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9章 无情
柚港。
这座原骠国十八强藩之一的弥臣国王城,因为是骠国西南沿海大港,同时又盛产大米和柚木出名,秦琅率联军占领此城后,便以此城为联合舰队的军港和联军指挥部,并更名柚城。
“上官仪将出任弥臣都督,正在路上。”
典军钱孝武告诉秦琅。
“上官仪被贬官了?”
钱孝武将一份情报递到秦琅面前,这是吕宋驻洛阳进奏院那边收集到的最新情报,飞递南下,再从海上转寄过来,颇费周折,花了不少时间。
因为远离中原,所以现在秦琅与中原朝廷的信息有着起码近一个月的时差。这还是建立在秦家本就在中原有畅通的消息网,以及在南洋有诸多港口传递的情况下。
情报是进奏院发出的,进奏院里有秦家的秘密情报武官,会把收集来的各种最新情报验证筛选后发出来。
翰林院大学士上官仪被贬弥臣都督,是因为他上了一道奏章,请求废除韦后。韦后生子,京中传闻纷纷,都说这孩子是赵庶人的,韦后和韦家的名声都坏了。然后更惊人的还是又传出消息,韦氏自己闷死了刚出生三天的孩子,然后嫁祸给秦皇宸妃姐妹。
这下可就更是一石激起千重浪,人人唾弃。
虽然皇帝说孩子是因早产而先天不足导致的夭折,又说韦后是产后虚弱加上孩子夭折导致精神抑郁等,可洛阳的官员百姓哪个不精啊。
这番解释太过勉强,何况大家早就都听说孩子是足月产下的还是九斤重呢,哪来的早产虚弱?
既然孩子足月生下来很健康,那突然夭折就更不可能,毕竟先前韦家人是进过宫见过这孩子的,还到处宣扬这孩子长的健壮,又说这是嫡皇子,要立为储君的。
那么这前后矛盾之中就透露着一个真相,可能是韦氏为了遮掩丑事,自己杀了孩子,反而再嫁祸载脏到秦皇宸妃身上。
这种观点得到越来越多人的支持。
特别是事后韦后被送去上林宫休养,又被隔绝与韦家等来往,韦皇宸妃也因此被贬为嫔后,大家就更认定了。
于是呼,人人喊打。
韦氏先前就没攒到什么人缘,先前的学城事件中,更是让许多人把不满集中到韦氏身上,现在那还不趁机痛打落水狗。
正是在这个时候,内相上官仪也上了一道奏章,请废韦氏。
可是没想到的是,皇帝居然将上官仪贬为弥臣都督,近乎流放了。
秦琅把最新的这份情报看完,心里也不由的感叹。
“这次还有夹带洛阳的报纸吗?”
“有。”
钱孝武又取出一叠报刊,有朝廷的邸报,也有各部衙办的官报,以及报商书商们办的一些报纸,基本上都是洛阳城中较有影响力的一些报刊的最新内容。
秦琅一份份翻看,这上面的内容可就更多也更杂了。
什么时事新闻什么民生经济,甚至是诗词歌赋,地理见闻等等。
看着这些报纸新闻,基本上就让人感觉好像又回到了洛阳,能够直观的感受到大唐京都的时况。
邸报上刊有吏部提供的最新重要官员的人事调整信息,比如说上官仪被贬就在这一期公告上,这邸报是要经驿站传抄给各道州县以及诸都督军镇的,好让朝廷的各级官员等了解朝廷最新情况。
当然也还有不少其它的消息,比如说邸报上还刊登了由枢密院提供的南征捷报,行营总管王玄策在北面如何大败十万骠军,如何乘胜连下千里,如何征服了弥诺、阿瓦这些强藩、部落。
甚至还刊登了齐王秦琅率吕宋军以及南洋诸藩国兵,奉朝廷之令按枢密院部署,如何在海上远征骠越,迅速攻灭骠国西南大藩弥臣国的消息等。
秦琅甚至还在另一个版面上看到皇帝下旨,把弥臣国王城赐封给秦琅。
“大王,咱们建联军灭弥臣国,现在朝廷却来摘桃子设都督府派官了,倒是好轻巧。”
秦琅不以为意,继续翻看着其它的报纸。
妹妹秦淑如今是皇宸妃,秦婉则是淑妃,皇帝的后宫一后六妃,除了韦皇后和秦淑妃没动,其它的都大变动。
这里面透露着不少信息。
可上官仪请求废韦立秦,却被立马贬来这弥臣任都督,偏偏此时皇帝又下旨把弥臣国王城赐封给秦琅,再加上先前承诺给秦家四个商站之地给秦琅儿子为封,这事总透着些不一样。
合上报纸,秦琅心中得出一个初步结论。
皇帝确实有抛弃韦氏的想法,但却明显还是不打算立秦淑为后,更没想立李贤为太子。
萧皇贵妃、郑贵妃、王德妃和徐贤妃这四妃的出身都是士族,两江南士族两山东士族。
皇帝这是打算利用士族来打压秦琅为首的军功贵族?
这四妃里面,萧皇贵妃更有可能是被皇帝选出来接替韦氏的。
当初皇帝选韦氏,一来韦氏为关陇名门,京兆数百年望族,且一直有跟李唐皇家联姻,出过宰相,又因为在圣祖朝站错队被狠狠打压过,名望足恰衰弱中,被皇帝选中。
只是没想到被苏氏的临死反击,被弄的元气大伤,那孩子的出生和死亡,更让韦氏陷入了一个绝境,皇帝也绝情,眼见韦氏落入泥潭自身难保,也难再为所用,干脆就将其抛弃,立马就又选了个萧妃上来。
萧妃是萧德言的孙女,萧德言是前宰相萧瑀的侄子。萧德言数年前去逝,死时九十七岁,相当长寿,早年曾是废太子建成的太子冼马,后曾跟苏勖都是魏王李泰府中的重要属官,参与编括过志。
属于前期一直没站好队的那种倒霉人,不过后来老老实实做官,东宫侍读、著作郎、秘书少监、太常卿一路过来,弘文馆学士,加银青光禄大夫。
兰陵萧氏属于江南顶级门阀,而且隋唐以来,一直都与皇家联姻,名望不错,虽然李恪也曾娶兰陵萧氏女为妃,李恪又是杨广与萧后的外孙。
可李恪一直也没怎么成势过,更是在开元初就被长孙无忌给干掉了。
秦琅问孝武,“知不知道吴庶人李恪妻萧氏入宫否?”
李恪有两位王妃,一位是母亲杨氏的侄女同是弘农杨氏,另一个则是兰陵萧氏,曾被武则天称为吾千里驹的成王李仁,是李恪嫡长子,正是出自萧氏,并育有李恪第三子。
论辈份,这位萧氏是萧皇贵妃的姑母。
“大王如何知晓吴庶人妻萧氏也被召入宫中?”
“果真如此么?”秦琅摇头冷笑了两声,皇帝李胤行事,向来有些无视礼法,从来不会顾忌什么纲常伦理这些,比如之前私通武才人,后来又把徐昭仪接入宫中,如今都封贤妃了。
再比如把儿子的妾韦氏纳入宫中,又把弟弟李祐的王妃韦氏纳入宫中,姑侄两个同享。
所以秦琅觉得李恪的妻子萧氏未必就会被放过,他可是早听说过这位前吴王妃名门出身,贤淑多才的。
有韦氏姑侄先例在,如今再来个萧氏姑侄也很正常。
钱孝武告诉他,萧氏确实进宫了,已经被封为充容。
这让秦琅确信,皇帝是准备要抛弃韦氏而扶萧氏了。
联系刚才邸报上吏部的人事公告,太子舍人、武阳县侯萧沈加封为梁国公、中书侍郎,明显是为下一步拜相入中枢做准备的。
上官仪挺倒霉的,面对朝野废韦立秦的那种呼声,皇帝杀鸡儆猴,上官仪成了牺牲品。
秦琅倒也没多大失望,毕竟本就不曾抱过什么希望。
但现在的结果来看,也算达到他的预期了,这一年多来皇帝对吕宋频频出手,亦真亦假,搞不出是试探还是要动手。
秦琅也只能予以一些回应。
这次南洋会盟,联军入骠,就是一次回应。
现在皇帝也据此做出了动作,秦淑封皇宸妃、秦婉复淑妃,几位皇子公主恢复爵位封号,李贤还改封为秦王。
秦俊在朝中也授光禄卿、晋齐国公,秦珣也恢复了一个县公爵位。
不过秦琅也没有什么心怀感激的。
这就好比先前皇帝无缘无故的揍了秦家两巴掌,然后现在给了个枣。在秦琅看来,无故被揍两巴掌当然不能还心怀感激的,更不能因为先前被揍了两巴掌,现在改揍一巴掌,就觉得这是恩赏了。
打铁终究还得靠自身硬。
孝武很不客气的道,“这天子就是个十足的昏君,不用正直能臣,不听忠言良策,却偏信奸佞小人,种种倒行逆施,昏庸十足。”
钱孝武乃是秦琅老家臣钱德兴之子,而钱德兴又是巢国公钱九陇的婢生妾子,早年自立门户,跟着秦琅南下也算白起起家,之前钱九陇嫡子钱元修参与苏氏的玄武门之变,钱家算是遭逢大难。
好在钱德兴这支如今在武安、吕宋开枝散叶,因早自立门户又与秦琅联姻是儿女亲家,得秦琅庇护,这次倒没受多少牵连。
可钱家却也因此对皇帝更加没多少好感了。
想到那场玄武门之变,秦琅也只能一声叹息。
宫变不是那么好搞的。
其实苏氏他们有暗里联络秦家,只是秦琅根本没有理睬,当然也没有奏报上去。
事败之后,秦琅不知道苏氏等人有没有招供当初曾暗中联络秦家参与谋反一事,其实也不太在意,因为他如今跟皇帝早就已经不需要那点借口了。
第1350章 有理有节有利
“三郎,要不反了算了!咱们举起清君侧的旗号,打进洛阳城,拥秦王贤为天子,清除妖氛,革新朝政!”
年轻的钱孝武进谏。
秦琅却只是呵呵一笑。
孝武这番大逆不倒的话,秦琅却也没训斥,钱家属于秦家忠心的家臣,钱德兴与兄弟庶兄弟还有一众子侄,对秦家更是忠心耿耿,当初开拓武安,后来征服吕宋,无数钱家子弟都是冲锋在前,甚至战死重伤了好几个。
秦钱两家后来还联姻,两家利益更是捆绑紧密。
如今如钱存武这样的年轻人,尤其是这些秦家家臣的二代三代青壮,好多眼里都只有秦家只有吕宋,早没有了天子。
这种趋势倾向,其实秦琅是知晓的,也知道是秦家的那些老家臣们有意引导的结果,他没有刻意去阻拦。
不过说起兵清君侧,秦琅却没有半点打算。
起兵,就是造反。
其实到如今,秦琅也明白吕宋不少家臣们的心思,想着大家征服经营吕宋,朝廷没费一兵一卒没支持过一点钱粮,甚至没有派过官吏来帮忙管理,却年年要收走吕宋三分之一的税赋,另外秦家还年年向皇帝进贡。
这几十年来,朝廷从武安从吕宋,吸了多少血?
大家早有不满。
尤其是吕宋本来就是在海外,时间久了,大家都有拥秦琅自立为王的念头,这个王不是朝廷封的王,而是跟林邑王、日本王那样独立的国王,可以维持宗藩关系,但不用再向朝廷纳税,国政军事经济等也全由自己说了算。
毕竟吕宋是大家一手打下来并经营的,凭什么要给朝廷这般吸血?
不过秦琅在教育自己儿孙时,却一直强调着吕宋乃大唐疆土,在纳税上贡这方面,也从没有拖欠或隐瞒偷漏的行为,这里面深层次的原因,其实就是秦琅一直以来的初衷。
为华夏开疆拓土,传播汉文明,走的更远,而不是总想着内斗。
他想要的是一定的自治权,但并不想完全脱离中原朝廷。
这种想法,其实秦家内部也很不理解。
而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吕宋虽然发展挺快,但脱离不开中原大陆,一旦吕宋真要走向完全自治的道路,甚至与中原对抗,那么其实是没好处的,不说中原讨伐,就是被封锁,也可能一朝回到解放前,以后也很难再迅速发展。
秦琅可不想在海岛上关起门来当个土皇帝。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讲,秦家都不能造反叛乱,还得想办法维持目前这种关系。
皇帝屡屡对秦家出手,秦琅没有说起兵反叛,更没有说到沿海搞事情,也没有停止进贡、缴税。
他的选择是召开南洋十国会盟,建立联军攻打骠越,在这个时候,秦琅依然还是组建盟军协助朝廷的南征,而不是扯后腿搞破坏。
该做的事情不含糊,但该展示的实力也不含糊。
“你去与联军各家的将军们说一声,这次打弥臣缴获的战利品,先拿出两成来,一成上贡给天子,一成准备给朝廷的南征军,剩下的八成,我们十家再平分。”
“凭什么?”孝武不满。
“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不要鼠目寸光,要有格局。”
“可朝廷都已经来摘桃子了,我们被占了便宜,还反而要再给他们分好处?”
秦琅笑笑。
抬头望向远方。
天上乌云堆集,看着又要下雨了。
这骠国的雨季,还真是让人讨厌,感觉天无连日晴,潮湿闷热,许多士兵都得了皮肤病。
秦琅这样的联军统帅倒是挺舒适的,原先在大宝船舱里很舒适,进入了柚港进城后更舒适了。
柚港是一座很大的城,最大的特色就是这里有无数的佛寺,数量多、占地广、规模大,而且很精美,骠国的建筑水平很高。
这里物产丰富,又有贸易之利,财富聚集。
联军攻入后,把那诸多佛寺都抢了一遍,抢尽浮财后开始抢那些佛像,什么鎏金镀银铸铜的全弄走。
许多精美的佛像和器物,只被削走了上面那层值钱的贵金属,然后留下了破损的内部塑像。
曾经高高在上的佛,此时跌落尘埃。
那些自诩为他们代言人的僧侣,也被锁链捆起押上奴隶船。
这种对骠越文化、宗教的入侵和毁灭,秦琅并没有制止,这本身也是历史的一部份。
文明和信仰的碰撞和征服。
这是丛林的法则,是历史的必然。
正如骠国这数百年的统治,也是建立在他们对其它部落、藩国的征服上的。
眼下的柚港已经恢复了平静,城中的人口也减少了许多。
贵族们或逃或被俘,僧侣们也被视为无用之物,大多沦为了奴隶被送上了船。
寺院被毁。
秦琅原没想到皇帝会把这座城封赏给他,所以如今便也打算做些调整。
给更多的土人穷人分田授地,建立更完善的行政组织,同时开始恢复本地的商贸经济。
虽然一时还很萧条,但确实已经慢慢在恢复生机。
秦琅甚至还在这里建了许多粥棚,给贫民施粥,为他们重新编立户籍档案,甚至在城中已经开起了银行钱庄的分号,并开始对商人、百姓等发放低息贷款,以助他们恢复生产、经济。
原本想着抢一把就走,现在得做好长远管理的打算。
虽然皇帝把柚港分封给秦家有些意外,但这里毕竟远离中原,而且这也仅是骠南千里海岸线的西南一角,秦家展现出来的实力,对于朝廷征服这个广阔的西南国家,有很大的帮助。
秦琅准备加大力量经营此港,把他建成秦家在马六甲海峡以西的一个战略要港,将来等朝廷兵马征服整个骠国,打通与云南的通道后,这个港口必然会很兴盛,能带来巨大的经济回报。
何况,柚港可是有这世界上最好的柚木,有极丰富的柚木资源,能为秦家的造船业提供很大帮助。
联军正筹划着下一轮进攻,他们打算趁现在骠国新败之机,也同时趁着朝廷的远征水师还没到来,以及北方的陆上行营没南下前,再干几票大的。
这次灭掉弥臣国,确实抢到了不少好东西。
可谁又嫌多呢?
秦琅对此的态度是不反对,只要做好准备,能抢就继续抢。远征军如今有两万多人,何况又已经整编出了一支四万多人的土著协从军。
虽然在秦琅看来,那些协从军纯乌合之众,但毕竟也算人多势众,有远征军在,对付骠越南面的那些小国和地方,还是有很强的优势的。
联军的目标也很直接,就是抢。
没有谁想着长久占领这里,就算事先秦琅没说土地归大唐,他们估计也不会要。
甚至对于秦琅准备长期占领和经营柚港,他们还觉得有些意外。
不过见秦琅真的已经开始经营柚港,各国代表又有些动摇起来,甚至也想在沿海弄块地建个要塞或是港口什么的。
最后秦琅亲自召集各国代表开会。
跟他们谈了半天,最后达成了一个协议,就是秦琅在柚港给其它九国,各划一块地给他们建一个坊区,以便于他们各国以后在柚港停泊补给或经营,同时也将柚港设为自由港,以便于诸国商货。
抢一把就走,跟长久经营一座贸易港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秦琅不得不从这次随同远征的吕宋封臣、官吏中抽调出一些精明能干者,委任职事。
照例,由秦琅的一位儿子遥领柚港的主官,因为朝廷已在这边设立了弥臣都督府,柚港以及周边地区被朝廷设为定海州。
赐封秦琅一子为世封定海州刺史。
现在秦琅便委任了定海州的长史、司马、六曹参军事,并打算在这里设定海军镇,下辖一支州镇兵,并组建一支土人团练兵。
要修复城墙,加强防御,扩建港口、码头,甚至要建水师营栅,城外也要建起堡垒、驿道,也要着手建立屯庄等。
反正不容易。
“殿下。”
“自颁分招安令后,如今每日赶来的土人越来越多,这样下去,我们从寺院、贵族豪强等手中没收来的土地,岂不全分给那些土人了?”
孝武一身汗水进来禀报。
秦琅觉得他能力不错,年轻肯干,所以已经授封他为定海州兵曹参军事一职,定下他留守一事。
崽卖爷田心不疼,秦琅在柚港现在正在轰轰烈烈的打土豪分田地,对原来上层的贵族、官员、豪强、僧吕等,秦琅可是毫不客气,反正这些人也不会支持自己。
所以这次就一次解决,联军先彻底的洗劫一遍,抢光然后抓尽,接着秦琅再收田。
收回来的田,部份划为官田,用做官衙的公廨田、州县学、社学等的学田,以及驻军的军屯田,以及官吏们的职田。
当然还有一部份是秦家的王庄以及世封刺史的永业田,驻防将士们的勋田。
除了这些,秦琅还拿出一部份来授给留下来的官吏将士们,给他们做领地采邑。
剩下的,秦琅就拿出来分给来归附的土人。
按丁分地,每个壮丁授十亩,一个家庭二十亩打底,最高授三十亩地。
宣誓入籍、改汉姓名、授分田地,以后遵守定海州的律法,交租纳税服役。对于仍信仰佛教、婆罗门等宗教的土人,要加征一笔额外的十一税,但如果放弃旧信仰,接受汉化者,就可免于上缴这笔十一税。
信仰自由。
但对于传教、建寺、剃度等,严格按照吕宋那边的规矩来办。
虽说秦琅定的规矩挺多。
可是柚港派出去的土人归附者,向各地方上的土人百姓宣传了柚港秦家的招安令,告诉他们来这里入籍投秦,能分田授地,税赋还不高后,来的人很多。
过去弥臣国上层剥削下层百姓可是非常狠的,秦家定的这些规矩、税赋,对他们来说太优厚了,更何况,还能分田授地?
百姓纷纷涌来,迫不急待的就要宣誓入籍,想要马上分到田地。
改汉姓名,放弃宗教信仰这些算什么啊。
本来许多穷人信仰宗教,就是因为生活太苦看不到半点希望,才信仰宗教,以求最后一点光明希望,现在用旧信仰就能换取这么多好处,谁不愿意。
何况,如果你是个虔诚的信仰者,秦家也并不勉强你放弃,只是会优先授田给那些放弃旧信仰接受汉化者。
而且不放弃旧信仰的也还是有机会能排到队分田授地的,只是以后得加征十一税。
只要你信仰坚定,十一税也是值得的。
秦琅低估了那些土人中的贫民数量,也低估了秦家条件的优越吸引力,来的人越来越多。
秦琅却只是笑笑。
来的多怕什么。
反正一丁授十亩,一家最多授三十亩地,授的田地并不多,而弥臣附近可是三角洲大平原啊。
“来者不拒,优先授田给那些放弃旧信仰接受汉化的土人,优先授给那些一家数口的家庭。”
在秦琅看来,这种拖家带口的家庭明显更稳定,更易于管理。
“对于那些单身的,或是不愿意放弃旧信仰的,可以招募他们到我们的工坊做工嘛,我们这里以后港口码头、工坊等都会需要很多人的。”
招募为工人虽然没有田地,但也是一份工作,也能养家糊口啊。
“也可以招募为佃农,把官田租给他们佃种,或者直接招到官庄、王庄做佣工。”
“我总觉得直接给这些人分田授地,太便宜他们了。”
秦琅呵呵一笑。
“我们以后要长久经营柚港,柚港要发展繁荣,就离不开人,只有足够的人口才能供给柚港的物资需求,以及为柚港的码头、工坊提供足够的劳力。”
“反正这些田也是我们抢来的,有什么舍不得的。趁着朝廷还没有打过来,咱们先多招些人。”
“我只是觉得,我们其实完全可以用抢来的人为奴,为我们的庄园、工坊做工,既便宜还省事。”
秦琅摇头。
“奴隶肯定也要用,但不可能全用奴隶,我们只打算在这里经营一座港口,以后也不太可能移民过来,所以长远考虑,适当的放宽些条件,是有利的。现在招来的这些土人底层百姓,我们分给田地,他们得到好处,也会记我们的好,同时也可以成为我们的优质税源、兵源的。”
如何用少数,统治绝大多数,尤其还是异族统治,这其实是很有学问的,仅靠奴役是不可持续长久的。
吸纳一批底层土人,让他们成为新柚港人,甚至成为新吕宋人,让他们的利益捆绑在吕宋这条船上,与秦家利益一致,这无疑更好些。
柚港远离吕宋,跟椰城、狮城、西贡等地一样,其实秦家都是没法移民统治的,秦家现在连吕宋本岛都还人口严重不足呢,只能以少量吕宋派遣官吏来统治当地土著发展。
钱孝武点头。
“殿下,如果朝廷到时攻灭骠国,万一想要夺走柚港,如同当年对武安一样,我们怎么办?”
“有理有利有节的应对!”秦琅平淡道。
第1351章 落日
秦琅站在摩拉港秦家商馆的三楼阳台上,看着远处的萨尔温江落日。
夕阳西下,红日被丘陵山脊半掩,落日映红了半边天空,美丽非常。在城与山之间,是一汪宽阔平静的水面。
那是萨尔温江,而秦家商馆的人则称为怒江。
这就是西南夷人称之为怒江的那条河,发源于青藏高原的唐古拉山南麓,当地人称为那曲,离开源头,改称怒江。这条大河跨越地域极广,长达近五千里。
在高原上蜿蜒曲折,水面平静的流淌着,而在中游,却是高山深谷水流湍急,进入下游后,雨水多流量大山势开阔,形成肥沃的农耕区。
一直南流入海。
因为怒江在此进入海湾,也使的这里成为骠国南部的四大港口之一,也是骠国诸藩里较强的八都瓦国的王城。
但是现在,这座距离弥臣港原本东西相距一千二百余里的骠国东南大港,也已经被联军拿下。
秦家在此设立商馆多年,早收集了这里方方面面的情报,当联军率先拿下了西南的弥臣港时,秦家也开始在这边行动。
“这里好美啊!”
“其实哪里的落日都很美。”秦琅拥着女王一起欣赏落日,夕阳西下,满天彩霞。
身处异国他乡,可看着这落日晚霞,却也总觉得熟悉和亲切。
相比起距离海岸还有二百多里的勃臣港,摩拉港就在海边。
位于安达曼海的莫塔马湾东岸,怒江与吉英河、阿兰特河的交汇处,地处冲积平原,背依比劳山脉,港口西南还有比卢岛为屏障,是优良的避风港,有两条入海道。
航运通畅。
摩拉也是骠国的强藩,同样崇尚大乘佛教,但境内也还有许多婆罗门教以及印度教等,随着秦家在这里建立商馆,也修起了道观、孔庙。
“这真是个好地方啊!”
秦琅感叹着,相比起勃臣港,摩拉港只好不差。
一侧是高耸着佛塔的丘陵山脊,一侧是蓝色大海,中间满是佛寺和民居。
这里恰如一幅美丽的风景画卷。
秦琅站在这里,看着怒江,甚至有种站在上海外滩的感觉。
“真想不到,这大江居然是从高原的西昌道一路南流而来的,高原、雪山、冰川然后是峡谷、雨林、平原,奔腾入海。”女王想起了云南通海的杞麓湖。
“如此美景岂能无酒?来一杯?”
女王却笑着摇头。
“这风景都让人迷醉了,应当来杯茶,三郎要喝什么茶,我去弄。”
“还是我来吧,我弄两杯姜桂茶来。”
姜桂茶倒也简单,在这个潮湿的骠越,来杯姜桂茶挺不错。
生姜切片,狮子国的真肉桂冼净,然后取红茶,放茶壶中一起煮,待水变成红色,捞出茶、姜、肉桂。
“要糖吗?”
“这茶色真靓,我要点红糖。”
加入一块红糖,一杯姜桂茶就做好了。
这样的一杯茶,除湿暖胃,还能散寒止痛。
女王范琳接过茶,感觉心中温暖无比,他记着自己每月那几天总是不舒服,总能这般体贴。
秦琅举杯冲女王一笑。
茶入口,确实不错,虽然对于秦琅来说,其实更喜欢喝绿茶,但是这种加料的茶偶尔喝喝也不错。
当然,这样的一杯茶,如今却风靡世界,在西方,甚至是贵族阶级才能享用的起的时尚生活方式。
看似简单的茶,但首先得有一套来自东方大唐产的瓷器茶具,而且贵族们还讲究最好是来自大唐景德镇产的青花瓷器,其次是来自越州的青瓷、邢州的白瓷,再次是产自洛阳、长沙、太平、吕宋骨瓷等瓷器。
一套最好的景德镇青花瓷,价比黄金,尤其是那些定制限量款的,更是奢侈中的奢侈品,其中一些有书画名家大师联合制作的,就更加难得。
有了好瓷器茶具还不够,茶和姜、桂、糖也不便宜。
茶也分好多等级,比如最受欢迎的红茶,首推来自江西、福建武夷山所产的,其中最珍贵的品种,比等重的黄金贵十倍不止。
中国和天竺是最早栽种生姜的地区,中国古代对生姜不仅做为调料还入药,古天竺人甚至把生姜称做是佛赐下的灵药,而阿拉伯人的古兰经里更是把生姜描述为天堂神圣饮料。
而在南洋地区,他们还坚信生姜有壮阳作用。
所以古代的国际贸易中,生姜是一种贸易量很大的商品,既做为香料,也做为药材。
尤其是在位置偏北的欧洲地区,姜不能自产,于是成了赛黄金的香料,跟胡椒、肉桂是一个身份地位的。
而且生姜储藏运输不易,很多时候都是把生姜做成姜粉或是干姜运输贩卖,生姜的价格自然也就更上层楼。
肉桂就更被炒的厉害了。
秦琅这杯茶里的肉桂用的是来自僧伽罗的肉桂,也被称为是真肉桂,以区别其它地方或中国的肉桂,因为只有来自狮子国的肉桂,味道更独特,而来自中国的肉桂味道更重些。
狮子国肉桂为浅棕色,皮薄层数多,味道温和甘香,适合制作甜品、奶茶等,而相比较下中国的肉桂为深棕色,皮厚层数少,味道刺激辛辣更适合炖肉烹饪,一般叫桂皮。
在西方,狮子国的肉桂还被那些海商们大肆营销炒作,编出许多神话传说故事,让肉桂还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从古埃及到古罗马,肉桂在西方极受欢迎,不仅用于调味,还用于医疗、化妆,膏油、熏香中也会使用,甚至埃及的木乃伊也使用,而古罗马人盛行火葬,也会在葬礼中用上肉桂。
他们火葬中用肉桂也跟那个营销传说有关,对古代西方人来说,肉桂来源是个迷,商人为了保持肉桂渠道的秘密,以及维持高价,就精心编了个故事,说有一种神鸟叫不死鸟。
它们以**为食,降生五百年后,落在棕榈树顶端为自己搭巢,然后出外收集肉桂、甘松、没药等香料,衔入巢内,垫在自己的身上。当它呼出最后一口气后悄然死去,同时从它的身体里会飞出一只新的不死鸟,同样拥有五百年的生命。等这只不死鸟长到大有足够的力量时,就会把父母的巢穴从树上飞起,衔往埃及赫利奥波利斯城,放在太阳庙里。
而人们要想取得肉桂,只有在当不死鸟衔巢飞往埃及的过程中,当它们疲惫时,会选择在悬崖峭壁上休息,于是商人们发现后,就会献上牛,引不死鸟把牛带回巢中,活牛在不死鸟的巢穴中挣扎,沉重的牛会把不死鸟巢穴破坏一些,让一些巢穴的材料肉桂等掉落山崖下。
商人们这时就可以冒险收集这些肉桂了。
所以这些肉桂被商人们说的神乎其神,以至于埃及人用肉桂做木乃尹,罗马人在火葬中使用肉桂,都是相信肉桂有不死鸟的重生神性。
许多西方人都极迷信肉桂,把肉桂中加入生姜、胡椒做成汤剂,相信男人喝了可以雄风不倒,甚至给姑娘两腿间抹上,能助双方快乐似神仙,所以肉桂在西方也成为妓院的刚需货物。
实际上,出口西方的肉桂,有七成以上来自于狮子国,还有三成是来自于南洋以及中国,被一些商人故意假冒狮子国肉桂,也被称为假肉桂,狮子国的肉桂也称真肉桂。
在最贵的时候,肉桂卖的比黄金还贵重,但这些年,肉桂已经因为海上贸易量的增大,导致输入的量增加而价格下跌了许多。
秦琅之前在海上会盟时,除了谈关税协定外,就还曾经牵头提出要搞香料出口协议,就是各家分配香料的产量,协商统一的香料出口价格,控制出口数量,以保证香料的高端价格,维护大家共同的利益。
其实不管是肉桂还是胡椒、丁香、豆蔻、生姜等,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稀有东西,只是一个供需问题而已。
以前西方人以为香料都来自于印度,可实际上,大多数香料都来自于南洋或中南半岛一带,印度只是很早以前垄断着香料贸易而已,到了八世纪开始,转而由阿拉伯人开始垄断香料贸易。
再后来就为了突破封锁,寻找新的香料贸易路线,所以才有了大航海时代,也因为大航海时代,引发了西班牙、葡萄牙、英国等在中南亚的香料战争。
有需求,就有商业利益,当需求足够多,那么利益也就足够大。
在大航海时代,随着西方殖民者的到来,他们占领控制了许多香料产地,并且大规模栽种,使的香料产能过盛,于是那些香料商人们直接就把大量的香料烧掉,然后继续维持天价。
倒牛奶这种事情,古已有之。
香料说到底,主要还是西方不产,然后需求高,本身有腌制鱼肉、调味的需要,同时又有人故意营销炒作,所以又还有医疗、保健甚至是化妆等各方面的作用,自然导致需求量居高不下。
莫说遥远的西方,就连中国古代,胡椒这些东西也都是贵的很,甚至在汉魏时还主要从西域那边丝路进口,绕了一大圈。
哪怕到了唐宋时期,胡椒等香料依然是高价,就算到了明朝,皇帝都通过朝贡贸易把贩来的香料垄断在自己手中,然后高价出售,或拿来当成货币发给百官当成俸禄。
如果秦琅能够拉着南洋诸国建立起这么一个香料供应组织,那么就能控制产量、控制价格,内部分配份额,有序竞争,互相合作,避免恶性竞争,无序抢夺市场,导致产能过盛,价格崩溃。
这就好比后世的石油组织一样,产多少、什么价,他们说了算,价格低了就减少开采量供应量,把价格拉上来。
胡椒论颗卖,一头牛换两斤豆蔻,一匹马换一斤藏红花······
黑胡椒牛排、白胡椒猪肚鸡,美味啊。
实际上,受限于海上航运,加上之前波斯、大食等的战争,导致南洋通往地中海的商路并不通畅,得海陆兼行,甚至得通过战争区,使的香料供应量大减,价格也一直居高不下。
如今大食内战又起,从红海到波斯湾,从阿拉伯半岛到地中海,到处都是战火,商路不畅,西方各国市场上的香料价格不断攀升。
许多商人都在寻找开辟新的贸易路线,有人试图穿越非洲内陆,绕过红海,有人试图走阿拉伯半岛北线,也有人看到如今大唐的强大,试图先往东航行到中原东南沿海,再经陆上丝路往西经西域走北线,不经波斯而直接没里海黑海,抵达罗马、法兰克,再至地中海。
当然也有商人试图通过交州红河进入云南剑南,然后进入关陇河西,或是直接在印度河口登陆,上溯翻越开伯尔山口,进入吐火罗,经昭武往西·····
第1352章 削夺王爵
在足够多的利益驱使下,各国的商人都疯狂起来,各显神通。
小小香料,却牵扯到无数国家和商人。
做为上游产地,秦琅他们当然有足够的优势,不过吕宋自己本身并不产多少香料,所以他希望组建联盟,以在里面争取到更多的话语权。
当然,秦家的糖,如今也是一种重要的香料,而大唐的茶,也是如此。
整个胡椒的市场,一年起码需要数百万斤,甚至仅中原大唐,胡椒需求量就极大,所以若是这个香料联盟能够建起来,秦家未来利益巨大。
在吕宋的南面大洋深处,可是有一个香料群岛,这片后世称为摩鹿加群岛的地方,几乎是丁香和肉豆蔻此时的唯一产地。
但这上面的土著实力弱小,秦琅如今已经基本上征服了整个吕宋群岛,最南端的棉兰老岛南端的海南港,距离摩鹿加群岛北边的北马鲁古岛也就千里距离,秦家在婆罗洲北边新建的宁波港,也不过两千里。
这个距离虽说不近,但也确实不算远。
毕竟这是海中,又不是陆地,更不是深山丛林里的两千里。
原先吕宋以及吕宋群岛的不发达,最关键的原因还是不靠近贸易航线,所以偏僻闭塞落后,至于更南面的马鲁古群岛,虽盛产香料,胡椒、丁香、肉豆蔻盛产,但也只是以前干佗利等国的香料商过去收购,别看干佗利以及爪哇商人香料贸易赚的盆满钵满,但产香料的马鲁古群岛的土人可没赚到什么钱。
在香料群岛上,香料不值钱。
真正赚钱的,都是那些垄断市场的香料商人而已。
整个大巽它群岛,有上万个岛,但只有西边的苏门答腊和爪哇两岛靠近主航线,相对强一些,出现了两个地区性海上强国,而如婆罗洲这个面积更大的岛,以及东边的苏拉威西大岛,不靠近航线,便还处于相当落后的社会。
婆罗洲上好歹还有个渤泥国,是当年从西边过来的,但东面的大小群岛上,就相当土著落后,甚至好多还是原始社会,茹毛饮血。
当初秦家征服吕宋大岛后,一路南征,越往南,碰到的土著就越弱,社会更加分散,生产技术也更加落后。
没有香料的话,这些群岛就算再过一千年,都还会是原始时代。
不过现在,确实值得秦家花费人力物力财力开拓一条南航线,打通香料群岛,在几个主要大岛上建立起据点和香料种植园。
女王想不到秦琅因为一杯姜桂茶,能够思维发散到遥远的马鲁古群岛,甚至已经打算回去后就着手组建一支新的南征舰队,去征服香料群岛,在上面建立殖民据点,甚至在考虑要派哪个儿子或是孙子过去镇守了。
“三郎现在占据了摩拉,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女王问。
摩拉港口位置优越,处于贸易航线上的重要节点,更别说这里连着怒江,虽说不能沿江上溯到西昌青藏高原去,但深入骠国东南部,甚至沿河谷通往黑齿都督府、银生都督府也是可以的。
有这样的地理交通条件,这里自然会成为一个重要的贸易港,也能成为秦家重要的商货销售区。
女王问的自然是如此好的地方,朝廷未必还会再给秦家,而秦家是否又会拱手让给朝廷。
“摩拉港我已经给朝廷上书,等上官都督到了后,便将此港及周边地区交接给他。”
“拱手相让?”女王微笑。
“总不能贪的无厌,朝廷已经给了我一个弥臣港,又给了四块领地十万亩,我也不能太过份了。”
“可摩拉是你拿下的。”
“这没错,但那也是因为朝廷南征大军在北边击败了骠国王的大军,我也是借势而为,何况,我们攻灭八都瓦国后,不也收获丰厚嘛,钱粮人口我们得了许多,这地就留给朝廷吧。”
女王抿了口姜桂茶,“摩拉港旁边的两万多亩地领地,跟一个八都瓦国相比,还是差距太大了,我打算上书朝廷,为三郎你请功,请朝廷将摩拉港外的比卢岛封赏给秦家做封地。”
比卢岛是摩拉港的临海屏障,岛很大,足有五十万亩之广,南面是海,东西两面正是怒江的两条出海口,北边与摩拉港就隔条江,这个岛的条件还是不错的。
当然,与摩拉港还是差距巨大的,毕竟这就是一个岛,沿海临江,岛上几乎称的上是一马平川了,搞搞种植不错,甚至也可以建个港,但毕竟是在岛上,且对面又有一个摩拉大港。
秦琅笑笑,却没反对。
用一个几百里的八都瓦藩国,换一个五十万亩比卢岛,秦琅这绝对不算占便宜。
让范琳去试探下天子的态度也不错,这次出兵,本就有向皇帝展示力量的意思。
试探下深浅吧。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
“回吕宋。”
“就回去?”女王突然有些舍不得了,这段时间,离开林邑,抛下一切,能够陪着秦琅纵横海上,朝夕相伴,女王非常满意,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通海杞麓湖畔的那段日子。
“总不能一直呆在这边吧?天子既然都派了位都督来了,而且听说南洋水师也派出了远征舰队,已经过了狮港,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了,所以我也没必要再留下来了。”
这回该展示的肌肉也秀了,趁火打劫灭了两藩,抢的钱财人口也足够多了,这里毕竟不是吕宋发展的重心,顶多也就是一块殖民地,一个贸易航线上的贸易补给站或是中转港。
“三郎真就看着朝廷一路灭了骠国?照这势头,只怕明年就能灭亡骠国,再有个三五年,差不多就能安稳控制整个骠国之地,三郎就不担心,洛阳天子到时挟这南征大胜之威,抽出手来再顺势南征吕宋?”
“这是我一直在避免的事情,但如果皇帝非要一意孤行,到那时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女王挽起秦琅的手,靠在他肩上,“不管未来如何,林邑会一直与吕宋共进退的。”
秦琅笑笑,“谢谢,假如有一天,朝廷想要攻打林邑,吕宋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们守望相助。”
“好!”
······
洛阳。
宣政殿内,皇帝李胤的头又痛了。
疼痛难忍,豆大的汗珠滴落,痛到极致,皇帝拿头撞桌案。
砰砰的响声中,却没有一个内侍宫人敢靠近,因为最近几次皇帝拿头撞桌撞墙宫人劝谏时被皇帝直接给砍了好几个。
当时的皇帝就跟疯了一样,拔刀乱砍。
所以每当此时,所有人都默默的退到门口,远远的保持距离,再没有一个敢上前劝谏了。
而事后,皇帝也绝不会责怪他们不劝谏。
砰砰的响声持续了好一阵,终于渐停歇下来。
皇帝面色苍白,浑身如虚脱一般的趴在桌上。
睁开眼,皇帝却视线模糊。
比上一次情况更加恶化了。
“来人!”
皇帝声音虚弱的喊道,内侍高护小心的上前,“奴婢在。”
“高护,给朕把刚才还没看完的奏章念给朕听。”
高护小心翼翼上前,拿起摊开的一份奏章。
他先迅速扫了一眼,发现是枢密院呈上的奏章。
原同署枢密院事的萧嗣业,如今已经升为枢密院使兼领上院,这位是隋朝萧皇后的侄孙,少年时便跟随隋炀帝,后随姑祖母萧后入东突厥,东突厥灭亡后,随萧后归唐,是个能打的猛将。
当然他能升任枢密使,最重要的不是因为他能打,比他能打且功勋资历高的还有很多,重用他关键是他曾是皇帝监国时重用的心腹,而如今其堂侄女和堂妹又得帝宠,为皇贵妃和充容。
正是凭这层关系,萧嗣业成了枢密院执政第一人,而其从兄萧沈,如今也刚取代韦玄贞为侍中。
萧家已经取代韦家,成为皇帝面前最得宠当势家族。
“安西大都督上奏昆陵都护、昆陵郡王、兴昔亡可汗、赐国姓李弥射谋反,安西大都督调安西诸军、北庭诸军,并召蒙池都护、蒙池郡王、继往绝可汗赐国姓李步真讨伐······”
“弥射兵败战死,子元庆自立为可汗·····”
“步真追击深入,雪夜,元庆突率精骑袭营,直冲步真大帐,无人可挡,元庆亲手斩杀步真,并尽杀其诸子弟·····”
一战死了两个都护,还是大唐在西域的两位郡王,甚至还是朝廷特封的两位可汗。
虽然在贞观后期,朝廷对西突厥分化拉拢,合弱离强,又强势的灭了高昌、龟兹等国,使的西突厥早不如当年,十姓衰弱,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所以西突厥就算臣服了,朝廷也一直都很提防。
想尽办法,分化拉拢,最后授封两位早降唐的达头后裔分别任兴昔亡和继往绝可汗,分统两厢十姓,各为一府都护。
同时也对十姓突厥各部,也划分边界,授封都督、刺史等职,层层分化。
效果还是不错的,反正这些年,西域都挺安稳的,让朝廷得以不断向西推进,在天山以北,也建立起了稳固的碎叶、伊丽、大宛、波斯四大军镇。
当年朝廷在灭了贺鲁和乙毗射匮后,选了步真和弥射来分任可汗,就是不让西突厥再有一统各部的机会,同时也是看中步真和弥射虽是堂兄弟,但早就是不死不休的死仇。
两人回到西域任可汗、都护,确实是相互敌视,使的两厢互相仇视,不复统一,直到步真向安西大都督府举报弥射谋反。
弥射谋反这事,有些牵强,只是做了些有违朝廷规定的事,毕竟是羁糜的都护府,这种事情是常有的,可步真却添油加醋,告发弥射谋反,甚至还栽赃陷害。
而大都督府把事情上报到朝廷枢密院后,皇帝明知这里面有问题,却故意视而不见,而是借机让大都督府问罪弥射。
皇帝的心思很简单,借机把弥射给拿下,甚至是借机挑起西突厥两厢十姓的再次内讧,朝廷好趁机削弱西突厥,甚至是废两厢羁縻之制,改直隶于安西、北庭。
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如皇帝希望的那样,步真积极响应朝廷诏令,率部猛攻弥射,两人本是世仇,弥射当然也不甘心坐以待毙,出兵反击。
双方你来我往,可有朝廷在后面拉偏架,弥射背着叛逆之名,被群殴,只能节节败退,然后被步真斩杀。
只是步真也没料到,弥射的儿子元庆是个猛人。
当然步真更没料到的是,当他杀了弥射之后,朝廷就开始着手调头来对付他了,朝廷不仅立马停止了对弥射残部的穷追猛打,甚至还偷偷的给元庆提供了步真的情报,甚至故意送了他们一大批军资器械让他们抢。
于是乎,就发生了元庆诱步真深入,然后突袭其军,阵斩步真,大败其军的事情。其实,本来步真并不是孤军深入,因为他与安西、北庭诸军约定是一起进军,分道合围会剿元庆的,谁知道最后就他一路如约进军,便成了孤军深入。
甚至他们的行军路线,以及驻扎位置等,都被暗中泄露给了元庆。
弥射死了,步真又死。
两位西突厥可汗先后战死,东西两厢十姓也在这场内战中损失惨重,更重要的是,随着两位可汗之死,两厢之主已经再次衰弱,而突骑施、葛逻禄两部,甚至已经实力反而盖过他们了。
皇帝揉捏着脑袋,闭着眼睛听高护念给他听。
“朕念,你写。”
“告诉萧嗣业,元庆父子谋逆叛乱,夺去其郡王之爵、可汗之封,并收回赐国姓,步真贪功冒进兵败身死,丧师辱国,罪在不赦,并夺去爵位汗号,收回国姓·····”
高护拿着朱笔记录,手都在颤抖着,想不到他一个阉人,居然能代天子朱批。
“传旨安西、北庭,蒙池都护府、昆陵都护府皆罢撤,分别并入安西、北庭,今后由朝廷直接统管两厢诸部········”
第1353章 操之过急
“突骑施本非贵种,出自异姓别部,乌质勒不过步真从属,有何资格敢向大唐求取都护之职,甚至妄图觊觎可汗之位?”
宣政殿中,枢密使萧嗣业态度强硬。
皇帝垂坐于帘后,眼睛上蒙着纱布,敷着眼药,头上还扎着银针。萧皇贵妃在旁边小心侍候着,新晋为宣徽院使的宦官高护跪坐在一边,手提朱笔。
由于这几年皇帝的风炫越来越严重,加之皇帝对于外朝大臣的不信任,导致皇帝开始重用天子家奴的宦官,比如之前在枢密院设枢密院使,由宦官担任,负责皇帝与枢密院执政的沟通。
之后又往北策禁军各军中设立左右护军中尉,同样以宦官任之。这些护军中尉做为天子亲信,不仅仅是派去的监军,而是分掌禁军兵权。在原有制度下,诸卫大将军、将军不直接统兵,由各中郎将统兵,护军中尉级别与北衙诸军将军同级,低大将军一级。
但却比中郎将高,这实际就是等于皇帝以护军中尉担任了禁军的实际主将,节制各中郎将。
新设的宣徽院分南北两院,这个新设的内廷机构,实际上对标的是政事堂,是皇帝内廷的大总管。
如此一来,枢密院使、护军中尉和宣徽院使,就与外朝的政事堂、枢密院、翰林院内外并立。
由于使用的是宦官,所以皇帝操纵起来更方便。
高护以内侍高官官内侍监之职兼领宣徽院使这个差事,成为皇帝内廷大总管,并且在皇帝不便批阅奏章之时,代替皇帝批红。
枢密副使薛仁贵进京不久,对于曾经在漠北的老搭档萧嗣业的强硬态度,却有不同的看法,他在外面殿中朗声发言,声音传入帘后。
“西突厥可汗王室阿史那氏虽然实力日衰,但毕竟是诸部之主,威望仍在,如今步真、弥射皆死,若是圣人能够降恩,册封步真之子斛瑟罗为新的蒙池都护、继往绝可汗兼右卫大将军,以统辖五努失毕部,以夷治夷,对朝廷来说也是上策。”
“如果朝廷直接废了蒙池、昆陵二都护府,把两厢十部突厥纳入安西、北庭管辖,那么如乌质勒这样的突骑施首领,定然难以约束,到时不免要起冲突。如今朝廷西征军虽然与大食的交战中,占于上风,可毕竟战事一时未休,还是要尽量避免后方突厥诸部的动荡。”
帘后,皇帝靠躺在那,听着殿中执政大将们的争论,却并没出声,高护提笔做着记录。
萧皇贵妃则在为皇帝揉捏着颈部。
此时的枢密院中,老帅们尽出,李绩转任左仆射,程咬金、苏定方等外任,反倒是让资历更浅的萧嗣业和薛仁贵做了正副使,又以社尔、何力几员胡将入西府执政。
对于西域突厥人的动荡,枢密院内态度不统一。
皇帝的谋划,是要废西突厥,觉得时机已成熟,要如当年废东突厥汗国一样,把西突厥也彻底纳入大唐统治,不再行羁縻之制。
萧嗣业支持皇帝,但薛仁贵认为条件依然不成熟。
西突厥王室阿史那家族这些年内斗的太激烈,如今确实已经打的后继无人了,斛瑟罗、元庆等远不如步真、弥射他们。
一边是大唐几十年来的不断强势进驻西域之地,一面是不断加强对西突厥诸部的控制力,所以如今的西突厥在刚经历了这轮由皇帝幕后挑起的内讧后,确实是群龙无首,甚至出现了权力真空。
相比起弥射之子元庆,斛瑟罗如今还在洛阳任光禄少卿,其实就是一直在朝为质。父亲战死西域,皇帝下旨问罪,斛瑟罗也只能上表请罪,而不敢有半分不满。
更别说回到西域,继承家业部族了。
他不敢。
也不想。
斛瑟罗在洛阳呆的时间很长,当年随父亲往长安内附大唐天子,几乎就是在中原长大的,对遥远的西域并没多少感情,而在长安洛阳呆了这些年,也对大唐的实力更加了解,也更加畏惧。
父亲突然死在了征讨他堂叔弥射的征途中,朝廷反而降罪,他又岂会猜不到半点缘故?
所以当朝中出现了些声音,说准备让他回去继续可汗,统领五弩失毕后,他直接就惶恐的上书表示自己不想离开洛阳。
在洛阳当个富贵闲人不好吗?
回西域去做什么?五弩失毕并不会听他的,就那乌勒质,如今已是五部中最强的首领,甚至暗里拉拢了车鼻施、鼠尼施组成了一个联盟,兵强马壮,野心勃勃,父亲在时,还能镇的住他,可父亲死后,自己在西域没有半点根基,如何降的住这等人?
运气好,去了西域也就是被架空,当个名义上的可汗、都护,运气不好,被乌质勒杀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他不是元庆那样脾气暴躁,跟他爹弥射一样,他情愿在洛阳多享受几年。
不过对于枢密副使薛仁贵来说,谁又会考虑斛瑟罗的感受和想法呢,站在他的角度来说,西突厥王室虽然已经在内斗中衰弱,但诸部实力还挺强,尤其是这些年内斗中,也还崛起了几个强势力。
比如突骑施和葛逻禄,都有取代阿史那家族的实力。
突骑施本身在贞观末划分都督府时,获得了两个都督府的封地,一分为二,两部各据一府,实力很强,他们又联合车鼻施和鼠尼施同进退,组起了小联盟,步真在世时,以大唐郡王、册封可汗、都护、兼大将军的这一连串头衔,都只能勉强镇着乌质勒父子。
葛罗禄原隶属弥射,又有部份隶属于漠北,本身处于金山南北两麓,号称三姓葛罗禄,在贞观末的划分中,三姓葛罗禄甚至拥有四个都督府,分属北庭和漠北。
论实力葛罗禄人不及突骑施。
但因为近二十年的漠北西域的安稳,反倒让原本分属东西突厥,夹在中间内讧不已彼此相攻的三姓葛罗禄人恢复了关系,甚至联系越来越密切,三姓葛罗禄人也就形成了一股地跨金山的不弱势力。
而突骑施和葛罗禄两个小联盟,本身都是不是突厥本部,属于别部异姓,两部相邻,这些年暗里勾勾搭搭。
因此,薛仁贵认为步真和弥射之死,其实对朝廷来说不是好事,因为弥射和步真虽然不和,但对朝廷十分恭顺,甚至他们必须得依靠朝廷的支持才能镇压的住手下的这两大强部。
本来朝廷支持两人,坐山观虎斗,由着他们较量就好,这样一来,葛罗禄和突骑施上面有人压着,都很难壮大。
可偏偏皇帝非要设计除掉步真弥射二人,如此一来,西突厥王族彻底衰败,再无法压制诸部,尤其是对突骑施和葛逻禄二部来说。
因此现在突骑施直接就向皇帝请求接任蒙池都护之职,还暗示想接任可汗之位。
本来朝廷还能利用步真、弥射这两达头可汗的后人,利用阿史那王室的名望来压制他们,现在好了,得朝廷自己撸袖子下场干了。
朝廷若是拒绝,并废西突厥,撤两都护府,必然就要引发乌质勒这等野心派的反叛。
薛仁贵于是力主,授封斛瑟罗和元庆继任两可汗之位,继续分统蒙池、昆陵都护,借阿史那王族的身份,来联合其它几部,压制这两个露头的强部。
饭要一口口吃。
灭西突厥确实是既定战略,可也得看时机。
萧嗣业则认为现在就是时机已至,趁机废西突厥,罢二都护府,乌质勒敢有非份之想,那就杀鸡儆猴,连他一起收拾,到时其它人也就老实了。
突骑施如今主要游牧在伊丽河至碎叶川一带,但大唐在这里经营有伊丽和碎叶两大军镇,仅屯的军田就有百屯。
大唐边军屯田,一屯五千亩,百屯就是五十万亩地,经历几十年时间,唐军在碎叶和伊丽这两大富饶平原上,开垦出如此多的军田,使之两大军镇,完全可以粮食自给自足。
另外两军镇的牧场,也能为军镇提供充足的战马和役畜、皮肉等。
萧嗣业认为碎叶与伊丽两军镇的实力,完全可以压制突骑施,若是他们敢有异心,正好趁势攻灭,彻底改土归流。何况,除了碎叶、伊丽两前出的军镇,后方还有北庭的庭、西、伊诸州,又有天山南的安西府焉耆、龟兹诸州。
大唐在西域的实力,可不是贞观年间可比的。
乌质勒敢有野心,那就是自寻死路,何必畏手畏脚。大唐都有能力远征西域,与大食在波斯争雄,甚至还能占据上风,那在天山北打个突厥部落,还怕什么?
其它几位执政也各发表意见,基本上两种意见都有,一时争持不下。
萧嗣业向帘后请旨。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皇帝仍然闭着眼睛。
“宅家?”萧皇贵妃小声唤道,还以为皇帝睡着了。
皇帝的右手动了动,抬起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
“授裴行俭为安西都督府司马兼蒙池宣慰经略使,诏王方翼为碎叶军使兼碎叶城镇遏使。”
“授来济为北庭都督府司马兼昆陵宣慰经略使,诏刘仁轨为伊丽军使兼伊丽城镇遏使。”
皇帝睁着眼睛口述。
高护奋笔疾书记录。
第1354章好大喜功
帘外。
萧嗣业和薛仁贵、李社尔、李何力等枢府执政也都明白了皇帝的心意,然后是要一意废西突厥、罢撤两都护府之意。
裴行俭和来济分任安西和北庭的三把手,实际是出任蒙池和昆陵这两地的长官,其差事里宣慰和经略这两个词,已经表明他们差事的重点,若是突厥诸部老实,那就宣慰安抚,若是不老实,那就经略招讨。
还给他们各派去一个能打的悍将,王方翼和刘仁轨,都是名门出身且非常能打的,属于在开元一朝中打出威名来的新一代战将。
皇帝明显没太把如今的西突厥放在眼中,什么突骑施、葛逻禄算个屁,这几十年,西突厥这个汗那个汗的,起起落落,敢反大唐的谁又能撑几年?
现在大唐天子的目光早已经越过了河中,目光放到了波斯,放到了信度河,甚至是放到了里海的伏尔加河畔了。
大唐在西域的丝路,都已经三路齐进,北路经昭武、可萨,直接通过里海,联通黑海,与罗马帝国直接贸易往来了。
中路,经天山南北通过昭武、吐火罗,与波斯相接,甚至如今随着唐军西征的推进,只差一点点就能南接波斯湾了。
现在大唐中线丝路,无数的粟特商人用骆驼把货物运到河中,运入吐火罗,然后波斯和大食商人接力,再运往两河或波斯湾北岸,他们在那里与埃及商人或是天竺商人交易,由他们再分销转运往更遥远的地方去。
而南线,直接从天山南经葱岭进入吐火罗,再越过开伯尔山口,进入印度河流域,把货物卖给天竺商人,通过恒河销信天竺诸国,或是沿印度河南下入海,在海口把货卖给大食可埃及商人。
过去,东西万里之遥的丝路,大唐真正能控制的也就是到河西走廊,再往西就基本上是西域的西突厥人,河中的粟特人等控制了。
丝路贸易,其实是分段的,玉门关以东,是大唐控制,天山南北是西突厥人控制,河中地区是粟特人控制,再往西,则又有波斯人、天竺人、可萨人、阿尔瓦人、罗马人等,往南是吐火罗人、天竺人、大食人、埃及人以及威尼斯商人。
西突厥、波斯、罗马、可萨、天竺、大食,各方霸主,都在极力垄断自己家门口的丝路,层层设卡,重重收税。
东方的丝绸贩卖到罗马,贵比黄金,南洋的香料,几经转手到威尼斯商人手中时,甚至已经号称黑黄金,价格则翻了几十上百倍,其中大多数都是因为路上层层抽税导致的。
西突厥最强盛的时候,能够灭亡厌达,征服吐火罗,拳打波斯,脚踢罗马,最重要的就是他们掌控了从玉门关直到黑海的丝绸北路,丝路上绝大多数的利润,都被他们拿去了。
而如今,大唐三条丝路路线,都直接与波斯、罗马、大食、天竺这些地区大国联通起来,中间少了许多中间商,这意味着大唐不仅掌握着丝路上重要的货物源头,也掌握了更多的贸易中转利润。
大唐在西域这几十年的发展路线,实际上就是沿着丝路贸易的线路,一路沿丝路修驿站、兵堡,建立军镇、屯田,沿线移民。
皇帝一直在盯着西域,他的目光很远。
他现在在盼着西征军能够大败波斯的大食人,最好是能够趁势一股脑的顺着吐火罗往南推进到大海边。
虽然前线的郭孝恪告诉皇帝,吐火罗本就属于高原地带,往南更是戈壁沙漠,相当难以通行。他给皇帝提议,若要打通一条西域出海口,其实最佳的方案,就是在越过葱岭后,在乌浒河的上游的月氏都督府阿缓城(汗阿巴德)南下,经双泉州兰城(巴格兰)往南抵写凤都督府罗烂城(巴米安),往东翻越大雪山(兴都库什山脉),抵达东麓的河谷细柳州的护闻城(喀布尔),沿细柳河谷向东,翻越隘口,进入到印度河谷的犍陀罗国。
只有经这条路线,才能翻越大雪山,抵达到富饶的印度河流域,然后顺流而下,就能直抵大海了,甚至只要越过山口,还能往东进入天竺北方平原。
相比起吐火罗南面那连绵的高原群山、戈壁大漠,无疑印度河流域的富饶更加诱人。
西征军在与大食军队的数次交手后,如今虽然还未能收复整个呼罗珊地区,但是也遏制住了大食军的东进,甚至还收复了部份失地。
现在大唐西征军在最东南的据点是疾陵城,在最西北的据点是火寻和木鹿,分成了两大军团。
一个就是依托吐火罗,几乎占据后世整个阿富汗地区的东南行营,以及几乎占据后世整个土库曼的西北行营。
疾陵城就是后世的扎博勒,而大食的东面军团又称远东军团驻扎于扎黑丹,两军相距不过数百里。
西北行营重点屯驻木鹿(马雷),而大食的北方军团又叫呼罗珊军团驻扎于图斯城(马什哈德)。
若不是大食内讧,如今分裂为东西两部份,还互相讨伐,其实当初大食攻灭波斯东进后,便定下了未来战略目标。远东军团先征服吐火罗,然后越过开伯尔山口进入印度河流域,就跟历史上无数外族一次次入侵印度的路线一样,进入肥沃的印度河平原,甚至是更加富饶的北方恒河平原。
而其呼罗珊军团则向北越过乌浒河,进入河中地区,攻夺昭武诸国,以夺取这里富庶的城邦,并控制丝路的重要节点。
只可惜他们遇到了强势西进的大唐,自己又内讧。
历史上,大唐进入西域后,并不强势,控制力不足,尤其是当吐蕃崛起后,更是让大唐对西域几度失手,不过历史上突骑施人担当起了保卫西域,抵抗大食西进的重任。
直到后来大唐重返西域,但是重返西域的大唐让突骑施警惕和不满,于是后来大唐和大食的怛罗斯之战,身为唐协军的葛逻禄人却临阵倒戈背后一击,使唐兵败。
而这战之后不久,中原爆发安史之乱,安西军团主力调回中原勤王,使的大唐此后几乎彻底失去西域的控制。
而在这个时空,大唐更强势,吐蕃刚冒头时就被秦琅打的灰飞烟灭,之后被彻底肢解,再也起不来,松赞干布虽忍辱负重,曾想伸手向泥婆罗,结果被王玄策又痛揍一顿。
之后郁郁之中病死,他死后,小小的吐蕃又陷入继承人之争,最后噶尔东赞扶持了他的孙子继位,但吐蕃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困死在逻些山南那小块地方。
西突厥也被李世民和李胤父子玩死玩残,一代不如一代,至于说西域高昌龟兹、昭武粟特诸城邦国,更是早就被洗了一遍又一遍。
在这种局势下,本就好大喜功的皇帝李胤,又怎么可能把目光再局限于天山呢,他的目光早就望向地中海,望向波斯湾了。
本质上,这其实也是大唐贞观新政以来,不断爆发的生产力提升带来的溢出效果。
大唐国力蒸蒸日上,生产力解放,府库中有了充足的储备,能够支撑的起唐军一次次远征大战,可以支撑他们不断对外扩张,能够让他们走的更远。
而历史上,日耳曼蛮子们灭了西罗马,建立起以法兰克为代表的封建国家后,玩分封骑士那一套,一群野蛮的大老粗们,硬是用了好几百年的时间,才恢复了足够的生产力,储备了足够的实力,然后才有了十字军东征。
本质上实质军东征虽是打着圣战旗号,可实质上也是那些蛮族封建贵族们终于有了生产力溢出,这才能够东征,跑到地中海东岸去跟异族抢地盘,建十字国家。
如果中原还处于南北朝时代,大家还整天忙着内卷,百姓们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君王们整天得提防着自己老巢,又哪还能有什么远大格局,哪可能还能远征西域,剑指两河。
数千年历史,也不过秦汉时有过强势而持续并成功的远征而已。
隋文帝一统天下,三十年积攒的开皇盛世,却也支撑不起杨广的挥霍,其三征高句丽也是把整个大隋家业都败光了。
说到底,还是隋朝的积蓄不够,是其制度还不能完全解放生产力,没办法为杨广的三征提供更充足的支持而已。
这些问题,在李胤这里不存在。
贞观盛世积攒的财富和实力,比汉文景之治和隋开皇之治更强,更别说汉和隋说到底仍然是传统的农耕文明,但贞观改革之后,大唐已经是一个工商发达、农耕先进的社会了。
“郭孝恪久镇西域,既然他提议暂时放弃呼罗珊部份失地,以守代攻,转而往东面印度河方向经略征讨,朕觉得可以一试。”
“当年白匈奴厌达人和西突厥人既然都成功的沿着这路线攻入过印度河流域,征服了许多天竺城邦,那么我大唐西征军自然也可以。”
皇帝手指敲打在椅背上,力度增加了几分。
“命郭孝恪坐镇大宛军镇,负责木鹿城、疾陵城、火寻城等边境防务,以程名振为印度道行营总管,越过大雪山征讨健驮罗等诸国!”
第1355章 饮血归鞘
薛仁贵忍不住提醒皇帝。
“陛下,大食短短数十年便攻灭波斯,夺取埃及,屡败罗马,其势锐利,如今国中两王并立,互相攻伐,臣以为此时正是联合西面大食,夹击东面大食,收复整个呼罗珊地区,甚至是夺取波斯高原,饮马两河平原的绝佳时机。”
“此时却停止进攻大食,转而向印度河流域东征,这般四面树敌,并非好事。”
萧嗣业则依然反对他的观念。
“臣觉得圣人此决策乃是上佳,大食虽东西内斗,但实力依然强劲,而我大唐西征军虽与大食军数战数捷,但如今再往西打,却十分不易,大食军占据险要,稳守边境,有地利之险,又有补给之利。更何况,此时大食内斗,若我攻之过急,则大食东西两王可能联合,倒不如先让他们内斗,我们坐山观斗,岂不是得渔翁之利?”
“况且,相比起大食,印度河流域的诸邦国,实力弱小,甚至还不如西域的龟兹、于阗等国,我们现在已经打开了门口,只要越过山隘,便能长驱直入,到时肥沃的印度河平原,唾手可得。”
萧嗣业认为此时转头夺取印度河平原,对大唐至关重要,一旦拿下,那么这里的肥沃平原,就能为大唐西征军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尤其是将来若再与大食交战,从这边补给粮草,当然强过从中原调运过来。
更别说,若是打通入海口,到时以大唐水师的强大,大唐还能调水师过来,水陆联合,陆路进攻的同时,水师还能运兵从海上开进波斯湾,绕到大食人的背后,甚至是直接远征大食人的老巢,位于波斯湾与红海间的半岛。
这在战略上,当然对大唐来说非常重要。
“萧枢密使莫要忘记有情报显示,大食人也有一支很强大的水师,他们甚至在地中海数败罗马人的舰队,我们就算打通入海口,可水师要从中原调来,数万里之遥,何其困难?到时大食人以逸待劳,我们未必能占到上风。”
薛仁贵提醒。
但萧嗣业还是认为,战术上多一个选择,总是好的,况且,西域现在的粮草产出储备等,支撑现在的局面还行,但如果将来战事继续升级,甚至要深入到呼罗珊西面做战,那么对粮草补给的需求就更高,以现在西域的情况可能会支持不了,所以若能征服印度河流域,获得一个更富饶的粮仓,那是很重要也很值得一试的。
何况,印度河流域的诸国,都实力弱小,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与其跟大食人在戈壁荒漠上死磕,哪值得出一军去征服印度河平原呢。
“此事朕已决定,不必再争了。”
皇帝打断了两位枢密的争执,一言而决。
薛仁贵无奈的退下,忧心忡忡,南征骠国还没结束,这西征大食也没取得预期战果,如今还处于僵持之中,现在又要新开战端,出兵打印度河诸国,这铺的也太大了。
“陛下,臣还有一言,若陛下决定暂时坐观大食东西内斗,那不如派使团前往波斯,与大食人议和休兵,这样既能减轻西线负担,也能让大食人专心内斗。而且,我们还可以与大食人重开丝路,通商贸易,这样也能减轻西征前线的负担,以贸易之利,填补军费开支。”
这个提议,李胤倒是听进去了。
“薛卿言之有理,高护,回头与政事堂联络下,让他们安排鸿胪寺派官出使大食。”
皇帝顿了顿。
“给来济下一道旨意,令其派兵于阴山都督府西面,新筑一军城,便赐名清海军镇,兵额马步五千,另拔屯田兵民两万。”
皇帝的这道旨意一出,薛仁贵和萧嗣业、李社尔等都立马明白皇帝用心。
阴山州都督府在哪?
在北庭都督府庭州的西面,在金山的西南,在夷播海的东面。
这个都督府是朝廷划给葛逻禄人的,是葛逻禄四都督府中与突骑施相接的一府,与伊丽河谷就隔了一座山。
当然更重要的还在于,位于多坦岭下的这块划给葛逻禄人的地盘,是一块非常难得的肥沃河谷平原。
与伊丽、碎叶、庭州一样,都是属于天山以北难得的可大力发展农耕的地方,这里是后面中国边界塔城。
土地肥沃,更加交通便利,与伊丽一样都是个战略要地。
先前划给了葛逻禄人,建为阴山都督府,周边还设有咽面州等几州,但如今既然葛逻禄人有些开始桀骜不驯起来,甚至还暗里跟隔壁的突骑施眉来眼去,朝廷自然就得加以防范。
直接在这块咽喉要地的肥沃平原上建一座新军镇,驻一屯重兵,并筑城屯田,就是要隔离葛罗禄人与突骑施人。
同样,有这么一座军城如钉子一样的扎在葛逻禄人地盘上,那葛罗禄人以后敢轻举妄动,就能最快的镇压他们。
天山以北的四大军镇,这二十多年为西域安稳,发挥了巨大作用,早证明了其巨大的功用,所以这次趁机再设一镇。
等什么时候这清海军也稳固了,到时便可顺势把阴山都督府给废了。
“请陛下选一位大将出任清海城镇遏守、清海军使!”萧嗣业请旨。
阴山都督府以北是多坦岭,更北是玄池和金山,而东面不远便是夷播海,南面也还有几个大湖,处于山与湖之间的这块平原,军名清海也是名符其实。
虽是新设军镇,但其战兵五千,还有两万屯丁,无疑使的这个军镇级别很高,所以萧嗣业直接请皇帝选将。
“朕记得秦皇宸妃的几个兄弟都是久经战阵,勇猛能战的将才,就选秦理秦怀道为清海军使兼清海城镇遏使吧,再兼一个昆陵宣抚经略副使。”
皇帝身后的萧皇贵妃心里一惊,怎么皇帝又提起秦家人了。
“朕记得之前秦理爵位是历城县公、世封交川县令吧?降旨,复其爵位为广宁县公,暂时给他一个散爵,待筑清海军城、镇守有功,再论功给实封吧。”
萧皇贵妃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秦家这是重新得宠了吗?
先前秦珣已经复封县公,这次秦理又复县公爵,虽还只是散爵虚封,没复实封世封,可这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
会议结束。
等候许久的御医过来收针撤药。
萧嗣业和薛仁贵等枢密执政退出,萧嗣业有些心不在焉,刚才皇帝给秦理的任命,让他有些担忧。
萧家想让萧皇贵妃进一步为后,这是家族上下的共识。
韦氏已经失宠,虽未被废,但也是早晚的事情,而秦妃上次被降罪,也让他们看到皇帝不欲立秦氏为后。
可现在,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一路上也没心思跟其它同僚说话,他匆匆的出宫上了自己的马车。
倒是薛仁贵李社尔等几人反倒是比较轻松,对于他们来说,多少跟秦家有些香火情的,甚至有的关系还挺密切。
比如归德郡王李社尔,他是怀化郡王秦国忠的异母同父兄弟,而秦国忠是秦琅的义兄。
薛仁贵是在圣祖征辽时发迹的,但当时也得到秦琅的赞赏示好的,之后他的仕途也得到秦琅的提携帮助,何况他在漠北镇守时,与苏定方搭档,苏定方对他也是如同老师,而苏定方又是秦琅的兵法弟子。
“听说齐王已经自骠国东归了?”薛仁贵笑问。
“嗯,攻灭八都瓦国后不久,就乘船东归了,现在应当还在南海上。”李社尔道。
“齐王用兵真是如神啊,我都完全没想到,齐王在南海能够有这么强的威望,一封书信,便能邀请九国出兵,万里远征,连下骠越两强藩,夺取千里之地,太强了。”薛仁贵是真心感叹。
虽然他也清楚,骠越国的实力很垃圾。
但是,秦琅毕竟是从南海万里迢迢远征,更何况带的都是南海上人马,论装备实力等,也未必比骠越人强哪去。
更别说,秦琅第一批远征军,才几千人。
但人家秦琅就是这么强,只用了两万来南海蕃兵,就硬是在骠国南部如入无人之境,攻城掠地,无人可挡。
最后抢掠满载而归。
相比之下,先前战绩惊人的王玄策,倒是完全被比下去了。
而朝廷的远征水师,就更别说了。
两人笑笑。
做为枢府的执政,执掌兵权,他们很清楚秦琅这番在南海会盟、海上远征骠国,并如此大展神威带经朝廷的震惊。
秦琅难得的展示了自己的肌肉。
这不符合秦琅这些年的行事风格,但是却非常符合如今的朝堂局势。
秦太师利剑出鞘,锋芒必露,拿骠越饮血之后,收鞘而归。
可却足以让朝堂、让皇帝都见识到这把剑的锋利。
“秦四郎出任清海军使,远镇北庭,看来我们不用担心南海再生动荡了,说实话,还还真松了口气,真要对上秦太师,还真是没半分把握。”薛仁贵实话实话。
李社尔更是哈哈一笑,真要是南海开战,他这个秦琅义兄的亲弟弟,更是连上场的机会都不会有的,不管秦琅输还是赢,他都会受到牵连的。
现在皇帝罢手,这无疑让他轻松许多。
“但愿再无事端吧!”
第1356章 一龙二凤乐生悲
洛阳宫太液池。
蓬莱三岛西洲凝华殿中,正肆意驰骋的天子突然停了下来,压在了萧才人的背上。
沉重的龙体让方豆蔻少女的萧才人难以承受,尤其是年方十四的她新被姑母萧皇贵妃招纳入宫,这是头一次承幸,既紧张又吃力,早不堪鞑伐,本就在苦苦支撑之中,皇帝如推金山倒玉柱般的压下来,让柳腰方盈盈一握的少女一下支撑不住趴在了榻上。
一袭薄如蝉翼紫纱披身的萧皇贵妃看到皇帝倒下去,脸上表情狰狞,甚至眼神变的呆滞,还以为圣人已经满足而放空。
“圣人。”
可等了会,看见侄女在龙体下被压的满面通红,几乎咬碎银牙,萧氏还是赶紧轻唤皇帝。
但连唤几声,皇帝都没有半点回应。
萧皇贵妃低下头,这一细看不由的头皮发麻,皇帝的表情依然那般狰狞,眼神依然直勾勾的僵直着。
甚至。
更可怕的是皇帝的一边嘴角明显歪斜着,甚至流下口涎,拉成一条细线,滴落在身下萧才人那细腻嫩滑欺霜赛雪的肌肤之上。
“圣人!”
萧皇贵妃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颤音,充满了惊惶。
可怜的萧才人被压的已经快喘不过气来,却不敢掀翻皇帝。
犹如一块冰水当头浇下。
皇帝面对着萧皇贵妃的呼唤没有半点回应。
又是几声,萧皇贵妃终于在侄女的低声哀求下把天子扶开,可皇帝一头就趴在了榻上,整个脸鼻盖在榻上,都没有自己翻过身来。
萧氏又赶紧把天子翻了个身。
皇帝脸开始变的紫胀。
在她焦急的呼唤中,眼睛终于有了回应,努力的转了转,可却依然没发出半句回应。
皇帝的嘴更加歪斜了,口水不受控制的流出。
皇帝的右手更是蜷曲起来犹如一只鸡爪。
萧才人已经吓的尖叫了起来。
这个时候,萧皇贵妃虽然也万分惶恐,可好歹比才十四岁初进宫不久的侄女好些。
“来人!快来人!”
“快传尚药局供奉御医来!”
“快!”
洛阳宫西北太液池本是后宫里的园林,上面的蓬莱三岛更是修的十分绮丽,皇帝有时过来这上面泛舟游水,偶尔也在岛上停留休息。
这是如神仙般的地方。
可此时却早就乱成了一团。
刚才殿中圣人临幸萧皇贵妃姑侄两个,宫人内侍都全在外间侯着,不敢过去打扰,而宦官和皇帝的侍卫更在宫殿门之外。
当殿中发出惊恐万分的尖叫时,内侍省内侍监兼宣徽院使高护第一时间冲了进去。
然后他也感觉脊背发凉。
做为如今最受天子宠信的内廷大总管,高护已经不仅是皇帝的近侍奴才,他甚至还替皇帝统领内廷诸司,开始行使一些皇帝授予的大权,能与外朝的政事堂宰相和翰林院的内相、转运司的计相以及枢府的执政们都能平起平坐了。
这一切,都是天子给他的,他的所有地位权力都来自于皇帝,他比任何人都更依靠皇帝。
可当他看到皇帝的样子时,知道完了。
皇帝此时是那么的狼狈不堪。
殿中,萧才人惶恐的在哭泣,连衣服都不及披,任那如玉雕般的肌肤露在外面,而萧皇贵妃这位如今后宫最得宠的妃子,也仅披了件纱衣,都忘记了要遮掩。
至于天子,不着寸缕的躺在榻边的波斯地毯上,刚才萧皇贵妃试图扶天子坐起来,结果一不小心没扶住让皇帝滚落榻下,然后沉重的龙体二萧抬不回榻上了。
更狼狈的还是天子的表情。
风疾发作!
高护马上就明白了,而且看样子,这情况非常严重,皇帝似乎已经瘫痪了,口不能言,身体不能动,连手都动弹不得,浑身上下,似乎只有眼睛能勉强转动一下。
高护脑中迅速的转运着,一边想着,一边赶紧先把天子抱回了榻上,然后用锦被盖上。
再从一边屏风上抓起二妃的衣裙塞到二个哭哭啼啼的美人身上。
尚药局是殿中省下的机构,专门负责皇帝的医疗,一般由太常寺下的太医署的太医兼职。
尚药局的长官正五品的奉御有两人,都是经验最丰富的老太医,常备一人在御前当值的。
这个时候就在岛上,闻讯马上赶到,仅看一眼,他就基本上判定皇帝中风了。
然后迅速的把脉观察后,更加确定。
花白胡须的老奉御鹤发童颜,目光在殿中扫视了一圈,看到衣裙凌乱的二妃嫔,又看到殿中桌案上的酒壶,还有空气中那混合的**味道,立马就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但他还是迅速打开了自己的药箱,开始给皇帝先扎银扎。
“圣人刚才喝的可是鹿血酒?”
萧才人完全吓傻了,才十四岁的少女,刚入宫第一次被临幸,就发生这等事情,这简直成了挥不去的恐怖阴影,看着生死不知活死人般的皇帝,她现在脑子一片空白,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了。
萧皇贵妃也在哭泣,好在她还能回答老奉御的问话。
“圣人今日心情好,正好上岛时又遇到了养在岛上的鹿群,圣人便射杀了两头,然后······”
事情经过其实不复杂,皇帝近来头痛状况有所缓解,而南征骠越捷报频传,加之西域那边步真和弥射这两可汗被皇帝用计除掉,皇帝颇为得意。
而萧皇贵妃也如皇帝所愿,把上次入宫来拜见她时被皇帝看上的亲侄女招入了宫中,皇帝授予才人之封,今日便带着来这后宫太液池蓬莱岛上游玩,本来皇帝还要招萧皇贵妃的姑母原吴王李恪王妃,现封充容的萧氏一起来个三人行的。
结果萧充容对皇帝的这种特殊爱好心生抵触,称今日身体不适。皇帝心情正好,倒也没降罪于她,便带着更年轻的萧皇贵妃和萧才人上岛。
上岛时遇到岛上养的一群梅花鹿,皇帝有意在年轻的萧才人面前展现下神武,于是提弓射了两头。
养鹿人收拾鹿的时候,割了鹿葺,还取了不少鹿葺血,这可是号称大补的好东西,当然得献给皇帝。
皇帝以往也有鹿血和酒以壮雄风的习惯,今日也没拒绝。
这鹿葺血酒比一般的鹿血酒还更强,皇帝连饮了两杯,然后果然大发神威,先把萧皇贵妃弄的昏死过去,然后把一边羞愧无比如同小鹿般的萧才人也临幸了。
只是皇帝本来有风疾,就是不适合喝鹿血酒的,更别说鹿葺酒,以往皇帝就算喝也只是喝一小杯,但今天皇帝为了能一龙二凤,大展神威一下喝了两杯。
然后就悲剧了。
新鲜的鹿葺血,配上本就极烈的老窖贡酒,然后皇帝又连御二妃,毕竟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有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甚至皇帝先前已经有过小中风。
这血管一下子爆了。
脑溢血。
皇帝没一命呜呼,都算万幸了。
但老奉御也不敢说皇帝就能捡回一条命,他一边紧急施针,一边让人去召集尚药局的另位一位奉御以及太医署兼职的太医们过来会诊,同时让人去喊尚食局的官员们过来。
尚食局同属殿内监,是负责皇帝药膳的,皇帝今日饮的鹿血酒,应当是出自他们的亲手配制的。
很快一大群尚药、尚食、太医署的人围着了殿中。
可看过皇帝的状况后,都感觉不妙。
医术最高明的白发老奉御也脸色很不好看,因为皇帝的症状在加重。
一般来说,中风最危险的就是发作的那一个时辰,许多人中风后都在这一个时辰内死亡,但不是说挺过这一个时辰就没事了。
因为后面还会恶化。
用现代医学解释,那就是脑溢血就怕持续的大出血,以及堵塞后其它血管又爆了,当然就算脑出血停止了,可脑出血后的脑水肿,会在中风后的几天时间里带走绝大多数病人。
高护已经让二妃到了一侧偏殿中去。
他第一时间让人封锁了蓬莱西洲,然后派心腹去召来了宫里比较有地位的几位大宦官。
分别是与他同掌宣微院的另一位南院使,以及两位枢密院使,并左右千牛军中尉等。
出于敏锐的政治直觉,高护并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政事堂的宰相,或是翰林院的内相,又或是西府的执政们。
殿中一角。
几位赐紫袍的大宦官们都愁容满面,如丧考妣。
在唐初,宦官地位其实不高,甚至继承隋制,连殿中省内侍省这二省的长官,都一度用士人文官。
宦官们地位低下,圣祖甚至规定过宦官品级不能过四品。
也就是正常情况下,宦官永远没机会穿上紫袍,更别说参预朝政干涉国家。
但在当今这位天子治下,圣祖立下的规矩却改变了。
皇帝不仅派出宦官们出去各市舶司任市舶使,还派宦官们去各铸钱监做监铸,内地边塞的关市,也以宦官监督或领事。
甚至这几年随着皇帝权威不断上升,皇帝还开始在各道各军设立观军院、监军院。
当然宦官们权势达到最高,是皇帝在内廷新设的宣徽院,在北衙十二军设立护军中尉,甚至在枢密院也设有枢密院使。
从朝堂到地方,皇帝把本只是天子家奴的卑贱宦官们安插的遍地都是。
就如宣徽院使高护,做为内廷大总管,甚至已经掌有代批朱红之权,就算天子风炫症状不严重的时候,如今呈递御前的奏折,也是先送到宣徽院,先过高护之手。
所以呈递皇帝的奏章,以及皇帝所有传出的诏敕,都要经过宣徽院,这就使的宣徽院的权力巨大。
朝廷本就是通过奏表诏敕的行式运转的,地方和京师的官员们,一级级把事务往上报,先报到对应的各部寺,然后尚书省汇总后转中书省中书舍人,后来分割相权后,军事上的事务上报给枢密院,财税的事上报给转运司。
这三个衙门的宰相、计相、执政们商议事务的处置方案,或是对部务的处置方案讨论,最后出票,然后再呈到皇帝面前,由皇帝御览决断,通过后再交还中书拟诏,或由翰林院草拟内制,再报门下省,一般情况下因为政事堂宰相已经包括门下高官官,所以门下的票拟只要皇帝通过,就能直接拟诏出令交尚书省发各部寺或地方执行。
但现在,又增加了一个环节,宣徽院。
从冰箱里拿出猪肉过下手,都能沾上层油,何况帝国朝廷权力中枢的这种关键权力呢。
宣徽院因为承上启下加上代批朱红之权,于是后来居上反超翰林院的内相,成为真正的皇帝第一心腹。
当初皇帝用翰林院分政事堂宰相的决策草诏之权,然后又设枢密院分走军权,再提升转运使为计相,削走财权。
可皇帝却依然还是不放心,又搞出个宣徽院来。
甚至连北衙天子禁卫十二军,都还要在各统兵中郎将上设护军中尉,以宦官统领禁军。
这一切,都让宦官们权势达到顶点,这是武德、贞观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宣徽院使已经能跟宰执们平起平坐,不再只是伺候天子的皇家奴隶,而成为这帝国的重要部份。
现在,皇帝中风瘫痪了,他们怎么办?
老话说的好,由俭入奢易,可由奢入俭难啊。
若是武德贞观朝那样,反正宦官只是天子家奴,也没尝到什么权力的滋味,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野心。
可问题是现在高护他们已经深深体会到了那种权力带来的无比美妙滋味了,那么现在谁又还愿意失去这一切呢?
皇帝这个样子,好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极有可能会驾崩。
问题是,皇帝若驾崩,那么他们这些依附于皇帝的宦官,可能就要重新被打入尘埃之中。
“现在要怎么办?”
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先开了口。
宣徽南院使郭良振是高护的副手,同掌宣微院,也是高护信任的盟友,他问出这话,其实也表明了他跟高护是一样的心思,否则的话,遇到现在的情况,那自然是第一时间通知政事堂宰相和枢密院的执政了。
可他们没有,他们都在想着如何为自己谋划更多的利益,或者是保住现有的权势。
韦皇后被幽禁在城西的上阳行宫,而国家未有储君,这种情况下,高护他们都要小心谋划。
第1357章 宦官矫诏谋拥立
“若是通知东西两府?”
枢密院使王朝恩皱眉,低声道,“如今政事堂以李义府为中书令,萧沈为侍中,李绩为左仆射,而枢密院以萧嗣业为枢密使,薛仁贵为判枢密院事······若是通知东西二府,你们以为会如何?”
这几年朝堂动荡,宰执调动频繁,确实比较复杂。
郭良振想了想,“两府中都有萧家的人。”
在长孙无忌一党被清洗后,曾经一度是军功新贵当权,而秦家就是这其中的领头羊,但后来大小秦妃受巫蛊案牵连,也导致了朝廷新一轮的洗牌,东西两府中跟秦家关系密切的军功派都或贬或外调。
如来济崔敦礼许敬宗上官仪程咬金苏定方牛进达秦国忠裴行俭来恒这些人,甚至在地方上,军功新贵派占据的一些紧要位置也被调整,如程咬金程处默牛进达牛建武等原来镇守的东部边疆,也都调整了。
在京畿领兵的南北衙军的诸中郎将们,更是大调整,不少与秦家密切的都被外调,而皇帝紧接着又在诸郎将上设了护军中尉,以隔绝诸卫军的大将军、将军与统兵中郎将们的联系。
大将军、将军平时不管诸卫军的军务,只有得到兵符、调令才能奉旨领兵调动,但就算有兵符印信,也还得先通过护军中尉宦官们,不能越级调动中郎将。
军功派和秦家这次被打压,虽然没跟长孙一党一样彻底垮台,但也确实大不如前,尤其是在中枢。
之后是韦家得宠当势,可苏氏的临死一击,玄武门兵变虽没成功,却也把韦氏搞残,甚至韦氏的名声也坏了。
皇帝这才又一边恢复了秦家的一些爵位等,又一边扶持了萧氏。
萧沈为侍中、萧嗣业为枢密使,另外朝中许多紧要位置也都是萧氏的人,以及王、郑、卢等几妃家族的人。
她们都是名门士族出身的。
做为天子家奴,高护他们都很明白皇帝的打压军功秦家,扶持萧郑等士族之意。
“通知萧家?”
左千牛中尉问。
左千牛承担侍卫之职,所以左千牛中尉也非比寻常。
若是继续封锁消息,只暗中通知萧家,那么萧家入宫,到时拥萧皇贵妃为皇后,或立萧氏所生的皇九子吴王李节为太子,这是他们能办到的。
只是这符合他们的利益吗?
萧皇贵妃之父为侍中,其从叔萧嗣业为枢密使,他们也未必会感激自己,而且他们如今本来在朝中就得势,宦官们对他们并不占上风。
“那通知齐国公?”
齐国公秦俊,齐忠武王秦琼庶长孙,齐王秦琅的庶长子,通知他自然就意味着联合秦家,示好军功派。
可高护却摇头。
别看秦家和军功派现在被打压,但他们的实力其实才是最强的,皇帝扶持的萧郑等士族,也就是声望更强,其它方面差远了。
萧家如果当权,宦官们斗不过,那秦家为首的军功派当权后,只怕朝中更没他们的地位了,甚至可能宣徽院使、枢密院使、护军中尉等职都可能要罢撤。
那他们就回到从前了。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宦官阉人也是人,此时一样舍不得手中的权力,甚至还想借机更进一步。
“诸位都知道,圣人并不想立秦氏为后,也不欲立李贤为太子。”高护缓缓开口,算是总结。
几位大宦官都点头,做为天子心腹,谁不知道呢,甚至可能朝中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这些年的心思。
“况且,秦氏只是皇宸妃,萧氏也只是皇贵妃,后宫之主乃是韦氏。”
高护这话一出,宦官们各有所思。
韦氏做为关陇名门之一,也算是天下顶级门阀,只是在贞观末和先前两次遭受重挫,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但对于宦官们来说,韦氏一来是皇后,后宫之主,这是其占有大义的先天优势,其二,正因为韦氏一再受挫,韦后更是被打入冷宫形如幽禁,所以他们若是投机下注,那么韦后是最值得冒险的。
最重要的一点,扶持韦氏,不用担心韦氏难以控制,毕竟如今的韦氏势弱不比秦、萧,空有皇后之名,却既无皇子,在朝中也刚又被清洗了一波。
韦玄贞的侍中没当多久就被贬为太常少卿了。
“韦后无子。”
郭良振皱眉提醒。
“这不是问题,有几位年幼的皇子都是宫人所出,直接让韦后将他们都收继为子,然后择一个聪明听话的立为太子便是。”
韦后无子在高护看来反而是一个好处,一来韦后无子,让她收继其它宫人之子立为太子后,那韦氏就更得倚仗宫中宦官们,二来年幼的太子好控制。
太子不是韦后亲生,那韦家手中的筹码更少,更易于合作控制。
“秦家等若反对?”
“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秦家还敢造反不成?”高护心中对秦琅很畏惧忌惮,但他也早分析过秦琅这些年的行事,皇帝之前那般逼秦琅,秦琅不也没反,依然向朝廷缴税,依然向皇帝进贡,甚至还出兵帮朝廷打骠越。
这说明秦琅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人物,秦琅在意的吕宋,而并没有心思想要干涉朝廷立储立后等事,否则这十几年来,秦琅也不会一直这般了。
高护觉得皇帝可能撑不了几天,所以大家先到上阳宫秘密接韦后入宫,然后把几位宫人生的年幼皇子过继到皇后名下,再于圣人面前,立其为太子。
通过护军中尉控制禁军,让翰林院草拟立储诏书,等一切生米煮成熟饭后再把东西两府的宰执接入宫中,让他们同意这既成事实。
甚至可以用宿卫宫禁、照顾天子的名义让他们暂时留在宫中,实际控制他们,等一切落定,他们甚至还可以调整两府的宰执,安插自己人。
到那时,秦家除非直接造反,否则如何翻盘?
但高护认为秦琅不可能造反。
“我们可以适当给萧家等一些好处。”高护又道,他所指的好处,就是东西两府增加萧郑等几大士族门阀的人为宰相、执政,这样一来宦官、韦后家、萧郑等士族大阀联合,一起打压秦家和军功新贵派。
对萧家等来说这是一个赤果果的交易。
宦官们不支持萧家,那么萧家根本没机会争夺到更大利益,不管是立萧氏为后还是立萧氏子为太子,都不可能。
内有宦官,外有秦家为首的军功派,萧家没有半点机会。
所以若是他们能跟宦官们合作,一起拥立韦氏收继的皇子为储,那么萧家虽然不能推自家外甥做太子,但起码也能在两府谋得几席宰执之位。
几位紫袍宦官跪坐在那,互相交换意见。
他们其实都很清楚,如果支持秦家,会非常简单也更顺利,毕竟皇帝无储,而皇四子李贤如今是最年长的皇子,都不用先废韦后,便可以天子病重国不可一日无主的名头,立长为储。
只要李贤立为太子,那秦淑立不立皇后都不是要紧的事了。
先立李贤为储,再命他监国。
若皇帝驾崩,自然就拥太子继位,到时秦妃便也就是太后了,就是皇帝就这样瘫着也没关系,辅佐太子监国听政便是。
重要的是权力,以李贤如今为诸皇子中最长,且朝野中还素有贤名,加之又是秦王之封,再有秦琅这等强力外戚舅父,以及军功新贵集团的亲近关系,这条拥立之路最轻松。
只是,对宦官们来说,拥立李贤风险小,但收益也最小。到时李贤的中枢,他们很难有更大的利益,甚至极可能失去现在的权势。
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宦官们当然不愿意了。
在萧氏与韦氏之间,他们觉得扶持韦氏更有利,只有势弱的韦皇后和年幼的太子,才会更需要他们这些阉人。
计议已定,接下来便是行动了。
对于宦官们来说,最大的好消息是今天皇帝是在太液池蓬莱洲上游玩,本来就带的人少,而且出事时也没旁杂人,加之高护第一时间封锁西岛,就算有人有其它心思,可也没法飞过太液池出去报信。
出事到现在,并没多久,高护也只派了一批心腹去接人,但也都是只能上岛不能出岛。
因此到现在,皇帝出事的消息都还严密封锁在这个小岛之上。
“先通知北衙禁军的各护军中尉们,让他们着手准备。”
“没有鱼符调令,如何能号令诸中郎将,调动诸营?”郭良振提醒高护,京畿之地,不比其它地方。
“先去通知中尉们做好准备,至于鱼符调令这些,也不是没有办法。”
高护让人去请萧嗣业和李何力这两位枢密来,萧嗣业是萧皇贵妃的从兄,今天的事也跟萧妃扯不脱干系,到时先吓一吓,再假传皇帝诏令,就说皇帝先前病情还没这么严重,留有口诏等。
再给萧嗣业和萧家许以动人的好处诱惑,那么萧嗣业以枢密使发令就可以了,叫李何力这位长公主驸马来,是以防万一萧嗣业不合作,到时就想办法鼓动这位突厥大将了。
只要能够拿到兵符调令,那么各军中尉就能够节制禁军诸中郎将,调动禁卫诸军。
这一步非常关键,只要控制了禁军在手,这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是他们说了算了。
“郭公,你亲自去趟上阳宫,把韦皇后秘密接来,一定要小心机密,切莫走漏风声。”
郭护当仁不让的发号施令。
让人分别去枢密院召萧嗣业、李何力,去上阳宫接韦皇后,又派人去接韦玄贞、萧沈等人入宫来。
“先不要让他们碰面,也不要直接带到这来,让他们先到东洲岛。”
“刘公、赵公,你们是左右千牛军的中尉,接下来宫中的宿卫就有劳你们了,一定要加强玄武门的守卫。”
左千牛军中尉刘思恭很魁梧,甚至唇上还贴了两撇假胡须,他其实以前是一名府军校尉,后来犯罪,被处以宫刑,然后就做了宦官,先在外面当差,后得皇帝赏识做了左千牛军的护军中尉,所以虽是宦官,但外表看着跟一个武将倒没区别。
“要派人去控制两府以及诸省卫以及秦家等吗?”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得万般小心。”高护摆手,大家现在都是提着脑袋在冒险,丝毫大意不得。
等这些商定并安排好后,高护等又都来到皇帝面前。
一群御医围坐在御榻边上,个个愁容满面,萧氏姑侄已经带到别处,殿中除了御医们别无他人。
殿门外,却已经是宦官和侍卫们层层守护。
“如何?”
高护问。
他一边问一边凑近观察皇帝,天子依然躺在榻上,只是现在连眼睛都闭上了。
“圣人昏迷过去,暂时未醒。”
高护听到这话,眉头皱的更紧了。
高护对于医理也有些了解,知道中风的危险,皇帝现在的情况来看,确实已经是万分凶险,极有可能这一昏迷就再醒不来了。
“圣人膺昊天之眷命,必然无忧。”他先是这么说了一句,“诸位大夫先到一边休息,让咱家来守护一会宅家。”
高护的话并不是商量,数名御医都很识趣的退到了殿中一角,远远的相隔着。
等人都远走了。
高护这才凑到皇帝近前,仔仔细细的观察着皇帝,皇帝似陷入了沉睡之中,但嘴角依然歪斜,甚至半边身子也不正常的缩着,一只手如勾如鸡爪。
“宅家。”
“圣人!”
“陛下!”
高护轻唤了数声,依然没有回应,高护却依然把耳朵凑上去,似乎皇帝已经醒来并开口说话。
一会后。
高护离开御榻边,来到殿角的太医们面前。
“刚才圣人短暂醒来,但只来的及断续说了几句话,便又昏睡过去了。”
御医们面面相觑,并不太相信这话,却没有人敢轻易反驳,毕竟高护是宣徽院使,而不仅仅是一个阉人。
高护却也并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说完后,便来到殿门口,如来心腹,耳语一番,然后又回到御榻前守着。
第1358章 秦俊闯宫勤王事
内侍省五品内给事中兼宣徽院内侍供奉官高福手握着一枚鱼符,乘坐一条龙舟离开西蓬莱洲。
回望太液池中的西洲,高福面无表情。
船靠岸,高福回神,一跃上岸。
直接向北而行,不远便是玄武门,此时玄武门已经由早他一步到来的左千牛军中尉刘思恭亲自坐镇。
玄武门上大批宦官、侍卫,铠甲明亮,弓弩张弦。
而在门前,也早已经摆上了拒马,全副武装的侍卫披甲执盾,挺着步槊把守。
高福一手持鱼符,一手持高护的亲笔手令,经过层层检查才来到门前。
一身明光甲的刘思恭上前来。
“义父让我去神机大营。”
刘思恭知道高福是高护的义子,宫中的宦官们也有家族,他们虽然没了命根子,不能正常娶妻生子,但也会通过收小宦官为义子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甚至将来为自己养老等。
高护能够做到如今的宣徽院使兼内侍监,除了曾是东宫内侍得天子信任外,更重要的也还在于高氏本就是大唐宫中大宦官家族之一。高氏家族在宫中许多地方都有自己的子弟,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人帮衬当然也更容易表现能力。
“小心一些,事成之后,共享富贵!”
刘思恭不是宦官家族的,他是罪将受阉然后成了宦官,不是那种打小被阉割送入宫中,然后拜入宫中各家族的,在宫里根基不深,所以早早就跟拜在了高护门下,不过却是称高护义兄。
“晓得,我去了。”高福望着已经缓缓打开一条缝的玄武门,告辞离去。
当穿过了北宫门后,高福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在他身后是他的几个心腹,其中有自己的四个义子还有两个义弟。
一行七人,骑上马往北驰去。
······
神机大营。
三骑悄悄离营。
洛阳城外,洛河畔一处渡口码头。
几尾信鸽先后飞入一座院子,落在了鸽楼上。
一名养鸽人给几只鸽子奉上食物和水,然后从几只鸽子的脚上取下几管细竹筒,他没有打开,直接下楼交给了一个男子。
男子先检查了竹筒上的封印完好,确认没有打开过,对他点了点头,然后便拿着走了。
片刻后,宅子大开打开,数人骑快马而出,鸽楼上也飞出数尾鸽子,咕噜噜的振翅而去。
洛阳城中。
齐国公府,府中厨房管事从市场采购肉蔬而还。
书房内,秦俊看完手中的信,然后在油灯上点燃,看着化为灰烬,最后还将灰搅碎再浇上了水。
“大郎?”
秦俊沉默着。
实在是他刚收到的信息太过惊人,简直石破天惊骇人听闻,但眼前这位不起眼的马夫,是齐国公府的老人了,甚至在他祖父秦琼还在世时便在府中,一个哑巴还是个瘸子,毫不起眼,甚至无儿无女。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是秦琅安排给他的情报官。
这人也不是个哑巴。
只是装了哑巴好多年。
“这消息实在太惊人了,我都有些不敢相信。”秦俊长叹一声。
“这消息确实惊人,为了把这个消息传出来,我们几个潜伏了三十多年的暗桩都出动了。”
三十年潜伏。
秦俊再次心中惊叹。
“大郎,时间急迫,不能犹豫了。”
这位哑巴马夫很冷静的为秦俊分析并给出建议,“必须动手了。”
秦俊也明白一旦高护等人真的生米煮成熟饭,到时想要更改变可就难以登天了。
“是否立即把这消息通知政事堂、枢密院?”秦俊问。
“这只能算是中策。”哑巴道。
“那上策是什么?”
“上策就是趁机借势,把四皇子推上太子之位,然后把对手全部拿下。”哑巴依然冷静的道。
“这并不容易。”秦俊道。
“世上就没有容易的事,你看宫中那些没卵子的,他们现在谋划的事情容易吗?更不容易,但他们依然在做。”
局势还不算坏,甚至对秦家来说,这可能反而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惜秦琅不在京,否则这根本不是麻烦事。
对秦俊来说,这是个挑战。
可没有时间过多犹豫考虑了,必须立马行动,得快,抢时间,片刻都不能耽误。
秦家在洛阳也有不少资源,首先就是秦家在朝野名望好,特别是在军中有很好的基础。
再者就是四皇子李贤现在是最年长的皇子,又是秦王,皇帝突然中风瘫痪,连话都不能说,那么李贤立为储君也是应有之事。
再一个,宦官们谋划的事情太过大逆不道,这也是把柄。
不过前题就是能够挫败宦官们的阴谋,否则这就是秦家的危局而不是机会。
“我估计齐国公府外应当已经有了宦官们的眼线,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络外面?”
“这个容易,只要不是禁军包围,我有无数的法子联络外面,就是大郎想出去也毫无问题。甚至就算禁军包围了,我也能送大郎离开。”
齐国公府中不但有秘室,也还有暗道通往外面,甚至不止一条。
秦俊点头。
“让我想想,我们现在能够相信的人有谁,程处默、牛建武还有我那几个叔父,除了五叔·····”
哑巴提醒秦俊,这个时候军队最重要。
······
齐国公秦俊手中并无兵权,但秦家在军中有很高的影响力,哪怕经历了先前皇帝对军队的洗牌后,这种影响力依然在,皇帝也只来的及调整军队中的高层,中底层这块,皇帝也没本事一下子就能全都整顿的过来。
秦俊现在缺的是兵符调令。
但对于秦俊来说,既然是特殊时候,便可特殊行事,所以程序上的兵符调令等东西,也不一定就非得有。
否则,宫里那些没卵子的也什么都干不成了。
说到底,就得胆子大。
大不了矫诏嘛。
洛阳宫北,神机大营。
神机大营距离玄武门并不算远,属于北衙驻防宫北的禁营之一,这支军队是由秦琅亲自建立的,时至今日,神机营已经成为北衙十二军中的精锐王牌。
大营门口守卫,看到突然驰来的一众人马,无不变色。
神机营中响起警讯,坐镇营中的左神机中尉高仁以及内给事中高福等脸色大变。
人马转瞬即至。
高仁下令营中坐营的中郎将燕郡公屈突诠闭营戒备。
“宫苑禁营,何人擅闯?”营中喝问。
营外,
秦俊策马上前。
此时的他一身明光铠甲,跨下宝马,掌中马槊,马鞍上还挂一对金锏。
“吾乃齐忠武王之孙、太师齐王之子,齐国公、左神机大将军兼光禄卿秦俊也,尔等上官。”
屈突诠也认出了这员威风凛凛的威武年轻将领。
“大将军可是奉旨意来巡视神机营?”屈突诠问。
高仁望着全副披甲的秦俊,又看向他身后的数百家丁,面带不安,咬牙道,“这是谋逆!”
秦俊也是认识屈突诠的,屈突诠乃是凌烟阁功臣蒋国公屈突通的少子,屈突通死的早,其爵位由屈突寿承袭。
屈突家族乃是奚人,不过是属于早就汉化的胡人,也是关陇将门一员,屈突诠虽没继承爵位,但一身骑射和兵法却是得父亲真传,所以投军从戎,也是表现不错,后来皇帝在边镇送上来的军功簿上看到屈突诠的名字,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秦府心腹大将屈突通的儿子,自然也就大为嘉奖。
屈突诠后来还随李世民东征,立下功勋,如今爵封燕郡公,职拜左神机营中郎将,统领着北门左神机营,属于实权要职。
“燕郡公。”
秦俊当着全神机营的人面,直接宣称皇后韦氏勾结宫中的萧妃等联合权阉们,下毒谋害天子,如今天子中毒,性命危在旦夕,圣人在忠心卫士的护卫下躲藏在宫中秘处,传出诏令,招忠臣勇将勤王除贼。
还说圣人已经下诏立皇四子秦王为皇太子,并下诏废韦氏皇后位、萧氏皇贵妃位等。
中尉高仁站在那里发出刺耳的尖细嗓音。
“一派胡言,谋反的恰是此等反贼,屈突将军,请速带兵将这些反贼拿下!”
秦俊高声道。
“我秦家乃大唐开国功勋将门,对朝廷功勋累累,更加忠心耿耿,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说着,秦俊又向后招手。
于是上来几骑。
“屈突诠,你小子倒是分不清好歹了?什么时候宁愿听一群没卵子阉人的话,给他们当狗,却不信咱们并肩作战的兄弟了?”
说话的是程处默。
原同署枢密院事的执政,现为左羽林大将军,他跟屈突诠曾经都是一起玩耍的将门子弟。
只是如今程处默官职爵位都远在其之上,是世封刺史的宿国公,还当过枢密执政。
他往那一站,吼一嗓子,后面整个神机营都为之骚动。
“屈突诠,可莫要在关键时候站错了队啊。”接着上来开口的是彭国公、右金吾大将军牛建武,之前也是刚从枢密执政位下来的。
当然,早年也是跟屈突诠兄弟一起玩耍的伙伴。
紧接着,鄂国公尉迟宝琳和其弟尉迟宝琪也上前来喊话。
后面还有刚授为清海军使的秦理,还没来的及去上任呢,此时也跟几个兄弟披甲站在那,此外还有不少勋戚将门子弟。
屈突诠一看这阵势。
都不由的暗暗心惊,虽然他们带来的人不多,也就是些家丁随从,甚至多数连甲都没,神机营里一千人杀出去,立马解决。
可问题关键是,这营里的军官士兵们,有多少会杀出去?
就连屈突诠这个时候,也毫不理会高仁的催促了。
“齐国公,敢问圣人勤王诏书何在?”
秦俊掏出一个卷轴扬了扬。
“那一定是假的,他们胆敢矫诏,大逆······”高仁的话还未说完,站在他身后的高福已经拔刀狠狠一挥,砍下了他的首级。
震惊全场。
高护收刀,不顾溅了一身的血。
高声对神机营的将士们道,“我刚从宫中出来,能够证明齐国公所说皆为真,高护等权阉谋害圣人······”
这个时候,没有谁再去追究怎么身为宣徽使高护义子的内给事中高福,会突然倒戈,甚至连义兄左神机军中尉高仁也给杀了。
屈突诠面色不变,笑了笑,“高公忠心。”
“开门!”
神机营门前的校尉、士兵二话不说就开门了,营中的将士也都没人作乱。
秦家的名望,再加上程家牛家尉迟家的,然后关键时候内给事中高福的倒戈,还有屈突诠的态度,都让左神机营的一千将士直接变成了勤王军。
“打开甲仗库,尽取甲杖器械,勤王讨逆!”
片刻后,屈突诠带着一千左神机营的将士,还有秦俊程处默和他们麾下用左神机营铠甲重新武装过的三百余家兵,迅速往右神机营而去。
右神机营中郎将是周伯瑜,也是将门之后,还是皇家国戚。
他父亲是周道务,出身汝南周氏,门庭高贵,其祖父是当年随圣祖九骑出渭水会颉利的周绍范。所以周道务打小被以功臣子弟养在宫廷之中,长大后尚圣祖与韦贵妃之女临川公主李孟姜。
周绍范为人比较低调,但却是圣祖的心腹,曾任禁卫大将,后来出镇广州,卒于任上。
周绍范当年可是曾经与房玄龄同掌中枢的天子心腹,甚至比侯君集、张亮他们参预朝政更早。可惜死在广州,而他的接任者正是秦琅。
秦琅跟周家本就有香火情,当年他跟周绍范都是随天子出渭水的九骑,又先后镇广州,周绍范出事,他帮着料理后事,更别说周道务还曾奉父命随秦琅征流求。
周道务可是曾喊过秦琅世兄的,所以周伯瑜和秦俊算是同辈。
他母亲是韦贵妃之女,所以跟韦皇后有亲戚,先前韦氏当宠时,周伯瑜因此被提为右神机营中郎将。
高护他们觉得周伯瑜可以信任合作。
谁知道秦琅来到门下一喊话,周伯瑜直接就一刀砍翻了他身边的右神机军中尉高琦,然后主动的响应。
右神机营里的将士们也很快响应。
两神机营汇聚,向着玄武门一路而去,路遇百骑营、千骑营、飞骑营等数营,在秦俊、程处默以及高福等的劝说下,要么打开营门加入勤王军,要么紧闭营门不出。
秦俊也不理会他们,只要不拦路就行。
当他们一路来到玄武门下时,看着高高的宫门,还有无数营如临大敌的守卫,程处默和牛建武等只是瞧了两眼,然后便让周伯瑜和屈突诠把从神机营带来的火器搬过来,准备直接强攻玄武门。
突然,玄武门上大乱。
刀剑交加,弓矢弦响。
不多时,玄武门被打开,左千牛军中尉刘仁恭铠甲染血策马而出。
“刘仁恭在此恭候多时了,请速速随我入宫讨平逆贼!”
宫外的两三千人都愣在当场。
唯有秦俊笑着上前,叉手拜谢,“刘公高义,今日靖乱当记首功。”
高福看着刘仁恭和秦俊,心中直冒凉气,自以为隐藏的深,可没想到刘仁恭这等级别的禁军中尉,居然都早是秦家的人,可笑高护他们居然还妄想控制天子,拥立太子监国,进而把持朝政。
“进宫,靖乱!”
秦俊在玄武门前,战马上马槊一扬,意气风发。
两三千勤王兵马穿越玄武门入宫,北门上下左近,扑倒了数十具尸体,不少持刀剑弓弩的阉人,也有一些禁军侍卫,此时扑倒地上,血染身躯。
却是已经看不到秦俊等涌入宫中。
秦理秦怀道亲自领数百人马,坐镇玄武门,下令紧闭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第1358章 秦俊闯宫勤王事
内侍省五品内给事中兼宣徽院内侍供奉官高福手握着一枚鱼符,乘坐一条龙舟离开西蓬莱洲。
回望太液池中的西洲,高福面无表情。
船靠岸,高福回神,一跃上岸。
直接向北而行,不远便是玄武门,此时玄武门已经由早他一步到来的左千牛军中尉刘思恭亲自坐镇。
玄武门上大批宦官、侍卫,铠甲明亮,弓弩张弦。
而在门前,也早已经摆上了拒马,全副武装的侍卫披甲执盾,挺着步槊把守。
高福一手持鱼符,一手持高护的亲笔手令,经过层层检查才来到门前。
一身明光甲的刘思恭上前来。
“义父让我去神机大营。”
刘思恭知道高福是高护的义子,宫中的宦官们也有家族,他们虽然没了命根子,不能正常娶妻生子,但也会通过收小宦官为义子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甚至将来为自己养老等。
高护能够做到如今的宣徽院使兼内侍监,除了曾是东宫内侍得天子信任外,更重要的也还在于高氏本就是大唐宫中大宦官家族之一。高氏家族在宫中许多地方都有自己的子弟,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人帮衬当然也更容易表现能力。
“小心一些,事成之后,共享富贵!”
刘思恭不是宦官家族的,他是罪将受阉然后成了宦官,不是那种打小被阉割送入宫中,然后拜入宫中各家族的,在宫里根基不深,所以早早就跟拜在了高护门下,不过却是称高护义兄。
“晓得,我去了。”高福望着已经缓缓打开一条缝的玄武门,告辞离去。
当穿过了北宫门后,高福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在他身后是他的几个心腹,其中有自己的四个义子还有两个义弟。
一行七人,骑上马往北驰去。
······
神机大营。
三骑悄悄离营。
洛阳城外,洛河畔一处渡口码头。
几尾信鸽先后飞入一座院子,落在了鸽楼上。
一名养鸽人给几只鸽子奉上食物和水,然后从几只鸽子的脚上取下几管细竹筒,他没有打开,直接下楼交给了一个男子。
男子先检查了竹筒上的封印完好,确认没有打开过,对他点了点头,然后便拿着走了。
片刻后,宅子大开打开,数人骑快马而出,鸽楼上也飞出数尾鸽子,咕噜噜的振翅而去。
洛阳城中。
齐国公府,府中厨房管事从市场采购肉蔬而还。
书房内,秦俊看完手中的信,然后在油灯上点燃,看着化为灰烬,最后还将灰搅碎再浇上了水。
“大郎?”
秦俊沉默着。
实在是他刚收到的信息太过惊人,简直石破天惊骇人听闻,但眼前这位不起眼的马夫,是齐国公府的老人了,甚至在他祖父秦琼还在世时便在府中,一个哑巴还是个瘸子,毫不起眼,甚至无儿无女。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是秦琅安排给他的情报官。
这人也不是个哑巴。
只是装了哑巴好多年。
“这消息实在太惊人了,我都有些不敢相信。”秦俊长叹一声。
“这消息确实惊人,为了把这个消息传出来,我们几个潜伏了三十多年的暗桩都出动了。”
三十年潜伏。
秦俊再次心中惊叹。
“大郎,时间急迫,不能犹豫了。”
这位哑巴马夫很冷静的为秦俊分析并给出建议,“必须动手了。”
秦俊也明白一旦高护等人真的生米煮成熟饭,到时想要更改变可就难以登天了。
“是否立即把这消息通知政事堂、枢密院?”秦俊问。
“这只能算是中策。”哑巴道。
“那上策是什么?”
“上策就是趁机借势,把四皇子推上太子之位,然后把对手全部拿下。”哑巴依然冷静的道。
“这并不容易。”秦俊道。
“世上就没有容易的事,你看宫中那些没卵子的,他们现在谋划的事情容易吗?更不容易,但他们依然在做。”
局势还不算坏,甚至对秦家来说,这可能反而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惜秦琅不在京,否则这根本不是麻烦事。
对秦俊来说,这是个挑战。
可没有时间过多犹豫考虑了,必须立马行动,得快,抢时间,片刻都不能耽误。
秦家在洛阳也有不少资源,首先就是秦家在朝野名望好,特别是在军中有很好的基础。
再者就是四皇子李贤现在是最年长的皇子,又是秦王,皇帝突然中风瘫痪,连话都不能说,那么李贤立为储君也是应有之事。
再一个,宦官们谋划的事情太过大逆不道,这也是把柄。
不过前题就是能够挫败宦官们的阴谋,否则这就是秦家的危局而不是机会。
“我估计齐国公府外应当已经有了宦官们的眼线,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络外面?”
“这个容易,只要不是禁军包围,我有无数的法子联络外面,就是大郎想出去也毫无问题。甚至就算禁军包围了,我也能送大郎离开。”
齐国公府中不但有秘室,也还有暗道通往外面,甚至不止一条。
秦俊点头。
“让我想想,我们现在能够相信的人有谁,程处默、牛建武还有我那几个叔父,除了五叔·····”
哑巴提醒秦俊,这个时候军队最重要。
······
齐国公秦俊手中并无兵权,但秦家在军中有很高的影响力,哪怕经历了先前皇帝对军队的洗牌后,这种影响力依然在,皇帝也只来的及调整军队中的高层,中底层这块,皇帝也没本事一下子就能全都整顿的过来。
秦俊现在缺的是兵符调令。
但对于秦俊来说,既然是特殊时候,便可特殊行事,所以程序上的兵符调令等东西,也不一定就非得有。
否则,宫里那些没卵子的也什么都干不成了。
说到底,就得胆子大。
大不了矫诏嘛。
洛阳宫北,神机大营。
神机大营距离玄武门并不算远,属于北衙驻防宫北的禁营之一,这支军队是由秦琅亲自建立的,时至今日,神机营已经成为北衙十二军中的精锐王牌。
大营门口守卫,看到突然驰来的一众人马,无不变色。
神机营中响起警讯,坐镇营中的左神机中尉高仁以及内给事中高福等脸色大变。
人马转瞬即至。
高仁下令营中坐营的中郎将燕郡公屈突诠闭营戒备。
“宫苑禁营,何人擅闯?”营中喝问。
营外,
秦俊策马上前。
此时的他一身明光铠甲,跨下宝马,掌中马槊,马鞍上还挂一对金锏。
“吾乃齐忠武王之孙、太师齐王之子,齐国公、左神机大将军兼光禄卿秦俊也,尔等上官。”
屈突诠也认出了这员威风凛凛的威武年轻将领。
“大将军可是奉旨意来巡视神机营?”屈突诠问。
高仁望着全副披甲的秦俊,又看向他身后的数百家丁,面带不安,咬牙道,“这是谋逆!”
秦俊也是认识屈突诠的,屈突诠乃是凌烟阁功臣蒋国公屈突通的少子,屈突通死的早,其爵位由屈突寿承袭。
屈突家族乃是奚人,不过是属于早就汉化的胡人,也是关陇将门一员,屈突诠虽没继承爵位,但一身骑射和兵法却是得父亲真传,所以投军从戎,也是表现不错,后来皇帝在边镇送上来的军功簿上看到屈突诠的名字,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秦府心腹大将屈突通的儿子,自然也就大为嘉奖。
屈突诠后来还随李世民东征,立下功勋,如今爵封燕郡公,职拜左神机营中郎将,统领着北门左神机营,属于实权要职。
“燕郡公。”
秦俊当着全神机营的人面,直接宣称皇后韦氏勾结宫中的萧妃等联合权阉们,下毒谋害天子,如今天子中毒,性命危在旦夕,圣人在忠心卫士的护卫下躲藏在宫中秘处,传出诏令,招忠臣勇将勤王除贼。
还说圣人已经下诏立皇四子秦王为皇太子,并下诏废韦氏皇后位、萧氏皇贵妃位等。
中尉高仁站在那里发出刺耳的尖细嗓音。
“一派胡言,谋反的恰是此等反贼,屈突将军,请速带兵将这些反贼拿下!”
秦俊高声道。
“我秦家乃大唐开国功勋将门,对朝廷功勋累累,更加忠心耿耿,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说着,秦俊又向后招手。
于是上来几骑。
“屈突诠,你小子倒是分不清好歹了?什么时候宁愿听一群没卵子阉人的话,给他们当狗,却不信咱们并肩作战的兄弟了?”
说话的是程处默。
原同署枢密院事的执政,现为左羽林大将军,他跟屈突诠曾经都是一起玩耍的将门子弟。
只是如今程处默官职爵位都远在其之上,是世封刺史的宿国公,还当过枢密执政。
他往那一站,吼一嗓子,后面整个神机营都为之骚动。
“屈突诠,可莫要在关键时候站错了队啊。”接着上来开口的是彭国公、右金吾大将军牛建武,之前也是刚从枢密执政位下来的。
当然,早年也是跟屈突诠兄弟一起玩耍的伙伴。
紧接着,鄂国公尉迟宝琳和其弟尉迟宝琪也上前来喊话。
后面还有刚授为清海军使的秦理,还没来的及去上任呢,此时也跟几个兄弟披甲站在那,此外还有不少勋戚将门子弟。
屈突诠一看这阵势。
都不由的暗暗心惊,虽然他们带来的人不多,也就是些家丁随从,甚至多数连甲都没,神机营里一千人杀出去,立马解决。
可问题关键是,这营里的军官士兵们,有多少会杀出去?
就连屈突诠这个时候,也毫不理会高仁的催促了。
“齐国公,敢问圣人勤王诏书何在?”
秦俊掏出一个卷轴扬了扬。
“那一定是假的,他们胆敢矫诏,大逆······”高仁的话还未说完,站在他身后的高福已经拔刀狠狠一挥,砍下了他的首级。
震惊全场。
高护收刀,不顾溅了一身的血。
高声对神机营的将士们道,“我刚从宫中出来,能够证明齐国公所说皆为真,高护等权阉谋害圣人······”
这个时候,没有谁再去追究怎么身为宣徽使高护义子的内给事中高福,会突然倒戈,甚至连义兄左神机军中尉高仁也给杀了。
屈突诠面色不变,笑了笑,“高公忠心。”
“开门!”
神机营门前的校尉、士兵二话不说就开门了,营中的将士也都没人作乱。
秦家的名望,再加上程家牛家尉迟家的,然后关键时候内给事中高福的倒戈,还有屈突诠的态度,都让左神机营的一千将士直接变成了勤王军。
“打开甲仗库,尽取甲杖器械,勤王讨逆!”
片刻后,屈突诠带着一千左神机营的将士,还有秦俊程处默和他们麾下用左神机营铠甲重新武装过的三百余家兵,迅速往右神机营而去。
右神机营中郎将是周伯瑜,也是将门之后,还是皇家国戚。
他父亲是周道务,出身汝南周氏,门庭高贵,其祖父是当年随圣祖九骑出渭水会颉利的周绍范。所以周道务打小被以功臣子弟养在宫廷之中,长大后尚圣祖与韦贵妃之女临川公主李孟姜。
周绍范为人比较低调,但却是圣祖的心腹,曾任禁卫大将,后来出镇广州,卒于任上。
周绍范当年可是曾经与房玄龄同掌中枢的天子心腹,甚至比侯君集、张亮他们参预朝政更早。可惜死在广州,而他的接任者正是秦琅。
秦琅跟周家本就有香火情,当年他跟周绍范都是随天子出渭水的九骑,又先后镇广州,周绍范出事,他帮着料理后事,更别说周道务还曾奉父命随秦琅征流求。
周道务可是曾喊过秦琅世兄的,所以周伯瑜和秦俊算是同辈。
他母亲是韦贵妃之女,所以跟韦皇后有亲戚,先前韦氏当宠时,周伯瑜因此被提为右神机营中郎将。
高护他们觉得周伯瑜可以信任合作。
谁知道秦琅来到门下一喊话,周伯瑜直接就一刀砍翻了他身边的右神机军中尉高琦,然后主动的响应。
右神机营里的将士们也很快响应。
两神机营汇聚,向着玄武门一路而去,路遇百骑营、千骑营、飞骑营等数营,在秦俊、程处默以及高福等的劝说下,要么打开营门加入勤王军,要么紧闭营门不出。
秦俊也不理会他们,只要不拦路就行。
当他们一路来到玄武门下时,看着高高的宫门,还有无数营如临大敌的守卫,程处默和牛建武等只是瞧了两眼,然后便让周伯瑜和屈突诠把从神机营带来的火器搬过来,准备直接强攻玄武门。
突然,玄武门上大乱。
刀剑交加,弓矢弦响。
不多时,玄武门被打开,左千牛军中尉刘仁恭铠甲染血策马而出。
“刘仁恭在此恭候多时了,请速速随我入宫讨平逆贼!”
宫外的两三千人都愣在当场。
唯有秦俊笑着上前,叉手拜谢,“刘公高义,今日靖乱当记首功。”
高福看着刘仁恭和秦俊,心中直冒凉气,自以为隐藏的深,可没想到刘仁恭这等级别的禁军中尉,居然都早是秦家的人,可笑高护他们居然还妄想控制天子,拥立太子监国,进而把持朝政。
“进宫,靖乱!”
秦俊在玄武门前,战马上马槊一扬,意气风发。
两三千勤王兵马穿越玄武门入宫,北门上下左近,扑倒了数十具尸体,不少持刀剑弓弩的阉人,也有一些禁军侍卫,此时扑倒地上,血染身躯。
却是已经看不到秦俊等涌入宫中。
秦理秦怀道亲自领数百人马,坐镇玄武门,下令紧闭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第1359章 逼宫
洛阳宫的九洲池与长安太极宫的海池,都一样紧邻着北宫门玄武门,相距极近。
当秦俊与程处默等一众军功勋贵带家丁赶到北门外,尚在与神机营前时,枢密使萧嗣业与侍中萧沈等不少人,已经被宦官们接入宫中。
宦官们以皇帝名义,急召他们入宫面圣。
萧嗣业在西洲凝华殿北的登春阁见到了宣徽院使高护,却没有见到天子。
“陛下在哪?”
“萧公,请坐。”
紫袍高护请萧嗣业入阁,气氛有些异常,高护也知时间紧迫,所以也没绕弯子,开门见山的说明了现在的紧急情况,当然话从他口出,做了很多修改。皇帝今日在西洲临幸二萧时中风,情况危急······
“带我去见圣人。”
“圣人刚由老奉御施针用药,现在已经睡着了,暂时无忧。请萧公遵照圣人旨意,签发调令、颁下鱼符,眼下当务之急是维护洛阳宫中安全,稳定东都洛阳。”
萧嗣业盯着高护。
“圣人诏敕呢?”
“圣人中风后,匆匆口诏,来不及召翰林院学士承旨拟制。”高护道。
皇帝的口谕当然也是诏敕的一种,但这是最没有权威的一种。内制由翰林院学士承旨拟定,外制由中书舍人草拟,这都是朝廷制度。
中书舍人拟的外制还要经中书侍郎、中书令、门下给事中、侍中等审议附署的,更要通过皇帝划可,最后还得有政事堂秉笔相公加盖中书门下之印,方算符合程序,否则就无效力。
内制虽由翰林院学士承旨拟制,但也同样还得经过皇帝画可,现在例常是要由宣徽院使高护批红的。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皇帝面都没见到,只有高护口称谕旨,萧嗣业当然不能听信。
毕竟涉及到的是如此重大的兵符军令之事。
“这不符合制度,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还请高公带我去面见圣人。”
“萧公不信某?”
“高公,这是制度,仅凭一道口谕,枢密院无法发符下令,就算我下令,可枢密院有上下两院,必须有两院的当值执政的同署名才行。”
“某已经让人去请薛公来了。”高护这个时候不肯让萧嗣业见皇帝,“圣人虽然得老奉御施针用药稳住情况,但也还不容乐观,眼下不能打扰。特殊时候,特殊行事,萧公。”
枢密院掌武柄,政事堂、翰林院都无权干涉,枢密院调兵发符也不需要经过翰林院和政事堂,但毕竟枢密院虽掌武柄,可也只是掌调兵权,并无统兵权。握兵权掌握在南北两衙诸卫军手中,东都洛阳的镇戍宿卫统兵权,是在两衙诸卫军手上的,可实际的指挥,又是握在诸中尉和中郎将们手中的。
因此现在大唐的兵权,一分为三,枢密院决策军事、掌鱼符兵籍。南北两衙二十四卫军,掌有统兵权,所有军队都归两衙节制。
但中尉、中郎将、折冲都尉掌握兵马。
萧嗣业表情变的凝重起来。
“高公,本朝自天子继位以来,改革兵制,设立枢密院,兵权三分。以枢密掌兵籍、鱼符,两衙管军,率臣主兵柄,各有分守。天子定制,天下之兵,本于枢密,有发兵之权,而无握兵之重。京师之兵,总于两衙,有握兵之重,无发兵之权,上下相维,不得**。”
枢密虽掌鱼符兵籍有发兵之权,但首先还得皇帝的授权许可,兵权三分没错,但皇帝才是掌握最高兵权的人。
没有皇帝的授权,枢密院根本出不了军令。更别说枢密院设立之初,就是两院制度,调兵发符,都要上下两院合符,当值两院枢密同署名才行的。
这一套东西,本来就是皇帝为了防止兵变、叛乱的,尤其是上次苏氏发起的玄武门之乱后,更加严格了。
萧嗣业不得诏敕,确实没法发令。
高护这个时候也有些急了,干脆很直接的许诺给萧家好处,这次危急过后,将给萧家在政事堂增加一个宰相之位,甚至翰林院也能安排一个学士之职,若萧嗣业愿意,枢密院也可以再增加一个萧氏子弟。
“转运司计相之位,也可让于萧氏。”
萧嗣业听到这话,眼睛眯了起来。
他年少之时就随侍在隋炀帝身边,为宫廷侍卫,经历过雁门之围、江都之变,杨广被弑后,他一度成为阶下囚,后来跟着姑祖母萧皇后辗转到了塞北投东突厥,可以说这位兰陵萧氏的名门子弟,年轻的时候是吃过很多苦,经历过很多事情的。
在代北,在突厥人的扶持下,他苦苦的支撑着杨政道的隋朝流亡小朝廷,但也锻炼出更坚毅的性格。
他已经嗅到了一股宫变的味道。
“我要见圣人。”
“圣人睡着了,不可打扰。”
“除非我见到圣人,否则不可能发符下令。”萧嗣业终于下定决心了。
高护有些意外。
“萧公难道还有什么想法,可以都跟咱家说说。”
萧嗣业摇了摇头。
高护咬牙,“今日之事,宫中二位萧氏贵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萧公莫要把咱家送到手的机会错过,否则若是让别人把握了去,那等候萧家的可未必就是好事了。”
这下萧嗣业越发确定有问题了。
“圣人在哪?”
高护咬牙,扭头离去。
萧嗣业跟随过去,可登春阁门口数名内侍拦路,他们佩刀持弓,面色不善。
“让开!”
“萧公,宫中不可妄动。”高护交待一句,便走了。
片刻后,侍中萧沈来了。
“六郎。”萧沈面色苍白,一来就劝说萧嗣业赶紧配合,“我刚在凝华殿见到圣人了。”
“圣人如何?”
萧沈不安的道,“隔着很远看了一面,圣人在榻上昏睡。”然后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圣人还活着。”
“见到皇贵妃了吗?”
“远远看了一面,连话都没机会说一句,她们一直在哭。”
萧沈这个时候苦劝萧嗣业。
帝位或将转移,这个时候,隐藏着莫大的机会,对于萧家来说,若是处置得当,那就能一步登天。
虽说高护已经跟萧沈说的明白,有韦皇后在,有皇四子在,萧皇贵妃没机会立为皇后,其所出的皇子也没机会立为储,但只要萧氏今天能够站好位置,尽好职责,那么事后萧家便能获得最大的利益,高护开口许诺说政事堂和枢密院都起码两个位置,甚至翰林院、转运使、御史台这些紧要衙门,都能再安插位置。
“叔父。”萧嗣业叹了口气。
从始至终,也都只是高护在跟他们谈话,一直想要萧嗣业配合发符下令调兵,萧沈虽见到了皇帝和萧妃,但一个睡着了一个也没说上话,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依然还是一无所知。
但萧嗣业好歹已经知道了些高护的打算,让他这个枢密使违制出符下令,给护军中尉们调兵之权,至于这个打算,究竟是不是皇帝的意思,现在还不好说。
但萧嗣业有很大把握认为这根本不是皇帝的意思,或者说皇帝发病后根本就来不及下旨。
高护他们手下的中尉们有握兵权,现在缺调兵符。
拿到兵权后要做什么?
调动禁军,控制皇宫京畿,然后呢?
“我听说他们已经把韦皇后从上阳宫中接回来了,而且把宫人所生的十四皇子也接来了这西洲上。”萧沈小声道。
萧嗣业震惊。
“他们难道想要立十四皇子为储?可既非嫡又非长。”
“让韦皇后收继十四皇子,那就成嫡了。”萧沈道。
“十四皇子才不过八岁!”
“圣人当年被立为储君时也才八岁,年纪不是关键。”萧沈提醒堂弟。他始终没有怀疑过高护这些宦官们在搞事情,因为觉得这不可能,他们没这种胆子,这一定是皇帝的意思。
萧沈觉得萧家应当配合,没能让女儿做上皇后,外孙做太子固然可惜,但这种事情又不能强求。
配合皇帝立十四皇子为储,萧家也有有定策拥立之功。
何况,这报酬都已经开出来了,确实够优厚。
萧嗣业脑中迅速的思索,盯着萧沈问,“阿兄刚才可是和其它政事堂相公们一起来的,他们现在何处?”
“我没见到其它相公,我是被内侍省的宦官召入宫的,说是圣人召对。”
“我也是被这样召来的,也没有见到枢密院其它执政们,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萧沈不安的问。
“有可能圣人突然中风,然后现在都还没醒来,更没有什么口谕,一切都是那些宦官在假传圣旨,否则圣人怎么可能让韦后收继十四皇子,并立其为储?”
“叔父你想想看,圣人对韦氏早已厌恶,囚禁在上阳宫中,随时都可能废后,就算要立十四皇子,又怎么可能让韦后收继?”
萧沈嘴唇都有些颤抖起来,“你别吓我,也许是局势特殊,圣人虽厌韦氏,可毕竟她还是皇后,十四皇子非嫡非长,若不过继到韦后名下,根本没有资格为储。”
“也许,但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那些阉人们在假传圣旨,图谋好处。”
“他们不敢吧?”
萧嗣业也不敢确定,但认为眼下这个特殊的时候,萧家最好还是以静制动,情况不明,不能轻举妄动,没必要为他人火中取粟。
“就算圣人真打算立皇十四子为太子,那我们萧家也应当是与其它相公们一起参与,而不是这般私下听宦官们摆布。”
······
相隔不远。
高护此时正在跟判枢密院事的薛仁贵谈话,仍然还是假传圣旨,然后诱之以利的那套。
可惜薛仁贵根本不为所动,他就一个要求,面见圣人。
高护推辞,再劝。
他便让高护派人去召集政事堂诸相公、枢密院诸执政,还有翰林院诸学士一起入宫来议论对策。
反正想让薛仁贵违规发符下令,根本不可能。
薛仁贵不论怎么劝,那都是油盐不进。
高护压制着怒火,最后也只能无功而返。
韦皇后已经被从上阳宫接到了九洲池西洲上,几位年幼的皇子也被接来,高护最终选中了八岁的十四皇子,准备以他为储。
可现在枢密院这关总过不去。
没有枢密院的兵符调令,就算中尉们在禁军诸营,可也很难调动兵马。
高护无奈,只能一个个试探,看谁肯合作。
一拔拔的心腹派出宫,将东西两府的宰执们骗进宫来,还有翰林院、御史台、转运司的长官们,甚至他还派人去把在京的两衙诸卫军的大将军、将士们也都给召入宫来。
总会有人肯合作的吧。
时间一点点流逝,局面始终打不开。
皇帝依然昏迷不醒,御医们的治疗没有半点进展,好在皇帝病情也没有更加重。
但高护知道,自己也不可能拖太久,没那么多时间了。
他已经考虑,是否干脆把两府宰相以及两衙大将等一起召到圣人殿外,然后直接就把韦后和十四皇子推到众人面前,直接假传圣旨拥他为太子,先生米煮成烹饪再说。
但这也还有很大的风险,就是一旦这些重臣们提出异议反对,到时高护怕自己根本压不住他们。
毕竟宦官们虽然如今权势日重,但威望却远无法对抗两府宰执们。
一旦事情不顺,到时可能就要完全丧失这难得的主动权,所以高护的打算一直都是先掌握兵权。
只要兵权在手,宰执们就算反对,他们依然还能来硬的,可如果不能掌握兵权,到时怎么办?
······
萧家不肯合作,韦家倒是心动,可问题是现在韦家势力太弱,在中枢几乎没有什么重要的位置,仅靠他们,没什么作用。
这时,高护甚至已经在考虑,是不是当初打算错了,也许应当一开始就选萧氏合作呢?
头痛万分。
忽然,一名中年宦官慌乱的奔来。
“阿耶,不好了。”
“何事慌乱?”高护咬牙怒骂。
绯袍中年宦官奔到高护面前,“秦家,齐国公秦俊带着程处默、牛建武、尉迟宝琳、秦怀道等一群勋戚,领着数百家兵杀奔北门了。”
高护心中慌乱。
表面还故做镇静,“他们怎么就知晓了宫中情况,是谁走漏了消息?”
绯袍宦官慌乱的道,“阿耶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们已经杀到北门了,怎么办?”
高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看来还是低估了秦琅了,秦琼秦琅父子两代出将入相,秦琅经营近四十年。一般人如果仕途四十年,没什么背景,可能四十年也顶多做到个州刺史,但秦琅是什么人?
十六岁就协谋靖乱,建定策拥立之功,之后组建镇抚司,往终南山招降东宫大将薛万彻谢叔方等,又往幽州平王君廓、李瑗谋反,再入泾州斩杀叛乱大将燕郡王李艺,一路功勋无数,又尚天子嫡长公主,出将入相,那功勋能闪瞎人的眼睛。
这样的一个人,经营四十年,加上其父秦琼又为山东军功新贵派的领袖,秦家这张大网太厉害了,哪怕皇帝这几年一直在试图清除秦家的影响力,但现在看来,还是过于低估他们了。
“不用怕,京畿要地,皇宫北门,他们居然敢私率兵马闯宫,这便是图谋不轨,谋逆叛乱。赶紧把薛仁贵和萧嗣业等枢密招来!”高护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
他觉得找到了破局之法。
秦家这个时候武装闯宫,那岂不是正好授他以柄?
萧嗣业等有何理由拒绝调兵平乱?
萧嗣业、薛仁贵等一共六位枢密正副使被请了过来,高护在凝华殿的廊下见他们。
第1360章 清君侧
“圣人就在殿中卧榻休息,诸公远看一眼,不要近前打扰。”高护先让人打开殿门,让六位枢密远远看了眼,然后便让把门再关上,他把几位枢密请到廊下一角。
“如今出了一件紧急的大事,齐国公秦俊、宿国公程处默、彭国公牛建武、鄂国公尉迟宝琳还有历城县公秦理等秦氏一党,居然纠集了数百家丁亡命,正妄图闯入宫中,图谋叛乱,诸公,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岂能容忍,还请诸位执政,即刻发下调令,调禁军讨平乱贼。”
消息太过惊人。
萧嗣业刚刚匆匆一瞥,确实看到了皇帝,但隔的太远,什么也看不清。
此时听说秦俊等带兵闯宫,心中更加震惊,却又没马上出声。
薛仁贵、李何力、李社尔等几位枢密也没立即吭声。
“诸公,你们何意?”
李社尔突然道,“我想要见一下为圣人诊治的御医们。”
“这都什么时候了?眼下当平定叛乱为先!”
李何力居然也要求见御医。
高护气的额头青筋直露,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萧嗣业这个时候也出声了,“政事堂和翰林院的诸公也应当进宫了吧,请他们都过来一起商议对策吧。”
高护感觉局面对他越来越不利了。
这些人,居然没有一个肯顺着他往前走。
“逆贼都已经杀到北门外了!”他高呼。
薛仁贵却只道,“玄武门重兵把守,且戒备森严,何况北门外又驻有北衙禁卫诸军长上各营,区区几百人而已,不足为虑,眼下还是先把诸公请来吧。”
廊下一时寂静。
短暂的对峙后,高护只得妥协了。
他一边派人去请其它重臣们前来,一边让心腹多调人手过来,做最坏的打算,同时让人把韦后和十四皇子接来。“带人去把秦皇宸妃、秦淑妃控制起来。”
没有高护在旁边,六位枢密使互相望了望。
“你们怎么看?”薛仁贵最先开口,一边说一边目光望向紧闭着大门。
萧嗣业平缓的道,“高护说圣人有口诏留下,要立十四皇子。”
薛仁贵瞧了他一眼,“无凭无据。”
李何力也很直接的道,“立储乃大事,当待圣人清醒之后,于两府诸公面前,亲口公之于众,然后由翰林院学士承旨草拟册立诏书。”
而李社尔更是直接发问,“十四皇子非嫡非长,此事值得怀疑。”
萧嗣业想了想,“北门外的事情,怎么说?”
“若真有此事,那秦俊程处默等人行事也太过鲁莽了。”
若高护所说为真,他们真的在这个时候带兵冲北门,那就是谋逆作乱,这个事情可是没法洗的。
“确实是冲动了。”连李社尔也如此道,他跟秦家关系亲,甚至都开始担忧自己也将被连累了。
因为先前苏氏等兵变失败在先,所以此时倒也没人认为秦俊他们这几百人能成事。
守好玄武门,谁也进不来。
那么等待他们的,就是失败。
到时不管是等天子醒来下诏追责,还是两府两院的相公们在此决议定罪,都将是一番大清洗。
片刻后,以李义府、萧沈为首的政事堂诸公和以李安期为首的翰林院诸学士们也都来了。
一众紫绯大臣们,此时都是神色不定。
众人刚落定。
“诸公,秦俊等谋逆做乱,还请速做决策,发令调兵平乱。”高护催促。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
李社尔旧事重提,“高宣徽使,可否先把为圣人诊治的御医叫来,跟诸公说一下圣人的病情。”
“郡王,还请枢密院先出令发符,及时平定逆贼。”高护道。
六位枢密使一起点了点头,萧嗣业便道,“某与薛公这便一起署名发令。”
枢密院发令出符,那边握兵的中尉、中郎将们才能出兵。
高护一直在催。
萧嗣业只得亲自写调令,调令还未写好,一名绿袍宦官连滚带爬的跑过来。
“不好了,左神机营谯郡公周伯渝斩左神机军中尉高仁附逆叛乱,左神机营皆从逆!”
萧嗣业神色郑重起来。
高护更是脸色变得苍白许多。
那边中书令李义府面色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萧嗣业写好调兵令,薛仁贵核对,正要一起署名,又一名宦官跑了过来。
“右神机营中郎将燕郡公屈突诠也反了,右神机营皆反!”
“内给事中高福,他也反了!”
“百骑营数百骑附逆从贼,百骑营内大乱!”
“千骑营闭营不出,无人拦截逆贼!”
······
“报,不好了,左千牛军中尉刘思恭反了,他在玄武门上突然发难,连杀数将,其心腹也一起发难,杀数十人,已打开玄武门,引秦俊等叛贼入宫矣!”
“叛军三千余众正杀过来!”
······
所有人目瞪口呆。
薛仁贵拿着那张调令愣在当场,玄武门已经被突破了。
这······
高护也慌了,怎么也想不到,高福和刘思恭居然也反了。
一个是他倚为心腹的义子,一个是跟他结拜的义弟,居然都反了,他却还一直倚为心腹,委以重任,让他们去阻拦秦俊。
萧嗣业望向众人,发现此时许多人心不在焉,明显已经在各自算计,另做打算了。
高护试图做最后的反抗,他准备让人把皇帝和韦后、十四皇子以及一众宰执等都带走,往南边走。
“萧公、薛公,调令拟好没有?”高护冲过来,一把就要从薛仁贵手里抢去那张刚写好的调令,然后招来手下亲信。
薛仁贵却是后退两步,然后直接把那张刚写好的调令给撕了!
高护目瞪口呆。
调令已经写好,他只要拿到,就能去调兵入宫。
只要能撑过这一波,拖延一些时间,那么依然还有胜算,秦俊等人毕竟是兵变谋乱,是叛逆。
天子、朝廷宰执在这,那大义还在这。
薛仁贵居然反复。
而秦俊他们来的更快。
秦俊那也是三十多岁的人,曾经也是在洛阳读书、入宫侍卫过,又在吕宋征讨土著,带兵经验很丰富,哪不知既然发动,那就得雷霆之势。
这次行动,本质上就是一次斩首做战。
而程处默、牛建武那更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久镇边疆,还在枢密做过执政,官职爵位都是凭真刀真枪的干出来的,当他们秘会秦琅,知晓了宫中的突变后,也是第一时间支持先发制人。
绝不能坐以待毙。
当然,他们敢于如此发动突袭,最重要的还在于秦家在洛阳多年的经营,京畿诸军、以及宫中都有秦家的暗桩和心腹。
秦俊等带着三百多人就敢冲左神机营,不仅是因为屈突诠跟秦琅、程处默等曾经是一起打马球、射猎的好友,更因为大家都是军功派的,再一个就是在营中的高福更是秦家的死士。
就算屈突诠关键时候畏缩,或者反水,有高福这个死士在都能突其不意的斩杀屈突诠和高仁,而在左神机营中,秦家还有不少自己人,程处默牛建武他们也有些自己家族子弟或门生故旧在其中,毕竟北门禁军,里面本就是勋戚将门子弟们的一条必经之路。
左神机营是关键的第一步棋,但最关键的还是玄武门。
刘思恭居然也是秦家的人,这是事先绝不会有人知道的事情,他就如同当年圣祖发动玄武门宫变时的常何。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当然,就算刘思恭未能处在这关键的位置上,秦程几家也还是在玄武门上有些自己人的。
正是基于这些条件,秦俊和程处默他们才决定雷霆一击,先发致人。
他们不是苏瑰也不是丘行恭,冒然闯到玄武门下,然后被杀光。
高护等宦官在假传军令,秦俊也在假传军令。
结果却是完全不同的。
高护他们连派往玄武门的左千牛军中尉刘思恭都是秦家的人,连自己信任的养子高福,都是秦家人,这种仗不没开打就输了。
皇帝瘫痪在宫中,生死不知,这种时候,就看谁人脉广,谁威望足了。
······
玄武门距离九洲池太近了,进入玄武门没多远,便是九洲池的西畔。
包围九洲池。
秦俊等登上龙舟便往西洲岛而来。
此时因为高护等人有意封锁消息,其实宫里宫外,基本上都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他们既不知道皇帝突然中风,甚至都不知道皇帝在九洲池。
许多宫中的侍卫宫人甚至都毫不知情。
政事堂枢密院翰林院都被宣徽院有意隐瞒,被假传诏令接入宫中,他们错过了最关键最宝贵的一段处置时间。
否则,就算皇帝中风瘫痪,但是只要两府两院正常运转,都很难有这么大的缺漏。
当然,若是高护等不封锁消息,不试图控制朝政,秦俊等也根本无须要兵行险着。
龙舟驶近西洲岛。
一群宦官还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武力抗拒。
一阵箭雨过后,秦俊等披着重甲跳上岸,持弓刀马槊大开杀戒,片刻之后就已经将那些顽抗之人杀的七零八落。
越来越多的甲士登岛。
秦俊等直接包围了凝华殿。
“阉人高护谋害圣人,我等奉旨清君侧!”
第1361章 榻前拥立
秦俊大步闯入。
身上铠甲沾满未干的血渍,手中一杆黑漆马槊更是杀气凛凛。
一声大吼,殿中瑟瑟。
程处默、牛建武、尉迟宝琳、屈突诠、周伯谕等众人纷纷涌入,都是披甲执锐,杀气腾腾。
高护两股战战,站在殿阶上兰花指斥责秦俊谋逆。
秦俊直接一槊扔去,将高护胸膛洞穿,杀死在殿前阶上。
阶上,大殿廊下。
两府宰执以及翰林学士们等重臣,全都望着这个恍如杀神的男人。
他比秦琅更加锋芒必露。
秦俊上前。
无人敢拦。
事已如此,两府宰执们都已经知道变天了,就如当年圣祖玄武门之变时,圣人控制皇帝送入海池龙舟上,然后把皇城里诸位宰相也都控制送入海池龙舟见天子,然后让尉迟恭来请天子手诏时。
李渊气的破口大骂,称秦王谋反,但宰相们却都说是太子与齐王谋逆,还说秦王平乱有功,让皇帝下诏让秦王节制京师兵马。
能当宰相的人,谁傻呢,事已如此,干嘛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秦俊抬阶而上,来到廊下。
众宰执两边散开。
秦俊推开殿门。
“臣左神机军大将军、光禄卿、齐国公秦俊,勤王护驾来迟,请圣人降罪!”
秦俊连喊三声。
殿中都没有回应。
秦俊摘下头盔,将腰间的横刀和背上的弓都摘下,放在殿门外,然后大步迈入。
程处默、牛建武等也纷纷跟着进殿。
李义府、萧嗣业等宰执这时也被请入殿中。
御榻前,皇帝依然昏迷着。
秦俊召来了殿中一角的御医们,然后当众询问。
御医们今日也算是被惊吓不轻,此时高护背上还插着一支马槊,仆倒在台阶上惨死曝尸呢,谁又敢对这位秦家大公子隐瞒什么。
于是当着众人面,由老奉御一五一十的把今日情况详细禀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诸公都听到了吧,今日之事,证据确凿。韦氏、萧氏等与阉人高护等密谋勾结,谋害天子,明知圣天子有风疾,不能饮酒,更不能饮鹿血,却故意让萧氏媚惑天子,饮下两杯鹿葺血酒,又故意诱圣人纵欲,害圣天子中风瘫痪在床。”
“圣天子瘫痪,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可高护等阉贼却假传诏令,欲控制宫禁,抢夺兵权,谋害秦皇宸妃、秦淑妃等,又试图拥立年幼的皇十四子,以便于其控制,实是大逆不道,罪不容恕。”
“若非宫中还有忠于圣人忠于大唐的忠贞之臣,拼死向外报信,今日大唐江山社稷危矣!”
秦俊说自己是勤王救驾,是清君侧除奸佞。
激昂慷慨的发言,殿门外就是千余甲士,刀兵还在滴血,宰执们这个时候谁能反驳?
“大将军,秦王殿下已经接入宫中。”
“秦皇贵妃、秦淑妃也已接来!”
当秦俊接到宫中传出的消息,决定发动兵变的时候,便派人去寻秦王李贤,以及其它几位秦妃所生的皇子们。
因为先前秦家二妃被废,几位秦妃所出的皇子也被废,还一度被判流放房州,不过刚出洛阳,还在半路上,皇帝又翻了巫蛊案。
秦淑秦婉回到宫中,复妃位,李贤等也恢复王爵,李贤甚至后来还加封为秦王了。
此时还在京中,并没有重回藩地。
这倒也方便了秦俊他们行事,第一时间派人去接李贤几兄弟。
李贤入宫,拜见天子。
接下来事情那就简单了。
就在天子所在凝华殿中,秦俊、程处默、牛建武这些刚刚勤王救驾的‘功臣’们,与李义府、萧嗣业、李安期等府院大臣们相对而坐。
秦俊在众人中爵位、官职都不算高,但却是今日勤王首功,就连程处默、牛建武、尉迟宝琳等都甘愿配合,毕竟秦俊是发起人。
“来人,将萧嗣业、萧沈拿下!”
“将萧皇贵妃、萧才人一并拿下。”
刚才秦俊一进来,就已经把今天的事情定了性了,是韦皇后、萧皇贵妃以及侍中萧沈、枢密使萧嗣业以及少卿韦玄贞、侍郎韦玄浠、员外郎韦温等一众韦温两家人勾结宣徽院使高护等一众阉宦图谋的。
秦俊当然是毫不客气的趁热打铁的要先拿下韦、温两家人。
天子就在不远处,可却一直昏迷不醒。
此时身披着铠甲,身上还滴血的秦俊,自然也就说话最管用。
何况,秦王李贤也已经被请来了。
“殿下,如何处置韦萧诸逆?”秦俊先说韦萧等勾结阉宦谋害天子,现在却又问李贤如何处置。
很明显这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了。
果然,秦王李贤也是相当聪明,当着众大臣的面,说当交宰执们议论,但希望能够从轻发落。
于是乎,侍中萧沈和枢密使萧嗣业立马先被押下去,罪名还没议定,但他们已经先被夺去官爵赶出两府了。
秦俊望向李义府,“如今圣人为奸人所害,中风瘫痪又昏迷不醒,国家朝政不能没人看守,如今形势特殊,我希望宰执们能够支持秦王为监国,在圣人醒来之前,摄政监国,临朝听政。”
“秦王是圣人最年长的皇子,且母亲出身高贵为皇宸妃,又素来贤德,为朝野士庶将士们所拥爱,此时应当仁不让出来任事。”
中书令李义府虽然得天子倚重信任,但他以前也是靠着秦家才起家的,最早就是入秦琼的松州都督府幕府任职,然后又得秦琼举荐入京任职,又得秦琅提携,把他推荐给马周、许敬宗等,让他们帮忙照料,这才能有今天。
虽说这几年李义府跟秦家往来少了。
但此时秦俊问他。
他哪还不懂呢。
立马高声应答,说圣人本就有立秦王为储,故加封其为秦王,还说秦王这个爵位在大唐是如何特殊,说圣祖当初就是封秦王然后为太子等等。
反正一通长篇大论,就是各种论证李贤是如何有资格,且是唯一可做监国的人。
他甚至当众说,如今情况特殊,应当直接就拥秦王为太子,这样监国摄政就更加名正言顺。
李义府开了这头,在座的其它宰执们,也都明白今天的形势。
跟秦家关系好的枢密李社尔也主动站起来,支持拥立李贤为太子。
于是乎,很快,在座的这些大臣和勤王功臣们就已经达成一致,天子病榻前拥立秦王李贤为皇太子。
由翰林院大学士李安期起草册立皇太子的诏书,然后政事堂宰相、枢密院执政、翰林院学士,以及转运司的计相等纷纷在诏书上附署名字。
这是一份非常特殊的册封制书。
但也不是没有先例,毕竟皇帝此时的状况,非常危急,可能就醒不过来了,也有可能醒过来后也没法再治理朝政,甚至连话都说不了,此时拥立太子也是很正常的。
以往历朝,甚至皇帝突然驾崩,然后大臣们拥立太子为天子,甚至是没立储,直接拥立一位皇子为新天子的事也是很多的。
当册封制书拟成,宰执们纷纷署名用印。
于是乎大臣们就拥着李贤在皇帝榻前即皇太子位,大家对着这位新太子殿下拜礼。
李安期又草第二道诏敕,仍以天子名义,诏令皇太子李贤监国摄政,由宰执们辅政听政。
到此时。
李贤便算是取得了大唐临时最高权力,可以名正言顺的决策国事。
李贤坐在殿中,心潮起伏,激动万分,他望向表兄秦俊,知道今日秦俊当为首功。若非秦俊力挽狂润澜,此时只怕已被高贼等得逞。
一旦皇十四弟被立为太子,甚至是被拥有天子,那他就再无半分机会,甚至将来处境都十分危险了。
“今日清君侧除奸佞,勤王救驾,靖乱除逆,齐国公秦俊当属首功。”
“诏拜秦俊为检校侍中,仍兼左神机军大将军、并检校北门禁军诸营。”
皇太子李贤知恩图报,对表兄秦俊非常大方的封赏了一个检校侍中之职,正好填补萧沈空位。
当然这也不仅仅是感谢,因为侍中是门下高官官,也是政事堂宰相,这个位置非常重要,他刚监国,自然需要自己人占据紧要之位。
秦俊也按例推让几次,然后勉强接受。
“宿国公程处默、彭国公牛建武,忠于王事,勤王靖乱,功绩并列一等,程处默授枢密院使兼左羽林大将军、牛建武为判枢密院事兼左千牛大将军。”
枢密院的正副长官之职,被授予二人,分领上下院,薛仁贵改为枢密副使,成了上院程处默的副手。
“起复许敬宗为检校中书令。”
······
一通论功行赏,勤王功臣们各有加封赏赐,而今日殿前有拥立之功的宰执大臣们,也多得了阶加一级,或是爵晋一级或是加食邑的赏赐。
然后派程处默与薛仁贵、李义府往玄武门外,向北营诸军将士宣读诏敕,安抚诸军。
派牛建武、许敬宗、李何力往皇城向三省六部百司宣读诏敕,安抚百官。
秦俊仍带兵宿卫宫禁,保护圣人和太子。
又让秦怀道与李安期持诏敕前往京畿南衙番上诸营,宣读诏敕,安抚诸军。
第1362章 劝进
东都戒严。
金吾卫巡骑上街,洛阳府衙也命河南、洛阳两县派出衙役巡查坊内,连御史台的巡城御史都已经紧急巡城。
天子脚下的京城,向来就是消息灵通的。
履道坊,竹园隔壁,许府。
许府大门紧闭,气氛凝重。
家主许敬宗一直在书房,已经见了好几批人,此时端着一杯酒,面色微红,眼中居然尽是兴奋。
相比起外面许氏子弟以及奴仆们的不安和惶然,许敬宗却脸带微笑。
虽然先前被皇帝所恶,而被罢相,此时赋闲在家,但毕竟还保留着光禄大夫的二品官阶,从贞观到开元,也做了快三十年的宰相了,许敬宗从那些零散的消息里,已经大致知道了正发生什么事。
而当他听说秦俊已经通过玄武门进了宫后,便更加清楚自己的机会来了。
许敬宗跟秦琅的关系那可是非常不错的,两家又是姻亲,既然秦俊入宫了,那么这事就成了,秦俊肯定会来找自己。
“阿耶,洛阳城戒严了,金吾巡骑已经上街,洛阳府也派衙役入坊巡查,连御史台的人都开始巡城了!”
“这是好事。”许敬宗微微一笑。
这些行动代表着朝廷中枢开始发挥作用了,甚至是秦俊不仅控制了皇宫,还控制了中枢府院。
“阿耶,秦家真的兵变?他们怎么敢?”
苏家可是刚败亡在前啊。
许敬宗哈哈一笑,“那叫勤王靖乱,清君侧诛奸佞。”
成王败寇,成了自然就是勤王靖乱,败了那就是谋反做乱。
许敬宗并没有等太久。
午时将近,宫中传来旨意。
“检校中书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来传旨的是秦珪秦善道,他带着一队禁军前来,同行的还有一位门下省的低级官员。
“许相。”秦珪叉手见礼,简单的把情况说了遍,让他赶紧出来维持局面。
许敬宗很痛快的就让侍妾却将他的官袍冠带取来,更衣后便立马同秦珪一同出门了。
······
许敬宗一直忙到了黄昏时分,这才进宫。
又是到皇城诸省部寺稳定人心,安排任务,又是去洛阳府衙坐镇指挥,最后还去城外的南衙番上诸营安抚军心。
皇帝仍然还在九洲池的西洲凝华殿中。
“陛下先前醒来几次,但还是不能说话,甚至神智不清,连人都认不清,不过御医说陛下的情况较稳定了,接下来就是要慢慢恢复,主要靠针灸加汤药调理····”
偏殿。
东西两府加上翰林院的诸公都到了。
皇太子李贤此时已经换上了太子的冠服,坐在上首听政议事了。
今天虽然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但并没有造成多大的骚乱,主要还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已经进展太快。
秦俊他们从接到宫中秘传消息,到迅速聚集密集,然后召家丁发动突袭,前后没超过一个时辰,然后从说服左神机营到进入玄武门,再到登上西洲,控制局面,也只不过半个时辰都不到。
从北门外到玄武门再到宫中,基本上都没有什么抵抗。
两府的宰相也都是异常的配合,就连萧嗣业都没有怎么反抗,也就是高护等一些做乱的宦官们抵抗,但在小小的岛上,还是很快就平定。
之后有诏敕,有宰执们出面分头安抚,事情很快平息下来。
甚至好多人见到诏敕后,都还不知道发生过这么惊心动魄的消息。
控制皇宫,掌握中枢,然后又有了皇太子监国之名义,接下来的事情已经非常简单了。
秦俊坐镇宫中,派兵继续抓捕高护等阉党逆贼,程处默他们一边安抚军队,一边迅速的把韦、裴等几家的人给控制,或免职或逮捕关押。对各军中的护军中尉、监军使等要么抓了关起来,要么直接就杀了。
皇太子李贤已经颁下监国太子令,罢废护军中尉、宣徽院、枢密院使等这些宦官职位、机构。
连内侍省内侍监、殿中省殿中监这两大内廷机构,都暂时用文臣兼任了。
宦官现在成了过街老鼠一般,被控制、审讯、清理。
外面的两府三省六部九寺二十四卫军诸司的官吏们来说,虽然惊讶宫中剧变,但对于秦王李贤立为皇太子,并在圣人中风不能理政期间监国摄政一事,都表现的很平静,甚至大多是支持的态度。
一来李贤这些年名声确实还不错,有贤王之名。
再者,他本就是如今诸皇子中最年长者,排在他前面的三个都死了,母亲又是皇宸妃,而皇后韦氏前不久又爆出那等丑闻,被皇帝打入冷宫,再加上洛阳军民对于秦家的向来好感,也都爱乌及乌。
若是高护他们成功拥立十四皇子,必然会引发京师非议,但李贤为太子,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今天洛阳基本上还是很安稳的,没出大的动荡。
尤其是有太子交待要对韦、萧几家从轻发落后,外面也确实没搞的太过厉害,秦理等派兵先把韦萧几家围了,把重要的人物请到了中书省里喝茶,然后也没鸡飞狗跳的抄家,也没有到处捕捉杀人。
虽然不可避免的京师诸司各衙和各军里的韦萧郑诸家的子弟,被暂时控制,可起码没搞的太大动静。
京师戒严,市场却都没关闭,只是宵禁,停了夜市而已。
局面安稳的比秦俊预估的都好,这也与许敬宗李义府薛仁贵李安期等这些相公大臣们配合出力有关。
中书令李义府余光打量着坐他旁边的秦俊,三十来岁的年纪,已经是检校侍中了。虽然当年秦琅入政事堂的年纪,才二十,更年轻,但秦琅可是以他官兼职入的政事堂参预朝政,秦俊却是检校侍中啊。
他再瞧了瞧自己另一边的检校中书令许敬宗,这位许公今天心情很好,脸上一直带着笑。
许敬宗也算是他的老恩主,对他多有提携,可这些年在皇帝的有意下,他跟许敬宗的关系还是越走越远,甚至后来居上的爬到许敬宗之上,最后还把他赶出了政事堂。
只是他也没想到,许敬宗如今以这么一种方式回来。
或许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许敬宗冲着他微微一笑,李义府也立马回以春风报的笑容。
许敬宗被人称为笑面虎,李义府被人称为李猫,两个家伙互相一笑,十分灿烂,好像知心好友一般。
李义府感觉到压力很大。
一个中书省,可以有两个中书侍郎,但不能有两个中书令。许敬宗检校中书令,那他就危险了。
想了想,李义府出声了。
“太保、英国公之前由枢密使转检校左仆射,可不久身体旧疾复发,只得向圣人请求去西京疗养。”
“如今朝中局势,某以为还是当请元老坐镇,可惜英公身体不适,不能回来。我提议,唯有派人去吕宋请齐王回朝,辅佐太子殿下听政。”
李义府这话一出,不少人都沉默了。
秦琅虽只五十多岁,比在座的大多人都还年轻,但论功绩威望资历,那是所有人都比不了的。
一次协谋元从靖乱,一次定策拥立,仅这就不得了了,何况还是贞观新政的改革者,出将入相立了那么多功勋。
当然,更重要的是,如今秦王为太子,还是秦俊亲自发动兵变拥立上来的,那秦琅做为太子的舅父、秦俊的父亲,他若回朝辅政,确实没话说。
只是大家也清楚,当初皇帝是如何的忌惮秦琅,刚继位就迫不急待的给秦琅封王,让秦琅无法再留在朝中为相。
秦琅现在是齐王,他又是太子的舅父,秦俊的父亲,他入朝其实是不符合规矩的。
可李义府这中书令都这般开口了,这个时候谁好反对?
许敬宗马上赞成。
“太师功高勋著,若能回来辅佐太子监国最好。”
他还提议,干脆拜秦琅为检校尚书令,兼知中书门下二省事,这些也都是秦琅曾经担任过的职事。
程处默和牛建武这两位枢密坐在那里,身上还顶着盔甲,只是面带微笑不语,他们只要往这里一坐,就有着极好的作用,根本无需多说话,聪明如许敬宗、李义府这两位宰相,便能把他们想说又不方便说的都说出来。
其它宰相们也无法拒绝秦琅回来。
毕竟现在非常之时,皇帝中风瘫痪,还没稳定,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驾崩了,而宫中又是刚经历了这么一次谋逆和勤王,秦琅入朝国政,那他做为三朝元老,自然能发挥柱石的作用。
万一皇帝突然就驾崩,那么有秦琅这样一位元老在朝,就能确保接下来的过渡顺利。
大家都不希望有太大的动荡,都希望能够维持自己的利益。
许敬宗和李义府都未必真愿意秦琅再回朝来,毕竟他的名望太高了,他若回朝辅政,许敬宗和李义府根本就没法争。可现在的局势,他们也只能以此来表明忠心,谁让他们没能参与到这勤王之中,没能获得半点靖乱之功呢。
对于另外一位元老李绩,许敬宗和李义府都不打算再召他回来,之前皇帝好不容易才把李绩从枢密院调到政事堂,然后又找机会弄到把柄,授意御史台弹劾李绩,迫李绩引咎辞职,自请去西京养病。
“殿下!”
一名内侍在远处轻唤,这是李贤自秦王府带来的宦官,在身边服侍多年的老人,如今宫中的宦官已经或被杀或被抓,一时出现了很多空缺。李贤也不放心那些暂时没动的宦官,身边便还是使用原来的旧人。
“奉御说圣人病情有变,请殿下过去。”
李贤一听,立马起身,秦俊也与许敬宗等一起过去。
两府一院的一众大臣们随太子急步来到凝华殿中,御史们正在忙碌着,御榻上皇帝睁开了眼睛,甚至在挣扎。
但皇帝此时右半边已经彻底的瘫痪,没有半点知觉,左半边情况也并不好,皇帝的动作就像是在挣扎乱舞。
“圣人想要起身,可现在根本做不到,臣等苦劝,圣人不听。”
也不知道是不听,还是听不到或听不进,反正皇帝就一直在那里挣扎着,按都按不住。
“父皇,儿臣请安。”
李贤上前,跪在榻前。
皇帝依然没有安静下来。
甚至还试图张开歪斜的嘴,吱吱唔唔的出声,但众人凝视聚听,先是听不清楚,等后来好不容易能听出几个字来。
可这些字凑在一起,却毫无意义。
好在御医也算经验丰富,跟太子和大家解释,一般中风后会有失语或是胡言乱语的情况,主要是因为脑受了损失。
更具体的原因大家也还没能掌握,但就算是病情稳定后,可有些中风后的病人,也会一直失语,或是一直胡言乱语,就算他们人清醒着,想着说一样东西,但最后说出来的却是另外不相关的字词,完全无法表达真实的意思。
皇帝现在虽然醒来,也有意识了,但皇帝身体瘫痪,半边彻底动不了,半边还能有知觉,却也脚不能抬,手不能抓握。
皇帝眼歪嘴斜,虽能发声,却是胡言乱语。
“圣人的情况稳定了吗?”
老奉御也只能保守的道,暂时是稳定,但也无法确定,这种中风的症状已经是非常严重和危险的,所以一般起码得半个月后,才能确定是否脱离了危险,但半个月后就算脱离了危险,可瘫痪、失语等症状,也未必能够缓解。
听到这些。
殿中诸人,都不免升起一股怜悯和悲叹。
当今天子虽然继位后行事有诸多有违礼法,甚至多刚愎自负之举,但总的来说,依然不失为一个有为之君,新罗、高句丽、百济这海东三国,皆是在这位手中平灭并稳定下来正式纳入大唐疆域的。
又是这位天子坚持对奚契靺鞨等用兵,把他们彻底打服,打的奚契北迁于西辽河,让大唐把燕山以北的那片广阔之地纳入疆域,也改变了河北与关外辽阔的两辽、朝鲜这大片新疆域之间,受限于一条狭窄的辽西走廊的不利局面,这对于大唐来说,是个长远的战略性胜利,甚至对整个华夏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一步,甚至不在征服朝鲜半岛之下。
而皇帝还已经几乎征服了骠越,又刚废除了西突厥,这赫赫武功,虽说是建立在圣祖打下的基业上的,但这也证明开元天子的能力。
甚至已经有大臣上书,请皇帝封禅泰山了。
可现在,这位才四十多岁的天子,在做了二十多年太子,十五年的皇帝后,还如此年纪,居然就已经这般了。
瘫痪不能动,话也不能说,那跟个废人有什么区别?
“殿下,臣请求太子殿下登基即位,尊圣人为太上皇,使圣人可安心静养身体。”
李义府再出石破天惊之语。
尊皇帝李胤为太上皇,拥皇太子李贤为天子。
许敬宗紧随其后附和,甚至在心里暗叹,可惜就犹豫了一下,居然就让李义府抢了先机了。
这可是拥立之功啊,功莫大于拥立,首提拥立的自然功越大,虽然仍越不过今日秦俊、程处默等人,但对李义府等来说,这已经是极难得的一个机会了。
可惜许敬宗错失了,好在这位也厉害,没抢到首功,那也得抢个次功。
检校侍中秦俊看着这两位宰相,又望了眼那还在挣扎中的天子舅父,也可称为姑父,不知道这位此时是什么心境呢?
但这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秦俊便也向太子表弟请求即位。
“臣等请尊圣人为太上皇,请太子殿下登基继位!”
程处默、牛建武也都上前拥立。
这五人带头拥立劝进,其它宰执大臣们都是在愣神后,纷纷跟进劝立。
榻上,皇帝突然停止了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