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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温一笑     素华映月txt下载     素华映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7每有良朋

    次孙女?徐郴盒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次孙女,次孙女……”阿迟是实际上的长孙女,但在京城,号称徐大小姐的另有其人,阿迟一直被视为“二小姐”。

    张劢忙过来扶住徐郴,自怀中拿出帕子替他擦拭唇角血迹,“伯父您怎么了?我这便唤大夫前来。”徐郴无力抓着他的手,声音虚弱,“仲凯,不请大夫,我没事。”不过是急怒攻心罢了,不值得瞧大夫。

    他虽面白如纸,语气中却有坚定之意,张劢不敢逆他心意,一手扶着他,一手要过张并手中的小纸片看了。伯父,这算个什么事,也值得您这样。您今天便将世妹许配人家,写下婚书,放了文定,再难更改。

    张并缓缓说道:“京城有位徐大小姐,南京也有位徐大小姐,十几年了,这时再论序、改称呼,殊无必要。徐府分家即可,长房论长房,二房论二房,互不相干。徐兄,二房有次女,三房有次女,长房可是只有令爱一位大小姐。”

    徐郴先是心中一宽,继而黯然神伤。父亲若不是被逼到绝境,断断不会做出这样自损声名之事。阿迟是可以这么着摘出来,父亲怎么办?他老人家已是年近六十,此时不知作难成什么模样。

    更何况,继夫人怎会允许分家,看阿迟逍遥自在?难不成自己赶在此时此刻去和继夫人相争,让父亲左右为难,雪上加霜?徐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张劢扶着徐郴,目光看向父亲。张并沉静坐着,并不说话。形势如此明朗,徐家五姐妹如今全部没定亲,徐次辅便想按次序来,送出次孙女——长孙女毕竟尊贵些,给人做妾,太也不像。

    可谁是次孙女呢?这可有说头了。殷夫人声称阿迟是次孙女,徐郴夫妇却从未承认;如果硬要阿迟进严府,只怕徐家要大费周章,单是争论谁大谁小,便是一场口水战。

    京城一位大小姐,南京一位大小姐,徐次辅明明知道却一直装聋作哑,分明是打着“见面即分家”的主意,还是向着长子一家的。要不然,殷夫人都已经在亲友间广而告之,“素敏是长姐,比她远在南京的妹妹只大了小半个时辰”,为着徐家的颜面,徐次辅该压着长子夫妇认了才是。

    如果分家,长房无次女,二房、三房有次女,全是庶出。徐次辅许嫁孙女这话一说出,胆颤心惊的绝不只徐郴一人,徐阳、徐际若疼爱女儿,心必定也是悬着的。因为,谁是次孙女,眼下根本没有定论。

    徐郴、徐阳、徐际三兄弟,膝下全有即将及笄的女儿。这时若想讨好孝顺徐次辅,便拱手送上亲生骨肉;若怜惜亲女,自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为女儿定下亲事,避开这横祸。

    这道理徐郴哪会想不明白,他此时的痛苦,是挣扎在父亲和爱女之间,旁人帮不到,管不了。张并静静坐着,见儿子目光中有焦虑之意,微微笑了笑。儿子是动了真情吧,才会乱了方寸,要说起来,这事可一点不难办。

    不知过了多久,徐郴慢慢睁开眼睛,定定看向张并,“张兄前些时日托季亲家转告之心意,如今可曾有变?”阿迟或许会有做妾的堂妹,说来何等的丢人现眼,夫家岂有不嫌弃的。

    “心意自从定下之后,从未有变。”张并面色诚挚,“内子和我中意令爱,欲聘为儿妇,从前是怎样,如今还是怎样。”

    徐郴声音低沉,“可是,会被世人笑话、鄙夷的。”魏国公夫人的堂妹是严家妾侍?平北侯府和魏国公府还要不要出门见人了。

    张并微微一笑,“徐兄,我平北侯府立府至今,自来只凭自己心意和良心良知做人,至于世俗如何看待,从未放在心上。”

    他当年已是功成封侯,却甘愿迎娶孟家庶女为嫡妻,可见特立独行,卓然不凡。如今徐家正在风头浪尖,他照样为次子求娶徐家女儿,不改初衷,好霸道,好有气势。

    徐郴扶着张劢的手,慢慢站起身,郑重致谢,“足感盛情。”从前自家好好的时候,张家来求亲是门当户对;如今徐家变故突起,张家心意依旧,难得之至。

    张并也站起身,“徐兄客气。”文官到底是文官,才这么点子事,徐郴站都要站不稳了。儿子,咱爷儿俩比比,你这岳父,可不如我岳父,我岳父遇事沉稳的很。

    徐郴转头看向张劢,“仲凯,你呢?”阿迟要过一辈子的人是他,若他心中存了芥蒂,阿迟又岂能舒心?或许徐家会有不堪的亲戚,或许徐家会一直被严家压在头顶上,苟延残喘,有这样的妻族,哪个男人愿意。

    徐郴平时风度翩翩,儒雅不群。此时却脸白如纸,整个人好像瞬间苍老了不少,声音也嘶哑难听,可见受了极大的打击。

    张劢扶着他在椅子上坐好了,走到他面前,双膝跪下,磕了个头,“伯父,我心悦阿迟,会一辈子待她好,像爹爹待娘亲那样,像您待伯母一样。”

    徐郴虚弱面容上露出欣慰笑容,“仲凯,再磕两个头。”张劢想也不想的磕下头去,之后才悟到了什么,惊喜抬头,“伯父,您……”

    徐郴没力气坐直,慢慢靠到椅背上,嘴角却仍然带着笑意,“仲凯,改口叫岳父吧。”又转头看向张并,微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断的不是地方,所以今天一起床就接着写了。

    有事要出门,先放上来。

48无父何怙

    身在后宅的秋姨娘听到这个信儿,连连冷笑,“什么择配不论嫡庶,到最后他还是挑了个嫡女!依我说,既做不到那般超脱,干脆就甭放出那个话,倒好些。”

    程御史心里虽也沮丧,头脑却还清明,“不论嫡庶,又不是非得要庶女才成。徐家大小姐确实出挑,没什么可说的。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正经的,紧着给二丫头说人家。”

    秋姨娘在程御史面前一直是柔媚入骨的,这天却摔了脸子,“我能出的了这个门么?我出了这个门有人认识我么?紧着说人家,我倒是想,做梦都想,我想死了也没用!”

    程御史心烦意乱的站起身,眉头紧皱,“你看看,我不过随口这么一说,你就急了。这么着,我跟太太说去,她不能只管大丫头,把二丫头扔在一边不理不睬的。”

    “她要是把二丫头扔在一边不理不睬,那我真要谢谢她了!”秋姨娘怔怔坐在美人榻上,流下泪来,“她给二丫头说人家呢,你去看看,都什么歪瓜裂枣的。”不是填房,就是没出息的庶子,再或是清贫士子,穷的揭不开锅。

    程御史怒道:“我去骂她!”当着我的面装贤惠,背着我就算计二丫头,两面三刀,蛇蝎心肠。

    程御史怒冲冲要走,秋姨娘忙拦住他,“太太只一句话,就能堵的你无话可说!庶女,夫人太太们都嫌弃,不兜揽,让她有什么法子。”

    本朝律法“凡男女定婚之初,若有疾残、老幼、庶出、过房、乞养者,务要两家明白通知,各从所愿,写立婚书”,为什么特特的把庶出提出来,和疾残、老幼、过房、乞养写在一处?庶出不体面呗。

    庶出不体面,择配就很难,像平北侯夫人那样庶女嫁做侯爷原配嫡妻的,极之少见。平北侯幼年时被父族所弃,直到他功成封侯也没认回去,所以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礼聘天姿国色的庶女为正妻。如果他早早的认回了魏国公府,他本事再大,这事也难如登天。

    程御史想想此中关节,头疼欲裂,“这可怎生是好?二丫头花朵一般,竟不能觅到好亲事。”莫说太太不肯相帮,就算太太肯出力,也要别家夫人太太接纳庶女做儿媳才成啊。

    秋姨娘幽幽叹了口气,“原来像平北侯夫人那样的,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运,旁人羡慕不来的。”一样是美丽出众的庶女,怎么自己的闺女就比不上孟家庶女呢,没天理。

    程御史也怅然,“若是咱们在京城,我定要好生请教孟家老太爷,跟他取取经。也不知当年他老人家使了什么手段,能把庶女嫁的这么风光,这么招人艳羡。”

    孟家老太爷可不是单单平北侯夫人这庶女嫁的好,他另外的庶女也嫁入尚书府、侯府,夫婿都是有出息的。一个嫁的好,可以说是运气;三个都嫁的好,一定是孟家老爷子有秘籍!

    秋姨娘也很是神往,“是啊,孟家庶女怎这般好运?”或许孟家老太太是个傻的,不嫉妒妾侍、不苛待庶女?唉,二丫头不会托生,没遇着把庶子女视作亲生的良善嫡母。

    程御史感概了一回,问道:“二丫头呢?”平时自己在秋姨娘院子里时,二丫头不是常过来问候爹爹的么?今儿个却没见着。

    “这没出息的,病了。”秋姨娘娇嗔道:“自打知道了这信儿,她便蔫蔫的,关在房里不出来。这会子,怕是哭湿了好几条帕子了吧?遇事只会哭,这傻孩子。”

    程御史呆了呆,长长叹气,“哭吧,只要不出去丢人,还算好的。你不知道,今儿苏尚书夫人宴请同僚家眷,席间不知是谁说起这个,竟……”

    “竟怎么了?”秋姨娘纤纤玉手搭到程御史肩上,饶有兴致的问道。说呀,怎么说到一半,就此打住了?故意逗弄人是不是,真坏。

    程御史似笑非笑,凑到秋姨娘雪白的俊脸旁,低声说道:“武乡侯府十小姐,算是南京名媛了吧?侯府嫡女,相貌美丽,仪态万方。你猜她怎么着?昏倒了!”

    秋姨娘幸灾乐祸,巧笑嫣然,“跟她一比,咱二丫头算好的了,总算丢人没丢到外头。”在自己家里哭哭,顶多让太太、大小姐看看笑话,她们心里乐乐罢了,不能跟外姓旁人说去。都是姓程的姑娘,二丫头没脸,大丫头也讨不到好处。

    程御史见她爱听,越发讲的详细,“不光卢家十丫头一个呢!苏尚书家九小姐,吴守备的庶长女,也跟着昏倒了。听说还有一众妙龄少女,花容失色,面目无光。”

    秋姨娘果然笑的更柔美,“你说说,这卢十小姐要是曾经肖想过,倒还情有可原。到底卢十长的好,身份又在那儿摆着,般配。那苏九,吴大,分明是庶女出身,长相还远远不如咱们二丫头!她们怎么也敢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都是平北侯夫人那庶女出身闹的。”程御史嗅着秋姨娘身上好闻的香味,随意说道:“她们还不是想着,做父亲的能娶庶女,做儿子的自然也能,便做起美梦来。”

    秋姨娘妩媚的娇笑着,“就凭她们,也配?我虽没见过,却听说过,平北侯夫人可是人间绝色。她们两个不过中人之姿,还不如咱家大小姐呢,也敢妄想。”

    “徐家,乐坏了吧?”秋姨娘忽有些不乐,张劢这样的东床快婿居然被人先下手为强,心疼死了。那徐家丫头有什么好的,傲慢无礼,远远比不上二丫头。

    “这倒没听说。”程御史不在意的说着,贪婪看着秋姨娘滑嫩的面庞,“徐侍郎告了病假,在家歇着;徐家太太听说也是身子不爽,不见客。故此,徐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形,鲜有人知。”

    “还能怎样,乐昏头了呗。”秋姨娘不屑的想着,“这么个女婿,谁家不动心,偏偏便宜了徐家。徐家不过是占了邻居之利,能时时相亲近罢了。若是西园和程家相邻……唉,可怜的二丫头,没这个命。”

    说笑了一会儿,程御史动了情,吩咐小丫头拿热水洗漱了,早早上床歇息。床弟之间,秋姨娘吹着枕头风,“你说肯定不成,让老太太开口,方是正理。老太太逼着她给二丫头说个好人家,若说不成,只管闹腾,闹腾狠了,她便吃不消。”

    程御史虽是意乱情迷,却也觉不妥,含含糊糊的,并未答应。近来老太太颇为安静,好好的日子过着,做什么要蓄意生事?

    秋姨娘在床上一向柔媚入骨,服侍的程御史顺心畅意。这晚程御史又是尽兴,迷迷糊糊快入睡之时,还在想着二丫头的亲事确是要紧,不如自己想法子打听孟家老太爷的当年逸事,许是能想着法子,也未可知。

    孟家老太爷,那可是儿子个个成才,女儿个个嫁的好,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加起来足足有三十余人,个个聪明伶俐。令人羡慕的父亲,令人羡慕的老太爷。

    西园,悠然一幅依依不舍状,“儿子,爹娘都走了,剩下你一个人,好不冷清。”不止我们走,连着你岳父岳母、大舅子小舅子,还有你那美丽动人、肤如新荔的未婚妻,全都要离开你。可怜的阿劢,可怜的儿子。

    “哪会?”张劢微笑,“有师公他老人家在,我怎么会是一个人,还有姑丈、姑母,和小冾儿。”安骥是来研究淮水治理的,不回京城。

    “趁着你岳父岳母还没走,多孝敬孝敬。”悠然兴致很好,不遗余力的笑话儿子,“还有肤如新荔的小美女,在洒泪而别之前,多看两眼也是好的。”

    张劢笑道:“天色不早,好困,睡了睡了。爹,娘,儿子告辞。”好似闲庭信步般迈出步子,只两三步,已飘然出屋,悠然捉都捉不住。

    “哥哥。”悠然捉住安安生生坐在太师椅上的张并,笑咪咪问道:“儿子有没有对咱们这般上心,这般孝顺?亲自看药方,亲自端药碗,还尝上一口两口?”

    “没有,从来没有。”张并神色淡然,实话实说,“阿悠,我没生过病,你也极少生病。”咱们都好好的,儿子上哪儿给你看药方,端药碗去?

    “哥哥不解风情。”悠然抱怨道。

    张并把悠然抱到自己大腿上坐下,神色认真,“阿悠,哥哥是很解风情的。你若不信,咱们到床上一试便知。”

    “不许调戏我。”悠然捧着他的脸命令,“请跟我正正经经的。”

    “遵命,夫人。”张并俯首帖耳,“一定正正经经的,不敢调戏。”

    “哥哥,咱们把阿迟带进京,徐家会不会跟咱们节外生枝?”悠然有些不大敢确定,凡事一牵涉到政治,牵涉到权利之争,常会变的诡谲多变,不可思议。

    “岳父岳母想见见外孙媳妇,阿迟自是要带进京的。”张并亲亲妻子的脸颊,“至于徐家,你莫理会了,包在哥哥身上。”

    悠然啧啧,“哥哥对岳父岳母很体贴啊,果真是一个女婿半个儿。”

    张并微笑,“我岳父岳母,那可是世上最好的岳父岳母,无人能比。”阿劢啊,你岳父,比不上我岳父;你岳母,也比不上我岳母。我岳母柔弱之极,也不至于像你岳母似的,危面明明已经过去,她却吓的病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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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所有支持正版的读者,尤其是留言撒花的读者。

    我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发完一章,别的事都不干,等着留言出现。

    不过回复留言很少,惭愧。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没了父亲,我依靠谁?没了母亲,我仰赖谁?

49顾我复我

    悠然笑咪咪拍拍他的脸,“哥哥很快便能见到岳父岳母了。估计咱们船到通州,爹娘和阿勍、阿橦已经等在码头,望眼欲穿。”

    张并捉住她的小手亲了亲,眼神异常温柔,“阔别已久,甚是想念。”也不知是他是想念儿女,还是想念岳父岳母,抑或兼而有之。

    悠然喜滋滋盘算着,“咱们两个儿媳妇都有着落了,可真不坏,回京便给他俩张罗亲事。阿勍今年娶媳妇儿,阿劢后年娶媳妇儿,没法子,阿迟还小,只能等等。”

    今年定,后年娶,这也算等了么?张并微微一笑,哥哥从遇见你,到娶你回家,足足有六七年的光阴。阿悠,等你长大,哥哥等的很辛苦。

    提起阿迟,悠然有些担心,“爹娘都病了,也不知小丫头会不会心里难受,撑不撑的下来。”徐郴、陆芸夫妇大概也是没经过什么磨难,就这么点子事,病倒了。父母是因为忧心她而病倒,阿迟会不会有心理负担?

    “任事没有。”张并很笃定,“阿迟爹爹,是心里觉着对不住徐次辅,内疚;阿迟娘亲,不过是受了惊吓。阿迟神情镇静,目光清澈,这孩子很沉的住气,是个好的。”

    “那是,我儿子什么眼光,相中的小姑娘能不好么?劢劢长的像我,聪明劲儿也像我!”悠然颇为得意的吹嘘一番,张并纵容的笑着,听她自吹自擂。

    徐家,阿迟有条不紊的处置着家务事,故此徐郴、陆芸虽病着,徐家并不慌乱。徐述、徐逸陪在父母床榻前,说说话,跑跑腿儿,徐逊和阿迟打点行囊,安排仆役、侍女,整顿舟车,请医延药,井井有条。

    “阿迟,不如你留在南京。”徐逊几经考虑,还是不忍心妹妹跟着一同去京城。虽说已定了亲,可继夫人能善罢甘休么,定有一场争执。阿迟小小年纪,何苦淌这混水。

    “爹爹为什么病的?”阿迟浅浅而笑,眉宇间有种洞悉世事的淡定,“祖父才许出次孙女,爹爹便立即和张家定了亲,岂有不内疚的?哥,爹爹该进京述职,一定要面对祖父的,我要陪着他。”

    妹妹神色间的坚定感染了徐逊,徐逊鼻子一酸,“好,咱们陪着爹娘一道进京。阿迟,若是继夫人冷言冷语,堂妹们恶形恶状,你不可往心里去,不可气着自己。”

    内宅是内宅,外院是外院。哥哥再怎么爱护妹妹,也没法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替她挡住继祖母和堂妹们的明枪暗箭。到了京城,娇生惯养的阿迟要学会坚强。

    阿迟浅笑,“哥哥放心,我最爱惜自己了,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在凤凰台有爹娘疼爱,就懒惰些;到了京城要迎接风风雨雨,就警醒些。继夫人和徐家其余女孩儿的风言风语又算什么呢,谁有空去理会。

    昌化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里放着一碗刚刚煎好的药,“大少爷,大小姐,太太的药煎好了。”阿迟无语看看药碗,娘亲,其实您根本不用喝这苦药水,这苦药水对您管什么用了?您啊,全是心病。

    虽然觉着没用,阿迟还是跟着徐逊去了陆芸房中,看着她喝下苦药水。陆芸顺顺当当喝了药,吩咐道:“阿逊去陪你爹爹,阿迟留下陪我。”

    徐逊恭敬答应,走了。陆芸疲惫的招招手,命阿迟坐在床沿,“乖女儿,都是爹娘耽误了你……”西园早就求亲了,若早早答应,至少定亲之时,两家还是旗鼓相当的人家,阿迟自会有她的身份;偏偏定亲在徐家异常窘迫之时,阿迟难免跟着受连累。

    陆芸这两天消瘦不少,精神萎顿,阿迟替她理理鬓发,俏皮的笑道:“眼下只有咱们娘儿俩,我就跟您不害羞了。您和爹爹不是把我许给仲凯了么,他又年轻又英俊,又有本事待人又好,这可耽误我什么了?”

    陆芸拉过她的小手,爱怜的轻轻拍着,“傻孩子,你是这么着定给他的,难保往后不受轻视。再者说,你或许会有做妾的堂妹,颜面尽失。”

    阿迟笑盈盈,“娘,他不会在意这些,他父母也不会在意这些。娘您想想,他也好,他爹娘也好,若是在意,怎地赶在这时候定亲?”

    陆芸神色黯然,“即便他们不在意,魏国公府那么多长辈,那么多族人,岂会人人豁达大度?不知有多少难听话语,不知会有多少冷面孔。”

    阿迟哧的一笑,“理他们作甚?娘,我跟您老实说,咱家我只在乎爹爹、您、哥哥、阿述阿逸,祖父、叔叔们如何,于我干系不大。他们待我好,我欢喜;待我不好,我也不往心里去。到了他家也是一样,最亲近的人只有那么三个五个,旁的人,哪有闲功夫理他?”难道想要全世界的人都爱你不成,太奢侈了。

    陆芸原本失神的眼睛中渐渐有了光彩,“我闺女真通透!”这孩子不钻牛角尖,开朗大方,遇事有主意、想的开,甚好甚好。

    阿迟陪陆芸说了会儿话,扶她躺下,“您才喝了药,睡吧。您踏踏实实睡一觉,明儿早上一醒,肯定神清气爽的,大好了。”

    陆芸慢慢躺下后,又忧虑道:“也不知到了京城,会不会再生出什么风波。继夫人会不会有话说,你祖父会不会勃然大怒,你叔叔、堂妹们会不会冲你发难。”

    阿迟细心替她盖好被子,“无妨,不拘是谁发难,我都有应对之策。娘,只要您和爹爹疼爱我,替我着想,只要咱们全家人一条心,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阿迟语气中有着浓浓的自信,陆芸躺在枕上微笑,我阿迟长大了呢,看看,小大人儿似的。甜甜蜜蜜想着,没多大会儿,已沉沉入睡。

    第二天,陆芸一直睡到日禺时分才醒,昌化过来服侍她梳洗,抿着嘴笑,“太太,姑爷一大早就来了,正陪着老爷呢。”十天才休沐一天呀,这哪是姑爷,赶上子侄了。

    陆芸本来就觉着身子轻快不少,听了这话精神更好,脸上有了笑模样。昌化是个机灵丫头,最知道陆芸爱听什么,“大小姐在小厨房亲自看着煎药呢,真孝顺。”果然陆芸听后,笑意更浓。

    梳洗好了,陆芸扶着昌化去看徐郴——他们自成亲后一直同住,这回生了病,却依着大夫的话分开了,徐郴住在东侧间,陆芸住在西侧间。

    到了东侧间,桌案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点,张劢和徐逊一边一个扶着徐郴,慢慢往桌边走。徐述、徐逸也没闲着,一个跑过去替父亲拉椅子,一个在旁边鼓励,“爹爹,快到了,快到了,您再加把劲儿。”

    看见陆芸进来,徐述、徐逸跑过去献殷勤,“娘,您气色真好!”陆芸摸摸幼子的头,看着丈夫慢慢坐下,携着幼子坐到他身边,夫妻二人相互看看,心中都是感概。

    陆芸笑道:“仲凯,小厨房正煎着药,劳烦你去瞅一眼,可使得?”张劢恭敬答应,走了。徐郴低声抱怨妻子,“让孩子先吃了早点啊,煎的什么药。”徐逊笑了笑,吩咐侍女,“送两份早点到小厨房。”

    徐述不懂,“为什么要送两份早点?”徐逸比他聪明点儿,“张大哥吃的多呗。”他那么高大,肯定吃的多啦,真笨。

    早点送的很多余,张劢并不需要它。眼前立着秀色可餐的小美女,还吃什么早点呀,哪有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先放上来,没写完,我接着写。

    本来打算是双更的,但是太晚了,先写一章吧,明天一定双更。

50抑若扬兮

    “老大人,大小姐,侯爷和夫人来信了。”侍女轻盈走进来,呈上飞鸽传书。老大人指的是白发老人,悠然的父亲孟赉。大小姐则是平北侯夫妇独生爱女,张橦。

    张橦拿过来书信看了眼,撅起小嘴,“外公,他们竟然还没起程。”有没有搞错,这都多少日子,还不回家?真是不能让他俩出门,一出门就玩疯了。

    孟赉要过书信看了看,捋着白胡子沉吟片刻,“你二哥的岳父岳母病了,故此要耽搁几日。橦橦,这有什么呢,若赶上顺风,回京是很快的。”

    张橦有些好奇,“二哥的岳父岳母算是伉俪情深么,连生病都赶在一起。”自家爹娘算是极恩爱的夫妻了,也没像徐爹徐娘似的呀。

    孟赉笑着哄孩子,“凑巧而已。”徐爹徐娘是内疚吧,觉着对不住徐次辅。有人杀子奉母,有人割股疗亲,他们却舍不下亲生的孩子,为了父亲也不能。虽是不能,心中难免愧疚,两相煎熬,病上一病,实属人之常情。

    张橦放下心事,兴致勃勃盘算着,“横竖他俩十天半个月的也回不来,咱们做什么在城里住着,怪没趣的。外公,我带着您和外婆到罗湖山庄玩两天去!”

    话说出口后,孟赉淡淡一眼扫过来,张橦方觉着不对,甜甜笑着,模样乖巧之极,“外公,您带我和外婆去罗湖山庄玩玩,散散心,好不好?”

    “橦橦乖。”孟赉微笑道:“去告诉你外婆一声,咱们明儿便起程,到罗湖山庄住上十天半个月。”孟赉是位很好哄的外公。

    张橦快活的答应了,“我跟外婆说去。还有舅舅家,我也替您说一声,省的他们惦记。顺便问问小淘气们有没有想去的,一起捎上。”

    孟赉长子孟正宣、次子孟正宪都已有了孙子、孙女,张橦最爱在他们面前充大人,常把他们叫做小淘气。

    孟赉自无异议,张橦高高兴兴吩咐侍女去了孟家。他俩不回来也好,张家我最大!大哥千依百顺,外公哄哄就行,外婆那就更不用说了,惟命是从。爹娘不在家的日子,也是很好很好滴。

    “二哥最惨。”阿橦笑咪咪想着,“徐爹徐娘病着,他要跑前跑后献殷勤,讨好徐家小姑娘。徐爹徐娘病好之后,他的心上人就被远远的带到京城来了呀,可怜的二哥。”

    凤凰台徐府,略显清瘦的陆芸端庄坐着,微笑跟娘家嫂嫂陆大太太说着话,“明日便要动身了,外子公务在身,委实耽误不得。”

    陆大太太今天过来,一则是送行,二则是贺喜,这还是阿迟定亲之后,她头回到徐家。陆大太太强忍着心中酸意,满面笑容说了恭喜徐家的吉祥话,又亲热的送上程仪,“一路顺风。平安到了京城之后,务必寄信回来,告诉我们一声。”

    陆芸含笑道谢,“多谢嫂嫂。我们和亲家一路同行,到了京城,亲家自会送信给仲凯,我便托仲凯给您送个平安信到武定桥,您也好安心。”

    陆大太太笑容一僵,“妹妹,使唤女婿怎么好意思?女婿是娇客。”小姑子才把老闺女定出去,这就炫耀上了?怕没人知道她有个国公女婿还是怎么着,特特的使唤女婿送平安信。

    陆芸淡淡笑着,眉目柔和,舒心畅意,“仲凯家学渊源,和他父亲平北侯爷一样,待岳家最是恭敬、亲近。嫂嫂,阿迟能有这么个女婿,外子和我真是心满意足,旁的都不理论,单单这孝顺岳父岳母,是难得的。”

    陆大太太气的肝儿疼,皮笑肉不笑称赞,“果真是难得的。”女婿年轻英俊,富贵逼人,还恭敬孝顺!好你个陆芸,没完了啊,你是想气死人不成。

    “嫂嫂怎不带上珍儿和玲儿?”陆芸伸出纤纤玉手端起桌案上洁白细腻的定窑茶盏,闲闲问道。一个人过来,连闺女也不带,这是怎么个意思,令人费解。

    陆大太太微笑道:“甭提了,她俩就会胡闹淘气,被我拘在家里学规矩呢。闺女大了,势必要严加管教,不敢掉以轻心。”没出息的丫头,听说阿迟定下这样的亲事,羡慕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哪能带她们出来丢人。

    “儿子大了,也是要严加管教的。”陆芸慢慢说道:“闺女也好,儿子也好,若教导不力,都会给爹娘惹上麻烦,带来羞辱。”

    陆大太太声音冷冷的,“那是自然。”她那宝贝儿子听到阿迟定亲的信儿,失口而出,“姑姑为何不守信?祖母明明……”虽被陆大太太及时喝斥住了,没再胡言乱语,之后却日日借酒消愁,萎靡的不像样。武定桥陆宅这么明显的事,自是瞒不过陆芸这位姑奶奶。

    陆大太太如坐针毡,茶沾沾唇便起身告辞了。陆芸微笑,“待从京城回来,再和嫂嫂消消停停叙话。”客客气气的,并未多留。

    第二天,张并、悠然一家,和徐郴、陆芸一家,浩浩荡荡出发了,踏上回京的旅途。临分别,安冾板着清秀的小脸,严肃跟阿迟保证,“徐姐姐放心,我会牢牢替您敢看好二表哥的,不许他任性胡闹。”阿迟粲然,“有劳,多谢。”

    张劢亲到徐家船上送行,徐郴温和说道:“舱中有一张圈椅,劳烦仲凯搬过来。”张劢恭敬答应,去了。徐述、徐逸想跟着去,被徐逊微微笑着,一手拉着一个,考问起功课。

    过了许久,张劢搬着把圈椅从船舱中走出来。徐逸心中奇怪,“姐夫脸好红。”徐述纳闷的则是,“搬把椅子,要这么久?”徐逊微笑谢过张劢,亲自送他下船。

    船开了之后,徐述、徐逸站在甲板上,热情冲岸上的张劢挥舞小胳膊。白胡子老公公不去京城,姐夫也不去京城,唉,没有他们,好寂寞,寂寞如雪。

    直到岸上的人影愈变愈小,完全看不见了,他们才恋恋不舍的回了船舱。徐述坐在爹娘中间,“虽是暂时分别,心中也是酸楚。”徐逸趴在阿迟身旁的桌子上,“咦,姐姐你什么时候多了枚镶金刚石的戒子?”亮晶晶的,真好看。

    徐逊过来拉起他,“方才问到哪儿了?”徐逸歪头想了想,“忘了呢,哥,您从头开始问吧,我全都会!”挺起小胸脯,一本正经的答起功课。

    沿途若经过繁华之地,张家、徐家便会停下船,上岸沐浴更衣,观赏当地风光,拜访当地亲友,购买当地土物产,尽兴而回,继续航程。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天津,到了通州。徐述、徐逸兴奋的向外张望,“这么多船!好壮观!”船只排队慢慢靠岸,耗时颇久,小哥儿俩看够了新鲜。

    船梯才搭好,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便大踏步走了过来,他身穿石青色锦袍,一双大眼睛明亮有神,面容英俊中透着刚毅,和张并颇有几分相像。

    “爹,娘,你们总算回来了。”见了张并、悠然,青年跪下行礼问安。悠然笑咪咪拉起长子,“阿勍啊,娘快想死你了!快,让娘看看,我儿子好不好,瘦了没有。”

    张并微笑道:“有岳父在,儿子哪能瘦了?他老人家照看孩子,可比咱们经心多了。”张勍嘴角抽了抽,爹爹,外公又不在,您马屁照拍呀。

    接上徐家人上了岸,张勍带了一队亲兵,前呼后拥,到了通州一处轩朗豪华的客栈,“外公外婆和橦橦都来了,码头人多杂乱,没敢让他们过去。”

    这间客栈早被张勍包下,里里外外收拾的清洁雅致,诸物齐备。进到客栈后,徐家诸人先被请去沐浴更衣,稍事歇息,之后才被请出来相见。

    张橦站在悠然身边,好奇的悄悄打量行礼如仪的阿迟。这就是二哥喜欢的小姑娘啊,仪态娴雅,辞令娴熟,大大方方的,嗯,二哥你眼光很不坏。

    轮到张橦和阿迟厮见,张橦调皮起来,“我年龄比较大,所以,我是姐姐。”往后叫你二嫂,是往后的事,如今你先叫声姐姐吧,小姑娘。

    张并轻斥,“橦橦,不许淘气。”悠然佯怒,“且轮不到你做姐姐呢。”孟赉对张橦颇为纵容,微微笑着,并不说话,冷眼观看阿迟如何应对。

    “我叫你阿橦好不好?”阿迟笑意盈盈,“你呢,便叫我阿迟好了。”咱们互相叫名字,谁也不吃亏。

    “不好。”张橦故意反对,眼神中满是调皮。

    徐郴、陆芸含笑坐着,看向阿迟。阿迟面色不变,“如此,我叫你张大小姐,你么,叫我徐大小姐便是。”我和你一样,都是家中唯一独女。

    “都不好。”张橦笑吟吟拉起阿迟的手,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我叫你二嫂,你叫我小姑,这才对!”

    阿迟好笑的看向她,明眸皓齿、容色照人的两位姑娘相视良久,会心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再写一章,不知道到几点

51我生之后

    因为远道而来甚是辛苦,所以这挖人都早早的歇下了。夜深人静,徐郴、陆芸没有半分睡意,轻声说着悄悄话。

    “仲凯的外婆没露面。”

    “嗯,明明在客栈,却没露面。”

    “仲凯的外公好似对阿迟颇为满意。”

    “那是自然,咱闺女招人待见。”

    “阿迟和小姑子好像很投缘。”

    “对,两人很谈的来。”

    “明儿回了正阳门大街,咱们怎么说?”陆芸犹豫了下,迟疑问道。

    徐郴默然许久,“实话实说。”

    陆芸也默然许久,夫妻二人搂抱在一起,久久不能入睡。正阳门大街,迎接自家的会是什么呢?生父已多年未见,继母一向强悍,弟弟们委实有些生疏,侄儿侄女也不亲近,想想那个家,想想“次孙女”,寒意一阵阵冒上心头。

    第二天睡饱了方才起身,洗漱后用了早点,出门上马车,回京城。张橦乘的是一辆轩敞漂亮的三驾马车,马车旁两列牵着小红马的英姿少女,十五六岁、十七八岁的年纪,个个目光敏锐,身手敏捷,精神奕奕。

    陆芸轻轻叹了一声,“伯启,素日觉着咱们阿迟也算娇养,跟亲家姑娘一比,却又差远了。”看看张家大小姐这一队亲兵,何等威风、抢眼。

    徐郴微笑,“亲家公说了,他待闺女是怎样,待儿媳便是怎样。旁人说这话许是客套,许是说说而已,他可是一言九鼎的,说一句是一句。”橦橦有的,阿迟也会有。

    自从定下阿迟的亲事,徐郴对父亲徐次辅一直心存歉疚。这份歉疚,每逢看到张家的诚意,便会淡化;每逢看到阿迟光洁可脸的小脸,便会渐渐消失;可夜深人静之时,又回过来折磨他,夜夜不停。

    徐家人乘坐的也是平北侯府的马车,马车宽大,又快又平稳,很舒适。徐述、徐逸是最无忧无虑的,在车厢中兴高采烈说着话,期待着京城种种趣事。

    车到阜城门,徐家打发了管家来接,张并、张勍下了马,和徐郴拱手作别,复又上马,护着悠然、张橦的马车疾驰而去。

    管家满脸笑容,“大爷安好,老爷说了,请您不必回家,直接去礼部。”徐郴温和道谢,“有劳管家。”回身细细嘱咐妻儿数句,仆役、小厮服侍着,去了礼部。

    陆芸眼神凛冽,是朝中早已排好的晋见日期,还是故意如此?伯启不在正好,有些话他不好说,我替他说!

    阿迟轻拍她的手,“娘,伯母留了九名亲兵给我,日夜轮流当值,不离我左右。我是很安全的,您不必忧心于我。”陆芸微笑,“事已至此,忧虑何用?阿迟,到了正阳门大街,你莫离开娘。”阿迟乖巧点头,“是,不离开您。”

    正阳门大街的徐氏府邸青砖绿瓦,气势恢宏。徐述、徐逸下了马车,喜笑颜开,这就是咱家呀,真不赖。徐逊一手牵着一个,“见了祖父应该怎样,记不记得?”两人都点头,“记得,忘不了。”

    徐逊三兄弟被请到外院,并没有立即见到徐次辅。陆芸和阿迟被请到内宅,“大太太您请在此稍坐,二小姐您请随我来,老爷在书房等您。”侍女盈盈曲膝,彬彬有礼说道。

    陆芸紧紧握住阿迟的手,阿迟微笑,“娘,您先坐会子,我去去便回。”拍拍陆芸的手,示意她冷静,陆芸无力的坐下,眸色暗然。

    陈岚、陈岱跟着阿迟走到书房外,被拦下了,“请二小姐一个人进去。”阿迟转头看了她俩一眼,姐儿俩神色轻松,身姿笔挺,一如往日。

    阿迟缓步进到书房,书房布置的很清雅,一名中等身材、背影寂廖的老者背对着门,默默看着墙上挂着的烟雨图。

    阿迟静静立着,并没开口说话。老者慢慢转过身,温和问道:“是素华么?你已是及笄之年,祖父却是头回见你。”他面容文秀,举止斯文,虽已年近六旬,仍依稀得见翩翩探花郎的风采。

    “上月十三,文渊阁中,您当面许诺严首辅,将次孙女许配其幼孙严璠。”阿迟声音清清冷冷,“请问,在您看来,谁是次孙女?”能不能说说,你当初说出这个话的时候,打算牺牲哪位孙女?谁这么倒霉呀。

    阿迟既不行礼,也不问好,目光中还有切责挑衅之意,徐次辅却丝毫不以为忤,神色温和依旧,“素华,次孙女,自然是你。”这孩子定是方才得知此事,一时气的狠了,才会如此失态。

    “我和您从未见过面,您对我自然没什么怜惜之情。”阿迟慢慢说道:“牺牲我,对您来说,确实最方便不过。”

    徐次辅走到桌案前坐下,拉开抽屉,拿出一叠字、画,“素华,这是你历年来寄给祖父的,祖父虽未见过你,却早知你是一位秀外慧中、才华横溢的好姑娘。素华,诸孙女之中,祖父最赏识的便是你。”

    阿迟轻轻笑了笑,“一头牛毛有杂色,只好用作耕牛,可以活着;一头牛毛色纯红,牛角端正,便要被用作牺牲,祭祀山川了,是不是?”

    徐次辅叹道:“伯启很会养孩子。素华,你聪明敏慧,令祖父欣慰。”阿迟神色淡淡的,“令您欣慰,我自问不能。”

    徐次辅定定看了阿迟半晌,概然道:“素华,朝中有人身兼首辅、吏部尚书、少傅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数职,权倾中外,一时无两。此人专擅媚上,窃权罔利,排除异已,招权纳贿,肆行贪污,残害忠良,实为当今天下之民贼!”

    “沈经历为人刚直,嫉恶如仇,他上书列民贼十大罪状,反被民贼指为意欲避考察、博清名。可怜沈经历天下名士,先是被谪塞外苦寒之地,后竟被杀。”

    “杨郎中庚寅进士,公忠体事,社稷之臣也。只因上书弹劾此贼,便被送镇抚司拷讯,百般□,刑求至死。杨郎中何其无辜!”

    “沈经历、杨郎中,在社稷则为忠臣,在家族则为孝子,皆为贼人所害,岂不令人痛惜。素华,你虽一介女流,除此民贼,澄清朝纲,造福百姓,你却可以尽一份力!”

    阿迟讥讽的一笑,这长篇大论的演讲下来,声情并茂,慷慨激昂,还真是很有煽动性。如果自己不是穿过来的,而是土著女孩儿,自幼受儒家正统教育长大,怕是已经泪流满面,自动请缨了吧?牺牲你一个,国家、民族、百姓全都得救了,多么伟大。

    “沈经历,正直归正直,性颇疏狂。”阿迟慢悠悠的,不慌不忙,“沈经历这样的真性情,好不好的另说,不适合从政。”

    “杨郎中,奏章写的十分精彩,最后一句竟提及藩王,犯了禁忌。”藩王根本不许参政议政,你让皇帝跟藩王求证去,是想做什么呢。对于一个政客,这是很低级的错误,致命的错误。

    “至于这位民贼,赈过灾,抗过倭,进谏过皇帝陛下,当然也迎合谄媚过,试问朝臣之中,没有迎合过皇帝陛下的,拢共有几位?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争权夺利就是争权夺利,偏要把自己说的这么高尚,俨然是正义和真理的化身,全世界人民都该跟在你身后摇旗呐喊,为你伟大的事业而献身——次辅大人,你侮辱我的智商。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

52宽兮绰兮

    徐次辅默然半晌,慢慢说道:“素华,你颇悉政事。”可惜了,是个闺女。如果你是男孙多好,伯启后继有人,徐氏后继有人。

    阿迟静静看着徐次辅,眼眸清澈,目光中没有丝毫暖意。徐次辅略略失神,这孩子心肠真硬,并不是唯长辈之命是从的乖巧女孩儿。赵氏温柔谦恭,伯启也一直孝顺,怎么到了素华这孩子,竟这般桀骜不驯。养在深闺的女子,不是该淑婉顺从么,素华书、画皆精,显是饱读诗书的,居然敢轻视祖父。

    “严首辅之前,内阁之首是余首辅。”徐次辅说话很慢,一字一字,吐音清晰,“素华,你知道余首辅后来怎样了么?”

    “被控通倭、结交内侍,余首辅弃市,妻、子流放广西,从子、从孙削职为民。”阿迟答的很快,不假思索。

    徐次辅面色一变,厉声问道:“若祖父倒了,徐家也和余家一样,从此败落!你父、你母流放偏远苦寒之地,你兄、你弟再无入仕机会,素华,你忍心么?”

    “不至于。”阿迟神色轻松,“余首辅挡在严首辅前头,严首辅自然使出浑身解数对付他;您在朝中的势力也好,皇帝陛下的圣眷也好,目前远远及不上严首辅,他犯不上对这般狠毒。”

    “更何况您已放□段,虚与委蛇,严首辅如今对您全无戒心。我冷眼看着,严首辅在明,您在暗,最后被杀、被流放、被削职为民的,许是严家,而不是徐家。”

    徐次辅默默看了阿迟两眼,缓缓站起身,“素华,你跟我来。”阿迟礼貌让在一旁,请徐次辅先走,自己落后两步,跟在他身后。

    穿花拂柳,来到一所清雅富贵的庭院前。守门的侍女急忙上前曲膝行礼,徐次辅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许声张,带着阿迟缓步走入庭院,绕过屏风,走过游廊,进入一间密室。

    坐在这密室中,外边的人看不进来,里边的人却可以清晰看见外边。外边是四位年纪相访、神态各异的少女,面目间约略有些相似,看上去像姐妹。

    四姐妹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上首那位,身穿银红宫锦褙子,浅碧云绫长裙,气度高华,神采飞扬;她身边坐着位年纪略小的女孩儿,皮肤白白的,面容清清秀秀的,不过神色羞怯,举止局促,形象便大打折扣。

    对面的两姐妹一穿杏黄衫子,一穿浅黄衫子,俱是唇红齿白,面目光洁。红衣少女趾高气扬对她俩说着什么,身穿浅黄衣衫的少女想要发怒,却被身穿杏黄衫子的少女按下子。

    “身穿红衣的,是素敏。”徐次辅淡淡说道,“她过于娇养,定力太差,不堪大任。”如果强把素敏送到严家,那不是示弱,是结仇。

    “素敏身边的,是素心。素心一则年纪小,二则天生的怕羞畏缩,任凭怎么教也教不好。她这样,只能许一清贫士子,到乡下度日罢了。”

    “素敏对面的两人,是素兰、素芳。素芳性子急,心里搁不住事,素兰倒是略有些心计,城府还是不够深,担当不得大任。”

    阿迟莞尔,合着在他眼前长大的孙女们不是这个不行,就是那个不行,只有南京的素华,才最配承担伟大使命,被送到严家做妾?爹爹,令尊实在是……令人无语。

    “素华,徐家生死存亡,在你了!”徐次辅沉声说道:“你若进了严家,定能忍辱负重,成就大事。其余诸人不过是闺阁弱女,家族有难时,毫无用处。”

    阿迟笑盈盈看向徐次辅,“对不住,屋里闷,我想出来走走。”其实很想对他说几句刻薄话的,不过密室之中,为安全起见,还是算了。

    徐次辅送孙女给严家,不过是表明姿态,“严首辅啊,我对你是很忠诚的,我没有二心,这不,亲孙女都送过来了。”

    要币心,方法是很多的好不好?像工部尚书赵文华认严首辅做干爹,曲意逢迎,极尽谄媚之能事,严首辅不就把赵文华当自己人了么,一直提拨他到尚书这么高的官位。

    传说赵文华对严首辅极尽巴结讨好之能事,见了严首辅跪在地上,匍伏向前,进入内厅后便连连叩响头,满口都是动听的奉承话,讨好献媚,丑态毕露。严首辅十分得意。

    一样是向严首辅卑躬屈膝,赵文华那种形式过于丑陋,人人唾弃,个个不齿。徐次辅这样含蓄的呢,将来斗倒了严首辅,送到严家的孙女一杯毒酒了结,事过了无痕。

    一个是真小人,一个是假君子。

    出了密室,到了庭院中,阳光下,阿迟笑盈盈转过身,直视徐次辅,“若分了家,二房、三房的次女一个羞怯,一个急燥,都拿不出手;若不分家,您只能认我为次孙女,对不对?虽然您明明知道,我是长孙女。”

    一名相貌俏丽的侍女盈盈走来,曲膝行礼,“老爷,夫人听说二小姐来了,想见见。”话音才落,一个已经不年轻的女人声音响起,“素华来了?这可想死我了。”

    十几名衣着华丽的侍女簇拥着,殷夫人锦衣华服,满头珠翠,喜气洋洋的走了过来,“这便是素华么,果然生的好模样,到底是老爷的亲孙女,跟老爷颇有几分相像。”

    殷夫人实在是盼望阿迟已久,不由分说,拉着阿迟向内厅走,“素华,来见见你的姐妹们。你大姐姐最疼你,整天念叼你呢。老爷,让女孩儿们见一见,好不好?”

    阿迟无可无不可,跟着殷夫人往厅中走。徐次辅微微皱眉,殷氏一惯自作主张,当年背着自己定下素敏的名份,这时又擅自拉走素华,素华是你能应付的?不自量力。

    徐素敏带着妹妹们迎了出来,先冲着徐次辅、殷夫人行礼问好,“请祖父安,请祖母安。”之后便意味深长的看向阿迟,亲热说道:“这是素华妹妹了吧?妹妹,我是你大姐姐。”

    咱们不见面,你能在南京称大小姐;咱们见了面,素华,你乖乖叫姐姐吧。我在京城称大小姐已有十几年的光阴,难不成你一来,我便要改?徐家更成笑话了。

    阿迟笑的很舒畅,“我生于嘉成十八年九月十八寅初,家父求高僧为我卜过卦,嘉成十八年九月十八的寅时,最宜女子,是大富大贵的命格。若差了那么一点半点,早到丑时,或晚到卯时,便不成了,一生穷苦,运数奇差。”

    殷夫人是很信命格一说的,闻言面色一僵。怎么着,寅时最宜女子?素敏改了生辰,会不会把原本富贵的好命也给改没了呀,这可不成。

    徐素敏轻蔑一笑,素华你做美梦,就要给人做妾了,你还大富大贵呢?严家是富贵,于你一个妾侍有何相干?

    徐素心怯怯站在一边,连句话也不敢说;徐素芳面有不忍之色,想开口说些什么,被徐素兰暗中拉了一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冷眼旁观。

    徐素敏轻蔑过后,颇为不悦:这素华长在偏远之地,怎么穿着打扮如此讲究?举止言行竟不带一丝土气,没天理。哼,你长这么好看做什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沦落到为人妾侍。

    徐素敏亲热拉住阿迟,“还没恭喜妹妹呢,严家是厚道人家,妹妹嫁过去不差,莫多想。”本来,这话她实在不应该说的,尤其不能当着徐次辅、殷夫人的面说,不过素华容颜绝世,她心中又妒又恨,妒火中烧,顾不得了。

    徐次辅面色平平无波,殷夫人一脸兴奋,喜悦的两眼放光,徐素芳目光中颇有怜悯,徐素兰事不关己,不为所动,徐素心什么也不知道,懵懵懂懂的站在一旁。

    徐素敏笑咪咪盯着阿迟,心中快意,素华,等你进了严家,也就不见天日了。你再怎么美,京城根本没人知道;你再怎么美,也不会碍着我的。

    阿迟轻轻抬起白玉般细致莹润的小手,慢吞吞说道:“家父已将我许配魏国公、南京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张劢,婚书已经郑重写下,聘礼也已收过。阁下提及什么严家,这是从何说起,我竟是不懂。”

    徐次辅心中一震,许配魏国公?伯启,你虽写信过来,我可并未答允,你竟又是自作主张!伯启,你一向孝顺,如今是怎么了。

    徐素敏尖声道:“不可能,不可能!”魏国公张劢,那不是平北侯夫人的次子么?平北侯夫人分明喜欢的是自己,上回见面还亲亲热热送过一幅玉镯!

    殷夫人下意识的不肯相信,京城多少名门贵女瞩目的魏国公,能定下素华你这乡下丫头?“素华,不可胡说八道!”殷夫人面目严厉,喝斥道。

    徐素兰心揪的,魏国公,魏国公?自己在福宁大长公主府曾经远远看过他一眼,他是那么的高大颀长,那么的俊美,俊美的像天神一样,他竟定了徐家女儿,却不是自己!徐素芳两眼放光,饶有兴致的盯着阿迟,定亲了啊,徐素敏那丫头该糟心了!好,甚好。

    徐素心依旧怯怯的站在一边,只敢偷偷的、羡慕的看看阿迟。这位姐姐又好看,又大方,像画中人似的,原该嫁的好。自己么,唉,只求不嫁个老头子,不嫁个粗俗霸道的男子,已是心满意足。

    殷夫人喝斥过阿迟,还觉着不解气,“魏国公是你能肖想的?他可是堂堂一等国公,平北侯亲生爱子,年纪轻轻的正二品佥书!”你居然敢肖想,张劢这样的,只有我家素敏才配的上。

    阿迟抬手,看着手上的戒子,眉目温柔。他好坏,竟敢动手动脚了,竟敢亲手给自己戴上这枚钻戒,还……轻轻亲了亲。这坏蛋。

    黄昏时分,徐郴回了正阳门大街。“父亲大人,圣上命我留京,任礼部侍郎。”徐郴恭恭敬敬站在徐次辅面前,“圣上隆恩,在灯市口大街赐了所宅子,圣恩浩荡,儿惶恐。”

    徐次辅目光复杂,审视着久未见面的长子,“郴儿,你要和为父分而居之?”死活不想住在一处么。原来为了不住在一处,肯躲到南京;如今为了不住在一处,你是怎么打动皇帝陛下的?

    徐郴低声说道:“圣恩浩荡,儿不敢辞。”陛下赐宅邸,这是何等的荣光,岂容推辞不就。

    徐次辅默然良久,“郴儿,你和张家定了亲?”张家再贵,和文官干系不大,父亲需要的,不是这样的联姻。

    徐郴抬起头,迎着徐次辅的目光,面容坚定,“父亲,平北侯和孩儿一前一后晋见,圣上特意问及素华和张家的亲事,颇为嘉许。”

    作者有话要说:都说断的不是地方,所以我一起床就开始写了。

53还而不入

    徐次辅微晒,你已写下婚书、收下聘礼,我再不乐意又能怎样,毁婚不成?这会子又抬出圣上来,唯恐我从中作梗似的,郴儿,你把为父当作什么人。

    本朝律法,有媒、有聘、有婚书,婚姻已是铁定,女方不得悔婚。“凭媒妁写立婚书,依嫁娶礼式聘嫁,庶无后悔。巳定而輙悔者,笞五十,其女仍归其夫。”

    男方倒是可以悔婚,只是损失聘礼罢了。不过,让平北侯府、魏国公府悔婚?徐次辅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知道自己做不到。张劢且不去说他,张并何许人也,岂是好欺的。

    徐次辅面色淡然,默默无语,徐郴心中越来越惴惴不安。良久,徐次辅慢慢问道:“你来信请示素华的亲事,为父并未答允,郴儿为何自作主张?”

    徐郴神情恭谨,“因着议亲事,特意请弘济寺的**师给两个孩子合八字。法师说,八字极合,但必须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定亲,否则有血光之灾,性命之忧。孩儿心疼素华,故此宁可信其有,便依照法师所令时日为素华定了亲。没有得到父亲大人的允许会擅自定下儿女亲事,孩儿死罪。”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叩头,“求父亲责罚!”

    什么法师所言,自然是胡扯。徐郴知道,徐次辅也知道,不过是撒谎骗人罢了。

    徐次辅看着跪地叩头的长子,心里凉凉的。他竟不愿意跟自己这亲爹说实话,竟学会跟自己这亲爹撒谎,伯启,你我父子之间,竟到了这个地步么。

    徐郴心中内疚,重重叩头,没多大会儿额头已是红肿。徐次辅叹了口气,“郴儿,起来吧。事已至此,怪你又有何用,你也不过是一片爱女之心。”

    徐郴膝行到徐次辅跟前,抱着他的大腿哽咽哭泣。徐次辅微微一笑,“当你还小么,这般撒娇。”伸手拍拍徐郴肩背,极之轻柔。

    徐郴哭了出来,“父亲,也不知您难成了什么样子!”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父亲怎会做出许孙女为严家妾之事?定是严首辅过于咄咄逼人。

    徐次辅眼神冰冷,“也没怎么着,险些失了圣眷,被勒令致仕回乡而已。郴儿,近二十年来,被勒令致仕回乡的阁臣,可有善终的?下场一个比一个悲惨。”被勒令致仕回乡,对手再打击你,你可是全无还手之力,差不多是任人宰割了。

    徐郴打了个寒噤,徐次辅拍拍他,温和说道:“暂且无事,如今严贼松懈,已有月余不曾寻衅于我,诸事顺利。”自从许孙女给严璠,严首辅大喜,对自己不复相疑。

    徐郴背上一凉。为了父亲,自己死上千回百回都无怨,可阿迟不成,阿迟花朵一般的年纪,还有好几十年平安喜乐岁月要渡过,说什么也不能卷入这样的争斗之中。

    徐郴抬起头,“父亲,素华的命格委实有些奇怪……”话没说完,徐次辅已是不悦的皱起眉头,冷冷看向长子。怎么着,还要拿你闺女的命格做什么文章?

    迎着父亲的目光,徐郴硬着头皮说道:“素华不宜和属鸡之女子同居,否则,家宅不宁,事端横生。”殷夫人,正是属鸡的。

    徐次辅缓缓问道:“一晚也不成?”先是告诉我你有了御赐的宅子,继而说什么素华不宜与属鸡女子同居,你是想今晚就走么。

    徐郴俯伏在地,“父亲,一晚也不成。”阿迟定下亲事,倒霉事不知要轮着谁,弟弟们、侄女们岂能善罢干休,岂能给阿迟好脸色?阿迟自小到大,可从没受过气。

    徐次辅沉默片刻,温和说道:“为你们备了接风宴。宴席之后,再动身吧。”徐郴感激的磕了个头,“是,父亲。”徐次辅微微笑了笑,“圣上赐宅,这是何等的荣耀;郴儿当晚便即入往,实是忠君之举。”这个段子,改日要拿到圣上面前讲讲去,圣上最喜臣子忠诚,就好像严首辅最喜人拍马屁一样。

    接风宴摆在内院花厅,硕大的两张紫檀雕花圆桌,每张都足足能围坐将近二十人。男人一桌,女人一桌,中间用红木嵌大理石的屏风隔开,但声音可闻。

    徐次辅温和吩咐,“都是自家人,分开坐即可。这屏风无用,撤下吧。”侍女、婆子恭敬答应,即刻把屏风抬了开去,两张桌子上的人也能互相看见了。

    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落到阿迟身上。这便是大房那位嫡长女了,明媚娇艳如春花,清丽澄澈如秋月,仪态优美的静静坐着,好不矜持,好不矜贵。

    昨天还以为她要沦为妾侍,万劫不覆;今天却得知她早已是魏国公未过门儿的妻子,以后的一等国公夫人,世事难料,世事难料,众人心中俱是感概。

    徐素敏虽是强自抑制,看向阿迟的目光中还是有着无数怨毒,嫉妒的想要发疯。平北侯夫人居然会聘这乡下丫头为儿媳!她有什么好的,她有什么好的?

    徐素敏还算有定力,不管怎么说还支撑着能赴家宴。殷夫人连她也不如,阿迟和张劢定亲已是板上订钉,已是铁的事实,这事实给了殷夫人巨大打击,她倒在榻上不愿起来,继子的接风宴上,看不到她的身影。

    阿迟泰然自若,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徐素敏恶毒的嫉恨眼神。一旁的徐素芳特意扯扯阿迟,“呶,看那人。”看看这无耻的徐素敏,明打明的欺负人,真过份。

    阿迟浅浅笑着,脑海中蓦然浮上一句诗,“一棵树,看另一棵树,恨不得变成利斧。”嫉妒真是一种很要命的心理状态,会让人变的疯狂、丑陋。怪不得莎翁会呼吁,“您要留心嫉妒啊,那是一个绿眼的妖魔!”

    徐郴常常有意无意的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宝贝女儿阿迟。他本是对徐次辅异常愧疚的,不过徐素敏怨毒的目光落在眼中,徐郴的心瞬间揪紧,走,今晚便走!让阿迟在这种目光下过日子,于心何忍。

    席间,徐二太太虽是心里犯着酸,面上却还是雍容端庄的,不曾露出异态。徐三太太城府不深,一脸羡慕的问陆芸,“怎么能攀上这样的好亲事啊?”要做国公夫人了,可真好。

    陆芸矜持的笑着,“平北侯到南京寻觅名医,便住在咱家隔壁。既是邻居,自是要相互拜访,平北侯夫人只见了大丫头一面,便喜欢的紧,央媒提亲。”

    徐三太太还在羡慕着,徐二太太笑着开了口,“素华什么时候成了大小姐?”陆芸淡淡笑着,“我闺女是长房长女,不称大小姐,却称什么?”

    徐二太太皮笑肉不笑,“自是称二小姐。素华和我敏儿同年同月同日生,敏儿早出生半个时辰,是长姐。”陆芸也不跟她争执,“外子已禀告过父亲大人,我闺女长房长女,不管在南京,还是在京城,都是徐大小姐。”

    徐三太太兴奋的在一旁看着,大房一家回来了真好啊,有人给二房对着干了!二房已经威风的太久,有人压一压他们也好,省的他们忘乎所以。

    徐二太太谦虚请教,“如此,我家敏儿该如何称呼?”她做了十几年徐大小姐,你闺女一回来,她便要改了不成?你闺女要威风,做了国公夫人之后到张家威风去,徐家,且轮不着她耍横呢。

    陆芸哪肯接她这个话,“弟妹请示父亲大人便可。”何必跟她废话,凭添是非,她真有什么疑问,问公公去。

    徐二太太心中鄙夷,就会拿父亲做挡箭牌!却也没再继续追问什么,毕竟徐二太太还没跟徐二爷通过气,并不知道公公徐次辅到底是怎么想的,不便造次。

    宴席之后,徐次辅温和说道:“天色不早,郴儿这便动身,莫耽搁。”徐郴恭敬应“是”,带着妻儿拜别徐次辅,出门上了马车,直奔灯市口大街。

    阿迟要求跟徐郴、陆芸同乘一辆马车,“爹,娘,我害怕。”徐郴心疼的不行,“乖女儿,到爹娘身边来。”陆芸也红了眼圈,“看把我闺女吓的。”

    阿迟坐在父母中间,可着劲儿撒娇,“我饭都没吃好,总觉着好像有刀子在我眼前飞似的。”徐素敏的眼光,跟刀子也差不太多。

    徐郴哪还顾的上内疚,柔声安慰宝贝女儿。阿迟跟她们吃一顿饭就吓成这样,要是整天跟她们在一处过日子?徐郴打了个寒噤,那真是不敢想像。

    徐郴一家离开之后,徐二爷、徐三爷请教徐次辅,“父亲,怎不留大哥住两晚?”徐次辅说的很堂皇,“你大哥忠君,圣上既赐有宅子,便应当立即住进去。”徐二爷、徐三爷虽觉着很扯,却也不敢再问。

    各自回了房。徐二爷回去之后,被徐素敏眼泪汪汪的捉住,“爹,我才是大小姐!素华有的,都应该是我的!”

    徐二爷有点摸不着头脑,徐二太太拉过他悄悄说了几句话,徐二爷沉下脸,“知道什么叫婚书么?有正书,还有别纸,别纸上祖宗三代名讳列的清清楚楚!”素华和张家的婚书上,女方父亲明明白白写着徐郴的名字,你们想什么呢,敢是疯了?

    妻子和女儿可能有些异想天开,徐二爷常在外头奔走,并不糊涂。平北侯是什么人,哪是能糊弄的,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净瞎想。徐二爷不耐烦的想着,甩甩袖子,转身去了姨娘房里。

    徐三爷则是摒退侍女,和妻子密商,“……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兰儿和芳儿都是我闺女,哪个我也舍不的。娘子,芳儿虽不是你生的,却是我亲闺女。你若肯帮忙,我亲闺女便能保全,事成之后,我总是承你的情。”

    徐三太太红了眼圈,“你摸摸良心,四丫头吃穿用度,跟三丫头有分别没有?这么多年了,我可曾亏待过她?如今说这个话,你亏良心!”

    徐三爷陪着笑脸,说了半天好话,“都是我不对,我不好,娘子莫和我一般见识。”好言好语哄的三太太顺心畅意,“成了,明儿我便回娘家办去,包管妥妥当当的。”

    第二天徐三太太便到殷夫人面前请假,回了娘家。这次回娘家时间很长,一直到天黑透了才回徐府。徐三爷一直在院外徘徊,见到三太太回来,迎了上去,低声迫切问道:“如何?”三太太满面春风笑道:“幸不辱命。”

    徐三爷大喜,“我的好太太。”也不管丫头、婆子们还跟着,拉着三太太的手回了房,体贴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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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而不入,否难知也”,归家你不入我房,原因又有谁知道。

54求我庶士

    摒退丫头、婆子们,徐三爷把三太太抱在怀里温存了半晌,说了不少甜言蜜语。三太太这人没什么城府,特别好哄,靠在丈夫怀里喜滋滋说道:“两家都答应了呢,我连聘礼、嫁妆都跟他们说定了。三丫头是嫡出,嫁妆自要丰厚些;四丫头碍于身份,减半吧,可好?”

    徐三爷哪会在意嫁妆这样的小事,能把素兰、素芳捞出来,正正经经嫁人为嫡妻,这才是要紧的。徐三爷一边柔声答应着,一边慢慢问着妻子,把她回娘家的详情问了个一清二楚。

    三太太娘家在俞家胡同,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家境却也殷实。她娘家侄子俞济、她娘家嫂嫂的侄子傅攀,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人才很过的去,父母也善良和气。这两个女婿,莫说事出紧急,就是平心静气谈婚论嫁,也是很不坏的。

    徐氏虽是大族,徐家虽然富贵,奈何徐三爷他是庶出,在徐家并没多少体面。他的嫡女也好,庶女也好,虽长在富贵丛中,若没特殊机遇,很难攀到上好的亲事。俞家、傅家对徐素兰、徐素芳来说,不差了。

    徐三爷在妻子耳畔温柔耳语,定下章程。三太太被他哄的头昏,乐呵呵答应了,“成啊,便是这么办。”徐三爷微笑夸奖,“真是我的好太太。”

    三太太乐呵了一会儿,问徐三爷,“素华到了京城还是大小姐,真让我想不到。我满心以为,大哥大嫂一家到了京城,便会被夫人制住呢。这么着看,咱们是不是要分家?”

    徐三爷替她理理鬓发,微笑说道:“即便分了家,咱们还住家里,并不搬出去。太太,咱们家底儿薄,若分出去过,难免拮据。”

    三太太深以为然,“咱们没什么银钱,你又进项不多,还是依旧住在家里为好。旁的不说,若搬了出去,三丫头四丫头先就使不起这许多侍女,孩子受委屈。再怎么着,也等她们出了阁吧。”

    盘算了一会儿,三太太怯怯拉住徐三爷的衣袖,“哎,老爷子知道了,会不会恼了咱们?”吃着老爷子住着老爷子,却明打明的跟他老人家做对,合适么?

    徐三爷淡淡一笑,“如今我是他最不待见的儿子,等咱们做出事来,我还是他最不待见的儿子,差不到哪儿去。太太,大哥自作主张,老爷子没说什么;咱们自作主张,老爷子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三太太细想了想,“无非是打、骂、责罚罢了,要不了咱们的命。咱们宁可自己受些委屈,也不能苦了孩子们。一辈子的事呢,做爹娘的不替她们着想,谁替她们着想?”

    徐三爷面目含笑,妻子虽有些浅薄,有些庸俗,到底心地还是善良的,从未拿庶子、庶女不当人看。看看芳儿是什么模样,再看看二房的庶女素心是什么模样,真是不能比。

    三太太叹了一声,“要说三丫头四丫头说上这样的人家,我也算心满意足。公婆厚道,夫婿上进,家境殷实,还求什么呢?不过跟素华比比,又觉沮丧。”

    徐三爷笑道:“素华往后,也有的头疼呢。魏国公府的林氏太夫人,你可听说过?丢了爵位之后一直耿耿于怀。老国公的儿孙还有不少住在魏国公府,魏国公夫人,可不是好当的。”

    “谁家没个讨人嫌的长辈?”三太太嘟囔道。又想要富贵,又想要权势,还想要清净,哪有这么好的事呀。

    “俞家没有,傅家没有。”徐三爷微笑,“这两家我冷眼看了许久,家里长辈极和气不生事的,两个丫头往后日子都会舒心。”

    如果三太太是个有心计的,可能会觉着不是滋味。这给闺女挑婆家明明是主妇的事,徐三爷暗中留意,分明是为了庶女素芳,分明是有些信不过三太太。不过三太太一向不细心,根本没往这儿想。

    第二天晚上,徐三爷一个人去了徐次辅的书房,狠狠心,咬咬牙,呈上两份婚书,“父亲,素兰和素芳的亲事,已是定下了。”

    徐次辅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看着手上的公文。徐三爷慢慢把婚书平平整整放在桌案上,然后走到屋中双膝跪倒,俯伏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徐次辅处置过手头的公文,方缓缓问道:“老三,学你大哥么?”他来个先斩后奏,你便跟着比葫芦画瓢。

    徐三爷低声说道:“父亲,您是名门嫡子,庶子庶女的苦您不知道,姨娘妾侍的苦,您也不知道。父亲,我姨娘已有大半年没见着您的面儿了,她并不敢抱怨什么,只是孩儿看在眼里,不想素芳也像她一样凄凉度日。”

    徐次辅又拿起一份公文专注看起来,徐三爷跪在青砖地上,一句话不敢说。一直到夜深人静,一直到徐三爷跪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徐次辅才办完公事。

    “跋扈专擅,不敬尊长,老三到祠堂跪着去。还有你媳妇,一并去跪着。”徐次辅淡淡吩咐完,起身回房歇息去了。

    徐三爷恭敬磕头,“是,父亲。”也站不起来,坐在地上活动了半天腿脚,才勉强能走路。徐三爷瘸着腿回到三房,吓了三太太一跳,这是……打断腿了?

    三太太咧开嘴要哭,徐三爷含笑止住她,“我好好的,任事没有。不过要连累你了,父亲罚你陪我一起跪祠堂。”

    三太太眼泪还是掉下来了,“甭说陪你跪祠堂了,陪你上刀山下油锅我也愿意!”徐三爷拉起她的手,“你待我的好,我都记得。”温存缱绻的哄着三太太,三太太甘心情愿和他一去了祠堂罚跪。

    当晚倒没什么事,第二天一大早,徐素兰、徐素芳带着弟弟徐通、徐迁来了,“早上请安见不到爹娘,才知道这回事。”徐素兰红了眼圈,“我和弟弟、妹妹陪爹娘一起。”带着弟弟妹妹跪在父母身后,任凭父母劝也好,哄也好,怒也好,总之是不肯走。

    这么一闹,徐府还有谁不知道的,徐二太太便有些着慌,对着徐素敏抱怨,“原想着你三叔最是懦弱,唯老爷、夫人之命是从,谁知竟这么坏!”大房走了,三房闺女定了亲,难不成竟要二房出人?

    徐素敏撇撇嘴,“三叔平日见了祖母连大气都不敢出,三婶更甭提了,跟在祖母后头讨好献媚,祖母都懒的理会她。这会子出息了啊,敢背着祖母使心眼子。”

    二太太坐立不安,在屋中四处走动,“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又不能跟这起子不上台面的人学,也自作主张,气你祖父、祖母。”

    其实,二太太手边是真没合适人选,要是有,她也会飞快的给徐素敏定下婚事,以免提心吊胆。

    徐素敏这两天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此时心情还是欠佳,不耐烦的说道:“这有什么可愁的?小五闲着呢,就是她了。”

    二太太犹豫道:“你祖父说她过于畏缩。”徐素敏轻蔑一笑,“做妾,畏缩倒不好?难不成还要一身傲骨的女孩儿?”祖父也是奇了,妾侍而已,偏有这许多讲究。

    二太太看着满不在乎的女儿,欲言又止。原来是五个,如今只剩你和那贱丫头两个了!你祖父的心思一向难以猜测,若是他坚持素心不可用,那……

    “去,到尚宝监请二爷回来,说我有要事相商。”二太太想了又想,心中恐惧,忙命小厮到尚宝监去一趟,请徐二爷回来。徐素敏面色不屑,“我去陪祖母。”扬长而去。

    二太太焦虑的等啊等啊,一直等到日正时分,徐二爷才消消停停的回来了,“有什么事要到衙门去一催再催?净给我丢人。”徐二爷很是不满。

    二太太陪着笑,把昨晚、今早的事说了,“三房一家子正在祠堂跪着呢,你说说,这可怎么办?要不,咱们也寻户妥当人家,把敏儿许出去?”

    徐二爷怫然,“父亲有命,这个也推,那个也推,岂是人子之道?我问你,父亲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二太太本来也算有几分定力,这时无力坐在椅子上,哀哀哭泣,“只剩下敏儿和五丫头了,父亲说过,五丫头不中用……”那素敏岂不是很危险?

    “父亲吩咐怎样,咱们便怎样。”徐二爷义正辞严的教训妻子,“岂有背父私定之理?这话往后不许再提!”教训完,拂袖而去。

    二太太拿起锦帕,掩面而泣。早知如此,便把那贱丫头养的精心几分,不至于这般畏缩怕羞,根本没法见人!不过费些公中钱粮罢了,又不需自己拿私房补贴。

    二太太哭了一会儿,命人打水来洗了脸,重匀了脂粉,端端正正、脂光粉艳的坐着,慢慢吩咐道:“叫五姑娘来见我。”侍女恭谨应着,去了。

    没多大会儿,徐素心战战兢兢进来,“给太太请安。”声音都是颤的。徐素心从小被二太太降怕了,见了二太太,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怕的要命。

    二太太忍下心中的厌恶,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素心啊,好孩子,快,到母亲跟前来。”徐素心吓的一啰嗦,太太冲自己笑了?笑的真可怕。

    徐素心慢慢挪到二太太跟前,神情怯怯的。二太太劝了自己半天,跟自己挣扎了半天,笑着伸手拉住眼前女孩儿,“素心,母亲这儿有几匹新到的好料子,你来挑挑,拣个喜欢的颜色、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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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有心求我的小伙子,请不要耽误良辰。

    这是《摽有梅》中的一句,“《摽有梅》,急婿也”,诗中的女孩儿青春流逝而夫婿无觅,“求我庶士”,其实词语顺序可以颠倒一下,“我求庶士”。

    打算再写一章,肯定到明天凌晨了。

    今天真是感觉天冷了,写文应该白天写啊。

55谓他人母(上)

    徐素心有些不知所措,太太是吃错药了不成,怎的这般和蔼和亲起来了?从前自己叫过她“母亲”的,却被一道冷厉的目光扫来,吓了个半死。以后再也不敢叫“母亲”,只敢叫“太太”。

    为了亲生女儿,二太太耐下性子,温和慈爱的看着徐素心挑拣完衣料,又赏了几样金银首饰给她,“好孩子,你肤色白,正配戴这些。”

    徐素心云里雾里一般,迷惑不解,无所适从。直到侍女抱着衣料、拿着首饰陪她回了房,徐素心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着漂亮的衣料,闪闪发光的首饰,发了半天呆。

    给她答疑解惑的人终于到来了。

    “屈嬷嬷安好。”小丫头曲膝行礼,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这位可是二太太的陪房,在府中颇有几分体面,等闲没人敢招惹。

    徐素心忙站起身,“嬷嬷您来了,快请坐。”满脸陪笑,笑容中颇有巴结讨好之意。屈嬷嬷微笑看了她一眼,“五小姐不必客气。”徐素心命小丫头搬来椅子,屈嬷嬷不肯,命小丫头拿了个小杌子坐了。

    徐素心很有些忐忑不安,“嬷嬷,这怎好意思?”屈嬷嬷笑道:“主子面前,哪有奴才们的座位?能有个小杌子坐,已是格外的恩典。”

    屈嬷嬷即便坐在小杌子上,姿势也是端庄优美;徐素心虽坐在玫瑰椅上,却始终面色惶恐不安。屈嬷嬷暗暗摇头,到底是徐家姑娘,竟被养成这样,真是造孽。

    徐素心并不是聪明敏慧的姑娘,屈嬷嬷苦口婆心说了半天,她才渐渐明白:太太的娘家哥哥在西北任知府,同僚之中有位年近六旬的通判丧妻,意思是想再娶,意思是要“年纪小的,肤色白的,柔顺听话的。”

    徐素心几乎没吓死,年近六旬!他要“年纪小的,肤色白的,柔顺听话的”,自己岂非样样合适。难道竟要嫁给一个老头子么?徐素心傻傻的,呆楞无语。

    屈嬷嬷叹了口气,“小姑娘家配个老头子,造孽,造孽。”徐素心木木的看着她,大眼睛如一潭死水。老头子,怕什么来什么,自己就怕嫁老头子,偏偏还是要嫁老头子。

    屈嬷嬷怜悯的看着徐素心,这姑娘打小没亲娘,亲爹从不照看她,嫡母……唉,要说起来不过是庶女,小时候不过是一日三餐,长大不过是一幅妆奁,何苦这般往死里作践?更不必说,这些全是公中的,不费嫡母一针一线。

    “要说起来,严家的孙子倒是年方十六七岁,俊秀文雅,又在监读书。”屈嬷嬷语速很慢,吐字很清楚,“不过可惜了,到严家是做妾。”还不如嫁给通判大人呢,好歹是正妻。

    徐素心原本失神的大眼睛中有了光彩,“那有什么相干?”做妾怎么了,又不用管家理事,又不用应酬往来,一个人一个小院子,关起门来绣绣花,做做针线,不是也很好?只要没个老头子来恶心人,没有粗俗的男人来恶心人,日子还是能过的。

    不过一瞬间,徐素心的眼神又暗淡下去,“祖父说我不成。”太过畏缩,上不得台面,连给人做妾的资格也没有。

    “五小姐有些矜持,改了,老爷就喜欢了。”屈嬷嬷委婉说道:“仪态举止,是可以学、可以改的,只要五小姐真心想学,极容易。”

    “没人教过我。”徐素心低声说道:“有时许我上学,有时,连学也不许我上的。”断断续续的上学,书没读好,礼仪也没学好。

    “五小姐若不嫌弃,我来教,如何?”屈嬷嬷微笑相问。徐素心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气度,羡慕说道:“好!”

    “如此,我便教起来。”屈嬷嬷微笑提醒,“可,你要想清楚了,那是做侧室,不是正室。”

    “我不在乎。”徐素心轻轻说道:“我在乎不起。”

    “严家人,或许不良善。”屈嬷嬷又提醒。

    徐素心很难得的展颜一笑,严家再坏,难道比二太太更坏?

    六月十八,殷夫人过四十四岁生辰,因不是整寿,故此只是请至亲好友小宴,并没大肆请客铺张。

    严首辅的夫人欧阳氏盛将侍女仆从,亲赴徐府拜寿。殷夫人率领儿媳、孙女们迎接进来,让到上首坐下,满脸陪笑,十分殷勤。

    欧阳氏和严首辅是结发夫妻,已经六十多岁,头发花白。她身穿深蓝色对襟褙子,挽着规整的圆髻,头上只插一支白玉簪,雕工精巧,莹润剔透。

    欧阳氏因笑道:“几位令孙女,可能请过来见见?”许的是次孙女,也不知究竟是哪一位。虽是侧室,却不是平平常常的侧室,也不可轻乎了。

    殷夫人习惯性的想先叫素敏过来,话到嘴边,想起徐次辅的交代,勉强改了口,“素华,过来拜见夫人。”

    天色越来越热,阿迟一袭浅绿薄锦衫裙,清新美丽的仿佛出水芙蓉,从容优雅的冲着欧阳氏行礼问好。把欧阳氏喜的,“小仙女似的,生的这般好看。”拉过去好好夸了一番。

    看欧阳氏拉着阿迟的手舍不得放开,殷夫人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怎么会在南京定了亲呢?如若不然,这丫头躲不过,逃不掉,定是进严府做妾的!

    欧阳氏身边侍立着儿媳张氏,抿嘴笑道:“娘,这位可是魏国公未过门儿的妻子,平北侯夫人一眼便相中的儿媳妇。您说,平北侯夫人什么眼光,她相中的儿媳妇,还有不好的?”

    阿迟微微低头,做害羞状。她本就生的美,这一低头,神情娇羞,露出天鹅般的优雅脖颈,更加楚楚动人。欧阳氏笑道:“平北侯夫人好眼光,好眼光!”赏了一支雕工奇巧的青玉簪,放阿迟走了。

    徐素敏也过来拜见了,也得了一番夸赞,得了一支品相上乘的青玉簪。徐素兰、徐素芳紧随其后,恭恭敬敬拜见了欧阳氏。

    最后才轮着徐素心。徐素心身段苗条,一张小脸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看着实在招人怜爱,欧阳氏心疼道:“这孩子定是不好生保养,吃的太少。好孩子,女孩儿是富态些好,有福气,莫太瘦了。”拍拍徐素心的小手,送了她一支卷荷状青玉簪,“多清雅,正配你。”

    严首辅出身清贫,和发妻欧阳氏十分恩爱,飞黄腾达之后也只守着老妻一人,身边并不曾有过什么莺莺燕燕。欧阳氏日子过的舒心,没什么烦恼事,看着十分慈祥可亲。徐素心偷偷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向往和孺慕。

    徐素心的亲祖母,一直不喜欢这畏怯的孙女,从不曾和她亲呢过。

    殷夫人低声跟欧阳氏说了句什么,欧阳氏重新审视徐素心,之后,赏了支镶珠嵌宝的赤金钗。徐素心红着脸拜谢,接过金钗。

    徐素心这阵子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不受刁难,不知不觉间气度已好了许多。欧阳氏看在眼里,满意的很。

    内院花厅外搭着大戏台,唱着热闹吉庆戏文——今天的主客是欧阳氏,欧阳氏年老之人,爱听热闹戏文。

    阿迟和徐素敏、徐素心一席,席间还有几位老亲旧戚人家的小姑娘,年纪都不大。有位朱七小姐,是二太太娘家侄女,一派天真的问阿迟,“姐姐跟着令尊令堂另院别居啊?那,每天早上要远道而来跟殷夫人请安,岂不是很辛苦。”

    阿迟微笑,“家祖父体恤,命家父、家母和我们兄妹四人,每十日请安一次。那天正值家父休沐,我们全家人一道来拜见祖父,半分不觉着辛苦。”

    朱七小姐诧异的睁大眼睛,失口说道:“不是该晨昏定省么,每十日请安一次,姐姐和令尊令堂也好意思?”晨昏定省你懂是什么意思吧,服侍父母长辈的日常礼节,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

    徐素敏冷冷笑着,目光颇为不善,徐素心忧心忡忡看着阿迟,为阿迟担着心。不只二太太坏,她娘家人也不厚道呢,姐姐你莫吃了亏。朱七小姐这是在指责你们大房不孝顺呢,不孝可是顶大帽子,会压死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谓他人母,亦莫我有”出自《诗经·王风·葛藟》,《葛藟》,流离失所、寄人篱下的青年作诗以自叹。

    谓,呼喊;有,同“友”,亲近。“称呼他人做母亲,她也不肯待我亲近。”

56谓他人母(下)

    阿迟慢条斯理问朱七小姐,“太祖皇帝之时,朝中每日举行早朝会;今上即位,改为每十日举行早朝会。不管是每日早朝,还是每十日早朝,太祖皇帝和今上都是明君圣主,对不对?”

    朱七小姐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徐素敏,表姐,你家这位素华这位姑娘是怎么回事,说着家事,怎么扯到朝政上来了?她说的是明君圣主,这个我可不敢反驳,只能说“是”了。朱七小姐性子还算机灵,忙笑道:“瞧姐姐说的,这还用问么?自是明君圣主。”

    “‘臣事君,犹子事父也’。”阿迟神色自若,声音清清冷冷,“做臣子的,君上若命每日早朝,自当从命;君上若命十日一早朝,亦当从命。做儿孙的,长辈若吩咐晨昏定省,不敢推辞辛苦;长辈若吩咐每旬请安,难道便可以忤逆老人家么?”

    你……我不过说了一句,你扯出这么一堆做甚?你摆什么大小姐的臭架子,好嚣张。朱七小姐颇觉委屈,娇嗔看向徐素敏,表姐你在徐家不是一向很神气么,快教训教训你这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堂妹。

    徐素敏脸色一沉,把玩着手中的绿玉小酒盅,不置一词。开口讨伐徐素华这件事,我是不能亲自上阵的,懂不懂?在外人面前跟自家姐妹认真拌起嘴,我还要不要名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素敏对阿迟的嫉妒之情不仅没有消散,反倒与日俱增。那乡下丫头要风风光光嫁做魏国公夫人,自己的终身却还不知着落在哪里!心高气傲的徐素敏哪里受的了。

    朱七小姐并不擅言辞,心计也不深沉,见徐素敏沉着脸不开口,满心失望,偃旗息鼓,埋头对付起席上的佳肴。表姐我可够对的起你了啊,做了回开路先锋。

    席上一名容貌稚嫩的小姑娘,工部胡主事的幼女胡金兰天真开了口,“敏姐姐是徐大小姐,您也是徐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呀,妹妹实是不懂。”今天这宴席上大多是老亲旧戚、极亲近的人家,胡金兰的父亲胡主事长袖善舞,胡金兰又一向跟徐素敏投契,故此徐素敏亲自给她下了请贴。

    殷夫人过寿,阿迟算是主人家,对客人自是要礼貌斯文,阿迟耐心解释,“我是长房长女,素敏是二房长女,我是长房大小姐,素敏是二房大小姐。”

    胡金兰忽闪忽闪美丽的大眼睛,“这么着,岂不是要分家的意思么。分家析产,是大忌讳呢,不孝顺老人,不敬祖先,不尊宗族。”

    阿迟浅笑,徐素敏的闺密都是一种风格呀,爱给人扣大帽子,爱给人扣“不孝”的大帽子。小姑娘们,无权无势却要给人扣大帽子,并非易事,明不明白?

    “当家人,是很辛苦的。”阿迟循循善诱,细致耐心的跟胡金兰说着话,好像真把她当成天真无邪的少女一样,“要养活一大家子人,极费精神,极费财物。旁的不说,若我们这一房也归到公中,光是一日三餐、四季衣裳鞋袜,便要添出多少来。家父心疼祖父养家不易,便情愿自立门户,自食其力。家父,是真孝顺。”

    舆论上,天朝政府是提倡不分家,累世而居,方便解决公民养老问题,贯彻以孝治天下的方针;实际上呢,大家庭不利于收税,不利于管理,政府也头疼的很。

    一大家人不分家住在一起,当家人威风是威风了,肩上的担子重不重呀?要管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婚嫁,是很累的。

    胡金兰偷眼看看徐素敏,乖巧的冲阿迟点头,甜甜笑着,“原来是这样,从前我没有想到呢。听姐姐这么一说,我也觉着当家人确是不容易,若子孙已经成大长人,分家也未尝不是好事。”

    连着两个人都没讨到便宜,剩下的人也就不敢开口寻衅。算了,徐素华初回京不久,她的底细还不大明白,且弄清楚了再说。

    其实依照正常情形,阿迟和徐素敏一样是徐次辅嫡亲孙女,且又是未来的魏国公夫人,这帮少女们便是不结交她,也不该为难她。不过是和徐素敏向来交好,却不过徐素敏的情面罢了,再者,也是看着乡下来的丫头不顺眼,想挫挫她的锐气。

    席罢更衣,胡金兰看徐素敏不在跟前,跟阿迟说悄悄话,“姐姐,平北侯府怎的没来人?”新亲家,不是该热热乎乎的么。阿迟落落大方,“巧了,今日孟家老太太也过寿。”孟家老太太是平北侯的岳母,自然要到孟家去。

    胡金兰很是羡慕,“姐姐已经定下亲事,却依旧自自在在的,可真好。家姐也是定了亲的,如今被关在家里绣嫁妆,甭说出门了,出她那院子都费劲。”

    阿迟微微笑着,并没说话。仲凯的家人真是很好,他娘亲尤其体贴,特地请了天锦城的顶尖绣娘,专为自己绣嫁妆。仲凯的妹妹更有趣,隔三差五来寻自己玩耍,常和自己咬耳朵,“我告诉你怎么降二哥,你记住了啊。”兴致勃勃把她二哥喜欢什么、不喜什么、小时候做过什么糗事,讲的一清二楚。

    阿迟心中柔软,他,是很好很好的;他的家人,也是很好很好的。

    殷夫人的小型寿宴圆满结束,徐二太太长长松了一口气:欧阳氏看那贱丫头倒蛮中意的样子,看来严家是肯要的。如此,敏儿便没了危险。

    徐二太太更加慷慨大方,金的玉的、圆的扁的,流水般往徐素心房里搬。横竖这些东西只是让她开开眼,养出些气度来,莫再畏畏缩缩小家子气,等往后出了阁,按着她的身份,哪配使这些。

    徐二太太心里其实是很想埋怨公公徐次辅的,您想献媚严首辅,使什么法子不成,要许出位孙女去!徐家有孙小姐做了妾,说出来很好听么?连带着其余的小姐们也不好说婆家。

    想起说婆家,徐二太太泄了气。大房走了狗屎运,定了那么个富贵逼人的东床快婿,敏儿再怎么着,也是超不过去的!想比国公夫人更阔,除非是嫁给一品大员,或是嫁给皇帝。可一品大员哪有年轻的、尚无妻室的?早已白发苍苍,儿孙满堂。皇帝么,向来不娶官员之女,本朝后妃大多来自民间,是平民之女,或不入流的小官吏之女。

    还有三房那两个丫头,也是可恶之极。徐二太太恨的牙痒痒,老三两口子做出那种事,罚跪祠堂怎么了,不应该么?他们一撇清,生生是坑了二房,让嫡出二房出了做妾的女儿!素兰、素芳那两个丫头,先是执意陪着罚跪,继而大声哭嚎,“爹爹您怎么了,弟弟,你别昏过去啊。”吵吵的震天响,吵吵的老爷知道了,于心不忍,轻轻放过了三房不说,还嘉奖那两个丫头一番,私房给添了不少嫁妆。

    一个两个三个的都有着落了,只有我敏儿还吊在半空!徐二太太心中气苦,难以排遣。她是殷夫人嫡亲儿媳,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徐府备受器重,从没人敢小瞧。可自打大房一家子回了京,她开始事事不顺,越来越不顺,由不得她不怨愤。

    竟然沦落到要对那贱人留下的贱丫头假以辞色!徐二太太气的脸都白了,要不是为了敏儿,徐素心,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二太太为了亲生女儿不跳火坑,忍气吞声,对着五小姐徐素心和颜悦色,备极关爱,吃穿用度,都给徐素心用上好的。徐素心底子很好,没几个月的功夫,被养的娇美玲珑,稚嫩可爱,整个人也比之前大方不少,站出来,居然也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八月底,徐素心被郑重带到徐次辅面前,徐次辅审视她良久,点了头。不是说这孩子天生的畏缩,怎么教也教不好么?怎么不过数月光阴,变化如此之大?徐次辅只是对家务不甚留心,并不呆傻,稍一想也便想清楚了,心中对徐二太太这儿媳妇存了厌恶。

    徐素心知道事情已成定局,高兴的独自关在房里,快活的转了几个圈儿。她如今也有漂亮衣裳了,腰下系着艳丽华美的石榴裙,裙子飞起来,徐素心的心绪也跟着飞了起来。

    终于可以离开徐家了!徐素心莫名的兴奋,严家再差,也不会克扣自己的饮食,动不动就不许吃饭,动不动就罚跪、责打吧?欧阳老夫人看着很慈祥,严璠的母亲眉目也和善,至于严璠的妻子,听说是旧家之女,闺训极严,许是会比徐二太太强上那么一点半点?她若凶悍,自己躲到院子里不出来便是。自己到底是徐家的女儿,她也不能太过分了。

    严璠,听说很俊美,很文雅。徐素心转了十几圈,晕晕的躺倒在床上,笑出声来。没有老头子,没有粗俗霸道的男人,还能离开徐家,真好,真好。

    殷夫人和她嫡亲儿媳徐二太太一样,气的肝儿疼。大房、三房全都不孝顺,全都自作主张嫁女,单单坑了循规蹈矩的二房。二房是嫡支,何等尊贵,却要出个做妾的女孩儿!殷夫人本就不喜徐素心,事情尘埃落定后对徐素心更是厌恶,这丫头真给二房丢人,给她爹丢人。

    从前,殷夫人若流露出厌恶之色,徐素心会吓的战战兢兢,浑身发抖。如今,殷夫人再怎么脸色差,徐素心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温顺的低下头,视若无睹。

    徐素心是徐家年纪最小的姑娘,却是最先出阁的姑娘。九月十六严璠隆重迎娶许家女儿,严府贺客盈门,车马一直排出两里地,门前水泄不通。十一月十六黄昏时分,严家一乘八人抬的大红轿子,从侧门抬了徐素心进府。轿子乍一看上去是大红色,细看,中间杂有粉色纹。

    徐素心出嫁之后,严首辅待徐次辅格外和气,坦然不相疑。徐家亲孙女都能到自家做妾,看来老徐真是吓破了胆子,再不敢起异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这一更了,昨天熬夜了,不舒服。

    明天争取白天写,早点写。

    “谓他人母,亦莫我有”出自《诗经·王风·葛藟》,《葛藟》,流离失所、寄人篱下的青年作诗以自叹。

    谓,呼喊;有,同“友”,亲近。“称呼他人做母亲,她也不肯待我亲近。”

57招招舟子

    徐郴对这件事一直心存内疚,直到朝中局势越来越平静,徐次辅的处境大大好转,才略好了些;对父亲的内疚过后,又是对徐素心的内疚,这孩子最小,还不到十四,徐家实在亏欠她。

    陆芸的想法和徐郴差不太多,阿迟只有慢慢劝他俩,“既然选择从政,必然要面对朝中争斗,谁也不能幸免。不拘是祖父,还是别人,都是一样的。”

    “实力和对手相差太远,只好暂敛锋茫,示人以弱;示弱的法子有很多,祖父偏偏选了对女孩儿伤害最大的一种。”他自己不愿卑躬屈膝罢了,更乐意牺牲孙女们。

    “至于素心,腊月里素心曾归宁过一次,单看脸色,比在徐家时红润不少,眉宇间添了开朗之色。爹,娘,我头回见素心的时候,她羞怯的很,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小受气包。”

    徐郴和陆芸都心里都沉甸甸的,这算是个什么事,徐家的姑娘惨到要给人做妾了,日子反倒过的比从前更舒心!可想而知素心从小在徐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了,这可怜的孩子。

    阿迟轻轻笑了笑,“爹,娘,素心如今不是最惨的时候,如果有一天严首辅被祖父彻底斗倒了,再也不得翻身,她才是没有活路。”

    不拘是谁,被送到了严家,除非严首辅能一直圣眷不衰,一直把持朝政,否则就是死路一条。徐次辅打算送出去的,根本就是名幅其实的“牺牲”。

    徐郴虽一直是闲职,到底是进士出身,为人又聪敏善思,略一寻思也即明了,顿时脸色惨白。父亲一开始是要把阿迟许过去的,是要阿迟去送死?阿迟,我可怜的阿迟。

    今天是阿迟把话挑明了,徐郴不得不往这方面想——他并不是想不明白,他是一直不愿意想明白,一直在逃避。父亲,他从小敬爱的父亲,原来是这般冷酷无情。

    夜深人静时,徐郴低声交待陆芸,“娘子,若到了正阳门大街,你一刻也莫离开阿迟。”陆芸红着眼圈点头,“我这也是心惊肉跳的,唯恐阿迟被人算计。”素心嫁了之后,原本有意求娶徐素敏的人家都打了退堂鼓,殷夫人、二太太、徐素敏,心里不知怎么嫉羡阿迟呢。

    她们能在公公徐次辅眼皮子底下,把素心作践成那幅模样,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样的人,这样恶劣的品性,让人不得不防,不得不严防。

    转眼间到了腊月初八,各家各户开始忙碌着过年。京城的冬天尤其寒冷,腊月里滴水成冰,陆芸张罗着给丈夫、儿女添大毛衣服——京城,比南京冷的多。

    平北侯府一向爱凑热闹,陆芸正挑拣着皮子,悠然差人送来两箱子上好紫貂、白狐、青狐、红狐、蓝狐,“我家夫人说,粗陋了些,莫嫌弃。”平北侯府差来的管事婆子满脸陪笑说道。

    陆芸笑着道了谢,厚赏来人,心里暖融融的。仲凯的母亲真是客气的很,体贴的很,我家阿迟往后若是到南京单过自然好,便是留在京城,有这样的婆婆,魏国公府人再多、再难缠,也是不惧的。

    过后,陆芸叫了阿迟来挑拣,“看看,喜欢哪一件。”阿迟仔细瞅了瞅,没多大会儿就挑好了,“我要那件蓝狐,就是整张的那个;还有红狐,火红火红的那个。”

    陆芸故意问道:“为什么单要这两件啊。”阿迟很淡定,“这两件,是他亲手猎的。”陆芸似笑非笑看过来,阿迟无知无觉的看了回去,橦橦回回来都会带上他的信,您和爹爹不是知道的么,我又没有私相授受。

    陆芸夸张的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赶到明年冬天,或后年春天,早早的给你们办了婚事吧。”女孩儿就是这点不好,养大了,早晚是人家的。

    阿迟很孝顺的说道:“别呀,您和爹爹会舍不得我,会想念我的,还是莫要太早。”陆芸嗔怪的横了她一眼,这是女孩儿家该有的样子么,说到婆家都不带脸红的。

    母女二人说着家常,冬日里天短,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陆芸忽想起,“橦橦十七了吧?还没说下人家?”阿迟不经意说道:“没呢,求亲的人家虽多,总没有伯父能看上眼的,更没有外公能看上眼的。”想娶张橦橦,先要过了张并这一关,然后,还要过了孟赉这一关。

    陆芸笑着摇头。孟家老太爷若是按着挑女婿的眼光来挑外孙女婿,这可难了。平北侯当年迎娶孟家五姑娘时,已是名闻天下的征戎大元帅,青年得志,功成封侯,这样的人才一百多年来拢共也没几位啊。

    离着元旦越来越近,街道上十分繁荣,车水马龙,家家置办年货、送年礼,喜气洋洋。陆芸悉心备办了年节礼,送往至亲好友处,正阳门大街是不必提了,极丰厚,从吃的到穿的到用的,各色齐备,样样不缺。

    腊月二十二,一队英姿飒然的少女护卫着一辆三驾马车从容而来,身后更跟着两辆平顶马车,看样子装的是年货。张橦笑吟吟下来,被迎到内宅,“伯母安好,我啊,奉命来送年礼的。”

    张橦一脸灿烂笑容,调皮的冲阿迟眨眨眼睛,阿迟微笑,橦橦是有什么开心事么,乐成这样。陆芸笑道:“伯母还有不少家务事要忙活,橦橦,咱们不是外人,伯母便不跟你虚客套了,你和阿迟自在说话,可好?”

    张橦笑盈盈站起来,正要开口,昌化轻盈的走了进来禀报,“夫人,大小姐,张大小姐,姑爷来了!”

    徐家只有阿迟一女,这姑爷,自然指的是张劢了。陆芸大为惊奇,“仲凯来了么,他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张橦得体的笑着,“伯母,我今儿个一直在家,方才出门的,可没见着他。”二哥你真是爹爹的好儿子,孝顺岳父岳母、讨好未婚妻,没人教你就会呀。

    陆芸忙吩咐,“快请!”阿迟淡定说道:“娘亲,橦橦,请恕我要失陪片刻。”陆芸笑道:“去吧。”虽是定了亲,到底未婚,避嫌是对的。

    阿迟徐徐起身,退到了屏风后。没多大会儿,张劢高大英挺的身影出现在厅门口,他披着白狐大氅,面上犹有风霜之色,分明是远道而来。

    张劢抢上来行礼问安,陆芸忙道:“好孩子,不必多礼,快起来。”张劢行了礼,站起身笑道:“南京事务不多,圣上许我回京过年团聚,因此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张劢陪着陆芸说了半天话,从为什么要回来、怎么回来、路上是不是顺利,一直说到今儿个上午进了阜城门,还没回平北侯府、魏国公府,“给岳父、岳母带了几坛子酱菜,怕放坏了,便先行送了过来。”

    张橦嘴角抽了抽,二哥你会不会说话,什么酱菜连过夜都不能,怕放坏?你应该换个说辞,换个真能放坏的东西,比如新鲜荔枝什么的。

    也不想想这季节有没有新鲜荔枝。

    张劢定力很好,恭恭敬敬陪着陆芸说话,对一旁的阿橦看也不看一眼。直到陆芸把来龙去脉开了个一清二楚,方想起来,“仲凯,橦橦也在。”

    张橦笑嘻嘻福了福,“二哥,我替您送年礼来的。”张劢笑着拱拱手,“有劳,多谢。”橦橦,你就给哥哥捣乱吧,明知道哥哥要来,你抢着替哥哥送年礼?

    陆芸笑道:“要过年了,穷忙,竟是匀不出空闲来陪你们兄妹俩。仲凯,橦橦,你们到侧间坐会子如何?”张劢、张橦含笑应了,起身去了侧间。

    “哥,你怎么贿赂我?”到了侧间,张橦拉着张劢,笑咪咪敲诈。说吧,你给我什么好处,要是好处不够,我便不替你拐骗肤如新荔的美貌小姑娘。

    张劢微笑看了她一眼,悠悠说道:“钟珩这小子,跟我同时到的阜城门。这小子在辽东混了两年,好像捞了不少好处,等哥哥从他那顺出两样宝贝来,贿赂我家橦橦。”

    张橦神色一滞,钟珩回来了?他原本是小玉人一枚,美丽的很,在辽东那寒冷之地过了三年,该粗糙了吧?唉,男人还是要好看些方才顺眼,若粗糙了,便不好看了。

    平北侯府,一骑纯白色宝马驰至府门,马上的美貌青年飞身下马,姿势优美之极。看门的是平北侯府老家人,老亲旧戚人家的公子、少爷都是认得的,满脸陪笑迎了出来,“钟少爷,您从辽东回来了?这可有好几年没见着您了。”一边殷勤打着招呼,一边命小厮进去禀报,“快去,说吉安侯府六爷到了。”

    钟珩年纪不到二十岁,肌肤若冰雪,眼睛如墨玉一般,嘴唇娇嫩的像花瓣,老家人一边满脸陪笑的让着他往里走,一边心里嘀咕着,这美人就是美人,辽东刺有的寒风都没让钟少爷变黑、变粗糙,还是美的这般妖异,简直比大小姐还要好看。

    “钟珩来了?”悠然正陪着老爹孟赉、亲娘黄馨在厅中闲坐喝茶,闻言颇有些诧异,“钟珩不是在辽东军中效力么,什么时候回的京呀,怎么没听水姐姐说起过?”

    钟珩,是悠然闺中好友水冰心的儿子,一直称呼悠然为“表姑母”。悠然嫡母钟氏出自吉安侯府,是钟珩父亲钟煓的亲姑母,悠然和钟煓算是表兄妹。不过,水冰心在悠然心目中一直是“水姐姐”,而不是“表嫂”。

    孟赉哼了一声,钟家男子哪有不风流的,这钟珩何许人也,竟敢肖想我家橦橦?臭小子,凭你也配么。

    作者有话要说:“招招舟子,人涉卬否”,船夫摇橹曲伸,别人坐上船渡河了,我独不渡。

    后来比喻自有主张,不附合别人。

    现在这样的姑娘挺多的,对自己的人生有规划,有掌控,不会过分受周围人的影响。

    今天只有这一更了,晚上有事。

58匪报也

    因着过往岁月的种种华洋纠葛,孟赉对钟家着实反感,连带的也不喜欢钟煓的儿女。小时候倒还罢了,悠然和水冰心一贯要好,常来常往,钟珩模样好看,嘴巴也甜,跟在张勍、张劢身后“外公”“外婆”的叫着,并不招人讨厌。长大后钟珩隔三差五和张橦生气、拌嘴,两人一见面就吵架,护短的孟赉便极不待见钟珩,“臭小子,净招我橦橦不痛快。”

    三年前钟珩满怀豪情壮志去了辽东,“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他父亲钟煓是很支持的,“男人正该如此!”他母亲水冰心也不反对,吉安侯府以军功起家,钟家男儿从军,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钟珩的祖母孙太夫人实在舍不得钟珩,奈何说不动儿子,管不了孙子,最后迁怒于人,把水冰心臭骂一通,“珩儿要去辽东那苦哈哈的地方,你这做娘的竟不知要拦着,你是死人不成!”

    祖母的眼泪挡不住年轻人的脚步,钟珩排徐万难,毅然决然离开了京城。三年过去,钟珩屡立战功,累迁至参将之职,对于一个年方十九岁的年轻人,这已是十分难得。

    不过在孟赉眼中,委实不算什么。一则,他是文官,对于武将的升迁不怎么在意;二则,他的五女婿张并,十九岁时已是深孚人望的振威将军,身经百战,刀马娴熟,用兵如有神助,天下闻名。

    美人钟珩,生不逢时,有张并这样的盖世英雄横在前头,根本显不出他来——至少在孟赉眼中是如此。

    普通人家,是祖父当家;平北侯府与众不同,是外祖父当家。张勍、张劢娶媳妇,孟赉是不大管的,横竖两个外孙子主意正眼光好,相中的小姑娘定是不坏;张橦嫁人,孟赉很霸道的吩咐过,“橦橦的夫婿,我要亲自过目。”张并自是唯唯诺诺,“是,爹爹,您给掌掌眼。”岳父挑女婿的眼光极好,橦橦吃不了亏。悠然也笑咪咪答应了,“成啊,您给橦橦挑个东床快婿,往后橦橦成了家,您跟她过日子去。”就甭整天教训我了。

    钟珩进到上房的时候,屋里只有悠然和孟赉。孟赉用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钟珩,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确美貌,不过阿悠说的好,一个男人又不是花瓶,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钟珩上前行礼问安,孟赉淡淡说着,“不必客气。”悠然笑咪咪道:“阿珩,快起来。好孩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路上得有两个月的功夫吧,这可是累的很了。”

    不管是孟赉的冷淡,还是悠然的亲热,钟珩都报之以得体的微笑。时值寒冬,钟珩的笑容却让人想起春花,想起秋月,想起夏日清晨晶莹的露珠,澄澈而美好。

    “姑母,我才进京城,还没回家。”钟珩的声音清清朗朗,悦耳动听,“秦指挥有书信带给姑丈,我忖度着怕是事体紧要,便先送过来了。”秦指挥是张并旧部下,钟珩的上司。

    悠然接过书信,笑道:“等你姑丈回来,我交给他,再也错不了的。”命钟珩坐了,侍女端上汝窑青瓷茶盏,盏中是香气扑鼻的太湖春茶。

    钟珩恭敬的跟孟赉叙着话,“外公您身子一向可好?我得了几支百年老参,还有几瓶用虎骨泡的药酒,特地孝敬您和外婆的。对了,怎么没见外婆她老人家?”

    孟赉淡淡道:“她不喜见外客。”臭小子,你打量着橦橦和她外婆在一处,对不对?你猜错了,橦橦不在家,今儿个你即便能见着外婆,也见不着橦橦。

    任凭钟珩怎么如何谦恭,孟赉始终不冷不热,不肯假以辞色。悠然心中暗乐,钟珩这小子跟他老爹钟煓一样,性子并不好,这会儿挨了半天白眼,竟还能镇静如常,也算历练出来了吧。

    悠然有心要帮帮水姐姐的爱子,偏偏孟爹固执的很,根本不许她插嘴。这天钟珩铩羽而归,没见着姑丈,没见着两位表哥,当然更没见着阿橦表妹,就被孟赉轰走了,“令尊令堂想必牵肠挂肚的,回罢。”

    悠然到底心中不忍,不顾老爹刀子般的目光,笑咪咪邀请,“回去跟你母亲说,若她闲了,来我这儿逛逛。这阵子穷忙活,有日子没见着她了。”

    钟珩在孟赉面前是小心翼翼的,到了悠然跟前,就自在的多,“姑母家菜肴讲究,我最爱吃。若我陪着娘亲一道来了,姑母可别嫌弃我。”

    “不会嫌弃。”悠然假装看不见老爹眼中的愤怒,笑盈盈告诉钟珩,“你最爱吃的菜是东坡肉,姑母一直记得呢,到时吩咐厨子做给你吃。”这么好看的男孩儿,哪怕爱吃排骨也成啊,居然爱吃红烧肉,和他的形象严重不匹配。

    钟珩还没回自己家,当然没法在平北侯府久留,告辞悠然、孟赉,缓步出府。服侍他出内宅的是位相貌甜净、机灵的侍女,不时用羡慕的目光偷偷看他一眼,眼神中满是惊艳。

    钟珩笑的浅淡而诱人,“你是姑母的侍女么?我从未见过。”侍女虽然贪看美色,狼尚在,笑道:“我服侍夫人已有六年了,少爷想是见过我的,不过早忘了。”

    钟珩停下脚步,“不会,若我见过你,定会记得。”侍女白净面庞飞上红云,是说自己容貌出众么,所以他若见过一面,便不会忘记?

    侍女正在脸红心跳之时,听得钟珩柔声相问,“你家大小姐呢,怎的没看见?”侍女脱口道:“大小姐出门了,您自然看不见。”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垂花门前,钟珩礼貌告别,“承蒙远送,足感盛情。多谢,请回。”拱拱手,扬长而去。

    侍女呆呆看着钟珩的背影,大公子二公子都是相貌出众的男子,却不似他这般美的妖异,连背影都让人浮想联翩。钟六少爷,真是绝世美貌,垂涎啊,垂涎。

    钟珩出了平北侯府,飞身上马,疾驰而去。好你个张橦,大冬天,天寒地冻的,你不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出去瞎跑什么?

    钟珩到了吉安侯府,悄悄走角门进去,吩咐守门的仆役不许声张。还是先回房看看爹娘吧,若是被祖母知道自己回来,定会霸上半天不放,想跟爹娘好生说说话都难。

    这会儿天色已晚,他老爹钟煓已经下班回家。钟煓年轻时有“玉人”之称,是名闻京城的美男子,如今人到中年,姿色依旧不减当年,风姿秀异,所过之处,世人瞩目。

    水冰心和他年纪相近,因已育有三子两女,身材有些丰腴。她年轻时削肩蜂腰,风流袅娜,弱不胜衣,谁也没想到就她那样的身体,居然顺顺当当生下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如今的水冰心面如银月,明艳中又带有可人的温婉,她是聪慧的女子,跟她相处,让人如沐春风。

    水冰心见丈夫回来,温柔迎上去替他宽了大衣服,口中打趣着,“钟指挥使,今儿可曾巡城?家里没的鲜果子了,指着你带回来呢。”

    钟煓夸张的叹了口气,“唉,如今的大姑娘小媳妇,忒没眼光!似你夫婿这般的玉人上街,竟连车鲜果也赚不来。”还不如潘安那厮呢,人家出门一趟,一家人不用买水果了。

    夫妻二人正开着玩笑,侍女惊喜的进来禀报,“六少爷回来了!”怎么一丝风声没听着,六少爷就回府了呢?这下子可好了,虽然不能看不能摸的,能偷偷看一眼六少爷,惊鸿一瞥,也知足了。

    钟煓有点不明白,“阿冰,珩儿跟你说过么,他要回京?”水冰心微笑摇头,“从没听他提过。”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心中都是感概,珩儿长大了,有主意了,会自作主张了。

    同是不速之客,张劢的待遇和钟珩截然不同,徐家上上下下待他亲热的很,没一个给他脸色看的。他运气比钟珩好的多,没白去徐家一趟,想见的人、该见的人,一个不拉,全见着了。

    张橦虽是索贿不成,还是很慷慨大度的亲自出马替他拐来了肤如新荔的美貌小姑娘——他的未婚妻阿迟,“呶,这里只有你们两个啊,你们细诉相思之意好了,我在处间守着。放心,我会守的严严实实,连水也泼不进来。”把阿迟推到张劢身边,表功的对张劢扬扬眉,得意洋洋走了。

    大半年没见,阿迟又长高了一截,小腰似风中的杨柳,细嫩轻柔。她向来是愈到冬天,肤色愈白皙,欺霜赛雪的雪白小脸,如凝脂,如新荔,吹弹得破。

    张劢痴疾看着眼前的女孩儿,眼神又温柔又大胆。她长大了些,更美了,风度更娴雅,头这么微微一低,似夏日傍晚轻风中摇摆的水莲,不胜娇羞。

    阿迟被两道火热的目光盯着,竟是从容镇静不起来,心怦怦直跳,小脸泛上一层粉晕。哪有这么盯着人狠看的?这人越来越无赖了,目光灼灼似贼。

    “伸出手。”阿迟板着小脸命令道。张劢很听话,伸出修长精致的手掌,摊到阿迟面前,“是要这么伸么?”口气很殷勤,态度很谦虚。

    阿迟看了看伸到面前的这只手,从荷包中取出一个样式朴素大方的钻石戒指,“送你的,也不知大小合不合适。”大估摸着去银楼打的,该是差不了多少吧。

    “合适,一准儿合适!”张劢喜出望外,她送我戒子了!阿迟,你送的戒子,哪会不合适呢?即便不小心大上一圈或小上一圈,也是合适的!

59投我以木桃

    张劢欣喜若狂的神情映到阿迟眼中,阿迟心怦怦直跳,板着小脸,严肃认真的吩咐,“呶,在这里了,你自己戴上。”他都这样了,自己如果亲手替他戴,不定会怎么放肆呢。

    张劢头低垂下来,柔声反对,“当初我送你戒子时,亲手替你戴上,何等体贴。阿迟,咱们公公平平的,你也亲手替我戴,好不好?”

    屋中间放着一个象鼻三足金胎珐琅大火盆,火盆上盖着铜罩,大约是火力太猛,阿迟小脸儿通红,比天边的朝霞还要灿烂明亮。你亲手替我戴,所以我也要亲手替你戴;你还亲过我呢,我是不是也要亲回去?

    张劢白玉般的手掌伸在阿迟面前,面目含笑,眼神中满是期待。阿迟是位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忍心让别人失望,故此勉为其难的拿着钻戒,替张劢戴在右手中指上。说来也巧,这戒指戴了上去,不大不小的,正合适。

    “还有呢。”张劢的声音温柔中透着无赖,戴着戒指的右手依旧伸在阿迟面前。我除了替你戴,还亲过你雪白纤细的小手,你不能偷工减料啊。

    “还有这个。”阿迟捉住他的手掌打了一下,声音十分清脆。张劢柔情万千看着眼前的小美女,就连打人,她也打的这般清脆,这般悦耳,让人心里酥酥麻麻的,说不出的受用。

    “亲家伯父回来了?已经到了垂花门前?”外间,张橦扬声问着侍女,分明是在给里边的两人通风报信,“甚好甚好,有日子没给伯父请安了,怪过意不去的。”

    “佩槿,带我去上房,拜见伯父。”张橦唤着侍女的名字,吩咐侍女服侍她去上房,“亲家大哥哥也回来了?阿述阿逸也回来了?好好好,真热闹,我喜欢。”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之意。可怜的二哥,或许甜言蜜语都没来的及说呢,美貌小姑娘的爹爹、哥哥、弟弟便全都回家了,二哥满腹相思,无处倾诉啊

    张劢依旧温柔缠绵看着阿迟,根本没有动身的意思。阿迟淡定说道:“戒子送了给我,往后便不许再送旁人;收了我的戒子,便不许再收旁人的戒子。”

    张劢轻笑,“往后我也不会亲旁人的小手。”我既亲了一位仙子般的小姑娘,便不会再亲旁人了。

    阿迟脸更红了,轻轻啐了一口,轻薄狂徒,不经人家允许便动手动脚的,很欠尊重。从前的事便算了,往后若再轻狂,定要……定要,狠狠打一顿。

    张劢深深看了阿迟一眼,转身轻捷的出了门。等徐郴父子四人回来的时候,张劢、张橦正满面笑容的坐在上房,陪陆芸说着家常。

    徐述、徐逸面露惊喜,姐夫不是在南京么,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姐夫既来了,白胡子老公公也该来了吧,甚好甚好,有趣有趣。

    张劢、张橦兄妹迎上来行礼厮见,徐郴、徐逊俱是喜悦,“仲凯,许久不见,这可想死我们了。”对张橦也客客气气的,这是阿迟的小姑子,尊贵的客人。

    等坐下来慢慢叙了会儿话,徐郴才知道张劢远道而来,还没有回平北侯府、魏国公府,温和吩咐道:“仲凯,今晚先不留你便饭了。你先回府见过令尊令堂,明日若空闲,过来陪我喝酒谈天。”

    张劢恭敬答应了,又说道:“因有季家舅父的书信,和季家舅母备的年礼,故此及时送了来,恐迟了不恭。”徐逊听到“季家”两个字,俊面通红,感激的看了张劢一眼,心里十分承情。

    张劢和张橦一起行礼告辞。陆芸见徐郴如此,也不多留,只说,“仲凯,橦橦,天冷路滑的,千万小心。”张劢、张橦笑着答应,“是,一定不敢骑太快。”

    徐氏三兄弟送他们出来,徐逊红着脸道谢,张劢微笑,“舅兄客气。”徐述、徐逸跟在张劢身边叫姐夫,张劢一手牵着一个,低头温柔细致的跟他们说着什么,耐心之足,令人惊异。

    “我们到了京郊,师公遇上多年未见的旧友,联床夜话去了。”张劢耐心解释,“过不了两天便会回来,到时便能见着。阿述,阿逸,明儿个姐夫还来,到时消消停停陪你俩玩耍,好不好?”徐述、徐逸快活的点头,“姐夫明儿可一定要来啊,千万莫忘了。”

    “他哪忘的了,他巴不得呢。”张橦看在眼里,眉飞色舞的想着,“这个段子,回家后定要跟爹娘、外公外婆、师公、大哥好好学一遍,二哥简直是无师自通呀,天生会讨好大舅子、小舅子。”

    出了徐家,张劢也不骑马,和张橦一起坐马车。张橦的马车是张并、悠然精心布置的,宽大舒适,诸物齐备。张橦倚在靠背上,笑嘻嘻说道:“肤如新荔的美貌小姑娘见着了,二哥高兴吧?美貌小姑娘是我拐来的,功不可没,二哥莫要过河拆桥,该给的贿赂,不能省。”

    “辽东的珍珠很不坏。”张劢慷慨大方的答应着,半点不费思量,“二哥明后日便冲钟珩那小子多要几串,酬劳我家橦橦。”

    “不成!”张橦坐直上身,态度蛮横,“从旁人那儿顺东西,没一点儿诚意!二哥您自己给,要您的心爱之物方可。”我替你拐来心上人,这可值多了呢。

    张劢闲闲靠在车厢上,脸上的笑容悠闲而浅淡,“甭替钟珩那小子心疼东西,吉安侯府家大业大,不差这仨瓜俩枣的。”

    张橦怒目瞪了自家没良心的二哥一会儿,狐疑问道:“二哥,那小子在辽东许久,不会变粗糙了吧?”张劢失笑,“不会,那小子天生丽质,大太阳底下晒上大半天,晒脱层皮,过后依旧肤如凝脂。”

    张橦松了口气,放心的靠了回去。张劢好笑的看着她,“橦橦,男人最重要的是人品,不是相貌。”傻丫头只注重容貌,实在太过浅薄。还好在有外公、爹娘在,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吃了亏去。

    张橦嗤之以鼻,“相貌一眼便能看见,人品能么?浅显易懂之处不在意,倒要在意那些隐秘难懂之处,这是什么道理。”

    兄妹二人一路拌着嘴,不知不觉间已回到了平北侯府。张劢已有一年多没回京城,孟赉、黄馨早已想的不行,孟赉还好,坦然自若的坐着,看外孙的眼光格外温存而已;黄馨拉着张劢的手,眼圈也红了,声音也哽咽了,“劢劢,外婆想你啊。”

    张劢打小便嘴巴甜,会哄长辈,乖巧的表明心迹,“外婆,我也想您,可想您了。我特意从夫子庙、沿途名胜之所买了不少好玩的物件儿,全是孝敬您的,。”

    黄馨小时候日子过的苦哈哈,从小生活在恐惧、惶惑之中,根本没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后来日子安稳了,便喜欢一些小孩子才喜欢的玩器,按照悠然的理解,她潜意识里是想找回一些童趣,弥补幼时的遗憾。张家三兄妹都知道外婆这点爱好,但凡出了门,常会买些新鲜有趣之物送给黄馨,博她一笑。

    张劢从小练就的拍马屁功夫十分到家,没多大会儿便把外公、外婆哄的喜笑颜开。他外婆黄馨是一向好哄,外公孟赉则是年纪越大,越迁就孙子,逐渐到了纵容溺爱、无所不至的地步,哪舍的给张劢脸色看。

    虽然如此,孟赉还是故意板着脸训了一句,“长久没回来,不知道长辈们想你?巴巴的先跑到徐家去,对着岳家献殷勤么?”

    悠然笑咪咪看着老爹、儿子,劢劢啊,你哄好了外公、外婆,该轮着你娘亲我了吧?劢劢你只顾着着岳父岳母,把爹娘抛在脑后,快来抚慰爹娘受伤的心灵。

    张劢哄好外公外婆,又甜言蜜语哄着悠然,“娘,这才几个月没见您,您怎么又年轻了几岁?再这么下去,我该叫您妹妹了。”悠然大乐,眉毛弯弯。

    张并、张勍坐在太师椅上,含笑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阿劢这臭小子就有这本事,先把外公外婆气着,然后又给哄回来,从小到大,从未失手。

    晚上一家人亲亲热热吃着晚饭,也算是家有喜事,悠然破例允许老爹、丈夫、儿子们喝酒,“略喝几杯便可,不许喝醉。”不过真喝开了,几杯可打不住,悠然也不去深究。

    “还好师公他老人家不在。”悠然安慰自己,“若是师公在么,那可不成了,定要喝的酣畅淋漓,不醉不休。对了,师公一个人在外头,没人管束,不定怎么调皮呢,等下要记得跟哥哥说,着人去看着他老人家,不许喝酒胡闹。”

    晚饭后,品茗谈天。悠然喜滋滋伸出手腕,炫耀皓腕上两只一模一样、水润莹透的老坑玻璃种满绿手镯,“最难得是一模一样,往后大儿媳、二儿媳,人手一只。”看看我多公平,不偏不向的,阿勍小媳妇儿、阿劢小媳妇儿,一视同仁。

60彼其之子

    张勍是老大,性情沉静,喜怒不形于色,依旧稳稳当当坐着,客气的冲悠然道了谢,“纯净无瑕,明亮浓郁,一眼看过去便知是玉中极品,多谢您。”

    张橦悄悄拉拉张劢的衣襟,“二哥,她这阵子不知怎么的,跟手镯较上劲了。前些日子她手腕上常常戴着好几只玉镯,看见美貌小姑娘便送一只,人人有份。”

    张劢低声问妹妹,“橦橦,娘亲是不是背着爹爹到宝井开矿去了?”云南永昌府孟密宣抚司辖下,有一翡翠产地宝井,所产之玉凝灵通透,玉质坚韧致密、细小幼滑,天下闻名。

    张橦不厚道的乐了,“最好没有,否则,爹爹不答应的。”他们的老爹张并对妻子千依百顺,百般迁就,唯独有一点,不许妻子琢磨着开铺子赚钱,“养家是男人的事。”张并很坚持。

    兄妹二人咬着耳朵,张并淡淡看了过来。跟妹妹说话,什么时候不能说?你娘眼巴巴的等着你夸奖、道谢呢,没眼色的阿劢。

    张劢忽觉芒刺在背,忙走到悠然面前娴熟的拍起马屁,“您最爱惜晚辈了,能做您的儿女,我和大哥、小妹真有福气。娘,这翡翠水头极足,您戴着最好看,又何必给她们呢。”

    悠然最了解自己的儿女,乐了一会儿,笑咪咪说道:“既然劢劢说我戴着好看,那我便自己留着。嵘嵘和阿迟么,改做镶祖母绿、猫睛的金冠,如何?”

    张勍好似根本不明白玉镯和金冠的区别,依旧客气道谢,“甚好,多谢您。”张劢听说人手一只的玉镯改做珍贵稀有的祖母绿、猫睛,俊面含笑,把黄馨、悠然、张橦这老中少三代女子一通猛夸,哄的她们个个欢喜。

    这么和谐美满的家庭,也是有遗憾和不如意的。元旦将至,张劢虽千里迢迢回了京,却不能在平北侯府过年。他是魏国公,魏国公府那摊子事,他想管也得管,不想管也得管。

    张勍、张劢小时候抓阄,张勍抓了“平”字,继承平北侯府;张劢抓了“魏”字,继承魏国公府。小时候张劢很是抱怨,“凭什么我最倒霉?”不只抱怨,还捉住张勍耍过赖,“哥,咱俩换换。”那什么魏国公府,我才不想要。

    当时已是尘埃落定,张劢耍赖也没用。因着这爵位,张并、悠然对次子很觉抱歉,却没什么好法子。魏国公府开国元勋,却人才凋零,张并这流落在外的子孙功成封侯,魏国公府哪会放过他,无论如何要认他回去。

    天朝最重孝道,父族遗弃子弟,子弟只好自力更生;父族要认回子弟,朝中自大至下没有不支持的。想要永不认回魏国公府,便会被视为数典忘祖,断断不可能。

    张劢这年纪轻轻的魏国公,艳羡的人很是不少。其实张劢半分不愿要这国公爵位,宁愿单单是平北侯府二公子,何等逍遥自在。

    晚上回了房,张并跟悠然商量,“阿劢一个人回去,定是憋气的很;若咱们全家都回,岳母一定不肯跟着过去,未免凄凉。”让儿子一个人回魏国公府,他舍不的。让黄馨一个人留在平北侯府,他也不忍心。

    “顶多再烦恼一年!”悠然是个乐天派,凡事总往好处想,笑咪咪做着美梦,“明年冬天,咱们便把阿迟娶进门,让劢劢小两口在南京自在渡日。有佳人陪伴,劢劢这没良心的臭小子可就乐呵了,不用咱们再操心。”

    “明年春天娶大儿媳妇,冬天娶小儿媳妇,岂不是极顺溜?儿女都是债,他们娶了妻成了家,这债算是还了一大半,做爹娘的可以卸下重担,喘口气儿了。”

    “儿子长大了是媳妇的,女儿长大了,是人家的。”悠然兴冲冲下了结论。

    张并一向迁就妻子,这时却表示有不同意见,“儿子长大了自是媳妇的,女儿长大了,却不是人家的。”女儿永远是爹娘的心肝宝贝,可不是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悠然拍拍他坚毅深沉的面孔,笑吟吟道:“橦橦如今还小,慢慢挑拣夫婿便可。若有合心意的,便谈婚论嫁;若没有十分合心意的,不必勉强。即便是往后橦橦出了阁,若日子不舒心畅意,咱们随时接她回来,好不好?”

    张橦有个好出身,有实力又满心疼爱她的爹娘、兄长,她的择偶,完全可以主要考虑是否两情相悦,其余的细枝末节,尽可以忽略。

    张并微笑,“总之我闺女不能受委屈,一点委屈也不成。”悠然点头,若是父兄如此得力,橦橦还要像这世上大多数女子一样,委曲求全,“贤惠大度”,那可是图什么呢。

    做父母的是这般想,一门心思想做张橦公婆的那一对夫妻,对张橦也是满心疼爱、纵容。吉安侯府,为钟珩接风的家宴散了之后,钟煓和水冰心回了房,也在谈论自家宝贝儿子,和宝贝儿子心尖上的姑娘。

    “娘知道阿珩一回京便去了平北侯府,气的脸都白了。”水冰心很有些歉意,“阿珩委实孟浪了,很该先回府跟娘请安,跟家人团聚,次日再行出门拜访亲友。”

    “这有什么,阿珩奉了上司之命代送书信,自然比家务事紧要些。”钟煓闲闲倚在炕上,根本不以为意,“我已跟娘仔细讲过这道理,她老人家也已转怒为喜。”

    作者有话要说:又快十二点了,连一章也没写完。

    先放上来,我接着写,把这一章写完。

    接下来是要准备结婚了,打算时不时的双更,让劢劢和阿迟早点成亲。

61彼其之子(下)

    徐郴微笑,“仲凯明日可得闲?若明日得闲,咱们同到正阳门大街。”张劢自是知他心意,笑道:“巧了,正打算着明日过去。有岳父带领,我这心里可就有底了。”

    和和气气一起吃了中午饭,徐郴面有倦意,去书房小憩,“仲凯,我要失陪了。”他自从吐血之后,身体有些虚弱,受不得劳累,一直在延医调养,习惯午饭后略歪一歪。

    如果是普通的女婿,这时彬彬有礼的跟岳父告辞,请岳父慢走,也就算是周到了。不过张劢显然不是普通的女婿,坚持和徐逊三兄弟一起送徐郴回了房,亲自服侍他歇下,方才轻手轻脚出了门。

    四人一起往徐逊的书房走着。徐述崇拜的仰头看着张劢,“姐夫,您什么都会,什么都做的完美无缺!连给爹爹掖被角,也是又轻柔又体贴。”徐逸赞同的点头,“姐夫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张劢亲呢摸摸他俩的小脑袋,“我晚晚给师公掖被角,纯熟之极。阿述、阿逸学过《卖油翁》吧,‘无他,但手熟尔’。”

    徐述、徐逸同时大声说道:“学过,知道!”徐逊笑着训斥,“两个小淘气,知道什么?各拿一本《欧阳文忠公文集》,找到《卖油翁》,全文默写一遍我看。另外,逐字逐句译出来,用词要典雅。

    徐述、徐逸一向惯于被大哥考较功课,当下也不觉有异,到了徐逊的书房,也不假手小厮,兴冲冲亲自搬板凳踩上,到书架上取了《欧阳文忠公文集》下来,神气活现的保证,“不就是默一遍、译出来么?哥,我俩才思敏捷,很快做好!”

    两位小小少年留在厢房做功课,徐逊陪着张劢去了上房,“仲凯,这幅山居图,一起赏鉴赏鉴。”张劢凝神观看许久,赞道:“用墨淡雅,疏密得当,极富意境。”

    徐逊红着脸站在张劢身旁,期期艾艾问道:“仲凯,你临出南京之时是见过我岳父岳母的,两位老人家可安好?”张劢依旧专注看画,“甚好。不只季家舅父、舅母,其子女亦是人人平安喜乐。”

    徐逊脸更红了。

    张劢不动声色的品评着墙上的山成图,“这幅画墨色浓淡干湿并用,极富有变化,极灵动有生气。舅兄,您说可是?”徐逊回过神来,忙道:“仲凯所言极是。”其实张劢说的什么,他根本没怎么在意。

    两人在老红木太师椅上坐下,书僮捧上茶来,品茗谈天。“仲凯,羽林卫指挥使冯峻,近来可是触怒了圣上?”徐逊好似不经意的问道。

    张劢沉吟道:“老冯能放□段,甭管对着谁都能称兄道弟,人缘好的很。圣上面前更是尽心尽力,惟命是从,不过此人生性好饮,酒后入宫,扰了圣驾,已是难以挽回。”

    张劢颇有些奇怪,羽林卫属宫中近卫,和徐家这样的文官之家向来没什么瓜葛,怎么舅兄会关心起冯峻?

    徐逊脸上的红晕已慢慢下去,心情也渐渐恢复正常,闲闲说道:“如此,羽林卫指挥使,岂不是即将要换人了?仲凯,以你的资历,可能中选?”羽林卫指挥使,向来和锦衣卫指挥使、金吾卫指挥使等一样,选用皇帝亲信的武将。

    “我一定不能中选。”张劢微笑,“我若中选,岂非要留在京城?不瞒舅兄说,魏国公府人多事杂,烦难之处,不可胜数。当日求亲之时,家父家母已承许过,我会和令妹在南京自在渡日。”

    皇帝如果有意让自己以都督佥事的身份兼任羽林卫指挥使,那对阿迟可太不公平了。本来能和自己在南京双宿双栖,悠哉游哉,却要变成留住京城,和魏国公府林氏之流斗智斗勇。大好青春年华不用来享受,却虚掷在内宅争斗上,何其不值。

    “只怕仲凯太过出色,躲也躲不过。”徐逊含笑看向张劢,“若是陛下赏识,赐下近卫指挥使之职,难不成仲凯可以推脱?”

    “山人自有妙计。”张劢胸有成竹,“舅兄放心,我一定不会任近卫指挥使的。”原来舅兄是担心自己留任京城,娇嫩可爱的阿迟便要受些辛苦,和魏国公府诸人周旋。舅兄真是疼爱妹妹,不比自己疼爱橦橦差什么。

    这所庭院是徐逊的书房,厢房也好,上房也好,都置有一列一列的书架,书架上满满的摆着书籍。张劢话音方落,某一角落里的书架后,好像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张劢笑道:“也不知阿述、阿逸功课做的怎样了,有没有什么不懂不会之处。”徐逊缓缓站起身,“仲凯,失陪,我过去看看两个小淘气。”张劢微笑点头,“舅兄请。”

    张劢目送徐逊出了门,轻飘飘从椅子上起身,没有一点声息的走到角落里那坐书架后。书架后头盈盈站立一名纤秾合宜的丽色少女,不是阿迟,却是哪个。

    “从前是盯着看我,这会子是偷偷看我。”张劢轻笑,“我必要一一看回来的,除本金之处,利息另讨。你看我的时候,我大大方方的;等到我看你的时候,你也不许小气了。”

    阿迟白了他一眼,“我明明是偷听好不好,哪里偷看了。你瞅瞅,隔着这么厚厚的书架,我偷看谁去?”人家是不放心,想听听你怎么说罢了,你这无赖。

    阿迟眼波流转,娇嗔动人,张劢心都酥了,低声说道:“放心,我会护着你,不许人欺负你。咱们不在京城凑热闹,你跟着我回南京逍遥渡日,过神仙般的悠闲日子。”

    阿迟小脸粉粉的,轻轻啐了一口,“谁要跟你回南京。”婉转娇柔,纯是小儿女之态,张劢温柔认错,“不是你跟着我回南京,是我跟着你回南京。”

    平北侯府,此时此刻也是一位青年男子和一位丽色少女独处,不过和张劢、阿迟不同,他俩一见面就吵架,吵了个不亦乐乎。

    “张橦,大冬天的你冷不冷,往外头跑什么?自己身子骨娇弱,还不知道好好保养!”钟珩站在窗前,冲着张橦咆哮道。

    他天生丽质,便是生起气来,也是形容昳丽,光彩照人,张橦站在桌案旁,好奇的看了他一会儿,先是啧啧称奇,“钟珩你真妖异,这么气急败坏了,竟然还是好看。”继而拍案大怒,“你算哪棵葱呀,居然敢管本大小姐?”我外公外婆,我爹娘,我大哥二哥,哪个不是软语哄我,何曾这般嚣张过?

    钟珩更加气急败坏了,“张橦,跟你说过至少八遍了,不许说我好看!”一个男人,建功立业靠真本事,可跟脸蛋长什么样子没干系。

    张橦笑嘻嘻道:“为什么不许说你好看?我又没说谎!你上大街上转一圈去,最好再乘辆大马车,没准儿你家就不用买果子了。对了,你要把车帘掀起来,把你这张脸露在大姑娘小媳妇面前才成。她们为了你这张脸,绝对是肯破费的。”

    钟珩气急,“张橦,你——”张橦很善解人意的冲他笑笑,友好说道:“钟珩,好好练功夫吧,把身子骨练的结结实实的,禁的起摔打。要不然,你迟早跟卫玠一样,被人看看,就一命呜呼。”

    钟珩粉面生春,凤目含嗔,恶狠狠瞪着眼前的明媚少女。张橦无知无识的看了回去,一脸天真无邪状。

    钟珩怒冲冲瞪了张橦许久,忽的欺身上前,没两步就到了张橦身边。张橦怒道:“钟珩,你发什么疯!躲我远点儿!”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萦绕在身畔,明艳照人的少女站在眼前,钟珩脑海中一阵晕眩,定定看了张橦一会儿,蓦然伸手捧住她的小脸,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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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说了双更,我再写一章,会很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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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华映月介绍:
祖父依着孙女辈的排行,给她取名“素华”;
父母叫她阿迟,“爹娘早就盼着有个宝贝小闺女了,阿迟,你让爹娘好等。”
她另有昵称,一一。
“仲凯,你只许有我一个。”
“知道了,一一。”
…………
“不是说了只许有你一个?你便是我的一一。”
素华映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素华映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素华映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