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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风落木     兴风之花雨txt下载     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情感专家

    清晨,锣鼓喧嚣,隐约透窗,招婿大会即将隆重开场。

    风沙被吵醒了,双手揉揉眼睛,发现还是睁不太开,于是拖泥带水地从郭青娥的身上爬到床的另一侧,继续抱着香喷喷的老婆香喷喷的睡觉。

    换边的原因就是因为手酸换手。

    郭青娥从来平躺,躺上就纹丝不动。

    可以感受到她缓慢稳定的心跳,微不可查的胸口起伏,以及撩人的鼻息和更加撩人的掌心触感。

    除此之外,根本不似活人。

    一条胳臂搭上去,一直保持横向,尽管纵向自如,时间一长,酸痛难忍。

    他那些贴身侍婢时刻关注他的感受,竭尽全力逢迎取悦,随时变动姿态,极尽讨好之能事,所以他原来从来没有操心过睡觉的姿势。

    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其实是枕抱他,不是他抱枕。

    郭青娥自然不会拒绝他,想也知道,绝不会主动。

    既然敌不动,那就我动。

    胳臂实在撑不住了,其实可以翻个身,跟郭青娥背对背。

    他当然不肯。那就人动,反正死也不撒手。

    在感情方面,他自认比永宁强多了,有责任更主动一些。

    吃点苦、受点累实在情理之中。

    起码风沙认为,他真的很努力。

    郭青娥倒是直言不讳,几次之后十分坦诚地告诉他,觉得他好像一只在树上睡觉的猴子,还是特别不安分那种,睡一会儿爬一下,爬一下又睡一会儿。

    风沙颇为无语,很想反问你当树开心吗?毕竟没问出口,该爬还得爬。

    两人都是那种理智过头的人,难得找到合适的方式增进彼此间的感情。

    亲密接触就是最适合的方式,哪怕被郭青娥当成猴子也总归得大于失。

    如果弃而不用,他都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窗格忽然咚咚作响,风沙只好钻出温暖的被窝,披袍,起身,开窗。

    窗户一开,马珂润本该凑来明媚的娇颜,挤出个讨好的笑脸,然后轻手轻脚地翻窗进来悉心服侍。

    结果人是进来了,却没笑脸,脸色相当难看,神情甚是不安,递来一张纸条,边展边说道:“珂海刚才在主人的门缝下发现的,不知道何时送来的。”

    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到主人门外,还往门低下塞了字条。

    如果不是字条,是毒烟怎么办?

    作为主人的护卫,她和珂海严重失职,惩罚挨定了,只盼主人不要生气。

    风沙看完字条上的内容,不怒不喜,若有所思。

    字迹歪斜别扭,明显是不熟悉写字的手书写而成,比如右撇子的左手。

    字条抬头是简短干脆的“风少”二字,倒是落款长得要命“一个想要讨好并祈求怜悯的卑微的可怜人”。

    字条的内容显示这个留纸条的家伙一点都不卑微,也看不出半点可怜。

    上面简述了昨晚登封府衙内外的异动,龙门武馆内外的异动,龙门山庄内外的异动。

    简而言之,一张大网正当头罩来。

    至于到底罩向谁,仅凭字条的内容无法判断。可能针对整个龙门山庄,可能针对山庄里的某个人。当然,也有可能针对他。

    能够这么快弄到这么详细的情报,组织之严密,扎根之深入,绝对非同一般。

    如果拥有这种势力的人都卑微可怜,恐怕整个登封县没几个人不卑微不可怜。

    “珂海查证过了,起码部分情况属实。”

    马珂润补充道:“起码龙门山庄外围确实有些异动,他正在尝试悄悄联络赵姑娘、玉怜公主和授衣小姐,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风沙嗯了一声,往门边努嘴道:“罚跪到他回来。”

    马珂润喜形于色,伏身磕头,快速爬到门边,掀开自己的外裙和内衬,把佩剑连鞘往光溜溜的膝下一塞,按膝挺身面壁思过。

    相对于严重失职的罪过,罚跪是最轻的惩罚,而且只用等到珂海大哥回返,时间长不了,如果没有剑鞘硌着,等同于坐着。

    说明主人并没有生她的气,只是按着规矩例行公事而已。

    要是云首领还在,她和珂海恐怕十天半月都别想爬下床。

    风沙拿着字条看了半天,不时对着灯光横横竖竖地摆弄,琢磨给他送字条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设想了很多,也圈住重点。不过,除非有人现身承认,否则无法确定。

    无法确定是谁,那就无法确定其目的。

    风沙讨厌一切不确定,所以无论是谁塞得字条,都是马屁拍上了马腿。

    在他看来,这是故弄玄虚,讨厌之极。

    珂海总算回来了,难得光明正大地敲门。

    几乎所有人都跑去凑招婿的热闹,不然来龙门山庄干嘛?

    像风沙这样猫在房里睡懒觉的人绝无仅有。

    连郭青娥都起床了,与不起床的区别仅在于坐起来打坐。

    珂海拜过夫人,凑近主人道:“赵姑娘说一切尽在掌握,无需风少费心。”

    风沙一听来了兴趣,起身道:“走,跟我去看看。”

    珂海略显迟疑,小声问道:“主人是要小人跟着吗?”

    风沙有些莫名其妙:“不要你跟着要谁跟着?”

    珂海不知为何高兴起来,一本正经地向马珂润道:“你留下来好好服侍夫人,知道吗?”

    马珂润抬眸回瞪他一眼,乖巧地低头称是。

    风沙见两人像是眉来眼去,心有所悟,但也没说什么。

    对身边人他一直都预设安排,只是不会明确罢了。

    别看他喜欢靓丽的妙龄少女近身服侍,实际上多数剑侍不会留过三年,反倒是弓弩卫可以一直跟在他身边。

    毕竟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他不可把人家的大好年华全部荒废在他这里,三年之后就会除去奴籍。几名贴身侍婢他都在设法安排外放,何况剑侍。

    这些剑侍牺牲了最好的年华,离乡背井,跟他东奔西闯,对他言听计从,经常冒着生命的危险,风里来雨里去。总不能让人家白跟他三年吧?

    虽然他实在不可能全部照顾过来,还是希望每位剑侍都能有个好归宿。

    当然,无论归宿何在,人还在他手下,亦如四灵的组织,只入不出,除非叛离,所以他很乐见弓弩卫和剑侍看对眼成婚,甚至没少暗中鼓励。

    比如鼓励男女搭伴,扮兄妹,扮夫妻,扮什么都行,只要常在一起,总会生出感情。

    ……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一对背锅侠

    龙门山庄和龙门武馆交界处,是山庄内最大的平地。

    招婿的会场正是在此摆开,离风沙所住的小院距离不远,很快就走到了。

    一眼望去,黑压压地全是人头,上千人不至于,五六百人应该有。

    当中是一座临时搭建的棚台,离地面大约一人高,三面开放,一面倚楼,当中是擂台,正有一对青年拳来剑往。台上啸啸有声,台下喝彩不断。

    主位坐北朝南,一位健硕的中年人当中而坐,应该就是夏庄主,身侧斜座女子应该就是夏夫人。

    几名少年少女立于其后,夏小姐也在其中,袍后六条白狐尾尤为醒目。

    这一排该是夏家的晚辈。

    几人正在交头接耳,有说有笑,似乎讨论擂台上的比武。

    棚台两侧边沿处,各有近十杆旗帜迎风招展,每一杆旗下都设有一处座位,授衣赫然在列,位置很靠近主台,旗上龙飞凤舞写着“三河帮”。

    初云和马玉怜的座位稍稍靠末,且正好对面,背后的旗帜上一写“富春会”,一写“闽行帮”。

    显然这就是两女现在的身份,肯定是真的,绝对经得起查证那种。

    风沙对这两个帮会毫无印象。

    抛开初云不提。他的几名贴身侍婢都有自己的人脉关系,就算一开始没有,后来也会有,哪怕不主动经营,也会有大把的势力愿意投效,甚至依附。

    比如纯狐姐妹很容易跟一些江湖势力搭上关系,马家姐妹天然被一些闽地势力所亲近。

    他不可能事无巨细全部了解,没有那个必要,得用就行。

    这次启程出行,诸女分别领头,都动用了自己的关系。

    比如绘声弄来了一份堪称豪华的通关文牒,北周六部都有保人具名签押。

    与之相比,两个帮派的身份根本是小菜一碟。

    当下场面看似乱哄哄的杂乱无章,其实各安其位。

    台上有座之人的手下都在最内圈,大多列队排在自家旗下。

    少则数人,多则一二十。

    再外围些就是八方来客,更外围则是四方散人。

    风沙来得最晚,自然在最外面,也就目力所及,看个热闹而已。

    擂台上两个人正来回剧斗,其余细节瞧不清楚。

    风沙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道:“莫非这就是比武招亲?谁的武功最高,谁就抱得美人归?是不是太儿戏了?”

    他不喜欢热闹的地方,轻易不会往人群里挤,仅是站在松散的外围,旁边除了珂海,最近的人也在十步之外。

    珂海为人有些木讷,对不了解的事情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是干笑。

    他忽然敛容,往后迅瞟一眼,整个人随之侧身,神情警惕,手摸刀柄。

    “这只是个形式。”

    后方不远一个女声道:“夏家真要看中谁家的公子,此人一定会独占鳌头。”嗓音有些清冽,语气有些冷漠,听着有些熟悉。

    风沙扭头打量一眼,这女人他认识,郑州侍卫司的嵩陵主事方宗花。

    两人最初在新郑打过照面,几天前又在嵩阳小镇打过交道,还被这女人关了一晚上。他那侍卫司特使的身份得到证实之后,方宗花才把他放了出来。

    “其实这也是江湖上约定俗成的规矩。”

    方宗花从后方缓步走来:“江湖上每逢聚众,不管因为什么,必须要给初出茅庐的少年一个乳虎啸林的场合,更是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珂海闪身拦住,同时扫视后方不远处两名其貌不扬的劲装汉子。

    风沙歪了歪头,珂海这才让开,手则握实了刀柄,警惕的警戒。

    方宗花行来与风沙并肩而立,遥望擂台,目不斜视,继续道:“聚众的主人会收获江湖的赞誉和威望,哪怕花费不菲也值得。”

    风沙对她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更不知道这小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尽管对江湖事不感兴趣,还是安静地听着,不曾打断。

    方宗花嫣然转视道:“陈先生在这里看到我,不感到意外吗?”

    风沙古井不波地道:“正是意外,所以请教。”

    方宗花偏头凑近,低声道:“几天前,嵩阳小镇北郊,御龙卫遇袭,柴小姐失踪,职下适逢其会,黑锅盖顶,不得不查。”语气十分幽怨。

    她确实倒霉,自从帝陵地道事发,她从新郑一路追踪追查到嵩阳小镇。

    结果帝陵的事还没整明白呢!一众御龙卫在她眼皮底下被人杀个精光,陛下的亲妹妹在她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锅一个接着一个,扣得她目不暇接,而且一个比一个大。

    这要是没个交代,恐怕她家要死满一本家谱。

    风沙看了方宗花一眼,心知这小妞的话倒是不算假话,但是把“御龙卫遇袭,柴小姐失踪”的顺序掉了个,同时隐瞒了一些细节。

    据他所知,程飞掳柴小姐在先,隐谷神通广大,并没有袭击御龙卫就达成了目的。

    身为南唐密谍的雪娘带人袭击御龙卫在后,并且帮他把御龙卫扣下的物资给夺了回来,还分文不取,算是做了个人情给他。

    御龙卫扣下他大批物资,最后却丢失,足以让方宗花怀疑他有袭击御龙卫的动机。

    莫非,这就是方宗花追来登封的原因?

    风沙心里这般想,嘴上则是另一番言辞:“在嵩阳小镇北郊遇袭,按理说你应该往北追,怎么会往南追来登封?”

    “因为袭击御龙卫的歹徒乃是南唐密谍。御龙卫押着物资回洛阳复命,出现在北郊很正常,南唐密谍则不然。我也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会往南逃。”

    风沙心思电转:“不会也来登封了吧?如果是真的,那还真是巧了。”

    方宗花微微一笑:“也不算太巧,从嵩阳小镇往南边逃,登封乃是必经之地。”

    风沙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也是。”

    方宗花单手背负,重新望向擂台:“倒是有件真正凑巧的事,正想要请教陈先生。”

    “请说。”

    “逃走的南唐密谍叫雪娘,当然可能是化名。她有个姘头叫寒苞字天放,匪号一棍十寒,在关中江湖上鼎鼎大名。”

    方宗花如数家珍的道:“寒苞有个弟弟叫寒苍字天白,是个小有名声的飞贼,号称过隙白驹,早先混在巴蜀,后来去了南方,近年跑来开封。”

    风沙不动声色地听着。

    他还是头回知道,寒天白原来叫寒苍,还是寒苞的兄弟,寒苞和雪娘居然是情侣。三人的身份都不简单,三人的关系有点意思。

    另外,方宗花提及寒天白,说明她起码知道一些勾栏客栈的事情,会不会知道更多?比如寒天白明教的身份,比如他的身份。

    如果知道,知道多少?是否皮毛,或者更加深入?目前都还不确定。

    如果他真是单纯的侍卫司特使,现在一定倍感压迫。

    那是一种数九隆冬,不着片缕,被人看得浑身通透的感觉。

    方宗花目光转来,话风也是一转:“几天前,嵩阳小镇的酒馆,雪娘就站在您的身边,当时宗花也在,还问您你认识她吗?您则避而不答。”

    风沙故作沉吟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方宗花逼问道:“现在您还是不想说吗?”

    风沙想了想道:“我知道她的身份,但是谈不上认识。”

    方宗花拿狐疑的目光使劲打量,偏偏没法逼问。

    侍卫司特使对外国谍探拥有处置权,你说我勾结,我可以说利用。至于到底是哪种,只有更高层可以介入,反正轮不到下面人来置喙。

    尽管如此,方宗花还是不肯放弃:“宗花此来正是缉拿杀害御龙卫的要犯雪娘和盗掘帝陵的要犯寒苞。两犯干犯十恶,罪无可恕,还望陈先生相助。”

    风沙噢了一声,问道:“你不是想说他们俩也在这龙门山庄吧?”

    方宗花斩钉截铁地回道:“就在当下,就在这里。”

    风沙若有所思,给他留纸条的人,莫不是雪娘吧?

    之所以告诉他到处都有异动,就是想把他给拖下水,把这池水给彻底搅浑,然后趁乱逃走?甚至浑水摸鱼?或者兼而有之?

    不对,恐怕他已经被拖下水了。

    如果方宗花在龙门山庄查到御龙卫扣下的那批物资已经物归原主,他长一百张嘴也休想把自己给撇清楚。

    这不会是个局吧?雪娘设的局。

    方宗花见风沙不做声,加码道:“崇圣门副执事拜会登封县令,通报有贼匪打算以江湖人云集的龙门山庄为掩护,意图里应外合,对登封不利……”

    风沙眸光幽闪几下。崇圣门副执事?不会是黄期那小子吧?

    “崇圣门的副执事想必不会信口开河,一定发现了某些不好的端倪……”

    方宗花仔细端详风沙的神情:“为了以防万一,登封县令急令治下各处捕役严加戒备,并令调乡兵,以待暴客。”

    风沙这会儿总算回过味来,回手一指自己的鼻尖:“你莫不是怀疑这一切都是我主使的吧?”

    “职下不敢。”

    方宗花嘴上说不敢,脸上的神情截然相反:“雪娘和寒苞恰逢其会,难免令人心生疑虑,两犯又都与您有些职下尚不够资格知道的神秘关系……”

    故意停住,意犹未尽。

    风沙鼻子都快气歪了,什么叫“人在路上走,锅从天上砸。”这就是了。

    还特么正好砸他头上。

    ……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黑与白

    日近正午,擂台上的比武接近尾声,一对少年分出胜负,相互还礼,又向主人行礼,败者下台,胜者等待。

    黄期忽然足点立桩,潇洒地翩然跃上擂台。

    卓越的轻功,引得一片喝彩。

    黄期往四方抱拳,表明了身份,然后摆开架势,与胜者开打。

    不过三招,两人对拳飞退,看似平手,刚才的胜者已经败了。

    那人心知肚明,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宛如牵线木偶,被迫三招平手,被迫多退一步。人家面子给足,他则欣然认输,因为硬撑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在场不乏高手,看得清楚分明,对黄期的武功和的风度暗自称赞,好感大增。

    接下来黄期又击败几名挑战者,每次都刚好得赢。

    哪怕眼光不够高的人都看得出黄期的武功深不可测,只是给败者留面子罢了,自然既敬且佩,更是交口赞誉。

    大家都以为夏花定将落于黄家。

    台下有人大喝道:“夏望山,伏牛山群匪拣你在登封做卧底,你也当真卖力,居然打着为女招婿的旗号,让贼匪混入,意图里应外合,祸乱登封。”

    此人满脸虬髯,年近中年,内功出众,嗓音浑雄,声震耳嗡,传遍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

    本来嘈杂的人声倏然收敛,待到他话语说完,已静至鸦雀无声。

    在场所有人不管看得见看不见,全往发声处投注视线。

    一阵死寂之后,夏庄主豁然起身,大踏步走至擂台,背手俯视道:“尔等何人,竟敢血口喷人。”

    黄期一个快步,跃至夏庄主身侧,向台下冷视道:“阁下当众告发,可知后果?如若拿不出证据,别说夏庄主放不过你,在下也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虬髯客阴阳怪气地冷笑道:“哟~这还没取人家女儿过门就开始帮未来岳丈说话了。你身为崇圣门副执事,难道不该秉公任直,难道不该铁面无私?”

    “少逞口舌之快。夏庄主声誉卓著,大家有目共睹。”

    黄期正气凛然地比手道:“在场都是江湖豪杰,既有后起之秀,亦有武林名宿。众目睽睽,是黑白不了,是白黑不了,一二妄人乱言,不足以污蔑。”

    “说得好。”虬髯客大喝一声,纵身跃上高台,与黄期面对面直视道:“如果我拿出证据,你又怎么说?”

    “在下坚信夏庄主大仁大义,乃正义豪侠。”

    黄期冷哼道:“你当众污蔑千言,不如拿出一证。相信在场诸位眼明心亮,是非黑白,自有公论。届时,我是何种态度,大家拭目以待便是。”

    虬髯客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来多久,竟敢为别人如此担保。如果我指控属实,难道你会与他同死不成?”

    “我确实来得时间不长,却与夏小姐真心相交,夏小姐的冰魂雪魄,人品贵重,在下亲身所感,十分心折。有女如此,父亲怎会是坏人?”

    黄期朗声道:“如果你拿得出证据,我自会代表崇圣门秉公裁断,至于我个人,与夏小姐共死就是。”

    金石之音,掷地有声,台下爆发一阵喝彩。

    不过,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倒是没夏庄主什么事了。

    虬髯客怔怔看黄期少许,点头道:“不愧是崇圣门人,果然有情有义。可惜遇人不淑。”忽然转视一指:“此女与夏小姐情同姐妹,不错吧?”

    正是指向授衣。

    夏冬双手揪紧衣角,神情十分紧张。

    本来她和黄期说好了,龙门武馆全力配合县衙监看授衣以及与授衣相关那些人,防止内外异动。

    只要熬过今天,让贼匪无功而返,她再和黄期一起向令君求情,以被人利用的名义,替授衣开脱。

    没曾想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把事情公之于众,这下休想善了。

    一旦授衣被当众认定勾结贼匪,那么谁来求情都没用了。

    她与纯狐姐妹的关系当真很好,当然心慌。现在都不敢去看授衣。

    黄期皱眉道:“夏小姐与授衣小姐交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虬髯客冲授衣冷笑:“纯狐小姐,你也是名门弟子,居然勾结贼匪,图谋不轨,你若知羞,赶紧交代,然后自戕谢罪,免得祸及家里,让师门蒙羞。”

    众人再度安静下来,授衣家世不凡,师门不凡,当下更是三河帮的执剑。

    三河帮近年声名大噪,势力遍布长江两淮,甚至开始往黄河流域发展,虽然目前还不是天下十三帮会,然而已经被江湖人等同视之。

    缺得仅是一次可以正式定鼎的事件,比如一场大战。

    此人居然敢如此直言不讳,开罪授衣,这可不是好玩的,会死人的。

    授衣安之素若,淡淡地道:“你算老几,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让本小姐死,本小姐就得死?指控半天,证据何在?”

    众人交头接耳,觉得有道理。如果这人仅是一直指控,却拿不出证据,恐怕危险了。

    虬髯客嘿嘿一笑,忽然抓住背负的包裹往地上一扔,嘴上道:“这是我从纯狐授衣那里偷来的,因为太多,只拿了几把。大家看看,这算不算证据。”

    包袱落地散开,现出几把擦得油亮的臂弩。

    台下众人看不太清楚,好奇心勾得人奋力窥视,不乏踮脚,甚至跃起。

    凡看清者,无不色变。

    台上两侧还坐着几位武林名宿和一众帮会的高层,他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个豁然起身,目光在授衣和臂弩之间来回扫视。

    首席一位老者冷视授衣,森然道:“纯狐授衣,这几把弩弓真是你的?你那儿还有更多?私携禁弩,你想干什么!造反吗!!”

    虬髯客大声道:“在场她的手下以及朋友,加起来足有百人,内有龙门武馆配合,外有贼匪呼应,仗之弩弓,强袭县衙都不成问题,登封恐成炼狱。”

    台上台下,哗然大作。

    有人喝道:“包围他们,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似乎有人早有预谋,授衣、马玉怜和初云在台上坐得很开,在台下的人手分得很开。

    周遭的那些江湖人也似乎早有准备,纷纷拔出兵器,三面包围之。

    三女的手下立时背靠高台成圈缩紧,同样拔出了刀剑,与之对峙。

    大战一触即发。

    ……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瞬间翻盘

    高台的外围,方宗花感到胜券在握,自信满满地笑道:“陈先生对当下形势怎么看?”

    风沙瞟她一眼,还以微笑:“一出好戏,还算有趣。”

    其实他对当前的情况并不了解,但是他信任初云。

    初云传信说一切尽在掌握,自然不可能毫无反应就被人逼上绝路。

    直到现在,初云还没有任何反应,说明当下的情况尚在掌握之中。

    他不必心急,继续看戏就是了。

    风沙的反应令方宗花笑容微僵,旋即展颜道:“陈先生觉得哪里有趣?”

    她认为此乃绝杀,陈特使根本是在故作镇定,她必须要尽快击碎这份镇定。只有彻底击碎,她才有可趁之机。

    毕竟人家是特使,只要自己不乱阵脚,她很难抓住痛脚,一旦人家缓过气来,那就不止是穿小鞋的问题了,本就被盖满黑锅的她,恐怕会被彻底盖死。

    风沙笑了笑:“那位崇圣门的副执事比你有趣。”

    方宗花暗里嘲笑,心道都火烧眉毛了,你居然还想挑拨离间,是不是黔驴技穷?面上嫣然道:“何以见得?”

    “不管今日这事何等结果,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成,他有功劳,他大义凛然,至不济还可以大义灭亲。不成,那是别人诬告,能怪得了他吗?”

    风沙啧啧道:“他从头到尾都在维护夏庄主和夏小姐,当真有情有义。你再看看你,本该先躲着我,事成之后再现身不迟,偏偏现在现行,啧啧~”

    方宗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变得相当难看。

    风沙不怀好意地道:“如果我跨过这道坎,你猜我会怎么弄你?”

    顿了顿,补问一句:“那个满脸胡子,出面叫嚣的家伙,是你的人吧?”

    方宗花转开视线,目光重新投向高台,闭上嘴不吭声。

    “不想说算了,我不逼你。”

    风沙似乎来了谈兴,伸手指道:“那小子道貌岸然,瞧着十分不爽,总不能什么便宜都让他给占了。所以你尽管放心,就算要弄你,我也先弄他……”

    他觉得这是个机会,或许可以借方宗花之手,把黄期给秘密扣下。

    如果将来柴兴得知自己的亲妹妹死了,想要追查是谁干的,那么正好通过侍卫司把黄期给交上去。

    届时,无论隐谷怎么往他头上扣黑锅,不仅徒劳无功,而且一定适得其反。扣得越狠,柴兴越恼。

    这时台上,初云笑盈盈地挺身而起,似乎正在说些什么,引得台上诸人纷纷转目视之。

    不过,她并没有乱呼,声音一点都不大,别说外围听不见,连高台旁边都未必听得清。

    高台上那些人的脸色开始起了变化,连黄期都不例外。

    一行人忽然围上初云,但是并非动手,像是看着什么。

    方宗花见之,心下不禁忐忑,忍不住问道:“她是您的人吗?”

    风沙正在琢磨着初云的杀手锏到底是什么,随口道:“她可以是我的人,你也可以是。漂亮的女人嘛!有时候确实有些优势。”

    方宗花的眼神慌了一下,呼吸也乱了一下。她听懂了话里的暗示,如果这次失败,她恐怕就要拿自己的身体和尊严去求人家高抬贵手了。

    她出身侍卫司,干着密谍这行当,当然不可能是什么贞洁烈女,然而还是倍感屈辱。

    因为不是她想要主动达到什么目的,或者换来什么,而是被迫屈从,还要迎合羞辱。

    “在下与在座众位前辈、长辈商量过了,确定贼匪之事全然子虚乌有……”

    黄期忽然面向台下,朗声道:“此事全是误会。在场诸位前辈都可以证明,授衣小姐绝非歹人,倒是此人信口雌黄,用心极其险恶。”

    台下轰然大哗。

    本来剑拔弩张,本来板上钉钉,怎会有这种反转?

    大家一时间无法接受,纷纷疑问,甚至质问原因。

    台上那些人无一人反对,显然认同黄期所说的话,否则台下已经闹开。

    不过,除了黄期发声,其他人并没有出来解释为什么,仅是个个肃容。

    虬髯客早就发现情况不对,黄期话未说完之前,他已经退进人群不见。

    加上场面乱哄哄的一片嘈杂,谁也听不清楚谁说话,谁也顾不上身边人,倒是让他顺利溜走。

    夏冬跑去授衣跟前,红着脸低着头,似乎一个劲地道歉。

    这边,方宗花的脸色一阵变幻,很快又恢复如初,转身面向风沙,凝视道:“陈先生,宗花知道错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

    风沙哪知道怎么回事,嘴角露出一抹故作高深莫测的微笑,仅此而已。

    方宗花只能幽幽地叹了口气。

    “安静,安静,请听我一言。”

    那边高台,夏庄主双手抬起虚压:“有人心存恶意,陷害纯狐女侠,败坏纯狐女侠的名誉,鄙人深感愤怒,向纯狐女侠诚恳致歉。”

    授衣欠身道:“夏伯伯言重了,唤我授衣就好。这是小人作祟,与夏伯伯何干?授衣与夏姐姐情同姐妹,任谁跑来挑拨那都是自取其辱。”

    夏庄主含笑捋须。

    授衣牵起夏冬的手,扬声道:“今天是夏伯伯为夏姐姐招婿的好日子,千万不要被不知所谓的小人败坏兴致。后面摆开了流水宴,还请大家移步……”

    台上诸人纷纷招呼手下去往台后宴席。

    三女的手下也纷纷刀剑入鞘。

    大家收起兵器先后离开,剑拔弩张的紧张形势不复存在。

    风沙冲方宗花道:“如果方小姐没有安排其他好戏,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方宗花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面上再冷静,心里也不免慌乱,听得陈特使语带讽刺,心儿更乱了。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更是手足无措。

    黄期突然排众出得人群,急匆匆地走来,脸色十分阴沉,直奔方宗花,抬目看见方宗花面对的风沙,神情一怔,迟疑道:“陈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了方宗花一眼,脸色恢复如常,甚至挤出个笑容:“两位认识?”

    ……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陈特使的身份是绝密,方宗花不敢乱说,转视黄期,岔话道:“你过来干什么?”

    崇圣门不仅拥有官方的背景,也拥有半官方的身份,归礼部下署负责宗教事务的祠部司辖管。

    其正副主事都需要得到祠部司的任命,甚至本身就是祠部司的派员。

    所以在方宗花看来,黄期就是个听命办事的家伙,而且职位很低。

    身为侍卫司都头,她见官都大一级,何况面对一个微末小吏。

    她有权让其唯命是从,不从则罪。

    语气做派也就难免高高在上,完全是上级俯视下属的态度。

    黄期看了风沙一眼,犹豫少许,往方宗花凑近些道:“有件事想找方姑娘确认一下。”显然不想让陈风知道。

    方宗花寒着脸道:“有事就说,他不是外人。”

    事到如今,一败涂地,再不坦诚一点,她担心陈特使把她给活活玩死。

    还不如光棍一点,免得让人家疑心生暗鬼,觉得她又在坑他。

    黄期听得一呆,忍不住打量风沙,琢磨“不是外人”又是什么人。

    方宗花见他不吭声,有些不耐烦地斥道:“你倒是说呀!”

    黄期赶紧从袖中取出一份文牒,挤出个笑脸道:“方姑娘,你帮忙看看这个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还在隐谷,还有师傅撑腰,他完全可以不把侍卫司放在眼里,现在失去了隐谷和师傅的庇护,哪里还敢得罪这种强权官署。

    哪怕人家态度差点,他也得忍着,还得陪笑。

    方宗花接过文牒打开看了几眼,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苍白得要命,啪地一下倏然合拢,颤声道:“你们刚才在台上看得是这个?”

    黄期是点头,见她这副模样,有些不明所以。

    方宗花全身都僵了,手足俱凉,声音更颤:“这上面的内容,他,他们都知道了。”

    黄期跟着紧张起来,继续点头。

    方宗花深吸口气,勉强定神道:“你现在立刻赶过去告诉他们,这件事谁都不准透露半个字,否则定以谋叛罪论处。”

    谋叛者,背国投敌。亦属十恶不赦之重罪。哪怕没有实施,仅是有企图,那也是首犯绞刑,从犯流放。一旦实施,不分首从皆斩,家属流放。

    黄期啊了一声,双目瞪圆。

    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居然连透露都算谋叛。

    方宗花眼眶都红了,咬着牙低喝道:“快去啊!这东西先交给我,你快去警告他们,我待会儿也会过去。”

    黄期回神道:“知道了。”又看了风沙一眼,快步离开。

    他人一走,方宗花双腿一软,噗通一响,竟是直接跪下了,语无伦次地哆嗦道:“陈特使,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错了……”

    风沙一脸懵逼,轻咳一声道:“大庭广众,像什么话,站起来说话。”

    方宗花双手使劲撑了几下,身体居然已经软到挺不起来。

    她那两名手下急忙忙想来搀扶,方宗花瞪眼道:“滚开,不准靠近。”

    两人不明所以,但是令行禁止,果然不扶反退。

    风沙伸手搀了一下,虽然他没什么力气,方宗花总算站起来了,战战兢兢地把手中的文牒交给他,同时结巴道:“这个您拿着。”

    风沙心中挺好奇的,接过来展开一看,顿时恍然。

    这是一份内库和军器所共同签押的密令,着持令者秘密押送一批军械去往许州交割。

    军器所令自然吓不到方宗花,把方宗花吓瘫的是内库签押和“秘密运往许州交割”。

    内库就是皇宫的府库,也就皇帝的私库。

    又正值许州忠武军将要开征南唐的前夕,所以这批军械很可能攸关陛下的南征大计。

    至于怎么攸关,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如果陈特使的使命与之相关,事情更加严重。

    结果因为她的缘故,在这种场合被公之于众。

    如果让南唐方面侦知,后果不堪设想。

    不用如果,南唐密谍首领雪娘就在这儿呢!说不定已经知道了。

    她眼前发黑,仿佛看到自家的家谱正在被人论页打红叉,恐怕要一页一页地死了。

    风沙很清楚方宗花为什么会惧怕成这副鬼样子,实在忍不住想笑。

    这份军械押送令肯定是真的,应该不是初云弄来的,北周方面对她防范还是很严的,授衣估计也通不了这种渠道。

    要么是绘声,要么是马玉怜,更有可能是马思思同过金素玉帮姐姐弄来的。

    弄来的目的,无非是让同行的弓弩卫和剑侍可以在北周境内合法的携带弓弩,甚至可以秘密携带,目的地也绝对不止许州一处。

    不知初云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拿出了许州这一份。

    弓弩卫和剑侍的防卫一向严密,怎么可能被人盗走弩弓还不自知?

    恐怕是初云发现有人试图盗取,于是将计就计,甚或至有意漏风,来了个诱敌深入,故意引导人家来盗,然后再当众拿出此令。

    事实证明,确实是绝杀,可以瞬间翻盘那种。

    初云这小妞耍起阴谋诡计,还真是又阴又狠又顺溜,颇有些周宪风范。

    方宗花这会儿总算定下神,低声道:“求陈特使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卑职一定封锁消息,将功赎罪。”

    风沙正想听这话呢!嗯了一声道:“你想怎么挽回?”

    方宗花眸闪厉芒:“登封县的捕役和乡兵已经围住了龙门武馆和龙门山庄,我可以下令……”斜起纤纤玉指往颈上狠狠地虚划一下。

    就是斩尽杀绝的意思。把知情人全部灭口,秘密自然也就保住了。

    “你昏头了,开什么玩笑?”

    风沙斜眼道:“就算几百头猪也不是那么好宰的,何况几百个携刀带剑,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就凭这些捕役乡兵,真要打起来,谁宰谁还不一定呢!

    方宗花也是张皇失措,少了冷静,闻言总算清醒过来:“求特使指教。”

    风沙故作沉吟道:“他们还算小心,知情人应该仅限高台上那十几个,这些人在江湖上有身份有名望,拖家带口,不难对付。杀鸡儆猴足以噤声。”

    方宗花还是觉得不安全,忙道:“数数也就十几个人而已,依卑职的意思,杀鸡儆猴不如斩草除根。”

    风沙心道你还真是心狠手辣,嘴上道:“都是久混江湖的老狐狸,你真有把握一网打尽?如果不留神跑掉几个,信不信人家跟你闹个鱼死网破?”

    方宗花心道也是,赔笑道:“卑职鲁莽。还请特使示下,谁**最好?”

    风沙淡淡道:“我看那个崇圣门副执事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方宗花愣了愣,迟疑道:“他?”觉得有些冤枉,转念一想,她现在哪顾得上人家冤不冤枉!死道友总好过死贫道。

    风沙觉得这小妞手太黑,赶紧补了句:“只是拿下扣下,没有必要真取他的性命,完全可以让他配合你演一场戏嘛!”

    黄期乃是杀害柴小姐的凶手。如果隐谷将来敢把这口黑锅往他的头上扣,他就通过侍卫司把黄期往柴兴那儿一送,倒要看谁倒霉。

    所以这人只能关,不能死。

    ……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借刀杀人

    流水宴围着一座葫芦状的小湖开席,占了半边湖岸,气氛十分火热,人声更是鼎沸。

    参宴的江湖人大多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刚才发生之事,种种传言猜测不一而足。

    也有不少人讨论夏小姐的未来夫婿,大家对黄期刚才的表现全都看在眼里,无不赞不绝口,认为夏庄主的爱婿不可能是别人了。

    叶三娘本不想凑热闹,毕竟嵩阳楼的事情还没完,这时越低调越好,安安静静地混过今天,明天一早与陈公子夫妇混在四散的江湖人中离开登封。

    奈何王艳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是有些放浪形骸,拉着同院的一对夫妻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放声纵谈。

    之前她们跟珂海珂润兄妹换了院子,搬过去也就一天多,同院的人都没来得及认全,就结识了住于隔壁的一对小夫妻。

    丈夫叫包放,妻子叫余珊,约莫二十出头年纪,比王艳大上几岁。

    夫妻俩自称从关中过来,瞧着很是恩爱。好像没有什么根底,据说都是师传徒受的江湖散人,看对眼了,就在一起了。

    包放豪爽爱笑,五行盘从不离手,还挑着个小担子,一副风水先生打扮。一问还真是,人家就是靠给人看坟宅吃饭的。

    余珊腼腆少话,人不算漂亮,但是非常耐看,好像没带兵器,其实缠了盘龙锁,既可做鞭,又可当绳,平常腰间环带。

    王艳甩着把酒壶,挨来给余珊倒酒:“总有一天,我也要像夏小姐这般风光招婿,风光嫁人。”

    余珊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地抿唇一笑。

    “风光也没什么好的。”

    包放凑头过来笑道:“岂不知风光在上,往往薄冰在下,看着荣光满脸,其实步步惊心。”

    王艳吃吃笑道:“你不是风水先生吗?又不是算命先生。”

    “风水相天地,相术相人身,所谓风水相术最终都要应之于人,否则纵洞天福地,与人何益?纵穷山恶水,与人何害?”

    包放正色道:“所以,相人未必会相天,相天一定会相人。”

    “是吗?”王艳将信将疑。

    “罢了,我给露上一手,免得让你这丫头给小瞧了。你看,这里山小无峰,是蛟不是龙,有山无水,是条独蛟,”

    包放凑近些道:“庄建半山腰,如楔钉蛟身,蛟虽钉住,安能不疼?此乃大凶之地。一时表面风光,内里暗伏凶险。”

    “这倒像是个风水先生说的话。”

    王艳伸手指湖:“这不就是水吗?哪里有山无水了?”

    “兴建此庄时,一定请教过高人,造湖供奉,以安蛟动。不过,此湖建于人为,恐将毁于人为。届时蛟痛又渴水,迟早翻身,一旦翻身,山覆庄倾。”

    包放一本正经地道:“山与庄都毁了,人还能安好不成?你若不信,我把话放在这里,此庄兴于此湖,也将毁于此湖。”

    王艳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道:“你倒是告诉我怎么毁?”

    包放摇头晃脑地道:“无水自然毁于火。”

    王艳讶道:“火灾?”

    包放微笑道:“火灾是火,战火是火,也有可能是毁于一五行属火之人。在下修为有限,只能大略粗推,还算不了那么细。”

    叶三娘含笑插话道:“包兄真是好本事,可惜夏庄主他听不到,否则一定把包兄待为上宾,重金礼聘为龙门山庄化危解难。”

    她可是老江湖,不像王艳初出茅庐,人家一番话看似高深莫测,其实说白了还是云山雾罩两头堵,没一句瓷实话。

    这样解释也可以,那样解释也说得通。总之,怎么解释都对。

    包放听出叶三娘话里暗藏的讥讽之意,微微一笑,也不辩解。

    王艳倒是很感兴趣,缠着包放问个不停。

    在场三人很快看出她其实想问姻缘,就她自己不知道别人已经看出来了,还在那儿旁敲侧击,半天不入正题。

    一众面色冷肃的锦衣人忽然从流水宴中穿行,直接来到湖心亭前,封锁住通往湖心亭的桥。领头之人,是一名锦衣女子,当先上桥,当先而入。

    湖面上不知从哪冒出几只快舟,把湖心亭给团团围住。

    除了此间主人,湖心亭中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闹出这种惊动,自然惹来四方瞩目。

    众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些锦衣人是什么人,一个个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余珊和包放相视一眼,两人脸上神情莫明,似乎喜忧参半。

    包放借口方便,带着余珊来到流水宴尾,一处假山之后。

    余珊转目看附近无人,目光越过假山之侧,望着湖心亭,轻声道:“她是侍卫司的首领,怎么会当众亮相?”

    包放沉吟道:“可能跟刚才纯狐授衣拿出的文牒有关。”

    余珊一直眺望,肃容不语。

    “也不知道文牒里到底什么内容,那些家伙像见着圣旨似的,连这个心如蛇蝎的方宗花都不惜亲自露面。”

    包放叹道:“现在打肯定打不起来了,看来你借刀杀人没有成功。”

    “什么叫借刀杀人?”

    余珊不悦道:“又不是我撺掇那个崇圣门的家伙跟人过不去,也不是我鼓动县衙大张旗鼓调兵包围,更不是我居中联络,让方宗花搭上黄期。”

    包放笑道:“你只是把方宗花引来这里,窥得机会,来了个顺水推舟。”

    余珊冷冷道:“分明是她阴魂不散,甩都甩不掉,怎么是我引她来呢!”

    “咱们去哪不成,为什么要跑来龙门山庄?为什么今早你要给那个姓陈的小子塞条子?”

    包放嗤嗤笑道:“难道不是借刀杀人?难道不是想要卖个顺水人情,甚至希望他被方宗花拿住,你再设法救下……”

    余珊脸色一变,寒声道:“寒天放,我警告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再要胡说八道,我对你不客气了。”

    “那个姓陈的小子到底是你什么人,之前卖他的人情还不够大吗?那可是满满几车金银细软,哪怕只取一车,咱俩几辈子都够了,你居然白白送还。”

    寒天放双手扳住余珊的双臂,晃动道:“雪娘!难道你不想跟我长相厮守吗?为什么放弃荣华富贵不要,非要重新跳回这潭泥涝。”

    “你知道的,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雪娘眼神渐渐软化:“你再帮我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我保证这次之后,一定与你长相厮守,我给你生孩子,咱俩再也不分开。”

    寒天放有气无力地道:“又是最后一次,这已经是第几次最后一次了?”

    雪娘纵身入怀,闭目道:“我保证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你再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寒天放哑声道:“让我相信也可以。你告诉我,那个姓陈的小子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如此拼命讨好,卖人情还不留名。你,你到底跟他什么关系?”

    “你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

    雪娘犹豫少许,仰脸道:“他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大人物。”

    寒天放忍不住问道:“既然是大人物,怎么会不为人知?”

    “这有什么奇怪的。”

    雪娘凝视道:“贵教的日光明使算不算大人物?但是又有几个人知道令弟就是贵教的日光明使?”

    寒天放愣了愣,小声道:“他比我这个哥哥强多了。”

    “有些话你不爱听,我还是要说。有些人捏死你我就像捏死蚂蚁那样容易,蚂蚁想要获得这种人物的好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却很容易被踩死。”

    雪娘幽幽地道:“为了博取好感,还不被踩死,我已经竭尽全力,求你不要因为嫉妒坏了大事,好吗?”

    “你是想说那个姓陈的小子就是那种大人物?”

    寒天放语气莫明地道:“我承认他一开始装嫩瞒过了我的眼睛,后来才知道他的确不简单。但要说你我是蚂蚁,有些过了吧!”

    雪娘沉默少许,道:“你说符王算不算大人物?”

    寒天放点头道:“北周国丈,还是异姓王,兄弟几人都是一方军使,他若不算大人物,世上就没有大人物了。”

    雪娘道:“这样一位大人物,之前千方百计地想要逃出人家的掌心,我历经万难才帮他脱身……”

    寒天放接话道:“这我知道,当时你让我在潼关和风陵渡给他安排好。”

    “不错。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也以为事情成了,结果人家不过派手下在路边搭了个台子、亮了下相。”

    雪娘叹气道:“那个老东西别说反抗,居然连逃跑的勇气都鼓不起来,毫不犹豫地把我给卖了,把我的手下全部杀光,只剩你……”

    寒天放叹气道:“我看过你的留信才知道你当时打晕我,是为了救我。”

    雪娘冲他笑了笑,又把脸蛋贴上他的心口,继续道:“你以为那是谁的手下?”

    寒天放脱口而出:“不是柴皇吗?”

    除了皇帝,还有谁能让符王如此畏惧?

    他一直认为符王功高盖主,受到柴皇的忌惮,所以意图处置之。

    雪娘身为南唐密谍,自然要跟北周对着干,于是解救之。

    “当然不是。忘了告诉你,嵩阳小镇北郊那些押车的家伙才是柴皇的手下,已经被你我联手杀光了。”

    寒天放难掩诧异之色,如果早先知道那些人是柴皇的手下,他还未必敢动手呢!转念问道:“那是谁的手下?”

    雪娘再度仰脸看着他。

    寒天放与她对视,渐渐变成了大小眼,咋舌道:“陈风的手下!”

    雪娘投以赞同的眼神。

    寒天放结巴道:“他到底是什么人?”雪娘毫不犹豫地杀光了柴皇的手下,却如此惧怕那个陈风,他实在难以理解,难道陈风比皇帝还厉害不成?

    “他不姓陈,姓风,其实是我大唐的驸马,起码曾经是……”

    寒天放啊了一声,这个他真没想到,做梦也想不到啊!

    雪娘看他一眼,轻声道:“算了,有机会我再慢慢跟你说,现在当务之急,不能让他把我的好意误解为借刀杀人,否则我真会被人家一脚踩死的。”

    ……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无胆匪类

    黄期从来没有这样懵逼过,哪怕被赶出隐谷的时候。

    他更没有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女人,说出的话好像天威律令,不容任何人置疑,甚至连张嘴解释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就给他定罪了,还是谋叛之罪。

    好在夏冬出言维护他,令他心凉的是,方宗花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闭嘴。”一点颜面都不给。

    夏冬当然恼火,忍不住拦到黄期身前,怒道:“你凭什么捉黄期,就凭你说他有罪,他就有罪了?”

    方宗花上下打量几眼,向夏庄主道:“好好管教女儿,不然我连她一起抓。”

    夏庄主赔笑道:“方都头,有话好说。”又冲夏冬道:“冬儿,还不让开。”

    夏冬见父亲居然被个女人训斥,还这般唯唯诺诺,心头更加火起,斥道:“侍卫司很了不起吗?我就是不让,倒要看看你怎么抓我。”

    诸人脸色皆变,尤其夏庄主夫妇的脸色最难看。

    方宗花格格一笑:“我知道你们江湖人最是桀骜不驯,常以武犯禁。你自觉武功高强,我拿不住你是不是?”

    夏庄主刚要说话,方宗花转目逼视,夏庄主立刻闭嘴。

    夏冬侧身甩裙,冷冷道:“不服你来试试,你和手下一起上也行。”

    方宗花认真地看她少许,忽然笑了起来,且是大笑,笑得喘不过气,笑得腰都弯了,捂着肚子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喘着气道:“我为什么要跟你打?”

    夏冬皱眉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你束手就擒,为什么要跟你打?”

    夏冬哼道:“胡说八道。”

    方宗花转视夏庄主和夏夫人,淡淡道:“夏庄主上有老母在世,下有襁褓孙儿。夏夫人的娘家是卓剑峰的卓剑山庄没错吧?”

    两人的脸色随之色变。

    “谋叛乃十恶不赦之罪,不分首从皆斩,祸及家属。谁敢包庇,谁就是从犯,如果包庇黄期,就是从犯,如果你想连累全家人连坐,赶紧动手……”

    方宗花笑容恶毒,语气戏虐:“快呀!快动手啊!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一下你高强的武功了。”

    夏冬气得俏脸涨红如血,但真就不敢动了。

    其余几人更是吓得退步,活像躲瘟神一般。

    凡是在江湖上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多半家大业大,谁不是拖家带口?

    这种人绝对不会傻到跟朝廷硬杠,尤其不会傻到跟侍卫司硬杠。

    那可是皇帝亲卫,杠了就算谋反,全家株连。

    方宗花轻蔑地道:“你最好亲手把他给我绑了,再把自己也给我绑了,我算你个将功折罪,投案自首。非要等我们动手,罪名那就不一样了。”

    夏冬气得浑身直抖,一对秀眸都快喷出火来,银牙都快咬碎了。

    方宗花好整以暇地催促道:“我的耐心很有限,过了这村可就没了这店。”

    夏庄主叫道:“绑,她绑。”冲女儿呵斥道:“快呀!你真想害死全家人嘛!”

    授衣刚要说话,初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冲她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出头。

    授衣瞪大眼睛,瞪住初云,眼神十分愤怒,像是在说:你敢拦我!

    初云凑近悄声道:“郑伯克段于鄢。”

    授衣听得一呆,心道啥意思?

    初云略一沉吟,又附耳道:“这位黄公子心机颇深,未必是良人,未免夏小姐所托非人,咱们最好先等等,看看他到底是何心性。”

    这算是讨好授衣和流火,否则她才懒得管夏冬是否嫁给不良人呢!

    授衣恍然,凑唇过去道:“我怕夏姐受罪。”

    还在开封的时候,流火去过侍卫司狱接送柔娘,回来后跟她讲过里面的恐怖。

    柔娘受了照顾,仅是单纯地进去住上一晚,做做样子而已。就算这样,柔娘被放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对了,可见侍卫司的手段多么残忍恶毒。

    夏姐要是落到侍卫司手里,还能有好果子吃?

    初云附耳道:“你私下打个招呼足矣。”

    授衣心道是啊!紧提的心儿顿时一松。

    初云、马玉怜和授衣之前并没有和方宗花打过交道,只有绘声跟方宗花打过照面。绘声这两天被关着受罚,一直没有露面。

    方宗花仅是通过刚才高台上发生的事情,猜测纯狐授衣很可能是陈特使的人。仅此而已。

    在授衣看来,她当众拿出了内库和军器所共同签押的文牒,于是方宗花跑来警告见过这份文牒的诸人噤声,把她当成了拥有秘密使命的自己人。

    所以,让方宗花优待夏冬应该并非难事,把人要回来都非难事,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求主人帮忙嘛!多大点事啊!

    她真是关心则乱,还是初云精明。

    却不知初云另有盘算,乃是有意放任夏冬和家人决裂。

    至于目的……她知道风少特别喜欢兽尾,连她都戴着呢!

    其实她早就盯上了夏冬那六条白狐尾,这可是讨风少欢心好宝贝,只是一直没想好怎么下手合适。她当然不想因为几条白狐尾招惹涂山门。

    现在机会不就来了么?干嘛要弄尾巴,完全可以直接弄人嘛!

    夏冬终究没有动手去绑黄期,倒是她父亲把她给绑上了。

    她则木然呆立,任凭施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黄期等到夏冬被绑结实之后,忽然探手掐住夏冬的颈子,挟着她背靠在亭柱上,喝道:“不准过来,你们谁都不准靠近我。”

    这一下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包括自以为掌控全局的初云。

    方宗花愣了愣,嫣然道:“你快掐死她,掐不死她,你跟我姓方。”

    心道你是不是傻,居然拿自己的未婚妻威胁我?我会在意她的死活?

    真是笑话~

    黄期哆嗦道:“她,她是涂山门的弟子,无论谁敢杀死她,涂太君一定会出山报复,不信你们试试。”

    太君放在朝廷中乃是指官吏母亲的邑号,放在江湖上那就是指仙女,与仙子的区别在于尊称年长者。

    方宗花当然不会害怕什么涂太君,歪着脑袋上下巡扫,琢磨这小子到底什么意思,莫不是失心疯了?

    “我明明没有错,你为什么要拿我,你不能拿我!”

    黄期红着眼睛吼道:“放我走,放我走。不准放冷箭,刀剑也一样,谁敢砍过来,我就拿她挡,谁敢杀了她,涂太君就会杀了谁。”

    方宗花确实没想到黄期居然不是拿人当人质,而是拿人当盾牌。

    两人刚才还在谈婚论嫁,转眼之间就拿未婚妻当盾牌,还特意等到人家被捆个结实,无法反抗之后。啧啧~

    初云也在啧啧,心道无胆匪类,无耻之尤。

    授衣实在忍不住了,跳着脚骂道:“混蛋,放开夏姐,不然我弄死你。”

    方宗花看她一眼,反倒开始为难。

    她没想到纯狐授衣居然这般在意夏冬。

    如今她得罪了特使,正担心秋后算账。

    如果纯狐授衣真是特使的人,她又对夏冬下了死手,人家跑去告她刁状,她岂不是要倒血霉?

    ……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武林高手

    湖心亭的动静,震惊了亭内和岸上的所有人。

    谁也顾不上谈笑吃喝,不知不觉地靠往湖边,伸颈观望湖心亭的情况。

    奈何湖心亭离湖边有些距离,谁也听不人声,只看得眼花缭乱,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庄主为何夏小姐给绑了起来?黄期又为何把夏小姐当成人质?

    一时间,交头接耳,众说纷纭,猜测连篇。

    不是没有人试图过桥登亭查问情况,奈何守桥的锦衣人亮出了官府的腰牌,言说要务在身,擅入者罪,擅闯者死。

    如果是县衙的捕快,不少人或许还敢试着闯上一下,偏偏是府衙的腰牌,没有人敢硬来,只能隔湖远看。

    王艳也是其中一位,不仅兴趣盎然,更是踮脚翘首,为了跃过人群看个清楚,不时还跳上两下。

    叶三娘怎么扯都扯不动,心里十分着急。

    她以为嵩阳楼事发了,官差直接打上龙门山庄,找夏庄主要人。

    看现在的样子,夏庄主明显扛不住了,接下来恐怕会大索山庄。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奈何王艳没心没肺,加上喝了不少酒,居然死活拉不走,悄声几句,王艳反而笑她杞人忧天。

    大庭广众之下,她实在不敢闹起惊动,引来别人注意,自然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硬是僵住了。

    她正焦急呢!风沙带着珂海慢慢悠悠地沿着步道晃荡过来。

    多数人都凑到湖边,本来拥挤的流水宴和旁边的步道全部空旷。

    若非如此,他还不愿往里走呢!现在正好凑近些看看情况,权当看戏。

    正因为行于空旷,所以他和珂海十分醒目。

    叶三娘本就在左顾右盼,找寻出逃的路线,很快就瞧见了风沙,第一反应是拉着王艳躲开。

    结果王艳反倒醉醺醺地推了她一把,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风沙,顿时恶狠狠地瞪了几眼,重重哼了一声扭头不理。

    这一哼,又响又嗔,饱含怒意和不屑。

    旁边不少人下意识地往她看来,包括风沙。

    风沙略微顿步,转身走了过来。

    叶三娘吓得魂都飞了,心道你干嘛凑过来,深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认识?想被人一网打尽吗?

    她放开王艳,三步并作两步,拦到风沙跟前,低声道:“黑皮扎手,醒攒风紧,松人淌出。”

    风沙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好在还知道这是江湖黑话。

    珂海附耳翻译:“我们被官差识破了,赶紧溜走,不要惊动。”

    风沙还没做声呢!王艳把头凑过来,嘘道:“别说话,那边要动手了。”

    语气不乏兴奋,像是很想看人打架的样子。

    风沙转目眺望。

    湖心亭中,方宗花斜执一把短斧,带着两个锦衣人缓步逼近靠着亭柱的黄期,形成三面合围。

    风沙仔细瞧了几眼,并不看好方宗花。

    黄期出身隐谷,所学内功外功,随便一种拿出来都称得上武林绝学。

    此乃隐谷千年的钻研和积累,寻常传承绝对无法与之抗衡。

    若是在开封,侍卫司肯定拿得出与之相当的高手。

    毕竟赵仪往侍卫司里塞了不少玄武总堂的玄武卫。

    地方上那就很难说了。

    方宗花对武林高手到底有多高,似乎没有概念,又或许当真不知道黄期就是真正的武林高手。

    否则她绝不会傻到以武力压之。单论武功,在场所有的侍卫司侍卫加起来都未必打得过黄期。

    她应该以官身压之,以家族胁之,以牵挂羁绊。

    就好像威胁夏冬一样,直接把夏冬全家人的性命架到火上烤。

    夏冬武功再高,也只能束手就擒。哪怕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方宗花干掉。

    或许正因为拿下夏冬太顺利,方宗花明显轻敌了。

    这时,湖上有两条小舟无声无息地滑近黄期的身后,乌蓬之中隐有箭头闪烁,显然准备抽冷子暗箭伤人。

    风沙目光锐利,扫视瞧见,还是摇头。若论器械之利,四灵冠绝天下,天下无以过之。如果隐谷无能抗衡,早就被四灵反复践踏,而非反过来。

    事情果然不出他之所料。

    方宗花自以为引住了黄期的注意,后方小舟突射冷箭。

    嗖嗖双响,一时两支。

    黄期别说回头,连眼皮都没抬下,连同挟持的夏冬一起,两人的身体瞬间晃成残影。

    两支冷箭就像射上了虚影,直接透体而过。

    方宗花眼疾手快,挥刀连抡,当当磕飞。

    尽管如此,她还是吓出了一声冷汗。

    不是被冷箭吓的,是黄期鬼魅般的身法吓的。

    其中一箭迅疾绝伦地飞向授衣,且直冲面门。

    这一箭不仅有弓弦之力,还加上了方宗花的刀劲,速度更快。

    最关键,斜斜飞来,角度十分刁钻。

    厅内诸人神情皆变,奈何救之不及。

    来得及救援的初云和马玉怜像是没有看见一样,连眼珠都没转来。

    授衣不动声色地扬起纤纤玉手,似缓实疾地摘羽箭于指尖。

    轻松写意地好像赏花的时候探手折枝,仿佛下一刻就会置于鼻尖轻嗅。

    另一支箭则咄地没入另一根亭柱,箭羽嗡嗡震颤,显示劲力绝对不小。

    见到这一幕的几人难掩脸上惊诧之色,授衣的武功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料。

    岸边看见这一幕的江湖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细节或许没有近处更清楚,远观之下,视野更广,全程纳入眼帘,惊呼连连,此起彼伏。

    多数人流露出荒谬绝伦的神情,几乎难以置信。

    以他们的武功和眼界,实在无法相信居然有人能够空手接箭,还接得如此轻描淡写,偏偏事实亮在眼前,不信都不行。

    王艳都看傻眼了,下巴往下一落,愣是合不拢。

    叶三娘羡慕地道:“武林高第,果然名不虚传。”

    王艳回过神,不乏嫉妒地道:“看人家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呢!凭什么这么厉害。”

    她一直认为自己天资极佳,同龄师兄妹就她的武功最出色。刚才发生这一幕,对她的打击颇大,自以为还不错的武功与之相比,简直是庄稼把式。

    而她居然为此欠下了一大笔债务,差点要卖身偿还,何其不值啊!!!

    大家还没从一瞬的惊艳中回神,黄期忽然惨叫一声,凌空倒飞。

    一道白影随之凌波,六条狐尾飒飒如扇,竟是刚才还被捆个结实的夏冬。

    黄期一下子点上后方的舟顶乌蓬,尚未站稳,夏冬倏然飘至,脸挂冻霜,眼冒寒芒,双掌恍如暴雪成片横刮,带起烈烈风啸,发出阵阵怒号。

    砰砰的交击声随之暴响震颤,劲风压水,水波激荡,进而掀浪。

    舟中发出好似夜枭哭嚎的凄厉惨叫,两名锦衣人连滚带爬地翻出乌蓬,头也不抬地往水里猛扎,就好像地震将临的虫兽,慌不择路,鼠窜而逃。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乌蓬小舟轰然炸裂。

    碎布如同群蝠四散,舟身好似五马分尸。

    短短一瞬,又似很长,终于风平浪静,终于雨霁云开。

    夏冬抓着软绵绵的黄期踏水回亭,像是抓着一个装满陈粮的破旧麻袋,随手掷与地上,抬眸凝视方宗花,木然道:“这算将功折罪吗?”

    方宗花总算回神,咽了口口水。

    ……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劈树成柴

    龙门山庄一场招婿,结果招到最后,自家女儿把内定的夫婿亲手抓了。

    方宗花并没有公开侍卫司的身份,除了少数人之外,大多数人只知道是府衙跑来拿人。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夏庄主一家饱受煎熬,跑来凑热闹的江湖人则倍感扫兴。

    龙门山庄显然已经变成了是非之地,是非之地当然不可久留。

    预设的晚宴无疾而终,本还打算留下过夜的人,纷纷离开。

    大部分人连告辞都没有,甚至有些人连房都没回,直接走人。

    比如叶三娘和柳艳。

    叶三娘是雾里看花,越看越怕,再也不由着王艳的性子,直接抓来一把茶壶,灌自己一口,喷王艳一脸。

    王艳从醉醺醺中清醒,抹了几下脸蛋,呆呆地问道:“师姐,你干嘛?”

    叶三娘抓住她的手腕,边拽边道:“连崇圣门的副执事都被抓了,咱们再不跑,那就跑不了了。”

    她当然不清楚黄期被抓的真实原因,一心只往自己犯的事上联想。

    毕竟六条人命呢!还是贾三公子的人。什么是大案,这就是大案。

    尤其夏小姐和黄期当时都在嵩阳楼,全程看着贾三公子羞辱王艳。

    官府是不是正在顺藤摸瓜,所以抓了黄期?

    一旦黄期开始交代,立时拔出萝卜带出泥。

    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叶三娘拽人的力气很大,王艳身不由己地奔出几步,忽然用力甩脱,扭头道:“小贼你怎么不走,跟上呀!”

    叶三娘差点气晕过去,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应该赶紧分头逃走,干嘛还叫上同案犯一起?这不是找捉吗!

    风沙瞧了叶三娘一眼,含笑道:“你们先出城,我随后去城外找你们。”

    叶三娘稍松口气,心道谢天谢地,总算有个明白事的,赶紧附和道:“陈公子说的不错,咱们先离开登封再汇合不迟。”

    “可是……”王艳迟疑道:“人家付了那么多银子,哪有甩下雇主自己先走的道理?”

    叶三娘心道有命赚钱你也要看看是否有命花钱啊!寒下脸掏出个沉甸甸的小布包,递给风沙道:“我们师姐妹武功不济,还请陈公子另请高明……”

    王艳几乎是扑着夺过包裹,一把抱在怀里,露出死也不放手的模样,瞪大眼睛叫道:“叶师姐!”

    风沙笑了笑道:“你们在南城外第二间茶水摊等我,如果天黑前我还没到,那就不必再等。你们承担了很大的风险,不算失信,该当拿钱。”

    王艳眼睛一亮:“这可是你说的。”转向叶三娘道:“师姐!”

    叶三娘看看她的神情,又看看她紧抱的包裹,终于点头道:“好,就此说定。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一定会等你到天黑。”

    她也不待风沙点头,直接拽住王艳,使劲往人流里钻。

    走出大约七八步,王艳回头道:“小贼,你一定要来啊!”

    看着两人背影远去,风沙偏头道:“跟方宗花说黄期还有大用,不要把人给弄死了,让她派得力的心腹秘密关押,等待我的命令,再予处置。”

    珂海应是,犹豫少许,问道:“如果她想见主人,应该怎么说?”

    风沙沉吟道:“我暂时不方便见她,等她把黄期安置好再说吧!”

    黄期这个筹码要拿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绝不能让隐谷知道人在他的掌控之中,更不能让隐谷找到黄期。

    侍卫司做这事还真是最合适不过,方宗花也算精明,应该不会出岔子。

    风沙又吩咐道:“我现在去找赵姑娘,你见过方宗花之后,回去让夫人准备启程,等我回来就走。”

    珂海应声离开。

    ……

    初云估计在帮忙授衣处理些后续,尚未回来,倒是绘声还在。

    不是在受罚,而是在罚人。

    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地趴在两把条凳上,头前脚后,裙子撩起,裤子扒下。后裙摆更是直接从脑后往前兜上了头,甚至罩住了脸。

    绘声正摇头晃脑地甩着跟木条,左啪一下,右啪一下。

    使得白花花上雪泥鸿爪,甚是晃眼。

    每啪一下,挨打的那个哆嗦着报数。

    “一百二十八。”“一百三十五。”

    听声音是林羊羊和东果。

    风沙不动声色地背手合门。

    绘声听见开关门声,恰好转身,见是主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双腿一软,一下子趴到地上,手足并用的爬过来,结巴道:“主人,您怎么来了。”

    风沙反问道:“怎么,我不能来么?”

    绘声慌忙解释道:“上次主人要婢子调教她们……”

    风沙摆手道:“收拾一下,要走了。”

    除非真的有必要,否则他很少越级插手。

    尤其林羊羊和东果的底子确实不干净,想要彻底收服,确实需要上手段。

    至于上什么手段,怎么上手段,那是绘声的事,他只要得用就行。

    绘声见主人没责怪她,扑腾乱跳的小心肝一下子就稳了,起身呵斥道:“你们还傻趴在那儿干什么?赶紧快来拜主人啊!”

    两女这才战战兢兢地爬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裙,脸蛋一个赛着一个红,更是一个赛着一个烫,一直烫到耳尖,臊得下巴戳心。

    直到拜过主人,两女的脑袋也没敢抬起来。

    绘声招呼两女服侍主人,她则在旁边紧张兮兮地瞧着。

    显然把主人来此当成校考,看看她这两天调教的成果。

    幸好初云很快就回来了,两女没来得及出什么大纰漏。

    风沙让两女退下,然后向初云说了之后的安排,想问问她的意见。

    初云昨天就从珂海那里了解了情况,只是没想到风沙会对两个江湖女子感兴趣,嫣然道:“那个小丫头还好说,你什么时候对半老徐娘也感兴趣了?”

    风沙哑然失笑,道:“她们那个振武武堂有点意思,好像有点杨朱的味道,我想近距离看看。”

    初云微怔,心道难怪。她是洪烈宗人,多少了解墨杨两家的情况。

    墨家信奉非攻,通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唯有对杨朱是个例外。

    因为杨朱思想仅是存在本身就足以对墨家造成严重的现实威胁。

    杨朱不光与墨家敌对,也与儒家敌对,乃是墨儒两家共同的敌人。

    至秦汉已被灭掉,销声匿迹。至东晋曾有遗脉反复,旋即被灭。

    最后别说传承,连文字记载都只剩下只言片语,可见两家下手之狠绝。

    也正因为杨朱的下场实在太惨,各百家遗脉无不深为戒惧,不得斩草除根才会成为百家规矩。

    突然嗅到杨朱的味道,墨修当然会很警惕。

    如果发现仅是苗头,还没成为大树,多半也就止于警惕,制约了事。

    如果发现是树,墨修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痛下狠手,来一个劈树成柴。

    ……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调整和升级

    风沙此来不单是见初云,其实也要召集授衣和马玉怜,一起定下之后的行程安排。

    马玉怜很快到了,授衣稍微来晚了一些,解释说她在安慰夏冬云云。

    今天这场一闹,夏冬与家人的关系出现裂痕,又因为是招婿引起,恐怕短时间内别想再提婚姻之事。

    授衣说得比较委婉,实际上是个人都看得很清楚,今天这事必将随着散去的江湖人而广泛传播开来。

    恐怕夏冬很难再找到一个与她门当户对,还愿意娶她的人家了。

    风沙一直安静听着,没有做声。

    这件事表面很简单,内里很复杂。

    乃是小茶壶内演绎的大风暴。

    一开始只是有人推着县衙入场,方宗花入场之后,那个给他塞字条的势力跟着进场,试图把他扯进来。

    本来他并不确定幕后黑手到底是谁,直到授衣在高台上被人针对,他才想明白,始作俑者肯定是黄期。

    唯有黄期能以崇圣门副执事的身份居中联络,同时搭上方宗花和县衙,并且从中获益。

    什么伏牛山的匪患,什么内外勾结,根本是无中生有,硬扣帽子而已。

    造谣所谓的匪患,无非是想要杀良冒功。

    这一招古来有之,屡见不鲜,花样百出。

    这次不过是旧瓶装新酒,一点都不新鲜。

    虽然授衣跟这小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甚至都算不上认识,却是被黄期选中要杀的“良”,自然往死里弄。

    于是他顺水推舟,借方宗花之手,把黄期给扣住,使之成为自己的筹码。

    最终,好几只手先后伸到水里搅合,硬是把一件小事生生地搅成了大事。

    这就是小孩挥大斧的弊端,黄期力不够,偏要借以强势,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加以控制,那就很容易反伤自己。

    黄期自作自受,却把夏冬给害惨了。

    整件事中,夏冬最无辜、最冤枉。

    估计她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恨谁,又该怨谁。

    如果没有明白人点破的话,恐怕她到死都不会知道。

    风沙在这件事中并非白莲花。

    黄期想要借刀杀人,他则夺刀在手,然后反杀。

    最终砍下的刀,他是握刀的手。

    其实夺刀之后他已经可以预料到后果,完全可以收刀回鞘,化风雨为轻云,然而为了扣住黄期,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砍了。

    所以听授衣提及夏冬的情况,开始琢磨怎么补偿人家。

    既然他挥了刀子,那就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总不能让一个大好的姑娘就这样毁了终身吧!

    初云忽然插话道:“事已至此,干脆把夏小姐带上。暂离伤心地,对她、对她的家人都有好处,也让她顺便散心,说不定行旅途中能够结识佳侣呢?”

    她认为喜欢兽尾的风少可能会对夏冬感兴趣,至少也会对夏冬那六条白狐尾感兴趣,于是试图创造机会。

    但也不会强迫夏冬屈服,更不会直通通地送。

    她只管引水入流,然后坐看是否能够水到渠成。

    这正是她聪明的地方。

    就算想拍风沙的马屁也会循序渐进,先以铺垫。

    就算揣测风沙的心思揣测错了,也不会拍上马腿。

    授衣眼睛一亮,转目去瞧主人,露出祈求之色。

    她此行并非游山玩水,而是给主人做斥候,一路上事务甚多,机密之事甚多,实在不方便带个外人同行,除非主人同意。

    初云一番话,打到风沙的心坎里,沉吟道:“夏小姐是你的好姐妹,照顾是应该的。这样,由玉怜担任前行斥候,你来负责侧翼,兼陪夏小姐散心。”

    授衣顿时展颜。作为侧翼,离主人最近,事情也少。

    除非马玉怜像她之前那样被四灵蒙蔽误导,否则只需跟在主人附近策应就行了。平常事不多,带上夏冬也方便。

    马玉怜有些不情愿。前行斥候事多责任大,很麻烦的。

    然而,再借她给两个胆,她也不敢拒绝主人,更不敢当面拒绝。

    初云含笑道:“看来我只能负责后勤了。”

    风沙正色道:“不止后勤,还是由你来居中联络。”

    初云此行本来只是跟随替补,可有可无,然而一路走来,初云安排缜密,协调细致,几女遇上碍难的时候,都喜欢找初云问策。

    毕竟找主人很可能会挨骂,甚至挨训。

    于是,初云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实际上的领队。

    因为周宪的关系,风沙十分信任初云。

    事情都被初云处理了,他也落个轻松,如今更加庆幸周宪让他带上初云,否则少了绘声这一路,防卫策略会出现很大的空漏,铁定焦头烂额。

    一提到后勤,本来负责后勤的绘声赶紧缩紧脖子,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风沙斜她一眼,哼道:“你暂时跟着初云好了,除了林羊羊和东果,别的人别管,别的事别问。”

    这个蠢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有主事一方的才能,他也算死心了。

    看在绘影的面子上,他总不能真的把绘声赶走,但也不打算再把绘声放出去害人,以后就乖乖地做个婢女首领,管着婢女好了。

    虽然寄人篱下,手下也只剩两个,绘声还是松了口气。

    毕竟主人没有再提惩罚她的事,起码不必每天罚跪了。

    风沙转向马玉怜道:“珂海和珂润还算得力,你安排他俩与我联络。”

    诸女终究需要与他联络,如果他的身边老是出现陌生人与他接触,叶三娘和王艳一定会心生疑虑。

    他担心这份疑虑很可能被两女带进振武武堂,让人家对他心生警惕,势必影响他探查杨朱的情况。

    叶三娘和王艳不仅认识马珂润,彼此关系还算不错,途中与他遇上,甚至交好同行都算顺理成章。

    这是当玄武主事养成的习惯,总会下意识地兼顾细节,根本不用刻意琢磨,近乎本能般感觉这样做可能会出纰漏,那样做更好。

    马玉怜当然不清楚主人的想法,心中郁闷一扫而空。

    主人很少过问这么底层的人事,居然亲自安排,说明什么?说明对马珂润有所眷顾。她高兴之余,当然也会格外上心。

    剑侍早先都归绘声管,后来调了一批给她和马思思,用以保护闽商会馆,马珂润正是那时到了她的手下,至于珂海则是启程前安排给她的。

    两人不仅内外有别,而且亲疏有别。

    虽然马珂润的辈分很低,好歹是闽国宗室,不仅聪明伶俐,人也算漂亮,尤其嘴很甜,她一向很关注。

    马珂润上次能够跟着珂海给主人送信,还有这次能够给主人当个临时护卫,其实都是出自她的安排。

    这丫头还真是挺争气的,果然博得了主人的关注。如果可以更进一步,被主人看上,甚至收为贴身侍婢,主人身边岂不是又多了一个自己人?

    至于珂海,直接被她忽视了。

    风沙走后,诸女分头离开,准备各自的行程。

    马玉怜特意把马珂润单独找来说话:“主人刚才当着大家的面夸奖你了,我与有荣焉,看来你这两天服侍主人还算用心。”

    马珂润的脸蛋泛起兴奋的红晕:“都是公主调教的好,婢子只是尽了奴婢的本分。”

    马玉怜嫣然道:“嘴巴真甜。希望你再接再厉。”

    马珂润磕头道:“婢子一定不辜负公主的期望。”

    马玉怜扶她起身,微笑道:“我记得你还只是个下卫吧!”

    弓弩卫和剑侍与四灵的组织结构完全相同,职级自然也完全相同,亦分为普通卫士,下卫,中卫,上卫。

    再往上就是侍从阶的正副首领,副首领是下侍,首领是中侍。

    如果有需要去四灵挂职,那么完全可以无缝对接。

    按照四灵的规矩,四灵各阶主事可以拥有一名心腹作为从随副手。

    从随职级一般比主位低三级。

    比如主人是玄武中执事,那么主人的从属就是玄武中侍。

    云本真就有个玄武中侍的身份。

    主人在四灵的身份十分特殊,作为墨修,任用四灵人员不受诸多限制。

    所以她在四灵也有个玄武下侍的身份,绘声、授衣等人亦然。

    正因为她们拥有四灵的身份,所以才能够与四灵联络沟通。

    马珂润聪明的很,一听马玉怜的话风就猜到自己应该要升级了,按住心中的激动,赶紧伏首应是。

    又言说自己愚钝,寸功未立,还是靠着玉怜公主提携才从普通卫士升为下卫云云。

    马玉怜含笑道:“从现在开始,你升级为上卫,这一路上专职负责与主人的联络。”

    无论前行斥候,还是后勤押运,与主人联络都要通过侧翼中转,所以与主人联络的人非常重要,尤其可以在主人跟前经常露脸,是个美差中的美差。

    何况下卫升为上卫绝对算得上越级提拔。

    马珂润果然十分兴奋,立时伏身叩首,没口子地感谢公主,顿了顿,小声问道:“珂海大哥呢?”

    珂海不仅是中卫,以前还给主人当过侍从,这次她以下卫的身份临时负责主人的安全,多少沾了珂海的光,否则有玉怜公主撑腰也轮不到她。

    她都越级升级,珂海更应该升级。

    “你很幸运,得到了主人的关注。你也知道剑侍大多姿色出众,家世不错,聪明伶俐的亦不在少数,就是没有机会,好机会通常也是转瞬即逝。”

    马玉怜语重心长地道:“你要把握机会,更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必须毫无保留地取悦主人,让他切身地感受到你对他的忠诚,炙热且无瑕。”

    她连提都没提珂海,其实是一种告诫。

    安排弓弩卫和剑侍搭伴乃是出自主人的授意,虽然主人从来没有明说过原因,她对主人的用意还是心知肚明。

    哪怕寻常男女搭伴,只要时间一长,彼此间多半也会生出好感,何况弓弩卫又都是些很出色的年轻人,剑侍亦然。

    来自闽地的剑侍更是经过精挑细选,容貌、气质、修养无不出众,个个家世不凡,不是宗室也是世家,向来很得瞩目,暗恋,甚至追求。

    其实她知道马珂润和珂海互有情愫,以前她可以装作不知道。

    现在,不行!

    马珂润当然听得懂玉怜公主话里的意思,本来高涨的情绪渐渐地冷下,垂首以掩饰黯然的双眸,轻声道:“婢子一定时刻谨记公主的教诲。”

    “闽国的处境你很清楚,玉颜公主撑得很辛苦。主人多喜欢我们一点,对闽人就会多一分关心,大家的处境就会好上一些。”

    马玉怜牵起马珂润的手,柔声道:“你若能帮衬,不仅我会感激你,玉颜公主也会感激你。我相信你的父亲会为你欣慰,你的兄长妹妹会为你骄傲。”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气略微有一些重。

    马珂润怔了少许,神情莫明地点下了头。

    她从鼓励之中听出了威胁之意,虽然很淡,确实有,而且深。

    ……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焦土中的绿

    自从离开登封,短短几天路程,风沙至少遇上了七股劫匪。

    其中三大四小,大小的区别在于大村或小寨。

    无论大村或者小寨都是村民拿着简陋的武器架木拦在在村口,或者垒石于必经之路之高侧。

    只要你敢走,人家就敢把堆高的垒石往道上推,砸不死你也堵死你。

    遇上一二十人结伴的行旅会索要钱财、物资和粮食,人数越少索要越多,如果形单影只或者两两成行,尤其是天黑之后,那就很可能直接索命。

    遇见大股的商队也绝不会轻易放过,老弱妇孺往道上一坐,聚着织布唠嗑,数十青壮手持器械在道旁墙后虎视眈眈,有种你就撞开路轧过去。

    据叶三娘介绍,少室山东麓有一条蛟河行经登封之后往南出嵩山汇入颖水,由蛟河乘船去许州会近上很多,水路半天,加上陆路至多几天足以到达。

    不过,此河夏季水多,冬季水少,雨季水多,旱季水少,水多可行船,水少甚至断流。

    现已深冬,早就断航,断航使得附近山中乡镇的物资运输更加不畅,所以这一带的风俗是农忙为农,农闲为匪。

    没饭吃要饿死,此乃现实问题,当地官府无力约束,也实在管不过来,只能睁一眼闭一眼,装作不知道没看见。

    现今正是口粮不济等待过年的时候,加之河水断流,为数不多的行旅只能走陆路,各村有青壮、有武器,就是没有钱,那不就只剩抢了吗?

    江湖人脚程快,通常人数不多,遇上村民拦道多半会绕路走,至不济高来高去。越是商队,越被盘剥,无论大小。

    不过,商队也不全是好惹的,有些在城是商队,在野就是土匪。

    尤其这里离贼匪扎堆的伏牛山并不算远,深山的土匪冬天更加难熬,登封不好惹,那就从登封左近抢起,难免越抢越偏,越抢越远。

    有时抢来了一些货物,甚至小孩女人,又觉得不够过冬,那就会扮成商队,可以卖时卖,可以抢时抢。

    风沙在途中见到一个被洗劫一空的村寨。

    近百尸体赤条条地挂在冷风中乱摆,寨内余火未熄,残烟在残阳下袅袅升腾,黑雾时刻变幻,有时好似山魅恐怖的笑脸,有时好似张牙舞爪的精怪。

    残垣断壁之间似乎隐藏着不少惊恐万分的眼睛,受惊小鹿般往外窥视,或许就是屠村的幸存者。

    看到这些,才令人感到自己确实身处乱世,少数城镇的繁华只是遍地焦土之中点缀的寥寥嫩芽。

    这些嫩芽何时才能茁壮成长,直至大地回春,遍地繁花?

    绝大多数人目睹被人屠光的村寨,都不会感到半点好受。

    一行人绕远了点,找了个背风的山坳,系了驴子,点了篝火吃饭休息。

    吃干粮的时候,叶三娘说过了这片山区,只要到了平原,情况就会好很多,毕竟粮产丰富,人口密集,又靠近大城,驻有军队时常剿匪。

    哪怕有些偏远地方还是有些乱,那也顶多小股毛贼。

    同时蛮奇怪,这一路怎么就遇上些村寨拦路,居然没有遇上毛贼打劫。

    要知道她和王艳上次走的时候,几天的路程,大小毛贼杀了七八股呢!

    此次回返,剑上居然还没有沾血呢!岂不怪哉?

    风沙心知肚明,前面有马玉怜开路,侧翼有授衣保护,大股毛贼肯定进不了圈,倒是零零散散的小股毛贼可能会有些漏网。

    不过,这荒郊野岭的,连路都不明显,那有那么容易碰上。

    风沙跟叶三娘和王艳围在篝火边吃饭烤火,郭青娥捡了块还算平坦的石头上打坐,她只要这么一坐下,大家说话的声音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小。

    王艳忍不住拿根树枝捅捅风沙,小声道:“她真是你老婆啊!”

    风沙顿时翻了个白眼:“你都问了八百遍了,烦不烦呐!是是是,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这几天相处下来,郭青娥再怎么道法自然,额外带了斗笠蒙纱,还是难免被两女注意到与众不同的绰约风姿。

    何况王艳十分很在意郭青娥,自打见面起就一直围着绕来绕去瞅个不停,甚至凑上去问叽叽喳喳地问个没完。

    郭青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全然无视。

    两女直到现在还认为她是聋子哑巴,好像眼神也不济。

    尽管身材看着令人眼晕,气质很是特别,似乎还会点武功,起码脚步轻健,估计从不摘下的斗笠下面的容貌也不会太差。

    如此出色的女人,若非身有残疾,怎么才会嫁给陈风这个小贼?

    咳,还算有点钱的小贼。

    离开登封时,她们为了逃过追捕,走得十分匆忙,根本没有带上行李,更没有备好多少干粮,幸好陈风带来两头毛驴,毛驴托满了食水和日常用品。

    还有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和首饰,送给她们做礼物。

    两女这一路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倒是对这个小贼的印象改善很多。

    不管人家的钱从哪儿偷来的,好歹大方,总比又穷又小气好多了。

    王艳突然偷瞟郭青娥一眼,凑嘴到风沙耳边道:“你和她睡过没有?”

    风沙正挤着皮囊喝水呢!闻言一口喷到面前的篝火上。

    篝火滋滋,一阵明暗,他则来回俯仰,呛得耳朵都红了。

    王艳嘻嘻一笑:“你脸红什么?看来是没有。”又把脸凑了过来,脸蛋在火焰中明艳不定,双眼在光影中忽扇忽闪:“莫非她是石女,中看不中用?”

    风沙使劲缩着脖子,根本不敢去看郭青娥,板起脸道:“胡说八道。”

    王艳吃吃笑道:“没被我说中,你急什么呀!”

    风沙只好闭嘴。

    王艳瞧他两眼,掩嘴笑道:“看看,无话可说了吧!”

    风沙拿眼瞪着她,很想骂娘,张张嘴又闭上,干脆把头扭开,大口嚼饼,似在咬肉。

    “哟~还生气了。”王艳拖着长音,怪声怪气地道:“喂~小贼,老婆不能用,你平常用什么?”

    这下,连一直在那儿装作听不见的叶三娘都受不了了,红着脸训斥道:“乱说话,不害臊。”

    王艳也发觉不妥,身子往后挪了挪,低下头不吭声了。

    她以往很矜持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碰上这个小贼,居然什么话都敢说,简直羞死人了。

    ……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武善堂

    人为囚,众则通。哪怕太平光景,想要远行也必须从众,单人上路,等同找死。

    对江湖人来说也不例外,毕竟是人就离不开吃喝拉撒睡,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行于自然才知道人之渺小。山川形势,虎狼豹虫,恶沼藤林,危机四伏。

    最怕受伤。哪怕一点小伤,哪怕仅是腹泻,也足以让人死于非命。

    更怕迷路。远看一座山,伸手巴掌大,进去走死人,饿死出不来。

    所以出行不只需要结伴,还需要经验丰富的向导。

    叶三娘就是个合格的向导,选择的路线大体上与蛟河平行。

    虽然蛟河目前干涸不通航,却可以用来指路。

    哪怕不小心迷路,只要沿着水道走,迟早可以找到村庄聚落。

    叶三娘还知道什么样的村寨可以进,什么样的村寨要绕着走。

    哪怕以前从未去过,她隔着老远也能估摸个九八不离十。

    实在绕不过去的地方,亮出江湖身份,盘道盘过去,至不济破财消灾。

    动武通常是下下之策,实在没有办法才会用武功解决。

    风沙觉得这二百两银子花得挺值的。马玉怜和授衣毕竟就那么点人手,其实不太可能把所有的危险都给提前剪除掉。

    靠着叶三娘的引导和经验,他们至今没有遇上什么大麻烦。

    唯一的麻烦就是冷,数九隆冬,晚上实在太冷了。

    他十分怀念自己的那些软绵绵、香喷喷、热乎乎的抱枕,十分羡慕郭青娥不畏寒冷,一坐一整晚。

    实际上不光郭青娥,叶三娘和王艳同样蛮不在乎。

    只有他连烤火都觉得不够暖活,不时还得灌上几口酒。这是易夕若送给他的药酒,据说是易夕若亲手调配,功效在于健体驱寒。

    初云心细,准备行囊的时候,给他塞上了,还很好心的贴了张字条。

    这玩意儿确实管用,虽然微末处如指趾仍旧很冷,勉强还能撑下去。

    幸好露宿野外是有回数的,否则多来几晚他可受不了。

    这次也是因为打算入住的村寨被人屠了,不得不野营。

    据叶三娘说,入夜最危险,能入村寨最好,如果实在不能进,必须野外扎营,那就必须点起篝火。

    否则你绝对不想知道这一晚上下来,会有多少虫兽从你的身边,乃至身上爬过,甚至钻进身体里。

    深冬严寒,虫兽无迹,往身体里钻的只有冷死人的风。

    对于这点,风沙现在正深有体会。

    不过,篝火可以驱虫驱兽驱寒,却也可能引来人。

    引来的可能是好人,也可能是坏人。

    更有可能是时好时坏的人。

    贪心陡起,谋财害命的事情不在少数。

    何况,当逢乱世,又是荒郊野外,弱肉强食,必将淋漓尽致。

    所以叶三娘和王艳打算轮流守夜,以备不测。

    风沙忍不住道:“那边小山上好像有座小庙,咱们干嘛不去那里过夜。”

    叶三娘还没做声,王艳斜眼道:“俗话说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大晚上的,轻易别往庙里钻。尤其后面小寨刚被屠了,说不定有留人那儿望风。”

    风沙哦了一声,问道:“屠都屠了,为什么还要留人望风?”

    王艳拿奇怪的眼神打量:“小贼,你真混江湖啊?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风沙干笑道:“你都说了,我是小贼嘛!”

    “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梳子疏松,篦子紧密。”

    王艳道:“来了土匪会有很多人藏起来,土匪一时半儿抢不干净,于是抢个差不多就会撤走,待到藏起来的人以为土匪走了,土匪再来杀个回马枪。”

    风沙恍然,又问道:“你是说土匪还会回来?”

    王艳点头道:“当然。看焚烧的痕迹,距离屠村顶多二三天,差不多也该杀回来了。”

    风沙其实是想问:“既然你们知道土匪要杀回来,干嘛要还在附近扎营,不怕撞上吗?”不过,并没有问出口。

    虽然他对江湖事不感兴趣,但也知道江湖是讲道义的,面对屠村这种事情,绝对不会无动于衷,没看见还则罢了,遇上了肯定要管。

    至于管不管得了,那是另一码事。

    反正江湖人自诩跑得快,打不过也逃得掉。

    叶三娘道:“陈公子放心,不会牵累你,我只想看看是谁如此伤天害理。回去后报于武堂,江湖上自有说法。如果没被我们撞上,算他们运气好。”

    王艳笑道:“不错。当年伏牛山十二连环寨何等猖狂,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不是被我振武三杰联手剿灭,江湖上谁人不赞。”

    风沙有些听明白了。土匪作恶越大,恶名也就越大,那就越容易被江湖人拿来刷名望。

    当然,江湖人也会掂掂自己到底刷不刷得起,掂量的前提是要知道对方倒是些什么人。

    也不知道叶三娘和王艳的猜测对不对,反正一夜无事。

    第二天清晨,叶三娘向风沙告了个罪,说是希望暂留个半天一天,看看寨内有多少幸存者云云。

    风沙有些不太情愿,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觉得留下无用。

    看这处村寨的规模,大约百余户人家,几百人总是有的。

    虽然昨天仅是大略一扫,寨内存活的人口恐怕不在少数。

    看高挂的尸体,死者几乎全是青壮,留下都是老弱妇孺。

    既然人能藏起来,想必还有些存粮,暂时对付几天应该没有问题。

    如果一心想救人,那就应该赶紧去最近的乡镇求救并且帮忙筹粮。

    留下来除了徒增哀怒,没有任何益处,纯粹浪费时间。

    没想到叶三娘竟是拉着王艳在损毁的屋舍顶上高来高去,不住地宣扬自己乃是许州振武武堂的弟子,武堂秉承侠义,愿意收留难民。

    倒也直言她们仅是路过,没有多余的粮食,如果谁家还有几天干粮的话那就可以跟着她们走,她们会加以保护,哪怕拖家带口也不怕。

    这么呼喊一阵,果然有几个年迈者畏缩且紧张的从残垣断壁间冒出头来,询问是真是假。

    叶三娘不住地给予保证,不住地强调自己是振武武堂的弟子,还言说振武武堂在许州有武善堂的美名,行侠仗义,乐善好施,许州左近无人不知云云。

    果然有人听说过振武武堂,加上一行人只有风沙一个男子,看起来还挺斯文,其余三人都是女子,让人不那么害怕,于是陆陆续续又出来十几人。

    多是女子,年长居多,年少也有,抱着大包小包,也有牵抱孩童,一个个蓬头丐面,看着黑乎乎、脏兮兮,不见本来容貌。

    风沙耳目灵敏,发现还有更多人隐藏不出,正在暗中窥探。想想也正常,无论谁碰上屠村这种事,一定惊魂未定,恐惧戒慎,信不过外人。

    叶三娘又招呼一阵,见无人出来,于是又向出来的人喊话,言说此行并不强迫,到了前面的乡镇,想留想走都可以,还能顺便向官府求救云云。

    出来的几位年长者一合计,觉得这个险值得一冒,愿意让一些人先去探探路。

    最终也就六户人家,大约二三十人愿意离开,多半是女子,从年长到年少都有,也有几名男童女童,甚至还有襁褓小儿。

    稍微询问几句,原来是家中的成年男人全部死光了,哪怕留下来,恐怕也没有活路,那还不如冒险闯荡一下。

    倒是有几个存活的青壮想要跟着一起走,被长者强行留下,连男童都不例外,非要强留。简而言之,女人女孩可以走,男人男童必须留下。

    哪怕母子分离也再所不惜。

    叶三娘这时发了飙,踢起一块残砖,一掌劈碎,碎灰愣是扬了几名长者一头满脸。

    王艳几乎同时拔剑出鞘,冷冷道:“一家人就该一起,想留想走可以任凭自愿,但是谁要是胆敢拆散人家的骨肉,本小姐当场拆了他的骨肉。”

    大家这才想起来,人家虽然是女子,却是会武功的女强人,招惹不起的。

    几名年长者敢怒不敢言。

    结果又有几户人家,好几十人拖家带口地钻了出来,背着大包小包,甚至不乏推着板车的,求说要走。

    叶三娘让他们点清口粮,至少足够一两天吃,还特意寻来几块白布,用烧焦的木条写上“振武”二字,裹以木条插上板车。

    这些说来简单,其实很多琐事。

    比如有些人锅碗瓢盆什么都想带,实际上不可能带那么多。

    再比如有几户人家粮食不够吃,有些全家只剩一二人的散户,还有几名轻重伤者。都需要处理。

    风沙并非铁石心肠,觉得留下无用当然不情愿,现在发现叶三娘的办法好像不错,不管能救多少,多少能救一点,于是跟着帮忙。

    早上开始弄,午后才弄完。

    最后愿意跟着走的,也就六户人家,三十余人,外加几名散户而已。

    叶三娘指挥着王艳赶羊似的前后赶人,维持秩序,两人居然相当熟练。

    类似的事似乎并非第一次做。

    风沙把自己的两头毛驴贡献出来拉板车,一头毛驴拉一辆。

    其中一辆除了装着他的食水和物什,只有三名抱着婴孩的女人。

    另一辆躺着两名重伤者,都是外伤,留下来那是等死,只能去乡镇碰运气找大夫。

    于是风沙把自己携带的外伤药也贡献了出来,还帮忙给一个断腿的家伙上了夹板。

    或许是振武的旗帜起到了作用,一路上没有人劫道拦路,黄昏十分,终于赶到了镇上。

    有两户人家在此镇有亲戚,过来就是为了投奔,包括那两名重伤者。

    近十人千恩万谢之后便即离开。

    还剩四户人家没有了青壮,只剩老父老娘,女儿幼童,加上那几名无依无靠的散户女子,一共二十七人。

    他们是铁了心要去许州,指望振武武堂帮忙安家。

    叶三娘咬咬牙包下了半间大车店,挤一挤可以足下,还让王艳去街上购一批干粮衣物,甚至还要她几辆驴拉板车。

    人越多行路越慢,还有过路费之类的花费,加上离许州还有几天路程。

    二十多人的衣食住行,花费用度绝对不是个小数目,何况还要买牲口。

    两女肯定没有带那么多钱,于是把风沙给的银子破了一锭。

    一锭就是五十两,撑二十人到许州绰绰有余。

    别说五十两,只要省着点用,五两都有富裕。

    风沙本以为以王艳不肯动用这些银子,毕竟是给她还债赎身用的。

    没想到王艳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甚至算得上兴高采烈。

    等她买完东西回来,认认真真地一笔一笔地记账,细到几钱几厘。

    风沙好奇问了几句,总算明白事怎么回事。

    不管她们在路上花费多少,只要把人带回去、把帐交上去,振武武堂不仅认账返还,还会按人头给予奖励。

    其中有劳力者会被安置在武堂的各处产业中,工钱将会按一定比例分润给她们,等于躺着就能挣钱,虽然单个人不多,完全可以积少成多嘛!

    如果其中有人愿意加入武堂学武,那么此人在武堂的所有花费,会按一定比例分润予介绍者,如果拜你为师的话,那就是你的弟子了,分润比例更高。

    如果当中有人携带房产地契,偏偏孤儿寡母无力讨回,那么可以请武堂出面帮忙追讨,虽然从此归武堂所有,却会出钱购下。这些会有大笔的分润。

    风沙听得眼神幽闪。

    难怪叶三娘和王艳这么卖力救人,因为这些人在她们的眼中根本不是什么难民,而是一颗颗摇钱树,浇水施肥,然后等待开花结果。

    风沙忽然歪头问道:“当年你师傅就是这样救你么?”

    “是呀!”王艳忽然停笔,认真地道:“多亏遇上你,我总算可以还清欠债了,还遇上意外的进账。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呢!小贼。”

    风沙转开视线不做声了,倒是一直在旁边打坐的郭青娥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与他对上了视线。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似乎还都浮现出“杨朱”二字。

    风沙收回目光,又向王艳问道:“贵武堂如此行侠仗义,这些年想必收留了不少难民,养得活吗?”

    “当然养得活。难道你没听过,许州半边天,烧红武善堂吗?”

    王艳颇为自豪地道:“许州的铁铺织铺都是振武的字号,农庄农田更是十占其五,连忠武军都要靠着咱们振武武堂供应军粮呢!否则何来振武之名?”

    风沙哦了一声,再度与郭青娥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杀机。

    ……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百家纪事

    ps:修改了上章结尾处郭青娥对杨朱的态度,从敌视变为中立。

    ……

    许州城与宋州城一样乃是军镇,四四方方,城墙外环绕护城河,唯有西南城角因地理而外突,圆润如鳌头。

    城内只有官员、军队和军属常驻,普通百姓分布居于下辖的九县,九县及下辖乡镇,环城遍布于四境之内。

    风沙在叶三娘和王艳的引领下,终于出了山区,顺着干涸的河道到了蛟河汇入颖水处。

    颖水当然没有干涸,河里有了水,水里自然有了船,几人带着二十余难民登船顺流,很快至阳翟县城内码头下船。

    阳翟为许州下辖的九县之一,乃是一个重要的水陆码头。

    颖水穿城而过,还拥有直达许州城的驿道。

    许州城位于郑安线主驿道上,所谓郑安分别是指郑州和安州。

    郑安线往北直抵郑州,往南途经申州再抵安州。

    安州位于江北,距离长江仅有一步之遥,过江就是江城。

    风沙此行阳翟就是为了汇入郑安线主驿道,驿道驿馆位于许州城外,无需进城,他也没有打算进。

    他打算在阳翟暂且呆上几日,然后视情况,看何时启程。他当然希望越快越好,反正不能逗留太久。

    阳翟古为夏启之都,夏启之父大禹在此受封为夏伯,所以又称夏禹都。先秦时期,曾为韩国的都城。

    风沙对许州有杨朱的味道特别敏感,完全是因为其下辖的阳翟对杨朱来说,拥有极其浓厚的象征意义。

    史记吕不韦列传有载:吕不韦者,阳翟大贾人也。

    吕不韦召集门客修吕氏春秋,将百家思想兼收并蓄,其中就包括商家和杨朱。

    前者弱思想,后者弱手段,相互结合,顿时强弱互补,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先秦战国,各国商贾大加横行,佼佼者可以轻易左右天下形势,操弄王侯于指尖,绝不仅止于秦国。

    后来吕不韦饮鸩自尽,秦皇焚书坑儒,汉武废黜百家,又祭出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平准均输三道国策。

    这三道国策等同于对着杨朱连砍三刀,尤以最后一刀最狠,打击富商大贾囤积居奇,抑制商人垄断市场。

    商家顿时被打落云巅,甚至被踩进烂泥。贱商轻商成为天下之共识,杨朱就此失去赖以生存的肥沃土壤。

    与此同时,儒法两家融合兼并,从此奉行外儒内法,隐谷正式成型,墨修亦建四灵,对抗来自隐谷的全方位绞杀。

    就算这样,两家居然都没忘了灭绝杨朱。

    隐谷在朝绝其思想,四灵在野灭其**。

    两家一面斗得死去活来,一面以斩尽杀绝之势,将杨朱连根拔起。

    西汉时期,盐铁论横空出世,不与民争利思想大加横行,实际上却是隐谷用以移花接木,甚至想鸠占鹊巢,使商家成为隐谷的生存土壤。

    百家则如狼成群,蜂拥而上,各自分上了一杯美羹。

    比如四灵之朱雀就在那时融合商家,开始为整个四灵提供财力支持。

    后来至魏晋南北朝,玄学大兴,取代儒家成为正统,杨朱趁机反复。

    本陷入弱势的隐谷放着正统不去争,居然联手四灵,将杨朱彻底铲根。

    再后来,为了对抗佛门,道门加入隐谷,隐谷正式形成当今之格局。

    所以,隐谷确实是一个联盟,只不过法家加入太早,早已经与儒家不可分割。道门加入晚些,与儒法的利益并未完全相同,尚在磨合之中。

    简而言之,儒法墨三家与杨朱互为仇雠,绝对称得上不共戴天。

    但是,同在隐谷的道门与杨朱其实并不对立,相反香火情很深。

    杨朱原本出自道家,继承老子的“身重物轻”之说,进而发展出“贵己”学说,杨朱主张的“贵生”学说,根本就是道家的根本教义之一。

    道门那些隐世的高人最喜欢猫在山里自顾自的修炼,绝大多数人连山都懒得下,免得影响自己飞升成仙。“贵己”、“贵生”可见一斑。

    不过,杨朱受到庄子驳斥,虽然属于道家,却不归入道家,独树一帜,自成一家。

    郭青娥还在船上的时候坦率向风沙地表示,下船之后她需要离开一阵,与风沙在许州城外驿站汇合。

    虽然她没有说明原因,风沙却心知肚明,并没有因此不高兴,更没有试图挽留。

    以王艳透露的情况看,振武武堂不仅拥有很深的杨朱烙印,在许州的势力更是相当之大,很有那么点一手遮天的意味。

    别说墨修不可能放任,隐谷同样也不可能容忍。所以永宁必须要立刻抽身离开,绝对不能卷入其中。用任何方式,用任何身份卷入都不行。

    毕竟永宁不光是隐谷的代言行走,还代表着道门。

    百家的斗争一旦涉及到思想层面,一定兹事体大。

    何况道门跟杨朱关系匪浅,当然不想卷入这种腥风血雨。

    道门的态度未曾明朗之前,永宁绝不可能私自插手其中。

    所以,暂时抽身躲开,是她唯一仅剩的选择。

    在船上的时候,风沙也想了很多。

    许州位于重要的货运线上,不仅是北周的货运线,也是四灵的货运线。

    阳翟就是这条线上重要的水路码头之一。

    一直由郑州朱雀负责总体维护,线上的许州、申州等当地朱雀具体主管。

    隐谷的情况差不多,区别在隐谷中人以官方的身份介入。

    杨朱怎么可能在隐谷和四灵的眼皮底下发展出这么大的势力?

    莫非当地的四灵和隐谷已经与之沆瀣一气?

    隐谷那边他管不着,四灵这边到底什么情况?

    或者说,到了什么层级?许州四灵?申州四灵?郑州四灵?

    任松这个北周朱雀观风使知不知道?北周总执事知不知道?

    幸好他在离开汴州之前,把赵重光的三子赵进安排为申州朱雀的司务主管,负责催督洛阳、申州、江城一线的人货往来,以及安全保障。

    又让与赵进有仇的两位墨者,斩邪和飞歌充任负责督厉洛江线的巡风使及巡风副使。

    所以,他在这里是有抓手的,否则还真就没有办法了。

    毕竟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如果人家是铁板一块,来一个上下相蒙,哪怕他身为北周玄武观风使,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贵公子

    船到阳翟,已经下午,风沙下了甲板,上了码头,目视郭青娥飘然远去。

    “小贼,你发什么呆呀!快过来帮忙。”

    王艳正揪着缰绳,把一头毛驴从跳板拽下船,眼睛顺着风沙的视线远瞧。

    宫青秀绰约的倩影恰好消失在繁忙的码头人群之中。

    王艳不由愣了愣,手上不禁松了松。

    毛驴扭着脖子、扯着脑袋、歪着驴嘴跟缰绳挣扎,这一得松,顿时撒开蹄子、压下脑袋、吐着舌头往前面撞。

    王艳一时不察,顿时被驴头撞个满怀,哎哟一声,踉跄两下,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连退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这一撞,难免让少女羞臊吃痛。

    王艳脸蛋涨得通红,单臂掩护胸口,另一只手绕两圈缠紧缰绳,硬是扯住驴头,骂道:“坏驴,傻驴,秃驴。”

    风沙本来心情不佳,见状不免觉得好笑,嘴角刚弯出个将笑未笑的弧度,王艳转头过来嗔道:“你,不准笑。”

    风沙只好憋笑,结果憋出一个似笑非笑。

    “你居然还好意思笑我。”

    王艳又羞又恼:“你那老婆扔下你跑了。”

    风沙果然笑不出来了。

    王艳娇哼道:“你还不快追。”

    风沙不做声,只摇头。

    “我明白了。”

    王艳把驴头彻底,把脸凑近,啧啧道:“你们只是露水夫妻,临时搭个伴。难怪人家都不爱搭理你。你看你,什么便宜都没占着,人家就走了。”

    风沙都被她说愣了,心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嘴上道:“你想多了。”

    “别不承认啊!”

    王艳娇笑道:“你老实告诉我,你被她骗了多少钱?”

    风沙没好气道:“什么钱不钱的,你眼里只有钱啊!”

    这女人居然认为永宁是个骗子,还是情人骗恩主那种。

    “我知道我知道。”

    王艳笑靥如花道:“你跟她浓情蜜意,可惜她跟你有缘再见。”

    风沙几乎无语,只能丢一句:“胡说八道。”

    王艳笑容一收,撇嘴道:“人家一片好心,打算帮你讨回来,你却好心当做驴肝肺。哼,继续做你的桃花梦吧!不理你了。”

    叶三娘这时招呼着一众难民依序下船,不知不觉挨到两人身边,低声道:“好像四面粘了些招子,是不是钩子?”

    风沙晓得招子是江湖黑话,指的是眼睛,并不清楚钩子是指什么。不过,他猜也猜得到估计是眼线盯梢之类的意思。

    王艳听了之后,脸色微变,作势扭头。

    叶三娘低声喝止:“不要快转头,慢慢来。”

    王艳脖子僵住,略一沉吟,把缰绳塞给一位刚下跳板的难民,顺势回眸扫视一圈,小声道:“伏着点不少,像是沾着黑皮狗爪。”

    这句风沙听得懂一点点。江湖人口中但凡带个“狗”字,多半是指衙役捕快之流,当然也有狗官。

    具体到个人,说得时候未必有不尊敬的意思,纯粹因为江湖黑话就是这样,大家说起来习以为常。

    两女乃是振武武堂的弟子,平常应该不会这样称呼官差,八成因为大庭广众之下,旁边还有很多难民,不想让人听懂她们在说什么。

    叶三娘忽然眼神一凝,道:“有几个脸熟,像是线上的朋友。咦……”

    她看了风沙一眼,转向王艳道:“你在这儿招呼一下,我去去就回。”

    王艳点头,拉着风沙聚拢难民,招呼大家或牵驴,或搬东西。

    她有些刻意挡着风沙的视线,并且不停地找风沙说话,显然不想让风沙知道叶三娘去干什么。

    风沙不用看也知道叶三娘肯定是瞧见熟人,于是过去问问情况。

    一众难民很快下船,携带的东西也都从船上搬下来了。

    “我说怎么码头上这么热闹。”

    叶三娘不知从哪冒出来,咋舌道:“好像要来大人物了,大家都放人过来盯着呢!据关小四说,但凡叫得上字号的,居然一个不落,齐发发候着呢!”

    她认为这么多人知道的事情不算秘密,也就不再说黑话了。

    王艳眼睛一亮:“好家伙,什么大人物这么大面子?”

    “说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从开封府来,男的英俊潇洒,女的绝色出尘,或许还会带着几名女侍从,据说也都是绝色佳人,个个不凡。”

    叶三娘笑道:“至于是什么大人物,关小四也不知道,反正上面让关注水陆码头和各处驿道,如果一位贵公子身边跟着一群美女,那八成就是了。”

    贵公子啊!!!王艳双眼闪星,露出一脸花痴相,毫不掩饰地遐想连篇。

    叶三娘有些哭笑不得,重重伸手,轻轻打醒:“别胡思乱想了,时候不早了,我把大家带回去安置,然后去找师傅销假,你给陈公子找个地方住下。”

    王艳猛地回神,点头道好,然后拉着风沙的手腕,急惶惶往码头外走。

    风沙被她拽得身不由己:“慢点慢点,还有我的驴呢!你急什么嘛!”

    “我要带你去客栈,还要赶回去销假,还要给账房递账,还要找师傅清债,最后还要过来码头盯着,怎么不急?”

    王艳一面絮叨,一面返身把毛驴给牵上,使劲拽着缰绳往外走。

    风沙快步跟上,忍不住笑道:“怎么,你看上那个贵公子了?”

    王艳扭来脸横他一眼,娇哼道:“不然呢!还能看上你不成?”

    风沙笑了笑道:“你们已经护送我到地方,二百两银子我也已经预付,咱们现在两清了。你去忙你的,我可以自己找地方住。”

    “本来是不想管你的……”

    王艳又把脑袋转回去,脚步不停,语速甚快:“这不是看你老婆也跑了,钱也被骗了,实在怪可怜的,把你一个人扔在码头多不好。”

    风沙闭上嘴不吭声。

    王艳走了几步,又转脸过来道:“生气了?”

    风沙笑道:“不至于。”

    “其实你挺不错的,虽然是个小贼,难得脾气好,会弄钱,人也大方。”

    王艳掩嘴笑道:“待会儿去了客栈,别急着乱花钱找女人,我晚些来找你,带你四处逛逛,怎么也要敬下地主之谊嘛!”

    风沙失笑道:“应该把钱给你乱花对不对?”

    “给你编了个身份,你还真当是自己是开封陈公子了?我翻过你的包袱,你也没剩下多少盘缠。”

    王艳噘嘴道:“我是担心你把手头的钱花完了,又开始动歪心思。这是本武堂的线,不是登封那趟线,你这老合不准上线开爬,不然我可保不住你。”

    ……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明修栈道

    王艳又开始说江湖黑话,风沙连蒙带猜,觉得她好像是说这里乃是振武武堂的地盘,不准他下手作案。看来这小妞真的把他当成贼了。

    “别看咱们阳翟是个小地方,可是早就没了宵禁,南来北往的商旅又都在这儿落足,晚上热闹的很呢!”

    王艳十分豪气地拍胸脯道:“你尽管吃喝玩乐,花费本小姐包了。”顿了顿,补了句:“喝花酒除外。”想了想,又补了句:“仅限今天。”

    风沙碎嘴道:“你不是还要回码头等那位贵公子吗?”

    王艳愣了愣,垮下脸道:“所以你看我为了你牺牲多大,以后你要乖乖听我话知不知道?”

    风沙愣是被她逗乐了,笑呵呵道:“那是,你简直牺牲了嫁入豪门的机会呢!”

    王艳当然听得出这么明显的嘲讽之语。

    “你真以为我稀罕那什么贵公子啊!是,我是为钱不要脸过,可是我已经可以还上债了。什么豪门,什么贵公子,本小姐不在乎。”

    王艳恼道:“虽然我比不上马姐,好歹也是美女吧?又是武堂弟子,武功高强,谁娶我不是福气?就算那什么贵公子想娶我,我还不乐意嫁呢!”

    风沙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你还挺自信的。

    王艳忽然伸手推他一把:“你说是不是?”

    风沙啊地回神:“是什么?”

    王艳跺脚道:“我是不是美人?”

    风沙嗯了一声,听着有些中气不足。

    王艳不满道:“你这小贼,嗯什么嗯,说话不会啊!”

    风沙干笑,其实王艳放在民间绝对算漂亮,然而在他看来,“美人”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啊!

    正在他尴尬为难的时候,马珂润的声音在附近响起:“原来真是陈兄和王妹妹。我还以为眼花了呢!真巧啊!”

    王艳惊讶停步,转头道:“马姐!”又往旁看了一眼:“珂大哥。”

    珂海不善言辞,看了主人一眼,然而向王艳颌首示意。

    马珂润快步走近道:“我和大哥刚刚下船,码头上老远看见好像是你,原来真的是你。你们俩走那么快干什么,害我追了好远,你看都追出码头了。”

    她跟着授衣坐着后一艘船,与主人前后脚下船。

    作为前行斥候的马玉怜留人在码头等候,授衣一到码头就与之接上了头,然后赶紧派珂海和马珂润过来联络主人。

    风沙很清楚,寻常事务诸女自己会处理,一般不会烦他,这还是离开登封之后第一次派人联络他,说明有事,而且事情不小。

    王艳拉着马珂润的手,亲昵地道:“那天走得匆忙,没来得及道别,马姐千万不要怨怪小妹。”

    马珂润含笑道:“发生那么多事,谁不想快点离开是非之地。”

    王艳使劲点头,展颜道:“真没想到你们也来阳翟了,是有什么事吗?小妹对本地还算熟悉,有事尽管开口。”

    马珂润道:“就是过路,很快就走。”

    王艳撒娇道:“你怎么也要多留几天,好让妹妹我尽尽地主之谊嘛!”

    马珂润偷眼去瞄主人。

    风沙回了个眼色。

    马珂润展颜道:“好说。不过先得找个地方住下。”

    风沙插口道:“王姑娘正好带我去寻客栈,不如一起。”

    王艳娇笑点头,当先引路。

    一行人很快就在码头旁边的街上找了间客栈,据王艳说也是武堂的产业。

    她跟客栈伙计亮了武堂的身份,伙计更加殷勤,不仅抢着牵驴栓驴,还帮着扛行囊。

    进门之后,客栈东主亲自赶来,直接安排了两间上房,还只收普通客房的钱。

    王艳把东主拉到旁边小声叮嘱几句之后,又过来向三人言说现在有事,晚些再来,然后告辞离去。

    风沙坐下问道:“到底什么事?”

    珂海刚要回话,马珂润抢先回复。

    “四灵消息,月前北周朝廷任命李重改任忠武军军使,原忠武军军使改任天平军军使。大约半月前李重赴许州就职。玉怜公主证实无误。”

    授衣被四灵蒙蔽的先例在前,马玉怜特别谨慎,从四灵得到的消息都要设法证实,否则不会轻信。忠武军换军使这件事当然很容易查证。

    风沙愣了愣,月前?那时他刚刚离开开封!

    另外,原忠武军军使乃是郭皇心腹,与彤管的关系极为紧密。

    临行前,彤管特意告诉他,此人值得信赖,过路许州的时候,完全可以倚为臂助,人家会无条件地保护并支持他。

    至于天平军,那不是符王的老班底吗?

    还没等他想透彻,马珂润又道:“四灵消息,几天前开始有人蹲守码头驿道,像是在等候主人到来。玉怜公主觉得味道不对,希望主人千万小心。”

    这件事也很容易查证。

    马玉怜下船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再派人去驿道附近转上一圈,知道四灵并没有撒谎。

    其实她从四灵那儿知道了不少情况,只是挑出认为重要,并且证实无误的消息传给主人知晓。

    风沙回神哼哼道:“味道确实不对。”

    亏得他一直小心匿踪,郭青娥又先一步下船走了,与叶三娘、王艳结伴也使他多了一层掩护,否则人刚下到码头,恐怕就会被人给盯上了。

    还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什么时候他的行踪变成公开行程了?

    就凭这一点,他就能办许州玄武主事一个严重渎职。

    要知道四灵一向隐秘不见光,连四灵的外围人员不得允许都不会对外透露身份,何况他是四灵高层,他此行的行程是秘密中的秘密。

    按理说只有当地的玄武主事及主持日常事务的副主事知道,依据不同情况,或者获得他的许可,会有相应的下达,用以保护和配合。

    不过,这个范围通常很小,怎么可能闹得人尽皆知?

    看来许州确实出问题了,而且问题不小。

    奈何他对这里的情况实在不了解,根本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是杨朱?是四灵?是隐谷?又或者是别人的什么人和势力?

    找他盯他是想干什么?到底是针对他,还是针对郭青娥?

    一切都是未知,必须防患于未然。

    尤其忠武军军使换成了李重这小子。

    虽然他认为自己是在帮李重解决后顾之患,但是人家铁定认为自己被他坑得很惨。

    别说以为臂助,说不定会找他麻烦。

    李重兵权在握,治权在手,一旦找麻烦,那就绝不会是小麻烦。

    届时,别说铲除杨朱,不被人铲除都算烧高香了。

    等等,莫不是李重在找我吧?

    李重身为许州最大的人物,只要一声招呼,什么牛鬼神蛇都会翻出来,兴高采烈地任凭驱使。

    如果是,那还真是麻烦大了。

    风沙沉吟少许,吩咐道:“派人溯水截住初云,让她找人扮成我来阳翟。另外传信马玉怜,让她保护并配合初云,必要时可以招呼四灵。”

    他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奈何两眼一抹黑。所以干脆立个明靶子,倒要看看会引来多少乱蝶狂蜂。他则抽身事外,看看谁才是幕后黑手。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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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介绍:
人人都喜欢美人,风沙喜欢成就美人。路数邪门的幽诡妖女,圣洁无暇的清丽仙子,冷艳娇娆的江湖帮主,名闻天下的绝色舞姬,掌控一国的冷酷女王……性格迥异的美人一一现身于残酷的乱世,成为当世瞩目的焦点,肩负起不同的使命,推动天下从纷乱走向统一。作为操纵和塑造者,风沙始终处于少有人知的幕后,历史并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岁月的灰尘渐渐掩盖至深埋只剩一句:若见花雨,必是兴风。郑重强调:本文很正经*3兴风之花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兴风之花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