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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华映月全文阅读

作者:春温一笑     素华映月txt下载     素华映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2言念君子

    张橦虽没什么真功夫,身手也是敏捷的很,远胜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少女。这会儿被钟珩偷袭,张橦先是惊,继而怒,好你个钟珩,居然问都不问我一声,敢胡乱亲我!

    张椫恶狠狠咬了一口,钟珩一阵疼痛,脑子便清醒了不少。橦橦,你咬我,你是不喜欢我么?钟珩捂着流下鲜血的嘴巴,委屈看着张橦。

    他的眼睛澄澈明净,好像雨水冲洗过的黑色宝石般璀璨、晶莹。他若安安静静不发脾气时,更显着风姿出众,绰约风流,这会儿眼神中满是孩子气的委屈,看着竟是颇为招人怜惜。

    “过不了美人关啊。”张橦心中哀叹着,开口跟钟珩说着话,语气不知不觉的变柔和了,“疼不疼?我悄悄唤了大夫来给你瞧瞧,好不好?”

    “不好。”钟珩继续扮可怜,“大夫嘴再紧,也难保不被人知道,咱们两个岂不是大大的丢人?会被人笑话的。”

    “倒也是。”张橦想了想,也觉有理,“横竖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势,那便不叫大夫了。钟珩,你自己擦擦吧。”

    钟珩听话的拿出雪白手帕擦着嘴角血迹,口中抱怨道:“你小时候也亲过我的,我可没咬你。”张橦呆了呆,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长的很好看,我亲亲怎么了,你又不会掉块肉。

    钟珩擦去嘴角血迹,整理好衣冠,浅笑问道:“哎,我回家求父母央人提亲,你说好不好?”张橦回味着方才亲吻的滋味,心中迷惘之至,随口说道:“我不管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些小事,统归外公外婆、爹爹娘亲管。”

    无关紧要的小事?钟珩扬起秀挺的眉毛,提亲在你看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橦橦,小姑娘家怎么能这样呢,对夫婿、对亲事竟是毫不在意。

    钟珩比张橦大上两岁,向以哥哥自居,正要开口教训两句,却听得门外有脚步声,“橦橦,在么?”声音温和中又透着威严,正是这家张橦的大哥张勍。

    “在呢。”张橦扬声说道。钟珩低声问道:“擦干净了没有?还看不看的出来?”张橦一乐,“看不出来,事过了无痕。”

    门帘挑起,张勍大踏地走了进来,“橦橦,怎的一转眼的功夫,你便不见了?”低头看着妹妹,温柔责备道。

    张橦顽皮的笑着,“外公外婆和爹娘又不许我出远门!这不,钟珩才从辽东那么有趣的地方回来,我让他讲些奇闻逸事给我听,还有辽东的气候、风土人情什么的,开开眼界。”

    张勍溺爱的看了眼小妹妹,客气问钟珩,“阿珩昨儿个是送上司的家书,今儿又来,可是有要事?若没有,彼此至亲,不必寒暄应酬,你竟是直接回家的好。令祖母最疼爱你,这三年来思念甚苦,阿珩素来是个孝顺的,自是回吉安侯府陪伴她老人家。”

    钟珩哪里舍的走,却顾忌着方才那一吻,那一咬,唯恐一个不小心露出蛛丝马迹,只好任由张勍送出平北侯府。想要回头跟张橦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实在不知要说些什么。

    这晚天黑透之后,张劢才一脸惬意的进了平北侯府,“娘亲,劳驾,明儿个您替我备份礼,我送到正阳门大街去。”笑着央求悠然。

    悠然拿起身侧放着的一份礼单,“张二公子看看,可还满意?”这份礼单上的物品是要送到正阳门大街徐家的,悠然早就备好了。

    娶儿媳妇,礼数要周到,不可缺失任何一环。阿劢,要珍惜徐家阿迟,她是你要过一辈子的好姑娘。

    第二天张劢先到了灯市口大街,接上徐郴、徐逊父子,同去正阳门大街。“祖父是很慈爱的。”徐逊悄悄告诉张劢。张劢微笑点头,“是,一准儿慈爱。”

    到了正阳门大街,先到外书房拜见徐次辅。徐次辅温颜夸奖张劢几句,“少年英雄,举世无匹。”张劢谦虚几句,“哪里,全靠祖父、岳父栽培。”

    寒暄过后,徐次辅命徐郴、徐逊到厢房寻找一善本。善本极之珍贵,徐次辅不放心旁人去寻找。

    这明显是要调开自家父子,和仲凯独坐长谈。徐郴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父亲百忙之中尚抽出时间来见张劢,惧的是张劢到底年纪尚青,怕是三下两下的,便被人问了个底儿掉。

    徐郴、徐逊父子出去之后,徐次辅重新打量张劢,温和问道:“仲凯父母亲人全在京城,可有意留京任职?若果真如此,素华不必远嫁了。”

    张劢微笑,“家父、家兄都在京中任职,为着避嫌,竟还是去南京的自在。”徐次辅听他言下之意是不想留在京在,不禁大奇,这世上还真有不喜繁华、向往清净之人么?

    本来,徐次辅打算的是劝说张劢留京,以都督佥事的身份兼任近卫指挥使,出入宫禁,带出种种信息。

    严首辅这些年来圣宠不衰,凭的是什么啊?一个是善于揣摩圣意,一个是悄悄结交内侍、侍卫,对皇帝的喜怒哀乐知之甚深,不至触了圣怒。

    天朝内侍权力极大,和皇帝陛下最为亲近。无奈徐次辅探花出身,善容止,娴礼仪,不屑于向内侍这样的人示好。如此,能结交侍卫统领,也是极好极好的。对于宫闱之事,便不会茫然无知。

    徐次辅从政之人,城府极深,听张劢这么说,毫不流露异色,温和又自如的和张劢说着话,“素华小小年纪,主意正的很。魏国公府族人虽众多,素华想必应付的来。”

    张劢笑道:“那是自然,令孙女才气纵横,这点子家务小事,实实难她不倒。不过家父家母疼爱她,才执意如此。”在京城,从早到晚要对着魏国府的族人,滋味岂是好受的。

    在外书房见过了徐次辅,又同到内宅拜见殷夫人。殷夫人满头珠翠,装扮的富贵华丽,笑吟吟吩咐张劢,“好孩子,快起来。好个齐整孩子,看的人心里热乎乎的。”

    徐二爷、二太太,徐三爷、三太太都在,张劢一一拜见过。徐二爷倒还罢了,二太太看见高大俊美的张劢,一时眼睛发直,心底犯酸:这么个女婿,怎么就便宜给了素华那乡下丫头呢,没天理。

    二太太正在可惜,耳边听得殷夫人热诚的声音,“素华即将出嫁,老大,你把素华送回来,她临出嫁前,我亲自教导于她。这要嫁到魏国公府做国公夫人的女孩儿,教养可不能差了。”

    徐郴脸色渐渐惨白,下意识的挺直脊背,冷冷道:“岂敢劳烦夫人。内子是我原配嫡妻,旁的或许胜任不了,教养亲生女儿,她不会落于人后。”

    殷夫人原本是笑容满面的,这会儿笑容也凝固了,心绪也烦乱了,“老爷,我是一片好心,老大却误会我。”殷夫人哽咽说道。

    徐次辅神色淡定的坐着,温和对妻子说道:“郴儿何曾误会过你,他的妻室确是原配嫡妻。”不拘陆芸性子如何,才具如何,她都是郴儿的发妻。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

    拖延症害死我啊

63每食四簋

    这还真是亲爷儿俩,一个两个嘴边都挂着“原配嫡妻”四个字,是讽刺我这填房继妻么?殷夫人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当年赵氏新丧,是我不计较名份地位,毅然决然委身下嫁,那时你是怎么抚慰我、温存我的?如今你的嫡长子仕途又好,儿女又有出息,你便向着他,寒碜我。徐节,你没良心。

    除了生气和委屈,殷夫人还颇有些困惑不解。那天他神色如常回了家,吩咐自己“从二房、三房庶出孙女中挑选一名温婉贤淑的,嫁给严璠。”自己先是吃了一惊,那严璠不是已经定下亲事了么,如何能再许嫁孙女?等到弄明白是要嫁到严家作妾,自己灵机一动,“素华那孩子,最是大方明理,定会体谅祖父的苦衷。且她容貌出众,言行举止得体,这样的孙女嫁过去,可见咱们是何等的看重严家,严家定是欢喜。”

    他踌躇再三,“素华?嫡支嫡女,可惜了。”自己趁机在他面前数着,“二房三房的庶女,实在上不得台面!素芳那丫头,脾气火爆,动不动要使小性子,她如何能给人伏低做小去?也是老三媳妇没本事,生生的把个庶女惯成这样。素心就更甭提了,羞羞怯怯的,天生的小家子气,若把素心嫁了去,严家以为是应付他们呢,看不起他们呢,岂不恼了?老爷,咱们是结亲,不是结仇,素芳和素心,实实嫁不得。”

    他面色似有松动。自己见状心喜,又添了把火,“为今之计,只有舍去孙女,才能保住整个徐家。素华幼读诗书,这个道理她不会不懂,身为嫡支嫡女,徐家有难,她不牺牲,谁来牺牲?再者说,老爷许嫁的是次孙女,素华可不正是二小姐么。”

    他想了许久,最后还是默许了。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是不再吩咐自己从素芳、素心当中挑人嫁往严家,那就是说,他心中已定下素华这乡下丫头,是那倒霉的“次孙女”。

    殷夫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也不见得多亲近素华,徐家有难的时候,他有事的时候,一样会牺牲素华,把素华推进火坑。如今自己不过是要把素华放到眼前教养着,又不为难于她,怎么他竟会不许,竟会当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婿的面给自己没脸。

    再怎么不同意,当着晚辈的面不是该忍着么?自己和他是夫妻,夫妻一体啊。殷夫人想想前尘往事,看看好似颇有默契的徐次辅、徐郴父子,越来越委屈,委屈的不行。

    徐三爷、三太太自从被罚跪祠堂之后,小心翼翼夹起尾巴做人,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路不敢多走。本来他俩是巴着殷夫人的,不过徐次辅这亲爹比嫡母更有威势,亲爹和嫡母对上了,他俩谦恭的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徐二爷是很孝顺殷夫人这亲娘的,不过他更怕徐次辅、更敬重徐次辅。和能考中进士、多年来独自在外闯荡的徐郴不同,徐二爷是万事全靠亲爹,包括他在尚宝监的官职,也是靠着徐次辅恩荫而来。如此,他哪敢在徐次辅面前说个“不”字。

    徐二太太忖度着,满脸陪笑说道:“母亲的意思,也是疼爱素华。父亲、大伯想想,素华从小长在南京,如今却要嫁到京城最古老、最华贵的府邸,这京城的人情往来,总要有人教导于她吧?母亲是一番好意。”

    徐二太太心中很替殷夫人不值。虽是继室,这些年来徐家主持中馈的是她,抚养子女的是她,应酬亲朋、周旋族人的也是她,到了想要教养孙女的时候,却不能拿身份说事,真憋屈。

    祖母要教养孙女,这是多自然而然的事啊,也值得一说?差不多的人家,做祖母的只需要吩咐一声,儿子儿媳便要把女孩儿双手奉上,还敢回嘴呢?徐家倒好,“原配嫡妻”四个字压下来,做祖母的被逼得无话可说。

    既不能提身份,咱们说点别的也好。大房你们一家长远在南京,这京城的人情往来,你们懂么?朝中最有权势的公主、王妃是哪位,喜欢什么,忌讳什么,怎么巴结方才得体;老亲旧戚人家谁家是要常来常往的,谁家是泛泛之交,谁家可以不必理会;逢年过节如何送礼、回礼,如何宴请,你们心里有谱么?

    殷夫人大起知音之感,“老二家的所言有理,我还不是为了素华好、徐家好么,否则,我舒心畅意的过日子岂不自在,何苦来要穷尽心力指点素华。”

    殷夫人、徐二太太这对婆媳本就和谐,如今更是心有灵犀。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心意相通:等那乡下丫头真来了,宫里寻位苛刻不近人情的嬷嬷来,好生整顿一番。不用多,有两三个月的功夫,那丫头不死也要脱层皮。

    饶这么着,徐次辅也好,徐郴也好,还说不出什么来。哪家姑娘出了阁,到夫家不得给娘家做颜面啊,教养这么差,出了门子给徐家丢人么?不只说不出什么,大房两口子心里再苦,面上也要陪笑道谢,谢谢咱们替他夫妻二人管教孩子。

    徐郴这做大伯子的总不好跟弟妹拌嘴,因此面上淡淡的,并不开口;徐逊忍不住,上前一步才要说话,却被身旁的张劢拉住了。

    张劢冷眼旁观,想看徐次辅究竟如何行事。其实张劢很好奇,徐次辅当初是怎么想的,居然想要牺牲阿迟?诸孙女之中,阿迟身份最尊贵,才貌最出众,若徐次辅想利用孙女联姻,阿迟怎么着也不该是那个弃子。

    殷夫人婆媳目光热切,徐郴、徐逊父子沉默不语,徐二爷、徐三爷夫妇恭身站立,不敢出声。徐次辅沉吟片刻,温和说道:“夫人确是为了素华好。”

    殷夫人满腥委屈,登时化为乌有,整个人喜气洋洋起来。他心里还是向着自己的!这不,老二媳妇才帮了一句腔,他口风便软了。

    张劢好像有点明白来龙去脉了。徐次辅这个人,做人做事不够有原则,凡事都照着最省力气的法子去做。比如阿迟的排行,殷夫人不经他同意,自作主张在亲戚朋友间叫开了,他若追究,说出来总是徐家家丑,于是他便默认;可阿迟明明是长姐,他心知肚明,也不忍心逼徐郴,阿迟在南京称大小姐,他也不管。反正如果不见面,便无碍;如果见了面,便分家。

    再比如他为严首辅所忌,屡加迫害,躲避不及,险遭毒手。他便许配次孙女为严首辅最宠爱幼孙严璠的侧室,向严首辅示好。其实让严首辅打消戒心的法子很多,不过他选了最省事的。

    到了“次孙女”的人选,还是一样。他不是不可惜阿迟,他不是不知道阿迟可以缔结更有利于徐家的婚姻,但为着省事,他还是选了阿迟。

    张劢暗暗摇头,怪不得徐次辅争不过严首辅,暂时处于下风。严首辅为人虽然媚上揽权,但能屈能伸、两面三刀,极擅长笼络皇帝亲信,徐次辅么,好像还差着一点。

    徐次辅话一出口,徐郴脸色顿变,心中恐惧。继母不管说什么,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父亲却不是。那是他从小到大敬重、爱戴的亲生父亲,父亲的话,怎能忤逆。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得意。老爷都开了口,大房再嚣张,又有什么法子呢。徐郴你能拿“原配嫡妻”来寒碜继母,你拿亲爹有法子么?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

    徐郴定下心神,缓缓说道:“素华不宜和属鸡之女子同居,否则,家宅不宁,事端横生。”这是他初回京时用过的借口,如今,又派上用场了。

    这借口徐次辅能接受,徐二太太却不是好糊弄的,满脸陪笑说道:“大伯有所不知,凡这种,皆是可以化解的。咱们请上得道高僧,给化解了便是。”你能花银钱命和尚道士说什么“不宜同居”,我便能花更多的银钱,命和尚道士说“极易化解”。

    徐郴宽大衣袖下,双拳攥紧,脸上有坚毅之色。任你们舌灿莲花,我也不能把阿迟送了过来!阿迟娇嫩的很,可不是胡打海摔的孩子,禁不起你们这起子无知妇人播弄。

    徐郴的一举一动张劢都看在眼里,“岳父比起爹爹来虽说差了不少,可也算是位好父亲了,无论如何不肯放弃亲生女儿。”张劢欣慰想道。

    “论理说,长辈们面前,本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张劢笑道:“不过事关我没过门儿的妻子,便斗胆说上两句。夫人,二太太,我如今任职南京,往后成了亲,妻子要跟我共同南下的,京城的人情往来,不懂不会也使得。若说要教导,待过门之后,家母定是不遗余力,倾囊相授。”

    殷夫人失口道:“怎么可能?你已是正二品官员,赴任竟能携带家眷不成。”武将若放外任,家眷留京。不只总兵、将军如此,像张劢这样手握实权的佥书,依着惯例也是如此。

    张劢微笑看向殷夫人,“家父向陛下求过特旨,陛下圣明宽厚,已是允了。”父母、兄长都在京中,皇帝还怕我造反、有异心不成?乐的做个顺水人情。

    张并不只立下赫赫战功,他还助先帝夺过宫,救过太皇太后的性命,不过是求儿媳妇跟随儿子一起放外任,好早日抱上嫡孙罢了,这种小事,哪有不准的。

    张劢站在徐郴身边,比徐郴高出一头还多,镇静从容,极有气势,殷夫人、徐二太太看在眼里,又羡又妒。原想着魏国公府那林氏太夫人、一众族人颇为难缠,素华那乡下丫头会吃些辛苦,谁知她竟要随夫南下,到十朝都会的金陵古城自在渡日。看不出来,这乡下丫头,恁的好运。

    徐二太太酸溜溜说道:“夫婿放了外任,做妻子的自该留在家中,服侍公婆。哪能只顾着自己享乐,把公婆抛下不理会?外人看来,未免有不孝顺之嫌。”你徐素华一人不孝顺可好,带累的我敏儿也没了好名声。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张劢哪耐烦跟这后宅无知妇人没完没了,毫不客气,言辞犀利,“夫婿外放,妻子留京,何来嫡子?这才是大不孝!”

    谁家娶了媳妇儿不盼着抱孙子,夫妻两地分居,孩子打哪儿来?张劢摇头,这种硬要夫妻分离的言论,真不知是从何说起。

    厅中诸人面上都是一僵。张劢你还没成亲呢,“嫡子”就挂嘴边儿了?好没羞。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都是知礼守礼的贵妇,就此缄口不言。要说这女婿也没什么稀罕的,到底是武将出身,毫不文雅。

    她们是真不稀罕也好,假不稀罕也好,徐素敏、徐素兰却是真稀罕的。听说张劢过府拜见,徐素敏、徐素兰、徐素芳早早的躲在屏风后,偷看素华的未婚夫婿。

    张劢刚才的话,殷夫人、徐二太太听在耳中觉着粗俗,徐素敏、徐素兰却是脸红心跳之下,悠然神往。若是嫁了这样的夫婿,他定是伉俪情深,不许夫妻分离,多好。

    徐素芳看的津津有味。大伯父很不坏,素华这未婚夫婿也很不坏,把死老太婆和二婶那恶婆娘骂的没话说,好,甚好!徐素芳是个直心眼子,最厌恶殷夫人、徐家二房,但凡跟殷夫人、徐家二房做对的,在她眼里全是好人,大好人。

    必须要说,徐三爷虽是一事无成的庶子,也还是有些本事的。他能把三太太哄顺溜了,哄的三太太善待庶子庶女,能把徐素芳这庶女娇养长大,养的这般娇憨,也不容易了。同是庶女,二房的素心因着没有亲娘,亲爹又漠不关心,可比素芳悲惨多了。

    屏风外头,张劢正对着徐郴献殷勤,“岳父,往后您在凤凰台的藏书、古董玩器,我都替您精心保管好了,不许有遗失、损坏。”

    徐郴自然明白张劢的用意,舒心微笑,“仲凯莫哄我,确要精心保管方好。若哄了我,把我心爱的古董玩器遗失了,或是书籍破损了,我是不依的,要罚。”

    张劢笑道:“要打要骂要罚都依着您,没话说。岳父,若保管得力,那也是功劳一件,您也要赏的。”笑嘻嘻的,一幅跟亲近长辈撒娇讨赏的模样。

    徐郴心中畅快,装模作样皱眉想了想,“如此,赏你一餐晚饭吧。下午晌送我回灯市口大街,晚间在寒舍便饭。”张劢笑着谢过,“那我便厚着脸皮,登门叼扰。岳父,我每每跟您一道用饭食,便觉菜肴奇香,胃口奇佳。”

    敢情大房这女婿不只富贵逼人,还惯会拍岳父马屁!徐次辅嘴角抽了抽,郴儿,这女婿你从哪儿弄来的?真是世所罕见。

    徐次辅哪里知道,这是张劢从小练就的本事,不管哄师公也好,哄外公外婆也好,哄爹娘兄长也好,向来灵验,从未失手。尤其师公华山老叟,从见张劢第一面起便被这臭小子哄住了,被哄的决定留在平北侯府,不再四海为家。

    屏风后的徐素敏、徐素兰心荡神驰,他对岳父这般尊敬、这般亲热!这才是谦谦君子呢,比那些傻不拉叽在岳家摆谱的笨蛋,不知强上多少倍。

    不知什么时候起,屏风外的男人先后离开了,到外院花厅饮宴。“今儿个还能再见他一面吧。”徐素兰惆怅想道:“他来拜见过,临走之时,也该来拜别的。”

    张劢并没有再进来拜别。他和徐郴、徐逊一起喝多了,站都站不稳,还怎么再依礼数告辞?徐二爷想留他们住下,徐三爷默默无语,徐次辅温和说道:“灯市口大街只有你大哥、大侄子两名成年男丁,他们不回,如何使得?阿述阿逸还小,老大家的和素华是弱女子,你大哥便是他们的主心骨。”命人把徐郴、徐逊、张劢送上马车,使了老成家人相送,“把大爷平安送到灯市口大街,回来报我。”家人恭谨答应着,转身去了。

    回到灯市口大街,张劢顿时精神了,“岳父,舅兄,我扶你们。”徐逊眼神也清明不少,“仲凯,我没喝醉。”徐郴不大好意思,继续装了一会儿,到家喝过醒酒汤,才慢慢好了。

    晚上只有几样清淡小菜、几样细粥,另有香喷喷的鸡蛋灌饼、糊蹋子。那鸡蛋灌饼色泽金黄,香气扑鼻,乘在一个精巧别致的小竹篮中,旁边衬着碧绿的青菜叶子,让人看了就有食欲。

    徐郴咳了一声,“命人问问太太,这便是晚饭了么?”有客人呢,实在太过简陋。小菜不过五六样,还全是素菜,太太你喂兔子呢?

    许还是酒喝多了,徐郴脑海中忽出现“每食四簋,今也每食不饱”的诗名,从前每顿四道菜,如今每顿吃不饱!太太,咱家不至于呀,你怎么了。

    侍女回禀,“这并非太太吩咐的晚饭,是大小姐吩咐的。”徐郴更觉过意不去,阿迟这孩子也是的,仲凯是客人,哪有这般待客的?很该隆重一些才是。

    粥品有两样,咸的是生滚鱼片粥,甜的是金米南瓜粥。这两样粥都熬的够火侯了,卖相极好,张劢食指大动,“岳父,我这会子便是想吃这几样,不想别的。”

    徐逊笑道:“才喝了酒,我也是想喝粥,想吃清淡小菜,不想别的。还有,这饼看着很诱人,很好。”爹爹您没见仲凯眼巴巴看着的么,赶紧开动吧。

    徐郴笑了,“仲凯不嫌弃便好。”先动了筷子。他本是觉着菜少、菜不好,招待客人没诚意,不过既是阿迟吩咐的,不能不给女儿面子。女儿极少插手家务事,偶尔吩咐一回晚饭,爹爹、兄长、未婚夫婿都是她至亲的人,不能泼她冷水。

    热乎乎香喷喷的粥下肚,再配上清淡爽口的小菜,三人都觉胃里暖融融的,极受用。尝尝饼、糊蹋子,味道也入口,这顿晚饭真是家常便饭,却吃的很舒服。

    晚饭后张劢依依不舍的告辞,徐逊送了他出来。徐述、徐逸也跑过来,“姐夫要走了么?明儿再来吧,好不好?白胡子老公公若回来了,也请一道来。”因徐郴、徐逊、张劢喝了酒,徐述、徐逸闻不得酒味,所以今晚并没和他们一起吃饭。

    张劢笑着答应了,“好,姐夫若闲了,便过来带你们玩耍。若师公回来了,请他老人家带你们到平北侯府玩,很多有趣的地方。”徐述、徐逸乐的找不着北,“好啊,好啊。”

    张劢出了门,徐逊不许他骑马,命人套了马车,坚持要他乘车,“仲凯,知道你骑术好,今儿有了酒,小心点好。”张劢摸摸鼻子,一个大男人乘马车,这事真是不习惯。不过算了,舅兄坚持,那便坐上一回。

    张劢坐上徐家的马车,回了平北侯府。悠然惯于嘲笑儿子,笑盈盈调侃,“走时骑马走的,回来时混上马车了?张二公子,你岳家很体贴呀。”

    张劢招架不住,赶紧躲,“娘,我一身酒气,莫熏着您。我回房沐浴更衣,好了再回来陪您说话。”一溜烟儿跑了。

    等到张劢沐浴更衣,神清气爽的重新回来,便一脸正气的坐在悠然身旁,把今天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娘,我总觉着,阿迟在徐家不安全。”

    “这样多好啊。”悠然笑咪咪说道。张劢板起脸,娘您总是笑嘻嘻的,没个正经,人家跟您说正事呢,您只顾着笑话我!

    悠然不慌不忙,还是笑嘻嘻的,“劢劢你想,因着徐家祖父不靠谱,你的亲事便顺顺当当定下了;如今徐家更多人不靠谱,你这媳妇便能早早娶进门了,懂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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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大闸蟹98为旧文扔的地雷

    今天早早的就开始了,所以,虽然只有一更,但是比较肥。

64厌厌夜饮

    徐爹徐娘又不傻,阿迟在徐家被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能不担心么?为了阿迟好,最便利的法子,是早早的把阿迟嫁了,跟着夫婿远离京城,远离徐家这是非之地。

    张劢脸红了红,“她……她还小……”阿迟今年九月才满十六岁,成亲是不是早了点?如果是孟家女孩儿,满十八岁才许出嫁;如果是橦橦,爹娘说二十岁成亲不算晚,正合适。

    悠然是位很民主、开明的母亲,从不勉强自己的子女,很善解人意的说道:“也是,阿迟还小,不宜早婚。要不你再等她四五年?到时阿迟正是双十年华。劢劢,女子二十岁出嫁,是最合适的年龄。”

    张劢轻轻咳了一声,您是亲娘好不好,总消遣自己亲生儿子算是怎么一回事?“魏国公府中馈乏人,我身为魏国公,还是早日成亲,方才妥当。”张劢很严肃认真的说道。

    悠然从善如流的点头,“成啊,那便早日成亲。”虽然阿勍和你一前一后结婚会是很麻烦的事,不过娘巴不得你们哥儿俩早日成家呢。成了家,你们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大人了,我把你们两个转交令正,历史使命完成,可以光荣退居二线,享享清福。

    悠然这些是心里想想罢了,没说出来。如果她这番话敢说出口,张劢准会谦虚请教她,“您哪天不是在享清福?”张勍也会反对,“虽说我们成了家,还是您的儿子,您也不能就此撒手,任事不管。”如果换了张橦,则会正经八百的提抗议,“娘,做母亲是一辈子的事,不许推卸职责。”

    “主意定了?不改了?”悠然笑咪咪跟张劢确认,“你的事,你拿主意。若你主意定了,爹娘这便央人到徐家去,商量放聘礼、请期。”如果徐家答应,聘礼可要上紧的替你准备着。儿子你美其名曰魏国公,这聘礼可不能寒碜了,要配得上肤如新荔的美貌小姑娘。

    “张家的男子,向来说一句是一句,言出必践。”张劢笑着说道:“不改,就这么定了。”还是快把她娶进门吧,她爹娘虽慈爱,祖父祖母实在不靠谱,叔叔婶婶看样子也不是好相与的。

    “可是,她,她还小。”悠然似有难色,眼神中全是顽皮调侃之意。张劢很有些难为情,“那个,好困,娘,我回房去了。您也早点歇着,早点歇着。”落荒而逃。

    “这就走了?”悠然不大乐意,“臭小子,娘还有话要跟你说呢。还没过河就拆桥,没良心的劢劢。”

    “有什么话,跟我说吧。”高大的人影笼罩过来,耳边响起中年男子低沉的声音,“儿子都没良心,甭理他们。”

    是张并回来了。

    悠然抬头看着丈夫,双眸秋水潋滟,他回家了,真好。自从两人头回见面起,便觉话投机、语投缘,如今已是二十多年过去,只要见了他,便觉心中安稳、心生欢喜。

    偎依在丈夫温暖宽厚的怀抱中,慵懒而舒适,“劢劢没良心,不想要爹娘了。”悠然蛮不讲理的胡乱告状。臭小子一门心思想娶媳妇儿,娶了媳妇儿就会忘了娘,所以啊,这臭小子是要抛弃爹娘了。

    “咱们还不想要他呢。”张并低声笑着,“已是和我一般高了,半分也不可爱好玩,要他作甚?阿悠,咱们催着两个臭小子赶紧娶媳妇儿,等生下小孙子,咱们含饴弄孙,好不好?”

    悠然很想说,“不好!”好容易儿女都长大了,做爹娘的可以自由自在享受生活了,再去服侍奶娃娃?娃娃可爱起来固然可爱,可恶起来,也着实可恶呢。

    见张并兴致很高,也不忍心泼他冷水,只笑盈盈道:“才不要,哄孩子可费事了,让这两个臭小子自己费心思去,咱们不管。不养儿不知父母恩,阿勍阿劢自己养养孩子,就知道做父母有多不容易了。”

    不等张并答话,悠然兴冲冲盘算起张勍、张劢的婚事,“阿勍的婚期已是定了,开了春儿咱们就办喜事;阿劢小媳妇儿早娶早好,过年的时候咱们便央人到徐家请期,成不成?”

    张并自无异议,“成,听你的。”徐家没有女孩儿十八、二十方许出嫁的家规,真好。自己当年等阿悠满十八岁,等的很苦。阿劢,儿子,你算运气好的。

    第二天张并被悠然派了家务活儿,在府中亲自看着家人收拾供器,请神主,供遗真影像。张劢则是一大早出了门,到京郊去接华山老叟。

    “请师公今儿便回来,莫在外耽搁。”张劢临出门,张并交代道。师父他老人家贪玩,若是遇着旧友,谈天说地、比划功夫什么的,玩上瘾了,没准儿连年也不回来过,那怎么成。

    “放心,放心。”悠然笑咪咪,“你去,师父不一定回来;劢劢去,师父一准儿回。”劢劢打小便能糊弄住师公,哥哥你这么聪明,楞是没看出来?

    果然,傍晚时分,祖孙二人各骑一匹高头大马,旋风般驰进府门。“师父,您怎能这么着就回来了?”张并和悠然急忙出来迎接,悠然笑盈盈说道:“您应该在府门前略等一等,让我们列队迎接,方才够气派啊。”

    张并附合,“极是,师公您该摆摆架子。”华山老叟须发皆白,眉花眼笑,“用不着,用不着!阿并,阿悠,师父今突要能开怀痛饮一场,心里便舒服了。什么列队迎接,什么摆摆架子,半分兴趣没有。”

    正说着话,张勍、张橦也赶来了,欢喜的大叫,“师公!”自从华山老叟跟着张劢去了南京,这可有日子没见了,哪有不想的。

    华山老叟见了他俩也是乐呵,“阿勍,橦橦,想师公没有?师公给你俩带了好东东。”得意的从身上取出两件波斯玩器,“瞧这小船,自己会动,蛮好玩的。”公公平平,一人一只。

    张橦笑盈盈道了谢,“真好玩,师公您眼光真好!”张勍嘴角抽了抽,师公您真是童心未泯,我都多大了,您还拿我当孩子哄呢。

    一片欢声笑语中,张并、悠然和二子一女簇拥着师公去了内院小花厅。师公长久没回府,这头天晚上,自然要给师公接风的。

    华山老叟坐定之后,“咦”了一声,“橦橦,你外公呢?”你外公居然不在,奇了。张橦甜甜笑着,“师公,元旦将至,外公被大舅舅、二舅舅接回定府大街了。”孟家,住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定府大街。

    孟家子弟成年婚娶之后,照例是要分家的。孟赉两名嫡子孟正宣、孟正宪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弟,友爱的紧,家虽然分了,却依旧住在一处宅子里,并不曾分居。

    孟赉早已致仕,身子骨又不大硬朗,子孙们都是孝顺的,哪个忍心违逆他?他要到郊外别庄静养也好,要到女儿家小住也好,都由着他。不过,元旦将至,那只能回孟家。

    华山老叟大觉可惜,“你外公不在,我跟谁下棋去?”平北侯府,两位女士悠然、张橦除外,张并、张勍、张劢父子的棋力都较师公略高,只有和孟赉下棋,师公是常下常赢的。

    “师父,我能在家里歇上半个月呢,天天陪您下棋。”张并微笑说道。师父您想跟人下棋,这还不容易么,徒弟随时奉陪。

    华山老叟吹起胡子,“不跟你下!”傻阿并,跟岳父下棋知道让着,故意输给他;跟师父下棋就实打实的来!臭小子,没良心的臭小子。

    “如此,我陪您打架,可好?”张并很随和,不下棋,那打架成不,亦或是饮酒、品茶、排兵布阵,都随您。您教了个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的徒弟,不管您想玩什么,都能奉陪。

    华山老叟乐呵呵道:“成啊,阿并,咱们便是这么说定了。”张并陪他打架向来是既能打的酣畅淋漓,又能让他赢,对他来说,实是至高无上的乐事。

    张并哄着师父,张劢偷偷拉拉悠然,“娘,您央人了么?”悠然一脸单纯,毫无心机,“央什么人?”张劢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到徐家去的人呀。”娘,您能不装糊涂么。

    把悠然乐的。哥哥有犯傻的时候,劢劢这么聪明灵透的孩子,也有犯傻的时候!“儿子,如今家家忙着过年,央谁去?咱们又不是下月便要娶亲,要等到明年秋冬之季呢。若赶到这家家户户忙忙碌碌的时节去央人,却像什么?”不正常好不好,会招人非议、引人浮想联翩的。

    张劢闷闷的,不大高兴。悠然多开明的母亲啊,笑咪咪安慰他,“劢劢,儿子,娘才想起来,有几样新鲜鱼、藕、瓜果是你岳母爱吃的,该送些过去。明儿你可闲?若闲,便差你办这件正事。”

    张劢有了笑模样,“闲不闲的,娘您交代的差事,保管办的漂漂亮亮的,出不了差子。我一准儿原封不动的把东西送过去,不会损坏,不会遗失,您就放心吧。”

    这晚人人开怀,个个痛饮,连悠然、张橦都喝了不少葡萄酒。这葡萄酒来自西域,很美丽的石榴红色,入口如丝绸般滑润缠绵,圆滑甘爽,余味悠长。

    这葡萄酒味道虽好,后劲儿却大,尤其不能吹风。宴席过后,张并父子三人都不清闲:张并拿厚披风裹紧悠然,两人一起回了房。张勍细心,负责送张橦。张劢不用说了,师公一向归他管,送师公回房,服侍师公沐浴歇息,给师公盖被子,全是他的活儿。

    师公笑咪咪躺在床上,“阿劢,见着女娃娃没有?你若见了她,要讨她欢心,让她心悦于你,懂不懂?”张劢微笑,“是,师公,明儿个我便过去灯市口大街,讨佳人欢心。”

    师公笑着夸道:“乖!”张劢替他严严实实盖好被子,坐在床沿陪他说了会子话,见他慢慢有了睡意,慢慢睡着了,方轻手轻脚离开。

    次日张劢骑马,身后跟着一辆朴素大方的平顶马车,到了灯市口大街。陆芸十分欢喜,“令堂专送我的?实在客气。家去替我道谢,受之有愧。”

    徐郴很有耐心的坐着,等陆芸和张劢你来我往的客气完了,把张劢叫到书房,温和问道:“令兄的亲事,定于明年阳春三月?春光烂漫,真是好日子。”

    张劢神态恭谨,“阳春三月,春光烂漫,确是好日子。其实京城秋景、冬景皆美,若秋冬之际成婚,也是乐事。”

    徐郴沉吟片刻,“秋冬之际?”张劢心里怦怦直跳,“是,明年九月底,十月初,尽有黄道吉日。岳父您看……?”

    徐郴默默想了半晌,平静开了口,“仲凯,请令尊令堂央人前来吧。”明年秋冬之季有黄道吉日,甚好,甚好。

    张劢恭敬应道:“是,岳父大人!”此刻他眉间心上,全是欢喜。原来还担心岳父岳母忧心阿迟年纪尚稚,不忍嫁女,徐郴这话一说出,张劢的担心化为乌有。

    “小女娇憨,往后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仲凯多担待。”徐郴温和说道。要嫁女儿了,心中有多少不舍;可是没法子,为了阿迟,早嫁为好。

    张劢脸红了,“岳父,我让着她。”娶了朝思暮想的小姑娘为妻,怎么会不担待她?不,不对,她那般聪颖,那般得体,根本不会有什么要自己担待的地方。

    这天张劢虽然并没见着阿迟,虽然依旧是满腹相思,却是心绪大悦,面目含笑。回到平北侯府,张劢一一讲给张并、悠然听了,“岳父舍得。”

    张并雷厉风行,当天便去请了刑部的葛侍郎夫妇为媒,到徐家商议放聘、请期诸事。“犬子任职南京,连正月十五都不能在家过,不日便要动身。”张并客气的央恳道:“先把婚事商量定了,他也好安安心心赴任。”

    葛侍郎家和张并的交情匪浅,当即笑着答应了。葛侍郎夫妇也是古道热肠,准备好了,命人提前送了贴子,第二天便到灯市口大街登门拜访,一来二去的,已把放聘的日期、嫁娶的日期,全都定了下来。

    “老大要嫁闺女,这可是咱徐家的喜事!”殷夫人喜滋滋和徐次辅商量,“素华的嫁妆,我来备办可好?保管是十里红妆,京城名门贵女中头一份。”

    徐次辅微笑,“素华的妆奁,自她出生起便慢慢攒着,如今早已备办妥当。夫人若想给素华添妆,却也使得,郴儿夫妇定会感激。”

    殷夫人听他话意松动,忙笑道:“既是嫁妆我来备办,这聘礼,自是该送到正阳门大街了,老爷说是不是这个理?”嫁妆我办,聘礼自然是我收,没什么可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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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十二点了,先到这儿。

    以后就没有双更这回事了,但是尽量肥,坚决不要三千字以下的章节。

65如彼筑室于道谋

    徐次辅虽觉多事,却也动心。徐郴从南京来信请示这桩婚事时,徐次辅独自在书房扼腕叹息,“可惜二房、三房的次女实在不顶事,否则,素华这亲事,何等趁心。”虽说文官、武将殊途,但是平北侯府、魏国公府都是京城赫赫扬扬的府邸,平北侯更是先帝、今上器重的国之栋梁,能和他结为亲家,于有荣焉。

    当时虑着严首辅才是心头大患,平北侯虽好,到底亲事未曾应下,还有回旋余地。更何况,严首辅是小人,平北侯是君子,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君子。故此,徐次辅愿意把素华许给严家,而不是张家。

    在徐次辅心目中,女儿也好,孙女也好,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人。只有儿子、孙子,才是始终姓徐,永远是徐家人,自己人。牺牲别人家的人,成全自己、成全自己的儿孙,徐次辅并没觉着不忍心、不舍得。

    女孩儿,该像《晋书.列女列传》中的李家络秀一般。络秀是富户李家女儿,李家虽富,并无权势,安东将军周浚看上络秀,求为妾,络秀的父亲和哥哥不肯答应,络秀却很绝诀,“门户殄瘁,何惜一女!”后来她嫁给周浚,生下周顗、周嵩、周谟三个儿子,儿子有出息,李家也得方幅齿遇。

    “何惜一女”,这不只是络秀的想法,更是千千万万天朝人士的想法。舍出一个女孩儿,振兴一个家族,天底下哪有比这更上算的买卖。

    “素华饱读诗书,礼仪娴雅,禀性孝顺,定会体谅祖父的难处、体谅徐家的困境。”在劝说从未谋面的孙女之前,答次辅是很有信心的,根本没想过素华会拒绝她。身为徐家一员,家族需要你牺牲自己的时候,于情于理,你不是应该挺身而出、当仁不让么?

    可惜,擅书画、长琴棋、才华出众的素华,从小受儒家教育长大的素华,竟全无大局观念,并不肯为祖父、为徐家、为她的姐妹们舍身。素华,那般有灵性的素华,竟是小家子气的很,自私自利的很,出乎徐次辅的意料。

    等到徐郴拿出婚书,徐次辅也就打消了把素华送到严家的念头——有媒、有聘、有婚书,这亲事已是板上订钉,再也反悔不得。徐次辅并不是爱较劲的人,对于既成事实,他的态度是“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已经这样了,追究何益。

    再后来,徐素心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畏缩了,仪态也大方了,俏生生站在那里,虽说不上姿容绝世,却也清新可人。徐次辅更明白自己是被继妻、二儿媳蒙骗,竟然容得她们在自己在眼皮子底下,凌虐自己亲孙女、徐家正经姑娘。

    送出去徐素心,严首辅坦然不相疑,徐次辅日子好过许多。皇帝面前没人进谗言诬陷,科道言官也不会无缘无故上奏折弹劾,办起公事来,也格外顺畅。

    徐次辅当然不会满足这些,他有更远大的抱负。第二把交椅向来是难座的,他离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遥,不坐上去,怎会甘心。

    徐次辅捋着胡子想了又想,越想越动心。若是魏国公府的聘礼送来正阳门大街,素华的嫁妆也从正阳门大街抬出来、从正阳门大街出嫁,那该是何等风光无限之事。同样是素华出嫁,在正阳门大街出嫁,还是在灯市口大街出嫁,对于徐家,可是大大的不同。

    殷夫人忖度着丈夫的心思,笑道:“老大媳妇年纪轻,哪里嫁过女儿?不懂、不会的地方一定不少,这放聘、备办嫁妆里头的门门道道多着呢,少不得我多操操心,把素华的婚事妥妥当当办了。我么,旁的没有,金银珠玉的,倒还有两箱子,添给素华吧。要做国公夫人的女孩儿,嫁妆不能差了。”

    徐次辅微笑,妻子真是妇人之见,只能想到这些内宅琐碎小画。罢了,女子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也难指望她有什么远见卓识。她能知道给素华添妆,能替素华往后的日子着想,已经很不坏了。

    要是搁从前,徐次辅可能就直接点了头,“好,便是这般办理。”不过徐郴自从这次回京之后,和徐次辅父子之间明显没有从前亲密,好似有了隔阂一般。徐次辅再三思量,决定还是先和长子密谈,再做定夺。

    “聘礼、添妆之事,容后再议。”徐次辅笑道:“横竖要到正月底才放聘,还早着。倒是给素华添的妆,过了年你便可慢慢的整理着,不致到时慌了手脚。”不管在哪儿办婚事,添的妆是一样的,很该早早的准备。

    殷夫人虽心中略有失望,却毫不外露,还是得体的微笑着,“正是呢,打算着亲到库房挑拣一番,金银珠玉、绫罗绸缎、古董玩器以至于日用之物,务必要齐齐备备的。”

    徐次辅心中大慰,“夫人贤惠。”妻子能待素华到这地步,也是不容易了。女孩儿能从娘家带走的,不就是一幅妆奁么?妆奁越丰厚,女孩儿越有依仗。

    徐次辅位至阁臣,虽然如今百官都放了假,他却还要处置一些紧急公务的。“家务事,有劳夫人了。”徐次辅客气说完,去了外院书房。他这次辅,就算严首辅不计较他,也是不好当的。有些照例该他票拟的公文,必要小心揣摩圣意,方才敢下笔。

    徐次辅走后,殷夫人果然饶有兴致的拿起库房册子看着,“这顶金丝账价值连城,用作陪嫁,定能艳惊四座。”魏国公府富贵又怎么了,也能把他们镇住。

    郁嬷嬷等亲信在旁听的糊涂,偷偷的你看我,我看你,心中都是迷惑不解。如果说殷夫人真有意给素华添贵重的妆奁,她们是不信的;可殷夫人分明件件指着她小库房中最值钱、最耀人耳目的物件儿,由不得人不信。

    正阳门大街的中馈虽是殷夫人掌管,其实很多事她已经放权给嫡亲儿媳徐二太太,故此过年前这些日子徐二太太忙的很,脚不沾地。徐三太太倒是清闲没事,不过她羡慕的眼都红了,却没什么法子——管家油水大,能给丈夫、儿女攒私房,她做梦都想管家。不过,殷夫人哪会允许她这庶子媳妇管家捞好处呢,“长幼有序”,只这四个字,徐三太太便无话可说。

    徐二太太很精明,虽是忙的脚打后脑勺,婆婆房里的动静却依旧上心。殷夫人这兴致勃勃为素华挑拣嫁妆的消息并不保密,是以,徐二太太很快就知道了。

    一时间,徐二太太手脚冰凉。是,那个诱惑很大,真的很大,想想素敏能风风光光出嫁,给年轻英俊的魏国公做原配嫡妻,超一品的国公夫人……太诱人了!如果是动动心眼子,或暗中做个小动作,徐二太太是非常非常乐意的。

    可是如今婚事已经定了!要改动,便要有非常手段、雷霆手段,那岂是容易的?大房无足惧,他们生是徐家人,死是徐家鬼,无论如何不能自暴家丑,无论如何不能跟徐家翻脸,可张家那父子三人都是人中龙凤,英雄豪杰,他们岂能任人播弄?

    徐二太太时而背上发凉,时而心中滚烫,备受煎熬。“婆婆她老人家疼爱素敏,无所不至。原本想着是大好事,如今看来,福祸未知。”

    徐二太太真想命人把在姨娘房中盘桓的徐二爷叫回来,好好商议一番。想想,却是不能叫。一则,徐二爷和殷夫人是亲母子,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二则,这事只是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实据。

    丈夫徐二爷跟自己愈行愈远,要么不回府,在外头鬼混;要么就是回了府,在姨娘房里找乐子。若是自己不小心在他面前“诋毁”婆婆,那更是雪上加霜了。

    徐二太太很想若无其事的继续处置家务,却哪里还坐的住?坐立不安半晌,徐二太太装做有要事请示婆婆,带着侍女去了殷夫人的上房。

    殷夫人见她来,挥手命侍女、婆子都退下,慢慢问她,“来瞧瞧,这些个给敏儿添妆,可还过的去?”她面前摊着几个考究的老红木首饰盒子,盒中珠光宝气,花团锦簇。

    徐二太太膝盖一软,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娘,使不得!张家和素华,已是什么都说定了,如何更改?”素敏根本没有合适的人家来求亲,婆婆却紧着给素敏治嫁妆,自然是要抢素华的婆家了。

    早在听闻殷夫人给素华添妆奁的时候,徐二太太就知道不对。殷夫人这么多年来最不喜的人是谁?徐郴啊。徐郴是原配嫡子,因着有徐郴在,殷夫人这继室身份时不时的被人提起,徐二爷更是做不了嫡长子,委委屈屈做了老二。

    素华要嫁张劢,做国公夫人,那怎么能成。自从出了素心嫁为严家妾之事,徐家女孩儿的身份一落千丈,根本没有体面人家来求娶。往后即便徐次辅成了首辅,权倾天下,徐素敏也寻不着比魏国公府更好的婆家,生生被素华这乡下丫头压了下去。

    这事不只殷夫人不服气,徐二太太也是不服气的。大房那素华除了生的好看,又有什么了不起之处了?可怜素敏自幼娇养,是姐妹当中最尊贵的,临出阁时,却被素华那乡下丫头比下去了。

    徐二太太也曾打过主意,被徐二爷一通好骂,“知道什么叫婚书么?有正书,还有别纸,别纸上祖宗三代名讳列的清清楚楚!”骂完,徐二爷转身到姨娘房中取乐去了。

    徐二爷倒不见得是脑子多清楚,他和他爹徐次辅一样,承认既成事实。素华和张劢都已经正式定婚了,事已至此,你们还瞎想什么?

    却已把徐二太太骂的没话说。是啊,别纸上写的清清楚楚,是徐郴嫁女,和自家又有何干系?更别提徐郴已另院别居,他嫁女儿,跟正阳门大街诸人更是不甚相干。

    就在徐二太太死了心、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却惊闻殷夫人的种种言行,不由心中恐惧。她和殷夫人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婆媳,相知甚深。殷夫人是绝对不会好心替素华置办嫁妆的,尤其不会有金丝账这样价值连城的嫁妆。她把珍藏多年的体己拿出来,只会给素敏,不可能给素华。

    眼见得徐二太太双膝跪倒,苦苦哀求,殷夫人微晒,“你怕什么?我都想好了。聘礼送到正阳门大街,魏国公聘的便是徐家孙女。到出阁前夕,如果新娘不幸身患重疾,难道婚事能就此作罢?少不得徐家换位孙女嫁过去,依旧结了这秦晋之好。”

    徐二太太心中略略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婆婆没打算弄出人命。素华毕竟是公公的亲孙女,若被他老人家知道了真相……徐二爷定是没事的,夫人和自己,可就难说了。

    “大房那丫头虽然无理,我也不跟她一般见识。”殷夫人淡淡道:“事过境迁,替她寻个殷实人家,丰衣足食的过日子,岂不是很好?就凭她,也想压在敏儿上头,真是痴心妄想。”

    徐二太太很想劝婆婆打消这念头,却又舍不得开口。如果真如婆婆所言,素敏嫁到国公府,素华也能嫁个殷实人家,自己是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

    殷夫人静静坐着,纤纤玉手把玩着一只青玉簪。她年纪虽大,保养的极好,一双柔荑如初生的叶芽般娇嫩洁白。徐二太太看着镇定自若的婆婆,心中惭愧,慢慢站了起来,恭谨的侍立在一边。

    殷夫人手中把玩着青玉簪,思绪飘飞。那年他新丧妻子,一身素服到安昭寺上香,面如凝脂,目如点漆,温文尔雅的站在众香客之中,仿佛野鹤立于鸡群,风姿秀异,卓尔不凡,自己只是看了他一眼,已是深深喜爱了他,难以自拨。

    虽知他是娶过的,虽知他亡妻留下有嫡长子,还是不管不顾的央求母亲,嫁了给他。世人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原以为,自己婚后和他恩恩爱爱,那前妻留下的孩子,便算不得什么。

    谁知他也好,他母亲徐老太太也好,都把徐郴看的比眼珠子还贵重,宝贝的很。徐郴这连亲娘都没有的孩子,竟太太平平长大了,竟比自己亲生的徐阳更出色。

    殷夫人心里很痛,自己被一个死人压在头上倒也罢了,阳儿这么好的孩子,生生的被徐郴比成了纨绔;到了素敏,能被素华再比下去么?万万不能!

    两天之后,除夕夜。

    平时徐郴一家可以在灯市口大街享清闲,除夕守岁、祭祖,是必定要回正阳门大街徐府的。这晚的守岁宴摆在大花厅,男子一席,女子一席,并没用屏风隔开。

    席间一片详和。合家团聚之时,是不最宜出什么争执的,便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也要克制。更何况眼下大过年的,那更是图个喜庆了,人人脸上笑容可掬。

    徐素兰状似不经意的称赞,“姐姐这袄子的刻丝,真有意境。”阿迟穿着一件藕荷底花卉刻丝白狐袄子,那刻丝十分精美,仿佛一幅美丽的图画。

    徐素芳和徐素兰最有默契,一耳朵就听出来徐素兰是想借着捧阿迟来打击傲慢的徐素敏,凑趣说道:“连我这没见识的人也看出来了,姐姐的袄子出奇讲究,定是御赐之物,外头可没有!”一边夸着,一边示威似的看向徐素敏,你呀,也就是在我们姐儿俩面前神气神气罢了,跟素华比,你比的了么?

    徐素敏今晚本是想扮淑女的,祖父、父亲、伯伯叔叔、兄长们都在,眼睛都是雪亮的,当着他们的面儿,自要端庄温婉。可徐素敏一向在姐妹中嚣张惯了,乍一看到徐素芳挑衅的目光,哪里忍的住?仔细看看阿迟,身上的衣物确是讲究,衬的她白皙小脸越发莹然,皎皎生辉,徐素敏看在眼里,妒火中烧。

    阿迟穿的确是御赐之物,这袄子上精美的刻丝,系宫中擅长刻丝的名工巧匠所作,民间并不多见。徐三太太羡慕的摸了一把,“可真好看。”唉,这么好的衣料,自己这辈子是别想有了,只盼着素兰有这福气。

    阿迟只微微笑着,并不开口说话。徐素兰、徐素芳一唱一合,把阿迟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眼见得徐素敏气色越来越不好,徐素兰、徐素芳心中快意,自不必提。她俩说的全是好话,还是笑容满面说出来的,任是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殷夫人慈爱笑道:“几天没见,素华这孩子出落的越发好了。三丫头四丫头说的极是,这刻丝工丽奇绝,自成风韵,也只有素华这孩子配穿。”

    把徐素敏气的,祖母您是怎么了,夸起素华来?你应该夸我才对,我才是您亲孙女!徐素敏虽是铁了心要在今晚温婉到底,看向殷夫人的眼神还是流露出委屈和不满。

    殷夫人微笑,傻孩子懂什么,祖母还不全是为了你。且忍这一时之气,敏儿,你往后的好日子长着呢。至于素华么,一辈子的福她享不起,一时之福却无碍。

    守岁宴后,有到院中放炮仗的,有在花厅中三三两两叙家常的,也有围在徐次辅、殷夫人身边献殷勤的。徐次辅独命长子徐郴近前,温和问道:“郴儿,素华出嫁,在父亲这里放聘、出嫁可好?这是父亲头回正正经经嫁孙女。”

    徐郴鼻子一酸。素心可怜,父亲也可怜啊,他差点被严首辅逼的致仕回乡,差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许嫁孙女为严家妾,父亲不知难过成什么样子。

    徐郴正要开口答应,徐次辅微笑接着说道:“夫人热心要给素华添妆,把她库房里的好东西全拣出来了。郴儿,她既有这个心,素华的亲事必定妥当。”

    徐郴蓦然惊醒,陪笑回道:“父亲,孩儿已应了葛侍郎,正月三十准备妥当,许魏国公府前到灯市口大街下聘。如今要改,能否容孩儿跟葛侍郎协商?”

    徐次辅笑道:“自是应该。咱们是女家,不可过于专擅,否则,素华嫁过去,岂不是难以做人。”徐家说改地方就改地方,并不跟张家商量,未免太也无理。

    徐郴心中稍定。他哪会跟葛侍郎说这事,打算着见着张劢这没过门儿的女婿,直接告诉张劢。横竖他这女婿是常来常往的,三五不时的来到岳父家献殷勤,不怕逮不着人。

    除夕夜,在一片详和之中,在欢声笑语中渡过了。次日有品级的诸人起个绝早,按品大妆,进宫朝贺。在宫中领了宴回来,重又举行家宴。家宴过后,徐郴带着妻子、儿女告辞,回了灯市口大街。

    徐郴还没等着张劢,张并、悠然已知道了徐家的变故。陈岚、陈岱姐妹俩机灵的很,陪着阿迟去徐家吃了个年夜饭,已把“殷夫人热心替大小姐备嫁妆,连金丝账都拿出来了”“聘礼要送到正阳门大街,大小姐要在正阳门大街出嫁”等事打听出来,送信回平北侯府。

    悠然把张劢叫过来,一脸同情,“怎么办呢,劢劢,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美貌小姑娘家里有狼祖母、狼妹妹,防不胜防啊。

    张劢脸色沉静,默默做了个“杀”的手势。敢算计她,敢算计我没过门儿的妻子,岂能轻轻放过?

    张并摇头,“阿劢,不是这么着。姻亲之间,牵扯甚多,不宜这般简单粗暴。儿子,再想其余法子。”你那岳父斯文的很,千万莫在他家动武。

    张劢寻思了一会儿,“把徐素敏嫁了!”张并还没来的及说什么,悠然笑咪咪点头,“劢劢好聪明啊,真是我的乖儿子!”狼妹妹有了归宿,狼祖母也就不再想入非非了。

    张劢抱怨的白了悠然一眼,张并温柔看向悠然,“夫人,橦橦今儿好似不大高兴,咱们去哄哄她可好?”悠然嘲笑,“侯爷您哪会哄孩子呀,还是我去吧。”起身走了,去哄宝贝女儿。

    张并、张劢爷儿俩到底商量了什么,张并不说,悠然也不问。徐素敏要嫁人其实是有些费事的,不富贵,不年轻俊美,怕是徐素敏看不上。若要样样皆是上乘,又不一定能看的上徐素敏——自从徐素心做了严家妾,徐素敏在名门望族中便乏人问津。

    正月初五,高阳长公主府的年酒上,喝出对天造地设的好亲事。青阳长公主的独生子于守德,和徐次辅的孙女徐素敏。

    青阳长公主是先帝之女,虽非太后亲生,却是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遇之颇厚,将她嫁给定国公之嫡子、世子于登。青阳长公主亲生唯有一子,于守德,年方二十,生的体态风流,唇红齿白,未语先笑,性子十分温文。

    这么位家世、模样都好的公子哥儿,京中门当户对、知道底细的人家却不肯嫁女。因为这位于守德先生酷好男风,不近女色。一般人若有这辟好,是秘而不宣的,外人也不得而知。于守德却很坦白,“弟生平最厌妇人,但觉天下妇人皆可杀。”他不曾隐瞒过。

    好在于守德性子安静,交游不广,所以这事并不是人人皆知。不少急于攀龙附凤的人家,还热衷于打听于守德呢,不过这些人家不是家世普通,就是女孩儿不出众,青阳长公主也看不上。

    不过于守德年纪一天天大了,总要给他娶妻,逼他生子。青阳长公主正在物色儿媳头疼之时,邓贵妃善解人意的提醒她,“何不试试徐家?他家女孩儿教养倒过的去,模样也不差,且性子极好。”

    邓贵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她这话一出口,别说徐素敏模样、家世、教养都还过的去,即便是不尽如人意,青阳长公主也推不得——自己只是皇帝的异母妹妹,仰太后、皇帝鼻息之人,邓贵妃这随时能吹枕头风的宠妃,哪敢得罪了。

    恰巧正月初五这年酒,青阳长公主在,徐二太太也在,徐家二爷也在外院花厅惬意的听着戏。戏台上名角程老板唱着《挑滑车》,声音激越,高亢入云,听者动容。

    青阳长公主随意提起,“小儿的亲事,着实令人为难,淑女难求。”她贵为长公主,巴结的人哪能没有,便有定国公府旁支媳妇、于九太太凑趣,“徐二太太家中还藏着位宝贝闺女呢,您何不当面相求?殷夫人、徐二太太都在,徐次辅、徐二爷也在外院,若两家都有意,怕是今天便能定下来呢。”

    于九太太这一生之中,可能这话是有预见性的。果然,青阳长公主的独生子于守德,和徐次辅第二位公子的嫡长女的亲事,当天便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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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彼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就像宫室建路上,当然不会获得成功。

    络秀的长子周顗,就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伯仁,东晋尚书左仆射。

    苏轼常被拿来说事儿,说他对小妾是多么多么的不放在眼里,怀了孕的小妾照样送人。苏轼写过一句诗,“但得伯仁长,还兴络秀家”,他可以看不上小妾,不过他也承认,伯仁长大了,能兴旺络秀的娘家。

    方幅,六朝人谓事出于光明显著者为方幅,方幅齿遇,就是正当的礼遇。

    “何惜一女”,这话让人背上发凉。

    再废话几句,说说称呼这个问题。关于庶出子女怎么称呼自己的生母,正式典籍中没见到过(我没见过,哪位知道,欢迎指教),话本中多是市井风气,提到达官贵人之家的少。

    难得有本《红楼梦》可以做参考。探春是坚决叫“姨娘”的,贾环却当着贾政的面说赵姨娘“我母亲”,当然可以说这是曹公在暗示贾家“混账”,不过称呼还是个问题。

    《世说.任诞》,阮咸把怀了孕的鲜卑婢女追回来,“即遥集之母也”——这鲜卑婢女生了阮孚,阮遥集。因为我看这类书比较多,受它影响大,所以这句话我不会自动翻译为“即阮遥集之生母姨娘也”。

    写古言,有些细节问题是没资料可查的。开篇第一章我就说过,“风俗习惯如果有资料可查的,尽量以资料为准;没资料可查的,尽量以网络小说中流行的描写为准;如果网络小说中的流行描写我实在无法认同的,以我的认知为准。”

    张勍张劢张橦三兄妹该称呼黄馨什么呢,“庶外祖母”?这是最正式、最没问题的称呼了,日常生活中不觉得别扭吗?就叫外婆了。

66我有嘉宾

    “这门亲事,结的极好。”正月里一家接一家的年酒,有什么喜庆事传的特别快,众人对这桩亲事都大力点头称赞。年貌相当,门当户对,定国公府、云间徐氏都是和气厚道的人家,于守德、徐素敏都是孝顺听话的好孩子,相配,极相配。

    徐二爷正经本事没有,吃喝玩乐样样在行,京里各家底邸的逸事也都有所耳闻,于守德的底细,哪有不知道的?当天回到正阳门大街徐府,徐二爷便急急去了徐次辅的书房,“父亲,这事透着怪异!”

    徐次辅听他前前后后讲了一遍,淡淡道:“青阳是有备而来、志在必得,难道你没看出来?咱家有什么值的青阳算计之处,你倒是细想想。”

    于守德不错是好男风,可天朝男子当中明着暗着好男风的多了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温文尔雅、性情柔和、待人宽厚,长公主之子,皇帝外甥,未来的定国公——于守德这样的,并不愁娶媳妇儿。青阳长公主是为着什么,单单瞅准了素敏?

    徐二爷怔了半晌,嚅嚅道:“孩儿想不出来。”好好的,青阳发什么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要说素敏?她这么着,自家若不想跟她撕破脸,便只能应了。

    徐次辅知道这二儿子素来没什么才能,所以也不失望,只凝神沉思。青阳长公主生母早亡,自小由太后抚养,在长公主中尚算有体面;定国公府虽没什么势力,却也不曾败落;于守德除了好男风,也没什么大毛病。这门亲事,只好如此了。

    只是,青阳是怎么看上素敏的?难不成,也和平北侯夫人似的,只看了素华一眼,便爱的紧了,执意聘作儿妇?徐次辅寻思着其中缘由,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己不错是内阁次辅,可定国公府是功勋人家,素来和文官不搭界。功勋人家要么是靠战功,要么是靠皇帝陛下的恩典过日子,和文官打交道的时候,少之又少。

    徐次辅这件事情还没想通,又一件让他想不通的事情来了。殷夫人足足哭了一天一夜,之后红肿着眼睛命人请来徐次辅,“我要专心给素敏备嫁,素华的婚事,让老大跟他媳妇儿看着办吧。”

    徐次辅眉头微皱。是你要替素华张罗婚事,我才跟郴儿开了口。怎么没这几天功夫,你便改了主意?做父亲的在儿子面前没有信用,如何立足?

    “长公主的意思是,两个孩子都不小了,早日成婚,她也好早日抱孙。”徐次辅好言好语告诉妻子,“是以素敏的亲事大约初秋时节便要操办,素华的好日子却定在腊月,两个孩子差着好几个月呢,你如何便操办不来了?”

    殷夫人心里这个苦,就别提了。原本算计的好好的,先拢络着大房、拢络着素华,好想方设法把素敏嫁到魏国公府。谁知算来算去,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青阳也不知凑的什么热闹!她再不济也是天潢贵胄,总不能驳了她的颜面,只好应下这桩婚事。却实非所愿。

    素敏要先嫁,素华后嫁,谁还耐烦理会素华的婚事?打量着我真要给她添妆不成,我又不是傻子。殷夫人少气无力说道:“操办一场婚事下来,整个人都要脱层皮的。老爷,给素敏操完心,我可是再也没有力气了。若把素华的婚事办砸了,徐家颜面尽失。”

    徐次辅沉默片刻,温和说道:“如此,只有偏劳郴儿媳妇儿了。夫人脸色不好,先好生养着,家务事便交给老二媳妇、老三媳妇,让她们替你分分忧。”

    徐三太太云里雾里一般,被吩咐着管了厨房、花园、针线房,“快掐我一把,掐呀,使劲儿掐!”徐三太太回了房,冲着徐三爷傻乐,“真掐了?好疼好疼。敢情我不是做梦,真许我分着管家了?正愁兰儿妆奁不够丰厚呢,便有这送上门儿的好事。”

    徐三爷比妻子清醒,微微笑着,琢磨着最近徐家诸事:夫人要替素华办婚事;父亲好像有意答应夫人;素敏和于守德定了亲;夫人又不替素华操办婚事了;妻子得以协同管家,父亲似对三房较之前看重。

    “夫人,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吧。”徐三爷舒心想着,“也不知想算计素华什么,反倒把素敏搭进去了。父亲想是对夫人不满,竟亲口吩咐‘老三媳妇儿替你分忧’。夫人和大房置气,三房白捡了便宜,甚好,甚好。”

    三太太是个缺心眼子,兴冲冲谋划着,“厨房油水足,有的赚,我呀,单从厨房这一项,便能给兰儿弄出两千两的银票压箱底!”

    徐三爷微笑看着妻子,并不说话。三太太后知后觉的想了想,“再有多,给四丫头也添个五百两八百两的。虽说是庶出,成亲嫁人一辈子的事,也让她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

    徐三爷拉着三太太的手柔声道谢,“真是我的好太太。”三太太并不是什么阔人,想想许出去的银票,有些肉疼,不过想想徐三爷待她温存,又觉得物有所值。

    三太太要分着管家的事,让三房自上至下、从主子到下人都有了心气儿,三太太的陪房、侍女一个个的精神抖擞起来,打算跟着三太太大显身手。

    徐素兰、徐素芳也是粉面生春,喜气洋洋。她俩还是小姑娘家,倒不像三太太似的只盘算银钱,她们是想争口气:徐素敏,不只二太太能管家,三太太也能!

    徐素敏打小在正阳门大街内宅是没人敢招惹的,蛮横惯了。徐素兰庶房嫡女,能太太平平在她的压制下过了这么多年,自也不是省油的灯。徐素芳一介庶女,为什么和徐素兰这嫡女的吃穿用度几乎一模一样?除徐三爷顾念她、三太太心不黑心不狠之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徐素兰根本不是徐素敏的对手,要拉着徐素芳帮忙。既要徐素芳帮忙,那就不能踩着——你可以踩自己的敌人,却不能踩自己的战友,最起码战争结束之前不能踩。

    徐素芳高兴了没多大会儿,沉下脸来,“那死丫头居然说了门这般好的亲事!她往后和素华姐姐一样是国公夫人了,真是让人不服气。”

    徐素兰闺中女儿,外面的传闻并没听说,对于守德的底细并不知道,却是笑嘻嘻的,“芳儿,你觉着没有?自打这门亲事定下,根本没见着那死丫头的面儿?”她要是有了门好亲事,能躲着不出门么,这门亲事定有蹊跷。

    徐素芳歪头想了想,“是呢,居然没跟咱们炫耀。姐姐,你说她这亲事哪里不对?长公主之子,定国公府世孙,年轻俊美,温文尔雅,明明哪儿都合适啊。”

    徐素兰抿嘴笑笑,“跟素华的夫婿相比,又如何?”徐素兰有些城府,虽然提及“素华的夫婿”心中酸痛,眼泪想夺眶而出,却硬生生忍住了,微微笑着,镇静又从容。

    徐素芳不大懂,“差不太多吧,都是国公府。不过素华姐姐的夫婿已经是魏国公,那死丫头的夫婿还要等,等他祖父、父亲都过世了,方能袭爵,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

    徐素兰哧的笑了,“岂止!芳儿,魏国公年纪轻轻,已是身经百战,官至佥书。那于守德除了吟几句酸诗,除了信手涂鸦,旁的本事根本没有!门弟再高貴,也靠有能为的子弟支撑,谁能躺在祖宗尸骨上过一辈子?那死丫头哪会想不到这个,这会子呀,她不知怄成什么模样了。”

    徐素芳眼中精光大盛,“姐姐,咱们看看她去?”她这幅模样,若不去瞻仰瞻仰,岂不辜负了。徐素兰很是遗憾的摇头,“不成,芳儿,太太才分着管家,二房心里正不痛快呢,咱们不能因小失大,给太太添麻烦。”

    徐素芳很是自责,“我怎么没想到?”三太太待她从没有疾言厉色过,有时还跟她玩笑几句,随和的很。徐素芳对三太太,倒是真有情份的。

    徐素兰嗔怪点点她的额头,“你呀,再不长心眼儿的,就是个小傻子!”徐素芳红了脸,“我这不是有姐姐么,姐姐说什么,我做什么便是。”

    两人亲呢的说着话,虽不能亲身到徐素敏房中探查消息,却津津有味的猜测着,“哎,你说,她这会子该哭死了吧?”“嗯,我猜着是。她除了会在咱们面前逞威风,也没旁的本事。”

    确如徐素兰、徐素芳所料,此刻徐素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不要于家……换了,娘,您想法子替我换了……”徐二太太急的直跺脚,“我的小姑奶奶!这话是混说的么?”女孩儿家的亲事合该祖父母、父母做主,哪轮到你自己挑三拣四了!

    徐素敏自从知道和于家定了亲,先是呆呆发怔,不言不语,好悬没把徐二太太吓死,“敏儿你怎么了,莫吓着娘。”徐二太太心里直打鼓,难不成于守德这好男风的名头如此响亮,连素敏这闺阁中的女孩儿都知道了?不能够啊。

    后来徐素敏开始哭,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凭什么啊,素华的夫婿已是成名将军,自己却只能定给于守德这毫无建树的小子。他二十岁了,什么事也没做成过!不跟素华比还则罢了,跟素华一比,处处比不过,怎不令人齿冷。

    徐素敏断断续续哭着,说着,“我不要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之人,我要顶天立地、能为我遮风挡雨的男子汉!娘,您替我换了,换了!”

    女儿哭成这样,徐二太太也红了眼圈。傻女,要是能换,我能不替你想法子么?事已至此,你哭死也没用。你只知道于守德百无一用,你还不知道他……徐二太太想想自家女婿那与众不同的嗜好,凉透了心。

    徐二太太不是不抱怨的,也拉着徐二爷哭过闹过,“你明知那于家小子如此不堪,还同意许配敏儿!我若早知道这个,打死我也不能应承!”允婚的当时,徐二太太一则为形势所迫,二则只是隐约觉着不对劲;详情,她是事后才知道的。

    徐二爷问到她脸上,“不嫁于家,嫁哪家?你满京城看看,愿意娶敏儿、你又看得上的人家,有没有?!难不成一年一年的拖着,把敏儿拖成老姑娘,你才满意?”

    眼见得徐二爷气急败坏的,二太太也不敢硬顶着,只拿帕子捂着脸哀哀哭泣。徐二爷发完脾气,无力的坐下,“你当我愿意?我恨不得当场回绝了那于九太太,再给青阳一个大没脸……”

    二太太也顾不上哭了,忙放下帕子,急急道:“那可是位皇室公主,皇帝陛下的亲妹妹!”徐二爷苦笑,“就是虑着这个,故此不敢跟她结仇。”

    二太太想起这林林总总之事,唏嘘不已。年前还和婆婆盘算着要把素敏嫁到张家,年后便出了这档子事,可见姻缘天注定,勉强无益。

    二太太百般劝解徐素敏,均无效用。没办法,只好命人煎了安神汤来,哄着徐素敏喝了,看着她昏昏睡去。徐素敏的睡颜并不宁静,时而皱眉,时而神情痛苦,二太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和正阳门大街的杂乱、人心各异不同,灯市口大街一家六口和和美美、亲亲热热,人人脸上笑逐颜开。这是他们一家子到京城后的第一个元旦,很有新鲜的感觉。

    最高兴的人是徐郴。徐素敏婚事定下之后,徐次辅委婉提出“夫人要备办素敏的婚事,怕是□无术。”徐郴喜不自禁,恭恭敬敬应道:“元旦事多,孩儿尚未问及葛侍郎。既夫人无睱,素华依旧在灯市口大街出嫁,父亲看可好?”皆大欢喜。

    徐次辅许是过意不去,给阿迟添了不少名人字画、古董玩器做妆奁。“素华书、画俱有一番造诣,妆奁中该多些清雅之物。”徐郴推辞不掉,只好代阿迟收下了。

    阿迟清闲的很。本来照着正常程序,她该是潜下心来绣嫁妆,她哪会这个,便委托了天锦织坊的绣娘代做。陆芸为此对平北侯府、魏国公府颇为抱歉,谁知悠然笑咪咪的,“阿迟和我真是一家人,我也不会呢。还有嵘嵘,舞刀弄枪她在行,拿针动线的她可不成。”敢情一家子婆媳三人全都不会,陆芸大为放心。

    阿迟虽不用做活,可她这待嫁少女也不好四处走动,故此闷在家里的时候居多。陆芸知道她爱玩,柔声软语的安慰她,“阿迟,等到明年这时候,你便自在了。”到时候呀,你和仲凯一起,想到哪里玩,便到哪里玩。

    阿迟在家里修心养性,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可是玩疯了。他俩还小,尽可以不必出席亲友家的年酒,从早到晚由白胡子老公公带着自在玩耍,快活的不得了。

    平北侯府也有一席接一席的年酒,有时华山老叟带着他俩也坐席去,也听戏去。“这两位是徐家舅爷呀,舅爷尊贵,可要好生招待。”徐述、徐逸粉妆玉琢,招人待见,席间有不少人逗他俩,开着玩笑。

    坐中有位银袍青年,听得“徐家舅爷”四个字,转过头盯着徐述、徐逸打量半晌,目光不善。徐述、徐逸觉察到他的目光,冲他礼貌的微微一笑,并不胆怯。

    “这两个小鬼,倒有几分胆量。”银袍青年哼了一声,扭头继续看戏。他也不想想,身边坐着白胡子老公公,徐述、徐逸怕谁?白胡子老公公,功夫出神入化,神鬼莫测。

    宴席散后,银袍青年没有告辞,而是去了张勍的书房。“张大哥,您交代的事,我都办好了!”银袍青年邓攸笑着说道。

    张勍客气的请他坐了,命小厮捧上茶水点心款待,“有劳,多谢。则仁这回帮了大哥的忙,大哥心里记得你这份情。”邓攸,字则仁。

    邓攸喜不自禁。他虽纨绔,也知道倾慕英雄豪杰,生平最敬佩的便是驱逐鞑靼人、绥清边境的张并。张并军务繁忙,且为人沉默寡言,不好接近,邓攸想巴结也巴结不上;张勍酷似其父,却比其父圆滑不少,邓攸着意结交,张勍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故此两人有些交情。

    邓攸笑道:“这可有什么呢?张大哥您莫跟我客气。不过是请家姐出面说句话罢了,小事一桩。况且玉成一段良缘,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张勍沉吟,“令姐知道是大哥托你?”邓攸怫然,“张大哥您也忒看不起我了,我是那种嘴巴不紧、办事不牢靠的人么?”

    张勍微笑,“大哥失言了,则仁莫怪。”邓攸得意的笑着,“这有什么,您还跟我客气呢。张大哥您猜我怎么说的?我跟我姐说,徐家那丫头如今没人要,好像看上我了,有意要嫁我。她长的又不是倾国倾城,我做什么要她?逼着姐姐想个法子,把她早早嫁了。”

    张勍摸摸鼻子,你小子真敢吹牛,阁下何许人也,徐素敏竟至于非你不嫁?看着邓攸得意洋洋的模样,张勍无语。

    “张大哥,丽人坊才来了位名妓,色艺双绝,宛若天人,最难得还是位清倌人,小弟陪您赏鉴赏鉴去?”得意过后,邓攸殷勤问道。他知道张勍不逛青楼,不过,这清倌人,没开过苞的小姑娘,该不会嫌弃吧。

    张勍笑着摇头,“我岳父一家即将抵京,岳父一家到后,我很快要成亲。则仁,家父规矩严,容不得这个。你这话若被他老人家听见,我躲不过一场好打。”

    邓攸呆了呆,“令尊这样的英雄,偏这般洁身自好,真是令人敬佩,敬佩!”一个男人,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不纳妾不纳婢,也不逛窑子,真是太……太不可思议了。

    张勍单陪邓攸喝了顿酒,尽欢而散。邓攸临走,大着舌头央求张勍,“张,张大哥,您,若能替我寻摸个,寻摸个家世清白的绝色女子,我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张勍微笑答应,亲自送他回了家——悠然严令,若请人喝酒,喝醉了,必须亲自送人回家,且,必须亲自把人送到其至亲面前,不可委任仆役代办。

    快到正月十五,徐郴、陆芸张罗着要带儿女们到街上看灯。徐逊对灯会殊无兴趣,阿迟也不乐意凑热闹,“看灯呢,还是看人呢?”一眼望过去人头攒动,花灯再精美,也兴致缺缺。

    徐述、徐逸不依,围着哥哥、姐姐跑来跑去游说,“灯会很好玩很有趣的,而且京城的灯会和南京的灯会不一样,我还从没在长安街上看过花灯呢!”头回在京城过灯节,难不成要闷在家里?不要,不要。

    正在讨价还价,最受欢迎的人——张劢来了。徐述、徐逸看见他,欢呼着“姐夫”,大声告状,“我俩要看花灯,姐姐不许!”

    两个小男孩告完状,回头再看,阿迟已经不见了。徐述有些沮丧,徐逸理更直气更壮,“姐夫看,姐姐没理,吓跑了!”

    张劢一手拉着一个,笑着请示徐郴、陆芸,“岳父,岳母,我家在富贵楼订了雅间,十五、十六晚上咱们到雅间看花灯如何?亦或是家父家母陪着岳父岳母在雅间闲坐,我带阿述、阿逸上街逛逛。”

    富贵楼坐落在东大街,坐在楼上雅间,足不出户,便能看到灯会胜景。徐郴、陆芸微笑,“这雅间不好订吧?有劳仲凯了。”张劢虽是常来常往,在岳父岳母面前还是规规矩矩的,忙恭敬说道:“舍妹贪玩,要看灯会凑热闹,故此家父亲自去订的雅间。”徐郴、陆芸面目含笑,仲凯的爹爹颇有威势,待回到家么,也是个娇惯女儿的。

    徐逸拉拉张劢的衣袖,“姐夫,我想到长安街上看灯。”张劢微笑,“那只能步行了。到时姐夫抱你去,你不许下地乱跑,知不知道?”徐逸很聪明的点头,“知道,若下地乱跑,怕把我弄丢了!”

    徐述撅起小嘴,“姐夫,还有我呢。”张劢捏捏他的小脸蛋,“你么,师公抱着,或是我大哥抱着,一样也是不许下地乱跑。”

    “这么多高手,还怕丢小孩?”徐述心里嘀咕。他心里虽嘀咕,嘴上可不说,只笑咪咪点头道谢。到长安街看花灯才是紧要事,旁的细枝末节,不必追究。

    徐述、徐逸被允诺了这么个大好处,自告奋勇要带张劢到花房看新开的寒兰,“可好看了,姐夫您一准儿喜欢!”张劢笑着看向徐郴、陆芸,见他们微笑点头,便任由小哥儿俩拉着,去看寒兰。

    寒兰确实优美动人,不过很显然,小哥儿俩也好,张劢也好,心思根本不在寒兰上。看过寒兰,徐逸拉着张劢悄悄往一簇玫瑰花丛前走,“姐夫,她这阵子天天琢磨着采花做饼,吃上瘾了都。”

    这丛玫瑰花有两尺多高,叶色墨绿,花姿妖娆,香气馥郁,沁人心脾。花丛后,阿迟和佩阿、知白、陈岚、陈岱等人正专心挑拣着花朵,准备吃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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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放聘,后天结婚。

67抑抑威仪

    陈岗、陈岱耳目聪敏,早觉察到花房中进来有人。陈岚探头看了看,拉拉陈岱,陈岱会意,笑着请示阿迟,“大小姐,鲜花已是采了不少,我和佩阿、知白先送去厨房,可好?”您不是当紧吃吗,吩咐厨房先做着。

    阿迟把目光从玫瑰花丛挪到陈岱身上,气闷的瞅了她一会儿,点头答应,“去吧。”陈岱大喜,殷勤说着,“佩阿姐姐,小知白,快点快点。”三人拿小竹篮盛好新鲜花朵,走了。

    陈岚眼见得那一抹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近,悄没声息的溜了出去。才走出花房不远,就看见徐家两位小少爷正在咬耳朵,陈岚童心未泯,偷偷凑过去听,“……出卖姐姐,不好吧?”“哪儿跟哪儿呀,那又不是旁人,是姐夫!”陈岚捂着嘴乐了乐,一溜烟儿跑了。

    “……我又不是旁人,我是你的……”玫瑰花丛旁,张劢话到半中间,硬生生吞了回去。阿迟脸色越来越红,不能再往下说,再往下说她准会转身走掉。

    “……我是我呀。”张劢柔声说道。阿迟唇角勾了勾,这不废话么,你不是你,难不成会是我?暼了眼张劢的傻样子,忍不住展颜一笑。

    她此刻有些窘迫,有些慌乱,本就比平时四平八稳的时节更灵动妩媚、更娇艳诱人。这一笑犹如三月春风中迎风摇曳的繁花,明媚清雅,殊色无双,张劢心中柔情大盛,伸手采下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替她插在鬓边。

    “采花贼。”阿迟晕红着小脸,轻轻骂了一句。头回见面,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往后一回不如不回,如今索性连动手动脚都学会了。

    “我采花归采花,可不是采花贼。我采的这朵娇花,名正言顺是我的。”张劢低声说着甜言蜜语,“美人娇花,我只采一朵,一生一世,只采这一朵。”

    阿迟耳畔仿佛响起美妙的音乐,精致的小脸蛋熠熠生辉,这是恋爱的感觉吧?有些紧张,有些甜蜜,还有些慌乱,脸红心跳的,不复镇静从容。

    张劢甜言蜜语虽说的很流利,其实心里的慌乱比阿迟更甚。两人手足无措的面对面站了一会儿,鬼使神差一般,张劢低头在阿迟小脸上轻轻一吻。

    很轻很轻的一个吻,不带丝毫□。这一吻下去,两人同时一呆,阿迟仰脸,张劢低头,四目相对,眼神中既有柔情,又有惶惑。半晌,张劢抬手才想要解释什么,阿迟蓦然清清脆脆打了他一记耳光,转身轻盈跑走。

    张劢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阿迟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他还傻呼呼的呆呆站着。过了好半天,张劢慢慢伸手抚向自己脸颊,神色温柔的不知想着什么,竟微微而笑。

    这天张劢走的很早,并没在徐家吃饭。徐郴有点奇怪,“这孩子不是常说咱家饭食美味,百吃不厌?”陆芸猜测,“许是年酒喝多了,胃口不大好?”徐郴点头,“估摸着是了。”

    胃口不好的人何止张劢,阿迟据说鲜花饼吃多吃腻了,没什么胃口,故此并没出来和爹娘、兄长、弟弟们一起吃饭。“女儿别是在家里闷着了吧?”徐郴夫妻俩商量着,“到了十五十六,横竖有仲凯,有陈岚陈岱,让阿迟出门散散。”

    晚上,阿迟沐浴过后,倚在贵妃榻上翻着一本游记。陈岱进来催了她两回,“大小姐,早睡早起身体好。”阿迟奇怪抬头,陈岱姑娘不爱红装爱武装,不是啰啰嗦嗦的人啊,今儿是怎么了?陈岱看看她,又看看她的床,看看她的枕头。

    阿迟慢吞吞走到床前,自枕头下翻出一个洁白的信封。回头,陈岱早不见了人影。

    “这可不怪我,怪你生的太美,让人如何自持?”细薄光润的澄心堂宣纸上,扬扬酒酒写着两行大字。字体态致萧散,舒朗洒脱,话却说的无赖之极。

    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徐郴一家六口早早的出了门,去了正阳门大街。徐家的规矩,正月十五中午,是要合家团圆的。晚上,有品级的入宫领宴,没品级的自在游玩。

    正月十五、十六,这是闺阁女孩儿一年当中可以光明正大出门的日子,谁不珍惜?中午的团圆宴后,徐素敏矜持的独自坐在一边,徐素兰、徐素芳兴致勃勃跟阿迟商量,“城里人山人海的,没意思。姐姐,咱们出城去好不好?到郊外玩玩。”

    阿迟得体的微笑,“家母早有安排,全听她老人家的。”这天能随意出门玩耍,确是真的。不过,安全问题总要考虑,你们两个小姑娘家,是不是跟着亲爹亲娘比较好?

    阿迟和徐家诸姐妹都不太熟识,并且根本没有结交之意,只想敬而远之。徐素兰、徐素芳一向待她亲热,阿迟很明白其中的原因是什么,不过是为了打击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徐素敏。阿迟是成年人,对这种姐妹间的小打小闹,根本毫无兴趣。

    殷夫人慈爱看向陆芸,“你大约不知道,这京城的灯会最是热闹,别的地方比不了的。青阳长公主请老二媳妇到富贵楼赏灯,你带着素华也同去吧,省的在街上挤来挤去的。”

    徐二太太微微笑着,心中得意。能被青阳长公主邀请到富贵楼,这是多大的颜面!三房羡慕的眼睛都红了呢,三太太明着暗着求过自己好几回,可惜她这样村气的,实在带不出门儿,丢人。

    陆芸客气的道了谢,“多谢夫人想着,多谢二弟妹想着。平北侯府也在富贵楼订了雅间,请我们同去赏灯。大爷已是应了。”

    殷夫人黑了脸,徐二太太也有些讪讪的。一直想着她们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怎么忘了她们在京城是有亲家的,还是平北侯府那么显赫的亲家。

    徐三太太眼珠转了转,大嫂看样子是个好说话的,等会儿能不能偷个空,求大嫂带上素兰?可怜我家素兰,虽出生在徐府这锦绣丛中,诸如到富贵楼赏灯这一类的好事,从来也轮不着她。

    徐三太太还没来的及开口,严首辅家差了婆子前来,“徐奶奶命我来请三小姐、四小姐,晚间同到富贵楼赏灯。”徐素心嫁到严家之后,严家不知是顾着徐次辅的面子,还是旁的什么缘由,待徐素心很和善。不只吃穿用度一律是上好的,称呼也很客气,侍女婆子们称为“徐奶奶”。中间那个“姨”字,被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殷夫人、徐二太太脸更黑了。什么?这做了妾的徐素心还有脸回娘家张扬呢,居然请三房那两个丫头也到富贵楼去!就凭她们三个,也配么?

    徐三太太、徐素兰、徐素芳,都是喜出望外。原来素心还有这本事呢,从前真是小看了她。“素心这孩子,友爱姐妹。”三太太笑咪咪答应了,满口称赞徐素心。

    眼见得殷夫人、徐二太太、徐素敏面色不虞,徐三太太、徐素兰、徐素芳却是容光焕发,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欢欣之意。陆芸和阿迟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幸亏咱们不住在这儿,否则,整天斗来斗去的,不累死,也要烦死。

    正月十五晚上,严家五位姑娘,齐聚富贵楼。不过阿迟是跟着悠然、陆芸在一起,徐素敏是跟着二太太和青阳长公主一起,而徐素兰、徐素芳,则被严家侍女请走了。

    雅间里,并没有其他的严家女眷。徐素心身穿嫩黄绣折枝花卉锦缎白狐袄子,翡翠撒花银鼠长裙,披着华贵的貂皮斗蓬,娇艳美丽,清新可人。

    徐素兰、徐素芳都呆了呆,然后忙上前含笑行礼厮见。徐素心有些羞涩的笑着,“从前,像这种事咱们都是轮不着的。如今,却是不大一样了呢。”

    徐素兰幽幽叹了口气,“可不是么?从前只有徐素敏才有这般好运,如今又添了素华和你。我和素芳能来,是沾你的光。五妹妹,多谢你还想着我和芳儿。”

    徐素芳直爽的道了谢,“其实看不看灯,在哪儿看灯,我倒是不怎么在意。但是能气气徐素敏那丫头,我很高兴!”

    徐素心浅浅笑着,“三姐姐,四姐姐,请坐。”她自带有侍女,娴熟周到的沏上云雾茶,摆上精致讲究的点心、果品。

    徐素兰有些城府,冷眼看着,略赞几声。徐素芳是个直肠子,关切问道:“五妹妹,你在严家可还好?若看你的穿戴,看这些侍女,你日子该是不坏的。”

    徐素心有点窘,“那个,他家都这样,不算什么。他爹爹有二十七房姬妾,人人奢侈,个个讲排场。在他家,也显不出我来。”

    徐素兰侧耳倾听,心中迅速盘算着,“看来严家确如传言所说,富贵无边!像素心这样的侧室,又不是特别得宠,竟已到了这个地步。”

    徐素芳拉拉徐素心,顽皮的眨眨眼睛,“哎,他对你怎么样?”徐素心红了脸,低了半天头,方小声说道:“还好,很温和。”话说出口后又忙补充了一句,“他待谁都好,都温和。”

    徐素芳大大咧咧的,看见徐素心羞的满脸通红,倒有些过意不去,没再继续调侃。“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严家许你单独出来?”正正经经坐着,正正经经说着话。

    “他问我灯节想怎么过。”徐素心声音低低的,却有着绵绵情意,“我便实话实说了。每年这时候,总是看着嫡母、嫡姐出门跟达官贵人家眷一起赏灯,我和三姐姐、四姐姐却只能在家中闲坐,或到街上随意转一转,根本玩不尽兴。若是我和三姐姐、四姐姐也能到那些达官贵人才能去的富贵之地端坐赏灯,该是何等惬意。”

    “我随口说说罢了,横竖他脾气好,不打人不骂人的。谁知今天中午团圆宴后,他便吩咐我梳妆打扮,准备出门。还差了婆子去请你俩。”

    徐素兰、徐素芳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匪夷所思。素心到严家,究竟是做什么去了?是做妾么?

    正说着话,阿迟也来了。徐素芳打趣,“不陪着婆婆,却理会我们做什么?”徐素兰紧紧纂着手中的茶盏,纂到手指发白,微笑道:“平北侯夫人出了名的落落大方,不会拘于小节。”那样的婆婆,根本不会刁难儿媳妇。

    阿迟笑的仪态万方,却没说什么。坐了一会儿,阿迟起身告辞,徐素心送她出来,黑影中,阿迟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徐素心手里,“或许你会用不着,盼着你用不着。”有些东西,一定要准备,但是不希望能派上用场。

    徐素心很是感激,低声道谢,“姐姐,您给我添的妆,派上大用场了。我才到严家的时候,有您的帮衬,打赏仆妇大方,得了不少便利。”

    徐素心出嫁时,除金钗、金步摇之外,阿迟送过她满满一盒子大大小小的金锞子银锞子,和一些银票,“人生地不熟的,有钱好办事。这些身外之物,要舍的用。”

    瞥了眼徐素心满足而又感激的笑容,阿迟心里酸酸的。其实徐次辅如果肯对严首辅奴颜婢膝,一样也能解除严首辅的戒心,不过徐次辅那么爱惜自己,他怎么肯呢?他只肯舍弃孙女,不肯委屈自己。

    “他,待你如何?”临分别,阿迟轻轻问了一句。

    徐素心扭捏了下,“姐姐,跟您我还不说实话么?他待我很客气,很温和,还说我太小了,不能圆房,等我……等我及笄之后,再……”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低不可闻。

    阿迟拍拍她的小手,默然半晌,转身离去。自己一直在南京逍遥渡日,哪知道在京城徐府,竟有素心这般可怜的女孩儿?亲娘死了,亲爹漠不关心,嫡母恶毒,这可怜的女孩儿嫁人做了妾,日子反倒比未嫁时好过。

    陈岚、陈岱看着阿迟脸色不好,不敢往前凑,只在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一阵寒风吹来,阿迟虽披着暖和的紫貂斗蓬,还是打了个寒噤。

    这里的天气,真冷啊。

    一只温暖的手掌伸了过来,握住阿迟的小手。“斯斯文文的,不许动手动脚!”阿迟轻斥。陈岚、陈岱守在身后,而这男子能顺顺利利握住自己的手,自是张劢无疑。

    张劢本是没这胆量的,却是看见阿迟目光中那一抹恍忽,神色间那一抹苍凉,心疼的很,情不自禁想要温暖她、安慰她,却并不是想占便宜的意思。

    一招得手,张劢哪肯放开,柔声说道:“你冷了,对不对?我替你暖着。”眼睛并不敢看阿迟,心中咚咚直跳。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阿迟并不想挣开。在这苍茫天地间,每个人都是孤独的,需要伴侣,需要慰籍,需要温情,需要爱。

    “从前,我总怕爹爹会卖了我。爹爹总是笑我傻,说我爱胡思乱想。”阿迟低语,“可是后来,素心不就被祖父卖了?仲凯,我见到素心了,我怕,我很怕……”

    张劢猛的把阿迟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莫怕,有我呢。”他嘴变的很笨,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莫怕,有我”。阿迟听着这单调而笨拙的许诺,心灵同身体一样,丰盈而温暖。

    正月二十九,千挑万选的黄道吉日,魏国公府隆重到灯市口大街徐家放了大定。一抬又一抬覆着大红绸缎的聘礼抬进徐家,处处洋溢着喜庆之气。

    徐郴、陆芸一开始是高兴,后来有点傻眼,再后来就是头疼了:仲凯这傻女婿到底准备了多少聘礼,从隅中到日中,屋子里堆满了,院子里也堆满了,还没完呢?

    “魏国公聘夫人,那能不隆重么。”街上热闹的很,行人驻足,议论纷纷,“百多年的国公府,开国元勋,何等富贵!他家先祖,原来在南京时太祖皇帝连莫愁湖都赏了,是整个莫愁湖!”

    羡慕完,替古人担忧,“如今京城这习气,聘礼有多少,嫁妆得翻倍吧?徐家也不知有没有家底,陪不陪的起。这要是照着聘礼陪送,估摸着就把徐家搬空了。”

    “徐侍郎是不是要学眉州苏子由,破家嫁女?”更有数名看着文绉绉的士子在猜测,“为了嫁女儿,弄的倾家荡产,颇为不值!”

    “宋人富嫁女,皆因嫁妆属‘妻财’,夫家不得染指。”有学问的人不少,博古通今,“如今我朝律法可大不相同,嫁妆是否属妻财,律例不曾明示。”

    一直到日央时分,聘礼过完,行人又围观许久,议论许久,天黑透了,方慢慢散去。“聘礼看过了,到今年腊月看嫁妆!”这些闲人们,对徐家大小姐、魏国公夫人的嫁妆,充满了好奇。

    徐三太太这天是专程到灯市口大街“帮忙”的,其实就是看热闹。这天徐三太太可算开了眼界,回到正阳门大街之后,对着徐次辅、殷夫人绘声绘色的讲述,“……衣料子是别提了,全是上好的,且装的满满当当,连手都伸不进去;硕大、滚圆的珍珠,莹润柔和,光可鉴人,最难得是差不多一般大小!红宝石、蓝宝石、翡翠、玛瑙,应有尽有;那镶祖母绿的玉带,镶猫睛的宝冠,看的人眼都直了。”

    “最后,是一只活的大雁!”三太太在公公面前本是屏声敛气的,今儿来劲了,眉飞色舞,“这大冬天的,大雁打哪儿来?媳妇听说,是女婿亲手猎的呢。咱们素华有福气,看看,夫家对她多好!”

    徐次辅拈须微笑,心中满意。张劢此人,“抑抑威仪,维德之隅”,仪表堂堂礼彬彬,为人品德很端正,确是佳婿。如今听来,对素华、对徐家还颇为看重,那自然更好了。

    素心窝窝囊囊的嫁了,素华这亲事可要风风光光的!张家这聘礼既如此下功夫,素华的嫁妆不能差了,夫人的金丝账给添上,自己再额外添些珍奇古董、店铺田庄,务必要为徐家挣颜面。

    殷夫人半晌没反应过来。国公府的聘礼自己也见过不只一回两回了,没听说这般这般丰厚、这般张扬、这般奢华的!聘礼,不就是例行的果、茶、酒、祭品、金银玉器、衣料、摆件等物么?公侯人家怎么了,聘礼也不过如此。

    有儿有女的人家,是娶媳妇花费大,还是嫁闺女花费大?根本不用问,十家里头有九家半都是嫁闺女花费大!嫁妆费钱,聘礼不过尔尔。

    一时间,殷夫人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素华的聘礼这么多、这么好,很应该让张家送到正阳门大街,自己先给素敏挑几件上好之物存放起来才是。

    “夫人的金丝账等物,可以准备起来了。”徐次辅微笑看向妻子,“张家聘礼既这么着,咱们的陪嫁可不能寒碜了。素华是徐家长房嫡女,她的嫁妆,多少人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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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以尔车来

    “金丝账?”殷夫人先是怔了怔,继而胸中燃起熊熊怒火。原本多完美的打算,如今变成了这样!那金丝账自始至终都是要给素敏的,素华那丫头,她配么?

    殷夫人怒归怒,这话她没法敞开了跟徐次辅说,“我从没打算给素华金丝账,年前那么说,是想让素敏代嫁。”这心里话要是让徐次辅知道,岂不伤了夫妻情份。

    “金丝账只有一顶。”殷夫人忍着气,和声细语跟丈夫解释,“原想着素华先嫁,谁料到竟变成敏儿先出阁?自是先给了敏儿,之后再想法子给素华淘换一顶便是。”

    这金丝账并不是出钱就能买到的物件儿,可遇不可求。当年殷老大人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这么一顶,自己舍不得用,陪给了宝贝女儿。

    我想法子淘换去,我一准儿把这当回事,认认真真想法子去!不过,若素华和金丝账没有缘份,想方设法的也淘换不来,这可和我没有干系。殷夫人迅速盘算了下,打定主意。

    “不是这么说。”徐次辅摇头,“既然夫人话已出口,没有食言的道理,金丝账只能给素华。夫人,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咱们如何能反悔?”

    “那敏儿呢?”殷夫人见徐次辅如此执意,着急了,“这金丝账不只价值连城,且只有一顶!若想再置,难着呢!”

    徐次辅微微皱眉,“方才夫人不是说,先给素敏,再给素华淘换去?既然再置办极难,夫人到哪里给素华淘换?夫人,这道理为夫不明白,还请你细细说来听听。”

    把殷夫人后悔的。自己怎会口不择言,说金丝账难以再置?该说再置金丝账费时颇久,敏儿婚期在前,时日不多,再置来不及啊。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殷夫人哪能明白讲出,她颇觉委屈,拭起眼泪,“我说过又怎么了?我说过又怎么了?那时敏儿还待字闺中!”我又没长前后眼,没考虑周全,怎么了?怎么了?殷夫人越想越委屈,不只拭泪,更哀哀哭出声来,悲痛万分。

    没信用就是没信用,偏有这许多废话!徐次辅十分不快。妇人女子无知,遇事唯知哭闹撒赖,没法跟她们一般见识,只好算了。这可不是我徐节没本事,孔圣人也拿女子没法子的,所以会叹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想起自己竟拿言而无信的妻子没辙,想起又要对长子失信一回,徐次辅心中郁郁,也不管正在哭泣的殷夫人,起身拂袖而去。

    “原打算添给素敏的妆奁,全给素华。”徐次辅回到书房,心中暗想,“夫人出尔反尔、反复无常,我总要替她描补描补,不能寒了郴儿的心。”

    这天三房换成徐三爷犯傻,回房后逼着三太太,“咬我一口,快,咬我一口!”三太太白了他一眼,“我嫌你肉硬,铬的慌!”下死力气重重掐了他一把。

    徐三爷疼的呲牙咧嘴,却乐呵的很,“看来不是做梦。太太,咱家的绸缎铺子、绣庄、饭铺子、大兴的田庄、昌平的温泉庄子,父亲全交给我管了!”

    朝廷虽有律法,五品以上官员不得经商,但实际上哪家官员靠俸禄能过日子?都有铺子、庄子、或是绣庄、织坊等。大体来说,有家底儿的官员之家尚可保持清廉,那没家底的穷官儿,要不全家人过苦日子,要不就是贪污受贿。

    淳安知县海大人,天下闻名的大清官,一家人布衣蔬食,靠着俸禄清贫度日。据说有一天海大人竟然买了两斤猪肉,以至于卖猪肉的老板仰天长叹,“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做成海大人的生意啊。”——可见官员俸禄之低。

    三太太惊的张大了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绸缎铺子、绣庄、饭铺子、大兴的田庄、昌平的温泉庄子,这每年的进项该有多少啊,三爷要是全管了,三房这日子,岂不富的流油?三太太惊讶过后,手舞足蹈,大喜若狂。

    徐三爷比三太太略强一点,虽也喜出望外,却还没乐昏了头。“这回三房又是沾谁的光?”徐三爷畅快想着,“该不会又是夫人和大房怎么了,我拣的便宜吧?夫人,拜托拜托,继续作,继续折腾,我好继续渔人得利。”

    两日后殷夫人才听说了这事,气了个仰倒。老爷一向不待见庶出的三房,如今不知是犯了什么邪,先是硬要老三媳妇儿管家,又要老三管这些庄子铺子,上赶着往三房送银子么?

    三房这一对夫妻,天生的小家子气,委实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抬举他们做什么?殷夫人想的头都疼了,也没想明白徐次辅的用意。

    三太太从来没管过家,甫一上任,便闹出不少笑话。殷夫人跟徐次辅诉过苦,徐次辅不为所动,“教导儿媳本就是夫人的职责,老三媳妇有不会之处,夫人多教导。”殷夫人没法子,只好压压脾气,命徐二太太,“该教她的教上两句,莫让外人看笑话。”真是花园里乱遭遭的,或是府中请客时竟吃不上饭了,可不是她一个人没脸。

    要教那般没用的三太太管家也就罢了,还要那窝囊废似的老三管理庶务!殷夫人想想绸缎铺子、绣庄、饭铺子的进项,心疼带肚疼,都是赚钱的,都该是二房的!

    这只是开始。

    徐次辅是典型的文人习气,向来不怎么在意银钱小事,殷夫人管家多年,私房十分丰厚。自金丝账事件之后,徐次辅先是吩咐三房分管府中不少家务,没过几天又吩咐外院管事的把徐家账册抱到书房,亲自查检之后,把位于宛平、昌平、大兴等地的良田共两千亩,连同定府大街的两间铺子、霸县的两间作坊,悉数送给素华做陪嫁。

    殷夫人、徐二太太等人,快气昏了。田是良田,铺是旺铺,老爷挑拣了徐家最值钱的产业给大房那乡下丫头!这些田庄、铺子向来是二房掌管,分明应该是二房的产业,怎么能便宜大房呢?

    徐二太太敢怒不敢言,殷夫人命人请了徐次辅过来,流着眼泪讨公道:“这些给了素华,孙子们怎么办,敏儿怎么办?老爷又不是只有素华这一个孙女,怎不替其余的孩子们想想。”

    “男儿当自强,孙子们,自己挣家业去。”徐次辅对着继室妻子,温和而有耐心,“至于敏儿,她不是有金丝账么?已足以惊艳夫家。”

    徐次辅面色平静的看着殷夫人,心中微微怜悯。她还真是不会说话,哪怕只是装门面,也该提提三房的素兰、素芳吧。虽是庶支女孩儿,一样是我徐家的正经孙女。

    原来如此!殷夫人差点儿吐血。敢情就因着我不肯给金丝账,他竟然要补给素华这许多产业!他,他是成心气死我!殷夫人呆楞楞的坐着,欲哭无泪。

    “郴儿成亲之时,他母亲留下的嫁妆,尽数给了他夫妇二人。”徐次辅镇静的算着账,“先头夫人妆奁丰厚,郴儿媳妇营运得当,这些年来生发出不少利息,颇为可观。”

    “若是素华许了寻常人家,单是她祖母留下的嫁妆,已尽够她使的。”徐次辅没什么表情的脸庞上,泛上丝淡淡的笑容,“不过,素华有福气,嫁的好,不只会是魏国公的原配嫡妻,夫家更格外看重她,聘礼异常隆重。”

    “如此,她祖母留下的妆奁,便嫌略单薄。我这做祖父的,于情于理,都要为孩子添上一点儿半点儿,让她十里红妆的出阁。”

    殷夫人心中在呐喊,“定府大街的铺子,霸县的作坊,还有大兴的田庄,宛平的田庄,昌平的温泉庄子,这是一点儿半点儿?这岂止是一点儿半点儿?!”

    一场谋划,落的这么个下场,殷夫人有了年纪的人,实在撑不住,病倒在床。按自己的打算,是多么的美好,素敏嫁到魏国公府,一过门儿就是一等国公夫人,夫婿年轻俊美,英雄了得,神仙似的好日子。

    怎么会蹦出一个青阳,怎么会把素敏许给了酷好男风的于家小子?最后,因着一顶金丝账,便宜三房管家,便宜大房许多产业,只有二房什么也落不着,没天理。

    殷夫人病倒之后,儿媳、孙女们自然要侍疾。“老大媳妇还是每十天请安一次,素华的婚事要紧,夫人便是在病中也念叼着,你把素华的婚事操办周全了,便是孝顺夫人。”徐次辅亲自吩咐着,“老二媳妇也是一样,操持素敏的嫁妆去。老三媳妇能者多劳,管家、服侍夫人,都交给你了。”

    把徐三太太乐的。“三房也有闺女出嫁,为什么公公根本不提备嫁妆的事?”回房后三太太一脸兴奋的跟徐三爷说着话,“他老人家也知道三房没银子呀,这不,让我管家,就是让我名正言顺给闺女攒嫁妆呢!”

    把殷夫人吓的,没病两天就宣布“好了,全好了。”自己要是再敢病着,估摸着三房能把徐家搬空。那两口子穷的狠了,乍一管家理事,譬如穷人乍富,还不可着劲儿的捞么。

    徐次辅一股脑把产业交给徐郴的时候,徐郴吓了一跳,“父亲,您不是给添过名人书画、古董玩器了,怎又添这么多?”徐次辅微笑,“为父若不添,你陪的起闺女不?”父亲要添,还不是被张家那聘礼逼的。

    徐郴很不好意思,“是有点陪不起。父亲,把娘留下的嫁妆,和媳妇的嫁妆全加上,也还是陪不起。他家不只送来金银珠宝,连别院、糖厂、山林什么的,也是不少。”

    “这不结了。”徐次辅心中舒畅,眉目舒展,“这聘礼既送过来,往后可明公正道是素华的。郴儿,这般大方的夫家,不多见呢。可见看重这门亲事。”

    聘礼不错是还会带回夫家,却会写在新娘的嫁妆单子上,属于新娘的私产。名门旺族的婚书、嫁妆单子上常常会注明,“此田庄,仅传嫡长子”,或“此旺铺,仅传嫡子嫡女”,并不许夫家随意染指。

    “前日仲凯来辞行,我把他骂了一通。”徐郴笑道:“这小子,不是成心为难岳父么。”

    徐次辅也乐,笑着捋胡须,“仲凯怎么说?”因为聘礼太多太隆重,被岳父骂了一通,张劢这女婿也难做。

    “他还不是什么好听说什么。”徐郴粲然,“他说,既使把整个魏国公府双手奉上,也怕配不上素华。”

    提起张劢这女婿,徐次辅、徐郴都是笑容满面,很觉舒心。不过徐次辅犹有遗憾,“仲凯若能留在京师,也是徐家的助力。”

    徐郴陪笑,“他父兄都任职京中,为着避嫌,竟还是出去的好。”徐郴夫妇打小娇惯阿迟,可不想自己宝贝女儿长年住在魏国公府,周旋一众族亲。还有继夫人、徐素敏等,也是避之不及。

    徐次辅虽觉可惜,却也没勉强。张劢若能留在京城任亲卫指挥使,自然能有不少便利;若去了南京,也没坏处。横竖徐家和平北侯府、魏国公府结了亲,那些原本不好打交道的亲卫,如今都是一幅热忱模样。

    父子二人心绪都很好,晚上一起喝了通酒。徐郴讲起两个小儿子闹过的笑话、徐逊和阿迟的种种趣事,徐次辅笑微微责备,“你若住回来,我天天能见着孩子们。”

    徐郴有了酒,说话比平时大胆,抱怨道:“我从小到大,您都是忙于公务,照看过我几回?孩子们真住回来了,您也是顾不上。”

    徐次辅笑道:“该打!越大越不成话,竟敢埋怨你老子!”徐郴装作害怕模样,“跑了,赶紧跑了,大杖则走。”惹的徐次辅越发大笑起来。

    尽兴之后,徐郴告辞。徐次辅交待他,“路上小心。”徐郴带着些须醉意,笑的像个孩子般无邪,“仲凯留了护卫给我,父亲,我有护卫呢。”

    徐次辅失笑,“郴儿真威风,护卫都有了。”目送长子远去的身影,徐次辅颇感惆怅。怪不得他宁肯违背自己这亲爹,也要和张家定下亲事,张劢这女婿,真真是难得的。

    徐郴回到灯市口大街,把一应地契交给陆芸,“父亲所赐。”陆芸有些不大敢相信,“未免过于郑重。”给这么多,真是出乎人的意料。

    “父亲是疼爱儿孙的。”徐郴酒意上来,迷迷糊糊说道:“他是疼爱我的,我知道,我从小就知道。”声音越来越含混,竟倚在炕上睡着了。

    看着丈夫如孩童般单纯的睡颜,陆芸幽幽叹了口气。他能这样也好,若是总在父亲和女儿之间挣扎,岂不痛苦。

    徐郴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第二天神清气爽的上朝去了。徐次辅给孙女添妆如此之重,说明早已不生气;和儿子谈笑风生,说明早已不介怀。徐郴心中的雀跃兴奋,难以言表。

    陆芸送走夫婿、儿子,坐在厅中看账本、理家事,阿迟坐在一旁陪着她。虽帮不上忙,端个茶递个水什么的,还能胜任。

    陆芸忙里偷闲,打趣阿迟,“我闺女阔了呢,看看,坐拥多少产业。”阿迟凑过来看了看,讨好的笑着,“娘,冯姐姐、程姐姐出嫁在即,我能不能送贵重些的礼物?”闺中好友要结婚,礼金得包多点儿吧。我这么多嫁妆,能预支点儿不。

    冯姝是早就定给了广宁侯幼子唐登,婚期定在今年三月二十九。程希去年夏天才定的亲,夫婿是程御史同年之子,吏部文选司胡荣的次子,胡惟忠。

    冯家在京中有族人、有老宅,冯姝的父亲、兄长亲送她过来,如今在冯家老宅住着,待嫁。程家在京中没什么根基,可是有平北侯张并这亲戚,故此借住在张家的别院。程御史虽有公务在身,然南京官员清闲,居然也请了假,亲自送女儿到京。

    冯姝、程希到京之后,深居简出,并不出门。倒是同样待嫁的阿迟自在,陈岚、陈岱带着人前呼后拥的,去冯宅、别院看望过几回。

    阿迟肤色白白嫩嫩,本就十分可爱,这会子一脸讨好笑容,更加招人喜欢。陆芸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蛋儿,“成啊,送吧,横竖都是你的,由着你撒漫使去。阿迟,除了闺中好友,还有你夫家大嫂呢,你也好生想想,该送什么。”张勍三月初六娶亲,新娘傅嵘一家也已抵京。

    说起来傅家,也是一家子有趣之人。家主傅声是习武之人,高大魁梧,骁勇彪悍,主妇乐氏却是水一般的江南女子,肤色白腻,体态娇柔,开口说起话,更是吴侬软语,悦耳动听。

    一双子女傅峥、傅嵘,傅峥活脱脱是父亲的翻版,傅嵘相貌却肖母,婉约的像一首诗,像一幅画。可是,若动起手来,如脱兔,如游龙,寻常男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阿迟饶有兴趣的想着,“大哥大嫂如果打起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想必很好玩。伯母是不会打架的,我也不会,张家夫妻二人同是武林高手的,只有他们这一对了。”

    陆芸见她发楞,嗔道:“又胡思乱想什么呢?”阿迟回过神来,一本正经说道:“您不是说了么,想想送大嫂什么。我琢磨着,大嫂是武林高手,一定对兵器情有独钟。我出趟门好不好?去逛逛兵器铺子。”

    陆芸扶额,“闺女,你不能装装害羞么。”哪有你这样的,叫起“大嫂”,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阿迟义正辞严,“跟您还要装?我哪有这般不孝顺。娘,我在亲人面前,是很坦白、很坦诚的。”

    陆芸拿阿迟没办法,细细劝她,“哪有成亲送兵器的?成亲是喜庆之事,不宜见刀兵。阿迟,你还是寻件别致的首饰相送,较为合适。”

    阿迟虚心受教,“娘,您说的太有道理了,就是这么办!我逛逛银楼,寻摸首饰去。”陆芸知道她爱出门,又有陈岚、陈岱寸步不离的在身边,极安全,故意沉吟片刻,概然应了。

    阿迟笑咪咪,“我娘最好了!”拍了几句马屁,带着侍女兴冲冲出了门。三位准新娘呢,要选三份结婚礼物,蛮大的工作量。

    这一去,直到傍晚才回,比徐郴这上班的人回家都晚。徐逊、徐述、徐逸三个或上太学,或上私塾的,也比阿迟早回家。阿迟进到上房,徐逸严肃的指出,“姐,您玩心太重,回家太晚。”

    阿迟白了他一眼,小手一挥,命人把今天的战利品呈上来,“爹爹,娘亲,哥哥,阿述,阿逸,我今儿可不是出门玩耍,办正事去了。请看这金盔。”

    陈岱亲手托着托盘,小心翼翼捧了进来。托盘中是一只流光溢彩、璀璨夺目的金盔。这金盔是用极细的金丝编织而成,透明的金丝网面上雕着两只金色的小狮子,生动活泼,略显顽皮,栩栩如生,大有腾空而起之势,令人叹为观止。

    赞叹了一会儿,陆芸笑话阿迟,“闺女,这是在做什么使的啊。”阿迟神色淡定,毫不慌张,“您不是要送礼么,专门淘换来,让您送人的。”

    陆芸又喜又愁。喜的是自家闺女从不胆怯,能撑的起场面;愁的是她该害羞的时候也是落落大方,到她嫁人后,可如何是好?

    阿迟先是选好傅嵘的金盔,继而选好两只华美的金冠子,分别送给冯姝、程希。这两只金冠镶有数十颗珠翠宝石,光华灿烂,耀人耳目。

    冯姝、程希都是爱不释手。

    冯家,冯婉也陪着姐姐来了,见了金冠子眼谗的很,拉着阿迟预定,“徐姐姐,往后我出嫁,您也得送我个一模一样的,不许偷工减料。”阿迟笑咪咪道:“哪能一模一样呢,至少要多两粒宝石才成。”考虑到物价上涨因素,三四年后的结婚礼物,该比现在的结婚礼特值钱一点,才算合理。

    冯婉大喜。冯姝嘲笑她,“没见过自己讨要嫁妆的,婉儿好没羞。”冯婉红着脸,扑到冯姝身上跟她歪缠,“有你这样做姐姐的么?我不依!”姐妹们笑成一团。

    程家,美丽的程帛也在。金冠耀眼的光茫刺痛了程帛的眼睛,大小姐有这福气,自己呢?太太给自己说了个中年丧妻的六品官儿,父亲不肯答应,姨娘更是死命的不从,可往后的事,谁知道呢?或许太太下回给说个丧妻的老头子,岂不更难受。

    阿迟看到程帛眉间的落寞,不知怎地想起可怜的徐素心。当家主母不是她们的亲娘,她们各有各的苦楚,各有各的挣扎。

    阳春三月真是喜事多。月初,张勍隆重迎娶傅嵘;月中,程希嫁到胡家;月底,冯姝披上大红嫁衣,哭着上了八抬大轿,被抬进广宁侯府。

    “认亲的时候,魏国公府有几个老女人,可坏了。”张橦常常到徐家跟阿迟说话,曾不平的说起,“她们算我大嫂什么人呀,居然也想刁难!”

    阿迟关切,“大嫂有没有吃亏?”张橦得意道:“没有!有爹爹和娘亲在,哪能让大嫂吃亏呀。还有大哥,可护媳妇儿了。阿迟,我家爹爹、哥哥,都是很护媳妇儿的!”笑咪咪看着阿迟,眼神中满是调皮。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今天抽的很**,先放上来。

    本来预计要写八千字一万字,写到结婚,现在看看有点费劲。

    商量下,要不明天再洞房?今天来不及了呀。

69高山仰止

    阿迟和张橦已极为熟稔,自然知道她性情活泼,言语俏皮,心思玲珑,见她存着打趣之意,微微笑着,并不说话。婚期渐近,橦橦的调侃,定是日胜一日。

    张橦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唉,想到我很快要有两位美丽出众的嫂嫂了,真是无比满足。若两位嫂嫂都来讨好我这小姑子,那我岂不是很神气?”

    阿迟装出幅迟钝的、笨笨的模样,“你方才不是说,令兄很护媳妇儿?令兄既然护媳妇儿,令嫂又何必讨好于你?”

    “因为,我认识他们的年头比较长呀。”张橦笑嘻嘻,“他们自小到大的糗事、逸事,我这儿攒了一大堆。有好玩的,有发人深思的,还有丢人现眼的!这一大堆可不是白攒的,若有人出价,价钱合适,可立即成交。”

    阿迟板起小脸沉思片刻,伸手从鬓边摘下一朵小巧珠花,“先来十个钱儿的,若听着合适,便继续买。”

    张橦似模似样的把珠花抛出去,又接回来,掂量着份量,“成了,那就先来十个钱儿的。若你觉着货色还成,咱们再谈大买卖。”

    说着玩话,两人都是心情大好,银铃般的笑声飞出去很远很远。“……今儿这买卖谈的极好!”张橦笑的花枝乱颤,“原来买卖是这么谈的呀,太好玩了!”

    陆芸命人来请,“今年春上的太湖新茶,橦橦尝尝。”茶叶碧绿嫩翠、叶底柔匀,异香扑鼻,入腹幽雅鲜爽,韵味清奇。

    品着茶,说着家常,轻松惬意。陆芸不经意的问起,“大少夫人进门,一众族亲,想必都是欢喜的?”不会有人刁难吧?

    张橦笑吟吟摇头,“添人进口,大喜的事,族亲大多是欢天喜地、笑容满面的。也有几位不大痛快,最不痛快的便是林氏太夫人,板着一张脸,好不煞风景。”

    陆芸微笑,“林氏太夫人年纪大了,背晦了,也是有的。”虽是笑的得体,陆芸心中隐隐有几分忧虑。张劢这魏国公的爵位原是林氏这一房的,林氏嫡子阵亡,爵位才传到张劢身上。做过国公夫人,如今却眼睁睁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府邸易主,林氏心里能舒服么?自是要为难于人的。

    张橦笑盈盈,“我二哥虽不在京城,可他袭了爵,做了魏国公,魏国公府的事便该当他来当家作主。昨日我二哥来了信,说林氏太夫人孀居之人,不利喜事,往后但凡有喜庆之事,不必请她老人家出来受礼。”

    陆芸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张劢这东床快婿处处维护阿迟,处处替阿迟着想,忧的是他旁支袭爵,如此行事,会不会予人把柄、被人褒贬?”

    张橦何等剔透,笑着解释,“在今年元旦之前,林太夫人一直住在嘉荣堂。嘉荣堂是魏国公府正经正内室,一条甬路直通大门的,向来是国公夫人的居所。依理说,我二叔祖父过世之后,林太夫人便不再是国公夫人,不该再住在嘉荣堂。可这些年来,谁理会过她?由着她使性子,不搬。魏国公府一应产业,也是拖了几年、甚至十几年才交出来,这些,通没人跟她计较。”

    我们已经很礼让她了好不好?是,她曾经是国公夫人,她不幸独生爱子英年早逝,她很令人同情——可,这爵位不是她挣的,也不是她夫婿、儿子挣下的,魏国公府,是先祖创下的基业。谁应继承这国公府,谁能把这国公府发扬光大,是清清楚楚的事。

    嫡子早逝,没留下嫡孙,庶子又被她压制的没有出息,爵位自然旁落。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岁禄五千石,若是后人平庸无能,只坐吃山空,再没新的建树,你当朝廷能甘心、能乐意?岁禄五千石,比郡王还要高。

    张橦言笑晏晏,陆芸听的身心舒畅。阿迟这夫家千好万好,公婆、夫婿、小姑、妯娌全都是上上之选,只有魏国公府那一众族亲让人心里没底,可以说是唯一的担心。听橦橦这么一说,这唯一的担心也是大可不必,横竖仲凯主意正,不会让阿迟吃了亏去。

    自此陆芸再无他虑,一门心思替阿迟备办嫁妆。阿迟自己倒是很谦虚,“差不多得了,不用太隆重。哥哥还要娶媳妇儿,阿述、阿逸还要读书,家里要用银钱的地方,且多着。”

    徐郴、陆芸都羞她,“是你该过问的事么?”哪有女孩儿家明公正道过问嫁妆的,爹娘给你什么,便是什么,轮不着你要或不要。

    阿迟实在过意不去,“别为了我,把家里赔穷了。”爹娘要是真跟苏辙先生似的,破家嫁女,那我的精神压力岂不是太大了,有负罪感。

    “穷不了。”徐郴微笑指着一个如婴儿肌肤般细腻的金丝楠木盒子,“里边有不少地契,有铺子,有庄子,有别院,都是你祖父给的。阿迟,咱们徐家,颇有些家底。”

    陆芸则是跟宝贝女儿逗乐,“我和你爹爹若是穷了,吃不上饭,阿迟养我们好不好?旁的倒也不用,三餐一宿,温饱度日,足矣。”

    “您和爹爹跟着我过日子啊?我看行!”阿迟大感兴趣,两眼放光,不过话没说完,就被徐郴截住了,“傻丫头,你娘纯是逗你玩。”我们三个儿子呢,敢不养爹娘?欠捶。

    六月初,青阳长公主请抚宁侯夫妇为媒,到正阳门大街徐家放了大定。于家的聘礼中规中矩,既不过分简薄,也不过分隆重,非常之中庸。

    徐三太太是亲眼目睹过魏国公府、定国公府两家聘礼的人,兴致勃勃比较着,“二嫂真清闲,聘礼小半天便收完了。大嫂收聘礼那天,头都昏了呢,收不过来。”

    徐二太太阴恻恻看了她一眼,“弟妹收的聘礼,又如何呢?”俞家、傅家的聘礼,是普通官宦人家的聘礼,还不如定国公府的。

    徐三太太近来管了家理了事,手中有权,口袋有钱,背后有徐次辅撑腰,胆气壮了不少,畅快的笑道:“大嫂、二嫂的女婿全是国公府子弟,比起来才有趣。俞家、傅家又不是国公府,可比个什么劲儿。”

    眼见得徐二太太脸色越来越阴沉,徐三太太陪笑道:“素敏女婿只是国公府世孙,还没袭爵,和素华女婿自是没的比。等再过个几十年,估摸着就差不多了。”

    徐三太太本意是安慰,谁知徐二太太听到耳中,勃然大怒。你胡扯什么呢,我家敏儿要过几十年才能赶上大房那乡下丫头不成?欺人太甚!

    徐二太太气的够呛,可一时半会儿的,也顾不上和三太太置气。素敏的婚期定在九月初十,没日子了,嫁妆可要上赶着备办,不可掉以轻心。

    因着聘礼,徐二太太在妯娌这儿听了番风言风语,殷夫人则是暗中生气,“求亲是你于家求的,我们可没上赶着!怎这般小家子气,聘礼竟还赶不上素华。”

    徐素敏则是懒懒的,半分不关心这件事。自从定亲之后,她也闹腾过几回,都被徐二太太硬压了下去。或是是好言相劝,或是百般吓唬,总之是要她认命。后来徐素敏安静倒是安静了,不过安静的让人害怕,徐二太太又隐隐觉着后悔。素敏还小,难免不懂事,自己这亲娘是不是待她太过严厉了?

    八月底,秋风渐风起之时,皇太后召徐家姐妹俩入宫,亲赐添妆礼。不偏不倚的,每人都是金簪一对,玉钗一对,步摇一对,玉镯一对,戒子一对。

    “这便是青阳千挑万选的儿妇?好,甚好。”皇太后是先帝元后,年近六旬,富态白净,慈眉善目,温和赞了徐素敏两句。

    “徐素华,这是平北侯夫人一眼便相中的那位姑娘了。”皇太后命人取过老花镜,拉着阿迟好一番打量,“果然生的好!平北侯夫人的眼光,再不差的。”

    阿迟低眉顺眼,一脸谦恭,却又没有过分畏缩。伯母说过,宫里自上至下都打点了,这回进宫不过是例行公事,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拜见过皇太后,出了宫,上了自家马车,阿迟才松懈下来。回头望了眼重重宫阙,这个地方,前世当个旅游景点来参观的时候,觉得很壮观、很宏伟、很有气势,如今身临其境,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心情。这个地方,还是少来的好。

    九月初十,徐素敏出阁的喜庆日子。次辅的嫡孙女,嫁长公主的独生子,上门恭贺的人自是络绎不绝,正阳门大街也好,定国公府也好,都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殷夫人、徐二太太各哭湿了两三条帕子,依依不舍的送徐素敏出嫁。她们和普通的祖母、母亲又不一样,喜悦少、担心多。那姓于的小子可是个……敏儿,可怜的敏儿。

    九月十二,新人回门。新郎于守德很斯文儒雅的模样,新娘徐素敏身穿大红吉服,装扮的异常富丽,背挺的直直的,嘴角透着倔强,眉宇间却颇见忧郁。

    徐二太太心一直悬在半空,饮宴中间,偷空拉出女儿细问,“新婚之夜如何?”徐素敏直视前方,根本不看她,也不答她的话。

    徐二太太心哇凉哇凉的。这是造的什么孽,这是造的什么孽?素敏若一直圆不了房,一直是处子之身,她往后可怎么生儿子、怎么立足?

    回门宴之后,于守德即起身告辞。他向来有些清高,来往的都是文人雅士,徐次辅、徐二爷这样的官场中人、利禄之辈,他不大看的起,也懒的应酬。

    于守德说要起,徐素敏即端庄又呆板的站起来,“儿告辞。”也要跟着走,毫无留恋之意。徐素兰、徐素芳一直小心翼翼的缩在一旁,并没敢开口打趣、挖苦,这会儿也不敢开口挽留。如今的徐素敏,骨子里有股阴冷之气,让她们恐惧,让她们不敢放肆。

    殷夫人、徐二太太都拭着泪,“也不知哪日才得再相见。”徐素敏静静望了她们一眼,眼神中有丝不易觉察的厌恶之色,声音平平无波,“十月初十,即回来住对月,祖母、母亲莫嫌弃我。”

    送走徐素敏,殷夫人把徐二太太叫到内室,沉着脸吩咐,“敏儿在于家究竟是怎么个情形,一五一十告诉我,不许藏着掖着!”徐二太太心里正苦着,索性也不瞒了,拭泪道:“于家那小子,根本不能人道!敏儿是姑娘家,还能强着他不成?青阳好不过份,竟有脸抱怨敏儿,给敏儿脸色看。”你儿子那么着,你还有脸埋怨我家姑娘?无耻之极。

    殷夫人只觉胸口一阵疼痛,气愤难言。青阳,你是长公主又怎么了,我家老爷还是内阁大臣呢!你若这般欺负我敏儿,咱们没完!

    “当初,便不该许了这门亲事!”殷夫人推开上前服侍的徐二太太,冷冷说道:“你是敏儿的亲娘,却半分不疼她,竟把她推进火坑!”

    “我若知道内情,打死我也不能答应!”徐二太太含泪说道:“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岂有不心疼的?那会子青阳逼的紧,老爷和二爷又都点了头,由不得我。”

    “这青阳,抽的什么疯?”殷夫人喃喃,“咱家和她素日无冤,往日无仇的,她做什么要害敏儿?对她有什么好处?”

    徐二太太流着泪站在一旁,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入秋之后,前往灯市口大街给阿迟添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王妃公主,有阁臣夫人,还有不少公侯夫人、武将的家眷。

    “姐,你发财了。”徐述、徐逸上学之余,时常一脸严肃认真的过来恭喜阿迟,“我俩亲眼见着了,好大一树红珊瑚,枝条仿佛,高约六尺,应该是很值几两银子的。姐,恭喜发财。”

    时常是没说两句,就被闻声而来的大哥徐逊捉走了,“阿述,阿逸,功课呢?大哥要查检。”不由分说,把两个小捣蛋捉至书房,拘起来用功。

    “哥,姐真是发财了呢,阔了。”小哥儿俩一头看书本,一头还惦记着各样奇珍异宝。

    徐逊温和告诉他俩,“她腊月便要出阁,之后要对着一屋子的陌生人。嫁妆,便是她的依靠。”

    本来挺温情的话,却被毫不犹豫的鄙视了,“哥,糊弄小孩子是不对的!姐姐要嫁给姐夫,姐夫对姐姐可好了,怎么会嫁妆才是她的依靠?”

    徐逊这做大哥的,在这件事情上,最终也没有说服年幼的弟弟。

    十一月下旬,徐郴亲笔写下最终的嫁妆单子,亲自送给徐次辅过目。徐次辅也算见多识广,看着那长长的嫁妆单子也怔了怔,“郴儿,这么多?”

    “父亲,不算多。”徐郴微微笑,眉目舒展,“跟仲凯的聘礼正匹配,不算多。”那样的聘礼,正该有这样的嫁妆。

    徐次辅看看长子,看看嫁妆单子,笑道:“这下子可好,素华阔了,竟比你我还要豪富。”自己的私房,郴儿的私房,都没有这份嫁妆多。

    “父亲,我巴不得呢。”徐郴也笑,“巴不得闺女、儿子都比我豪富,都比我有出息,个个比我强。”果真如此,夫复何求。

    徐次辅拈须微笑,好啊,阿逊比你强,阿述、阿逸也比你强,徐家有后了。

    徐郴心情愉悦的辞了徐次辅,出门上马车,回了灯市口大街。下月阿迟就要出嫁了,想想,又是欢喜,又是舍不得。

    回到家,妻子、三个儿子都在。徐郴看了两个小儿子的功课,温言勉励几句,打发他们早早的歇息去了。徐述想说什么,徐逸拉拉他,两人肩并肩走了。

    徐逊也很快告辞,房中只剩下徐郴、陆芸夫妻二人。徐郴有点奇怪,“阿迟呢?”怎么不见阿迟。陆芸不经意道:“她有些困倦,早早的歇息了。”徐郴也就没有多问。

    一宿没话。第二天,张劢前来拜访,“岳父,岳母,我昨晚才到,特地来给二老请安。”徐郴夫妇看见他十分开怀,如今已是十一月底,这腊月就要成亲了,新郎还在路上,实在不是个事儿。前两天徐郴还跟陆芸嘀咕过,“娘子,万一仲凯路上不顺风,到时来不了,可怎么办?”

    张劢自从回了京城,每天晚上必定到灯市口大街报到,天天在徐家蹭饭吃。他娶妻的各项事宜早有爹娘兄嫂给备办齐,他么,什么也不用管,安安生生等着当新郎官儿便好。

    “你怎么又来了?”这晚他又来徐家,又“指使”陈岚、陈岱把阿迟诳出来,跟他在书房约会,阿迟不由抱怨。

    “不怪我,被师公逼的。”张劢低头看着阿迟,眉目温柔,“他老人家说,要我前来讨你欢心。”

    “阳奉阴违。”阿迟轻轻骂他,“你明明是来讨债的好不好,净是骗师公。”回回盯着人家狠看,还辣气壮说什么“这只是利息,本金待往后再慢慢追讨。”

    张劢幽深的俊目痴疾盯着阿迟,温柔缱绻,“债要讨,佳人欢心也要讨,两不耽误。阿迟,咱们成亲之后,我听你的话,什么都依着你,好不好?”

    最爱耍赖、惯会甜言蜜语!阿迟红了小脸,轻轻啐了一口,“谁希罕?”以后就要和他朝夕相处了,有时心中甜蜜,有时满怀向往,有时又很害怕。

    腊月初七,徐家大小姐过嫁妆。早早的就有闲人等在门口不远处、巷子里,等着徐大小姐发嫁妆。听说徐家备的嫁妆极丰厚,一时无两,那是定要开开眼界的。

    一抬又一抬缠着大红绸缎的红木家具、名人门画,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贵重摆件,流水般出了徐家,抬向魏国公府。路旁的闲人颇有心情的数着田亩数、铺子数,一一品评,“这可真是十里红妆了,令人艳羡,令人艳羡。”

    “要不怎么徐大小姐能做魏国公夫人呢,有这福气啊。看看这嫁妆,够咱们一家子过多少辈子了。”“那会子看聘礼,便知夫家看重于她;如今看嫁妆,便知娘家也是很器重她。”

    一直到夕阳西下,围观开眼界的老百姓才意犹未尽的四散而去。多年后,提起魏国公夫人的嫁妆,不少人还记忆犹新,“十里红妆,那才叫十里红妆!”

    腊月初八,张劢身着大红吉服,骑着高头大马,十几名伴郎前呼后拥,后面跟着长长的迎亲队伍,亲到灯市口大街接新娘。

    吉时该是黄昏时分。不过,新郎可不能那么晚才到,他还要过五关斩六将呢,哪能轻易带走新娘。从大门、到中门、到内门,每过一道门,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阿迟的闺房之中,触目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阿迟本人则早已被喜娘精心装扮好,一身真红锦绣喜服映衬着她欺霜赛雪的肌肤,越发娇艳清丽。那一双明眸如秋水,如流星,美丽动人。

    结婚这天,阿迟早已打定主意,做个木偶就好了,喜娘怎么交代,就怎么做,万事有一定流程,错不了。想虽是这么想着,坐在一片红艳艳的喜庆之中,耳边听得鼓乐声、鞭炮声,暄闹声,阿迟心忽的有些慌。结婚这事,生平头一回,不熟呀。

    “徐姐姐,你家新郎官儿很厉害,已经过了最后一关,如今在厅中拜见高堂大人呢。”冯姝、程希都来送嫁,陪在阿迟身边,冯婉则是跑来跑去的打探消息。这不,张劢一登堂入室,冯婉就来报告了。

    喜娘把阿迟全身上上下下打量过,满意的点头,“今儿我送一位美如天仙的姑娘出嫁,荣庆之至。”轻轻替阿迟盖上盖头,“仙女姑娘,入了洞房,这盖头新郎官儿自会替你揭开。”

    接下来的阿迟纯粹是木偶,被喜娘扶着到了厅中,和新郎并排跪下,辞别祖父母、父母。徐次辅、殷夫人都骈四骊六的说了番训诫的话语,阿迟听在耳中,心中一丝涟漪也无。等到徐郴、陆芸一前一后开了口,同样是官话、套话,阿迟却是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掉下。

    晶莹的泪滴掉在青砖地上,刺痛了父母的双眼。陆芸泪如泉涌,没多大功夫,哭湿一条手帕。徐郴冲动捉住阿迟的小手,想替她擦眼泪,可是不行,她的盖头,只有夫婿能替她取掉。

    “仲凯,我和你岳母,把阿迟交给你了。”徐郴感概看向张劢,郑重拜托,“仲凯,你和阿迟要互敬、互爱、互相扶持,白头到老。”

    阿迟流着眼泪,连连点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张劢恭敬叩头,“是,岳父大人,我和阿迟定会互敬互爱,白头到老。”

    拜别高堂,阿迟被喜娘扶着到了大门口,被徐逊背了上轿。新娘的轿子,照例八人抬的大轿,轿外饰满大红绸带,轿内也是描金绘彩,满目珠翠,尽极华贵富丽。

    八人抬的大轿,已经非常平稳。阿迟坐在轿中,慢慢收了泪,开始胡思乱想。八人抬的轿子是这样,不知张居正先生三十二人抬的大轿,该是何等风味?可惜不好随意尝试,一个弄不好,会招来祸事的——依制,只有皇帝能坐十六人抬的大轿,三十二人抬的,就更甭提了,逾制。

    魏国公府坐落在定府大街,离的不算太远,一片暄闹声中,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阿迟蒙着盖头,不见天日,昏昏沉沉的拜了不知多少拜,才被送入洞房。

    洞房中很安静,并不暄吵。因为张并和悠然成亲的时候,还没认回魏国公府,所以洞房之时极其冷清。但这冷清,悠然很喜欢,也极力跟两个儿媳妇推荐,“嵘嵘,阿迟,到时你们是想让亲戚们全来,还是全不来?想安静,还是想热闹?你们想怎样,咱们便怎样。安静也是很好的,折腾一天了,再应酬一众亲友,岂不劳累。”结果傅嵘和阿迟全选安静。

    阿迟身姿端庄的坐在床上,张劢手中拿着刻了如意星裹了大红绸的双钩杆秤,屏声敛气、专心致致的轻轻掀开阿迟的盖头。阿迟得见天日,心胸为之一爽,和张劢四目相对,眼中都有笑意。

    接下来的程序,该是张劢和阿迟并排坐到床上,喝合卺酒、吃生饺子,取“合二为一,永结同好”和“生”的美意。不过,张劢怎么看自己的新娘也看不够,明明该他坐下的,他却贪婪的盯着阿迟狠看,没完没了。

    喜娘催了两遍,张劢犹自立在床前,面目含笑看着阿迟,只管不动弹。阿迟迅速的横了他一眼,讨债鬼,你这样会被人笑话的,知不知道?

    眼波娇利,妩媚动人,张劢为新婚妻子目光所摄,乖乖坐了下来。坐下之后,竟很有自制力的端坐着,目不斜视。

    小巧的酒杯上刻着展翅俗飞的白色大雁,寓意夫妻情义忠贞不渝,两只酒杯由一条精美的红绳系着,张劢和阿迟侧着身儿,红着脸慢慢凑近,甜甜蜜蜜喝了合卺酒。

    喜娘端着盘生饺子过来,笑咪咪喂到阿迟嘴边。姑娘你美如天仙,不过嫁人之后一样要十月怀胎生孩子,吃尽人间辛苦的,知道么?阿迟硬着头皮咬了一小口,轻声回答喜娘,“生。”

    仪式完成,喜娘要赶张劢出去待客、敬酒。张劢哪里肯任喜娘摆布,冲一旁的侍女使个眼色,侍女会意,转身悄悄出去了。

    一名少妇打扮的婉约美人,和一名少女打扮的绝色丽人联手而至,笑着谢了喜娘,命人捧上厚厚的红包,“有劳,多谢,这里有我们。”喜娘见状,满脸陪笑说了恭喜吉祥话,命了红包,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去。

    张橦打发走喜娘,接着麻利的打发张劢,“二哥,快出去敬酒去,多少客人等着呢。二嫂交给我了,放心,包管不会饿着她,不会委屈她。”不由分说,把张劢糊弄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高山仰止,景行(hang)行(xing)止”出自《诗经.小雅.车辖》,《车辖》写男子娶妻途中的喜乐以及对佳偶的倾慕之情,很美。

    景行,大路。

    “巍峨高山要仰视,平坦大道能纵驰。”这是叙事、写景,更是比喻。新婚妻子那美丽的容貌和坚贞的德行,不正像高山大路一样令人敬仰和向往吗?

    这句诗本来是男子对新婚妻子的赞美,不过后来意思变了。

    《史记.孔子世家》,“《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之后,“高山景行(xing)指值得效法的崇高德行。

    前几天没拖延,今天又拖延了。

    凌晨四点半,我倒是不困了,但是脑子里很空,什么也想不起来。

    惭愧,食言了,说写洞房的,没写出来。

    先到这儿。

70有美一人

    张橦打发走新郎官儿,回过头看着楚楚动人的新娘,一脸色迷迷的样子。大嫂傅嵘好笑的白了她一眼,橦橦你就淘气吧,要知道往后你也有洞房花烛的那一天。

    张橦正要开口调戏,被撵走的张劢去而复回,“对不住,对不住,有要事嘱咐。”笑容满面的冲傅嵘、张橦拱拱手,没两步,就走到了阿迟身前。

    众目睽睽之下,张劢自然而然的坐到床上,含情脉脉看向阿迟,“走到半路,忽然想起来,你戴着这凤冠,定是劳累了。这冠子很重,我替你取下来好不好?”

    阿迟红了脸,粉颈低垂,娇羞无语。仲凯你傻呀,大嫂和橦橦都在,这是能当着她们说的话么?会被取笑的。

    张橦伸手拉过张凳子,灵巧的坐在他俩面前,笑盈盈催促,“二哥快取凤冠,取好了,便出去敬酒。这是你身为新郎官儿的伟大使命,旁人代替不得。”

    傅嵘微笑轻轻摇头,转过身装作欣赏桌案上一盆宝石做的梅花盆景。这盆梅花的花瓣全是品相上乘的鸽血红宝石,火红艳丽,生机勃勃,十分美观。

    张劢温柔凝视自己娇艳的新娘半晌,慢慢抬起手,体贴的替她取下头上的凤冠。这凤冠上镶嵌着大大小小数百颗珍珠玉石,富丽堂皇,光彩照人,当然了,戴着很沉,很吃力。

    床前坐着个调皮的妹妹,大眼睛一眨也不眨,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家哥嫂。此情此景,即便是张劢这样的新郎官儿也坐不住,取下凤冠后,在阿迟耳畔轻声交代了几句话,就出去敬酒了——这回是真的。

    “二哥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呀?”张橦把凳子搬的更近,拉着阿迟的小手殷勤相问。什么要紧的话,值当这么专门跑一趟?未免令人好奇。

    傅嵘脚步轻盈的走过来,小腰不盈一握,如风中杨柳,“阿迟先梳洗一番,可好?我命小厨房备办了饭食,都是你素日喜欢的。”嗔怪拉开张橦,笑问阿迟。

    阿迟大为感激,“费心,多谢。”自清早起床到现在,饭没吃上几口,水更是不许喝,又干了不少体力活儿,真是急需洗沐、吃吃喝喝,以及休闲放松。

    等到阿迟从净房洗漱出来,享用过美味可口的饭食之后,沏上茶来,和傅嵘、张橦闲话家常。张橦手持盖碗,慢慢拨着茶叶梗子,若有所思,“到底二哥说了什么呢?”

    阿迟气定神闲,“橦橦,我跟你一样,价钱公道合理,童叟无欺。要不,你也先来十个钱儿的?”张橦大乐,自腰间荷包中取出块小巧秀气的银锭子,“成,先来十个钱儿的。”

    这两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浑不知稼穑艰难。傅嵘在旁看着,肚中好笑,你俩知道十个钱儿是多少,这锭银子又是多少?差多了好不好。

    前厅来客众多,傅嵘这做大嫂的自然要出面招待女眷,所以并没在新房过多停留,陪了阿迟一会儿就走了。张橦是个没正经差使的,大包大揽道:“大嫂去吧,二嫂交给我了。”留下来陪阿迟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的一通胡侃,甚是开怀。

    正说到高兴时,悠然差人来唤张橦,“大小姐,夫人有请。”张橦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站起身,“二嫂,今儿咱俩说话格外投机,这到了咱家,就是不一样啊。二嫂先歇息会子,回头我再寻你细细说话。”

    张橦走后,阿迟面上带着庄重的微笑,接见了这房中的四个大丫头。“我们原是服侍夫人的,近日才被改了名,派到国公府当差,服侍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四人齐刷刷齐了礼,为首的大丫头笑着说道:“依着顺序,我们分别是柔翰、寸翰、守玄、溪藤。”

    阿迟莞尔。仲凯的娘亲真是有趣,连给丫头起名字也顺着徐家往下排。自己贴身的丫头是佩阿、知白,临出嫁时又给添上昌化、方絮,算做四名陪嫁大丫头。娘家给了佩阿、知白、昌化、方絮,婆婆给了柔翰、寸翰、守玄、溪藤,敢情自己这一屋子的丫头,不是笔,就是纸,真是整齐划一。

    悠然所给的四个大丫头,都是容貌干净俏丽,口齿清楚,机灵伶俐,其中柔翰尤其干练些,言语爽快,落落大方,明显是四人之首。

    说话间,丫头已备好热水,阿迟起身到净房洗浴。这净房布置的很合阿迟心意,“厕”和“浴”是分开的,地上铺着花纹淡雅的瓷砖,有汉白玉雕的大浴池,也置有宽大舒适的香柏木浴桶,后边是开水房,引来源源不断的热水。搁衣服与巾帕的架子十分精美,用起来顺手、舒心。

    阿迟沐浴的时候向来是不要侍女在身边的,佩阿、知白知道她的脾气,服侍她进了浴室,浴桶、衣服架子、巾帕架子一一指明,悉数退出。

    泡进香柏木浴桶中,水气氤氲,通体舒泰,阿迟白嫩的小手掬起一捧水,玩着水中的新鲜玫瑰花瓣,小脸浮现出惬意享受的笑容。干了一天体力活儿后,能泡个热水澡,解乏呀。

    直到水有些变凉,阿迟才懒懒的站起来,自己照顾自己,擦干身上的水滴,换上淡雅的衣服,施施然走出净房。净房中自然是一片狼籍,自会有侍女进来整理。

    坐在光滑平整的西洋玻璃镜前,佩阿娴熟的、不轻不重的替她擦拭湿发。阿迟累了一天,又才泡了热水澡,倦意一阵阵袭来,头发堪堪擦干之时,她竟已睡着了。

    “大小姐,大小姐!”佩阿在她耳畔低低喊了几声,没喊应。知白看着着急,也帮着凑过来低低叫道:“大小姐!”两人一个是舍不得,一个是不敢,声音都小小的,都没叫醒。

    “莫吵醒她。”低沉的青年男子响起,佩阿、知白惊觉抬头,只见高高大大、一身红色喜服的张劢站在眼前,忙曲膝行礼,“姑爷!”两人心中都是叫苦,忐忑不安。

    张劢沉声吩咐,“全部退下。”徐家、张家的纸也好,笔也好,屏声敛气,鱼贯而出。出了新房,柔翰一脸清爽笑容,谦虚的跟佩阿商量,“佩阿姐姐,让妹妹们都去歇息,咱们二人值夜,如何?”佩阿本是不放心,自然点头答应了。不值夜,她回去也是心里不安生,睡不着。

    “没人服侍姑爷沐浴。”佩阿想想睡着的阿迟,一身酒气的张劢,惶惑不安。柔翰轻笑,“我家二公子自小从军,毫无纨绔习气,这些事体,并不需人服侍。”佩阿听了,心中稍定。

    新房里,张劢轻手轻脚抱起沉睡的阿迟,悄没声息的往床边走。把阿迟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这事他常干,娴熟之极。

    大概是他身上酒气很浓,阿迟在睡梦中还撅起小嘴,似有厌恶之色。张劢低头看着肤如新荔的小美人,俯身在她如粉红花瓣般的嘴唇上轻轻一吻,“不许嫌弃我!喝酒很辛苦的,知不知道?”喝着酒,心里还想着你,更辛苦。

    阿迟似有觉察,低低嘟囔了一声,翻声继续睡。大红龙凤喜烛高燃,烛光下的阿迟肌肤比婴儿更娇嫩,挺秀的小鼻子十分可爱,张劢心中柔情顿起,俯身亲亲她的鼻尖,贪婪看了半晌,方进净房洗浴去了。

    等张劢沐浴出来,阿迟已睡的小脸潮红,更添可爱。“你个小没良心的,洞房花烛夜撇下我,自顾自睡觉!”张劢又爱又恨,掀开被子也上了床,舍不得叫醒她,半躺半坐在她身畔,把这张朝思暮想的小脸看了个饱。

    阿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脸上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清纯无邪。“小傻瓜,想什么呢?”张劢长发及腰,伸出臂膀环着身畔的小美女,在她美丽的脸颊上印下一记亲吻。

    小美女被他吻醒了。阿迟朦胧醒来,眼前是一张俊美的男子面庞,目光温柔多情,缠绵缱绻。阿迟满足的叹了口气,这是梦吧,多么美好的梦啊,多么美好的俊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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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美一人,硕大且俨”,有个男子世无双,身材高大真漂亮。

    没写完,我接着写。洞房,总要合二为一吧。

71他人有心

    又哄又骗,甜言蜜语,终是被他得了手,心满意足之后,方才云收雨散。双方力量极不均衡,经过一番激烈的床上运动,新娘腰肢酸软、浑身无力,新郎却是一脸魇足、精神奕奕;新娘眼睛都睁不开了,新郎却面目含笑,轻轻亲吻她的耳垂,喃喃说着情话。好在声音很轻,很悦耳,新娘听着听着,沉沉入睡。

    第二天清晨,新娘是迷迷糊糊在浴池里醒过来的。甫一睁眼,水雾弥漫,热气氤氲,朦胧中一名长发美貌男子正俯身看向自己,眉目温柔。新娘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捧起这张好看的脸,不怀好意的仔细端详着。坏蛋,昨晚被你轻薄够了,今早换我轻薄你。

    “人家穿衣服的时候你盯着狠看也便罢了,如今赤身**的,你竟也不肯放过。”男子低低笑着,眼角眉梢都是欢喜,“心肝,这会子不成,外头一堆人等着。到晚上我让你看个饱,好不好?”

    阿迟红了脸,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你洗好了吧?快出去!”张劢捉住她的小手亲了亲,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咱们说好了啊,晚上给你看。不只脸蛋,你想看哪儿都成。”阿迟,我对你是很坦白的。

    谁要看你了?还不只脸蛋……阿迟脸红的虾子一般,“你快出去,别在这儿捣乱。”不是说外头一堆人等着,怎地只管在这里歪缠?

    张劢微笑道:“你又不许丫头们跟在身边,我再出去了,谁服侍你洗浴?”拿起雪白的布手巾,慢慢替阿迟擦拭身体。动作轻柔,小心翼翼,根本没有调戏的意思。

    经过昨夜,两人本已亲密不少,并不排斥这样的肌肤相接。况且阿迟确实没什么力气,也就不跟自己挣扎、不跟自己过不去,任由他替自己清洗干净,抱出浴池,裹上宽大的衣袍。

    他俩在沐室磨蹭,外头佩阿、柔翰心里都有些焦急。今儿可是新婚头一天,要拜见高堂,要认亲,要开祠堂的!件件都是大事,不敢耽误。

    好容易等到新婚夫妇出了净房,佩阿、柔翰暗暗松了口气,一头吩咐小丫头迅速整理浴室,一头请新郎、新娘分别坐在紫檀雕缠枝花卉落地穿衣镜前,挽发髻,着喜服,理妆容。

    魏国公府大花厅内,此时已是济济一堂,热闹非凡。张并、悠然坐在主位,张并的四叔、六叔等长辈也在坐,至于他的二伯母,前国公夫人林氏,因是孀居之人,不利喜事,并没被请来。

    “来了,来了,国公爷和新夫人来了!”侍女笑盈盈进来,曲膝禀告。门帘挑起,新郎和新娘并肩走了进来,众人都觉眼前一亮。

    新郎一身大红喜庆袍服,遍绣吉祥的金丝蝙蝠和如意纹、锦绣纹,如火如荼,轩昂英挺,整个人形容昳丽,光映照人。新娘子穿着真红掐金织锦华服,挽着飞仙髻,髻上插着一只赤金五凤朝阳大头钗,这头钗镶珠嵌宝、璀璨夺目,最耀眼的是一颗硕大的祖母绿,嫩树芽一般的颜色,赏心悦目之极。

    张并、悠然并肩坐着,眼中有多少满意。悠然转头看了丈夫一眼,眼神很是顽皮,张并会心一笑,“劢劢确是长大成人了。”这成了亲,可是大不一样呢。

    “奢侈,年纪轻轻的竟戴祖母绿!”一名相貌严肃的中年女子轻蔑说道。年轻人不知好歹,长辈也不管管!才十六七岁的少妇,人小福薄,也哪配这般珍贵之物。

    她身边一位俏皮活泼的少妇轻轻笑了笑,“年纪虽轻,位份却高,常常魏国公夫人,戴不得一颗祖母绿?”相貌严肃的中年女子很是骄傲,连头也不屑回,自然也不屑回嘴。魏国公夫人?眼下她还不是呢,要魏国公府上了请封国公夫人的折子、礼部准了,她方才是。

    新婚头一日,新郎新娘自是先拜父母高堂。张并、悠然是第二回喝儿媳妇茶,有经验,轻车熟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伉俪情深,永结同心。”说过这又是训诫又是祝福的话语,喝了阿迟敬的茶,赏了见面礼,顺顺当当,圆圆满满。

    厅中诸人当中,有不少心存好奇之人,伸长脖子等着看张并、悠然送的见面礼。都说平北侯府豪富,小儿子娶媳妇,公公婆婆送什么?

    等看清楚了,啧啧称奇,心存艳羡。这是一顶纯金打制的冠子,形状优雅高貴,工艺精湛,无以伦比。冠子上镶嵌着数百颗珍珠、金钢石、红宝石、翡翠、猫眼石,异常华美。

    “这顶金冠,得值多少啊。”不少人看的呆了,暗暗估着价,“单是金冠本身已是不匪,再加上这些极品宝石,肯定价值连城了吧?”

    新婚夫妇拜过父母,便该是拜见旁支长辈了。悠然拉着阿迟的小手,笑盈盈说道:“族中近支长辈,娘带着你一一拜见。”张并本是泰然坐着的,闻言缓缓站起身,“爹和娘一起,带你们拜见近支长辈。”

    有你们家这样的么?相貌严肃的中年女子颇为恼怒,怕谁要吃了你家小儿媳妇是怎么着,做公公婆婆的亲自带着她拜见?算你们狠,有你们在旁眼睁睁看着,估计谁都不肯多说半句话,轻轻松松让新媳妇过了关。

    “这是我四叔、四婶,阿劢媳妇,拜见四叔祖父、四叔祖母。”走到上首坐着的一对老年夫妇面前,张并温和说道。这一对老年夫妇年已六十余,头发花白,颇见龙钟之态,正是张并的四叔张钊、四婶武氏。

    新婚夫妇依礼下拜,阿迟敬茶给“四叔祖父、四叔祖母”。张钊和气的笑笑,夸奖道:“阿劢,你媳妇儿知礼懂事,往后小两口好好过日子,互谅互让。”张劢笑着应了,“是,四叔祖父。”张钊是位温和的长辈,一向待他兄妹三人甚为慈爱。

    张并、悠然在旁含笑看着,武氏能说什么?“好孩子,既嫁为人妇,便要孝顺夫家长辈,不可专擅。”笑着嘱咐了一句,赏了一对流光溢彩的织锦荷包,沉甸甸的,想必装了不少珠宝。

    阿迟礼貌的道了谢。这位四叔祖母便是十三姑姑的亲生母亲了,和十三姑姑一点不像!十三姑姑仿佛门前的小溪,清澈见底,四叔祖母好似暴雨后的河水,浑浊不堪,看不清真面目。

    “这是我六叔、六婶,阿劢媳妇,来拜见六叔祖父、六叔祖母。”张钊、武氏过后,是张并六叔张锦、六婶沈氏。张锦、沈氏明显比较年轻,两人都是一幅无忧无虑的模样,显见得养尊处优惯了,没遇着过什么烦恼。

    阿迟行礼如仪,张锦乐呵呵赞道:“阿并,你小儿媳妇很漂亮!”沈氏也跟着点头,“可不是么,阿劢小媳妇儿可真好看,我都移不开眼眼睛了!”笑咪咪从腕上取下一对莹润的玉镯,亲手替阿迟戴上,“好孩子,我养了许久,今儿送你了。你和阿劢和和气气的过日子,有商有量,恩恩爱爱,早日为张家开枝散叶。”

    阿迟大大方方的应了,行礼道谢。这一对夫妇应该很幸运,大约年过半百的年纪,眉宇间却没有防备,面目详和,眼神宁静。

    张并的祖父、老国公爷共有六个儿子,庶长子、五儿子远在边关,多年不曾回京;次子张锟,也就是前任魏国公、林氏太夫人的夫婿,早亡;张并的父亲张铭行三,如今在圆融寺出家修行。故此,只有张钊、张锦在京。

    老国公去世之后,儿子们本是分了家的。按说守孝期满,四房、六房都该搬出去,不过还没等他们搬走,张锟就一病而亡,魏国公的爵位落在张劢身上。张劢还小,林氏太夫人把持内宅,张钊、张锦合计过后,也不搬了,一起留下。

    见完张并的长辈,该见张并的平辈。张并这一辈人兄弟众多,张锟这一房有庶子张恳、张愈,张钊这一房有嫡子张恕、张懋,张锦这一房有嫡子张懿,庶子张态。这六对夫妇都是张劢、阿迟的长辈,要挨着拜见下来,并不轻松。

    张恳在兄弟中排行第三,是张并的三堂哥。他是庶子出身,从小在嫡母林氏面前讨生活,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轻易不开口说话,轻易不肯得罪人。笑着交代了新婚夫妇“百年好合、互谅互让”,并没多余的话。

    张恳的妻子苏氏,相貌严肃,背挺的笔直。她是张并的三堂嫂,对小叔子、弟媳妇便没有放在眼里,一本正经的训斥了阿迟一通,“张家百年勋戚,门弟高貴。你既进了我张家的门,定要恪守妇道、孝顺长辈、相夫教子,可知道么?”

    阿迟颇觉诧异。仲凯的父母就站在旁边呢,这是明打明护着自家儿子、媳妇的意思,这苏氏抽什么疯,当面为难?不只阿迟诧异,族亲中也颇有暗中摇头的。平北侯和夫人这做公公婆婆的都没有长篇大论的训导,你一个堂伯母,轮着你么?敢是闲疯了不成。

    张并淡淡看向张恳,你媳妇有病是不是,赶紧请大夫医治,药别停。张恳是个惧内的,既不敢发作妻子,又不敢得罪张并,急的汗都下来了,“太太,侄媳妇敬茶,快喝了吧。”率先端起茶喝了一口,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包放在托盘上,陪笑道:“侄媳妇,这是伯父的一点心意,莫嫌弃。”

    苏氏转过头冷冷看了张恳一眼,目光中颇有谴责之意。等她再转过头的时候,惊呆了:张劢伸手接过阿迟手中的托盘,重重放在她身边的桌案上,俯身拉起阿迟,走了。

    才进门儿的新媳妇给长辈敬茶,长辈还没训示完,还没喝茶,她就敢起来!“这是哪家的规矩?”苏氏气的浑身发抖,颤声质问道。

    根本没人理她。接下来是排行第四的张愈夫妇,张愈是个没脾气的,张愈的妻子唐氏是继室,年纪约二十五六岁,修长俏丽,很会做人,阿迟才行下礼去,她已笑着端起茶沾了沾唇,紧着把阿迟拉起来,推心置腹说道:“你有婆婆教导呢,我这隔了房的堂伯母,也没什么可嘱咐你的。好孩子,你只要听你婆婆的话,旁的,都不必理会。”把一个镶金嵌玉的荷包塞在阿迟手中,“好孩子,拿着玩吧。”

    接下来的张恕、张懋、张懿、张态夫妇,更加客气,更加亲热,一个个和颜悦色,连说话的声音都格外温柔细致。给的见面礼不必提了,极为厚重。

    苏氏怒了许久,包括她夫婿在内,一个理会她的人也没有。苏氏绝望的转过头,儿子呢,闺女呢,你们在哪里?旁人不帮着我,难不成你们也攀附权贵,不要亲娘了?

    地下黑压压站着一众晚辈。人群中一位面相憨厚老实的青年男子,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不敢看苏氏的目光,避了开去,缩在人群中不敢吱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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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拖延了,白天死活不想写,拖到晚上七八点才开始。

72、维曰予仕 .

    第二天,林氏太夫人身边中年嬷嬷,一大早便去了嘉荣堂。她是太夫人亲信,魏国公府一向也有些体面,到了嘉荣堂,被请到偏厅坐了,却见不着人,坐了好一会子冷板凳。

    “申嬷嬷早。”门帘挑起,爽朗大方柔翰轻盈走进来,微微曲膝,“您老人家可是稀客,有日子没见着您了。”笑盈盈打过招呼,吩咐小丫头,“咱们前日才得云雾茶,给嬷嬷沏一碗过来。”

    “别介。”申嬷嬷含笑阻止,“我还有差使,也不能多坐,别客气。柔翰姑娘,国公爷、夫人可得空?我是替太夫人传话来。”

    申嬷嬷府里是老资格了,寻常大丫头、小丫头见了她,哪个不是一盆火赶着?柔翰却不买她账,抿嘴笑道:“国公爷和夫人才用过早饭,正瞧着回门礼,吩咐套车,准备着去灯市口大街。申嬷嬷,今儿可是夫人回门儿好日子。”有什么紧要事,非要赶这时候说?好没眼色。

    申嬷嬷已是坐了好半天冷板凳,心中正不痛,又担心回去没法跟林氏太夫人交待,是煎熬。听了这话,冷笑几声,慢条斯理说道:“魏国公府子弟向来以孝悌为本,国公爷岂有不尊重长辈、不孝敬长辈?我奉了太夫人之命前来传话,想来不至偏厅坐等。”

    柔翰依旧是笑盈盈,“太夫人是国公爷二伯祖母,且志向高远,为夫守节,国公爷岂有不尊敬?申嬷嬷,不止国公爷,连同夫人,对孀居太夫人都极为尊敬,再不敢怠慢。”

    把申嬷嬷气了个仰倒。这丫头好不可恶,说什么“尊敬”“不敢怠慢”,却故意一再提及“孀居”“守节”,明明是指责太夫人已是寡妇身份,却要兴风作浪。

    申嬷嬷很为太夫人悲哀,若是太夫人嫡子尚,继任做了魏国公,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般对太夫人说话!可怜太夫人尊贵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虎落平阳。

    “不过国公爷婚,尚请太夫人体谅一二。”柔翰微笑看着一脸哀伤申嬷嬷,模样谦恭有礼,“人宜喜庆,宜吉利,不宜……”微微笑着,并没接着往下说。

    柔翰有恃无恐,申嬷嬷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无论如何,我要亲眼见到国公爷,亲自传了太夫人话。”你总不能让我根本见不着人,太夫人岂能容忍。

    “嬷嬷请稍坐,我去去便回。”柔翰笑着说过这话,转身出去了。一旁站着小丫头忙殷勤打着帘子,满脸陪笑,“姐姐您慢走!”十分巴结。

    申嬷嬷无奈坐下,心中懊恼。昨晚实该多劝太夫人几句,实不该来碰这硬钉子。今天是婚第三日,妇回门日子,实不该这时候来凑热闹。

    没多大会儿,门帘挑起,柔翰回来了。“嬷嬷您来真巧。”柔翰笑道:“徐家舅爷亲自来接,国公爷和夫人正打算出门上车呢,您老人家请过来!”拉着申嬷嬷出了偏厅。

    十几位明媚鲜艳盛装侍女簇拥着一位容颜出众绝色丽人,冉冉而来。“这便是夫人了吧,年纪轻轻,好个气度。”申嬷嬷心里打了个突突,这位夫人虽然娇滴滴,眼神清澈,神色自若,显然是个有主意。

    阿迟左边,是高大俊美夫婿;右边,是玉树临风兄长。走张劢和徐逊之间,阿迟心情愉悦,脚步轻,笑意嫣然。

    “给国公爷请安,给夫人请安,给舅爷请安。”申嬷嬷硬着头皮迎上来,陪笑行礼问好。太夫人脾气越发焦燥了,她老人家派下来差使,说什么也要办好了。

    张劢脚步略停了停,含笑道:“嬷嬷好,太夫人身子可大好了?回去跟太夫人说,便是要为二伯祖父祈福,多做功德便是,何必定要自己亲自抄经、苦苦修行?若为此损伤了身子,可值多了。二伯祖父地下有知,也是不忍。”

    这年头贵妇人,谁家不设个小佛堂,不抄几卷经书,不敲几下木鱼?林氏太夫人不能免俗,自然也是设有佛堂。张锟去世之后,林氏太夫人曾为此病过一回,美名远扬。这样事,张劢怎会忘记?做为孝敬长辈子弟,他对守节、修行伯祖母十分关心。

    申嬷嬷被噎够呛,心中恼火,自不必提。我家太夫人什么时候苦苦修行了?被你说好像心如止水,镇日礼佛似,她还怎么逞威风?

    “太夫人一直念叼着国公爷,和夫人,一心想见见侄孙媳妇。”申嬷嬷陪笑道:“国公爷,要不您先带着夫人,过去看望她老人家?”

    “柔翰!”张劢吩咐,“你亲自去趟平北侯府,请示侯爷和夫人,我们何时可拜见太夫人。”柔翰清脆答应,转身去了。

    “嬷嬷有所不知。”张劢回过头,微笑看向申嬷嬷,“家父家母一片爱子、爱媳之心,唯恐有什么不吉利人或事冲撞到我们这对婚夫妇。这些天要见什么人,家父家母都已安排好,并不许我们随意改。”

    申嬷嬷嘴里发苦,你们这一家至于么?平北侯府是你们,魏国公府也是你们,太夫人不过是心中不平,你们便由着她出口气,又能怎样?竟连面也不见她,让她情何以堪。

    不见就不见吧,还口口声声“孀居”“不吉利”,专拣着太夫人痛处说。你们不能和缓些么,仗着有权有势,欺负一个孤老太太!

    申嬷嬷勉强挤出丝笑容,比哭还难看,“如此,便等着侯爷示下吧。国公爷,夫人,舅爷,太夫人实是一片关爱晚辈之心,并无他意。”词不达意说完,黯然离去。

    徐逊微微皱眉,看向张劢眼神中满是疑问。张劢微笑解释,“婚头一个月,不吉利人或事一律不许见。家父规矩很严,说不许见,便不许见,我再不敢违背。”徐逊嘴角勾了勾,眼中有了笑意。

    阿迟活笑笑,“就要见着爹爹、娘亲还有阿述、阿逸了,我恨不得飞回家去!哥哥,仲凯,点点。”

    徐逊一脸纵容,“爹娘正惦记你呢,阿述、阿逸么,惦记仲凯。”两个小淘气,迷上姐夫了。

    张劢心中一动,她这么恋家,若是开了春儿便带她去南京,会不会舍不得岳父岳母、舅兄、阿述、阿逸?

    说话间,出了府门,阿迟坐马车,张劢、徐逊骑马,后面跟着一队护卫、十几名侍女、两大车回门礼,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灯市口大街。

    灯市口大街今天很热闹,徐次辅、殷夫人都,徐二爷、徐三爷自然也是一家人全来了。徐家人整整齐齐聚一处,人人春风满面。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端庄坐着,脸上带着矜持笑容。她们并不乐意来给大房捧场,不过徐次辅都亲自出马了,她们不敢不跟上。

    殷夫人委婉提过,“素华回门,先到灯市口大街,再到正阳门大街,岂不是好?”她出嫁那天让祖父祖母专程去一趟也便罢了,回门还要劳动长辈们?好大脸。

    徐次辅不悦,“累孙女婿、孙女来回跑么?素华出了阁便是姑奶奶,娘家娇客,岂能怠慢。”殷夫人只好委委屈屈答应下来。

    徐二太太哪有心思来,她为宝贝女儿徐素敏差点儿愁白了头发。徐素敏原是美丽活泼少女,自出阁后日渐阴郁,不复欢笑,徐二太太这当娘看眼里,疼心里。

    徐三太太是真高兴。她也有嫡女、庶女即将出嫁,不过都是中等人家,顶多算是中等靠上人家,全都称不上豪门。和二房那嫁给长公主独子素敏比,自是比不过。

    三房比不过二房,那有什么呢。大房比二房强就行了,二房不再像从前似一枝独秀、不可一世,就行了!徐三太太是个很容易满足人,这么着,她已是笑口常开。

    三太太乐呵呵,等着看大房这女婿回门是怎么个情形,好跟二房仔细比比。姑爷什么样,姑奶奶什么样,回门礼什么样,件件都是可以比较。

    比较结果,让三太太非常满意,满意极了。“素华气色很好呢,嫁了个好女婿!看看,过个门槛而已,还要亲手扶她,何等体贴!回门礼我看了,人人有份,很隆重啊。给我家通哥儿、迁哥儿是湖笔、徽墨、宣纸、端砚,件件是珍品!”三太太心里乐开了花。

    徐二太太微笑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着不易察觉鄙夷和厌恶。就这么点子东西,乐成这样?真是小家子出身,没见过世面。还你家通哥儿、迁哥儿?你就傻死吧,迁哥儿是姨娘养,甭管有出息没出息,往后能孝顺你不?缺心眼儿。

    徐二太太不屑把目光从弟媳妇身上移开,不经意间看到面目含笑张劢,一时间心中酸楚,难以自制。这么好女婿,怎么就归了素华呢?我可怜敏儿。

    张劢并没内宅停留过久,拜见过长辈,略略说了几句话,便被带到外院去了。内宅,不是男人应该久留地方。

    张劢走后,徐三太太好生打趣阿迟一番,“素华,你脸怎么了?怎么粉粉,比朝霞还灿烂?”阿迟低下头去,娇羞不语。这种场合,还是扮害羞省事。

    徐三太太哪肯放过她,“哎哟,素华,你耳根子也变粉了!大嫂,二嫂,过来看,素华耳根后头白里透粉,好看不成话!”

    陆芸和徐二太太都笑,不过一个笑舒心,一个笑敷衍。一个笑意窜到了眼角眉梢,一个笑意只浮脸上。

    徐三太太心里这个畅,就别提了。三房近来鸿运高照,她管家,徐三爷管庶务,给儿子、闺女攒了不少私房不说,徐府地位竟也水涨船高,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徐三爷明白,“咱们是沾了大房光。”徐三太太虽不精明,却听丈夫话,故此对大房很是感激,对陆芸、阿迟颇见亲热。

    阿迟妆容富丽,神态悠闲,显见得婚生活极其愉,徐三太太自是替她高兴。当然了,徐二太太若是脸色差,笑容勉强,她高兴。

    内宅女眷们说大多是家常,外院男人们,关心却是仕途。席间,徐次辅感概过一句,“维曰予仕,孔棘且殆”,别人倒还罢了,徐郴听耳中,想要流泪。父亲,您定是遇到难处了,您做这内阁次辅,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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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曰予仕,孔棘且殆”,如今要说出仕做官,实非常艰难危险。

    先到这儿縀拍-糔刎——筰-让她没了夫婿,已是寡妇身份呢。孀居之人,遇着喜事要躲避,也是常有之事。

    林氏太夫人一口气憋心里,差点没把自己气炸了。

    按说呢,林氏太夫人嫡子早逝,如今只有两名平庸庶子,庶孙也没有出类拔萃,她这一房已是不可救药走向没落之路,无法可想——除非曾孙辈有出色人才横空出世,或可挽救一二,不过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既然这一房男子不出色,没人才,自然只有依赖族人,仰仗魏国公,方是道理。旁不说,若大家都和和气气,给她儿子觅份差使,孙子寻个好师傅,有为难之事伸手帮帮,总还不话下。

    她偏不,偏要选择跟张并、张劢硬扛着,不停找别扭。如此一来,徒然误了儿孙,并无其余效用。当然了,儿孙都是庶出,不是她亲生,她不心疼不怜惜,也是有。

    林氏太夫人身边侍立着一位中年嬷嬷,毕恭毕敬站着,十分谦卑。林氏淡淡吩咐道:“明早你去传话,命娘子过来拜见。这婚头天不肯拜,第二天总成了吧?”

    中年嬷嬷忙恭敬应了,“是,太夫人。”接着又陪笑提醒,“太夫人,四太太今儿个弄了个大没脸,合府上下,竟没一个人出声帮她。这么着看,国公爷府中威望,是越来越……”

    “住口!”林氏冷冷喝道:“毛头小子,敢我面前撒野不成!”这不长眼,竟拿我跟苏氏那没分量庶子媳妇相提并论,是要气死我么?

    中年嬷嬷面色惶恐,不敢再说什么,连连告罪,退了出去。出了门,冷风一吹,中年嬷嬷苦笑,没法子,明早便硬着头皮,走一趟吧。

    林氏太夫人枯坐许久,侍女们壮着胆子来催请过几回,方慢慢睡下了。老年人觉少,她躺床上,好半天也没睡着。

    明日见了那一对崭崭人儿,要怎生镇住他们方好?妇年方十六七岁,能有多大胆子,降住一个黄毛丫头,想必不难。林氏满是皱纹脸上浮现出诡异而自得笑容,对于明天见面,她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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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维曰予仕(下)

    严首辅深得皇帝宠信,朝野上下侧目屏息,不肖者奔走其门,行贿者、阿臾奉承者络绎不绝。所有弹劾过他官员,轻者去之,重者致死,毫不留情。严首辅,惯于大力排除异己,戕害他人以成已私。

    有这样首辅,次辅自然难做。明哲保身,跟他同流合污,不好;洁身自爱,跟他划案而坐,也不好。徐郴替自己亲爹想想处境,心里沉甸甸。

    张劢仿佛没听懂似,微笑不语。阿迟祖父许“次孙女”为严家妾,严首辅对他已是坦然不疑。如今内阁之中秩序井然,并无倾轧,何需挣扎。

    徐次辅无非是不甘心屈居人下罢了。既然所图者大,呕心沥血、鞠躬瘁所难免,发什么感概呢。不管文臣,还是武将,要想建功立业、功成名就,谁不是历千辛万苦。

    饮宴之后,徐次辅微笑看向徐郴,“你书房,为父已多年不曾踏足。”徐郴长年躲南京,好容易回了京城,又另院别居,不能随侍父亲身边,对徐次辅一直心怀内疚,闻言忙凑趣,“父亲,儿子已这般大了,您还要查检功课不成?”惹徐次辅粲然,众人也都笑。

    “你若不说,我倒想不起来。”徐次辅捋着胡子发乐,“既想起来了,少不得认真查检一番。还是老规矩,若功课偷懒,我也没有旁话,只将尊臀请出,一顿好捶。”

    众人越发笑厉害,憋也憋不住。

    徐郴愁眉苦脸站起来,抱怨道:“前天发嫁闺女,昨天宴请亲戚,今儿个忙活,女婿回门。都忙成这样了,父亲您竟赶着这时候查检起功课来!”

    “噗——”一声,不知是谁喷了茶。

    徐郴垂头丧气扶着徐次辅往外走,临出门满是眷恋回头望了一眼。只为这一眼,徐二爷、徐三爷哥儿俩笑肚疼难忍,恨不得唤个人过来揉揉。

    应该说,徐郴这彩衣娱亲,是极为成功。身后传来或隐忍或肆意笑声时,徐次辅脸上笑意浓。

    功课是怎么查检,也没人知道。众人只看到爷儿俩从书房回来之时,徐次辅神色如常,徐郴神色也如常。

    午后徐次辅带着妻子、儿孙离开灯市口大街时候,张劢和阿迟还没走。“岳父家饭食好吃。”张劢笑道:“我俩三天才回来一趟,怎么着也要再蹭顿晚饭,方才不虚此行。”又惹来一通大笑。

    “大房这女婿,倒是跟岳家极亲近。”回去马车上,徐二爷坐徐次辅身旁服侍茶水,说着家常,“父亲,看他对大哥又恭敬又亲热,竟好似顶上半个儿子。”

    徐次辅闭目养神,并没答话。大房这女婿若是用好了,岂止顶上半个儿子?怕是比老二、老三加起来还强呢。

    只是素华……还记恨当初之事否?徐次辅忽有些烦恼。论理,莫说做祖父只是要将她许到严家做妾,便是要她去死,她也该毫无怨言。可饱读诗书、贤淑端庄素华,内里却是桀骜不驯,绝不愿为了家族、尊长而牺牲自己。

    徐二爷殷勤斟了杯热茶,“父亲可口渴?喝了不少酒,酽酽喝杯热茶,便舒服多了。”徐次辅慢慢睁开眼,冷冷打量着眼前次子。就是他那个不贤惠、不大度老婆,硬生生把素心这徐家正经姑娘养成了个畏缩女子,耽误多少大事!若素心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可人,自己又何需打素华主意呢。素华嫡支嫡女,嫁到严家纯属明珠投暗。

    “父亲您……?”徐次辅眼光不善,徐二爷心中打了个突突,陪笑问道。方才还挺乐呵,这是怎么了?我可是规规矩矩,没招您没惹您。

    徐次辅冷冷看了他一会儿,“过儿前途也好,婚事也好,你都亲自看着,不许你媳妇儿插手!若他被人欺负了,我只问着你!”徐过,是徐二爷庶子。

    徐二爷吓出了身冷汗,满脸陪笑,“父亲您交代过一回,孩儿哪敢忘了?记得呢,记得呢,错不了。”其实不是,徐次辅确实交代过他一回,“你媳妇不贤惠,过儿不能交给她,你亲自看着点儿。”但徐二爷嘴上答应,心里不以为然,并没当回事。徐过,他亲生儿子,依旧是和从前一样,不管不问。

    “今儿个回了家,便把过儿身边婆子、媳妇、丫头都叫过来训示一通。”徐次辅重又闭目养神,徐二爷擦擦额头汗,暗暗庆幸,“幸亏父亲不曾深问,若不然,岂不漏馅儿了?”

    灯市口大街,徐郴送走父亲,把张劢叫到了书房,“仲凯,陪我说说话。”他眉宇间带着忧郁之色,神色颇为勉强。

    张劢慢慢说道:“岳父,严首辅为人狡诈圆滑,宫中侍卫也好,内侍监也好,他都能折节下交。是以陛下日常起居、喜好、忌讳他都了如指掌,揣摩起上意来,从未失手。”

    徐郴苦笑,“仲凯,瞒不过你。”仲凯闻弦歌而知雅意,根本不必自己开口。

    张劢沉吟片刻,“岳父,邓攸应该会是下一任羽林卫指挥使。”羽林卫指挥使这一年来走马灯似,换了三四个人,都不趁皇帝心意。

    徐郴有些吃惊,“邓攸?是邓贵妃弟弟吧。他是外戚……”外戚有爵位,有俸禄,通常不领实差。天家愿意养着他们,却不愿意让他们参政。

    “这是有先例。”张劢轻轻提醒,“早年前,张太后叔叔伯伯、堂兄堂弟,被作命为锦衣卫指挥使、京营指挥使,大有人。”外戚通常不领实差,可搁不住皇帝陛下执意。

    徐郴心中怦怦直跳。邓攸姐姐邓贵妃宫中有盛宠,他又要做亲卫指挥使,若是这人能跟父亲交好……?宫中消息,唾手可得。父亲不屑于和内侍监打交道,可亲卫指挥使,那是不同。

    父亲和严首辅相比,才具、名望都不输给他,只除了揣摩圣意这一点!徐郴想想徐次辅肩上重担,想想徐次辅无奈,额头慢慢渗出细小汗珠。

    “岳父您不必担心。”张劢心生不忍,取出一方锦帕递给徐郴,示意他擦去脸上汗水,“邓攸此人还算有几分能为,他若走马上任,是好事。”

    徐郴惊喜看向张劢,张劢慎重、肯定点了点头。徐郴高兴拿着锦帕擦汗,好啊,父亲能睡个好觉了。

    徐郴乐呵呵擦了半天汗,已经没汗了还擦。张劢笑道:“岳父,请赐还帕子。”徐郴也笑,“我命人洗了,再还给你。”低头一看,“咦”了一声,“仲凯,你品味颇为奇特。”

    这是一方淡绿色锦帕,帕角绣着一枝浅紫色梅花,简洁大方,疏朗有致。按理说,男人帕子可没这般讲究。

    张劢有些尴尬,“岳父,是阿迟。”这是阿迟连着玫瑰花一起送起自己,一直随身带着,今儿也不知怎么着,竟把它拿出来了。

    徐郴老怀大慰,笑咪咪把帕子还了回去,“仲凯,收好了。”虽说有些不庄重,不过,小两口甜甜蜜蜜,很要好,这比什么都强。

    张劢红着脸收好锦帕,殷勤扶过徐郴,“岳父,咱们回罢。今儿人多事杂,都没顾上陪岳母说话。”徐郴微笑,“好啊。”被女婿扶着,回了内宅。

    进到上房,还没坐稳呢,徐述、徐逸扑了过来,“姐夫,补红包,补红包!”他俩头回嫁姐姐,没经验,结婚那天,红包没要几个,就欢天喜地把中门给打开了。后来经高人指点,后悔莫及。这不,追讨来了。

    徐郴、陆芸都笑骂,“阿述、阿逸,不许跟姐夫歪缠!”方才大家都时候,还人模人样,这会儿可倒好,成小疯子了,没规矩。

    张劢早有准备,笑着命侍女溪藤取来红包,一个接一个发给徐述、徐逸,“阿述一个,阿逸一个;阿述再一个,阿逸再一个……”直到两人拿不住了,方才停手。

    徐述、徐逸乐成了一朵花,“发财了,发财了!”两人大声道过谢,咬起耳朵,“过年了啊,咱们买什么好?去逛庙会吧,见着什么买什么!”

    阿迟笑盈盈看着两个小弟弟胡闹,一屋子欢声笑语,心里暖融融。偶然转头看向张劢,正巧张劢也看向她,四目交汇,胶着了半晌,柔情万千。

    “娘子,早点摆饭罢。”徐郴轻轻咳了一声,低声催促陆芸,“他俩硬要蹭饭,早点摆饭,早点把他们打发走。”

    陆芸抿嘴笑,“好啊。”徐郴和张劢书房说话功夫,她早捉住阿迟,细细从头问到尾,把阿迟婚生活问了个一清二楚,放心之极,满意之极。

    晚上亲亲热热一起吃了饭,婚夫妇又赖着坐了一会儿,被爹娘兄长催着,方不情不愿起身告辞。徐述、徐逸大为不满,“怎么能撵姐姐、姐夫呢?真不礼貌。”

    回魏国公府马车上,张劢故伎重施,坚决要求阿迟“到他怀里来”。阿迟故意靠了靠,然后满脸嫌弃躲开了,张劢一脸期待,“阿迟,舒服么?”阿迟调皮看着他,不置一词。

    美人如玉,容色照人,张劢轻轻揽过阿迟,声音低哑,“阿迟,舒服么?”阿迟使坏,故意低头看着他两腿之间位置,死死看了好几眼。

    把张劢难受,“阿迟,阿迟”低声叫着,头慢慢凑了过来。眼看一个惊心动魄热吻就要出现,阿迟伸出洁白粉嫩小手掌,把他挡住了,“乖,回去洗白白,到床上等我。”阿迟捂着他嘴,暧昧低语。

    张劢俊脸通红,小宝贝,到床上等你?阿迟善解人意拍拍他,“听话啦,莫车里闹腾。否则,等会儿咱们如何下车?”虽说一条甬路通大门,也没法把马车直接赶到屋门前呀。

    估计张劢想想也对,亲到脸上,痕迹太明显,没法见人。所以热吻并没有落到阿迟脸上,而是落到了阿迟小手上。阿迟两只白嫩小手被他捉住,又亲又舔又咬,酥酥、痒痒感觉袭上心头,阿迟蓦然觉着空虚,很想抱着什么,抱着紧紧不放。

    回到嘉荣堂,两人沐浴过后,早早上了床。热烈亲吻落阿迟眉毛上、脸上、颈上,落她身体每一部分,一夜缠绵。

    婚夫妇是很忙,除了必要礼仪活动,要么歇息,要么床上交流。至于魏国公府人和事,他们根本无睱提起,顾不上。

    况且,他们渡过蜜月,过了正月十五就要起程赴南京,魏国公府这些形形色、色亲戚身上,又何必花费过多精力呢?不值当。婚时节,每一刻都值千金,用来研究极品亲戚,太浪费了。

    他俩虽不讨论这府里人,这府里人却不可能不讨论他俩。这是魏国公府,张劢是魏国公,这座府邸,名正言顺是他。其余人,不过是暂住,终归有一天要搬走。

    当然了,林氏太夫人不必搬。她是前国公夫人,身份与众不同。张劢本是旁支,旁支袭了爵,不敢不善待族人,不敢不善待前国公夫人这孤老太太,只有敬着她。

    林氏院子里,侍女、婆子全都屏声敛气,小心翼翼,整个院子鸦雀无声。自打申嬷嬷早起去过一趟嘉荣堂之后,太夫人大发脾气,这一整天都是暴燥易怒,不少人吃了挂落。

    “张劢,你好!”怒了一天,夜幕降临时,林氏气极反笑,“你那个爹,根本就是个野种!就凭你爹出身,你们一家子也配这般风光么?跋扈嚣张,以为这国公府铁定是你了?做梦!”

    “你那个好祖母,生你爹时候是婢女身份!婢女有什么资格做国公府嫡公子正妻?真是贻笑大方。”静寂夜晚,林氏想起往事,连连冷笑,“你这样人袭了爵,还不夹起尾巴做人,竟敢跟我横着!好,咱们走着瞧!”

    你爹打过多少场仗,立下过多少功劳,都没用。袭爵,讲是身份,可不是旁。你爹再能干,再名扬天下,再简得帝心,也搁不住他有位婢女亲娘。林氏满是皱纹脸上,浮现出轻蔑笑容。

    另一所偏僻宅院中,上房也还亮着灯光。不只亮着灯光,还隐隐传出争吵声音。

    “你到底还想不想这国公府住下去?若不想,你赶紧搬走;若想,你莫跟仲凯做对。”张恳本是惧内之人,可事关重大,他并不敢一味捧着妻子。

    “第一,我不搬走;第二,我该教训晚辈,便教训晚辈,绝不因她身份尊重,便畏于权势,纵容于她。”苏氏笔直坐着,冷冷说道。

    张恳急站起身,屋子里转圈,“你不想想自己,也想想我,想想儿子、闺女!如今这个家全靠五弟、仲凯撑着,你何苦得罪他们?你把仲凯得罪狠了,他哪肯照顾咱家?”你男人我,可不是能干之人。靠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

    苏氏轻蔑一笑,“我便是得罪了他,他该怎么拉扯,还要怎么拉扯!你莫忘了,他是怎么袭这爵位。似他这样,族人全该照看呢,甭提咱们这近支了。”

    “这爵位本是咱这一房,因着大哥阵亡,机缘巧合,才轮着他。他以为清清净净得个爵位,得个国公府,旁都不必理会了?世上哪有这种事。”

    张恳目瞪口呆看了她半晌,颓然坐下。苏氏见他如此,倒也没有猛打落水狗,安安静静坐着,不说话。

    沉默了好一阵子,张恳疲惫开了口,“父亲临终前,曾上过折子,请立我为魏国公府世子。”父亲自然是想把爵位留二房,虽然明知庶子袭爵不易,还是抱着侥幸之心,上了折子。

    苏氏先是呆了呆,继而大为不,“还有这事么?你竟从未告诉过我。”结发夫妻,竟还这般藏着掖着,不坦白。

    张恳苦笑,“没有一丝一毫把握之事,我告诉你做甚?”哪敢告诉你,若不成,等着被你嘲笑、讥讽么。

    苏后气了会儿,忍不住问道:“折子上过之后,如何?”张恳神色黯然,“先帝不准。”苏氏眼圈红了红,“先帝好狠心。”为什么不准?若准了,自家夫妇二人哪用寄人篱下,凄凉度日。

    张恳无语。世袭罔替爵位,一向是嫡子袭爵。若是家中有嫡子,嫡子身份毫无争议,折子上了之后顶多是压着、拖着,哪怕是经过三年五年,后总还会是准了。可若是没有嫡子,不管是弟弟、庶子、嗣子、族人,想要袭爵,那全看皇帝陛下了,准或不准,就是皇帝陛下一句话。

    张劢为什么能得着这魏国公爵位?一则,论顺序应当是他;二则,张并是先帝面前红人,先帝乐做这个顺水人情,收买人心。

    张恳少气无力说道:“若没有仲凯,这爵位怕是先帝早已收回了。太太,世袭罔替国公爵位,被朝廷收回还少么?这国公府注定不是咱们,咱们也别说巴结仲凯,只以礼待他,拿他当国公爷尊敬,便是捞不着好处,至少不会惹祸。”

    苏氏低了半天头,后决定,“太夫人话,总是没错。究竟如何行事,待咱们请示了太夫人之后,再作道理。

74、不知我者

    张恳低声央求,“太夫人如今只有庶子、庶孙,全不是她老人家骨血,她哪会体恤?太太,咱们和太夫人可大不相同,一个是身份比不起,另一个,咱们有儿有女,得为儿女着想。”

    苏氏怒其不争,冷冷看向他,“自己儿女,却一心指望着旁人照看!”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放出手段来把家业整治蒸蒸日上,让儿子、闺女都过上好日子,让我也跟着你享享福?

    张恳便有些讪讪。他打小畏惧嫡母林氏,性子半分不爽利,不说懦弱无能吧,至少是绵软好欺。苏氏是嫡出小姐,气势上一直压着他,一直嫌弃他没本事,撑不起家业,张恳也知道自己斤两,对妻儿很觉抱歉。

    苏氏见他如此,唯有哀叹自己命苦。可怜我是苏家嫡出小姐,却被配给了这没心气儿庶子,跟着他窝窝囊囊过了大半辈子,再也难以翻身。张恳,我不过是依着礼节教训晚辈而已,竟把你吓成这样,你可真有出息。

    张恳看看妻子肃穆脸色,心生惧意。算了,让她碰钉子去吧,横竖五弟、仲凯都是顶天立地大丈夫,不会跟她这妇人女子认真计较。

    再一细想,又觉不妥。旁事都算了,女儿阿妩已是将要满十四岁,正是要说亲事年纪。若任凭苏氏得罪五弟、得罪仲凯,平北侯府宴会岂会再邀请阿妩?没有平北侯夫人带契,阿妩这庶支女孩儿谁会放眼里,前程都被耽误了。

    “太太,阿妩这孩子又聪明又懂事,长又好看,无人不夸。”张恳陪着小心,低声下气,“若单凭着咱们,阿妩能见着什么贵人了?见不着贵人,便攀不上好亲事。”姑娘再好,也不能养深闺人不识啊。

    “太夫人认识不少高门大户当家主母。”苏氏心中也是一动,面上犹自逞强,“再说,还有九姑奶奶,还有我娘家,误不了阿妩。”

    太夫人亲生女儿张思,魏国公府排行第九,自出嫁后便被称为“九姑奶奶”。张思嫁到丰城侯府,如今是丰城侯夫人。苏氏眼中,张思这丰城侯夫人,尊贵之极。

    苏氏娘家,西城金鱼胡同。她娘家世居京城,娘家爹、娘家兄长六部任小吏,也算是小康之家。当年因着苏氏亲娘和太夫人是远房表姐妹,故此结下这一门亲。

    张恳很想指出:太夫人年事已高,昔日姐妹作古作古,衰老衰老,况且太夫人对阿妩不过是面子情,想凭借着太夫人给阿妩说个好婆家,不大可能。至于九姑奶奶张思,她不错是位侯夫人,可夫婿宁大可向来纨绔,只挂了个四品虚衔,如今丰城侯府已是日落西山。张思也有待嫁嫡女,她自己嫡女还愁嫁不到高门大户呢,哪里能够拉扯阿妩。

    苏家,不用提了。苏氏这嫡小姐凭什么嫁给张恳这不受宠、没本事庶子?因为苏家和魏国公府没法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阿妩亲事想要苏家援手,那根本是笑话。

    不过,看见苏氏笔挺坐姿,张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会听,由她吧,管不了。赶明儿跟阿妩透个话,这丫头鬼精灵,或许她能有法子,也说不定。

    当下张恳也不多话,洗漱后上床安歇。临睡前,苏氏淡淡说道:“夫人年纪小不懂事,明儿个我去提着她点儿,太夫人处是每日辰正请安。”

    张恳本来已经躺到枕上,闻言给惊坐了起来。这府里有太夫人、四婶、六婶三位长辈,哪轮着你去提点夫人了?你是日子太消停了,过傻了吧。

    苏氏目光异常严厉,她积威已久,张恳怕她怕惯了,当下不敢开口,蒙头睡觉。苏氏微微一笑,他身边躺下,闭上眼睛,没多大会儿便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苏氏一觉醒来,张恳体贴亲手递上温热红糖罗汉果茶,“太太,趁热喝了吧。昨晚你好似咳嗽过数声。”苏氏虽嫌他这般小意,实不是男子汉作为,但见他弯着腰,陪着笑脸,也不好说别,接过来慢慢喝了。

    苏氏喝过红糖罗汉果茶,穿衣下床,洗漱打扮好了,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便要出门去嘉荣堂。她原以为张恳要拦上一拦、劝上一劝,谁知竟没有。

    还没出院门,苏氏腹中一阵绞痛,脸色煞白,额头渗出细细汗珠。旁边侍女、婆子们吓够呛,“太太,您怎么了?”有机灵忙献殷勤,“,请大夫去!”没见太太脸色不好、模样不对么?

    苏氏咬着牙,“请什么大夫!,扶我去用马桶。”没眼色,请什么大夫,等你把大夫请来,你太太我早已撑不住了!侍女忙扶着她回了房,设好马桶,苏氏才坐上去,顿时恶臭满屋。

    侍女也不敢捏鼻子,还要装作笑容可掬模样。做丫头,太太便是很臭,也只能赞是香,不敢露出丝毫嫌弃之状。不过,侍女们心里都嘀咕,好好,太太怎么会拉肚子呢,还拉这般汹涌。

    等到苏氏二儿子张中文、幼女张妩闻声而来之时,苏氏已是连骂人力气都没有了。张中文忙忙请了大夫,等大夫开好药方之后,催着侍女们抓药、煎药,给苏氏服了下去。

    张中文、张妩管忙活,他们老爹张恳绝不肯露面儿,不知躲到哪里到了。苏氏衰弱躲床上,心里把张恳骂了千遍万遍。杀千刀,你便是真要给我下药,也不能下这般霸道!你这是要谋害了我,另娶年轻美娇娘么?

    到了晚上,苏氏略养回来一点精神,把张妩叫过去细细问着,“夫人这一天见过什么人,理过什么事,行事可还妥当?”可别给魏国公府抹黑,别给魏国公府丢人。

    张妩甜甜笑着,“娘,您安心养身子便好,夫人才进门,自有五婶婶教导。娘,五婶婶把平北侯府管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有五婶婶这样婆婆,夫人往后定能独当一面,您不必担心。”

    苏氏沉下脸,面向墙壁,忿忿无言。张妩乖巧,攀着苏氏胳膊嘻嘻笑,“今天啊,夫人把府里有头有脸管事嬷嬷、外院管事见了一遍,也没多余话,不过命他们依着旧例勤勤谨谨办差罢了。顺顺当当,没什么可说。”

    苏氏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儿。

    “没人使绊子,没人难她一难?”苏氏慢慢问道。魏国公府世仆多,眼里没人、心术厉害不少数,莫说才进门媳妇,便是自己这有儿有女太太,一个不小心,也难保不被她们治住,落人口实。

    “没有。”张妩笑吟吟回答。且不说夫人能不能镇住这帮世仆,单说她夫婿、国公爷一旁坐着,虎视眈眈看下去,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明目张胆跟国公爷叫板?唉,有夫婿护着,底气就是足啊。不过,这事眼下还是莫告诉娘亲,省她又添出一肚子邪火,不利病情。

    苏氏未免有些失望。

    张妩体贴替她盖好锦被,柔声哄着,“您啊,消消停停养上十天半个月,身子也就大好了。到时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过元旦,您说好不好?”

    苏氏大怒,“拉肚子而已,要养上十天半个月?”这狠心贼,到底给我下什么虎狼之药啊。张妩温柔、耐心却又坚定,“十天半个月,很会过去。”苏氏无奈,疲惫闭上了眼睛。

    苏氏这一病,各房或是太太、小姐们亲自过来看望,或是命了能言善道丫头过来,转达慰问。柔翰奉了阿迟令,送来补品、药材,“请三太太好生养着。若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不必客气,只管开口。”做足姿态。

    张妩笑容满面道了谢,殷勤送柔翰到院门口,“费心想着,感激很。回去替我们带个好,改天亲自前往拜谢。”周到客气把柔翰送走了。

    柔翰回到嘉荣堂,佩阿迎上来低声笑道:“已经歇下了。”柔翰看看时辰,抿嘴一笑,“早睡好,冬日天气,适宜早睡。”二公子从前,可曾睡这般早?如今他,对床有着异乎寻常眷恋。

    屋里那一对,经过一番激烈床上运动之后,心满意足搂抱一起。只觉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泰,每一寸肌肤都舒展,称心如意,再无他求

75、迨我暇矣

    第二天早上醒来,阿迟连起床力气也没有。张劢心虚,抱她到浴池里泡了回热水,规规矩矩,没敢动手动脚。

    阿迟困倦已极,堪堪瞪了他两眼,迷迷糊糊又闭上了眼睛。“要不,咱俩告病假吧?”张劢没理,低声下气她耳边请示,“你再睡会儿,好不好?”

    阿迟也不假寐了,伸出两只小手捧过他脸,质问道:“不去定府大街了?不去拜见外祖父了?不给舅舅拜寿了?”告病假,你真想出来。婚第五日,病了?让人浮想联翩好不好。

    “去,去,去。”张劢一脸讨好笑容,“阿迟说去,咱们便去。”你若洗着澡也能睡过去,咱们只能告病假;这会子瞧着好像有力气骂人了,甚好,甚好。

    今天是张劢大舅舅孟正宣寿日,张劢和阿迟要过去拜寿,外加认亲。“阿迟,大后天你又会很累。”悠然提前给阿迟打过预防针,“孟家人多,人很多。”张橦当时旁边坐着,笑盈盈凑热闹,“有什么呀,人多,就是收着见面礼多了,对不对?有付出,有收获;一分付出,一分收获,很合理。”

    孟家,除外祖父外祖母之外,有三位舅父,四位姨母,另有三十多位表兄弟、表姐妹,连下一辈小淘气都有七八位了,真是人数从多,济济一堂。

    阿迟想起这些,瞌睡都吓没了。睁开眼,热气氤氲中,俊美男子冲着自己微笑。这会儿人模人样!阿迟白了他一眼,想起昨晚他索求无度,晕生双颊。

    秀发湿漉漉披肩后,亮晶晶大眼睛,雪白肌肤,粉红脸颊,此情此景映入张劢眼中,耳热心跳,却又不敢造次。要是这会儿再怎么着,真是只能告病假了。

    抱着阿迟出了浴池,给她裹上厚厚大毛巾,张劢一直规行矩步,没敢节外生枝。不过,他自己照顾自己,拿巾帕擦干身子时,阿迟不怀好意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张劢再也忍不住,一步跨到阿迟面前,低头咬住阿迟耳垂,“我好不好看?”阿迟拍拍他脸,“早就说过,你太高了,只这一点不好。”

    “不是,我是说……这里……”气息热烈而混乱,眼睛看向下面。阿迟板起小脸不理他,他却执着很,定要问个究竟。阿迟装模作样看了看,嫌弃皱皱小鼻子,“太大了。”张劢轻轻笑起来,“大和硬邦邦一样,都是很舒服很舒服。傻丫头,这个道理你尚不十分明白,晚上我教给你。”

    才不要!阿迟清脆打了他一掌,暗暗决定,今晚可不能像前几天似,被他早早就哄了上床。今晚我要风雅一点,吟吟诗,作作画,谈谈文章。

    佩阿和柔翰等人早外头等发急,看见两人终于出来了,忙请他们坐好了,挽发髻,理妆容,把娘打扮珠围翠绕,富贵华美,郎也是喜气洋洋,春风满面。

    婚夫妇到孟家时候,孟家已是座无虚席,欢聚一堂。甫一踏入大花厅,欢声笑语迎面而来,四面八方都是衣香鬓影,阿迟不由心生感概,婆母大人说很对,孟家人多,人很多。

    张劢和阿迟进来,众人都觉眼前一亮。张劢不必说了,他们看着长大孩子,打小就聪明伶俐,讨人喜欢,长袖善舞。如今成了亲,眉宇间添了和气,嘴角带着浅浅笑意,整个人看上去加舒展大方,令人如沐春风。

    娘是位十六七岁妙龄女子,一身真红掐金锦绣华服,映她愈加肤色胜雪,眉目如画。那双墨玉般大眼睛璀璨莹然,光彩流转,比真正宝石加灿烂、瑰丽。

    长辈眼神或是欣慰,或是赞赏,都替张并和悠然高兴,佳儿佳妇,佳儿佳妇!平辈眼神多是羡慕,也有嘲笑,仲凯你也有今天!看看你服服帖帖样子,男子汉大丈夫可以这样么?

    小辈们则是一脸好奇,这就是表叔娶媳妇儿呀,可真好看。她长好看,穿衣裳也好看,红通通,喜欢死人了。

    其中有两位年纪约为十五六岁小姑娘,相貌、性情、教养都上佳,端庄而优美坐玫瑰椅上,举止行为无可挑剔。不过,如果是熟悉她们人,会注意到两人眼神中有落寞,有酸涩,有一抹不易发觉悲凉。

    悠然笑盈盈站起来,拉着阿迟小手,“好孩子,娘带你见见外祖父家中长辈。”阿迟感激笑笑,“娘,谢谢您。”仲凯娘亲真是太好了,不像婆婆,像亲妈。

    悠然先把他俩带到中间那张桌子,笑着告诉阿迟,“这是外祖父、外祖母。”阿迟知道这是孟赉、钟氏夫妇,忙和张劢一起拜下去,恭恭敬敬称呼“外祖父、外祖母。”

    孟赉是早就见过阿迟,对宝贝外孙眼光十分满意,温和勉励几句,送了一幅豫章黄先生《华严疏》做见面礼。豫章黄先生工书法,他墨宝,珍贵之极。

    “偏心爹爹。”座中有孟赉三个儿子、五个闺女,倒有半数往上人心中暗暗抱怨。您老人家孙子、外孙子多了,娶过媳妇也多了,也没见您回回这般大手笔。

    钟氏头发已花白,脸色却红润,显见得保养得当,养尊处优。她是悠然嫡母,待悠然虽不亲热,却也有面子情,也笑着说了祝福话语,送了支镶珠嵌宝金步摇做见面礼,很隆重。

    作者有话要说:“迨我暇矣,饮此湑矣”,趁着我闲睱,满饮欢乐酒。

    抱歉,没写完,我继续。

    我全勤没有了,5555

76、衡门之下

    午后阳光淡淡照在她白皙精致的小脸上,添了几分空灵和澄澈,张劢看的入了迷。这是自己的妻子,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姑娘,心尖上的姑娘。

    阿迟浏览的并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典籍,而是轻松愉快的笑话、拟话本,不费脑子。不知看到了什么好笑的,她嘴角噙笑,眼睛弯弯。

    张劢趁机说道:“很好笑么?让我瞅一眼。”慢慢的、不动声色坐到阿迟身边,凑头过去一起看。若有若无的幽香萦绕在鼻尖,恬淡而优雅,清浅却又迷人,张劢早已心猿意马,也没看清楚书上写的是什么。

    阿迟翻过去一页,没看两眼,掩口而笑。古人在房事上头也是很有见地的嘛,这话说的又直白又有趣,“难道在肚子上做诗不成?”很有实干精神。

    张劢觉着不对,一眼瞅过去,脸都白了。这哪是小姑娘家能看的东西?会把我媳妇儿教坏的。伸出手指把那些字捂了,“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阿迟,不看书了,陪我说说话好不好?”柔声哄着,慢慢把书册合上,远远的扔开了。

    今晚就把书房清理一遍!但凡言语粗俗的,色迷迷不庄重的,一律烧了!要不正经,只能我跟她不正经,旁的可不成。

    张劢脑子有点糊涂,这是自己看过的书么?自己什么时候看过这个?幸亏半月斋极少请人进来,但凡进来也是在桌案旁落坐待茶,不会进来随意翻检。

    阿迟似笑非笑看着他,不说话。张劢轻轻咳了一声,“那个,我半月才来一回,这书架上的书,许多没看过。”你方才看的那本,我可没瞧过。

    “我知道,书非借不能读也。”阿迟很是善解人意,“想必你跟我一样,瞧着书名有趣便买回来了,过后却无睱阅读。”

    张劢揽着她的小蛮腰,满意的轻轻喟叹,“知我者,夫人也。”看看我小媳妇儿多好,多给夫婿留面子。秀外慧中、蕙心兰质,说的就是我家阿迟了。

    阿迟推推他,“你到椅子上老老实实坐着,咱们斯斯文文说话。”张劢“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却还是原地坐着,不动弹。

    “仲凯,你有多少个表妹?”阿迟冷不丁儿的问道。张劢怔了怔,一一细数,“大舅舅家的阿芷、阿蘅,二舅舅家的阿荃,小舅舅家的阿蔷,四姨母家的阿若,六姨母家的阿瑾,堂姨母家的小可儿……”不数不知道,原来表妹真是不少。

    阿迟也不转头看他,慢吞吞问道:“阿若是哪位啊,名字好美。”张劢为难,“我也说不清,夫人,阿若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一堆表姐表妹呢,阿若又不起眼儿。

    “那,阿瑾呢?又是哪位。”阿迟紧追不放,“她俩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裳?你形容给我听听,我便知道了。”

    张劢挠挠头,“阿瑾,和阿若差不多大,长相什么的,也差不太多。她俩穿什么衣裳?夫人,今儿咱们见了一堆表兄弟、表姐妹,我实在记不起来。”阿迟你考倒我了,阿若和阿瑾什么模样,真是不好描述。倒是小冾儿、小可儿,年纪小,又有趣,容易区分。

    阿迟笑咪咪拍拍他,“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不是什么大事。”他若是连两个今天才见过面的表妹穿什么戴什么都不记得,该是没有放在心上的。既如此,不必理会。

    张劢松了口气,“外公家人口虽多,却是一团和气。舅舅、姨母都和气慈爱的很,外祖母虽和我们不亲近,却也不疏远,见了面总是客气又周到。阿迟,外公家是没有麻烦的。”

    “那,谁家有麻烦呀?”阿迟漫不经心问道。

    张劢摸摸鼻子,“算是程家吧。夫人,如今爹娘家中住着位姓程的表姑娘呢,只因她姓程,爹爹也好,娘亲也好,俱要厚待于她。”

    程帛本是跟着她父亲程御史到京中为程希送嫁的,程希出嫁之后,程帛生了病,没法儿和程御史一道返回南京。程希还是新嫁娘,也不大方便照看待嫁闺中的庶妹,程御史没法子,吞吞吐吐跟张并说了难处,张并和悠然商量过后,把程帛接到了平北侯府,遣了侍女、婆子,悉心照看。

    阿迟有些好奇,“仲凯,令祖母好像非常之威风。”能让张并、悠然夫妇二人都退避三舍,仲凯这祖母,一定厉害之极。

    方才还隐隐为李若、任瑾这样的表妹烦恼,怎么就没想起来,平北侯府还住着位程帛“表妹”呢。仲凯,你的表妹实在太多了。

    张劢点头,“祖母,确实很威风。她曾是卫国公府嫡女,自幼娇生惯养,性情有些跋扈。后来卫国公府夺爵抄家,男丁流放肃卢州,女眷官卖,她被魏国公府买了去,千金小姐沦落为婢女。”

    阿迟恻然。这个时代没有人权,做老百姓固然艰难,做官也不容易。卫国公府还是开国元勋呢,一旦出了差错,也是这么个下场。

    “买她的人,别有用心吧?”阿迟猜测道。同样是国公府,从前想必打过交道的,有意买了卫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做婢女,想必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我媳妇儿真聪明。”张劢趁机在她小脸蛋上啄了啄,“可不是么,有人别有用心。我祖父的妹妹一向看她不顺眼,成心买她回府的。”

    同样是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骄横跋扈的程度不相上下,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忽然有一日其中一个沦落到要被官卖,另一个便兴奋欲狂,忙不迭的命人,“快买了来,快买了来!”

    等到买了回府,自然是肆意j□j。施虐的那位,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被虐的那位,咬紧牙关,哪怕吃尽皮肉之苦,绝不开口求饶。

    她竟然没有痛哭流涕,竟然没有苦苦求饶!如此一来,可有什么趣味呢?张大小姐恼羞成怒,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没头没脑抽了过去。

    接下来的事,让张大小姐目瞪口呆,让张大小姐后悔了一辈子:她的同母哥哥张铭冲出来救走了程家丫头,后来更和程家丫头私奔到了并州,在并州成了亲,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个出生在并州的孩子,注定是不受父族喜爱、接纳的。他幼小的时候,父族视他为耻辱,恨不得他悄没声息的死掉。长大后刚毅武勇,战必胜、攻必取,驱逐鞑靼,绥清边境,功成封侯。

    原卫国公程普生被先帝封为平顺伯,福禄田永业田都在其原籍广宁。张并的生母程濛被特旨封为广宁郡主,享广宁两千户封邑。程家,翻身了;程濛,翻身了。

    这种性格的生母,哪是好惹的?虽说程濛后来出家为尼,不过张并和悠然但凡遇着和程濛相关的人和事,都会特别谨慎小心。

    阿迟聚精会神听完这段往事,心中啧啧。仲凯,令祖母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了,有股子狠劲儿,不认命,不服输,非常执着。

    “程家表妹,将养的如何了?”阿迟已经很久没见过程帛,未免有些好奇。这位姑娘在西园养过伤,如今又到平北侯府养病去了,也算得上不认命。

    “时好时坏。”张劢微笑,“有时能跟娘亲出去赴宴、会亲友,有时只在房中静养。”说起来也是值是玩味。

    阿迟倒很理解。程帛若是总病着,不能出来结交京城名媛,不是白白留在京城了么?若是全好了,少不了要返回南京,命运又掌握在嫡母程太太手中。故此,她竟是好一阵、病一阵,方才合适。

    说着往事,说着家常,不知不觉已是夜幕降临。“饿了,晚饭给我吃什么?”张劢催着开饭。快吃饭吧,吃完饭还有正经事。

    阿迟笑咪咪跟他商量,“咱们吃过晚饭,你还带我回来书房,好不好?仲凯,我很喜欢这儿,扑面而来的书卷气,最是熏陶人。”

    新婚妻子既然开了口,张劢哪有不答应的,自然说“好,带你回来。”心里却在犯嘀咕,阿迟,你今天看的都是什么呀,还书卷气?

    这晚月光皎洁,夜色宁静,晚饭后两人携手回了半月斋,张劢处置过一回公文、书信,阿迟拿着一册很纯洁的话本,看的津津有味。

    冬季,即便月光也异常清冷,淡淡的,如流水般,穿过窗户静静泄了进来,一室清辉。月光撒在阿迟头上,好像披上了银色缎带,雪白小脸更显柔和、美丽。

    她看的很专注、入神,张劢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面前,深情凝视着她,她竟没发觉。

    “阿迟,该歇息了。”张劢柔声提醒。

    阿迟装作没听见,继续看话本。才不要这会子就上床呢,运动时间也太长了。

    张劢欺身过来,纤长优美的手掌放在书页上,“冬季养生,宜早睡。阿迟,咱们沐浴歇息,好不好?”

    阿迟抬头看着他,笑的很甜,“我想画幅仕女图,仲凯,我作画,你帮我题诗,成不成?”你可是文武兼修,可是儒将,风雅一点啦。

    “明儿再画。”张劢义正辞严,“这会子夜已深了,点灯熬油的,太不节俭。阿迟,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

    “点灯熬油的,太不节俭”?阿迟呆了呆,仲凯你好神奇,一本正经说这个?嘴角勾了勾,再勾了勾,阿迟实在抑制不住,笑意在她脸上蔓延,一直到了眼角,到了眉梢。

    眼前的小美人如此灵动,如此鲜活,张劢这合法丈夫兼热血青年哪里忍耐的住,抱在怀里连连亲吻,“阿迟,阿迟,宝贝阿迟。”

    这晚两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都穿着大斗蓬,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尤其是阿迟,回房后根本不露脸,连佩阿和柔翰也看不到她的真面目。

    第二天没有外事活动,新婚夫妇便多睡了会儿。他俩才起床收拾停当没多久,张橦破门而入,“二哥,二嫂,师公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这会儿精神了,我再写一章,明早看正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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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华映月介绍:
祖父依着孙女辈的排行,给她取名“素华”;
父母叫她阿迟,“爹娘早就盼着有个宝贝小闺女了,阿迟,你让爹娘好等。”
她另有昵称,一一。
“仲凯,你只许有我一个。”
“知道了,一一。”
…………
“不是说了只许有你一个?你便是我的一一。”
素华映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素华映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素华映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