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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子蓝色     贞观俗人txt下载     贞观俗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81章烈太子

    “关于松州是战是和,”

    太子承乾坐在御榻上,说了一半停顿了下,目光扫过殿中诸臣,才又接下去道,“其实在孤看来,根本用不着议论,谁若要在这种大事大非的事情上议论,谁就是国贼!”

    国贼二字一出,殿中气氛凝滞。

    其实进殿之前,来参与奏对的大臣都已经被提前告知了议题,今日重点不是议该不该给秦琅进封太尉,也不是给秦琼遗孀幼子恩赏的事,甚至秦琅出镇剑南其实也是早拟定的事情了。

    今天真正的议题还是松州该战还是和。

    不少大臣们也都思量半天了,有人主战也有人主和,观点各异,也各有理由,但大家都想不到,太子一开口,先把事情定了调,谁议和谁就是国贼。

    “诸位大臣们莫非是忘记了当年突厥入寇,饮马渭马,兵临长安城下之事了吧?当年圣人刚靖乱继位,突厥人便一路杀进关来,那时孤还年幼,但孤知道今日这殿上有不少大臣,当时也都是亲身参与者。”

    “当时关于是战是和争论也不小,最后圣人定策,放突厥人进关,然后跟他们打,以打促和,最后结下白马之盟,让突厥三十万大军退兵,那一次十分凶险,圣人以大智慧挽狂澜于既倒,”

    “但是,圣人事后一直以此为耻,这是大唐的国耻,也是圣人的耻辱,所以后来,圣人纳秦琅之谏言,立下我大唐之国训,”

    “那便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不赔款不纳贡不割地不和亲!”

    “这句国训还刻在长安宫门前呢,至今也不过十年吧,难道诸位就这么健忘?”

    太子起身,目光如电。

    “吐蕃都打上门来了,二十万兵寇松州,迫诸羌,口口声声让我大唐和亲公主,这是何等行为?”

    “你们尽皆朱紫,满殿公卿,不思为国讨寇,为君分忧,却还想着用什么说辞来劝说孤和议休兵?”

    “荒唐,可笑!”

    “孤虽二十来岁,却也曾策马扬枪亲上战场,与敢背叛大唐的吐谷浑血战,虽远而必诛。尔等呢?难道还不如孤?”

    “朕看了秦太尉的奏报,是彻底难眠啊,吐蕃,高原小邦,狂妄悖逆,安敢犯我大唐邪?”

    “孤如今想来,正是因为朝中有尔等公卿,畏战、怯弱,连接受挑战的勇气都没有,还有何颜面为大国重臣?”

    “我大唐若是连这点挑战都不敢应,还如何号称天朝上国,还如何威风四方,让八面来贺?”

    承乾越说越激昂。

    “圣人让孤来做这个决策,孤想来这根本不用思考,别人打上门来,欺我门户,还要夺我姐妹,孤还用考虑吗?”

    “秦太尉说的对,吐蕃丑蕃安敢来犯,便让他有去无回!”

    承乾拔出随身佩带的宝剑,这把金玉装饰的玉具剑很是精美,可承乾却挥剑直接把御案劈成两半。

    “中书侍郎许敬宗代孤拟监国太子令,传与太尉、剑南节度使秦琅,孤授他为剑南节度,便是让他节度剑南道二十余州军事,对吐蕃丑虏,打,放手去打,要钱粮,朝廷让转运司调拔钱粮,要军械,朝廷让卫尉寺拔付军械,要兵,朝廷让兵部、十二卫发兵!”

    “孤恨不得亲临剑南松州,策马扬槊挑飞那个弃宗农!”

    太子今日气场太强,一上来就先声夺人,这让不少大臣都措手不及。

    而中书令、检校左仆射长孙无忌立马拍掌赞成,更是让李大亮等一众主战派紧随其后呼应。

    那些议和派这个时候连话都说不出口了,毕竟太子说了,谁说议和谁就是国贼,谁就是忘记国训的浑蛋。

    不过好在接下来太子的话倒是让大家稍安心了一点,太子也没有完全同意秦琅的那个作战计划。

    太子让秦琅节制剑南兵马,押党项、西山诸羌,相机行事,而山南、云南、陇右、青海、关中、河西、安西诸道兵马,没有给秦琅节制调动之权。

    当然太子没说理由,只说关中河西陇右安西之兵,要准备讨伐高昌和欲谷设,朔方河东河北之兵,要防御薛延陀,辽西之后要防高句丽。

    云南、黔中自然是蛮乱新定,还需要稳定地方。

    总之,太子支持秦琅打吐蕃,放开了打,但兵力也就是现在剑南道那几万兵,另外诸羌也归他节制调动,但调不调动的了,全看秦琅自己的本事。

    太子和长孙国舅的态度,让不少大臣认为,太子今天这态度,肯定是皇帝的意思,皇帝要战,所以太子坚决主战,国舅完全附和,一想及此,也就没有谁愿意再来争了。

    仅以剑南道之兵,和诸羌部出战,总好过先前秦琅那计划,那几乎是要调动半个大唐区域的兵了,牵涉太大。

    让秦琅只节制剑南之兵和诸羌部,还能勉强接受,毕竟秦琅是个擅用兵的,他带兵不用太担忧,就算兵少不能歼灭吐蕃军,可也不用担忧会战败之类的。

    而且先前太子授秦琅的这些官职也是有端倪的,节度使再加了度支营田观察处置经略使的头衔,节度使是统兵的,度支同是管钱粮调度的,营田是管军屯民屯也是管屯粮的,观察处置使,这是人事权和监察权,经略使这个使职,从贞观初设立起,到如今已经很普遍了,属于高于都督的临时性差遣军职,负责节制一方,比如负责一道之军事。

    还有个宣抚使,是用来管诸羌的。

    且多是设于沿边之地,有平蛮讨敌的时候设立,事平之后往往罢撤。

    在之前,经略使有时也称节度使,节帅。

    只是这个称呼是口头称呼,非官方正式。

    而这次太子给秦琅授节度使,再兼经略使等,重点突出的还是军政财政民政甚至是监察等大权一把抓的意思,经略使虽是一般是统一道之军政,有时也能得特权节制地方官等,但总的来说,这本来只是个军事主官还是临时性的。

    故此这次授节度使再兼经略使、度支使、营田使、观察处置使等,就是等于这节度使不仅是一个军事主帅了,他还包括了各方面的大权。

    秦琅这个节度使兼了这些使职后,就是整个剑南道,他要兵就调兵,要粮就调粮,要钱就支钱,甚至官吏任免罢黜也是他一言而决了。

    其实秦琅在以前也曾做过一任节度使,只是事后便缴节罢除此使职了,如今再次授他双旌双节,得以专杀专赏,可见太子在对吐蕃这件事情上的意思。

    用一个主战的秦琅为节度使,兼任数个使职,还领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再兼宁远军使,实际上就是让秦琅放开了手去打吐蕃了。

    至于西征高昌之事,皇帝也让太子处置。

    所以太子今天也是霸气十足,不再与诸卿商量,直接点了凉州大都督府长史程咬金的帅,授其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又调薛万彻、契苾何力、阿史那社尔,以及西突厥大汗同俄设等从征,西州刺史兼天山军使侯君集,被太子无视。

    现在承乾根本不想提这个名字。

    最后还是长孙无忌奏请以侯君集领天山军为前锋,太子沉默了片刻,然后只说了个准字。

    奏对结束,太子让留下三位相公用食。

    于是长孙无忌和李大亮还有新升为侍中的马周便一起留下陪太子用餐,虽说刚才殿上太子发了火,可等只剩下君臣四人的时候,太子对三位相公却是十分客气,甚至一脸春风。

    马周刚升为侍中,一时还有些不太习惯。

    “剑南与安西同时开战,是否有些不妥?”

    刚才殿上,马周没吭声,此时却又说话,太子倒没恼,反觉得刚才马先生是给他面子,此时提醒,则是真心实意为国谋虑,耐心解释说,“松州那边可以不管,有太尉在那边,吐蕃必败无疑,我们只要等好消息就行了。”

    “朝廷所要对付的只有高昌国而已,而高昌虽在西域算大国,可对大唐来说,只是几座城池百余座屯庄而已,论实力,不及我大唐一个州,讨伐高昌真正有威胁的还是欲谷设,他当初从漠北逃到安西也没多少人马,可这几年却已经实力日强,如今能号令的部落人马,不下十万帐。”

    李大亮听了安慰承乾,“欲谷设虽拉拢了处月处密等部落,又与高昌结盟,但不足为虑也,我大唐出兵西域,其余用不了多少兵,以二三万府兵精锐足矣,然后再征召西域焉耆疏勒诸国,还有西突厥、契苾等蕃部兵马,这些人熟悉当地气候地利,也擅骑射,对付欲谷设的突厥兵和高昌国,正好。”

    “军事上我不担心什么,只是担心会不会对财政有所影响?”李大亮以前一直在地方为官,如今入朝也是负责吏部的人事这块,对财税这块还真不熟。

    马周以前做过转运使,对朝廷财政倒是挺清楚的,闻言接话道,“如果按李公所说,朝廷只需要发两三万河陇兵马,再辅以蕃部协从,能在三五个月内结束战事,则倒耗费不多,以朝廷如今的财政收入,以及国库储备,是不用担心的。”

    大唐羁縻了那么多的胡狄蛮夷,高官厚爵赏赐丰厚,当然也不是白养的,每对外征战,必征召胡蛮协从,甚至在一些对外作战中,真正的大唐府兵边军数量反不多,反而是那些蛮夷协从蕃部数量更多。

    这些蕃兵在大唐的对外征战,也确实是立下过赫赫战功的,甚至历史上还涌现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外族名将,有自备干粮带本族蕃兵从征立功的,也有完全加入到了大唐朝廷体系之中,以朝廷将领领兵征讨的。

    比如说史大奈、李思摩、阿史那社尔、阿史那步真、执思失力,这些都是突厥人,契苾何力是铁勒人。

    屈突通,奚人。

    再后来的黑齿常之,那是百济人,高仙芝那是高句丽人,李光弼,那是奚族人,哥舒翰,是西突厥哥舒部的人,仆固怀恩,那是铁勒人,白孝德,那是龟兹王子,浑瑊,那也是铁勒人。

    还是大唐盛世造反的安禄山,那是个粟特人。

    这些还基本上都是在大唐朝廷中为将的,那些自带干粮为大唐征战的胡蛮部落首领就更数之不尽了。

    用那些蕃部兵马从征,好处多多,不仅不用给装备、钱粮,甚至抚恤、赏赐这些都不用给,一般都是作战后,许他们缴获所得归个人所有,允许他们抢劫等,这招还是很好用的。

    甚至历史上唐朝长安城被攻破后,大唐不得不向自己曾经的藩属回纥借兵平乱,这些回纥兵帮大唐收复两京,也没有什么报酬,就是许他们打下长安洛阳后自由抢劫。

    后来又约定绢马贸易,大唐拿绢换回纥人的马。

    承乾坐在那里叹道,“恨无法亲往剑南灭吐蕃也。”

    马周三人都只能闭口无言,你监国太子还想跑去剑南打吐蕃?你还真是打仗打上瘾了,上次打瘸了一条腿,如今又想去?

    这不可能。

    承乾当然也知道,所以也只是感叹了一句。

    “三位相公,你们说待秦琅一战灭了吐蕃,接下来又要如何处置呢?趁胜进军雪域高原,铁骑踏灭突厥,还是说怎样?”

    长孙三人也没料到太子突然问起这个。

    良久,倒是李大亮先开了口,“臣之前在陇右镇守过,越往西南,地势越高,空气越稀薄,而且越荒凉。”

    “党项人所在的积石山下,黄河河曲一带已经很荒了,可好歹还能游牧放马养羊,但再往南翻越了紫山,那边地势越高,也更荒凉,甚至过了牦牛河后,有许多地方,千百年来,树都不长一棵的,再一直往南行,过苏毗入藏地,那里遍地雪山冰川,在那些雪山冰川下倒是有些河谷地,能勉强种些青稞等作物,但地广人稀,难以发展,吐蕃发源之地山南和后藏倒是较适合农耕,可也地方狭小·····”

    李大亮说了许多,也是提醒太子,就算秦琅击败了吐蕃,也没必要再浪费过多精力到那边去,“到时可以考虑册封那位逃到松州的苏毗王子复立苏毗国,成为大唐藩属,再想办法让吐蕃内讧分裂,然后合弱击强,让他们自相混战,无力再东顾!”

    承乾道,“岂不太便宜他们?就算吐蕃地广人稀,土地荒凉贫瘠,可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敢如此狂妄侵犯大唐,就得负出应有的代价,最起码,也得派兵进吐蕃扫荡,大唐可以不要那穷地方,但上面的吐蕃蛮子,还有那些牛羊马匹还是可以带回来的嘛。”

第1082章剑南十三军

    松州边境。

    吐蕃大营中,年轻的松赞干布在大帐中单独听完了噶尔东赞的回报后,紧咬牙关,差点叫骂出声。

    “唐家欺吾太甚!”

    这位高原天骄还从未受过如此大挫,顿兵松州关下难前,已是不耐烦,谁料到主动求和,唐人却提出如此苛刻的要求。

    他却忘记了,是他先欺大唐。

    秦琅给吐蕃提的条件确实很苛刻,要赞普从九大臣中挑一二人杀,以此谢罪,二是要吐蕃以后年年给大唐岁贡,岁贡三千两黄金、一万两白银再加牛马各万匹。其三,吐蕃从苏毗撤兵,苏毗做为大唐的藩属国将复国,其四,吐蕃送公主入唐为东宫太子妾侍······

    随便一条,都是松赞干布难以接受的,何况还这么多条。

    “这么说,秦琅根本无意和谈?”

    东赞脸色苍白,无力的回答道,“臣以为,秦琅倒不似不欲和谈,只是狮子大开口,真要谈,我大蕃此次肯定要割肉出血,但最后也肯定能谈下来一些。”

    讨价还价。

    从来都是吐蕃欺凌别人,如今轮到吐蕃跟别人讨价还价了?

    “赞普,臣在唐人处曾听到他们在商议出击之事······”噶尔东赞赶紧把先前听到唐军将领们商议的作战计划如实禀报,虽然听的不祥尽,可只这些,已经足够让赞普惊动。

    细细思量,唐人的反击计划并不像虚张声势,因为赞普知兵,所以一下子就明白唐人这计划是很有可行性的。

    以唐人如今近十万之兵,出关来战,并不占下风。

    “传令,召诸将臣议事。”

    ······

    松州。

    秦琅依旧是每天写书、讲课,军事政务皆交给苏烈韩威等人,自己倒也挺轻松。

    东赞回去复命后,第二天便又来了雷关拜见,只说赞普诚心请罪归附,还说已经派人立即回王都逻些城,去接公主前来,准备送入大唐和亲。然后又说和亲公主,需要置备嫁妆,否则是失礼行为,因此请大唐给他们一些时间准备。

    至于说斩杀挑唆攻唐的大臣,还需要追查,至于撤出苏毗之事,更是开始扯皮,说苏毗本是自愿归附云云,更拿出娘氏、韦氏这些苏毗贵族来证明。

    秦琅也没空跟他扯皮,只是派了苏烈负责接待,跟他扯,反正双方都是各怀鬼胎。

    一来二去,几天后,东赞前来,说赞普为表诚意,愿退兵百里。

    吐蕃军第二天果然缓缓后撤,秦琅也没理会。

    吐蕃人并没有真的撤走,他们担心唐军追击,且又还带着丝不甘,想借这剩下的近二十万人马之势,为他们在谈判桌上多争取一些有利条件。至于秦琅,当然是想多拖延些时间,好让羌部集结起来。

    双方就这样拖着。

    转眼又过去许多天。

    这天,从洛阳来了天使。

    “下官监察御史李义府拜见节帅。”

    洛阳来的使者是李义府,当初在松州都督府做过幕僚,后得秦琼表荐入朝,授门下省典仪,然后经裴行俭引荐给秦琅,在秦琅的推荐下升为御史台监察御史,说来那是自己人。

    监察御史虽说只是正八品下,但相对他之前的门下省典仪那从九品官,可谓是连升了三级。对秦琅也是一直心怀感激的,这次奉令前来,也是一路疾驰。

    焚香接听监国太子令。

    “恭喜魏公。”

    秦琅收下太子令,倒没什么激动的,只能说这旨意其实也在预料之中,毕竟当初皇帝夺情起复让他临危受命接镇松州,现在顶多算是补发了道正式的程序而已。

    剑南节度使是最主要的使职,可以统领全局,至于益州大都督改为大都督府长史,兼宁远军使这些,都是应有之事,兼的支度营田观察处置经略使,也都是围绕着节度使这个使职保证其权威的。

    李义府把太子令上没有直接写的一些话,口述转给秦琅,主要是太子让秦琅放手去打,整个剑南道和党项、西山诸羌的兵马尽皆归其节度调动,但剑南以外兵马,没有授权。

    “朝廷已派凉州大都督府长史程咬金充交河道行军大总管,要对高昌用兵,所以河陇兵马这次不能参与对吐蕃的用兵之中。”李义府解释道。

    秦琅笑笑,倒无所谓,本来安西河西二道兵马,就算能用,也只是侧面牵制,或是趁势扫荡一下,于主战场这边没多大关系。

    陇右青海二道兵马,本来倒是准备用来加强河曲的羌部,一起拦截,既然用不了,那也没办法。

    而山南关中云南等道兵马,本来也是路远难援,能调也调不了多少。

    “太子与洛阳朝廷诸公商议过后,对魏公很是信任,把剑南都交付给魏公了,太子还说,其它各道的兵马,朝廷暂时调拔不了,但是可以给剑南道多些兵额,现有的宁远军、保宁军和西宁军边,可再增置几军,可扩增置四万人马。”

    太子还让转运司直接给秦琅带来了一张条子,可在剑南道境内的各常平仓、转运仓中调拔盐、粮、布匹等,太仆寺则许秦琅征用太仆寺在剑南道境内各牧马监、马场的马、骡······

    这可都是实打实的支持。

    “另外,太子特令,今年剑南道沿边诸州,特免两税一年。”

    剑南道有益州大都督府,下面又有松州中都督、茂州中都督府、西宁中都督府,以及维州下都督府、戎州下都督府和泸州下都督府,二十余州。

    “魏公,剑南节度使,除节度剑南道诸七都督府、二十余州外,还可节度云南道诸府州。”

    这真有些出乎意料。

    李义府主动解释,说是在武德朝时,云南道本就是归益州行台所领的,贞观朝新设道时,本来也是归属剑南道,后来才单独划分出云南道。

    “黔中呢?”

    韩威问。

    当初云南与黔中都统称南中,又与剑南一起并称西南,所以朝廷把云南划入剑南节度使节度,那黔中呢?

    “本来太子是打算把黔中道与云南道一起划归剑南节度使节度的,但有大臣说黔中距离剑南遥远,又有说魏公如今主要精力得对吐蕃用兵,所以就不把黔中道划入了。”

    “太子后来便说,待歼灭吐蕃之后,再把黔中划管剑南节度。”

    云贵川在地理上确实是一个单元的,毕竟都属高原嘛,虽说云贵更紧密一些,但此时剑南远比云贵开发的好,因此附在剑南也是应当。

    可如果云贵川一体,那这个剑南节度使的权力就非常大了,毕竟秦琅任的是节度使还兼了一堆的支度营田观察处置经略使等衔,不比一般的经略使等,故此有人反对也是正常。

    秦琅则不以为意,贞观朝的节度使毕竟不是晚唐的节度使,就算给的权力再大,那也就是个临时性差使。

    事毕即撤,某些方面来说,这种节度使也好,经略使也罢,也就是个加强版的行军大总管而已,行军大总管有常设的吗?

    兼不兼管云南、黔中,都没太大区别。

    不过现在兼管了云南道,倒是一下子分薄了太子给的四万兵额了,原本以为剑南道一道增加到四万军额呢,现在是两道了。

    宁远、保宁、西宁这剑南三军,现在还得加上云南现有的忠武和通海和南宁三军,本身就有六个军了,每军编额五千,实有三万的兵额,等于太子也就给了一万的新兵额而已。

    可再建两军。

    秦琅随后召集剑南道诸府州军的文武,又派人去云南召集都督刺史将军等来议事。

    趁着羌部还在集结,秦琅与赶来的一众剑南云南的文武官员们,商议重新部署编置兵马。

    总共四万兵额,两道各家分配,秦琅没搞什么平均分配。

    经过两天争论后,他最后拍板,原有的六个军,松州宁远军、茂州保宁军,西宁的西宁这剑南三军不变,而云南道的忠武、通海、南宁三军也不变。

    新设昆明军,驻洱海,新设静边军,驻河曲。建天宝军,驻金川,建平戎军,驻小金川嘉梁州。

    另建剑南节度牙军,分为左中右三军,左军号游奕军,右军号踏白军,中军号背嵬军。

    新建七军,可兵额只有一万。

    怎么分配?

    秦琅的分法,是忠武军移驻益州成都,五千人扩编为一万二,然后再分编为忠武、背嵬、踏白、游奕四军,每军三千。

    西宁军与保宁军、宁远军扩编,再一为分二,宁远军拆分出静边军,保宁军拆分出天宝军,西宁军拆分出平戎军,各编三千,六军就是一万八千人。

    还剩下一万兵额,通海、南宁两军再拆分出一个昆明军,通海军四千,南宁和昆明军各三千。

    调整后,剑南节度使下,剑南、云南两道,总计十三军,共计正兵四万。

    这都是正规军,不包括团结营、蕃部土兵。

    秦琅照旧例,给每军配备相应的蕃部城傍、侧近军,同时编划团结营隶属各军,这些团练兵和蕃部土兵,平时也要轮番到各军所驻守的军城军镇守捉镇戍当值戍卫,一边训练一边屯田。

    四万正兵,配双倍的团结、蕃兵,实际总兵力达到十二万。

    忠武军移驻成都,而牙兵三军则跟随节度使秦琅,平时没有驻防任务,属于机动力量。

    游奕、踏白二军,更是由宁远夜不收精锐为骨干,组建的一支精锐轻骑兵,背嵬则是骑马步兵。

    秦琅是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充剑南节度使兼宁远军使。

    苏定方仍为茂州都督兼保宁军使,刘兰成为扶州刺史兼静边军使,韩威为松州长史兼背嵬军使,秦存孝为益州司马兼忠武军使。

    郁孤尼为扶州刺史兼游奕军使、丘行恭为龙州刺史兼踏白军使。

    ······

第1083章 包围

    一个战兵搭配两个辅兵,一汉配两蕃,秦琅觉得这个搭配是比较合适的。四万唐军精锐战兵,少而精,这是镇戍兵,是保持在军镇的数量,不是折冲府府兵数量。

    虽说分散于剑南云南两道数十州,但重点防御于西境,却也还是足够的,再配上平时轮番上戍的州团结营,和诸蕃部落兵,就能保持一支精锐且强大的边防镇戍军事力量。

    而眼下当务之急,秦琅打算就按这个新编置,对聚集于松州一线的数万大军进行快速的整编重组。

    游奕和踏白两军,做为秦琅的牙军左右军,秦琅将他们编为前厢,做为前锋骑兵,负侦察、冲锋之责。

    背嵬则负责守卫中军,保护节度使和六面大纛,并充预备力量。

    静边军与宁远军二军,充当右厢部队,保宁军、天保军、平戎军则为右厢部队。

    忠武军为后军。

    至于通海、南宁、昆明三军,暂编为预备部队,仍驻守自己防区,随时待命。

    在秦琅的计划里,这一战暂时用不着云南的这三军。

    剑南云南两道原本有六军,足三万镇兵,所以扩编为四万,其实没什么压力,正常情况下,一扩为三,一带二都是可以的。三万扩四万,还能保持很强的战斗力。

    松州这边各支部队展开积极的整编训练,有苏定方、丘行恭、刘兰成、韩威等老将在,又有郁孤尼等一些勇猛的蕃将,再以剑南诸军原有的精锐骨干,所谓的扩编整编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影响,各部本就已经聚集于松州一线,除了在家留守的少部份兵马,整编直接就地开始。

    钱粮器械也都是现成的。

    秦琅甚至还有能力把自己的三支牙兵打造成两支轻骑,一支骑马步兵。虽然这次吐蕃来袭,诸羌四散逃避,但在剑南南面西山一线,还是有许多西山羌没受到影响的,这些先前曾被设过四十八个羁糜州的西山羌,相对党项等来说势力更小些。

    一个羁縻州原本就是一个羌部,小的千余户大的万户,分散在广阔的弱山西水一线的河谷山川里,偏僻落后,但这里偏出最精悍的山地步兵,他们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甚至有些还有山地轻骑,骑着滇地特有的矮马或骡子,可却凶悍的很。

    西山诸羌以前很乱,私下里有许多个联盟,互相征讨,甚至就是本联盟里的部落,有时都互相攻伐,就是因为条件险恶,生活艰难,经常得靠掠夺,然后又没有个强大的势力统一各方,能号令各方,于是大家各自为政,你攻我夺的。

    后来大唐统一天下,势力一路往南,先入云南,再威慑西山弱水诸羌,大唐一边是开放边境互市,搞茶马贸易,布匹盐茶换取马匹山货等,一面也能够维护地区局势安稳秩序,时间一长,这公信力也就立起来了,在灭了几个不知所活的家伙后,大家也就渐都向大唐靠拢。

    先是做了大唐的官,建了四十八个羁糜州,再到如今又精简为三个州,隶属茂州都督府管辖,茶马商路不断延伸过去,这些西山羌或多或少都享受到了不少好处。

    大唐征召他们作战,每次也是赏赐丰厚,更别说战场上羌部缴获,往往也都直接分赏给他们,而那些羌部首领们若能带部立功,更能得到官职爵位等丰厚赏赐。

    所以如今西山诸羌,其实是很愿意为大唐打仗的,反正就是相当于雇佣兵嘛。平时嘛,轮流到各军镇当值,接受大唐边军的指导训练,再顺便军屯种地,就算不打仗,来训练种地也是有好处的。

    前来训练的蕃兵,能得到一个城傍兵的身份,凭这个身份能减免部份该交的税赋,同时轮番训练的时候,不但有皇粮吃,还有衣鞋等赏赐,军屯种地,也还能有额外的一笔收入。

    更别说,来训练的番兵,一般都还能得到长矛、横刀、弓箭、戎衣这种武器装备,发放给他们的这些装备,是可以带回家的。

    党项的羌骑,西山羌的山地步兵,都是如今有名的大唐佣兵了。

    如这次要打大仗,比平时训练军屯多发笔赏钱征调就是了,到时战利品、赏赐、抚恤多给点,诸羌是非常愿意的。

    那些西山羌首领们,原来都得到大唐授封的刺史、将军的爵位,在改土归流后,那四十八个刺史倒是都已被取消,不过朝廷还是保留了他们将军的武职,手底下有着千把户人,就能有个校尉之衔,有个三千户以上,就能是将军了。

    若你有万户,你甚至能得到一个从三品怀化将军或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职,反正对朝廷来说,归化将军、怀化将军本来就是专门授给那些蕃将的。

    在这个夏季的尾声中,松州这里呈现了一副奇怪的现象。

    吐蕃军骑虎南下,既攻不下松州关隘,又不甘心退去,撤退百里,开始就地放牧起来。

    吐蕃的使者隔三差五的来松州,这边也有专人负责谈判,朝廷甚至也在后来又派出了太常卿韦挺,礼部侍郎李百药、户部侍郎崔仁师组成的一个豪华使团前来和谈。

    吐蕃一看大唐派出了如此高规格的和谈使团,也越发重视,认为自己屯兵不退确实起到了威慑的作用,于是更不能退了,怎么也得坚持到和谈达成盟约起誓之后再撤。

    秦琅不参加和谈,但剑南这边也派出了刘兰成、韩威做代表参加,双方一直在谈,但进展缓慢,主要还是因为剑南这边的两个代表,刘兰成和韩威一文一武,两人最喜欢无中生有无中生事扯皮挑事了。

    经常谈的好好的,他们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然后节外生枝,搞的这和谈也是乌烟障气,特别是那韩威,一副我就是粗人,我就没文化,我就流氓怎么了的态度,经常耍横拍桌子翻脸。

    和谈进度极其缓慢。

    松州这边,八军汇聚,整编进度却一直在争分夺秒。

    游奕和踏白两军,甚至已经不断的派出小股的侦骑出关,绕到吐蕃人后方去联系党项等诸羌了。

    党项诸羌这边的行动则有些缓慢,虽然秦琅早就在战前便派人去联络召集诸羌集结,但是各部拖拖拉拉,直到松州这边已经大挫吐蕃军后,拓跋赤辞啊细封步赖啊这些已经改姓李的首领们,这才终于开始派人持令箭去号召各部前往河曲。

    当然,就算再缓慢,也终有集结起来的这一天。

    时间已经进入到了七月末,松州天气依然凉爽,吐蕃人却很不耐热,都早盼着要回去,只是这和谈虽说进展缓慢,但也确实一直是有进展的,这让松赞干布只能按着性子继续等着。

    好在唐军这段时间没有发起过进攻,兵马不出关,让吐蕃军可以在关外从容的放牧,夏季的时候,到处都是牧草,党项羌等逃跑后,倒是让吐蕃的二十万众和赶来的那些牲畜不用担心牲畜无草可吃,人马无粮可食。

    “党项八部,已集结八万战士就位于积石山下。”

    七月最后一天,党项最大的拓跋部的首领,也就是朝廷所授的静边都督李思恭带着一众党项羌首领赶来了。

    同行的还有白兰、多弥等羌部首领们。

    他们先到河曲,再绕道叠州,然后进入南下扶州,再抵松州,绕过了松州西面的吐蕃大军。

    虽然绕了些路,却也保证了行踪机密。

    “我五月初抵达松州,便立即派人去传召你们,结果明天可就是八月了,三个月的时间,虽然知道你们诸羌游牧不定,离松州也不近,可这时间也耗的太久了吧,怎么,是不想听令,不愿前来?”

    秦琅坐在松州城的半山凉亭上,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么一大群的羌人首领们,却很不客气。

    曾经被秦琅打的跳黄河差点横剑自刎的李思恭,向来就有些畏惧秦琅,没办法,被打服的,曾经他也不服,可在秦琅手下吃过不止一次败仗,早被打的没半点脾气了。

    李思恭只能辩解说先前吐蕃大军来袭,他们也是部落分散,等接到魏公军令,便也不敢耽误,立马派人召集各部,只是大家分的太散了,多花了些时间。

    “你们总有理由,先前随太子征吐谷浑,你们愣说自己风雪迷路,哼,别跟我耍什么心眼。”

    “不敢!”

    “绝对不敢。”

    “好了,今日也不是追究你们这些的时候,虽然迟了些,可既然都来了,也还不错,只是这数量有些不对。你们党项就剩八万战士了?可我听说吐蕃一来,你们就望风而逃做鸟兽散,根本没交什么手吧,人呢,逃跑的时候太仓惶摔死了?”

    羌酋们被骂的不敢吭气,但也还只能老实的说有些部落没联系上,有些跑太远,一时召集不起来,又有其它各种理由。

    反正就是大家都尽力了,虽然只集结了八万,但这次集结的都是精锐战士,绝不是拖家带口老少都上阵,所以兵虽少,但很能打。

    白兰和多弥两羌来的更少,加起来才两万。

    秦琅却反而对他们称赞有加,说他们忠心耿耿,理由是他们本来就离的远,再加上部落人马本来也不如党项的,这次能来两万精锐,已经充分说明其忠心了。

    而党项八部,原本起码能来二十万,可只来八万,当然得批评几句。

    虽然不如预料中,诸羌能聚兵二十万于河曲,而且陇右青海两道的唐军也没法参加,可能聚拢十万羌骑,也很不错了。

    而秦琅现在松州这里也聚集九军,加上蕃部、团练,也能有八万之众。

    十八万对吐蕃二十万,秦琅已经是占据大大的上风优势了。

    正好一阵风吹过,秦琅端起茶杯笑道。

    “东风已至,万事俱备也!”

第1084章 借刀

    七月已过,转眼入秋。

    吐蕃二十万众仍聚于松州边境,虽说把这么多人马分成了数部分屯诸处,各自放牧,各自相距二三十里,保持警惕,相互联络,可迁徙日久,也终究不是个事。

    只是此时的吐蕃赞普,也是骑虎南下,进退两难。

    和谈谈了许久,如今其它各方面都谈的差不多了,却又因为一件事卡在那里。

    唐使称吐蕃入侵大唐,是辅佐赞普的重臣挑唆之罪,故此要求赞普杀九大臣,将首级送到大唐请罪,平息大唐的怒火。

    说这话的是韩威,拍着桌子指着吐蕃大使噶尔东赞的鼻子说的,口水都喷了东赞一脸。

    东赞还只能唾面自干。

    虽然早习惯了韩威是根搅屎棒,每到关键时候就要跳出来搅局,但是这一次,唐人的主使太常卿韦挺却没吭声,副使李百药和崔仁师也没管韩威的无礼。

    大唐使者的态度难得一致,对韩威的要求是默认的。

    噶尔东赞说了半天好话无果,只得再次告辞返回,离开前,韦挺这位大唐前宰相对他说了几句话。

    “韩将军虽然有些失礼,但他的话是没错的,吐蕃这次入侵大唐,必须得有人负责的,这人还必须得有很高的身份,不是随便扔一只小猫小狗就能打发了的。”

    言下之意,大唐当然不可能要求赞普自杀以谢罪,但起码也得是九大臣这样身份的吐蕃重臣才能负的起这个责。

    韩威说要尽杀九大臣,这当然有些过份,可总得杀一两个给大唐个交待吧?

    东赞还得谢过韦挺。

    带着虎衣勇士出关时,韩威喊住他。

    “你家赞普若是包庇,我韩某到时便领兵亲自入你家营地取那九大臣首级!”

    面对着如此咄咄逼人的话语,噶尔东赞只能忍气吞声,和谈两个月了,他也基本上习惯了这韩威的狠话。

    回到吐蕃大营,面见赞普,例行汇报。

    “不能再拖下去了,已经入初,很快就会转入冬季,到时我们不可能还留在这里。”

    松赞干布坐在帐中喝茶读书,呆在这里日子无聊,除了出去打猎骑马,年轻的赞普也开始读书,读汉人的书,什么书都读,他还特意找了不少老师,每日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读书。

    虽然还刚入门,但收获已经不小。

    先前松赞干布继位平叛之后,有感于吐蕃没有文字,还一直使用的象雄文字,于是派了使团前往天竺学习梵文,想依梵文造出吐蕃自己的文字。

    前后派了三拔使团,耗时数年,最后终于仿梵文又结合象雄文字,造出了吐蕃自己的文字。

    只是推行几年,也效果不大,主要是这种新造的文字不够成熟。这段时间他学习汉字,却是进展很快,如今更是深感汉文字博大精深,当初就应当派使团来中原学习汉字,然后借鉴造吐蕃文的。

    甚至这几日还干脆有了以后就直接使用汉文字为吐蕃官方文字,因为这汉字确实好用,简洁精确,却又变化无穷,特别是汉文明有几千年历史,本身就已经有了无数的先辈圣贤的经典大作,如果直接学习汉文化,那这些都是可以拿来吐蕃所用的。

    手捧着一卷兵书,却是他花费重金搜集来的秦琅所著的兵书,汉人兵书圣典孙子兵法他读过,里面有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所以他派人重金购得秦琅所著的几本兵书来仔细拜读。

    越读越惊讶。

    对面那位让他如此受挫的年轻唐帅,对于用兵居然有如此高深的理解,难怪他们会败,只能说败的不冤枉。

    但在听完东赞的话后,松赞干布还是忍不住动怒。

    “杀九大臣?九大臣乃我吐蕃国柱!”

    “唐使现在紧咬这点不放,那大使韦挺透露之意,也是必须拿出一两个九大臣的人头才行的,要不然,和谈就谈不下去了。”

    “我大蕃愿意拿五千两黄金,来换一个九大臣不行吗?”

    “赞普,中原大唐不缺钱,他们一年的税赋财收过亿,若都换算成黄金,那就是上千万两,五千两黄金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少吸引力的,他们一年的军费开支,都是数千万贯,折成黄金得有数百万两。”东赞有些无奈的劝道。

    这两月,他天天往唐人那边跑,除了和谈,也趁机收集各种唐国的消息,了解的越多,也越惊叹唐蕃之间的差距之大。

    仅一个剑南道,其实力都能远超吐蕃了。

    一个大唐的人口户数,是他们近百倍。

    人家的财政收入,人家的军费开支,更是能吓死人。而他们吐蕃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较完美的税收制度,吐蕃现在还在考虑着征收牛腿税,也就是向那些牧民们征税时,每只牲畜收一条腿的税,其实就是每头牲畜收四分之一的税。

    以此为条件,将牧场和牲畜层层封授,由大伦及以下的各官征收。

    牛腿税的税率很高,毕竟是四分之一,但这笔税并不能全到吐蕃朝廷手里,因为要层层授封,那些官员、贵族们要层层扒皮,最后能到吐蕃朝廷手里的并不多。

    而了解了人家唐国现在的两税法正税制度,人家改租庸调为两税法,按亩征地税,按户等收户税,税率都定的非常之低,地税是亩纳二升,再加义仓粮一升,加起来也不过亩纳三升,这其实税率都不到三十税一。

    而且贵族、官员也都要纳税,并没有免课税的特权了,因此虽然税率很低,两税是三十税一不到,工商税赋也往往是二十税一左右,可大唐朝廷每年的财收却非常的惊人。

    人家一年可以拿出数千万贯来养兵供军,可以有一支六七十万的府兵,也能有几十万的常备边军。

    五千两黄金,对于吐蕃来说,也已经是一大笔钱了,毕竟吐蕃虽然连年扩张,可毕竟底子就在那,尤其是吐蕃以前,甚至现在都还是个奴隶制的社会,贵族拥有广阔的牧场、封邑,拥有大量的田地、牲畜、奴隶,他们又享受各种特权。

    如牛腿税还在拟定中,可征收对象却仅限庶民黔首和奴户,也就是庸。贵族官员们是征不到的。

    吐蕃这些年的财政,主要还是靠对外征战掠夺,以及对外贸易。

    五千两黄金,对于吐蕃来说是一大笔钱,可对人家大唐来说,这才几个钱。远的不说,人家秦琅这位皇帝宠臣,据说在封地修座城堡就花费百万贯,人家产业遍天下,一年生息又何止百万?

    据说在东西两都,如今巨富豪室无数,万贯家产的都已经只能算是中富,百万才能大富,而千万的才能叫顶级巨富。至于一般的小富中产,那都得是千贯以上家产了。

    百贯之家,中产都算不上。

    百贯以下,只能算小农。

    长安和洛阳城守城门的,都能穿着锦袍丝靴,一个禁军小军官年收入都能达到五十贯。

    “一万两黄金!”

    赞普咬牙。

    “我们拿不出这么多黄金,现在拿不出,如果和议谈成,我们就得向唐国纳第一笔贡,三千两黄金和一万两白银,再加牛马一万头。”噶尔东赞不得不提醒赞普。

    唐人提出的岁贡条件,是不容更改的,虽然东赞几次讨价还价,可唐使一点都不松口,甚至还说这数字已经是最低标准了。

    那韩威更不止一次的说,那不用谈了,直接打吧,到时吐蕃的金银牛马都是我大唐的了。

    一年三千两黄金一万两白银,这大约能折唐铜钱三万贯钱,牛马各万头,能折十万贯左右,加起来一年也就十五万贯铜钱不到的数,对大唐来说,确实不值一提。

    可对吐蕃来说,如果以后年年要缴纳这么多岁贡,那可是一笔极沉重的负担。

    特别是金银,吐蕃本身产的金银不多,主要还是靠与唐、泥婆罗、天竺、于阗、象雄等的贸易赚的,靠贩盐、朱砂等等换来,一年又能换得多少,年年这样岁贡,当然吃不消。

    可唐人不退让,松赞干布也只好让东赞先应下,等以后再来应付。岁贡这条勉强算是能过,毕竟等和谈成只需先交一年的岁贡,但是眼下唐人让杀九大臣,吐蕃没法答应啊。

    一个也不能杀啊。

    三尚一论,五大总管,杀谁?

    谁都是国之柱石,三尚那是吐蕃三大赞普王室世代联姻的世袭贵族,还是顶级贵族,拥有极显赫的名声和雄厚的实力的。

    那一论,也是论族中当代最顶级的人物,否则也不可能选出来与三尚组成王公参政议政会议啊。

    五大总管,那可都是分封镇守一如的顶级大臣。

    杀谁,那都是砍了吐蕃一根支柱。

    为此,他宁愿花一万两黄金来赎。

    可东赞却说没钱了。

    东赞是六内大臣之一,他说没钱了那就是真没钱了。

    “让大家凑,我愿出一半。”

    赞普愿意从悉勃野王室自家的金库里掏五千两黄金出来,然后剩下的让各家凑。

    “就算能凑出一万两,唐人也不会愿意的,他们态度明确,就是要杀一个吐蕃大臣。”

    松赞干布气的紧握双拳无又无处可打。

    “赞普,要不我们干脆不谈了,直接撤兵吧!”

    松赞干布瞪了他一眼,“现在撤?不谈了?如今唐国在松州边境部署了十万精锐,我们不能达成和议就撤,他们必然追杀过来,到时怎么办?还有,我们就这样撤了,今后党项、白兰诸羌,还如何威慑号令,还如何让他们弃唐投蕃?我们现在这一撤,就更别想再染指吐谷浑了!”

    “可是,现在唐人的条件太苛刻,再谈下去,只怕也谈不成的,我们总不能处处如唐人所愿意,放弃苏毗,杀九大臣,和亲公主、岁贡金银吧?那样的话,就算唐人不来攻伐,我吐蕃与大败亦有何区别?”

    “再谈谈,再谈谈。”松赞干布虽气急,却也不甘心就此谈判破裂。“我们手里还有二十万兵,唐人到现在也还没出兵,那就说明他们也并不是很想决战,所以还有的谈。”

    “召九大臣前来议事,看该如何应对!”赞普烦躁的道。

第1085章 内讧

    “信送出去了吗?”

    “请魏公放心,我们守捉郎办事向来可靠,保证落到那人手里。”

    即将出兵的秦琅,于雷关前秘见了守捉郎首领,一番简短的密议过后,一身宁远军夜不收装束的守捉郎又悄然远去。

    一天后,吐蕃论臣扈莽琼波邦色在自己的帐中拿着一封书信反复的观看着,越看脸上神情越凝重,而他的儿子却在一边满脸激动之色。

    “父亲,凭这封誓书,已经可以除掉芒布杰了。”

    琼波邦色放下手中的信,叹道,想不到娘尚囊如此胆大,居然敢背叛赞普背叛吐蕃。

    “父亲,那娘氏本就是有奶便是娘的逆臣,想当初他们本是森波达王达甲吾的家臣,可他们后来去背弃达甲吾投奔森波小王赤邦松,还到处传唱说达甲吾,王昏昏于上,臣仆则惴惴于下,王狂悖于上,臣仆则逃逸于下矣。

    那娘尚囊之父娘曾古逃到赤邦松处,得赤邦松重赏厚待,赏赐大量土地、奴仆牲畜于他,可是不久之后,娘曾古就贪的无厌的再次背弃君主。他暗里串连韦旁多热义策,农·桑多日孙,蔡邦·纳森等阴谋背叛,欲投奔吐蕃。”

    “那娘·曾古还做了首歌,说汤汤大河对岸,雅鲁藏布江对岸,有一人,人之子,实乃天神之嗣,唯真天子方能调遣,唯好鞍方能驮,充满对吐蕃赞普的阿谀之意!”

    做为娘氏的老对头,琼波邦色对于娘氏的历史当然是清楚的,他们跟他一样,都本不是吐蕃人。

    娘氏原是森波王的家臣,在他们背弃森波王之前,当时森波是分为两部份,由大小王分别统治,娘氏原是大王家臣,后来投奔小王,再后来又去投奔了森波的姻亲吐蕃。

    娘氏四处串连森波重臣,秘密起誓,然后还潜入吐蕃青瓦堡寨,把他们的誓词献给吐蕃赞普,也就是松赞干布的祖父达布宁塞赞普。

    达布宁塞见有娘氏等愿为内应,便决定不顾与森波的姻亲关系出兵,只是他还没出兵便病死,于是他的儿子朗日论赞决定继续征讨,秘会娘曾古等森波大臣,与他们盟誓约定。

    当朗日论赞让母亲和兄弟留守后方,自己率精锐北上征讨森波时,娘曾古便在前线设立岗哨,刺探消息,暗中传递给朗日论赞,把森波的防御部署全都通报给他。

    韦家和蔡邦家更是亲自领兵充当向导先锋,赤邦松因此大败,仓惶逃往北方突厥,吐蕃占领森波,改其地名为澎域。

    森波就是后世的拉萨流域,这里是高原的中心地带,人烟密集,地势平坦,适合农耕,农牧兼宜,能够自给自足,为吐蕃从山南一跃成为高原霸主打下重要基础。

    而娘氏也凭着这功劳,成为吐蕃重要的新贵。

    娘曾古死后,其子娘尚囊便做了大相,一直都压着琼波邦色一头。

    想不到,如今机会来临了。

    “最近唐人一直咄咄逼人,要赞普从九大臣中找人充当替罪羊杀掉以谢罪,赞普十分头疼,甚至向唐人提出愿以万金赎人,可唐人都不肯。”

    三尚一论五大总管,这九大臣是吐蕃地位最高的重臣,也都对吐蕃崛起立有大功,杀谁赞普都不愿意。

    可谈来谈去,唐人就是不肯松口,谈判已经谈不下去了。

    向来擅于察颜观色的琼波邦色早已经看出,赞普现在也是骑虎难下,所以已经有意想要找个替罪羊给唐人交待。

    只是赞普也难下决定。

    想不到,现在他手上就有了这么重要的一份东西。

    他当即赶往赞普大帐,要求密会赞普。

    “神圣赞普!”

    琼波邦色等四下无人,直接拜倒在松赞干布的脚下,捧着他的靴子亲吻,“天神庇祐他的后人啊,知道大蕃如今陷入危局困境,又知晓我琼波邦色对赞普忠心耿耿,所以特给了我保卫大蕃,守卫赞普的机会。”

    他把一卷羊皮卷掏出献到松赞干布面前。

    “娘尚囊阴谋背叛大蕃,已暗中投靠唐国,如今幸得被我发现,请赞普明察!”

    松赞干布疑惑的接过,打开翻看之后,却是面色大变。

    只见那羊皮卷上写着一段话。

    “从今以后,

    坚决背弃吐蕃赞普,

    坚决拥戴大唐天可汗!

    决不有始无终,

    决不违背誓约,

    决不将外人当自己人,

    决不三心二意,

    英勇征战,拼命牺牲,

    坚决服从大唐天可汗的一切旨意!

    坚决不接受悉勃野赞普的任何诱惑!

    吐蕃最重誓言。

    从还在山南时期的悉勃野小邦开始,到如今成为高原霸主,吐蕃都很重视盟誓,甚至就算到了如今,从部落联盟首领,变成了真正的国王,吐蕃也还维持着一套严格的盟誓制度。

    每年赞普都会召集贵族们举行盟会,共同盟誓,甚至那些重要的贵族、氏族家族新老交替的时候,新的家族首领在继承爵位领地官职等前,也还要向赞普盟誓。

    吐蕃人认为誓约是神圣而不容亵渎的,只要立誓,那么就不能背弃。

    现在琼波邦色把娘尚囊向唐人的秘誓交给他,如何不让他震惊。最可怕的还在于,松赞干布认的出这羊皮卷上的字,那是以吐蕃文字写成的,而且正是娘尚囊的笔迹。

    这一点松赞干布不会认错的,毕竟吐蕃文字创立也没几年,而娘尚囊做为他的大相,松赞干布看他写的字不知道看过多少。

    “你从哪得到的?”松赞干布忍着怒火问。

    “都是天神庇祐才让我有机会发现娘尚囊的阴谋!”琼波邦色缓缓的道出原委。

    “之前娘尚囊攻宁远镇大败而归,两万人马几乎全军尽没,却唯独他们父子几个逃了回来。前不久,我儿随论东赞一同往松州和谈,在松州意外遇到了几个唐人奴隶,却发现竟是我大蕃将士,正是先前随娘尚囊父亲征宁远镇的将士。后来我儿花重金赎买回这几个奴隶,询问当时战事,才听到一个惊人消息,原来尚囊在宁远镇一役,全军覆没,自己也兵败被俘,并未逃脱,这是那几个勇士亲眼看到的事实,尚囊的蛙族也被缴,他本人更是与儿子被唐人五花大绑的带回了宁远镇······”

    “臣发觉这个事实后,大为惊讶,却一时也不敢相信,于是暗中展开调查,对娘尚囊多加小心,终究让我找到了他的马脚,尚囊一直在与唐人秘密往来,不断的在向唐人通报我们吐蕃的情报,甚至赞普与大臣们商议的话,他都会原原本本的秘告唐人······”

    “而且,尚囊这些天不仅暗里向唐人通风报信,而且还在暗里四下联络森波旧臣,明显就是想重复当年他父娘曾古背弃森波做过的那一切!”

    ······

    娘尚囊是娘曾古的儿子,当年娘曾古本是森波大臣,后来主动归附吐蕃,灭掉孙波后,娘曾古与蔡邦纳森、卫聂囊、农盼阿松等皆为朗日论赞的大臣,深得重用,成为新贵。

    而娘尚囊也是以赞普内侍官起家的,后来在朗日论赞被毒杀后,他凭着拥立松赞干布和平定苏毗之功而拜为大相,深得重用。

    娘氏在如今吐蕃朝中的权势地位,是极大的。

    琼波邦色一番话,让年轻的松赞干布猜忌之心大起,尤其是手中这铁证通唐誓词,更是让这位年轻的赞普想到了娘氏以前的历史,以及父亲当初是如何被自己信任的旧贵族侍卫所毒杀一事。

    “立即召尚囊前来,我要听他亲自解释!”

    琼波邦色心中得意,出帐之后,立即召来自己的儿子,让他前往百里之外娘氏的营地召尚囊父子前来。

    “事情成了吗?”

    “成了一半,现在赞普召尚囊前来,要听他亲自解释。”

    “铁证如山,他如何解释,肯定是召来处死。”

    老狐狸琼波邦色却没儿子这般头脑简单,“事情未必,娘氏毕竟在大蕃权力深重,且尚囊足智多谋,他要见到了赞普只怕事情还会有变化,这次机会难得,我们一定要将尚囊除掉,还要把娘氏连根拔起。你亲自去一趟,见到尚囊之后,就这样说·····”

    琼邦波色的儿子快马加鞭赶往娘氏营地,见面之后秘告尚囊,说他父亲得知赞普误信奸人谗言,说尚囊兵败宁远镇丧师辱国,还有人污蔑说他早已投降唐人。现在赞普深信之,欲治他之罪,打算召他回去后便将他杀死,然后再以他的首级送给唐人,正好给唐人杀九大臣的条件交待,一石二鸟。

    “赞普正愁无法给唐人交待,如今大相被奸人陷害,虽未查证,可娘氏入蕃后,权势日重,赞普也多有忌惮啊·····”

    尚囊听完,也不由的大惊。

    虽然琼波邦色向来对尚囊不满,可这老狐狸平时却跟尚囊相处的不错,一副好友的样子,如今他让儿子来通风报信提醒,尚囊还真的就信了。

    毕竟如今和谈不顺,唐人的条件摆在那。

    “我父亲让大相现在切勿去见赞普,他会在那边想办法为大相尽力周旋,一定帮大相洗去冤枉,等事情水落石出,大相再回去拜见赞普当面解释清楚就好了,现在回去,就怕被冤杀啊!”

    “多谢你们父子,要不然我可真就死不瞑目了。”尚囊当即决定听从琼波邦色的建议,坚决不在这个时候去见赞普。

    琼波邦色儿子快马又赶了回去,把情况一说,老狐狸哈哈大笑,转头就去见松赞干布,在赞普面前大肆攻击尚囊,说他这是畏罪不敢来。

    “看来尚囊真的要背叛了!”

    松赞干布脸色阴沉的叹息道,也不知道此时该高兴及时察觉了尚囊的阴谋背叛,还是得为大相的背叛而难过。

    就在他还在考虑要如何处置尚囊的时候,压垮尚囊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松赞干布的一名豹衣勇士侍卫被捕,因为他偷盗赞普的金银器物换酒喝,这本来只能说那勇士贪婪愚蠢。

    可问题是,一番审问后,那人居然招供他还接受过尚囊的钱财贿赂,暗里在为尚囊做眼线,为尚囊暗中通报赞普言行等。

    这可就触动了年少的松赞干布的逆鳞了,他爹可就是被侍卫所毒杀的,尚囊身为大相,却买通他身边的侍卫,暗中探听他的言行等,这岂不就是大逆不道?

    更加坐实了尚囊谋逆的事实了。

    “留不得了,既然尚囊私通唐国,还敢畏罪不来,那我就去见他。”

    “何须赞普亲自前往,臣愿意率兵为赞普讨灭娘氏!”

    “好,你带兵前去,速度要快,不能让尚囊跑了。拿下尚囊后,把军中的娘氏也都清除了,不能让他们再叛逃唐国!”松赞干布咬着牙齿狠狠的道。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若是在国内,说不得松赞干布还要仔细调查,但现在就在唐人边境之上,他承受不起尚囊叛乱带来的后果,必须得火速清除尚囊。

    琼波邦色得了命令,立马回去点齐了兵马,临出营前,他对儿子道,“你从松州带回来的那几个俘虏立了大功,你重重赏赐他们。”

    “那个被尚囊买通的侍卫你是怎么发觉的,好小子,有你的,当赏!”

    琼波邦色的儿子不好意思的道,“那个侍卫的事,真跟我没关系,我也是刚知道的。”

    “难道真是上天庇祐我琼波家?哈哈哈!”琼波邦色高兴的点齐兵马,向着百里外的娘氏大营杀去。

    他带兵赶到娘氏大营,先是宣称自己代赞普过来看望称病不能去拜见赞普的大相娘尚囊,让营中没有警觉提防,然后入营之后,直接就下令展开突袭。

    “娘尚囊背叛大蕃背叛赞普,就地格杀,其余军中娘氏,一并处死。”

    “其它人呢?”

    “营中的娘氏旧部,以及森波旧臣,都杀了!”

    娘氏营地,顿时陷入腥风血雨之中,尚囊都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都没来的及说话就被琼波家的骑士围住乱箭射杀,他的兄弟儿子们也俱被杀死。

    一场血腥屠杀清洗,直到黄昏之时屠杀才结束,几万人的营地,被屠掉了上万人。

    琼波邦色带着尚囊父子死不瞑目的首级回到赞普大营,松赞干布看到那几颗首级后,只是冷漠的瞧了瞧,然后朝着吐了一口口水。

    “把这些首级送到松州唐使那去,挑唆我大蕃攻唐的,皆是此罪人也。”

    琼波邦色笑道,“也不知道当唐人看到他们收买的尚囊首级摆在面前时,是个什么表情!”

    松赞干布冷哼一声,“谅他们也不敢说出来!”

第1086章 雷动

    松州,雷关。

    吐蕃大将噶尔·东赞域松,还有琼波·邦色之子昂日琼齐至。

    他们送上了一个精美的箱子。

    “这是赞普的赠礼!”

    太常卿韦挺让人接过箱子,示意打开。

    本以为箱子里或许是什么珍贵的珠宝之类的东西,谁知道一打开,却是颗面目狰狞的首级。

    “嘶!”

    相差太大,以致韦挺都吓了一跳。

    “这是何意?”韦挺恼怒问道。

    昂日琼阴笑着,“上国大使难道不识得此人了,那宁远刘将军肯定识得的。”

    刘兰成过来瞧了几眼,也觉得有些熟悉。

    “莫非是吐蕃大相?”

    “正是娘·芒布杰尚囊也,上国让我吐蕃交出罪魁祸首,赞普无奈,只好忍痛杀了大相将首级送来。”噶尔东赞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股难言的意味。

    这让韦挺李百药崔仁师几位使者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家赞普也真是个软骨头,吓几句,还真就把自家大相给杀了。杀就杀吧,还跑我们这里来得瑟什么?

    有什么好得意自豪的?

    几位吐蕃大臣以一股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唐使,暗里自豪我们目光如炬把你们费尽心思收买的叛徒给灭了,你们此刻很难过,很痛心吧?

    阴谋失败了吧?

    两月以来,和谈中受尽打压,极为压抑的噶尔东赞甚至都想当着唐人面放声大笑几声了。

    韦挺等人一脸茫然。

    刘兰成确认那真是尚囊后却笑了。

    “好,赞普杀伐果断有魄力,我们接受吐蕃的诚意了,不过罪魁祸首当不止娘尚囊一人吧。”

    ······

    噶尔东赞等人无语。

    昂日琼昂首道,“赞普赐日已诛杀尚囊及其子弟百余,并诛军中娘氏全族,以及部属奴仆万人矣。”

    刘兰成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狠,真狠。

    不过这也是赞普向来行事风格了,当初他继位后攻入山南,击败那些反叛的旧贵族后,便将他们灭族,行事可是相当狠辣无情的。如今杀了尚囊,把尚囊全族都给杀了,也才正常。

    “如何能确定呢?”刘兰成仍然笑问着。

    “娘氏一族的首级已经筑起了一座京观,就立在高山之下。”

    “好,我们会派人去确认的。”

    ······

    刘兰成来见秦琅,带着那个箱子还有那个首级。

    “三郎真是了得,好一招借刀杀人,只是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吐蕃真的把自己的大相给杀了,还一下子杀了上万人,尤其是他们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被迫杀的,反而像是立了大功一样?请教三郎,这是为何?”

    秦琅之前只说出兵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等吐蕃送尚囊的人头来。

    想不到还真的送来了。

    秦琅没去看那个首级,脸上露出微笑。

    “三国里,蒋干江东盗书,曹操荆州杀蔡,这回故事听过吧?”

    “演义故事,三郎写的嘛,三国志里好像没有。”

    “哈哈哈,野史有传,正史无载,我当初写三国演义也是采用野史而写的,所以我对吐蕃那位年轻的赞普也用了这么一计。”

    “怎么做的?”

    刘兰成虽说是个书生出身的大将,比韩威那种没脑子的猛将要强的多,但也想不明白,秦琅如何做到的。

    尚囊可是吐蕃大相啊。

    “不过是利用人心尔,吐蕃松赞干布年轻有为,但少年时的经历,让他也生性多疑,而娘氏做为森波归附之臣,却在这几十年里权倾吐蕃,实力极强,有功高盖主之嫌,再兼之副相琼波邦色野心勃勃,一直对大相之位觊觎窥伺,只是一直被娘尚囊压制······”

    猜忌、争权,吐蕃君主与两位顶级重臣之间的复杂关系,秦琅通过守捉郎掌握,然后再利用守捉郎暗里操作,让几个守捉郎里的吐蕃人假扮是被俘的尚囊部下,偶然在松州让琼波邦色之子昂日琼发现,然后再透露出尚囊早就在宁远大败时被俘的假消息。

    琼波邦色本就一上想要扳倒娘尚囊,得到这样的消息当然会马上利用,当松赞干布知道这消息后,必然会有所猜忌。

    本来君臣对质,总是能水落石出的,但琼波邦色在整个事件里扮演了个积极的助手角色,他会努力的帮秦琼除掉尚囊。

    而在整个事件中,看似不起眼的那个赞普豹皮侍卫偷盗被捉,然后交待出尚囊曾收买他打探赞普言行这一事,才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至于说那封誓书,其实也是漏洞百出的。

    可毕竟此时吐蕃大军屯于松州边境,和谈不利,赞普骑虎南下,这种时候,尚囊万一直降唐了,那可就后果极其严重,甚至整个吐蕃大军都有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极大可能。

    所以赞普也会比寻常手段更严厉,行动更迅速,甚至都不敢犹豫太久。

    快刀斩乱麻,自然也就斩了尚囊。

    秦琅跟尚囊没什么私怨,尚囊攻宁远,也是大败而归,但尚囊是吐蕃大相,本来就被称为足智多谋,甚至这些年吐蕃迅速崛起,也有尚囊主持吐蕃改革的重要功劳,他制订律法,决定战略,推行新税法,包括五如八翼十六域六十一东岱等军事民政区划等等。

    这个家伙打仗不行,但内政是绝对一等一的好手。

    借刀杀人,除掉尚囊,对吐蕃的打击,绝对超过歼灭其几万人马,何况尚囊还是娘氏族氏,娘氏又是森波旧臣中的领头羊,在如今吐蕃的三股势力中,森波系本就是最大的一系。

    整件事情看似极其复杂,其实也就如秦琅所说,利用的不过人心尔。

    这就是使间的最高境界。

    刘兰成听完,不由的感叹,这真是杀人不用刀。

    一招离间计,杀了吐蕃大相尚囊,还顺便借赞普之手,诛灭娘氏上万人,唐军不费一兵一卒。

    吐蕃损失了一个大相,损失了一个核心家族,也损失了上万人马,更不可避免带来的是人心惶惶。

    毕竟娘氏是森波系的领头羊,森波系后面又是整个苏毗旧臣,在松赞干布继位后清洗了吐蕃起家的旧日元勋山南旧贵族后,森波系已是吐蕃朝中最大的势力,其次是琼波邦色领头的后藏系。

    娘氏一倒,必然引发连锁效应,整个吐蕃都会因此惶恐不安。

    大战之时,这种不安,可是致命的。

    “时机已至,出兵!”

    “游奕、踏白军为左右前锋,静边军、宁远军为右路军,保宁军、天宝军、平戎军为左路军,忠武军、背嵬军为中军·······”

    “还有,把今日送尚囊人头来的那几个人,东赞域松还有那个昂日琼一起扣下。”

    刘兰成哈哈大笑,“拿他们祭旗如何?”

    “先留着!”

    八月三日,剑南唐军突然出关,向杀吐蕃。

    好在吐蕃早就退后百里安营,虽然两月无战事,可吐蕃人也十分警惕,沿途一直有轻骑侦哨,一见唐军大队骑兵杀出关来,立即惶惶急报赞普。

    “唐人杀来了!”

    “为何?”

    松赞干布大惊,更是茫然不解。

    难道唐人诡计被识破,恼羞成怒了?

    越来越多的蕃骑赶回报告,唐人大军不断的开出关来,俨然是全军出击。

    琼波邦色还在发愣,不应当啊。

    而执掌兵权的噶尔芒相松囊却已经进谏,劝立即传令各部后撤,和谈破裂,眼下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不宜跟唐军交战。

    松赞干布站在帐中发呆,久久不能回神。

    “赞普!”芒相松囊大声喝醒他。

    琼波邦色却喝斥噶尔,“休得对赞普无礼,退下。”

    噶尔不退。

    琼波邦色直接向赞普进言,“噶尔家本也是森波旧臣,曾与娘氏是达甲吾两大家臣,他们关系向来密切,如今还不清楚噶尔家是否与娘氏一同谋逆叛乱,请赞普先解除噶尔芒相松囊兵权,不能把兵权交到他手上。”

    芒相松囊跪地,“我噶尔家早在几代前就归附大蕃,我家几代人都世代忠心悉勃野赞普,我更是一直担任赞普的老师和侍卫官,早就对赞普盟誓效忠,我的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

    ······

    芒相松囊和琼波邦色在那里争论起来,互相攻击。

    松赞干布不满的喝道,“够了!”

    他目光如刀,在两位大臣身上扫过,噶尔家确实与娘氏都曾是森波的两大家臣,但噶尔比娘氏还要早许久就主动投奔山南悉勃野赞普家,并举族迁居山南。几代人也确实是忠心耿耿,芒相松囊的父亲更曾做过他父亲的大相。

    吐蕃大相之职位,便是在他父亲平定苏毗之后才首次设立的,芒相松囊的父亲是吐蕃第二任大相。

    第三任是娘尚囊。

    而芒相松囊在松赞干布年少时,就是他的老师兼侍卫官,多年来忠心耿耿,如今又是他的统兵大将,相比起来,琼波邦色虽然资历够老,但他也只是在父亲时才杀后蕃王归附吐蕃,且在父亲时代,一直都只是受封后藏,总管地方,并没在朝中任职。

    直到父亲被杀,他召见琼波邦色,与他会盟起誓,琼波邦色起兵协助平乱,后来才成为副相。

    芒相松囊和琼波邦色之间,松赞干布思虑许久,最后觉得芒相松囊无疑更可信。

    本来他已经决定让琼波邦色来接任大相之职,可现在唐军突然来袭,他意识到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先稳定因尚囊被杀而导致的森波系的不稳。

    噶尔家本也是森波旧臣,如今朝中地位高,芒相更是打仗的猛将。

    “噶尔芒相松囊,我现在授封你为大相,由你总领军政,从现在起,你就是大军元帅!”

    噶尔愣住。

    琼波邦色也愣住了。

第1087章 绝户计

    在松赞干布继位以前,吐蕃是从山南雅垄河谷小邦起家的,贵族奴隶制度,奴隶身份是世袭不变的,贵族身份也是如此,甚至不多的吐蕃官职也都是世袭的。

    只是近几位赞普大肆扩张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

    比如大相一职,就是朗日论赞时才设的,到了松赞干布时任命尚囊为大相,也才第三任。而也是在尚囊的主持下,吐蕃进一步改革,才有了系统的中央和地方官僚体系。

    比如说朝中的三尚一论议政会议,比如大论下还有副相、内相等一共九相,又比如地方上有五大总管,又比如朝中还有六大贤臣,六大猛臣,四大内臣领衔的各一百大臣等等。

    吐蕃正慢慢向赞普中央集权的国家政治制度推进,官职世袭倒也不再如以前那般绝对。

    但世袭也还是一直在沿续,如噶尔芒相松囊虽然没能继承父亲的大相职位,但他还是继承了他父亲的卫如总管一职的。

    如今大相职位,突然落到头上,他还是有些意外。

    可却也没推辞,一番震惊过后,不顾琼波邦色的大声反对,立马跪拜谢恩,然后开始履行职责。

    芒相松囊本就是一位大将,一直替赞普执掌吐蕃整编过的军队,他判断出唐人这番进攻虽然有些意外,可定是早有谋划,所以现在不宜与唐军硬战,而是应当果断后撤。

    和议已经失败了,所以不用再理会和议,现在不要再幻想着其它,先跑了再说。

    他立即派出数百轻骑分驰往各处营地,向他们传令,立即向西撤退,边撤边集结。

    能跑就跑,能不打先不打,要打也尽量远离松州再打。

    在松州城下跟唐人打,太吃亏了。

    如果拉远了打,到时唐人也会有补给困难,甚至唐人补给不足,便难以追击了。

    至于说,跑回去以后,唐人下次再来征讨,又或者党项诸羌威迫归附不成等等,现在通通顾不上了。

    年轻的松赞干布对芒相松囊的计划完全赞成,他知道自己用兵方面远不如老师松囊,所以也不会妄加干涉。现在回头想来,满是后悔,是他过于优柔寡断,一直幻想着手里的二十万人马,能够让大唐和谈,能够为吐蕃争取到一些利益。

    现在看来,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了,唐人只是一直在拖着他,可能唐人一直在暗中与尚囊勾结,准备趁机发难,里应外合灭掉他们,不料被他们发觉。

    唐人见了尚囊首级,自知阴谋失败,也就干脆撕破脸发兵突袭了。

    一边失落,又不免一边庆幸。

    还好及时发觉了阴谋。

    于是他对正恼怒着被噶尔抢去了大相之位的琼波邦色给予重赏,回去后将娘氏的奴隶万人转赐给琼波邦色,并给波色之子授封为域本。

    域本是吐蕃高级地方官,吐蕃现在有五如,其中除了苏毗如外,其余四如每如分为两翼,每翼又分为两域,共计是十六域,如有如本,域也有域本,域本就是地方官,总领一域军政民事,权力很大,级别很高。

    勉强安抚住了琼波邦色,松赞干布也立即开始随侍卫拔营后撤。

    距松州百里,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有着足够的缓冲。

    唐军出关,吐蕃立即后撤,双方你追我逐,一路向西。

    除了游奕和踏白两支前锋唐军轻骑在后面撕咬着吐蕃的后卫骑兵,发生小股的缠斗外,倒是一直没有撞上。

    可唐军穷追不舍,一直在后面追击。

    吐蕃一撤再撤,向西不停。

    距离九曲黄河第一弯一百八十里,麦洼河谷,重新汇聚起来的吐蕃大军临时营地里,夜幕下,赞普召开会议。

    牛毡大帐中,由新任大相噶尔芒相松赞主持。

    一连西逃数天,在曲折蜿蜒的河谷里东转西挪的,各部损失不小,来的时候不觉得这河谷道路难行,毕竟当时一路顺畅,比如这处河谷原来有个羌人小部落桑里部,便早就望风而逃,一个不剩。

    可这回撤兵,后面却是唐军穷追不舍,虽然大部队始终相距着数十里,可唐军的几支轻骑部队却如饿狼一样紧咬不放,每天都有大量殿后的吐蕃骑兵被杀死。

    这种小股游骑的缠斗中,吐蕃骑兵居然完全落于下风,原因就是吐蕃人弓矢弱,虽然骑兵不少,但吐蕃人的弓箭不行,主要用的是象雄的弓箭制作技术,不论射程还是精度都要远落后于唐军,尤其是在马上的弓骑更相差甚远。

    吐蕃军还是比较擅长于下马格斗,他们喜欢持矛负剑,身披重甲作战,骑上马虽然跑的快,但骑射本事相差唐骑太多。

    秦琅的踏白、游奕二军,虽是新建,却是以宁远和保军两军的夜不收、侦骑精锐为骨干组建的,还有原秦存孝带来的岭南牙军精锐,其中不少军官可原来是在长安羽林宫受过天子亲训的年轻精英。

    再加上一些党项等羌骑,以及西山弱水山地羌,他们真正发挥出了狼群战术,就一直衔尾追击,不时的撕咬,弄的吐蕃不堪奇扰,几天下来,损失已经上千。

    而除了被唐军轻骑撕咬的后卫,吐蕃损失还有很多,因为逃的太仓惶,因此许多牲畜都一时带不走,一些帐篷、车子等也被迫丢弃,山路河谷狭窄,撤退时根本没办法从容行军。

    好在到了此处麦洼河谷后,终于是离开了狭窄的山间谷地,到了较宽阔的大河谷地,麦洼河虽然也不是很宽,但两岸却是很开阔的河谷地,以前桑里羌部在此游牧,兼粗耕作物,也是因此地宽阔。

    此处距离黄河支流白河,还有一百里,然后再往西北行八十里,就到了黄河九曲第一弯了。

    到了这,算是可以松口气了,这里往西,基本上已经是一路宽阔通畅,等这一百八十里走完,过了黄河,就可以算是彻底的自由了。

    有人提议,干脆就在麦洼河谷跟唐人打一仗,堵住山谷西出的口子,吐蕃军集结精锐,列阵于西,堵着唐人打。

    也有人提议,继续西撤。

    会议上争论不休。

    一名豹服侍卫进来,说前面先前探路的轻骑,抓到了几个羌人已经押送回来,经审问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赶紧来报告赞普。

    被抓的几个羌人,就是这麦洼河谷原来的主人桑里羌部的,在被吐蕃前锋侦骑抓到后,并没有硬抗,老实的交待了身份,并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情报。

    在他们前方一百八十里处的黄河九曲第一弯处,也就是白河汇入黄河的河口滩上,党项羌、白兰羌还有弥桑羌等共集结了十万骑,分别埋伏河口。

    这如同一个晴天霹雳。

    直到这个时候吐蕃众人才想起来党项诸羌,这些之前在他们东征一路过来,早就望风而逃,不见影踪的党项人,那些髡发秃头的拓跋、细封诸部,原来并没有逃远。

    他们还一直跟唐人在暗里联系,且早早就已经悄悄汇集并埋伏在他们的退路上。

    唐人跟他们和议了两个多月,不仅仅是在招降尚囊准备里应外合了?还在联络诸羌,要断他们归路,这是做了两手准备,要将他们这二十余万众,彻底的全歼于此,一个不留啊。

    好狠的唐人,好毒的心啊。

    “这定是那个秦琅的绝户计!”

    现在怎么办?

    唐人就在后面的山谷中赶来,不下十万之众,前面又出现了党项羌等十万众,这是天要亡吐蕃吗?

    松赞干布望向新任大相噶尔芒相松赞。

    噶尔咬着牙,也是脸色难看,但这位也算经验丰富,当年平叛,就是他率领整编后的吐蕃王室禁卫军,第一个杀进了山南,将一个个叛乱的贵族击败的。

    噶尔稳定心神,仔细的又询问了一阵情况后,再折返回来,走到地图前仔细观看。

    良久。

    他提出一个建议。

    “派一支人马,多打旗帜虚张声势,假装大军仍按原计划撤往黄河曲,然后赞普随大军今日趁夜折往南······”

    他指着地图向赞普介绍,从这沿麦洼溯流而上向南行二十里,翻越一座山岭,便可进入另一条河谷,沿这条河谷再往南行约五十里,再折向西,翻越一座山岭,继续行十余里,便可进入另一条河谷,再西行百余里,就能进入白河的上游支流,顺河而下百里,抵达白河······

    “我们就在这白河支流河口过白河,这里距我们原本的渡河处偏南百里,我们在此渡白河后,便进入白河西岸,沿山往西南行,然后可在原计划过黄河处的上游六十里渡过黄河,继续东撤······”

    路线有些复杂,要翻越四五座山,转六七条河,关键是原本一百八十里的路线,这么绕一下后,可能就变成了五百多里,翻了起码三倍的距离。

    所行路线更是翻山越岭渡河,所需时间可能得增加数倍不止。

    所换来的,只是避免在原过河处被羌骑伏击拦截,免于被唐军后面追上两面包抄。

    琼波邦色表示反对,“一百八十里的平坦河谷大道不走,现在却要翻山越岭走五百里路,可最后渡河地点却也仅在上游六十里处,等我们绕上几天到那里,只怕不仅是十万羌骑已经在那里等我们,就是唐骑也早在那以逸待劳了。”

    “那就兵分两路,主力继续按原计划行军,赶在唐人之前,在河口把羌骑击溃,然后过河,另外一支精骑护卫赞普在白河上游先过河,提前渡过黄河先回吐蕃,以策万全!”芒相松囊又道。

    不过这个计划有一个隐患,那就是如何能保证他们能赶在唐军抵达战场之前,将十万拦路羌骑击溃?

    一旦不能,那吐蕃大军就可能要被合围在河曲渡口,甚至被全歼了!

    “请赞普决策!”

    松赞干布望着羊皮地图,久久难以决断。

第1088章 困兽

    狗急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

    年轻的赞普本就是个狠戾之人,毕竟父亲在他十几岁时就被毒杀,众叛亲离,也是经过一段惶恐不安日子的,所以后来得苏毗、后藏的新贵支持后,清算起叛臣旧贵族们也就格外的狠辣,满族诛杀。

    他娶泥婆罗公主和象雄公主时,也都是派禄东赞前去威逼恐吓得逞的。

    面对眼下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情况,松赞干布沉思了一会,便下了决心。

    芒相松囊的两个计划都不好,第一个绕路太多,而且要翻越好几道山岭,如琼邦邦色所说一样,等他们好不容易在那山沟河谷里绕出来,只怕唐人带着羌兵已经在前面黄河边等着他们了。

    而另一个计划,兵分两路也不好。

    “党项、白兰诸羌先前知我大蕃东征,闻风而逃,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如今哪来的胆子拦截?十万骑?哼,不过是乌合之众!”

    赞普先在战略上藐视了诸羌,给自家壮了胆气,然后提出了自己的计划,仍然是兵分两路,但一路留在此地,堵住唐军西出的山谷口,占据有利地形,在这里阻击拦截唐军。

    然后赞普亲自率主力赶往河曲,既然已经知道了羌人在,也就不会被埋伏,他们需要的是主动打过去,将羌人击溃,把他们赶下黄河,打开西归道路。

    等将西羌击溃之后,便可撤离。

    “谁愿留此殿后,阻击唐军?”赞普询问。

    诸将对这个大胆的计划很惊讶,这个计划是建立在一定能够赶在唐军突破封锁前,先击溃诸羌,突破羌人封锁的,必须得成功,必须得比唐人快,否则就必将陷入东西夹击,全军覆没的危险之中。

    可赞普说诸羌乌合之众,就算号称十万也不可能拦的住他们这二十万众,倒也不是没道理,他们吐蕃是桂庸一起,赶着牛马来上阵的,而羌人的作战方式与他们一样,都是游牧民的那一套,没有什么后勤辎重补给那一套,赶着牛羊跟随。

    精锐在前打仗,奴户部曲就在后面放牧跟随,甚至有的直接把妇孺少年也带上的,反正部落移动,就是一支军队。

    所以吐蕃人有理由有自信认为自己能击败羌人,他们数量是羌人的两倍,而且他们以往在高原上打遍周围无敌手,也就是这次在唐人的险要关隘前才吃了个大亏的。

    而党项诸羌先前跟唐人交战,败绩比他们还多。

    河曲那个地方,又比较适合大规模的野战,不用攻坚,那吐蕃就没有半点畏惧之处。

    只是经历先前几战,吐蕃现在有些畏惧唐军,虽然他们表面嘴上不服唐军,认为他们输给唐人几阵,都是因为唐人做乌龟只会据险要坚城而守,但是心里面,还是已经有些对唐军畏惧了。

    毕竟尚囊那两万人马,不就是在宁远的岷江原上野战全军覆没的么?

    如今松州唐军十万来攻,吐蕃殿后留守的兵马不会多,就算能占据险要,可也绝对不好守。

    噶尔芒相松囊请战。

    赞普不许,说是要让他在身边,指挥破羌主力。

    松赞干布望向了琼波邦色,希望这位副相老臣能担当重任,可是琼波邦色之前好不容易干掉了娘氏,结果大相之位却落到了后辈噶尔芒相松囊的手中,早就非常不满,就算赞普许诺,说等回去后,要把娘氏家族的一万奴户部曲和其采邑领地都转赐给琼波邦色,也并没能安慰这颗受伤的心。

    琼波邦色做为副相兼后藏大总管,权势极高,而且当初他剁了自己的君主后藏王卫玛门投朗日论赞,得到了后藏两万户的赏赐,他的领民早超过十万了。

    娘氏那一万没到手的人口,哪能安抚的了他。

    所以现在明知赞普想让他主动出来领兵,琼波邦色就是不开口,当做没看到,最终,赞普忍不住亲自点他的将。

    结果琼波邦色不但不领命,反而说自己年老体弱,而自己的长子因为为吐蕃出使唐家,如今被唐人扣押,生死不知,因此心乱如麻,根本没有能力指挥兵马殿后做战。

    他不仅拒绝领兵殿后阻击唐军,反而在这个时候向赞普请辞副相和后藏大总管之职,一副要摞挑子的态度。

    这可把年轻的松赞干布气的够呛,一张本就有两团红酥的糙脸,更红了。

    “好,既然如此,那就允副相辞去所有职务,便随在大营行动,待返回蕃地,便回后藏领地养老吧。”

    琼波邦色本来是想以退为进,以辞职为借口拿捏下赞普,甚至想借此机会,索要大相之职。

    可怎么也料不到,年轻的主君也是个狠人,还真就应了。

    直接趁机把他所有职务给撸了,大相没当上,副相也没了,连后藏大总管之职也收回了。

    “我吐蕃难道没有勇士了?”

    赞普问。

    琼波邦色此时很后悔,但却已经无法再开口,只能脸色灰败的坐在帐中,而赞普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好在吐蕃也还是有勇将的,当初曾为朗日论赞侍卫官的僧果米钦站了出来请命殿后,这位在朗日论赞时,本只是出身微末,后来因勇猛忠心而成为了虎服勇士,再被赞普看中做了豹服侍卫。

    在后来刚征服苏毗时,朗日论赞祖父那个爱吃鱼的妃子家部落波塔波反叛,朗日论赞选将征讨,娘氏和琼波邦色当时都在争夺领兵之职,这位豹服卫士却毛遂自荐,说波塔小邦哪用的着吐蕃重臣出马,他一个侍卫领兵就能灭掉。

    当时琼波邦色还看不起人家,出言嘲讽,谁知道朗日论赞还真就让他带自己的禁卫军前去征讨,还一战而平,此后僧果米钦也是官运亨通,如今也是六外猛臣中一员,统领禁卫。

    之前他也带了一支偏师去打松州,娘尚囊、琼波邦色等都大败,唯他那几千人马,却伤亡最小。

    “你要多少人马?”赞普见是他,大喜。

    “请给臣一个万户即可!”

    松赞干布想了想,“给你一万桂,两万庸,你在此留守阻击,可行?”

    僧果米钦也是豪放,拍着胸脯表示,足够了。

    议定之后,已至半夜,松赞干布与芒相松囊便直接带领主力星夜西行,僧果米钦带三万人留守。

    面对即将到来的十万唐军,僧果米钦倒也胆壮,视察过地形后,下令三万人马齐出动,伐木取土凿石,要把来时的谷口通道堵塞起来,并围着谷口抢修一座营寨,构筑防御工事。

    他不打算放唐军轻松出来在这宽阔的河谷中野战,他要效仿之前松州唐军的打法,倚关守险。

    虽然时间紧迫,仓促间也修不成什么坚固城寨工事,但毕竟这处地形还是很有利的,他们在谷外,唐军还在山谷那一端,所以在谷口伐树堆石堵塞通道,能够迟缓唐军速度,争取时间。

    然后他们可在谷外宽阔处建造营寨工事。

    僧果米钦也算是吐蕃军中,难得有勇有谋的将领,虽然出身微寒,可如今的官职爵位那也都是一刀一枪挣出来的。

    清晨。

    他身着虎豹六勇饰策马立在麦洼河畔,看着三万吐蕃人马如蚂蚁般的忙碌着。

    他派出了一队又一队的伐木队,要求他们把靠近谷口的所有能行军的谷道边的树木全都伐倒,堵塞通道。

    还让人去凿石挖沟毁坏道路。

    又有人在谷口挖起壕沟,立起木栅营墙,树起拒马墙,工事一点一点的延伸着。

    剑南游奕军的轻骑在午后抵达附近,发现了吐蕃人的行动,他们一边下马,派出小队登上山岭高处侦察敌情,一面派人速速回报。

    侦骑一番侦察后,无奈的发现,吐蕃人虽然堵塞道路的行动不久,但效果已经很明显,长长的一段谷道已经被倒木乱石堵塞,难以行军,想要清理出来,得花费比吐蕃人破坏更长的时间和人手。

    而且他们还发现,吐蕃人不是毁了就走,还在谷里留了不少人马,躲在暗处侦察和放冷箭,几名游奕骑兵下马侦察时,就不小心遭暗算受伤。

    傍晚。

    游奕和踏白两支前锋大部先后抵达,都被堵在山谷中不得前进。

    郁孤尼和丘行恭两位军使听完禀报后也是愁眉难展,只得一面往后方中军报告,一面派人试图清理堵塞的木石。

    可僧果米钦早就派了弓弩手藏在山谷中,阻击清理,清理了半天效果不大,而且天色已黑,两人一商量,只好暂时停止行动,派出了精锐的夜不收也进入山谷寻吐蕃弓弩手交手。

    双方在夜色掩护下,你来我往,展开了阻击与反阻击,侦察与反侦察之战。

    后方一点的两军营地里,大家都在抓紧时间休息。

    郁孤尼和丘行恭两将凑在一起,行军打仗之时,倒也没敢喝酒,倒围着篝火烤个羊腿倒也是没问题的。

    “他娘的,这吐蕃丑虏怎么就突然在这里堵塞谷道?难道他们发现了羌人的埋伏?”

    “很有可能!”丘行恭吃着烤羊腿,觉得没啥滋味,还是怀念煎心肝的味道,“不过就吐蕃这点伎量也拖延不了多少时间,等明日天一亮,让两军下马,以弓弩掩护,清理谷道,不出三天,就能清理出这条谷道来,等出了谷,吐蕃拿什么跟我们在平坦宽阔之地骑射野战争雄?”

    郁孤尼拿出随身的调料袋,先给羊腿上撒上一把青盐,再撒了点孜然,再加点胡椒粉,然后大块朵颐起来,觉得美妙无比,“可问题是,如果被阻在这三天,就怕党项诸羌已经拦不住吐蕃丑虏了!”

第1089章 狂怒

    秦琅坐镇中军,听闻前锋游奕军轻骑来报,说吐蕃人伐木推石挖沟堵塞破坏谷道,唐军难以前进,马上让人取来地图观看,待看清楚后,也不由的打听对面蕃将是谁。

    “这个僧果米钦倒是狠辣,你看他选的这个阻击位置,恰是我剑南军三路兵马最后汇聚之处,不管是左路的宁远军和静边军,还有右路的保宁军、平羌军和天宝军,又或是我中路的前锋游奕、踏白两军,加上中军的忠武、背嵬两军,我九军最后都是要在麦洼河畔的这个谷口汇聚。”

    就三万人堵在这个口上,却是扼守了唐军必经之处,不打通此处,也无法继续追击吐蕃军,更没法赶往河曲与羌部合围聚歼吐蕃军了。

    “看来诸羌的形踪已被泄露了。”

    “这些羌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忠武军使存孝恨恨道。

    “其实倒也没什么,十万骑兵,想要完全隐藏也不太可能,吐蕃毕竟已经往这边去,肯定是要派侦骑开路的,不可能藏的住,能把形踪隐瞒到现在,都已经非常不错了。说到底,不管用什么计策谋划,最后总还是得兵刃相见的。”

    秦琅比较想的开,其实就算吐蕃现在发现,也晚了。

    别看这个僧果米钦用兵老练,速度也快,但他就那三万左右人马,如何拦的住唐军?

    要知道,这次出松州的九军,加上协从的团结营、蕃部兵,除去留守看家的也还整整八万之数,一个战兵配两个蕃兵来算,正规精锐唐军也两万五以上了。有这么多精锐,别说一处临时的野战营寨,就算是一座坚城,秦琅也有把握拿下的。

    “三天太久,最多一天,就得打通。”

    “传令,各军加快速度,火速赶往麦洼河谷,各部到达之后不必休整,立即向吐蕃殿后阻击之军发起攻击,让他们左右难顾,打到他们崩溃为止,超过一天时间没攻破,到时唯诸将是问!”

    于是乎,秦琅的亲兵骑士四下而出,飞驰奔走,将节度帅令传递于各军。诸军将们也顾不得休整了,甚至都顾不得阵形了,全速前进,争先抢时,骑兵先行,步兵随后,辎重等也不管了。

    先到先打,不必等后面的,路上也不必保持阵形,反正也不怕袭击,敌情都已经明了。

    九军八万人马,分成三路,齐头并进,杀向曲洼河谷。

    游奕和踏白两军本来已经休整了一夜,接令之后自然也是立即发起了攻势,向来残酷的丘行恭更是不计死伤的下死命令进攻,西山羌擅长山地,于是他们为前驱,唐军甲士持弓弩随后远程火力支援。

    山谷地形狭窄,又兼到处是倒伏的树木树叶、乱石沟壕等,但当唐军不顾一切的开始推进的时候,依然还是凭着强大的火力优势,迅速把吐蕃的那些弓弩手打的节节后退。

    唐军不断往前推,然后后面的人也不清理谷道了,紧接着跟上。

    山谷里,弓矢乱飞,喊杀震天,当双方都开始短兵相接,在谷中乱战的时候,明显吐蕃人的弱势就完全呈现出来了,一是兵力不足,二是装备不强,更加上唐军在气势上远超吐蕃军,于是仅用了半天时间,丘行恭和郁孤尼甚至都没等到后面部队到来,就提前打通了原计划要用三天缓缓推进清理的山谷,直接打到了谷口。

    谷外,宽阔的曲洼河谷滩原上,僧果米钦催促着吐蕃军民用了不到一天一夜的时间,已经挖出了三条壕沟,立起了两道栅墙,还在不断加深加宽壕沟,加固加高寨墙,甚至拒马墙也越插越多。

    从谷中退出来的吐蕃败兵,纷纷沿着壕沟上的栈道退入营寨。

    吐蕃守军把壕沟上的栈板一抽,倒是让追击的游奕踏白两军一时无奈。

    丘行恭赶到,看到吐蕃人的工事,只是冷笑了几声,然后调来弓弩手沿壕沟先摆下弓弩箭,稳住谷口,凡靠近过来的吐蕃兵都射杀,接应后面的兵马出谷,又留下部份在后面开始放开手脚清理谷道。

    “伐木,挖土!”

    又不是只有吐蕃人会伐木挖土,木是现成的,就谷道里有那些被吐蕃人之前伐倒堵塞道路的树木,这次直接削去树枝运出来,正好既能疏通谷道,又可以用这些树木简易加工成架设壕沟的栈板。

    僧果米钦在营栅中静静的看着这边,却并没派兵过来争夺,反而只是下令继续在营内新挖一道壕沟,再立栅墙,他明显打算据地死守,以守对攻了。

    等到黄昏时分,游奕踏白两支前锋军,已经基本上把谷道清出一条路来,并在弓弩手的掩护下,把吐蕃营外的第一道壕沟拿下,逼近了第二道壕沟和拒马墙。

    双方开始弓箭对射,激烈争夺。

    而此时,左右两路的五个军,数万人马,也开始有骑兵先头赶到,吐蕃人一下子得面临左右两面的夹击,守御更加艰难。

    临时的营寨就那么大,壕沟、木栅、拒马也没建好多少,开始只正面迎战游奕踏白两支前锋轻骑军还好些,毕竟他们强于机动,攻坚这块弱些。

    可当左右两路的兵马也从两面赶到,情况开始不一样了。

    唐军数量不断增多,吐蕃人很快营寨外围工事一道道都失守了,靠着栅墙拒马还在勉强支撑,可唐军已经开始在聚集刚赶到的步兵。

    那些大弩床也开始在组装,甚至有小型投石车。

    更别说重步兵们正在轻步兵们的帮助下披上厚重铁甲,武装到牙齿,那些巨大的长牌,那长长的铁矛、步槊,森冽的陌刀、重斧,无一不显示出他们狰狞无比的攻坚能力。

    那些简易的吐蕃寨墙,明显很难在他们的集团冲击之下坚持住的。

    吐蕃人绝望的看着如蚂蚁一般从三面汇聚而来的唐军,还有跟随在唐军中的许多羌部蕃兵,乡勇团结。

    “唐人怎么来的这么快?”

    僧果米钦尽力了,本以为能够挡住唐人三天以上,甚至能挡个七八天十天的,可谁想到,仅仅只是一夜一天而已,甚至这一天都还没有过去。

    随着号角呜鸣,唐军的弓弩手们率先发威了。

    无数的弓弩对着营寨射来,漫天的箭雨把天空的光明都遮挡了,营寨上空为之一暗,然后是尖利无比的啸声。

    一阵接一阵的箭弩雨就没停过,那些箭好像不要钱一样的泼撒而下,紧接着在一面面战鼓的敲击声中,唐军的步兵们开始向前整齐推进。

    他们举着大盾,穿着铁甲,甚至喊着战号前进。

    吐蕃那面寨墙,在他们的战号中显得无比的脆弱单薄,吐蕃战士甚至无法在寨墙上立足,根本没法站起来,在那密集的箭雨下,只能举着盾牌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一旦站起来试图阻击那些逼近的步兵,往往还没射出两箭,就会被唐人的弓弩射杀。

    而在堵路修寨的时候还有不少作用的两万庸民,此时在这种阵仗时,却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他们手里只有简易的长枪,还有乌朵。

    乌朵本是庸民们平时放牧时,用来驱赶牛羊的东西,用牦牛牛捻成粗线再编成毛辫,毛辫上端再做一个套环,使用时将套环套在手指上,另一端编一个巴掌大的乌梯,用来放石子或土块,要赶牛羊时,用手捏住乌朵两端,乌梯内放上石子或土块,提鞭挥抡,然后对准目标放开一端,便能击打百步之远。

    庸民们在放牧时长期使用乌朵,往往能够百发百中,就算用在战场上,也是一种既便宜又方便还效果不错的武器,放上硬石子砸到敌军身上,若是没有甲防御,也是轻则受伤,重则毙命的。

    但问题是现在这些缺甲少盔的庸,连寨墙都上不去,那么密集犀利的弓弩掩护下,他们上去就是送。

    唐军步兵在弓兵掩护下,举着大盾持着长矛,用木板铺平一道道壕沟,砍倒一堵堵拒马墙,终于来到了营栅之前。

    抛出钩索钩住木栅使命拉,挥着大刀重斧一顿猛砍,还有干脆抬着木头撞的。

    吐蕃军这时也顾不得伤亡,拼命的防守,对着寨墙前的步兵们拼命的放箭,可唐军战斗意志更强,而且他们本身防御也都不错,伤亡并不算太大。

    持续不到半个时辰,吐蕃人的简易木栅就连续被拉倒了几段,步兵们蜂拥而入,砍瓜切菜一般。

    而早在后面集结待命的骑兵们,更是如见了腥的猫一样,在军旗的指引下,铁蹄如雷,往着崩溃的缺口杀去。

    僧果米钦提着长刀,双眼赤红发了疯一样的带着部下左挡右守,可终究独木难支,越来越多的吐蕃兵被唐军砍倒,营寨的缺口越来越多,最后彻底的失去作用,因为进入的唐军太多了。

    数里的战场上,杀成了一团。

    而此时唐军却还在源源不断的从三条山谷道中开赴过来,一出山谷,立即就杀奔战场。

    泰山压顶般。

    吐蕃人彻底绝望了,他们在僧果米钦这位猛将的带领下,硬是顽强奋战到了黄昏之时,然后才被彻底的击溃。

    接下来,是唐军的杀戮时刻,吐蕃军已经开始四散溃逃,唐军点起火把追杀吐蕃军。

    月黑风高星稀,却然掩杀意,唐军杀红了眼,根本不鸣金收兵,一路追杀过去,穷追不舍。

    月上中天,全军统帅剑南节度使秦琅,也在背嵬和忠武两军的护卫下赶到了战场,此时战场残破,血腥冲天,吐蕃却早已溃败逃散,唐军仍在追击。

    秦琅限一天内攻破吐蕃殿后之军,诸将做到了。

    “传令各军停止追击,就地集结休整,小心防备蕃军!”

第1090章 蕃骑

    贞观十一年的秋。

    黄河九曲第一湾,秋日景色美丽,黄河缓缓流经此处,转了一个巨大的弯,这弯如同是画了一个太极。

    清晨秋风清凉,甚至已经带着丝寒意,康洛是来自麦洼桑里部落的一个年轻牧民,今年还不满十六岁。

    在几年前,他的父亲曾随部落头人听从党项别丛部首领别丛卧施的征召,骑上战马带着他的两个哥哥从征,他们前去攻打来松州的唐人,可一开战就战死在唐人铁骑弓弩之下。

    后来整个党项羌都与唐人开战,只是不到半年,各部接连大败,战败对于党项羌人来说,的确是耻辱的,但也让他们真正感受到了中原大唐的强大实力。最终党项诸部一个个的投降归附了大唐,而麦洼桑里部也是最早随别丛卧施归降的羌落。

    别丛卧施被封为阎州刺史,把利步利被封为诺州刺史。

    后来拓跋赤辞、细封步赖等八部首领也先后归附大唐,拓跋甚至被赐封国姓李。

    党项诸部归附大唐后,紧挨着松州边境上的麦洼桑里部落的生活恢复了平静,甚至因为这里是松州对外贸易的重要通道,还跟着热闹了起来。

    别丛卧施还与松州都督秦琼联手在这附近开采金矿,康洛的父亲死于之前的战争,两个兄长也都死了,家境一落千丈,好在金矿建起来后,秦都督对于康洛这样的羌人家庭比较照顾,每年都会有一笔钱分给他们,另外也让年轻的康洛加入到了金矿的运输队,往返于松州和麦洼。

    他跟着金矿的运输队跑了几年,也从懵懂少年变成了一个能骑擅射的高大羌人汉子,他的母亲在父亲死后按部落传统,带着年幼的儿女嫁给了他的叔父,重组了家庭,又生了几个孩子,家庭又慢慢的兴盛起来。

    渐渐长大的康洛,已经差不多到要娶亲的年纪,家里准备帮他娶亲后,就分给他牲畜牛羊,让他自立门户了。

    可是吐蕃人突然打来了,可这时偏偏松州都督秦齐公却病逝了。

    族长带着大家纷纷逃进了山里,不久之后,听闻秦齐公之子秦魏公来了,很快他派人来寻找联络各羌部,让大家集结起来,准备歼灭进犯的吐蕃人。

    年老的族长有些犹豫,叔父也舍不得家里年幼的孩子们,最后康洛和一群在金矿运输队上的小伙伴们勇敢的站了出来,他这几年常往返于松州,对于镇守于此数年的秦家和大唐,都很喜欢。

    尤其是当年在他父兄战死后,秦家后来还主动给了他们抚恤金,每年还让金矿上给他们钱粮,更别说这几年的安稳,让他们小部落日子越来越好起来。

    他们部落去年向松州都督府缴纳了水獭皮五十张,犏牛一千头、牦牛一千头,大马五百匹,羊毛一万斤,白银七百五十两,另外黄金五百两。

    缴纳这么多的税钱,是他们以前不敢相信的,当然,虽然缴的多,但大家并没有太多不满,因为这些年借着贸易通道的便利,这里设立了边市,山里有金矿,河谷有牧场,更有许多工坊商铺,家家都不仅仅再是放牧牛羊,还做起了买卖,甚至入股了矿山等。

    他们所缴纳的这些,还不足他们收入的二十分之一,缴的税越多,代表着他们这几年赚的越多。

    就如康洛家,如今他们家马就有五十多匹,犏牛牦牛三百多头,羊一千多只,还有二十多头骆驼,养了十只狗,集市上有铺子,每年还去收购贩卖皮毛,矿山有股,早已经翻身大变样了,成了不愁吃喝,不惧白灾黑灾的富裕牧民。

    不仅有帐篷牛羊,甚至还有了夯土建造的院落房屋。

    可是吐蕃人一来,他们被迫抛下了家业逃进深山,甚至昔日繁忙热闹的麦洼桑里边市也一片死静。

    康洛和同伴们都对唐国对秦家有好感,对于吐蕃人当然厌恶。

    一些年迈的老者和那些拖家带口的男人们,还在考虑着得失,担忧着家人,可年少的康洛等的眼中,却是浓郁的亲唐情怀和无法掩盖的激昂战意,他们不甘心缩在山里。

    当秦魏公有召,他们立即响应。

    桑里部落原本只是一个小部落,这些年扩张迅速,家家都很富裕,牛马成群,甚至多了许多奴隶,数年休养生息,也让这个部落的新生儿大增。

    在魏公使者来传令的当天,康洛就和一群部落少年伙伴们报名了,最后他们部落凑起了一百名勇士,多半都是康洛这样的少年,还有部份青壮男子,这些人也多是长年往松州跑的人,有些是马帮的人,有些是矿上的人,总之都很亲唐而恨吐蕃的入侵。

    他们打点行囊,跨上战马,然后熟悉的在山林间穿越,按魏公的命令,他们没有去松州,而是反其道而行,往西一路骑行翻山越岭绕过了吐蕃军,来到了河曲。

    这里以前康洛来过,距离他们部落一百八十里,这处河湾也是松州北上吐谷浑、陇右,西去党项河曲、白兰,西南去吐蕃的必经之处,所以这里也早就形成了一个热闹的渡口边市,甚至还有黄河浮桥。

    离开家的那个早晨,叔父沉默着把一套皮甲拿了出来给他系上,这是祖父传下来的家族装备,另外一把长矛,一支骨朵,一把弓,一把横刀,零零碎碎的魔石刀绳索等几样东西。

    母亲为他做了他最爱吃的手把羊肉,羊肉炖的正好,鲜美无比,她没有哭泣,就如同当年送丈夫和儿子们出征前一样,虽然他们已经好几年不曾征战了,但对羌人来说,如今这种景象才是正常的,,这几年的过份安稳反而不符羌落传统了。

    羌人勇武且好战,也早习惯了征战,抢草场,争牲畜,甚至在大灾后抢掠敌人部落,又或者是抵御别人的抢掠。

    只是这一次,既不是去抢掠其它部落,也是争夺牧场,甚至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抵御别人的入侵劫掠。

    这是来自山那边松州官府的命令,他们为大唐而战。

    母亲把他送到路边时说,“愿天神保佑你。”

    想了想又道,“愿中原洛阳天子保佑你。”

    叔父牵着马多送了他一程,最后告别。

    随着年纪渐长,康洛与曾经关系极好的叔父反倒越来越疏远。

    “我走了,替我照顾好我母亲,也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嗯。”

    叔父点了点头,把缰绳递给他,最后又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这是牦牛肉松,还有一袋细盐,你带上。”

    虽然母亲早给他的行囊里准备了肉干盐巴,可康洛还是接过了,然后告别是叔父。

    康洛一行用了三天时间,东弯西绕才绕过吐蕃军来到了河曲,在这里他们很快汇聚了更多的羌部战士们。

    这里也有来自松州的军官校尉们,他们奉秦魏公之令来整编各部人马,让他们统一指挥,统一组织,甚至是统一旗鼓号令等等。

    康洛他们那一百桑里部落战士,最后被编入了别丛部落军中,他们按照百人一队,二百人一团,五百人一小营,千人一大营,三千人一军的编制,整编出了一个又一个军营团队。

    康洛还在一位唐人校尉的带领下,高举着右手握成拳,对着一面鲜红的唐字大旗宣誓。

    仪式很简单,跟着那位骑士,先用羌话宣誓一遍,再用本族语言宣誓一遍,再然后扎破指头放点血滴入一个碗里,最后这碗血洒到他们的军旗上,仪式就算完成。

    然后他得到了一条飘带,一块木牌,飘带是一根布条,上面用汉字写了他隶属大唐松州都督府下党项蕃军的哪军哪营哪团,那块木牌上则是他的身份信息,来自松州府麦洼乡桑里部落的康洛,年纪十六,身高六尺五等身体特征。

    那位带他们宣誓的唐人军官,也就成了他们这一个千人大营的营兵马副使兼教练使,负责整训他们这一千人马,虽然大多都来自别丛部以及附属的部落,也都是原本生活比较接近地区,但还是比较混杂,需要整训。

    从辨认各军的旗帜开始,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图案,不同的猛兽珍禽,代表的是不同的部队,甚至长方形、正方形、三角形、燕尾旗等不同形状的旗子,也代表的是军营团队等不同等级。

    认完旗子图案颜色形状,又开始辨认旗语命令,比如旗帜前倾代表着进攻等等,都得记牢。

    再紧接着又开始学习鼓角号令声,除了闻鼓而进,鸣金而退外,什么鼓点代表着什么军令,什么号角意思什么,也都很有讲究。

    对于少年康洛来说,这些训练以前是没接触过的,虽然羌人勇武,可平时也多是在射猎中部族渐渐磨练配合,并没有这么严格的一套东西。

    更别说练到后面,还要练军阵这些。

    康洛和许多羌兵一样,满头迷糊,他还算比较好的,有好些人粗壮魁梧,骑马射箭摔角都十分厉害,可却往往左右都分不清。

    那位唐人校尉教练使非常严厉,最喜欢骂人,能够对着你骂上一个时辰不带重复的字眼,他不但会用汉话骂也会用羌话骂,经常能把人骂的要疯掉。

    虽然教练使天天骂他们就是世间最愚蠢的人,比蠢猪还蠢,都不如那些吃草的羊聪明,但他们也最终在这种骂声中很快完成了整训,虽然这个很快也用了大约一个月左右。

    “丑蕃贱虏正往河曲仓惶逃窜而来,我们的任务就是在此阻击他们,我们十万骑兵不需要单独迎战丑蕃,我们只需要将他们拦在这里,然后为秦太尉争取一两天时间便行了!”

    在教练使的话中,这一战会很轻松,是捡功劳占大唐便宜。

    康洛也觉得很有信心,毕竟他们有十万骑之众,而且经过这段时间大唐军官们的整训,他觉得他们已经脱胎换骨,成了一支真正的唐军,所以对付吐蕃,应当会很轻松的。

第1091章 跳墙

    即将追上吐蕃军的时候,张超进入军帐,眼带泪痕。

    “阿爷要死了。”

    张超之父张铁枪,跟随秦琼多年的老家将,一目虽眇,手中一杆大铁枪却是骁勇绝伦,在秦琼帐下出生入死近三十载,受过的伤无数,也救过秦琼无数次。

    秦琅放下手中事情,立即赶到张铁枪的军帐,见这位铁骨铮錚的白发硬汉已经快不行了。

    自秦琼病逝后,这位秦琼的老伙计便也开始日渐销瘦,本来秦琅是想让老铁枪随秦珣护秦琼灵柩回长安安葬昭陵,但老铁枪说吐蕃来犯,他要留下来协助秦琅守好松州,松州是秦琼留下的家业,必须得守好。

    “铁枪叔?”

    张铁枪见他来了,勉强坐起身,拉着他的手咧嘴笑了笑,那干裂的嘴唇还有那浑浊的眼珠,都透露着老铁枪油尽灯枯了。

    “我刚才见到叔宝来接我了,持金锏,托宝塔,骑着呼雷豹,带着金盔金甲的天兵天将来,说要接我回天宫。”

    老铁枪笑一声,咳嗽好几声。

    “叔宝说他得昊天上帝召回天宫,授予天宫卫戍元帅,统领天兵天将······”

    秦琅握着老铁枪越来越冰凉的手,心头哽咽,这位秦琼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他说的那些秦琅相信,他不会骗人,肯定是临终之际神思恍惚,半梦半幻了。

    秦琼早在贞观初因为与他灭蝗救灾之功,被百姓奉为天王,建立生祠供奉,后来朝廷也直接将秦琼秦琅这大小天王也列入了国家祭祀正祀大典之中,不但允许民间百姓建立天王庙祭祀供奉秦琼爷俩大小天王像,甚至国家也在每年春秋祭祀。

    再后来,秦琼一步步被捧高,民间称为战神,军神。

    然后在秦琼死后,随着皇帝那御制神道碑,加上秦琅开始写隋唐英雄传并在报纸上连载刊发,而程咬金、牛进达、李世绩、李大亮等许多朝中大将公卿,也纷纷开始在报纸上写悼念秦琼的文章发表,回忆曾经的一些往事,然后在秦琅派人暗里推波助澜下,秦琼确实已经开始肉身成圣,全面神化。

    随着舆论的助推,尤其是这波吐蕃入寇下,秦琼在被追封齐王,谥忠武之后,也被朝廷再纳祀典,列为军方的护军神、战神,太子甚至下监国太子令,称秦琼为护国神!

    而这些年被朝廷打压的释道两家,也赶紧来蹭热度,释家尊其为毗沙门多闻天王,封他是佛家四大护法天王之一。

    道家更是直接尊奉秦琼为北方玄武大帝,还称他是财神水神。

    反正就是各种蹭,而大唐各地方,也有许多官员纷纷把秦琼尊奉为本地城隍神,塑像金身坐镇本地城池,祈求守护城隍。

    老铁枪现在说秦琼成天宫元帅,持金锏托宝塔,骑呼雷豹,然后呼雷豹还脚踏龟蛇,其实正是如今民间各种神话后的杂揉了。

    持宝塔,那是佛家毗沙门多闻天王的形像,踏龟蛇是北方玄武大帝的形像,统天兵天将,自然是跟大唐尊奉为国家护军神、护国神、战神有关了。

    “我原以为阿爷去世后,可能去九泉之下重招旧部再举战旗,然后要在地府打出一个阎罗王之位来,想不到阿爷直接飞升仙宫,成了天军元帅啊。这番前来,肯定是要请铁枪叔去当个天兵大将的。”

    老铁枪呵呵笑笑,“我不要当天兵大将,只继续当叔宝的亲兵将就好了。”

    他咳嗽越来越严重,秦琅帮他抚背。

    良久,老铁枪对秦琅指了指张超,“我要随叔宝去了,文远就交给三郎了,”话未说完,老铁枪眼眶突然流下两行泪水,然后没了声音。

    “阿爷!”

    张超痛哭,老铁枪溘然而逝。

    这位一生戎马征战不休的老兵,打了一辈子仗,到死前已经挣了一个柱国之勋,十一转勋官,比从二品。

    勋位只比秦琼低了一级,真正的兵王。

    按大唐制度,比从二品的柱国也是可以在兵部侯选授职的,柱国可授正六品下职,可老铁枪从来不感兴趣,他不想离开秦琼,哪怕在秦琼身边,只能担任较低武职,也不以为意。

    这可跟曾国藩家守门老卒有着二品提督衔不同,曾国藩的这个守门老卒虽有二品提督衔,但在当时晚清,这些没有什么出身的剿太平军湘勇等兵将,打仗立功记功,甚至给官衔,但要想得到实职,却得侯官。

    湘军当时灭太平军立下无数军功,无数湘军都记了许多功勋授了许多官,可都只是虚的,什么提督、总兵一堆,因此一个给曾国藩看门的老卒也有着二品提督衔,也仅仅如此而已。

    老铁枪可不一样,他本身也是有六品的校尉之实职的,而且本来只要他愿意,他凭这柱国之勋到兵部纳资磨堪侯选,是早就能够另授官职,并进入一个正常的升迁仕途的,他没有,他就守着秦琼。

    就做秦琼的亲兵校尉。

    他为老铁枪拭去眼泪,然后帮他闭上了眼,转身拍了拍张超的肩膀,“你马上送铁枪叔回松州,我军务在身,得先灭了吐蕃再回来。铁枪叔一身戎马,身后事你办的体面一些,开销都先从府里支用。”

    老铁枪的离去,对秦琅来说,就如一个时代真正落幕了。

    秦琼走了,老铁枪也走了。

    秦珣回长安,秦理秦珪也已经加入军中,秦琅如今也成了秦家真正的当家之人,他觉得,也许自己应当为家族考虑更多一些的事情。

    他就在帐中,向朝廷写了一道表章,他想为老铁枪请一些身后哀牢,请一些追赠,老铁枪毕竟也是大唐柱国,虽说只是实职六品校尉,可一生征战,也是战功赫赫,有伯爵虚封。

    请一个侯爵虚封爵,求一个追赠刺史职,应当也是可以的。

    最重要的是,他要向朝廷请求,允许将张铁枪安葬于昭陵秦琼墓旁边,让这对老兄弟永远在一起。

    ······

    带着对老铁枪病逝的悲痛,秦琅挥军急进。

    吐蕃后军阻挠了唐军一天时间,加上原本的差距,使的现在有两天的差距。

    十万羌兵在前拦截,两天时间不知道能不能守的住,若是守不住,只怕这次要放跑吐蕃大鱼。

    秦琅一边赶路,一边派轻骑飞驰往河曲向羌军传令,告诉他们行踪已被吐蕃人识破,让他们转换战术。

    不必再隐藏埋伏了,直接抢占河曲有利地形,摆开阵形,跟吐蕃人打阵地野战,只需要坚持两天,秦琅便能带大军赶到。

    十万羌军对阵二十万不到吐蕃军,数量虽不再优,可如今吐蕃士气低落,一心西归兵无战心,且还带了许多奴隶部曲等。

    反观羌军这边,经过了近两个月的集结和整训,如今虽不说就脱抬换骨成了精锐,但起码已经有了较大的进步,羌兵中还有大量的松州派去的军官、参军等,有一个较强的指挥体系,所以秦琅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现在需要的就是给羌部首领们加强信心,让他们能够勇敢的站出来野战,而不是畏首畏尾。

    他甚至派人向拓跋赤辞、细封步赖这些首领们提出用兵建议,让他们一面抢占先机,部署防御,同时派出小股轻骑前去袭扰、阻击吐蕃军,疲惫吐蕃人。

    十万人守两天。

    秦琅的要求并不过份,但他还是有些担忧羌军到时会被吐蕃军一波击溃,所以又赶紧让郁孤尼、丘行恭、韩威、以及刘兰成四将率轻骑先行赶往羌军营地,让他们过去协助拓跋赤辞等指挥,实际上就是要让他们去接替战场指挥权,以免到时拓跋等掉链子。

    ······

    这是一场生死时速竞赛。

    当松赞干布见到满身是血的僧果米钦仅带着百余轻骑赶上他后,心中大惧,得知唐军疯狂的攻势,三万人仅阻挡了唐军一天一夜时间,松赞干布大急。

    命令全军放弃辎重,加速前进,并派芒相松囊亲自带领五万精锐加速赶往河曲,以期能最快的击溃羌部,打开撤退通道。

    “请伟大的天神赞普再给我一万人马,我愿意留下来继续阻击唐人!”僧果米钦虽败了,却依然勇猛。

    松赞干布只能摇头,麦洼那么好的地形,都挡不住潮水般攻来的唐军,那这里宽阔的谷地平原上,就更不可能了。

    “不要浪费兵力和时间了,我们现在不要管后面,只管盯着前面冲,只要过了黄河就不怕了,唐军就算追杀,可过了黄河,也距离松州数百里,他们现在轻骑来追,没法带补给粮草,是没法追过黄河的。”

    只要逃出松州唐军的轻装追击范围,那么唐军就会因为补给问题,最后不得不停下。

    “不要管唐军了,我们现在唯一的敌人是羌人,击败他们,我们才能活下来。”

    “臣请随噶尔大相先前,愿为前锋,将功赎罪!”

    赞普拍了拍这位疲惫且伤痕累累的大将,“好,去吧!”

    前方便是河曲,这是决定吐蕃国运的一战。

    赞普紧握拳头,咬紧了牙关。

第1092章 会猎

    八月初十,康洛在起床号角刚响起,便立即迅速的翻身而起,开始收拾毯子,穿衣整理。这是两个月集训养成的变化,那时刚开始训练的时候,起床的鼓号响了许久,他们也都不在意。

    然后那位唐人校尉让他们见识到了什么叫厉害,一瓢冷水直接泼到头上,揪起来后被罚去挖土撒盖粪坑,挑水砍柴,跟牛马一样使唤最后还没饭吃。

    如此几次之后,所有羌兵都是闻声而起,片刻不敢耽误,慢慢的就变成习惯了。

    迅速收拾好后,排队去吃早饭,每天队里派五个人负责做饭,他们要很早就起来挑水砍柴生火煮饭,大家轮流当值。早饭吃的也很简单,羊肉汤或牦牛肉汤,配青稞糌粑,肉少汤多,军中条件也就这样,毕竟这么多人马汇聚在这,每天消耗也是巨大,能够撑到现在,也都是各部来时都带来了不少牛羊,但也是坐吃山空。

    康洛以前在矿山跑运输队的时候,就习惯了吃饭快,但到了这里,经过两月集训后,他吃饭的速度更快了,排着队领完自己那份早饭,三五下就给全倒进了嘴里,然后简单的清理一下餐具。

    虽然今天的牦牛肉汤里全是水,肉没几块,可终究让饿了一夜的肚子又满了。

    桑里部落同族的队头过来传令,说今天他们分到挖壕沟的任务,可大家却没有挖土的锄头铁锹这些工具,队长说大家想办法。

    正当康洛十分为难的想办法时,队头又来了,说上面更改了命令,要他们立即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去哪?”

    “往东四十里。”

    “往东干嘛?”

    队头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本来应当是他儿子来,但他代替了儿子过来,让儿子与新婚的妻子留下。满脸苍桑的队头按族中辈份,是康洛的爷爷辈了,他扛着一支长枪,“听说秦太尉派了几员大将赶到咱们这里营里来,对我们下达了新的命令,对原先的作战计划很不满意。所以现在让我们赶到东边去重新布阵!”

    “为啥?”

    康洛瞧瞧四周,这里是黄河九曲第一湾,一面是山,一面是河,地形狭窄,正适合堵路拦截啊。

    “新来的将军说这里太狭窄了,我们十万人根本排不开,到时打起来没法发挥,所以往东移四十里,那里地形平坦而又开阔,起码有十里宽,正好十万人摆开阵形。”

    康洛不解,不是地形越狭窄越好守,怎么还要往宽处去守。

    队头也不解,但他是个很遵守命令的汉子,当初选他做队头,一来是因为他是桑洼部队来的这些兵里年纪大辈份高的,二来也是因为他本就更老实听话一些。

    其实队头在部落里是个剪羊毛宰牛的高手,但骑射打猎这块却很一般。

    队头一向是不懂也没关系,上面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便是。

    开拓的号角声响起,于是大家赶紧收拾队伍里的营帐,打包自己的毯子装备,牵上自己的坐骑,开始集结开拔。

    不远处,一处丘陵山坡上,羌部联军的中军大帐里,拓跋赤辞、细封步赖、把利步利、别丛卧施等一大群羌部将领们也还是对新来的刘兰成传达的秦太尉军令不解,尤其是这东移四十里重新布阵的战术,还是出自太尉亲手。

    “为何?”

    面对资格最老的拓跋赤辞的质问,左领军将军、扶州刺史、静边军使刘兰成笑着道,“赐国姓公,太尉可是战功赫赫,乃我大唐战神,你对他的战略部署难道也怀疑?”

    “不敢怀疑,只是疑惑,总得让我们明白,才好执行配合。”被赐名李思恭的拓跋赤辞当面不敢跟秦琅这样说,但面对刘兰成时,还是总要摆摆架子的,况且,他确实也搞不明白,这里好好的不守,非要跑东面四十里去守。

    “正因那边开阔平坦,地形适合大军团展开作战,我们现在这个位置,宽不过两三里,实在是太过狭窄了,别说相对三十万人马来说,就是对三五万人马来说,也是太狭窄的,这样的地形,根本摆不下几个兵,到时难道前方几千人打仗,后面几万人看戏?”

    而往东四十里,那里宽约十里左右。

    其实这个宽度,对于即将到来的三十万人的会战来说,也还是太狭窄了,更别说还有八万唐军正在赶来,这将是一次人数多达四十万左右的超级大会战,就是百里大平原都不嫌大。

    对于秦琅来说,如果十万羌兵拥堵在一个两三里宽的河口,这根本就没有操作的空间了,到时就只是乱砍了。

    而秦琅认为要用十万羌兵堵住二十万吐蕃兵,光是这样乱砍硬堵是不行的,必须得有操作,得有调度。

    得是在战场上摆开军团战阵,而且各军阵之间还得有空间,以便于机动,不能一味的求纵深空间。

    超大纵深空间部署,其实更适合于进攻的一方,这样他们可以保证后续更大的进攻冲击力和持续能力。

    而对于守军来说,你要是搞超大纵深部署,那就意味着摆在前面的可能就一直是要被无情消耗的。

    特别是对于十万羌部来说,他们本身就多是带马的骑兵,更需要空间机动。否则,他们连轻步兵都不如。

    刘兰成他们到来之前,拓跋赤辞他们虽然也在此前就按秦琅派来的参军们的命令,将十万人马,整编成了十个军团,每个军团一万人马,分成左中右三部,每部三个千人大营。

    但在阻击部署上,确实没有什么像样的计划,就是打算挤在河口上硬堵,层层拦截,依山背河,跟吐蕃人死磕到底。

    他们甚至是计划弃马步战,挖壕沟,树栅栏打阵地战的。

    但对于刘兰成他们这些久经战阵,打了大半辈子仗,尤其是打了太多大军团大会战的优秀将领们来说,这种部署简直就是太操蛋了。

    打仗可不是部落群殴,必须得有层次,得有战术。

    几十万人级的大会战,你不能只让几千人打,几万人看,你得把兵都用上。

    “我来讲解一下太尉的战术部署吧。”

    刘兰成看着那一群羌部首领们全都茫然的眼神,知道要是不讲透一点,估计他们等决战的时候会更懵。

    取来一副大羊皮地图,上面绘制的正是眼前的河曲一带地形。

    “我们背西向东,迎战吐蕃军,左边是山,右边是白河,后面是黄河。太尉选的这处战场,宽约十里左右,我们十万羌骑在此列阵迎敌阻击吐蕃,其实还是过于狭窄的。”

    “吐蕃人数上占优,是我们的两倍,但我们十万羌骑都是青壮,没有妇孺老弱,且在东边还有八万大唐精锐赶来增援,因此我们不惧吐蕃人。”

    他拿出一把牛肉干开始在地图上摆阵。

    “太尉的部署是这样的,我们的十万人马,先拿出六万人马来,摆成一个新月形,中间突出迎向吐蕃军。”

    六万人马又分成三条战线,每一排是两万人马,一排两个军团,每军团除主将的一千中军外,有九个千人营,十八个千人大营加两个主将中军千人营,又分成三层纵深军阵。

    刘兰成拿着牛肉干在地图上摆来摆去,倒是直接明了,一目了然,拓跋等人也看明白了。

    秦琅是要把这六万人摆成三道大纵深,而每道军阵又有三道小纵深,实际是一共九道纵深,一道纵深就是六千人左右。

    以百人为队的基本军阵,也就是一道防线是六十个队,六十个队守十里宽度,除去两翼留出给其它部队,那么他们就是十队守一里宽。

    每队战斗时,又是要分成五到七排的,横排最多是十来个兵,一队守几十步宽,这么算来倒是排的恰好,六千人就能把六里左右的战场摆满。

    空出两翼各两里左右的宽度,用来摆上剩下的四万人马。

    相比起之前党项人自己的安排,十万人挤两三里宽的狭窄之处,现在这的部署立马高明许多。

    六万人马,守六里宽战场,却有前后九道军阵纵深部署,攻破一道还有一道,吐蕃人要想穿透防御,得撕开整整九道防御军阵。

    “把我们十万羌兵中最精锐者挑出四万,将那些最擅骑射者集中于两翼,每翼各两万精骑,中间的六万则全都弃马,以长矛弓箭组成步兵枪阵防御。”

    “下马步战?”

    “没错,六万稍弱些的羌兵都下马步战,守住中间,而且是摆成突向敌人的新月阵势,太尉之意,这六万人里要再挑出两万彪悍敢战的勇士,集中各部的铠甲、盾牌、长枪,部署在前排两侧,然后把全军最弱的两万人摆中最中间,再以两万人马集中弓弩和乌朵,部署在最后面。”

    六万人不仅仅是分成三大排军阵,九道纵深阵列,而且还不是简单的摆在那,而是最弱者居于正前方,最精锐者居于前方两侧,擅射者居于最后方。

    这样的部署,又是让羌人大为惊讶。

    “这又是什么道理,不是摆成了新月阵吗,既然是突出向敌的新月阵,那这最正中间突出的这部份,怎么也应当是全军最精锐勇猛者吧,怎么反摆上了最弱的人马,这不是送上去给人击溃吗?万一被吐蕃军直接击溃,会不会造成全军溃败?整个军阵都被连累?”

    “你们还没看出来太尉这个战术最厉害的杀招在哪吗?”

    细封步赖盯着那一块块的牦牛肉干左看右看,也没觉得这布阵的杀招在哪,看了半天,倒是看出那些牛肉干,这块筋太多,那块晒太干,那块还发了点霉······

    “全军最强的四万精骑集中于两翼,然后中军最强的两万又部署在中军两侧,反倒是最弱的两万人却布于最中间,还要突出去向敌,这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啊,这吐蕃到时不是一冲就破?”

第1093章 呼啸

    十万羌兵东移四十里,迅速依照刘兰成的指示布阵。

    桑里部落的康洛和他的队伍被分到了战场中央,位于中军步兵三线阵列的最前方的最突出部。

    他的战马、弓和箭都被收走了,连叔父交给他的那件家族牛皮甲也被收走,他只剩下了两支长矛,一把横刀,另外还分到了一面皮盾,再加两根短矛投枪。

    这些年轻却又没什么战斗经验的小羌部落牧民,虽然并不知道上面的整体部署,却也不会真以为自己会是什么精英,毕竟谁家精英站在这个中心位置上,却连甲都没给他们留一件。

    既没马,也没有弓箭,铠甲也没,就两支长矛,两支投枪,一把横刀一面皮盾,大家身上穿着羊皮袍子,简直就跟诱敌的诱饵似的,尤其位置还向前突出那么多。

    年轻的战士们躁动不好,可军令如山。

    一面面军营团队旗立在战场上,有执法督战的轻骑兵在阵中奔走,大声喧哗者斩,交头接耳,左右观望者斩,敢私自后撤者斩······

    康洛紧张无比,手心全是汗水,却又不敢乱说话,刚才同队的一个族人就因为大声说他们这是被安排来送死的,然后立马被听到的督战骑兵给一刀砍了脑袋,真砍。

    大刀一挥,头骨碌落地,鲜血喷溅,然后那骑兵提着首级在他们全面前展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紧张的心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好在四面八方全是兵,十万人马都已经拉上了战场,战线左右十里宽广,前后也有小十里纵横,感受着铺天盖地的羌部兵马,倒是让他稍稍心安了些。

    尤其是听说这是秦太尉亲自布下的战阵后,更给少年增添了几分信心。

    在战场左边的山坡上,刘兰成已经接替拓跋赤辞等的战场指挥大权,一面大大的唐旗高高矗立,日月星三辰代表着大唐军队。

    而左领军将军,扶州刺史,静边军使这三面旗帜插在旁边,整个战场都能看到。

    旁边不远,郁孤尼、丘行恭、韩威这几员提前轻骑绕路赶到的唐军大将,虽然人在山下战场,却也把自己的旗帜插在了这里。

    游奕军、踏白军、镇远军····

    “吐蕃人快到了吧?”

    “拓跋部的轻骑回报,吐蕃前锋已至十里外,双方轻骑开始交手,一个时辰后,差不多就能抵达了,来了大约五万精锐蕃兵。”韩威道。

    刘兰成笑笑,“看来丑蕃是真急了,他们料不到我们这次追的这么凶,也想不到他三万人殿后,却只能挡我们一天而已,现在估计恨不得能多生出两条腿来了。”

    大家哈哈大笑。

    韩威看着山下摆开的这乌泱泱的军阵,“太尉这军阵有什么名字来历没,我怎么总感觉有些不安啊,这两头硬中间软,到时万一真被一冲而破怎么办?”

    刘兰成却是对秦琅的军阵极有信心,虽然这山下是羌部蕃兵,可毕竟数量摆在那,吐蕃人现在惶急奔来,也是兵马疲惫,他们却是昨天就已经赶到这里,在这里休息了一夜,现在吃饱喝足的列阵在野。

    虽时间紧凑,而且刘兰成也没让他们再去挖什么壕沟立什么栅垒,但就么狭窄的地,十万人摆在这,哪有那么容易攻破。

    至于说中间薄弱两边强,这本就是这个军阵的杀招所在。

    本来中间就是故意安排的炮灰,就是为了吸引吐蕃军强攻中间,以消耗他们的战斗力的。

    这可是总共三线战阵,每线还有三线,最前面的最弱,但却是在层层加强。

    “刚过易折,就好比一面盾牌,就算你是钢铁之盾,可如果拿一把大锤猛烈的砸击,也是很容易损坏的,但如果你在盾牌上蒙上牛皮甚至在中间夹上木头心,那么这块盾牌却更耐砸······”

    “其实用兵也没那么多奥秘,太尉不是说嘛,集中兵力打击敌薄弱之处,避实击虚,各个击破嘛。好钢用在刀刃上,精兵也用在关键处,不能摊大饼,饼摊越大,其实越薄脆。”

    韩威点头承认,“话是如此,可我还是担心这些羌人关键时候拉稀啊。”

    ·····

    太阳升起。

    唐军面向朝阳,这是不利的情况,但好在刘兰成认为这不算大问题,羌兵养精蓄锐多时,完全可以弥补这点利条件。

    他们没有多等。

    噶尔芒相松囊便带着吐蕃前锋扑了过来。

    羌部游骑一直跟吐蕃侦骑在缠斗着,一路退到了战场。

    吐蕃军相距羌军数里停了下来,开始集结整队,而刘兰成也没有派大军攻击,只是派了几支轻骑过去骚扰了一下。

    噶尔芒相松囊满身尘土,骑马登上一侧山坡,居高眺望诸羌联军的军阵,遥遥望去,但见无数人马挤满了河谷平原之上。

    一面又一面的旗帜飘扬,一个又一个的军阵,整整齐齐的摆在战场上,东西宽达十里,前后纵横十里,到处都是兵。

    见此军阵,噶尔芒相松囊是大为皱眉,这些羌兵的数量倒与他们推测的一样,可是他们摆出来的这阵势,根本与他们预计的不同,这哪像是拼凑的乌合之众,分明是训练有素,甚至不弱于吐蕃军的啊。

    “你怎么看?”

    噶尔问僧果米钦,这位猛将如今是他副将,前来戴罪立功,看了半天后,他也是面色凝重。

    “这更像是一支唐军!”

    “党项羌等败于唐国后,曾随唐军两次征讨吐谷浑,还从征过西域突厥,或许是学的了些唐人的布阵之法,但终究不是唐军。”

    两人细细观察羌军阵形,似乎找出破绽来。

    看了半天,都觉得想凭眼下手里这支长途奔来的五万疲军击溃他们,似乎有些难。

    “要不,再等一下赞普?”

    “可以先派一支骑兵去试一试羌人军阵,看下虚实。”

    僧果米钦当仁不让的请战,“无须你亲自出马,派一员战将去便是,我们就在这观察。”

    一名吐蕃虎服勇士骑马奔下山去传令,很快吐蕃军就有一支骑兵领兵出击。

    ······

    羌军阵前。

    看着黑鸦鸦到来的吐蕃军,康洛更紧张了,他还没杀过人,也还没真正打过仗,只是受训了两个月,在之前,也只是在金矿上跟随马队运输,虽说骑射的本事还可以,但毕竟是个连部落冲突都没参与过的少年。

    如今看着这无数的吐蕃军到来,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眼看着吐蕃军中出来一支骑兵向他们直奔而来,更是手上青筋直露,站在那腿都开始打抖。

    用余光暗里瞧左右的队中同族伙伴们,发现他们也一个个都差不多,面色或发白或发紫,全都紧张的不行。

    没有人敢乱吭声。

    只有队头、队副们在阵中喊话喝令,让大家沉着冷静。

    康洛心想,冷静个鬼,就手里一块只能遮住小半个身子的盾牌,连件防箭的皮甲都没,如何冷静的下来。

    若是吐蕃骑兵直接冲阵,他估计就自己这一面盾牌四支长短矛,根本撑不过一个回合。

    但没有人敢跑,刚才督战队可是已经斩了好几个了,大声喧哗都被以扰乱军心斩了,这要是敢跑,肯定更没命。

    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吐蕃骑兵真的向他们直接冲来,他站在那里,只看到前方一线黑潮,然后慢慢的视野里全都是吐蕃骑兵,最后被彻底占据视线,根本不知道多少数量。

    “稳住!”

    那位族爷爷用颤抖着声音高喊着。

    马蹄声越来越响,大地都在跟着震颤。

    “准备投矛!”

    康洛也会用乌朵,使的还不错,换成投枪也还行,他赶紧从背上抽出一支短矛抓在手里,跟大家一样摆好姿势。

    越冲越近的吐蕃骑兵,让他几乎要晕过去。

    时间仿佛定格一样。

    终于他仿佛听到了投的大声命令,又不确定,一迟疑,见到两侧同伴已经纷纷向前方猛的投出了短矛,也是下意识的也跟着用力投出。

    无数根短矛呼啸着飞出。

    下一刻,空中飞来了更多的弓箭,那是奔驰的吐蕃骑兵们在马上射来的弓箭,让人甚至误以为刚投出去的短矛又飞了回来。

    康洛投完长矛有一瞬间的呆愣,似乎不知道要干嘛了,然后刚回过神来,就见到空中咻咻咻的声音不断传来,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肩膀一阵剧痛,他被射中了。

    一支吐蕃铁箭狠狠的射中了他的肩膀,冲击力甚至带动的他往后退了几步。

    剧痛袭来,康洛感觉时间仿佛又恢复了原来的速度。

    羽箭破空声,长矛破空声,喊叫声,乱成一团。

    “举枪!”

    族爷爷在队旗下高声呼喝着,声音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康洛赶紧从地上抓起自己的长矛按着平时的训练,半蹲于地上,侧身握矛,斜刺向半空。

    又抄起了自己的盾牌护住身前。

    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一支支长矛立起。

    吐蕃骑兵越奔越近,弓矢横飞,眼看着就要撞入长矛枪林,却又在堪堪撞上之前,分为两股,向左右奔去。

    他们边跑边射,箭矢不断的射入康洛他们阵中。

    吐蕃骑兵靠的极近,他们的伤亡也不断增加,康洛又中了一箭。

    但不是要害。

    蹄声远去,那股吐蕃骑兵已经从两侧跑开了。

    他小心的观望着。

    然后发现站在他前面的族爷爷队头身中数箭,倒在了地上,连他后面的旗手也被射死了。

    他身后的火长拔下身上的箭,走到前面扶起了旗手手中的队旗,然后冲着康洛喊道,“康洛过来,现在起我就是本队队头,你就是本队旗手了,过来,撑起旗帜,站我后面!”

    新任的队头论辈份是他族叔,一个擅长套马的桑里部汉子,个子不高,身材有些瘦小,但脾气火爆,打仗的本事却是超过那个刚战死的族叔祖的。

    他大声叫喊着,喝令着没死的队中战士们重新列阵,补替空缺的位置,然后指着又一次冲过来的第二波吐蕃骑兵。

    “准备投矛,插死他娘的狗蕃!”

    又是一轮生与死之间的搏杀,康洛身上又添了一道彩,然后他还活着,阵前这次也留下了数具吐蕃骑兵的尸体。

    他瞧了眼身后,发现本队一百羌兵,两轮过后,就已经倒下了十几个了,其余的也基本上都挂了彩。

    他咬咬牙,觉得自己也许撑不过今天了。

    心中闪过母亲的面孔,还有早已经模糊的父兄的样子,这个少年想哭。

    两支投矛全都投完,没有命令,他们没敢出阵去捡。

    突然,欢呼声传来,原来吐蕃人没有再冲,他们退了回去,越退越远,回到阵前,相距数里。

    “捡回投矛,救治伤员,抓紧休息。”族叔高声喝令着。

    康洛也跟着咧嘴欢呼,这是第一次战斗,他们胜了,虽然他知道也许吐蕃人随时会再冲过来,可毕竟他撑住了第一轮,活下来了。

    ······

    噶尔芒相松囊脸上神色越发凝重了。

    刚才这轮试探,已经试探出了许多东西。

    羌兵摆下的这个军阵,确实很有两下子,居然两边精锐骑兵护住两翼,中间的羌人下马结步阵,以长矛盾牌列阵防御。

    “有些奇怪,他们两边强,中间弱,边上骑兵最强,中间的步兵,也是两头强,中间弱,这是不是有古怪?”

    僧果米钦疑惑。

    芒相松囊刚才也看出来了。

    “会不会是陷阱,前面故意摆了些老弱,引诱我们攻击中间,其实就前面一点是诱饵,实则后面全是精锐彪悍之兵?”

    “很有可能,这处战场位置开阔平坦,但一面是河一面是山,也没有伏击的可能,兵马都摆在战场上,一目了然。羌贼们的军阵,不合常理,所以确实很有可能是陷阱。”芒相松囊得出结论。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刚才的试探,他们也发现这些羌兵确实比预料的要强许多,反正刚才几千吐蕃骑兵试探性的攻击,并没有占到半分便宜。

    在阵前丢下了三百多具骑兵的尸体,却连一层防线都没撕开。

    “休息一会,再试一次,这次把两翼也试探清楚,必须得在赞普大军到来,汇合发起真正进攻前,摸清羌人的底线,不攻则已,一攻必须攻破,我们没有太多机会,唐人就在后面穷追不舍!”噶尔忧心忡忡。

第1094章 突破

    八月仲秋,天气凉爽。

    本来这是吐蕃最喜欢的用兵季节,这个季节天气凉爽,不冷不热,战马肥壮,甚至还能就地补给,易于掠夺。

    可偏偏此时,那轮已经半圆的明月之下,从后方急速赶来的松赞干布登高远望,看着前方那山与河之间的无数火光,却沉默着,满面愁容。

    十万羌军夜晚点起篝火,席地而坐,依然保持着白天的阵形,没有后撤回营,没有休整,就这样燃起篝火待命备战。

    这架式,哪有印象中一触即逃的羌落模样?分明就是东方大唐的精锐之兵啊。

    赞普沉默不语,肃立良久。

    “你们白天没有仓促强攻是对的,这些羌落确实不一样了。”

    噶尔芒相松囊充满担忧的道,“没有看到有陇右、青海唐军官兵的旗帜,却反而看到了松州几员大将的旗帜,刘兰成、丘行恭、韩威、郁孤尼的将旗都在。我怀疑其中有诈,那几员松州大将不可能绕到我们前面来,更可能是陇右的唐将,有可能是旅贲四将来了。”

    旅贲四将,指的是曾在东宫任过旅贲中郎将的几位陇右大将,他们在上次太子讨伐吐谷浑一战中更是表现抢眼,一时勇名天下皆,这四人还与苏定方曾并称为秦琅麾下东宫五虎将。

    席君买、高侃、高甄生、梁建方,如今皆是陇右的都督兼军使,各镇一地,陇右距离此处并不算太远,既然羌人都能早早的集结起来埋伏于此,那么陇右唐军来了也不稀奇。

    相比起松州刘兰成几将,他更愿意相信来的是陇右唐军,甚至还有青海的吐谷浑部兵,否则实难以相信,就党项诸羌,怎么可能有如此精锐彪悍气象,他们能凑起十万人这不稀奇,问题是怎么能有这等精锐气势?

    所以唯一解释的通的,便是这打着党项三羌的十万人马中,可能有许多陇右、青海唐军,甚至是吐谷浑兵,而且还不少,起码也得有两三万人。

    “机会只有一次,我已令后军全速星夜赶来,天亮前能到,稍休整一下,便可发起进攻,大相准备怎么打?”

    虽然赞普和大相君臣都认为对面羌兵中,极可能掺杂了陇右唐军,甚至可能还有关中河西的唐军加上吐谷浑兵,甚至可能占了小半,但如今是弓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算对面十万全是唐军,到了这份上,也只能拼死一战了。

    噶尔白天反复试探了许久,大致已经摸清了一些羌军阵的情形,这个时候虽然对面混沌一片,看不清楚真切,但还是简要的跟赞普讲述了一遍。

    “羌军选择此地布阵设防,而不是在更西边狭窄的河口处,估计也是仗着有了陇右等唐军,他们摆下的军阵极大,三线战阵,战场纵深十里,依山背河······”

    “对方把最精锐的轻骑放在两边,肯定是要保护侧翼,不让我们迂回包抄分割他们,中间弃马步战,这就是一个死守的打法,我建议是集中我们的精锐力量,以披索子甲的重骑为前锋,避实击虚,集中精锐突击敌军中间薄弱处,一直往中间突破。”

    “重骑在前,轻骑在后,然后其余部队紧随其后,一直往中间突,十里纵深虽然会很难突破,但我们兵力够多,有足够的冲击力,只要坚持,还是有很大机会突破的。”

    噶尔的战术是根据他白天试探唐人军阵虚实做出的,既然对方据险要的山与河而扼守这条十里宽的河谷通道,把最精锐的放两边,弱的放中间,还弃马结阵步战,这就是死守硬打的一个战法。

    那么吐蕃军便也干脆就来个中央突破,不管其它,反正这狭窄的地势,吐蕃就算兵多,也确实没法两翼包抄迂回等战术,与其全面压上打,倒不如集中军中的重骑为前锋,如一把利刃捅进唐军的中央,只要后面轻骑等全都跟上,那十里纵深也不怕。

    唐军在中间部署了约六万左右的人马,弃马结阵步战,十里纵深,占据约六里宽的战场正面,且还摆出了前突的新月阵列。

    不过六万人摆出六里宽,十里深的阵地,军阵中间也还是留下了不少的空间,但这空间又相对较为狭窄,当他们弃马结长枪步阵的时候,对于撤骑兵机动奔袭的吐蕃军来说,这确实是相对较克制的。

    吐蕃用兵,其实也没什么特点,就是喜欢集中优势兵力以众击寡,以强击弱,近几代吐蕃赞普的扩张战争皆是如此,主动出击,集结优势兵力,甚至通过机动等寻找机会,最后在战场上形成我强敌弱的局面,再一举拿下胜利。

    眼前这局面,对吐蕃人来说有些不利,战场、时间等都不是他们能选择的,虽然数量上略占上风,可后面还跟着如附骨之蛆的不下十万唐军,他们因此只在这局部战场有些兵力优势,但整个战局却已经处于兵力弱势一方。

    “僧果米钦提醒过我,说唐军这个军阵,可能是个陷阱,前方中军虽弱,但可能是唐人故意拿老弱羌人做诱饵,后面可能隐藏着陇右唐军精锐,一旦我们中央突破攻过去,可能会被唐军包围。”

    “是有这种可能,但我以为,就算冒险也是必须的了,如果我们全面进攻,想硬击溃这十万人马,很难,就算能击败,估计我们到时也是精疲力竭了,而后面还有十万唐军精锐,有那位号称护国战神的秦琅在,我们不能冒这样的险,必须尽快突围。”

    噶尔的意思很明确,已经没有时间和力气来歼灭面前这十万人马了,就算本有机会赢,也不能去做,因为那可能是要惨胜,到时会被后面赶来的唐军一锅端。

    必须得尽快突破唐军拦截,突围而去,其它的都顾不上了。

    也许唐军这个阵形就是个陷阱,就是要诱他们中央突破,但他们也必须得去打,因为没第二条路可走了。

    而且噶尔认为,即使对方真是个陷阱,但是以对方的兵力部署,两头强中间弱的安排,这也是唯一最好的突破机会,十八万吐蕃军以重骑打前锋,不管不顾的就往他的陷阱里冲,只要他们够强,那么唐人的网也能被冲破,然后直接突围。

    虽然他也明白,若唐人真是这种安排,那么他们这种不顾一切的突围之法,如果真成功突破了中军,后面也极有可能会有很大部份人被围住突不出去的。

    可起码能突出去大部份不是,甚至运气好,说不定到时羌人溃败,他们能够直接击溃羌人,然后全军大胜而去呢。

    “我们必须赶在秦琅到来之前,完成中央突破!”

    赞普咬牙道。

    ······

    篝火前,康洛坐在地上,身上裹了件毡子,白天战斗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身上的箭伤此时也一阵阵的痛。

    但他和同伴们都在沉默着。

    这既是因为军规严厉,有巡视的轻骑在来回监督,也因为大家此时心头沉重。

    白天这一战,让康洛明白了战争的残酷,曾经对战争的种种热血幻想,此时都不免黯淡。

    但已经无法后退。

    远处吐蕃人军中,不断有新的队伍赶到,据说吐蕃原本有二十余万众,在松州败了几仗,折了三万,然后刚刚在他们老家麦洼殿后的三万吐蕃人,又折了两万多,现在应当还有不下十八万。

    白天仅是几千吐蕃轻骑前来冲击,他们就折了上千人,康洛这一个百人队,死了包括他族叔祖在内十七人,可谓伤亡惨重,而这还仅是对方的试探攻击。

    明日肯定是决战,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幸存。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气氛也无比的凝重。

    天终于慢慢亮了。

    东方太阳升起之时,对面的吐蕃人已经汇聚了铺天盖地的队伍,他们在做战前的最后准备。

    而在羌兵这边,大家只是默默的收起了毡毯,然后就地挖个坑解手方便,再填上土掩住,喝点水吃点肉干,就算准备好了。

    康洛昨晚就在身边寻找了一堆大小合适的石子放在脚下,又把自己以前赶马用的投石索准备好,吐蕃人称这为乌朵,羌人却只是称为投石索,但东西其实是差不多的东西,都是用羊毛编织的绳辫把石头抛出去。

    昨天的那一战,康洛已经发现,他们就靠两根长矛两根短矛一把短剑一面盾牌显得太过战力单薄了些。

    当朝阳跳出云层,洒下万缕金光之时,吐蕃军也终于缓缓的逼近过来,看着那如黑色潮水一样的吐蕃军队,康洛紧紧咬住牙关,他已没昨天那么慌乱,但却比昨天更加悲观绝望。

    相距不到两里,吐蕃军中最先出击的却并不是那些身披铁索子甲,浑身只露出两只眼睛,连战马都披了甲的重骑兵,反倒是一群只着破烂皮袄,提着长枪,抓着投石索的庸奴。

    这些人勉强能算的上是轻步兵,没有马,没有铠甲,连盔也没有,武器简陋到只有一支长矛,有些连硬矛都没有,只有一杆用火烧炭化了硬木尖的木枪,或是投石索,没有盾牌。

    他们在轻骑的鞭子弓箭驱使下,成千上万的往羌军阵前冲来。

    昨夜赞普和噶尔商议一夜,觉得他们就算中军突破成功,也会有大量的庸奴等是难以突出去的,所以倒不如一开始就先用他们来冲阵,消耗羌军战斗力。

    羌部联军阵前,中军第一线的前排,六千左右的年轻羌兵,十二个营呈梯形部署阵前,略突出面对吐蕃军。

    面对缓缓逼近的吐蕃庸奴轻兵,他们依令坚守阵形,不动如山。

    双方骑兵都没有出动,弓箭手也都按兵不动,眼看着上万的吐蕃庸奴轻兵压上,然后战鼓声中接战。

    康洛今天已经升为了队中旗手,他记住自己的新职责,就是盯紧本团的团旗,紧随自己的队正,守护队旗。当团旗手以旗语发出团校尉的命令时,他便转告队头,同时以队旗向全队士兵们示意。

    团旗不动如山,坚守本阵。

    吐蕃轻兵靠近,开始用乌朵抛射石子,天空漫天的石子砸来,康洛他们开始用短矛、投石索反击。

    你来我往,两支缺少盔甲盾牌的轻兵,不断有人倒下。

    吐蕃轻兵依然在前进。

    两支短矛都抛出,又用投石索甩出去十来颗石子,这时吐蕃轻兵已经在阵前十步了,康洛一手紧握队旗立正,一手举起盾牌。

    身边的队友们也纷纷抓起了长矛,如林般举起。

    两军短兵相接,近身肉搏,到处都是喊杀之声,无数的长矛长枪对捅,每时每刻都有人中枪倒下。

    这种互捅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两边各倒下了上千人,康洛他们这第一排的阵线六千人,已经有些残破,但还在坚持。

第1095章 绝杀

    远处山下传来号角声。

    羌军两翼出动了轻骑,他们两翼出击,如两把大钳夹向阵前的吐蕃轻兵。吐蕃军中也立即吹响了号角,同样有吐蕃轻骑杀出拦截,双方轻骑便在两翼开始缠斗起来。

    更多的兵马,仍然在阵前待命观战。

    打的最激烈的,反而是两边战力最低的轻步兵。

    吐蕃人再次增加了庸奴轻兵进攻,前线的羌族枪兵明显扛不住,很快第一个六千人死伤超过了三成,开始有人不顾军令转身后撤。

    督战队斩杀了十几人也止不住。

    后方传来命令,第一线第一排的轻兵徐徐后退,退到第二线阵前重新集结休整待命,第一线的第二排六千兵开始接替防御,第一线第三排六千兵待命。

    两翼的加强羌兵,和骑兵稳守阵形不退。

    当战斗到日中的时候,羌军第一线的三排轻装羌族枪兵,已经在吐蕃人死命的攻击下伤亡惨重,不断后撤轮换,此时第二线也开始在交战中。

    原本是中间向前突出的新月阵形,此时也变成了一个向后突出的新月形,完全换了一个阵形了。

    两翼的轻骑,仍在缠斗,但明显都保持着小心谨慎,并没有全部压上。

    当羌部中军第二线的轻装羌兵即将被攻破后,吐蕃人不断派出的七八万庸奴轻兵,也已经折损过半,后继明显乏力了。

    “重骑突击,就是现在!”

    噶尔芒相松囊一直在盯着整个战场,局势的进展如他期盼的那样,唐部附庸诸羌的中军确实是薄弱环节,虽然两翼骑兵一直没进展,但中间一直被他们打的节节后退,如今已经都快打穿了。

    “重骑兵,披甲!”

    僧果米钦披甲上阵,亲统重骑兵,担任此突击凿穿中军的重任,超过五千内衬牛皮甲,外罩铁锁子甲的吐蕃重骑兵,养精蓄锐多时,纷纷在庸兵的帮助下完成披甲并上马。

    五千重骑缓缓汇聚向前,慢慢加速。

    他们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形成一股钢铁洪流,狂飙席卷向前。

    噶尔芒相松囊领轻骑随后,松赞干布也翻身上马,带领剩下的十万吐蕃军杀向前。

    胜败,就在此一举!

    ·······

    一侧山上。

    此时为全军统帅的刘兰成居高临下,将整个战场局势尽揽眼底,看到吐蕃终于全军突击,却并没有急着下令。

    五千吐蕃重骑的冲锋是极其迅猛的,他们人马皆披重甲,滚滚向前。

    羌部联军的中军本就是最弱的,而且本就不多的弓箭盔甲等还都收集给其它人马了,他们连马都没有,就两支长矛两把短矛一把刀,许多连盾都没有。血战拼搏一天,最前面的两万轻兵,已经差不多打光了。

    但刘兰成对打成这样,却反而还很满意。

    “这些年轻的羌兵表现的非常好,甚至大出我的意料的好,他们坚韧勇猛,难得。”

    “那都是因为这山上立的我大唐旗帜,这一战是我大唐在指挥!”

    刘兰成笑笑,这固然是一个理由,但更重要的还在于眼下这种局面,本就是战前就预料到,甚至是他们故意设计的。

    三线九道防御,层层阻滞,败兵不断后撤重整列阵,也是他们坚持到现在没溃的重要原因,十里纵深,让他们更有韧性,在吐蕃没有出动决定性的骑兵前,吐蕃轻兵虽然不断击破羌部轻兵枪阵,但却只是破而不溃,羌兵在中军命令下,不断的通过战场上的空隙退到下一道防线的后面重整。

    所以原本只是三线阵列,其实打了半天,早就不止三线了,故此也才会出现向前突出新月阵形,变成了如今一个向后突出的凹形阵。

    事前安排的两翼精锐骑兵守住侧翼,又在中间轻步兵和两翼骑兵之间,摆了两万加强步兵,所以使的整个战线,只是中间不断后退,两侧却维持不动。

    局势如计划的一般。

    口袋已成。

    吐蕃重骑出击,正冲向这个口袋底。

    五千重骑,速度极快,很快就直冲入了这个数里深的大口袋中。

    刘兰成眼睛一眯。

    “传令,两侧步兵阻隔后续轻骑,把重骑和那些残乱的轻兵包围截断!”

    “给丘行恭和韩威将军传令,不必再跟蕃贼玩了,是时候展现真功夫的时候了,让他们两翼轻骑齐出,绕到吐蕃轻骑的后面,拦腰截断他们与后军大队。”

    “分割包围。”

    “郁孤尼将军呢?”

    “郁孤尼的八千精骑继续呆在后面山谷不动,等那五千重骑冲不动的时候,再听我军令出击收拾这些丑蕃重骑。”

    战争是有节奏的,用兵更讲究层次,一股脑的把兵堆上去,这是最愚蠢的。

    这就如同下棋一样,一开局双方的棋子都是一样的,要想赢,就得想办法调动敌人,然后寻找机会,再打击歼灭敌人重要棋子,最后斩将夺旗。

    五千吐蕃重骑猛烈的冲锋下,确实一往无前,中军重新聚拢集结的三道防御线,很快就被粉碎了,层层溃散,连后退重组的机会都没有了。

    大量的羌兵在吐蕃重骑铁蹄下战死,死伤遍地。

    他们一往无前,大振声势。

    中军陷入混战中的那八万庸奴此时还剩下了一半左右,却也早就完全是散乱状态,在这些重骑的胜利下,他们也欢呼鼓舞的跟着狂冲。

    吐蕃轻骑也紧跟其后,但噶尔东赞率领的轻骑刚冲过去不过几千骑,然后唐军就从两翼杀出无数羌兵,他们虽然是持矛持剑盾步战,可装备却比先前中军的那些强的多,拥有了部份铠甲,甚至有不少弓弩。

    他们迅速向中间合拢,封堵口袋,无数长枪弓箭猛的刺向想要跟上重骑的吐蕃轻骑。

    多达两万多的步兵之前一直没参加,此时勇猛的杀过来,他们投掷短矛,抛射弓箭,抛射石子,一排排的长枪密集的树立,阻拦他们的去路。

    噶尔芒相松囊在马上被一名羌兵的投石索抛石砸中,正中右眼,血流满面,右眼直接失明,摔落马下。

    吐蕃轻骑与两万精锐加强羌兵陷入僵持,羌兵成功的封锁上了口子。

    而丘行恭与韩威二将率领两翼的两万轻骑,此时依然还有一万八左右,半天的游斗他们几乎保持了战斗力的完整,伤亡不大,接令后没与羌步兵截住噶尔的轻骑,却是直接冲向噶尔轻骑与吐蕃赞普所统领的后军之间,拦腰斩断。

    吐蕃军至此被分割成三部,五千重骑兵和大约还剩下五万人的庸奴轻兵陷入了前面羌部包围之中,被包了饺子。

    噶尔的一万多轻骑,又被两万羌部加强步兵阻断,又有韩威等的轻骑绕后截断。

    ·······

    几十万人马,在数十里长的河谷平原上,陷入了混战之中,吐蕃试图重点突破中军的战法,也彻底失败。

    失去了后续精锐轻骑的支援,五千重骑虽如虎入羊群,可后面紧跟着几万早疲惫不堪被打散军阵的庸奴轻兵,不到半个时辰就完全失去了冲势,最后陷入了羌军长矛手、弓弩手们的围攻之中。

    而随着号角声激昂的响起,后面一侧山后,杀出了郁孤尼亲统的八千唐羌精锐轻骑,直奔困顿的吐蕃重骑而来。

    这些轻骑兵冲入战场后,对那些凶悍却又疲惫的吐蕃重骑,灵活的围走投掷短矛短斧,游走骑射,如同猫戏老鼠一样。

    没有轻骑兵跟上配合的重骑,此时连个重步兵都不如,跟个活靶子似的,那些庸奴轻兵,在包围圈中,更是被一个个方阵的弓弩手、长枪手驱赶屠杀,丝毫无法保护重骑。

    吐蕃人的中军突破计划,到了此时被迫成了各自为战,被分割的七零八路,重骑与骑兵脱离,轻骑又与步兵脱离·····

    战斗到此时,吐蕃军已经失去了指挥,只能各自为战,没法再调动调整,而这一切,却早就是唐军的预谋。

    日落之后,刘兰成已经指挥着口袋阵把里面包围的五千重骑和约五万吐蕃轻兵几乎屠灭,他们在唐羌步骑联合绞杀之下,只能四处溃散,到处逃命,甚至许多人直接跳入白河,或是往山上爬去,已经再不能聚拢反击了。

    刘兰成始终在山上帅旗下指挥全局。

    暮色下,见到前部战局已定,他果断的传令把口袋里的骑兵调去配合围剿吐蕃轻骑,这些轻骑还在做垂死挣扎,给围困他们的加强步兵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在得到了增援之后,噶尔的轻骑,本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终于再也撑不住,也很快就溃败了下来。

    入夜后,吐蕃军在轻重骑兵都被击溃后,后方的中军以及后阵也大溃,最后被彻底的包围了起来。

    此时包围圈中的吐蕃人已经彻底无序,失去了指挥和军阵,只是在绝望的本能战斗着,战斗也是在一边倒的屠杀。

    许多吐蕃败兵趁乱突围到白河河边,然后跳入河中试图逃生,战场上血腥弥漫,遍地尸首!

    屠杀又持续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结束战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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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玄武门之变只有三天了,秦琼却打算做个国之纯臣不参与其中,秦琅高呼这不是坑他吗?送上门的从龙之功怎么能不要,等事成之后再功成身退也不迟。到那时,做个俗人,不谈亏欠,不负遇见。做个俗人,贪财好色,放荡自由。贞观俗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俗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俗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