红玉楼蹲点,赵孬蛋自己也发自内心的佩服自己:“奶奶的,我赵全也有经过青楼门口不偷腥的时候!”

    他们不时就从黑暗中突然出现,每日堵上个三五人,赵全如散财童子般,利用他的酒肉朋友们将关系打通。小胖依旧是一张笑脸,耐心讲解他的货源绝对有保证。

    陆陆续续效果便出来了,虽不是百分百有成效,但每天从城东粮库往各家各府后厨送货的车也络绎不绝。

    小胖心里直打鼓,张世牛交待他不论谁问起什么,就一个字“有!”可是他是个细心又自负相当有责任心的人,掌仓来不止听看守们的汇报,自己也早都背熟了仓里的货品有多少种类,多少库存。

    其实大牛也不过按陈亦卿的吩咐,有样学样罢了。

    直到眼见他们的货车在地上划下一条条线,在浔阳城穿梭,如同织就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这网将浔阳城割成了棋盘,他们的每个客户都像是陈亦卿落在棋盘上的棋子。张世牛才明白,陈亦卿说的商贸超市是何意。

    他们有的货物,配上他们从别处采购来的货物,价格做一个调整,陈亦卿说这叫什么“集中采购”“不平衡报价法”,然后买家也方便,他们也赚钱。

    跟着陈亦卿过的第一年,年终红包不过是一吊钱,张世牛已经认定他此生都要跟着陈亦卿混了,忠心不二绝不易主!

    这才第三个年,陈亦卿给他的竟然已经是银票。

    “我知道你家里只剩下一个老娘了,你一直很想把娘接到身边,这下应该存够了吧!”

    大牛颤抖着双手从陈亦卿手中接过银票,这对他来说不仅是信任、是嘉奖,更是他这几年的唯一奋斗目标和梦想。他简直想跳起来给陈亦卿一个“爱的抱抱”。

    不过他那大煞风景的东家,好像很害羞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别扭地说:“可别别,我只是想你把娘接来了,以后过年你也可以给我看店,就不用大老远的回家了。这银两给多了,你明年一年可都没有假期了。”

    他嘴上不说,心里对大牛满是嘉奖,孝顺的人人品总不会错!

    河西味道的后厨还有一筐剩菜未倒掉,怕是过了年会臭了。宝阁粮铺的粮年前便被抢购完了,一应物什也收拾得很好。玲珑走的急,旁人都没她心细,衣柜的衣服不用布盖起来,怕是要落灰的。

    热热闹闹发完红包,不断有人跟他拜早年,贺一声:“东家新春吉祥,财源滚滚!”

    每个人脸上都是心满意足的笑,真心诚意地来贺他。可拜贺完,便都又风尘仆仆地赶回家里去团聚了,留他一个人在冷清的浔阳。

    玲珑不放心玉轩,担心他一个人在外地过年会照顾不好自己,便也去了京城。

    王启顺怎么都没想到,大哥终于说想见他了的时候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乍听到消息,又惊又悲的他已是勉强支撑,又加上一路上颠簸了几日才到家,身体支撑不住,对着父母和大哥的坟头拜了几拜就哭晕在旁。程祥和念恩只好先将他安顿在河西镇,随他一起时隔多年再次在河西镇过个年。

    陈亦卿自己转着轮椅起了个大早,从浔阳城西南,转到了城东新区。他只对自己说是闲来无事将许久未转个遍的铺子,该再巡一遍。

    可转到城东明月楼的时候,在这个城中最令他感到辉煌的地方,此刻令他感觉到空虚的不得了。所有的工人们都回家过年了,而有演出必定爆满的座位,也空空荡荡的,他在大厅里咳嗽一声都能听到回音。

    “公子!”

    “公子!”

    两个乐呵呵的女声自头顶响起,陈亦卿瞬间身子一僵,背后似有一股凉风吹来。空旷的环境里,这两个声音比他的咳嗽声更显余音袅袅。

    他暗自道一声,“不会吧!”

    也许是《聊斋故事》《鬼吹灯》之类的看多了,陈亦卿虽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在这诡异莫测的环境里,难免联想到,“或许鬼也属于一种生物,发展到郭雨晴那个时代就灭绝了,这可是古代啊!啥玩意儿没有?”

    “小倩”们不就是喜欢俊俏书生么?如今静悄悄地明月楼空无一人,他独自在黄昏时分来这里不是作死么!

    陈亦卿白着脸,之所以没有叫出声,是因为他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他是吓得喊不出声了。

    “公子!是我!”见他坐着不动,那姑娘又喊了一声。

    这一声倒是听着熟悉,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下,然后抱着“我一个瘸子既然跑不了不如看一眼这“小倩”长得是不是跟祖贤姐姐一样漂亮”的心态,仰头看了一眼。

    二楼走廊上冲着他招手的两个姑娘好生眼熟,定睛一看竟是娉婷和晓欢在对他摆手。

    “你们两个!给我下来!”

    即便他不这么咬牙切齿地吆喝,她二位也是要下来的。听见陈亦卿略带怒气的声音更是不敢耽搁,“蹬蹬蹬蹬”轻盈的脚步声踏着木地板匆匆跑到他面前。

    不知道这位大少爷是发的哪门子怒,娉婷和晓欢还一脸呆萌地按着排练好的动作,一边一个向陈亦卿鞠个躬,乖巧地说道:“祝陈公子新春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财源滚滚!”

    而陈亦卿的内心只有一个字:“滚!”

    “你们两个不是领了红包了?怎么还不回家?”

    晓欢噘着嘴,嘟囔道:“公子可别这么提人家的伤心事了!我们不就是你从南疆买回来的小丫鬟么,卖身契上写的那么清楚,哪里还有家可归啊!”

    偌大个明月楼,自己的心上人就在面前,娉婷再不是平日里冰山美人的形象了,也学着晓欢平日里总爱噘嘴的可爱模样,娇俏地朝陈亦卿眨眨眼,道:“原本我们就准备在明月楼给你看楼咯,不过公子既来了,可是要带我们回家过年?”

    晓欢在一旁抱着双臂做一个冷得直打颤的动作,娉婷知道她是嫌自己这话说得肉麻,害羞地捶了她一下。

    陈亦卿的脸也红了,若是平日他定是让程祥推着他迅速逃离现场了,可现在他孤家寡人一个,有这俩小丫头陪他过三十儿也不错!

    陈家小院里,陈亦卿正吭哧吭哧地挖玲珑埋在桂花树下的一坛佳酿,这里的粮食酒一开始他喝不惯,可渐渐的到了节庆不饮一杯,他才真是不习惯了。

    厨房里两个姑娘正在叽叽咋咋做着年夜饭,门口的春联是下午房东大叔来帮他贴好的。

    “娉婷姐姐你怎么知道公子今天会来明月楼?”

    “最近程祥还有玲珑姐他们都不在浔阳,公子就一个人他能去哪里?他爱去的那几家茶馆不也是不开门嘛!再说,他不来我也会带你来看他的!”兴许是年节的红烛和爆竹让娉婷也大胆了起来,见晓欢问,她不再支支吾吾。

    晓欢想逗娉婷便拿肩膀抗抗她说道:“还有他能去的地方开门啊!比如……红玉楼!”

    娉婷只红着脸瞪她一眼,坚定地说:“他不会!”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7929/ 第一时间欣赏重生之过千帆最新章节! 作者:RQL长夏所写的《重生之过千帆》为转载作品,重生之过千帆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重生之过千帆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重生之过千帆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重生之过千帆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重生之过千帆介绍:
重生之过千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过千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过千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