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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风落木     兴风之花雨txt下载     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给仇人当走狗

    天色将昏,临近晚饭。

    王艳来到客栈,身边不见叶三娘,在大堂随便找了张空桌,重重一座,让伙计上楼教叫人。

    风沙、珂海和马珂润一起下楼。

    王艳面上殊无半点喜色,眼眶略红,像是不久前刚哭过一场,更是怔怔地发呆,不知想些什么,连三人到了旁边都没注意。

    风沙好心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王艳猛地抬头,狠狠地瞪他一眼。

    马珂润插话道:“总算等到你了,赶快跟我去见个人。”

    王艳勉强挤出个笑脸,问道:“你在阳翟有朋友啊?”

    “是我七姑,本来约好在阳翟汇合,她先我一步到了。”

    马珂润含笑道:“我比较贪玩,所以晚了那么一点。”

    七姑就是马玉怜。带王艳去见玉怜公主当然是主人的意思,否则她哪敢乱来。

    其实按辈分,她是马玉怜的侄孙女,不过两女年纪相仿,为了不那么夸张,干脆姑侄相称。

    王艳一听要见长辈,顿时腼腆起来,迟疑道:“这样好吗?”

    马珂润挽住她的胳臂:“我和大哥一路闯荡过来,没交什么朋友,也就是在龙门山庄结识了你这个好姐妹!”

    王艳不禁惭愧。

    一开始她和马珂润确实还算聊得投缘,后来因为徐公子围着马珂润讨好,她又满怀嫉妒,直到一起在嵩阳楼犯了命案,觉得与马珂润亲近许多。

    不过,好姐妹之说,她自觉担不起。

    马珂润凑近些道:“我看你愁眉不展,是不是遇上麻烦了。我去同七姑讲一声,说不定能帮上你。”

    王艳眼睛一亮,呐呐道:“我就说马姐像天仙似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只不过,唉~我的事,恐怕谁也帮不了。”

    马珂润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王艳看了看风沙和珂海,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马珂润知机拽着她走在前面,嘴上道:“咱们边走边说,你都不说怎么知道七姑帮不上?我跟你讲,七姑能力很大,可能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呢!”

    她脚步很快,拽得也很紧。

    王艳半推半就地被她拖出了客栈大门,问马珂润这是去哪?

    “飞仙楼有场晚宴,七姑也在呢!我们过去找她。”

    王艳倒抽口冷气:“飞仙楼?靠河那间飞仙楼吗?”

    马珂润问道:“怎么,很有名吗?”

    王艳小鸡嘬米般使劲点头:“何止有名!我长这么大只是路过,还没进去过呢!听说那里只招待大官,有钱都进不去。”

    马珂润笑嘻嘻道:“你认得路就好,免得我一路问过去。”

    王艳忍不住问道:“马姐,七姑到底是什么人呐?”

    马珂润神秘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现在可以把事说给我听了吧?”

    王艳咬了咬唇,扭头看见两个男人落下有段距离,这才小声将事说了。

    原来她回去交了帐之后,又兴高采烈地找师傅清债。

    那二百两银子虽然用了一点,还债却也差不多够了,还余下几两欠债,等一众难民的人头落实,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还上。

    岂知师傅居然告诉她,那二百两银子只能算她四成。

    因为这是她和叶三娘一起接下的护送任务。

    按照武堂的规矩,作为带她历练的师姐,途中的一切收益,叶三娘至少可以分到六成。

    王艳忙说她跟叶师姐已经商量好了,这次收益全部归她。

    哪曾想师傅告诉她,叶三娘已经回来交过帐了,就是按四六开。

    王艳十分信任叶师姐,一路上都是由叶师姐管着钱,那二百两银子也放在叶师姐那里,她一直很放心,从来不担心。

    做梦都没想到叶师姐居然会甩开她,抢先一步过来交帐。

    这下自然火冒三丈,打算去找叶三娘讨个说法,却被师傅叫住,一阵安慰和劝说。

    不管怎么说,叶三娘确实是按着武堂的规矩来,再怎么闹也无法改变既成事实。

    如果当真和师姐动起了手,立时犯了武堂戒律,恐怕就不是赔钱能够了事的了。

    又劝她想想家中卧病在床的老父,尚未成年的弟弟妹妹云云。如果没了她这个顶梁柱,一家人该怎么活?

    这一番话像是一盆混了冰块的冷水当头瓢泼,王艳的满腔怒火被彻底浇熄,一时间浑身冷透,心也凉透,呆立一阵,泫然落泪。

    师傅又说早就在想办法帮她还债,已经给她谋了个差事,给柯家做个女护卫。柯家愿意花大价钱,一百两现银买断她十年。

    有这一百两,加上二百两的四成就是八十两,一共一百八十两,那么欠债也就没剩多少了。如果她办事得力,得了柯家的赏赐,说不定很快就能还清。

    王艳当场就恼了。

    因为柯家就是当年联合黑吏谋夺她家家产的大户。

    导致她的母亲和长嫂受辱自杀,兄长不明下落,父亲至今卧病在床。

    她怎么能给仇人当走狗?简直岂有此理。

    马珂润实在听不下去了,冷冷道:“不就是二百两吗?我求七姑先帮你垫上,以后有钱再还。”

    “已经不是钱的事了。师傅告诉我,柯家找上武堂,指名道姓要我。”

    王艳黯然道:“柯家的女婿是州转运判官,得罪不起的。何况我再还不上债,那就得卖身还债,说不定就被柯家给买了,那时可是奴婢,下场更惨。”

    马珂润皱眉道:“柯家点名要你,摆明不安好心。你要是去了,后果难料。”

    王艳叹道:“为了保下我,武堂这几年没少受到柯家刁难,那些码头和货栈经常被人无故挑刺,押货不发,损失惨重,我不能再给武堂惹麻烦了。”

    马珂润根本不信,扬眉道:“是吗?”

    “那还有假。”王艳幽幽道:“为了这个,这几年我没少受人白眼。”

    马珂润轻哼一声,继续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师傅说了,我毕竟是武堂的人,过去是护卫不是奴婢,柯家总不敢杀了我吧!君子报仇都十年不晚,我一个小女子,难道还忍不了十年?”

    马珂润挽紧王艳的胳臂:“你放心,我去求七姑帮忙。区区一个州转运判官,芝麻大点的官,有什么了不起。哼~”

    ……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陈许商会

    马玉怜作为前行斥候,比主人早一天抵达阳翟。

    她用了一天的时间安顿下来,了解大致的情况,并联络了四灵。

    顿时受到了许州玄武主事的热情接待。

    热情的程度就好像地方官员接待钦差大臣。

    风沙的墨修和少主的身份在四灵内部也是机密,只有高层知晓。

    许州四灵仅负责许州一地,不像流城四灵其实是辰流四灵,又不像汴州四灵乃是北周四灵的中枢。

    许州四灵的玄武主事仅是上侍,朱雀和白虎主事仅是中侍,三人并非执事阶,连四灵中层都算不上,根本没有资格知道风沙的真实身份。

    马玉怜则挂着玄武中侍的级别,领着玄武观风使下辖的监督职,更是玄武观风使的亲随,人家当然不敢不敬。

    从第二天开始,不光玄武主事,朱雀和白虎主事亦全程奉陪。

    处处透着尊重,时时提着小心。

    朱雀主事还则罢了,白虎主事本不应该涉入当地事务,何况还是这种迎来送往的事情。

    玄武主事好似看出马玉怜眼中透露的疑惑,含笑解释了一番。

    事情十分复杂,好在玄武主事十分耐心,又或者是担心马玉怜向北周玄武观风使告他一状,所以细细地讲解,力求解释清楚来龙去脉。

    许州相比其他地方,确实有些特殊。

    官面上,忠武军军使同领许州政务,亦如各地军使。

    正因为军政大权一把抓,要兵有兵、要粮有粮、要钱有钱,所以军使很容易割据一方。

    然而,许州不仅军民分开,军政也分开。

    忠武军驻于许州城内,军使实掌军权,城内设立的州衙则全然虚设。

    真正的州衙设于阳翟城内,与县衙比邻,一应州官全在此临时公办。

    起码名义上是临时。

    简而言之,忠武军军使的权力只及忠武军,不出许州城。

    许州下辖的九县一向只奉从自阳翟州衙下达的种种政令。

    玄武向来跟着权力走,朱雀向来跟着钱脉走,自然从许州城搬至阳翟,与白虎一样驻于城外。

    加上许州乃是洛江线的重要关节之一,许州四灵最大的责任就是保证这条货运线通畅无阻。

    为此,许州玄武、朱雀、白虎三方经常通力合作,又没有了城郊区隔,渐渐地打成了一片。

    白虎主事插话道:“虽然有些不合规矩,并非刻意为之,实乃现实所迫。未免风使君误会,还望玉怜公主一定代我等解释。”使君是对观风使的尊称。

    白虎与玄武、朱雀打成一片,实乃四灵大忌。上面真要追究起来,不管板子打不打玄武和朱雀,反正一定会打他。身为白虎主事,难免紧张。

    “其实咱们这儿情况,上面也是知道的。”

    朱雀主事接着道:“任使君曾经来信询问,我们也都据实告知,不敢有丝毫隐瞒,任使君回信嘉勉我等护运线得力。”任使君就是朱雀观风使任松。

    马玉怜心道你拿任松吓唬谁呢?面上却不显,问道:“难道忠武军军使就这么放任大权旁落?既然军权在握,争不赢难道不会抢吗?”

    玄武主事赞道:“玉怜公主果然冰雪聪明,一言中的,直指关窍。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只能说时也势也,会逢其适。”

    马玉怜道:“我不嫌长,还请鹤公仔细讲讲。”许州玄武主事姓陈名鹤。

    陈鹤笑了笑,并没有真的仔细讲,仅是大略说了一下,因为确实太复杂了,既有历史因素,也有个人因素。

    北汉时期,驻于许州的忠武军和驻于陈州的镇安军一直受到汉皇的高度忌惮,毕竟两州距离太近,两军挨得太近,又都是重兵。

    于是两军被汉皇调来调去,东西南北到处征伐,直接导致两军军镇常年空虚,渐渐形成强枝弱干的局面。

    最关键,那时正是郭皇统领诸军到处征伐,与诸军军使交情极其深厚,其中就包括镇安军上一任的郭军使,郭军使称得上郭皇心腹。

    那时郭军使还不是镇安军军使,只是临危时被汉皇就地任命的永兴军军使。

    郭皇继位之后,将郭军使调任镇安军军使,使其名副其实。

    也正因为郭军使乃是郭皇的心腹,也就被彻底绑住了手脚。

    其他地方的州衙胆敢架空军使,肯定被军使率军踏为平地。

    郭军使顾念皇恩深重,能动也不动。

    后来柴皇代郭,郭军使身为先帝的心腹,未免受获猜忌,那就更不敢动了,除非真想造反。他显然没有造反的意思。

    加上忠武军的军械、粮草、军饷全都由许州下辖的九县供应,需要州衙调拨,等于被彻底掐死了后勤。州衙进而往军中大肆渗透。

    许多底层,中层,乃至高层的军官,全都听命与州衙而非军使。

    上任郭军使尚有足够的威望,如果有心或许还可以调兵灭了州衙,换成当今的李军使,恐怕短时间之内,有心也无力。

    陈鹤最后补了一句:“陈州的情况相差不多。虽然李军使受命治许州,领陈、许二州,实际上他的军令能不能出得中军帐都很成问题。”

    马玉怜有些明白了,人家费口舌解释这么多,无非是想通过她告知主人,许州四灵如今的情况,乃是因应形势,并不是有意破坏四灵的规矩。

    跟在主人身边,她挨过骂,也挨过罚,但也学了很多东西。加上授衣受四灵蒙蔽的例子在先,她并不轻信一面之词。

    就算人家说得句句属实,焉知道有没有瞒下一些关键讯息?

    上次支援渤海一事,她一时心生怜悯,差点坏了主人的大事,主人虽然罚了她,倒也教了她,她知道看似简单的事情,往往隐藏着更深的背景。

    所以她听完之后,不置可否地低头喝茶,没有任何表态。

    三位四灵主事相视一眼,不免觉得这女人当真难缠,心中不免忐忑。

    玄武观风使身为观风使之首,负责监察督厉,观风纠正。

    他们的底子确实有些不干净,正好犯在玄武观风使的手里。

    怎么可能不慌。

    陈鹤见马玉怜无甚反应,咬了咬牙道:“还有一事希望玉怜公主转风使君周知,陈许州衙节制陈许军镇,另有陈许商会节制陈许两州州衙。”

    他觉得这件事肯定瞒不住,自己交代总比被人家查出来强多了。

    此言一出,朱雀和白虎主事的鼻息随之一粗,额上开始冒冷汗。

    马玉怜眼睛一亮,心道你总算交代点实底了,哦了一声,转目凝视道:“陈许商会属于许州朱雀,还是陈州朱雀,又或者两州共有?”

    陈鹤的脑门也开始冒汗,取帕擦拭几下,定神道:“陈许朱雀在陈许商会拥有很大的份额。”

    马玉怜的眼神顿时一冷:“很大是多大?你们到底听命于四灵,还是听命于陈许商会?”

    包括陈鹤在内,三人一起站了起来,神情无不慌张。

    这要是认下,并且让玄武观风使知道,他们全家的性命都别想保住。

    因为这等于背叛四灵,四灵对付叛徒从来都是斩草除根,以儆效尤。

    陈鹤慌张地叫冤道:“掌控不了许州局势,是我的失职,所以我才努力往陈许商会经营,如今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马玉怜问道:“那么又是谁在掌控陈许商会?”

    陈鹤犹豫道:“多方在地势力都有参与,谈不上由谁掌控。”

    马玉怜立刻追问道:“多方又是哪几方?”

    “都是些有实力的地头蛇。”陈鹤避重就轻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掌控许州形势,需要地头蛇配合。”

    马玉怜见陈鹤就是不表明参与陈许会的势力到底是那些,轻哼道:“那好,你今天召集一场晚宴,让我会会这些地头蛇。”

    陈鹤面露为难之色:“今晚?”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你不会告诉我你连召集一场晚宴的能力都没有吧?”

    马玉怜斜视道:“或者你觉得我位卑人轻,没有资格会见本地的大人物,非要等到风少亲来才行?”

    “不敢不敢。”

    陈鹤再度抹汗,忙道:“今晚就今晚,我亲自领公主赴宴。”

    ……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深层的表层

    四灵中人对外都有公开的身份。

    玄武通常都是以坐商的身份示人,然后在官府内挂个闲职。

    前者是为了维持固定的收入和驻点,后者是为了保证一定的身份和地位。

    比如风沙就是升天阁的东主,同时还是柔公主府的外执事。

    玄武通过种种手段于在地结交,或者控制拥有权力以及影响力的各方人士,又或者直接安排自己人以另一种身份深入在地的权力中枢。

    另外,防止己方被别的人或者势力用另一种身份深入。

    这就是为什么玄武主事跟密谍是同行,因为兼着用间和反间的活计。

    这一切都是为了给在地的四灵提供政治上的庇护和情报上的支持。

    朱雀通常以商会的身份示人,同时控制一些本地的帮会之流。

    前者是为了方便敛财,后者是为了保证前者。

    白虎通常结以村寨对外示人,多半拥有乡镇团练之类的身份。

    前者是为了隐入民间,后者是为了合法地拥有武装。

    各地的四灵情况各有不同,但是万变不离其宗。

    四灵的组织乃是强干弱枝,很像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

    地方四灵好似分叉的枝桠,外围人员好似无数的树叶。

    真正的核心人物从来不多,尤其地方上更少,多不过数十,撑起一方势力,少则五六人都有,仅是维持一个联络驻点。

    只有出身秘营,才算是真正的四灵中人。每年通过秘营培养出的门徒,哪怕是被淘汰的人员,相较于庞大的四灵都不算多,供应从来都不够充足。

    风沙之所以可以铺开那么大的势力,让流城四灵从无到有,甚至扩为辰流四灵,全然因为墨修本身就是青龙之首。

    不管名义上是不是,他实际上拥有青龙之首应该拥有的一切知识,哪怕从无到有再重建一个四灵都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他能够建立专属于自己的秘营,自己给自己培养门徒,用不着眼巴巴地等着由青龙负责的各处秘营分派之。

    虽然各地四灵的核心人物很少,然而组织又相当庞大,多的是外围人员。

    至少也拥有几处不大不小的产业,直接或者间接控制大大小小的帮会,掌握一些富有声望的乡绅。

    这些都属于四灵的外围人员。除了进过秘营却被淘汰的那些,多数人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被谁控制,甚至与四灵隔了好几层,只是附庸的附庸的附庸。

    简而言之,能够影响当地的形势,为在地的四灵提供最起码的庇护和支持,乃是各地四灵主事的基本任务。

    但凡能够站住脚,基本上就可以站得稳,并且维持一定的势力和影响力。

    因为背靠着无比庞大的四灵,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寻常的地头蛇实力再强也不可能跟一个支援强力而且无限的过江龙硬耗下去。

    各地的四灵遇上实在难缠的家伙,大不了向上面求援,让对方知道什么叫做从天而降的不可抗力。

    不过,向上求援意味着承认无能,在四灵内部的前途将会黯淡无光,通常外部的前途也不会再顺。

    许州四灵算是一个不大不小中不溜的地方四灵,核心人物满打满算也就三十来人。

    但是,直接或者间接操控的势力绝对不算小。

    马玉怜非要办晚宴会见许州的头面人物,陈鹤虽然表示为难,然而短短半天时间,还真就招来了一批人物齐聚飞仙楼,说明他面子还是有的。

    面子往往就意味着影响力乃至实力,否则人家凭什么给你面子?

    马玉怜公开亮出了闽国公主的身份,这是故意为之。

    许州没有闽商会馆,她并不清楚有多少闽人在许州生活或者经商,更不清楚闽人的情况,但亦猜得到,如果有,肯定不好,甚至很惨。

    她以闽国公主的身份在许州上层人物面前亮相,还能获得尊重的话,对闽人的处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算是公私兼顾。

    陈鹤是以药材商的身份召集的宴会,包括马玉怜在内,客人共有六人。

    说明这是一个很私密的宴会,大家的言谈举止也确实很随意。

    同时也很高端,因为诺大的飞仙楼已经没有其他客人。

    除了主客七人,还有离得很远的舞女和乐工。其余全是男侍女侍,以及穿着男装的英俊女侍和穿着女装的漂亮男侍,或远或近,专门服侍这七个人。

    这些侍从足有百人之多,可是放在金碧辉煌的飞仙楼,一点都不显多。

    陈鹤将马玉怜介绍给五人之后,又向马玉怜挨个介绍这五个人。

    一位是粮商,一位是瓷器商,一位经营五金军工,还有一位经营织坊,包括陈鹤这个药商在内,五个人垄断了许州境内的这五个行业。

    不管这些行业在许州及下辖的诸县有多少门铺、字号、田地等产业,一层层地往上溯源,最后都归属于这五个人,至少也拥有主导权。

    最后一位客人则是许州刺史。

    刺史名义上是一州的最高行政长官,如果设有军使,那就名不副实,但是在许州,那又名副其实。

    陈鹤郑重其事地召集大家,介绍马玉怜给大家认识,却没有说明为什么。

    五人自然对这位闽国公主倍感好奇,各自在心中揣测原因。

    闽国已经被南唐灭掉,虽然名义上还是公主,实际上失去了政治地位,不值得陈鹤如此看重。

    说难听点,失去政治地位的公主,在他们这种人的眼中等同于玩物,顶多算高端一点的玩物。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玩到公主的,有能力玩也不一定遇得上落难的公主。

    一旦遇上,玩也就玩了,甚至可以强玩,不会付出他们付不起的代价。

    除非,这位闽国公主另有身份,并且是可以让陈鹤郑重其事的身份。

    五人互视几眼,似乎心照不宣。

    粮商笑道:“我说鹤公啊!我们会想你的。”

    陈鹤脸色微变,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粮商奇道:“你装什么傻呀?除了向我们介绍你的继任者,最近还有什么事可以劳动你把我们几个急匆匆地召集过来。”

    ……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丢人现眼

    粮商的话令陈鹤何止色变,简直剧变,脸上瞬间阴云密布,双眼惧意与冷厉夹杂,看马玉怜是惧意,看粮商是冷厉:“吴老匹夫,安敢胡说八道。”

    织坊商插嘴道:“鹤公说的是,吴老头你就少说两句吧!四灵的事务也是你我能够置喙的?四灵的名号也不是你我之辈能够提及的,小心人家翻脸。”

    他一面说着不能提及、不能置喙,偏偏又在提及、又在置喙,语气更是阴阳怪气,显然根本没当回事。既没把陈鹤当回事,更没把四灵当回事。

    陈鹤脸都吓白了,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胡须吹得直抖,手指抖着乱点。

    他知道这两个家伙是故意的。

    因为玄武观风使要来阳翟的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这些家伙早就派人在码头和驿道蹲守等候。所以他们知道来得不是他的继任者,而是他的上级。

    这分明是故意坑他呀!还是往死里坑。

    马玉怜不动声色地道:“诸位居然知道四灵,那么是否知道外人提及四灵,哪怕仅是无意中提及,也很容易死于非命?”

    除了陈鹤和那个瓷器商之外,其余四人都笑了起来。

    刺史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回俯仰,掌拍案几。

    陈鹤的脸上半点血色都无,身体摇晃几下,软绵绵地跌回座位。

    几人好一会儿才止住笑。

    吴老头讥笑道:“四灵,好大的名头。公主,好大的威风。”

    刺史捋须道:“这里是许州,黄某人的许州,是龙在这儿盘着,是虎在这儿卧着。”刺史姓黄。

    “公主不是龙也不是虎,而是凤凰,岂不知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织坊商拿不怀好意地目光上下扫视马玉怜那褪去外袍之后玲珑的身段,嘿嘿道:“到底是凤凰还是鸡,黄守侯说话管用,杨某人说话也管一点用。”

    他姓杨,守侯则是对州刺史的尊称。

    “我哪算什么凤凰,倒是黄守侯有盘龙卧虎之能,令玉怜敬佩,拘于小小的许州可真是屈才了。”

    马玉怜非但不恼,反而笑靥如花:“天下之大,城如繁星,黄守侯想不想换个地方重新闪耀呢?”

    这下轮到黄刺史色变了,森然道:“你什么意思?”

    “既然黄守侯听不懂,那我说直白点好了。刺史这玩意儿比狗还多,狗不在窝就是条野狗,拿棍打死都嫌脏手。”

    黄刺史怒而起身,伸手戟指:“你,你……”

    他还从来没见过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说话这么可恶、这么恶毒,可恶到让人忽略她那张迷人的无暇娇颜,恶毒到让人想撕烂她那张诱人的娇艳嫩唇。

    “你什么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人间。”

    马玉怜收敛笑容,仰脸仰视,然而神态之高傲,更像高高俯视:“让你变成丧家之犬又有何难?不过朝廷一纸调令而已。”

    黄刺史气得脸红脖子粗,颈边青筋暴鼓,握拳欲扑。

    吴老头和杨织坊一齐跳起来,一抱腰、一抱臂,把他牢牢箍住。

    吴老头叫道:“守侯息怒。”杨织坊也道:“万事好商量。”

    两人一起使劲,黄刺史双手乱挥几下,身不由己地坐了回去,瞪着马玉怜,重重喘着粗气。

    他定要把这女人摆出一百零八种姿势,任他折磨羞辱直至苦苦哀求,偏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公主说的很有道理。”

    那个军工商冲马玉怜道:“不过鱼上砧板,终要怕刀,就算事后刀毁,鱼也先完,你说呢?”这既是威胁,又是服软。

    他顿了顿,见马玉怜没有接话下台阶的意思,又道:“再者说,刀也是巧匠精制,纵然被毁,亦有巧匠重铸。”

    这是暗示他们也是有背景的,就算毁了黄刺史,还有张刺史、王刺史。

    马玉怜冷笑一声,美眸转视瓷器商:“尊驾好像不爱说话,一直一言不发,现在可有话想说?”

    “徐某不善言辞,不过确实有话要说。”

    瓷器商淡淡道:“诸位与玉怜公主相比都算是长者,更是男子,该有男子气度,更应该有长者风度,否则徐某不会坐视。”

    黄刺史的粗喘气滞顿一下,旋即转轻。

    吴老头和杨织坊相视一眼,悻悻回座。

    黄刺史忽然扭头,招来一个穿着女装的少年,猛地伸手将其拽倒在自己的腿上,示威似地把玩。

    他坐在马玉怜的对席,像是故意表示对马玉怜的无视,以示羞辱。

    马玉怜果然有些受不了。

    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家伙用他那双干枯似鸡爪的手在那儿上下乱抓。

    女装少年居然一脸享受,进而动身迎合。

    马玉怜不免恶心,甚至感到反胃,刚想发作,有个男侍娘你娘气地碎步跑近,往陈鹤身侧一跪,伏首附耳。

    一股香气随之散开,激得旁边的马玉怜直皱蛾眉,拿眼斜瞅。

    这个男侍脸面白嫩却用了比她还艳的唇脂,还故意点成了樱唇。

    马玉怜愈发不悦,俏脸上裹满寒霜,美眸霜意如剑,横扫刺击。

    陈鹤本就慌张,被她的寒意森森目光这般一扫一刺,慌到六神无主,耳内如同蜂群扎堆般乱嗡乱鸣。

    这白脸男侍又细声细气,说什么他根本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男侍提高音量又说一遍。

    陈鹤还是没听清楚,大声道:“你说什么!”

    男侍只好更大声说了第三遍。

    陈鹤竟是揪住男侍的衣领,一边摇动一边扯着嗓子道:“你说什么!”

    这男侍说了什么,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就陈鹤还是听不清,可见心下之惶惶,已经到了满溢的程度。

    马玉怜不免为四灵感到丢人,尤其觉得主人的面子也丢了,冷冷道:“他说楼外有人自称是我的侄女,带着朋友来见我。”

    语气之寒,不仅浸透颅腔,更是瘆人心胆。

    陈鹤一个激灵跳了起来道:“还不快快有请,不,我亲自去请。”

    其实马玉怜并没有表明是自己的侄女,但是他心中已然认定就是。

    说明他内心深处只想着快点逃离这里,哪怕仅是逃离一会儿都好。

    ……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马珂润保证七姑帮王艳出头,好像十分奏效。

    王艳刚才还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现在已是振作起来,或许心内还在忐忑,起码有了期待,脸上多少挤出点笑容,哪怕笑容很干,毕竟笑了。

    她对马珂润的态度起了很明显的变化,不再像以往那样随意,不仅提着小心,更是刻意奉承,偏偏不善此道,弄得相当僵硬,导致气氛尴尬。

    她又不知道怎么缓解尴尬,很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马珂润知道,故意缓下步子,让落到后面的风沙和珂海跟上。

    然后她随便找街边一些景致和店铺问了几句,王艳这个地头蛇自然而然地开始介绍她所知道的一切,还夹杂着些许当年的回忆。

    当然是家道中落之前的回忆。

    神态语气,相当美好,隐约可见曾经的憧憬。

    风沙、珂海和马珂润都是好听众,该接话时接话,不该说话时绝不插嘴。

    王艳不知不觉地打开了话匣子,一直说个没完,完全把刚才的怨苦抛之脑后,起码暂时抛开了。

    很快到了飞仙楼左近,她居然意犹未尽,觉得时间真快,路程好短。

    “这就是飞仙楼。”

    王艳伸手遥指,神态露出一抹不经意的自豪,语气更是隐约透着点炫耀的意味:“我有个师姐曾经去过,你们猜猜里面一壶茶要多少钱?”

    马珂润知机道:“要我说,怎么也得一百文吧?”寻常茶水不过一二文、二三文,好点的地方上好茶,多也不过十余文。

    她故意往大了说,又故意往小了说,因为她知道飞仙楼这种地方肯定不会论铜钱付账的。这是故意满足王艳的心里预期。

    王艳果然娇笑起来,不乏得意地道:“里面不收铜钱,就认金银,一两银子只是最低花费,哪怕只点一壶茶,也要一两。”

    “真的吗!这么贵啊!”

    马珂润俏目睁圆,露出惊讶的神情,瞧着有些夸张。

    风沙见了好笑,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样调皮的一面。

    珂海则直勾勾地望着马珂润,一副魂被吸走的样子。

    王艳总算会意到不对劲,脸蛋一下扑红,嗔道:“马姐,你逗我。”

    她突然想到,此行就是去飞仙楼见马珂润的七姑。马珂润有这样的姑姑,家世肯定不凡,当然去过这种高档酒楼,哪像她只是听别人说过。

    她居然还在这儿自鸣得意,岂不是班门弄斧,简直羞死人了。

    “你笑什么。”

    王艳转目发现风沙在那儿坏笑,哼道:“你也就跟着混去过嵩阳楼,那里跟这里可没得比。待会儿别像个乡巴佬似的,乱看乱摸乱问,给马姐丢人。”

    马珂润一听,不敢笑了,缩缩脖子心道:“你还真敢说。”

    倒是风沙笑了起来,刚想打趣几句,笑容倏然一僵,一股幽香蓦地绕过他的脑后,飘至鼻间。

    一身盛装彩裙的雪娘飞蝴蝶一般把娇躯挤入他和珂海中间,一对玉臂穿过他的臂弯,把他的胳臂紧紧地抱入怀中,媚笑道:“陈少,好久不见呢!”

    几人不无色变,色变的原因各不相同。

    风沙歪头道:“原来是雪姑娘。”

    说话的时候,眼神扫过珂海和马珂润,本欲暴起的两人立时按下不动。

    珂海一阵后怕,好生羞愧,更是懊悔,他被马珂润调皮的模样给迷住了,居然一时失神,闹出这么大的纰漏。如果来得是刺客,后果不堪设想。

    马珂润亦然。

    两人却不知道雪娘早就在附近盯住了他们一行人,故意掐准了时机,来了个乘虚而入。

    她跟初云同为南唐侍卫司驻北周的密谍首领,比初云更早来到北周,资格更老。论起能力,珂海和马珂润哪怕全神贯注,也未必防得住她。

    何况一人分神,一人失神。

    王艳盯着雪娘压紧风沙胳臂的地方,忍不住拿来和自己比较了一下,好生嫉妒,一脸不爽地道:“你是什么人,大庭广众,也不害臊……”

    话语猛地顿住,看清了雪娘的容貌。

    其实雪娘不算很漂亮,绝对比不上马珂润,但是非常耐看。

    这次又精心的化妆和打扮,给她的容色增光不少,尤其妆艳衣彩,靓丽四射。马珂润则是平常打扮,淡妆素裹。

    相较之下,雪娘更为吸睛夺目,妆装缤纷扑面,予人强烈的视觉冲击感,猛然一眼映入眼帘,难免被其惊艳到。

    王艳就被惊艳到了,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油然心生。

    风沙感到雪娘开始故意用力把他的胳臂抱得更紧,心中十分不悦。

    换作以往,他可能不甚在意,自从和永宁结为夫妻之后,他就很在意这类事了,皱眉道:“松开。”

    王艳见状一喜,没想到这小贼还有点矜持。

    雪娘媚笑微僵,旋即恢复,尼声尼气道:“干嘛这么生疏嘛!”尽管语气暧昧,双臂终究放开了。

    风沙看她几眼,若有所思。

    马玉怜通过许州玄武主事安排了这场晚宴,参宴者肯定都是许州的头面人物。

    他很感兴趣,想以不相干的身份旁观一下,于是让马珂润向马玉怜通了个气。

    看来对这场晚宴感兴趣的人不止是他,也惊动了南唐密谍。

    雪娘果然嗲声嗲气地撒娇道:“陈少是要去飞仙楼吗?带奴家一起进去好不好?”

    北周南征的苗头越来越明显,忠武军的动向自然是重中之重。

    许州的头面人物忽然聚会,自然会引起有心人的关注,比如她。

    无论如何也想要混进去探听一下情况。

    风沙想了想道:“好吧!”

    他此来是临时决定,雪娘应该不知道。

    看雪娘一身盛装打扮,显然早就准备好了,一直等在飞仙楼的附近,千方百计想要混进去,遇上他恐怕是适逢其会。

    不管怎么说,南唐密谍也是他罩的,总不能全然不理。

    最关键,他知道这场晚宴肯定跟军务无关,送个顺水的人情又何妨?

    一行人进飞仙楼的时候,对街巷内,一双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幽幽地道:“雪娘,你又骗我。”正是寒苞寒天放。

    他忽然大步上街,一到街上便开始一瘸一拐,肩上挑着个小担子,好像一个腿有残疾的叫卖小贩,晃晃悠悠地走进飞仙楼侧面的小巷。

    ……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黄雀之后

    后方巷内高墙上,方宗花无声无息地浮出一双冷眸,若有所思地盯着寒天放的背影,喃喃道:“有点意思。”

    她忽然偏头道:“魏都头不愧是地头蛇,多谢你让我知道这里有场好戏开场,果然来了几位名角。本特使要给你请功,这次核考,给你定个上下等。”

    魏都头恭敬道:“职下职责所司,不敢居功。”

    方宗花满意地道:“很好。如果你再接再厉,再立新功,给你定个上中甚至上上等也为未可知。接下来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魏都头道:“职下刚得到消息,南唐密谍的风姓首脑将会于明日抵达阳翟,目下这场好戏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应该按兵不动,避免打草惊蛇。”

    方宗花眼睛一亮,兴奋地追问道:“消息确实吗?”

    魏都头道:“正因为要核准情报,所以职下之前没敢说,现今已然确认,十之九八,应该没差。”

    “好好。只要消息属实,一个上中肯定跑不掉。”

    方宗花笑道:“如果你还能助我拿下此獠,本特使向上为你请功,核考上上等,下任升为副都校板上钉钉,越级升为都校也不是没有可能。”

    魏都头道:“多谢特使提携,职下不敢居功。职下建议,明天一动不如一静。”

    方宗花问道:“怎么说?”

    魏都头道:“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方宗花笑了笑,沉吟道:“这样,就由你那振武武堂出人出工,都是本地人,又是江湖人,不那么惹眼。被发现也好推脱,不至于打草惊蛇。”

    魏都头道:“特使思虑周全,职下愿效犬马之劳。”

    ……

    风沙一到阳翟就隐约感到有股无形的剑意正在遥相巡扫,似乎正在寻找他的位置,然后发起致命一击。

    马玉怜通过马珂润传信,李重到任许州,于是他认为这个挥剑的人就是李重。

    哪怕李重乃是忠武军军使,治许州,领陈许二州,军政大权一把抓。

    哪怕现在他在人家的地盘上,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逃避而是抢攻。

    之所以让初云找个人扮成他,竖起一个假靶,就是为了争取时间,打算也祭出一把无形之剑,对向巡扫,与之对攻。

    倒要看看谁比谁更快,谁比谁更狠。

    他是有胜算的,而且胜算绝对不小。

    因为李重在明他在暗,还因为李重刚到任不久,正处于磨合期。

    磨合的时候,各种力量其实是在相互抵消,总体上看着再是庞大,只要找准了关节,狠狠一击便足以摧枯拉朽,力道不足也可以试着庖丁解牛。

    所以,他对飞仙楼之宴满怀期待。通过观察许州头面人物对玄武主事的反应和态度,他能够直接体会并预估自己通过许州四灵可以借用到多大的力量。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去飞仙楼就是在知己。

    这种方式,能够避免他被许州四灵蒙蔽,做出错误的判断。

    毕竟哪有下级主动跟上级坦白自己哪里哪里不行的,尤其他还是专门负责监察督厉的上级,向他自曝其短,那不是找削吗!合起伙来蒙蔽他才是常态。

    现在他没有那个水磨工夫周旋查察,要得就是一个快。

    终于进到了飞仙楼,迎接他们的人是许州玄武主事徐鹤。

    当然,亮的身份是大药材商徐东主。

    王艳甫一进门就被金碧辉煌的内设晃花了眼,待徐鹤介绍过自己之后,她紧张地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显然知道徐鹤其人。

    一行人之中,徐鹤明显只在意马珂润,于其身前领路,一口一个侄小姐地叫着,逢迎赔笑,态度竟十分谦卑。

    其余人不知不觉地跟在后面。王艳看到徐鹤如此对待马珂润,眼睛不由睁得溜圆,一脸不可置信的震惊样儿。

    雪娘眼尖心活,忽然把头凑到王艳跟前,伸手一点前面的徐鹤,悄声问道:“妹妹认识?”

    王艳下意识地回道:“鹤公谁不认识,全州的药材铺都是他的……”忽然住嘴,皱眉道:“谁是你妹妹。”

    徐鹤扭头回看一眼,笑道:“小姐认识老夫?”

    王艳哆嗦一下,使劲点头。

    徐鹤道:“小姐是许州人士?”

    王艳再次点头。

    徐鹤又道:“小姐是侄小姐江湖上的朋友?”

    王艳继续点头,好像除了点头都不会说话了。

    徐鹤瞧出她没有出身,也就不再多问,递出块紫檀木牌道:“侄小姐的朋友就是老夫的朋友,凭此牌来徐记取药,费用全免,不为患病,只为补养。”

    王艳呆了,根本不敢伸手。她父亲常年卧病,她常年囊中羞涩,买药对她来说是很沉重的负担。

    她的欠债多半用在给父亲看病和药钱上,实在也看不起好大夫,更用不起好药,只能说勉强吊着。

    幸福来得太突然,就会感觉不真实,尤其人家如此轻描淡写,反而不敢相信,好像做梦一样。

    连走路都好似木偶,连动都不敢多动,生怕乱动一下,美梦惊醒。

    马珂润瞄了主人一眼,笑道:“鹤公一番心意,王妹妹你就收下吧。”

    王艳僵硬地伸手接过紫檀木牌,木牌一入手,她的双腿就是一软,幸亏风沙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虽然有些吃力,还是勉强抱住了。

    徐鹤见马珂润接受自己的好意,心下暗喜,终于有人可以在马玉怜面前为他说好话了,又转目去看其他几人,像是还希望再送出几块牌子。

    对他来说,能够用钱解决的事情,那几乎就是世间最便宜的事情了,用药材那就更便宜了,因为许州盛产药材,而整个许州的药田全是他的。

    奈何几人都把眼睛转开,根本不稀罕什么免费药材,连雪娘都不例外。

    她倒不是不想要,关键是这玩意儿的数量肯定不会太多,实在太惹眼,一旦用了,很容易被人筛查。对于密谍来说,这会带来致命的危险。

    她转目看见风沙抱着王艳,一脸无奈的样子,赶紧伸手接过。

    风沙总算甩开了负担,投给她一个笑脸。

    王艳还没回过神,仍在浑浑噩噩,倒是把檀木牌使劲捧在心口。

    ……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谈情说碍

    飞仙楼很大,从外面走到里面,愣是走了盏茶的工夫,沿途的男侍女侍成群结队,见了客人行来,无不远远跪伏,连头不抬。

    风沙不动声色地转头打量。

    这般奢华的装设、考究的摆件、讲究的侍从,跟江城的遂古馆有得一比。

    哪怕在江宁府都不多见,开封府那所谓的十大酒楼,一个都比不上。

    毕竟开封府刚刚兴建完成,宵禁也刚刚解开不久,繁华方兴,单论奢华其实不如很多地方,其实这也未必是件坏事。

    一行人到了宴会厅外,一众男女侍从四面围了上来,男对男、女对女,褪袍去靴,端水沐洗,摇梅落香。

    风沙稍微露出点阻拦的意思,围着他的几名男侍立时退去,换上来几名女侍。

    虽然他偏爱女侍,倒也并非厌恶男侍,不过这里的男侍脂粉气实在太过浓郁,不仅妆容比女侍还要精致,穿着更比女侍还要柔媚。

    他着实不喜欢,甚至算得上受不了,就差捏鼻厌视了。

    其他人倒是听之任之,任凭摆弄。

    其实这种服侍也是搜检,但凡身上携带有武器、锐器,哪怕尖锐点的配饰和首饰都会被留在门外,只不过做得没有烟火气罢了。

    这里还能看出人跟人毕竟不同,对徐鹤和马珂润就是单纯的服侍,两人身上的物什没有一件被取出来,搜检只是针对其他人。

    进门之后是个富丽堂皇的外厅,马玉怜显然得了通禀,刚好出得内厅到了外面。

    出门时,她本来玉脸含霜,见到主人当面,赶紧化霜解冻,强上一抹笑颜。

    不仅招呼马珂润,还招呼珂海,故意没有招呼主人,只是以眼神投以撒娇。

    珂海和马珂润扮成了兄妹,所以一是她侄儿、一是她侄女,珂海现在是马珂海。

    徐鹤愣了愣,不禁后悔,刚才怎么没有问清楚呢!白白错过了一个示好的机会。

    在他看来,向马珂海示好当然强过向马珂润示好,毕竟当世还是讲究男尊女卑。

    马玉怜斜他一眼,本来化冻的脸容再度挂寒,冷冷道:“你那几位朋友在楼上开了酒局,正在等你呢!我就不奉陪了。”

    这话既是说给徐鹤听,也是说给主人听,主要是说给主人听。

    风沙几乎同时扫了徐鹤一眼,脸上无甚表情,心里已经有数。

    看来徐鹤在阳翟混得实在不咋地啊!

    人家确实给面子来了,但也确实甩脸子走了。

    敢如此对待徐鹤,说明四灵在许州立足不稳。

    马玉怜的态度表明她对刚才的会面很不满意,八成还发生了争执,甚至受到了蔑视和侮辱。

    风沙心里不爽极了。

    四灵向来极具威慑力,不去找人麻烦,人家就应该烧高香了,通常报报名字就足够吓死一票人。

    他当真没见过敢不甩四灵的势力,还是区区地方势力。

    只能说明许州四灵连最起码的威胁都不能施与之。

    起码那几个参宴的头面人物蛮不在乎四灵的威胁。

    这位徐主事怎么这般无能和怯懦?实在不像一位玄武主事。

    他甚至都没见过这样的玄武主事。

    得知郭军使被调任之后,风沙实指望迅速理顺四灵,倚为锋刃,仗之借力。如今这个结果意味着许州四灵根本不堪一用,他在许州已经无力可借。

    毕竟借力需要支点,总不能杠杆一压上去,杠杆没断,支点先碎。

    现在别说铲除杨朱,他能不能在李重地针对下自保都成为了问题。

    同样不爽的还有雪娘,她好不容易才混进来,结果见不着正主了。

    徐鹤开始擦拭额上的汗珠,结巴道:“要不,我再去会会他们?”

    马玉怜脸现怒意,眸闪火光,瞪视道:“你觉得还有这个必要吗?”

    徐鹤更加紧张,不敢说有,也不敢说没有,只一个劲地低头擦汗。

    虽然厅内很暖,哪怕身着单衣都不会嫌冷,但也不至于热成这样。

    马玉怜像是压了很大的脾气,还想教训几句,奈何主人投给她眼色,她只好作罢,娇哼道:“把晚宴安排上,他们不愿请我,我请珂润的朋友好了。”

    她还是忍不住刺了一句,可见心火之盛,可以烧人。

    徐鹤两颊的弛肉哆嗦一下,忙不迭地道:“这边,这边走。”

    到了偏厅,马玉怜立马把他给赶走,自己借口疲了休息,进到偏厅自带的内室。

    珂海和马珂润心照不宣,分别缠住了雪娘和王艳。

    风沙抽了个空子,溜进了内室。

    雪娘注意到了,装作没看见。

    马玉怜将这两的天所见所闻仔细告诉主人,尤其是许州军政分离的特殊情况和刚才那几个头面人物会面的情况。

    后者风沙已经猜到了,对具体细节并不感兴趣,倒是对前者很是诧异。

    “陈许州衙节制陈许军镇,陈许商会节制陈许州衙?”

    风沙陷入沉思,这说明李重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实力,也没有精力针对他。

    进而说明针对他的势力另有其人,陈许商会的嫌疑最大。

    陈许商会真正的所有者是谁?虽然没有证据,他本能地认定是杨朱。

    现在的问题是:谁是杨朱?

    马玉怜长腿斜并,屈跪于地,婉娈地依偎在主人的小腿边,双手轻柔地按揉主人的大腿,小心地留意着主人的神态,寻找说话的时机。

    与方才外厅中蛾眉倒蹙,凤眼圆睁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过了会儿,她终于找到机会:“婢子认为,吴粮商、杨织坊和铁军工分明是一拨人。他们一唱一和,同进同退,这种默契恐怕不是短时间所能拥有。”

    风沙哦了一声,转目扫来,显然很感兴趣。

    “主人您想啊!粮食,军械和布帛可都是军需必需品,合起来正好可以把忠武军给钳得死死的。”

    马玉怜得了主人的眼神鼓励,大胆地道:“有那么巧吗?就算他们一开始不是一伙的,后来恐怕也是了。”

    风沙眼光闪烁几下,道了声不错,伸手拍拍自己的大腿。

    永宁离开之前特意允许他可以跟贴身侍婢亲近,他终于不必绷着了。

    ……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谈情说碍下

    马玉怜十分熟悉主人,哪怕主人仅是挑挑眉尾,她都知道主人想要什么。

    所以主人一拍大腿,她像是得了应激的讯号,又像是被触动了最敏感的心弦,立时兴奋地挺身跃起,甚至连鼻息都粗了。

    挟着香风侧身坐上主人的大腿,环手抱上主人的脖子,把身子挨到主人的怀里撒娇,又把彤彤嫩唇凑到主人的耳边湿糯地继续。

    “至于黄刺史,婢子认为他仅是一个被人推到前台的傀儡,因为他很容易被北周朝廷换掉,他的地位仅取决于他还是许州刺史。”

    风沙含笑道:“有道理。”

    马玉怜羞答答地垂首轻哼,两颊浮上热晕,因为主人的手已经探到她的裙后,她又羞又喜挪动迎合,让主人更加趁手。

    “那位姓徐的瓷器商愿意帮婢子说话,说话也很有分量。但是明显与徐主事并不亲近,嗯~怎么说呢!婢子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点何先生的影子。”

    何先生?风沙微怔,旋即会悟道:“何子虚?你认为他是隐谷的人。”

    马玉怜咬着唇点头。如果让徐鹤看到她现在这副柔顺娇羞,一脸求欢的模样,眼珠子怕不是要瞪出眼眶,掉到地上摔成好几瓣。

    风沙沉默了好半天,轻声道:“你查查徐主事的底子,顺便把朱雀和白虎主事的底子也查一下。不过只限于表面,千万不要往深了查。”

    马玉怜不由睁大美目,眼内满是疑惑,显然十分不理解。

    主人既然要查,为什么不往深里查?

    风沙淡淡道:“我觉得许州四灵的味道不对,好像不那么纯粹。我只要心里有点数就行,暂时不需要知道太多,否则容易出事。”

    不管许州四灵与他的地位差距多么的悬殊,一旦在人家的地盘把人逼上绝路,人家绝对会拼死一搏。

    真到短兵相接的时候,光拿身份是绝对压不住人的。

    不可能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让人家去死,人家就乖乖地去死,还是需要实打实的实力做后盾。不想体面,帮你体面的那种实力。

    马玉怜一开始似懂非懂,脸色陡然一变:“主人认为他们当中有奸细?”

    她从来没想过,居然有人可以渗透四灵。

    风沙冷然道:“我只是不相信徐主事会如此昏聩无能,一定另有原因。”

    徐鹤这个玄武主事实在太弱了。他了解四灵的晋升机制多么地严苛,从秘营开始就是千锤百炼,几乎是以养蛊的方式炼人。

    能当上主事的四灵哪个不是从拔尖中再拔尖?坚韧不拔,百折不挠是基本素质,没有这个素质,根本没有冒起来的可能性。

    马玉怜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真有奸细,会是谁的奸细呢?隐谷么?”

    风沙哼道:“要是隐谷倒好办了。”隐谷肯定比他更想铲除杨朱,绝对会鼎力相助而非扯后腿。

    但是,隐谷为什么会放任杨朱在许州大肆发展呢?难道许州隐谷真的被渗透了?感觉不像啊!

    风沙琢磨一阵,脑袋灵光一闪,自言自语道:“能让隐谷如此投鼠忌器,也只有他了。”

    马玉怜忍不住问道:“谁?”

    风沙冷笑道:“还能是谁,柴兴呗!”

    “为什么?”马玉怜完全跟不上主人的思路,无法理解主人怎么一下子想到柴皇身上去了。

    “你想啊!如果各藩镇都能够军政分离,柴兴是不是做梦都会笑醒?只要陈许二州情况良好,柴兴就能比照二州的先例,在其他的地方依样画葫芦。”

    风沙哼道:“可惜两州的情况明显过头了。州衙节制军镇,又被地方势力所节制,本质没有任何改变,有能力割据的人从军使变成地方势力而已。”

    马玉怜有些明白了:“柴皇希望州衙节制军镇,再由朝廷节制州衙,结果却被地方势力截窃。”

    风沙颌首道:“对于柴兴来说,陈许二州是大局,若此大局能成,北周再也无需担心军使割据,武将造反了。重要性恐怕还高于平边策大局。”

    马玉怜恍然:“隐谷忌惮柴皇的态度,所以不敢在陈许二州大动干戈。”

    “等等,不对,我的思路可能岔了。”

    风沙皱眉道:“杨朱发展的时间应该不短了,柴兴登基才多久?隐谷应该早在柴兴之前就已经发现这里的情况,未必是忌惮柴兴这么简单。”

    马玉怜赶紧知机地问道:“那又是为什么呢?”

    风沙眼神幽闪起来:“如果天下间所有的州衙都可以节制军镇,朝廷又节制州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马玉怜摇头,她确实想不明白。

    “意味着武将丧失权力,文官接掌权力,世间重武轻文的局面将会彻底扭转,最终形成重文轻武之风。这对隐谷大有利,且是核心之利。”

    风沙缓缓道:“我判断,陈许二州最开始应该是隐谷的大局,所以发现杨朱作祟,也硬是忍了,就是投鼠忌器,担心一不小心拔猛了,破坏大局。”

    马玉怜问道:“可是现在不是过头了吗?”

    “所以李重不是被调来了吗?这小子可是个猛人。忠武军又南征在即,一旦离开军镇到了前线,顺昌逆亡,不服则死,哪有理不顺,收不服的。”

    风沙哼哼道:“最关键,李重死了,柴兴会心疼吗?分明求之不得。两边互耗,多美的事。如果李重耗赢了,再把他调走就是了。许州可不就顺了。”

    想通了形势,他就知道应该如何借势了,心情一舒畅,眉头自然跟着舒展,语气也轻快起来。

    “陈许二州通过陈许会连为一体,对陈许会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柴兴和隐谷来说,许州一顺,陈州亦顺,天下皆顺之日可期……”

    马玉怜感受到主人的变化,美眸迷离忽闪,似要滴出蜜来,娇滴滴地讨好道:“对主人来说,形势通,百事顺。对婢子来说,主人称心,婢子承欢。”

    “聪明。”风沙笑了起来,他喜欢聪明的女人。

    所以马玉怜的脸蛋迅速地红透,娇躯迅速地酥透,嗓音迅速地腻透,情绪迅速地热透。四透合一透,逝者如斯夫~

    ……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不入流的两家

    自古百家争鸣,最出名九流十派,除了赌家名不上榜,尚有盗家不在榜上,不在榜上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寒天放和寒天白就出身盗家,且是盗贼世家,家有家训:盛世盗财,乱世盗墓。

    换句话说,寒家家传有两套盗技:一则盗财,一则盗墓。前者上天,后者入地。

    寒天放确实是个很高明的盗墓贼,却是做不来飞贼,那是他弟弟寒天白的活计。

    倒不是说他轻功不够好,轻功不好怎么躲避那些恶毒之极的防盗机关?

    兄弟俩所学的身法侧重不同,一如泥鳅钻洞,一如飞鸟惊鸿。若是两者掉个,飞鸟入泥,泥鳅上地,结局可想而知。

    寒天放在地下,如鱼得水,一到瓦上,如鱼失水。

    他太习惯狭窄幽闭的环境,一处光天化日,街上车水马龙,河上群帆竞渡,他从身体到心里都不习惯,不免战战兢兢。

    于檐上、于窗外边挪边探,端得小心翼翼,生怕被街上,被船上的人瞧见,紧张得后颈毛倒竖。

    在顶上找了半天,奇在没有一间房有人,也好在没有一间房有人,省得他挨个确定雪娘在不住。

    刚从飞檐过了转角,到面河那一侧,隐隐约约有婉转诱人的女声从一扇窗内断断续续地透出来。

    他当然很清楚一个女人会在什么时候发出这种声音。

    一时间黑发冲绿冠,差点破窗而入,来个抓奸在床。

    恰好前方窗内传来银铃般的格格脆笑,这熟悉的笑声,正是雪娘。

    说明正与人不轨的女人并非雪娘。

    寒天放顿松口气,止住了强闯的冲动,翻去前窗潜近偷听,更试图偷窥。

    倒要看看雪娘背着他来见什么人,还打扮得花枝招展。

    与此同时,飞仙楼斜对街,茶楼顶楼。

    方宗花负手窗边,遥遥注视着挂在飞仙楼外檐的寒天放。

    她一直觉得陈特使的手伸太长了,有些超乎寻常,所以怀疑滥权。

    于是她特意动用了嵩陵主事的密奏权,越级上报于殿前司赵虞侯。

    赵虞侯回信授予她特使身份,并让她秘密关注陈特使的所行所为。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她当时十分不理解,现在倒是有些领悟了,起码自认有所领悟。

    魏都头凑近道:“看他不像是保护策应,更像是偷听监视。”

    寒天放丝毫没有发现他的一举一动一直都在两人的注视之下。

    方宗花点头道:“刚才他就嘀咕雪娘骗他,看来他并不知道雪娘来这儿的目的,是自己偷偷跟来的。”

    南唐密谍的风姓首脑明天将至许州。

    陈特使今天则与雪娘在飞仙楼见面。

    两件事放一起联想:雪娘是在安排陈特使与风姓首脑会面。

    所以她认为,赵虞侯是想让她监视这场会面。

    监视的目的,她有多种猜测,但是无法确定。

    不过,监视的前提她很清楚,那就是保证这场会面顺利进行。

    魏都头问道:“他会不会坏事?”指寒天放。

    方宗花正是担心这个,颌首道:“有可能。”

    魏都头道:“职下安排一下,把他赶走,甚至秘捕。”

    方宗花不动声色地道:“你想怎么办?”

    “让飞仙楼的护卫出面。他正在窥探飞仙楼,赶他理所当然。”

    方宗花想了想,赞同道:“你现在就去安排,不要打草惊蛇。”

    魏都头称是,出门转到楼下,向一个瘦高个道:“我想到个好主意,可以把水搅浑,把玄武观风使逼走。”

    “是吗?”瘦高个有些意外,凑耳倾听。

    “现在派人去追捕那个盗墓贼,就说他从帝陵中盗取了随葬郭皇的神功秘籍。今天把这小子逼上码头,围而不捕,明天把人赶到玄武观风使的船上。”

    魏都头嘿嘿道:“江湖上师出有名,足以让人不胜其扰,至不济也能试探虚,还能以包庇要犯的名义引方宗花出手。我们则要隐于幕后,切莫出头。”

    风沙抵达之后没有用侍卫司特使的身份联络许州侍卫司,方宗花意外之余,更是狐疑。未免节外生枝,关于陈特使的身份,她并没有向魏都头透露。

    否则魏都头一定会另想法子,绝不会用包庇要犯这种罪名来栽赃一位侍卫司特使,因为肯定没用。

    瘦高个不爽道:“每年都有四灵特使过来,哪次没有糊弄过去。天时地利与人和都在我们这边,我不信他能查出什么,何必绕上这一大圈?”

    魏都头收敛笑容,皱眉道:“四灵特使跟四灵观风使能一样吗?”

    “有什么区别?许州是我们的地盘,他能带几个人?前些天那个申州朱雀的司务主管,不是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么?”

    瘦高个不屑一顾道:“如果这个狗屁玄武观风使不识相,我定让他知道一颗脑袋还撞不开这么多堵墙。”

    魏都头叹气道:“玄武观风使哪有那么好拿捏,一旦在我们这儿出事,四灵肯定会一查到底,到时候什么都别想瞒住。”

    瘦高个道:“瞒不住就瞒不住。凭我们现在的实力,就算挑明了干上一场也不虚。”

    魏都头不悦道:“我们存在的前提是隐秘,是不为人知。要以智取,而非以力……”

    “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当初你也说四灵多么多么厉害,最后还不是被我们鸠占鹊巢,换了个彻底。”

    瘦高个不耐烦说教,打断道:“如今我们打个喷嚏,两州两线无不震动,不就一个玄武观风使吗?还能反天不成?”

    两州是指许州和陈州,两线是指两条水陆货运线。

    陆运洛江线,水运颖水线。

    魏都头沉声道:“陈许二州才多大点地方,两州四灵加起来才多少人,你看我们通过申州往江城伸去的手脚,哪次不是伸过去,秃着回?”

    瘦高个道:“那是因为太远,所以鞭长莫及,四灵到我们这里岂非一样,我保证来上多少杀掉多少,倒要看他们来得快,还是我杀得快。”

    魏都头板起脸道:“杀了于我有何益?闷声发财不好吗?”

    瘦高个还要再说,魏都头已经不想跟他争了,摆手道:“别说了,依计行事。”

    瘦高个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修罗场

    魏都头和瘦高个一上楼、一下楼。

    两人刚走,又有两个人从楼梯后面悄无声息地转了出来。

    一男一女,麻衣无饰,神情冷肃,正是墨者飞歌和墨者斩邪。

    两人受风沙之命,作为玄武观风使特命的洛江线巡风使及巡风副使,一直于暗中尾随监督赵进。

    赵进负责洛江线的事务,所以先来许州履职。

    结果在阳翟受制,屈膝从贼,又强装无恙,继续赴申州上任。

    两人留下追查主使,很快发现许州四灵居然被外人渗透个彻底,好像陈州亦然,以此推估申州四灵恐怕也有问题。

    三州四灵皆烂,很可能四灵高层都有涉入。

    所以,两人现在谁都信不过,除了墨修。

    飞歌道:“你跟着他,看他做什么。我留在这儿,继续监看。明晨码头汇合,等待玄武观风使抵达。”

    斩邪点点头,喜道:“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他是不是早就察觉到洛江线有问题,所以先派赵进过来,又让我们跟着,接着自己也来了。”

    飞歌同样展颜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墨修永远值得信赖。”

    斩邪含笑点头,微笑忽然转为冷笑:“可惜赵进实在不争气,辜负了墨修对他的厚望。”

    她对赵进恨之入骨,奈何墨修不许她公报私仇。现在好了,赵进自绝于四灵,那就怪不得她了。待事毕之后,她就可以肆意报复了。

    ……

    飞仙楼,贵宾前厅,偏厅。

    雪娘这会儿挺尴尬的,内室的动静,她早就觉察到了。

    她相信不止是她,马珂润和珂海同样有所察觉。

    所以珂海才会有意无意地换了个位置,拦住通往内室的方向。

    马珂润则变着法把她和王艳拉到桌的那一侧,缠着她们聊天。

    雪娘当然不会傻到揭破,不仅随声附和,还故意高谈阔论,说得大声,笑得开心。

    如今房内,唯一懵懂不知的人,只有王艳。

    相较于其他三人,王艳的武功相当低微,也未曾受过专门的训练,根本没有闹中听风的能耐。

    何况她还震惊于马珂润的七姑居然是一位公主,虽然闽国已经亡国了。

    不过在她看来,公主就是尊贵的,亡国的公主对她来说依然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外厅忽然传来喧闹声,马珂润立时警惕起来,并挪膝到门后,把门开了条小缝,往外打量。

    外厅进来一群衣装华贵的男女,乐工当中奏曲,舞伎两侧翩翩,居然开起了宴会。

    王艳也把脑袋凑了过来,看了几眼,十分畏缩。

    她感觉自己无论衣饰,还是妆容,实在太土气了,与这种场合格格不入。

    其实刚进飞仙楼的时候,她就有这种感觉。

    这里的男侍个个英俊到让她眼花缭乱,这里的女侍好像每一个都比她漂亮,甚至连侍从的衣着打扮,乃至气质都让她望尘莫及。

    好在侍从对她亦十分恭敬,甚至都不敢正眼看她,让她感觉好上不少。

    如今来了一群恣意张扬的华服男女,自惭形秽的感觉又打心眼里浮起。

    马珂润窥看了几眼,正打算合上房门,合门的手忽然僵住,脸色瞬白。

    一群女子四肢落地,手足并用地爬进外厅,脖子上都拴着项圈,项圈上面拴着长绳,绳子的末端在一个壮汉的手里握了一整把。

    这个壮汉牵着这一把绳子,就好像在遛狗一样,放“狗群”入人群那种。

    光这,还不至于让马珂润色变,让她色变的是这些女子穿戴着闽人服饰。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闽女,反正穿戴上像。

    一群不算完,之后又进来一群,再进来一群,一共进来三群,在一众华服男女嬉笑之中,握绳的壮汉将三群女人散到个角落。

    马珂润猛地合上房门,背身低头,俏眸通红,喘气如牛。

    她不知道这些人接下来要对这些闽女做什么,想也知道肯定不会是好事。

    透过门缝,王艳也看到了一些,她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把人当狗的场面给她带来了强烈的冲击,一时间呆住了,都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雪娘不动声色地凑过来问外面怎么了?

    马珂润不答,平复了一下情绪,冷静下来。

    这肯定是针对玉怜公主,而且摆明是为了羞辱而羞辱。

    外间蓦地传来惨叫,欢悦声随之轰动,又把惨叫声压下去。

    马珂润再也忍不住了,从地上一跃而去,快步奔往里间。

    雪娘略一思索,故意挪到了王艳身前,挡住视线,又把门开了条缝。

    外厅的人群,大体上分为了三圈,一圈投壶,一圈打弹,一圈关扑。

    投壶就是往壶内掷箭。这里则是拉个女人颈上上箍,身体受束,强迫其仰头张嘴,动弹不得。一众男女正排队取箭,瞄准嘴巴投掷。

    打弹,又称捶丸,就是用棒打毬。这里则是将那些仰头张嘴的女子往地上一按,下巴压地,嘴巴就是球洞。

    关扑就是掷钱赌博,好似比前两者强点,其实不然,这些女人不仅被拉来赌桌,还当凳子坐。赌赢者乱坐,赌输者乱踹。

    也就一会儿的工夫,厅内开始惨叫连连,更是红遍。

    被打瞎眼睛的,被破碎门牙的,被踹吐血的,甚至还有被坐断腰的。

    惨状不一而足,个个惨不忍睹。

    自有男侍小跑过来,把人拖走,或者尸体。

    这哪里是飞仙楼,根本是修罗场。

    内室。马珂润趴在地上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将外厅所见说了。

    然后她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眼角余光窥见一抹惊人的雪白上下晃动,她赶紧把头伏更低,不敢偷看。

    马玉怜服侍主人穿戴整齐,自己也整理好衣裙。其实两人并没怎么脱,无非把掀开地放下,把扒开地合拢,速度自然很快。

    风沙道:“你怎么看?”他的火气明显不小,怒意从牙缝里蹦了出来。

    马玉怜缩着颈子,胆怯地道:“这是下马威,是故意激婢子做出反应。”

    风沙怒意收敛,嗯了一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为了主人的安危着想……”

    马玉怜咬着牙道:“婢子除了走,什么都不能干。”

    她一向温柔,脾气甚好,这次真的把她给惹火了。

    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单独讨好主人,结果坏了主人的兴致不说,还当着主人的面被人羞辱了。心中怒火中烧,更是杀意满溢,已经透眸,快要透体。

    风沙冷笑道:“你走得了么?就这么走出去,视而不见,唾面自干?”

    马玉怜顿时胆气全消,怯生生地道:“婢子可以等。”

    “等?”风沙笑得更冷:“你信不信他们在外面开上十天十夜,开到你等不下去为止。”

    马玉怜伏身道:“求主人教教婢子。”

    “水火无情,不分贵贱,火势一起,人如蚁窜。”

    风沙淡淡道:“把这里点了吧!我们走窗户。对了,让雪娘点,她才是杀人放火的行家。”

    ……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围猎

    飞仙楼突然起火,震惊了一些人,震怒了一些人。

    震惊和震怒就站在一起。

    方宗花和魏都头就站在一起。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金碧辉煌的飞仙楼变成了冒烟的蚁巢,无数蚂蚁从各个口子里冒出来,蜂拥而逃,慌不择路。

    其实火势并不算大,引起的怒火足可烧天。

    魏都头还算冷静,只是眼光在火光的映照下,熊熊燃烧。

    方宗花脸色铁青,锐利的目光在股股浓烟和汹汹人群之中来回扫视。

    直到逃出蚁巢的蚁群几近散尽,她始终没有找到她想看见的那几个人影,忽然转视魏都头,寒声道:“这就是你说的不惊动?”

    魏都头额上冒汗,垂首拱手道:“职下确实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已经派人地盯住了各个路口,相信很快就有反馈回来。”

    他根本不用等下面反馈,猜也能猜得到结果。

    这么多人处在火光和浓烟中,无头苍蝇般乌压压地四面散去。

    触不及防之下,他根本调不集足够的人手,进行有效的控制。

    他开始担心寒天放是否会被驱赶到预定的位置,甚至怀疑寒天放是不是已经鸿飞冥冥。

    方宗花好不容易才逮住陈特使和雪娘的踪迹,结果转眼之间又失去,得而复失的感觉令她怒火中烧。

    “你告知我好戏开场,本是大功一件,结果却以混乱收尾,你觉得你是过大于功,还是功过相抵?”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魏都头只能认罪:“职下有过无功,甘愿领罚。”

    他如此光棍,倒令方宗花的怒火稍平,重新转视飞仙楼,轻声道:“我早该想到,他们都不是善茬,是我太大意了。”

    陈特使和雪娘果然都不是简单的人物,或许发现被人盯住,或许没有发现。或许惊动了他们,或许没有惊动。

    反正靠着这一把火,两人在她的眼皮底下成功消失。

    还有比方宗花更恼火的人,而且绝不止一个。

    黄刺史,吴粮商,杨织坊和铁军工,以及徐鹤,唯独不见徐瓷器。

    五个人在手下的簇拥之下,一起逃出了飞仙楼,仓皇逃出了两条街才止步回望,终于从惊魂未定中平复下来。

    黄刺史跳着脚道:“查,给我查,查出是谁放的火,我要千刀万剐了他,我要把他全家扔去喂狗,我……”

    与之同时,有个随从向吴粮商附耳。

    “火是从楼下前厅烧起来的。”

    吴粮商冷笑起来:“谁放的火,不是明摆着吗?”

    几人相视一眼,杨织坊皱眉道:“你是说马玉怜?”

    “我们给她一个下马威,她还我们一个灯下火。”

    吴粮商哼道:“还真是小瞧她了。”

    铁军工冷冷道:“岂有此理,她有什么资格点这把火。”

    黄刺史早先被马玉怜给气着了,使劲点头附和。

    徐鹤叹气道:“你们也是,明知她是闽国公主,非要弄来一群闽女虐杀,还当着她的面。这下可好,杀鸡没能儆猴,反倒弄了一身鸡血。”

    黄刺史伸手揪住他的前襟,用力摇动道:“她不过来服软还则罢了,咱们又没拦着不让她走,她放把火再走是几个意思?”

    铁军工接话道:“这是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吴粮商冷不丁地道:“她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也是难得,多长时间了,终于来了个够劲的女人。”

    杨织坊笑眯眯道:“居然把许州这潭水搅动起来,能把我们几个搞得这么狼狈,不错不错,我很喜欢她。”

    黄刺史一把推开徐鹤,冲杨织坊道:“她归我了,不准跟我抢。”

    杨织坊翻了个白眼道:“你什么时候喜欢女人了?”

    黄刺史咬牙切齿道:“偶尔也可以换换口味,否则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铁军工道:“都别争了,人归我。我铁房里有花样一百零八,每一样都能让她下三辈子后悔做女人。”

    “人落到你手里,还能留个人样吗?你喜欢用铁器,吴老头喜欢用老鼠,黄守侯嗜好独特,就我对女人最温柔。”

    杨织坊含笑道:“大家就按着顺序依次来吧!让她由浅入深,慢慢地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岂不妙哉?”

    几人点头赞同,好像马玉怜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唾手可得,完全无视了一旁的徐鹤。

    黄刺史倒是没忘,伸手去拍徐鹤的肩膀,正色道:“她接下来肯定会去找你,你打算怎么办?”

    “她刚来不久,我对她当真不了解,着实不知道她有什么弱点。”

    徐鹤强忍住后退躲开的冲动:“何况她后面还跟着玄武观风使,诸位不是想尽早把玄武观风使糊弄走吗?现在动她,势必引起警觉,反而坏事。”

    吴粮商、杨织坊和铁军工一齐敛容,没有做声。

    黄刺史哼道:“那就连那劳什子观风使一起干掉,我来调兵,保证他连船都下不了。”

    杨织坊眯着眼睛笑道:“这样不妥吧!调兵动静太大,李军使实在不是个善茬,正睁大眼睛挑咱们毛病呢!惊动他那就不好了。”

    黄刺史挑眉道:“那我调州衙和县衙的乡兵、衙役总行吧!”

    杨织坊仍旧在笑,只是眼中闪起寒芒:“还是不妥。”却不再解释为什么不妥了。

    黄刺史看他一眼,把嘴闭上。

    杨织坊转向徐鹤道:“不能直接动她,难道还不能间接动她?她喜欢俊男,还是喜欢美女?喜欢财宝,还是喜欢珠宝?无论她喜欢什么,堆死她。”

    “不错,你离她最近,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我还真就不信了,一个女人还能无懈可击不成?”

    吴粮商沉吟道:“就算一时半会儿拿不下她,她身边人呢?总不会铁板一块吧?软的不行来硬的,弄死一两个想来无妨……”

    铁军工插话道:“今天她点了这把火,起码说明她对闽人的遭遇是有反应的,或许可以由此入手。”

    诸人眼睛一亮,连道好主意。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杨织坊含笑道:“办法这不就有了吗?别忘了,许州是咱们的地盘,咱们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玩她一个人生地不熟的亡国公主,还不是手到擒拿。”

    又转向徐鹤道:“你拥有无限的支持,尽快探出她的弱点,只要拿下她,你想想会是个什么成色?对你也是有利的,无论在四灵,还是在咱们这里。”

    徐鹤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取弓

    方宗花熬了一整晚,熬得眼睛都红了,硬是没有找到几个人的踪迹。

    魏都头表面上陪着方宗花一起熬,私下里也没停着,收获要比方宗花多那么一点,寒天放终究没有脱离他的视线,最终还是被逼上了码头。

    现在,只等天光大亮。

    魏都头在等玄武观风使的船,方宗花在等南唐密谍风姓首脑的船。

    方宗花并不知道这两人乃是同一个人,魏都头则不晓得陈特使的存在。

    两人都不清楚来得其实是个假靶,各自在码头上展开阵势,严阵以待。

    区别在魏都头想把玄武观风使逼走;方宗花想暗布罗网黏死风姓首脑。

    飞歌和斩邪也潜到了码头附近。

    此来就两件事:给墨修示警,顺便接应。

    至于风沙,正在试图抢攻。

    知己之后当然要知彼,更要借力。取得弓箭再手,才能挽弓搭箭。

    当初他教导飞歌和斩邪射箭之道。

    射箭的前提是意识到标靶的存在,只有先意识到了,才会去看,才会看到,才会瞄准,才会拉弓,才会中的。

    他已经意识到许州存在一个他要射的标靶,并且正在寻找真实的标靶。

    从马玉怜那里获得的讯息,足以让他得出判断:与之会面的那几个人都是假靶。这几个人背后还有陈许会,陈许会的掌控者才是真靶。

    奈何真靶隐藏很深,如果不用非常手段,短时间内不可能找出来,而他恰好时间不多,必须速战速决。

    于是当日深夜,侍卫司的陈特使摇身一变,冰井务的陈特使堂而皇之地叫开了许州城门,有要事请见李军使。

    风沙和李重只在书信中打过交道,还多半是通过赵重光中转。

    这让他少了些尴尬。毕竟他在有些事情上对柴兴做了妥协,等于把李重给卖了,虽然他自认为长远来说对李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尽管夜深,李重仍旧起身接见,而且笑容很是爽朗,比手请坐道:“夕若可还安好。”

    风沙起身欠身道:“夕若姑娘一切安好,她让职下代她向李使相问安。职下临行之前,曾随同夕若姑娘拜见长公主,长公主非常思念李使相。”

    易夕若特别会钻营,通过彤管与李重维持了良好的交情,李重也需要在都城拥有一位强力的盟友,两人是一拍即合,关系一向很好。

    如果他是以武德司探事使的身份请见,非但不可能见到李重,说不定还会被李重拿下杖杀。因为李重跟探事司的首领赵义很不对付。

    李重哈哈一笑,再度伸手示意他坐下:“夕若与寿安情同姐妹,她既然带你去见寿安,说明你也不算外人。来找我什么事,但说无妨。”

    “夕若姑娘得知李使相迁任忠武军军使,深为忧心。”

    风沙撒谎都不带眨眼:“尤其不久之后,忠武军将开拔南征,她担心有人会在后面使绊子,所以特遣我送来冰井务令,或许可以替李使相安稳后方。”

    其实也不算撒谎,他说易夕若说过哪些话,易夕若敢不认账?

    李重哦了一声,沉吟道:“你居然连南征这么机密的事情都知道。她派你来许州设立冰井务么?”

    风沙捧上冰井务令及相关文牒:“夕若姑娘秘密遣派职下南下另有要务,顺路送来此令,李使相可择心腹任职,她会照单全收。”

    李重顿时展颜,接过令牒打量几下,笑道:“夕若当真有心了。说实话,我正缺这个呢!”

    如果由别人在许州设立冰井务,哪怕他与易夕若关系再好,也不免担心混有柴兴的眼线,甚至会在某个关键的时刻,对他做出不利的事情。

    由他自己派人设立,当然最好不过。

    冰井务对他来说非常方便干一些本来不方便干的事情。

    比如以皇帝之名拿人,杀人。

    绝对比他用军使的身份拿得顺理成章,杀得天经地义。

    原先不好杀的人,现在好杀了。

    原先胆敢质疑的人,保管闭嘴。

    风沙适时道:“实不相瞒,职下过路阳翟,遇上些麻烦,四下打听了一下,这里的豪强似乎非同一般。”

    李重的脸色随之阴沉下来,哼道:“你说的没错,确实非同一般。”

    他忽然转目扫量风沙,眼光闪烁:“你好像话里有话,不妨直说。”

    风沙赞道:“使相英明。”又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职下一直跟在夕若姑娘身边,多少还算有些脸面,结果来到阳翟之后,唉~受气受大发了。”

    李重立时来了兴趣,倾身问道:“受谁的气?说给我听,我给你出气。”

    “就是白天,我在飞仙楼吃饭,与一个姓吴的粮商发生了冲突。我心想区区一个商贾,有什么了不起。结果那人居然口出狂言,要让州衙派人拿我。”

    风沙咬牙道:“我只好把使相搬了出来,结果不说还好,一说那人居然把我关在房里,然后放了把火。幸赖手下拼死,我才得以逃出生天。”

    李重一掌拍案,喀拉一响,竟是把坚硬的红木案几直接拍垮。

    外面卫士听见动静,唰唰地扑了进来,虎视眈眈地冲风沙拔刀,就插砍了。见到李重摆手,这才收刀入鞘。

    李重冷着脸哼道:“我知道那个姓吴的是谁,确实有些不好动。不过,以冰井务的名义那就好办多了。”

    “不如这样。”

    风沙知机道:“李使相立刻派一支人马协助冰井务去吴家清查南唐奸细,无论惹出什么人,都是冰井务所为,李使相居中调和,以保证公正。”

    “这主意不错,人我现在就派给你。正值南征前夕,清剿南唐密谍,势在必行。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做,一定要把那些无胆鼠辈给我清剿干净。”

    李重嘿嘿冷笑:“牵扯到谁都不准徇私,就算扯上州衙官吏也要追究到底。你把能耐全部拿出来,让我看看冰井务的霹雳手段是否真的名不虚传。”

    风沙会心微笑:“既然将要临战,应该比照战时。比如宵禁。”

    李重眼睛一亮,心道你可真够狠的,这分明是斩尽杀绝的架势呀!

    他想了想道:“许州九县宵禁确有困难,临时宵禁一二县应该不成问题。这样,我许你相机决定,提前给我传个信。要不现在?”

    “今天不必。”

    风沙心满意足,起身拜道:“多谢使相替我出气。”

    “你这人怪会说话,分明是你在助我铲除奸细。”

    李重捋须笑道:“这个人情我会记在夕若的身上。”

    风沙躬身道:“职下代夕若姑娘感谢使相惦记。”

    其实两人都在演戏,各取所需而已。

    他找李重借弓,李重把他当箭,自然一拍即合。

    出来之后,风沙将一块令牌丢给雪娘:“调兵去吴家,抓南唐奸细。”

    雪娘接住令牌,神情特别古怪。

    风沙又道:“记住,谁都可以抓,就那个吴老头不能抓。明晨把他全家押赴阳翟码头外,成年男丁开刀问斩,妇人陪斩,一炷香杀一个,杀光为止。”

    雪娘倒抽口冷气,仿佛已经闻到了浓郁不散的血腥味。

    ……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子魔

    想要一矢中的,开弓和瞄准,缺一不可。

    如果说李重是风沙借来的弓,那么雪娘就是他借来的眼睛,用以瞄准。

    在此之前,他甚至连吴家在哪儿都不知道。

    如今有了南唐密谍的支持,笼罩在许州上空的乌云已经被成片拨开,不算拨云见日,仅算拨云见雾。虽然仍然被迷雾所笼罩,起码不再是睁眼瞎。

    早在见李重之前,雪娘不乏得意地透露,她不仅知道吴家在哪儿,还知道吴粮商养了几个外室,有多少情人和私生子女,这些人又分别养在哪里。

    所以风沙才会拿这个吴粮商开刀。

    带队伐吴的军官姓杨,乃是李重的心腹亲卫兼衙内都副指挥使。

    其麾下两名都头率领的两都士兵也都是李重的亲卫。

    别看每一都也就百余人,实际上全是从军中选拔的精锐,无不身经百战,不仅彪悍勇武,更是经验丰富,尤其忠心,哪怕李重造反都会跟着一起。

    如果有必要的话,李重马上就能把这些亲卫洒下去,充任中下级军官。

    以此为骨干,控制一军军权并非难事,扩增为千人万人之军也非难事。

    这就是每一位军使赖以生存乃至割据的本钱。

    只要亲卫军不彻底覆灭,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弓弩卫和剑侍的性质与之差不多,风沙也是倚靠他们扩张势力。

    在杨副指挥使的指挥下,其中一都官兵直扑吴家庄园,另一都则分成数股,分扑各处,擒拿目前不在庄园的吴家重要人物。

    当然,这些也都由雪娘提供情报。

    至于这些情报到底从何而来,雪娘只字不提,风沙根本不问。

    就算雪娘想说,他也不想听。

    知道,即是责任。尤其在密谍这行当。

    吴家庄园位于许州城和阳翟之间,靠近阳翟一侧的颖水河湾处,附近良田众多,风景秀丽。不远处就是通往许州的驿道与颖水交汇处,交通便利。

    其实距离许州并不算近,风沙从阳翟骑驴来许州用了将近两个时辰。

    傍晚出发,到时深夜。

    如今返程,加上聚兵调兵的时间,赶到吴家山庄时恐怕将近凌晨。

    不过,这也正是拿人抄家的最好时刻。

    赶路途中,有个蒙面的黑衣人找上雪娘。

    雪娘去道旁听完汇报,回来告诉风沙。吴粮商并没有回家,而是带着几名心腹去了郊外的一座粮仓,那些在飞仙楼侥幸逃过虐杀的闽女也被带了过去。

    她凑近些小声道:“据说那座粮仓不是为了储粮,而是为了毁粮,据说里面养满老鼠,每当粮价贱的时候,就会往那里运粮。”

    风沙摆手道:“传闻不足取信。”

    屯粮居奇,足以提高粮价,用不着糟蹋粮食,毕竟陈粮也是钱。

    真要毁粮,便捷的办法多了去了,根本用不着养老鼠。

    雪娘道:“这个传言尚几分真实之处,因为那个姓吴的家伙有个嗜好,喜欢用老鼠折磨女人……”

    她看了马玉怜一眼,忽然闭嘴。

    马玉怜果然听得直发呆。

    风沙眸光幽闪起来:“是么~”

    “亲眼见识过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雪娘隐晦地回道:“有人得罪他,或者违逆他的心意,往那里一领,侥幸不死,也吓个半死,不从也从了。对了,有些人私下管叫他‘吴子魔’。”

    子者,鼠也。

    马玉怜向主人投以哀求的眼神。

    她不满闽女被虐杀,向主人求教,于是飞仙楼就被放了把火,他们也趁机脱身。人家拿不住他们,很可能拿那些闽女撒气。

    她当然不忍闽国遗民遭难,想先一步赶去救人

    军队行军自然远没有用轻功赶路快。

    她带着几个人抄近路过去,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风沙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道:“把珂润带上。”

    至于珂海,正和王艳留在阳翟。

    从飞仙楼放火开始,风沙就没打算让王艳参与,准备趁着混乱把人甩开。

    结果火势一起,王艳心慌意乱,第一时间抓住了离她最近的珂海,抓着胳臂死不撒手,珂海也就只好跟她一起“走丢”了。

    ……

    吴子魔的粮仓看起来就像寻常的粮仓,建为圆形,深入地下,落差足有二三层楼高,内部的空间远远大于外观。

    这座粮仓与寻常粮仓不同处在于,原本贮存粮食地方,堆满了吱吱乱叫的老鼠。一坨坨地挤在一起,仿佛一潭泥泞的恶沼,数量多到数也数不清。

    上方火光映照下,无数绿豆眼,乱窜毛茸茸,是个人瞧了都会毛骨悚然。

    平台当中凌空吊着两个双手过头的女人。

    一会儿吊高,一会儿吊低。

    两女不住的尖叫,更在不停的蹬腿,身体一个劲的晃荡。

    周遭是个环形平台,平台的角落里有几个大铁笼子,笼子里挤满了女人,无不畏畏缩缩,露出惊恐的神情。

    吴子魔就站在平台最显眼处。尽管夜已深沉,他还是十分兴奋。

    就在他随便把几个女人扔进鼠群之后,笼子里的女人全部屈服。

    他用了很多羞辱性的手段进行试探和甄别,没有人胆敢拒绝他。

    他可以对她们任意发泄,肆意凌虐。

    在他的眼中,这些女人已经不配为人,连畜牲都不如。

    所以,他失去了兴趣。

    现在他只对吊着的两个女人感兴趣,因为唯有这两个女人曾经倔强过,当下却不知羞耻地向他乞求,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只要放她们下来,要她们干什么都可以。

    他十分享受这种摧残至屈服的快感,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面向当中,挺身而立,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深深地吸气。

    这是征服的味道。

    他喜欢这种味道。

    仿佛与这里融为一体,万千老鼠如臂使指,带给他无穷威力,足以压碎任何人的尊严,冲他摇尾乞怜,求他随意羞辱。

    可惜,这两个女人长相太平常,身份也太低贱。

    如果换成那个女人,感觉又该多美妙。

    喀拉一声巨响,厚实的木门仿佛被几把大锤同时击中的枯木,瞬间四分五裂。

    吴子魔被这突如其来地耳畔旱雷蓦地惊魂。

    两道倩影现身于逸散的木屑与扬尘之中,渐渐地显出曼妙的身段和两双漂亮的眼睛,怒中含寒,简直勾魂。

    两张堪称绝色的脸蛋终于映入眼帘,其中一张十分熟悉,正是马玉怜。

    吴子魔失声道:“是你!”语气不像惊惧,倒似欣喜。

    ……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瑞血兆丰年

    就在马玉怜和马珂润联手破门的那一刻,两名蓝衫人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迅捷绝伦地现身,拦住了两女的去路。

    尽管两人空着手,却如同两山堵门,予人强大的压迫感。

    来人正是马玉怜和马珂润,两女盯上两名蓝衫人,神情瞬间凝重起来。

    吴子魔身边居然有如此高手,光凭气势就能压得她们不敢轻举妄动,当真出乎预料。

    两女转目发现粮仓内的情形,俏脸顿时裹满寒霜。

    马玉怜几乎快把银牙咬碎了,横剑道:“放人。”

    吴子魔正色道:“只要她们愿意跟你走。”

    马玉怜愣了愣,旋即敛容道:“你肯放人就好,我可以饶你一命。”

    吴子魔扭过头,看着吊在当空的一个女人,邪笑道:“你是想吊在这里,还是想跟她走?”

    女人刚要说话,吴粮商抽出一把金光灿灿的匕首,猛地斩上身侧一条绳索,绳索立时断掉。女人瞬间坠落,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马玉怜和马珂润目眦欲裂,一起抢身前扑。

    两名蓝衫人木无表情的长拳齐击。

    两女连续变幻了好几个方位,居然都没躲过拳影所及,冲着拳臂连削几剑都削了个空,不由大骇,先后回飘,惊魂未定地盯着他们。

    两名蓝衫人垂手而立,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吴子魔瞟过来一眼,又冲另一个吊在当空的女人道:“你想吊在这里,还是想跟她走?”

    那女人嗓子都变声了,惊惶地叫道:“想,想吊在这里。”

    吴子魔转视铁笼,随手点中一个,含笑问道:“你呢?想呆在这里,还是想跟她走?”

    众女更见畏缩,拼命往笼子深处躲,好几个女人以为自己被点中,争先恐后地应声。

    吴子魔冲两女笑道:“喏,你们都听见了,她们喜欢在呆在这里。”

    马玉怜忽然冷静下来:“我保证,你很快就会后悔。”

    “是吗?前唐天随子有首诗我很喜欢,其中一句特别喜欢:唾壶虎子尽能执,舐痔折枝无所辞。”

    吴子魔嘿嘿笑道:“以前也曾有过几个像你这般自以为骄傲的女人,后来无不哭着求着要给我当唾壶虎子,我很期待那时你还能像如今这般嘴硬。”

    这话十分恶毒,极尽羞辱,马玉怜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脸都气白了。

    正在这时,三名剑侍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马珂润回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打了个手势。

    三女从背上取弩架起,抬手就射。

    这可不是风沙用来防身的手弩,而是剑侍的制式佩弩,比寻常军弩还要强力,百步之内可以轻易洞穿铁甲。

    最关键,用弩的人也并非寻常士兵,而是三名武功不低的剑侍,个个眼利手快,更是配合无间。

    三弩齐发,嗖嗖凌厉,角度刁钻,笼罩一片。

    两名蓝衫人终于色变,他们处在门洞里,根本避无可避,如果有武器,或许还可以试图格挡一下,偏偏两人自恃武功高强,从来不带武器。

    尽管及时反应,一齐往后斜飞,还是有两矢瞬间命中,其中一人被射中胳臂,滚地避到门洞后面。

    另一人胸腹中矢,闷哼一声,丹田气泄,直接倒飞错过环形平台的边沿,失足坠落。

    下面迅速传来惊惧的怒吼,震天的砰响,以及气劲逸爆之声,显然武功高到离谱,纵掉进万千鼠群,面对千啮万噬亦有还手之力。

    不过,他被重弩近距离射中了要害,粮仓深度又足有两三层楼之高,加上四壁滑溜溜的连老鼠都爬不上来,被鼠群撕成碎片是迟早的事。

    吴子魔被震响惊醒,拔腿往后门跑,仓皇叫道:“拦住,快拦住……”

    肩头受伤的蓝衫人这时正好从怀中掏出两枚黑黝黝的丹丸,一股脑朝着门洞掷砸,几声不算大的炸响,偏偏炸出了滚滚浓烟,把门洞封了个严严实实。

    马玉怜和马珂润一见雾黑发紫,心知有毒,赶紧招呼剑侍一齐后退,迅速退出门外。

    黑雾附着之处,滋滋有声。隐约间,墙壁流下黑水。

    两女相视一眼,倍感庆幸,幸好主人不打算抓这个吴子魔,所以她们根本没有追击的意思,得以及时退避,否则一旦冲进雾里,不死也会毁容。

    ……

    不知从何时开始,夜空开始飘雪。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仿佛鹅毛轻轻飘飘地抚摸。

    抚摸着大地,抚摸着河流,抚摸着树顶,抚摸着飞檐。

    天光蒙亮,银装素裹,目之所及,白茫茫的好生干净。

    尽管天外落雪,码头的南北两岸依然火热起来,无数挑夫趁着微亮的天光,开始上船下船,搬货进出,往来穿梭。

    码头上的白雪被嘎吱嘎吱地踩成泥泞,先是泥泞小道,然后是大片泥沼。

    南岸是阳翟的主码头,南岸也远比北岸繁华。

    风沙在南岸下的船,王艳安排的客栈在南岸。

    他赶了一夜的路,终于在天亮之前回到了这里。

    他下榻的上房,窗口斜对着南岸码头。

    透过窗口往外俯瞰,码头内外的风景一览无余。

    倚在窗边看河岸雪景,当真是一种享受。

    隐谷在江城左近,不是没下过雪,只是不多,到辰流之后那就一次都没有了。

    多年以来头次赏雪,风沙难免兴奋,甚至忘掉了赶夜路的疲惫和下雪天的寒冷,要是有一杯苦苦的热茶暖暖身子,那就更好了。

    珂海战战兢兢地递来一杯热茶。

    风沙挺高兴,接过来喝了一口,又一口喷了出去。

    珂海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粗手粗脚,干不来精细活,泡得茶叶明显霉了,真不知道他从那儿弄来的。

    珂海紧张地满头冒汗,赶紧把茶盏从主人手中接了回去,凑近鼻子嗅了几下,挺香的呀!尝了一口,确实是主人爱喝的苦茶呀!没发现什么问题啊!

    风沙横了珂海一眼,终究没有教训,重新转视窗外,忽然咦了一声,招呼道:“你过来看看,码头上的气氛好像不对。”

    珂海赶紧起身,凑来窗口往外巡扫几眼,点头道:“是不对,多了很多江湖人,好些个人脚步轻到脚印不显,武功相当高强,绝不可能是普通的盯梢。”

    风沙冷笑起来:“这是打算用强了?还真是没把四灵放在眼里呀!”

    码头上忽然聚来一群江湖高手,摆明想要诉诸武力。

    当然是对付他这个今天到来的玄武观风使。

    珂海有些紧张,提醒道:“下面高手着实不少,主人应该把授衣小姐调到身边保护,以策万全。”

    如今马珂润不在,仅凭他和三名玉怜公主的弓弩卫,恐怕防不住不测。

    “没必要,她还有别的事。”

    风沙探手出窗,看着飘雪落于掌心,又飞速地融化,自言自语道:“不经瑞雪,何来丰年。有了今天这场血,明年一定是丰年。”

    随着他话音落下,风向陡转,一众士卒破开风雪,踏上长街的尽头。

    队列齐整,气势森然,雪花飘飘,哭声嚎嚎。

    ……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以血作饵

    瑞雪之所以预兆着丰年,是因为融雪之冷可以冻死深藏于地底的虫卵。

    雪下越大,化雪越深,冻死的虫卵越多,来年的害虫越少,粮食越容易丰收。

    不过,天寒地冻并非只是针对害虫,而是累及万物。

    瑞雪之瑞,同样会害死益虫。瑞血之血,同样会包含无辜。

    风沙的命令是:将吴家全家押赴刑场,成年男丁开刀问斩,妇人陪斩。

    全家押赴刑场。意味着老弱妇孺,亲眷外室,仆役婢女,一个不漏。

    成年男丁开刀问斩。意味着除开妇人和未成年的孩童,全部斩首。

    妇人陪斩,意味着除开未成年的孩童,所有人都要过上一道刑场。

    陪斩并不是陪在旁边看家人被斩首那么简单。

    同样也是五花大绑,押上刑台待斩。

    一旦喝令行刑,陪斩的人和该斩的人同样被拉着头发伸着脖子等待挨刀。

    只不过该斩者实刀,陪斩者虚刀。

    陪斩之人事先并不知道自己是陪斩,眼睁睁地看着熟悉的家人,甚至亲密的爱人头颅落地,腥热的颈血喷在脸上、溅上眼睛。

    怎能不令人窒息?

    这时,再轮之开斩,一刀呼啸而下,直奔后颈。

    尽管虚挥,比真还实。多数人会吓得屎尿齐流,当场晕厥倒地。

    心灵饱受煎熬,意志遭受摧残,绝不啻于亲自死上一回。

    所带来的恐惧,感受到的羞辱,甚至比死亡有过之而无不及。

    噩梦将会伴随终生,至死方休。

    风沙还有命令:一炷香杀一个,杀光为止。

    这是故意杀给很多人看的,更是以血作饵。

    意在震慑宵小,宣告存在。更是在引虎咆哮,诱狼疯狂。

    虎狼之血才是真的瑞血,兆丰年那种,也是他真正要射的标靶。

    他已经挽弓搭箭,张弦如满月,蓄势待射。

    只等猛虎下山,疯狼冒头,来个箭无虚发。

    ……

    凌晨时分,抄家拿人,意味着多数人都在熟睡之中。

    直接从温暖的被窝中被人野蛮地揪起,劈头盖脸一顿拳打脚踢,赶至严寒的室外。无论男女老幼,何止衣衫不整,有些人几乎没穿,也没有机会穿。

    女子泣啼,男子畏缩,孩童哭闹,不乏鼻青脸肿,不乏浑身是血。

    胆敢反抗的人,早就被硬打到腿软。胆敢叫嚣的人,早就被硬殴到嘴软。

    无论男女皆被绑缚成串,男子一串,女子一串,足有数百人之多。

    一个个瑟瑟发抖,仿佛待宰的羔羊。

    一路上顶风冒雪,无不冻得脸青唇白,又被鞭抽刀赶,当真凄惨。

    本来天冷下雪,又是清晨,街上没有那么多人。

    然而如此情景,阳翟前所未见,自然有人呼朋引众。

    士卒一路押解进城,引来一路尾随,而且越来越多。

    码头上人更多,一众挑夫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围来观看。

    杨副指挥使临时征用了街边的几处商铺和仓库,把吴家人赶鸭子似的赶了进去,又让士卒在码头外搭台竖栅,很快便修造起简易的刑台,围出刑场。

    与此同时,马玉怜带着一个剑侍赶回来向主人复命。

    马珂润则带着另外两名剑侍解救并安置受囚的闽女。

    马玉怜跪坐在主人的脚边,将粮仓的所见所闻大略说了,主要是说闽女的惨状,最后恨声道:“婢子想要监斩。”

    风沙瞟她一眼,摇头道:“不行。”

    马玉怜睁大美目:“为什么?”

    风沙淡淡道:“你心太软。”

    马玉怜挺身道:“您是没看到当时的场面,他实在太可恨,婢子恨不能把他挫骨扬灰。”

    风沙还是摇头:“你就留在这儿远远看着,该让你出气的时候,我会让你出气的。”

    马玉怜咬了咬下唇,仰脸道:“他,他还羞辱婢子,很是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她本来不想跟主人提这事的,为了能够亲自报复,忍不住说了出来。

    风沙歪头道:“是吗!他都说了些什么?”

    马玉怜红着脸摇头。这要是说给主人听,说不定主人会对她心生膈应。

    风沙不悦道:“要你说就说。”

    马玉怜后悔极了,忙道:“总不过是一些污言秽语,婢子着实不敢污了主人的耳朵。”

    风沙嗯了一声,转视窗外:“监斩不是什么好活,我担心你受不了,还是留下陪我吧!”

    马玉怜有些不服气,终究没胆子不依。

    这时,下方一阵轰动,刑台已经搭好,几名士卒将五花大绑的一男一女架上台去,押着跪下。两名彪悍的汉子扛着长柄大斧立于两人身后。

    监斩人拿着一份文牒,报上待斩之人的身份与姓名,罪名是里通外国,勾结南唐奸细,意图图谋不轨云云。

    围观的众人大哗,吴家多大的势力?在阳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居然是吴家的小少爷和新娶不久的妻子。

    一时间交头接耳,说什么的都有,哄哄闹闹,非常嘈杂。

    码头的内外,还有神情各异的一些人,或呆若木鸡,或惊骇无语,或凑头低语,或匆忙报信。

    总之,阳翟的暗流开始涌动,蛰虫全被惊醒,一场风暴正处于酝酿之初,恐怕很快就会席卷。

    军中行刑,没有那么多讲究。

    斧手慢慢地点起了一炷香,快快地喝了一口酒,二话不说,手起斧落。

    斧头一抬,人群便凝神屏息,眼见血练高扬,四面八方发出哗地一声。

    这可是吴家的少爷,平日里趾高气扬,他们这些挑夫别说靠近,连直视的资格都没有,居然真的斩了?死得像条狗一样。

    不少人大声叫好,亦有人咬牙拍手。

    或许曾经受过吴家的欺负,或者受过这位小少爷的羞辱。

    总之,确实有些人感到酣畅淋漓,倍觉快意。

    陪斩的少妇全身上下只有一层轻薄的里衣,尽管发乱素颜,脸上泪涕斑斑,仍然相当貌美,更是肌肤如玉,春光无限。

    附近太多人在看着她,多是男人。

    她似乎能感到一道道色眯眯的视线,随着无孔不入的寒风钻入薄衣,一寸寸地刮过她的肌肤。她几乎感觉不到寒冷,只有热透全身的羞耻。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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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介绍:
人人都喜欢美人,风沙喜欢成就美人。路数邪门的幽诡妖女,圣洁无暇的清丽仙子,冷艳娇娆的江湖帮主,名闻天下的绝色舞姬,掌控一国的冷酷女王……性格迥异的美人一一现身于残酷的乱世,成为当世瞩目的焦点,肩负起不同的使命,推动天下从纷乱走向统一。作为操纵和塑造者,风沙始终处于少有人知的幕后,历史并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岁月的灰尘渐渐掩盖至深埋只剩一句:若见花雨,必是兴风。郑重强调:本文很正经*3兴风之花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兴风之花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