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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风落木     兴风之花雨txt下载     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到申州

    风沙没想到自己不过出门逛逛,居然会发生这种意外。

    不但暴露了身份,而且还是当着杨副指挥使的面。

    后果很快显现。

    杨副指挥使借口压惊,非要举宴办酒,且要喝个通宵达旦。

    摆明要把风沙拖住,至少拖住一晚。

    让他有时间给李重发信,并且等到李重的回信。

    临颍和许州相距不远,快马加鞭的信使一夜往返绰绰有余。

    风沙对此心知肚明,人去赴宴,却滴酒不沾。

    次日清晨,车马泰半渡过颖水,本该立刻上路。

    杨副指挥使借口宿醉未醒,硬是按兵不动。

    在他看来,没有他率兵护送,风沙应该不敢成行。

    岂知风沙根本不管,命令初云立即启程。

    他知道杨副指挥使不可能等到李重的回信,起码今天不可能。

    因为派出的信使已经被授衣派人截杀。

    不过,这样拦不了太久,他必须尽快离开。

    手下的弓弩卫和剑侍已经连夜分作三队。

    他和初云同行,马玉怜为侧翼,授衣带人殿后。

    李重命令未到,杨副指挥使不敢强拦,又不敢放过。

    只好继续派人向李重送信,同时派轻骑为信使追上风沙,软硬兼施挽留之。

    诸如如此上路,或遇劫匪之类,不如等他率兵跟上护送云云。

    风沙当然不理,信收下、人赶走。

    赌得就是杨副指挥使不收到李重的命令,不敢对他动武。

    要是赌输了,人家率兵追击,就算他手下的弓弩卫和剑侍能够打赢,也必定是惨胜。毕竟这是成建制的军队,尤其还是李重麾下最精锐的亲卫军。

    打仗可不同于江湖械斗,残酷和复杂程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他并没有一定赢的把握,哪怕军神在世也不敢说自己每战必赢。

    何况他顶多称得上知兵,又没有真正地带过兵、打过仗。

    好在出临颍不久便是蔡州地界,满打满算也要不了半日。

    风沙一路乘车快行,很快离开许州入蔡州,至郾城。

    过城不入,顺着驿道笔直往南。

    此后数天数夜,白天必定马不停蹄,入夜必定就宿于驿站。

    忠武军驻于许州当然不能随便跨州,不过换了衣服、下了旗帜的军队还是军队。

    若要追击、偷袭、劫杀,跟穿什么衣服、打什么旗帜,关系着实不大。

    果不其然,尽管进入蔡州,仍然多有行踪鬼秘之人紧缀尾随,根本甩不开。

    据殿后的授衣信报,双方已经有几番交手,都是一触即分,并没有互下死手。

    观其超强的能力和悍不畏死的作风,明显是军中斥候,且是精锐中的精锐。

    或许因为深有顾忌的关系,对方一直无所行动,顶多试图接近窥探。

    直到过了朗山,接近申州,授衣突然报说尾随无踪,估计止步。

    风沙不敢大意,催促大家快行,终于在元宵当日,赶至淮水北岸。

    过河便是申州。

    远远便看见对岸码头桅杆林立,河上船只风帆层叠。

    再接近一些,抵达北岸渡口。

    南岸船只成片,密密麻麻,以货船居多,也有战舰。

    无论战舰还是货船,无论行驶还是靠岸,几乎全挂着三河帮的旗帜,蔚为壮观。

    三河帮在这里当然不可能有这么船只,都是最近依附三河帮的淮水流域的帮会之流,人家也就是挂挂旗而已。

    三河帮想要真正的消化收纳需要很长的时间,还不一定全部成功,甚至很有可能因为形势的变化而分崩离析。

    但是众人见之,还是欢呼雀跃。

    风沙终于松了口气。

    早就收到消息,伏剑正率领一支小型舰队溯着淮水赶来申州。

    看来确实比他早到一步。

    有这一支三河舰队打底,他立刻有了底气。

    李重手再长也不可能伸过淮水,伸来申州了。敢伸他就敢砍。

    一行人停在北岸渡口歇息修整,等候马玉怜和授衣赶来汇合。

    初云派人去渡口找船过河,顺便联络三河帮。

    船倒是找到了,却没有联络上三河帮,甚至没有找到正儿八经的三河帮中人。

    绘声很不高兴。

    伏剑显然已经来到申州,按理说应该亲自去蔡州迎候主人。

    结果连渡口都没来,甚至没有安排人接待,简直岂有此理。

    风沙倒是很理解。

    他这一路其实就是逃跑,没有任何通信。

    在别人,乃至自己人眼中,他这几天等同于失踪。

    尤其传递消息需要时间,会导致消息滞后。

    所以,伏剑肯定会估错他的行程。

    要么以为他还在许州,要么以为他刚刚启程。

    他自己就是前行斥候,没有派出人提前联络。

    加上伏剑到申州也没几天,想也知道事务繁忙,恐怕还顾不上派人迎候。

    就算要启程出迎,那也要掐准时间,顶多打出半天一天的富余。

    没来接他很正常,因为根本不知道他会这个时候到。

    整备登船的时候,马玉怜赶到了,一个时辰后,授衣也到了。

    马玉怜和授衣的人手都是轻装,没有辎重,是以来就能登船,集齐便一同过河。

    近百人乘坐四艘客船和两艘货船抵达南岸渡口。

    渡口在城外。

    除了初云留在码头卸货,大家一起进城。

    授衣带人找伏剑,马玉怜负责联络四灵。

    其他人先找地方暂时住下。

    进城之后,风沙发现这里武风甚浓,甚至比江城还要浓。

    光天化日,大街之上,居然不少人堂而皇之的佩戴刀剑。

    寻常百姓根本视若无睹,明显习以为常。

    正值元宵,街面上当然很热闹。

    这么多江湖人物佩着武器往来,居然没有看见打架,连一场都没有。

    甚至没看见往来巡逻,既没有衙役,也没有武士维持秩序,当真奇怪。

    论治安秩序,似乎比江城好多了,起码跟江城繁华的南区差不多。

    但是单论繁华,那又差远了。

    与江城南富北贫不同,申州的繁华处明显是四面开花,到处分布,又都不大。

    风沙一路走来一路看,对这里的格局还算明白,对这里的秩序百思不得其解。

    申州乃是一座水陆重镇,更是淮水上游第一座重镇。

    往南则是扼守大别山脉的义阳三关。

    三关分别是武胜关、百雁关和天下九塞之一的平靖关。

    过了三关就是长江。

    简而言之,三关地处南北要冲,南襟江南,北蔽中原,与申州势如首尾。

    自古便是南北兵争的首夺要隘。

    然而,申州恰好处于北周、东鸟、南唐和中平四国的交汇之处。

    最近几十年的天下形势导致此处一直无战事,也不可能起战事。

    任何一国在这里的军事行为,都会遭至另外三国,乃至辰流和巴蜀的强烈反应。

    谁都伸不出手,伸手必被砍断。所以无论北伐还是南征,各国都不会选在这里。

    情况有些类似于中平的江陵,以及长江对面的江城。

    虽然还谈不上是个三不管的地带,确实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通常来说,官府力弱,帮会就强,甚至强到独霸一方。

    比如巴蜀的川盟和圣明联盟,江城和江州的江城会。

    尤其申州乃是淮水东去的水运要线,更是南北陆运的重要枢纽。

    驿道往北至洛阳,往南过了长江就是江城。

    如此地理和交通环境,自然会产生巨大的利益。

    足以孕育出一个巨型帮会,甚至割据立国。

    偏偏申州鱼龙混杂过了头,没有一家独大。

    就风沙所知,江城会、川盟和圣明联盟,乃至中平王室掌控的荆江会都在申州拥有或明或暗的分堂,并且挹注了大量的人手和资源。

    此外还有陈许商会,更有本地帮会。

    这么多帮会插手其中,加上又各具背景,可以说群魔乱舞,应该乱得不像话。

    就算各方早已形成均势,三河帮突然强势涉入,就好像往充满暗涌的水里丢了块石头,什么均势都该瞬间告破。

    现在市面上是否太平静了,平静的过了头,令风沙感到难以理解。

    难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他恰好在这个通常极其短暂的时刻正好踩了进来?

    本部完。

    ……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凤落穷乡,龙困池浅

    近年一两年来,三河帮犹如彗星般崛起,名动三江。

    势力乃是真真意义上的遍及三江,而非仅仅是形容。

    丹凤帮主的威名仿佛流焰辐射八方,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宫天离这个名字,在许多人的心目中,意味着霸道、冷酷、残忍和血腥。

    然而,仅有少许亲近的人才知道宫天离其实叫伏剑。

    几乎不为人知的是,伏剑既不姓宫也不姓伏,姓赵。

    不同的姓名代表着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身份意味着不同的经历。

    经历使人成熟,经历越复杂、越曲折,往往成熟越快。

    现在的伏剑,已经熟透了。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少不更事的单纯少女,亦不是那个容易害羞的可爱婢女。

    现在的伏剑,连她的亲哥哥都不敢直视。

    伏剑坐于案后埋头书写,一袭火红的招牌男装,衬得脸肤霜白,双瞳寒黑。

    赵反真站在下首,低着头不时偷瞄,连大气都不敢喘。

    兄妹俩自幼相依为命,一直相当亲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生出畏惧之心,再也不敢在妹妹面前随随便便。

    好像面对的不是亲妹妹而是柔公主。

    伏剑不抬头、不停笔地问道:“什么事情非要见我?”

    赵反真道:“我不是进城打听情况吗!这两天转下来,好像没什么情况。”

    伏剑蓦地停笔,抬头凝视道:“好像,是什么意思?”

    兄妹俩早先都是柔公主的人,公主将哥哥派往二王子身边做内奸,后来在公主的指使下与她唱了出恶霸调戏少女的戏码,让她顺理成章到了风少身边。

    总之,她哥哥是个很在行的密探,做事谨慎小心,说话有的放矢。

    诸如“好像”“可能”这种词,要么不说,说出来通常意有所指。

    赵反真道:“明面上一切正常,但不如常,有点外松内紧的意味。”

    “怎么正常,但不如常?”

    “正常在平静,但是通常不可能这么平静。”

    赵反真沉吟道:“这种气氛,让我联想到当初江宁府的凰台禁武令,只不过这次范围更广。起码我这两天转到的地方,皆是如此。”

    伏剑难掩讶色。

    申州鱼龙混杂,多方插手,没有一家能够一家独大。

    像禁武令这种需要绝对强权支撑的禁令不可能出现。

    赵反真继续道:“我特意让人寻衅滋事,结果有人便服现身,当场擒下。”

    伏剑倾身问道:“人被送到哪里?”

    人被送到哪里,哪里就是源头。

    赵反真道:“我当时在江城会申州堂附近,人被扭送到江城会申州堂。后来我又去川盟和荆江会的地盘分别试探了一下,皆是便服现身,就近扭送。”

    伏剑脸色冷下:“也就是说,他们背着我达成了一致。”

    赵反真纠正道:“可能,可能背着你达成了什么共识。”

    伏剑拍案而起,怒道:“岂有此理。”

    江城会和三河帮关系良好,甚至算得上盟友,有事至少要给她透个风。

    荆江会背后是中平王室。

    中平王室本来就很弱势,荆江会那就更弱势了,怎么敢背着她捣鬼?

    其他帮会,跟三河帮交情不深,她倒是没什么好生气的。

    伏剑很快冷静下来,问道:“闽商会馆呢?”

    凡交通便利,商贸兴盛,闽人扎堆的地方大多有闽商会馆,申州也不例外。

    仅是势力不大罢了。

    三河帮和闽人的关系非常紧密,与闽商会馆称得上血盟,双方是无条件的互助。

    赵反真道:“在附近试过了,一样。”

    伏剑脸色微变,缓缓坐了回去。

    事情严重了。此行她带了一支小型舰队,其中过半水手和小半帮众都是闽人。

    如果连闽商会馆都不可信赖的话,她现在没多少人可以信任了。

    尤其她现在下榻的地方就是闽商会馆,岂非连安全都无法保证?

    伏剑十分费解,喃喃道:“这是为什么?”

    她实在想不明白,明明一直都很顺利,怎么突然之间举目皆敌?

    赵反真提醒道:“如果他们之间当真有共识,我这连番试探,肯定打草惊蛇。”

    伏剑神情恢复平静,冷冷道:“打草惊蛇又怎样?难道他们还敢打上门不成?”

    两人正相对沉默的时候,一名清丽脱俗的美貌少女昂首入门。

    于下首单膝点地垂首,以清脆动听的嗓音道:“禀伏少,江城会、荆江会、川盟、陈许商会,还有本地的武胜派、义阳门,以及关南拓跋家,联袂登门求见。”

    伏剑豁然起身,脸如寒霜,声如冷磬:“他们还真敢。走,出去会会。”

    她居于闽商会馆主院,出门就是中庭,入目所及,十好几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男子峨冠博带,颇有威仪。

    女子华冠丽服,亭亭玉立。

    虽然个个携刀佩剑,然而像权贵人士多过像江湖中人。

    环形廊道上肃立着许多三河帮帮众,大约二三十人,以美貌的妙龄女子居多。

    他们明显感受到来者不善,尽管未曾拔出武器,却是肃然以对。

    隐隐对中庭形成包围之势。

    这些是伏剑精心挑选的高手,专门用来保护自己的近侍,出身跟纯狐姐妹差不多,都是帮内中高层人士的子女,其家族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忠心无虞。

    伏剑的寒脸不知何时变成了笑脸,且是笑脸盈盈,左右行礼道:“诸位江湖前辈,同袍高义莅临,小妹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众人纷纷还礼,言说宫帮主客气。

    “申州穷乡僻壤,池浅水浊,从来难栖丹凤,一向不育蛟龙……”

    当中老者一手捋须,侧手环比,笑道:“竟遇宫帮主行游到此,诸位与有荣焉,倍感欣悦。欲设宴接风洗尘,为示尊重,相约联袂相邀,望宫帮主一定赏脸。”

    伏剑在江湖上人称丹凤帮主,一向以男装示人。

    他左一句难栖丹凤,右一句不育蛟龙,分明挤兑。

    至于设宴,几天前伏剑到来时,已经参宴见过诸人。

    又是行游,又是接风,摆明反话正说,联袂赶人是真。

    伏剑听他拽文,心下暗恼,偏偏伸手难打笑脸人,尤其人家还是前辈。

    她肚子里实在没有多少墨水,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唇相讥怼回去。

    美目缓转,去瞧其他人。主要盯着江城会和荆江会的两名堂主。

    两人装作看不见,就是不跟她对上眼神。

    他们把本地武胜派的郑老推出来说话,就是想躲在后面,不想出头。

    反正法不责众,他们仅是从众,宫天离纵有天大的火气也不能一股脑冲他们来。

    其实申州闽商会馆的馆主也在场,不过躲在最后面,这时更不敢冒头。

    伏剑看见他了,但是没有盯过去。

    三河帮和闽人的关系确实太不一般了。

    就算人家明火执仗站到对立面,她都不好当面责怪。

    否则帮中的闽人立马乱套,她都没法收场。

    顶多事后向马玉颜告状。

    郑老见伏剑冷着脸不做声,缓缓道:“宫帮主不肯赏脸?”

    伏剑定眸道:“诸位如此盛意拳拳,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郑老肃容道:“贵帮溯着淮水一路向西,顺者昌逆者亡,霸道过头了,颇有魔门风范,在场诸位认真协商之后,方有今日之邀。”

    伏剑冷笑起来:“怎么?莫非你们还要降妖伏魔不成?”

    “老夫痴长几岁,倚老卖老说几句肺腑之言。”

    郑老正色道:“宫帮主正当青春年少,迷途知返,尚可挽回,知错能改,我等自然既往不咎。若是执迷不悟,恐怕误人误己,届时悔之晚矣,我等也无可奈何。”

    伏剑硬是被噎得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这才知道什么叫姜是老的辣。

    人家话都是好话,从头到尾没有半句恶言。

    现在更是语重心长,听着好像都是为了你好。

    可是胸口的气怎么就是越来越堵呢?

    伏剑强压住心头火气,寒声道:“如果我不去赴宴,诸位还要强请不成?”

    郑老淡然自若地道:“诸位协商数日,正是为了以策万全,联袂登门相邀,更是表示善意而非歹意。如果宫帮主非要一意孤行,恐惹众怒,于事无补,反遭难堪。”

    伏剑冷静下来,凛然道:“亏得郑老能把仗势欺人,以众凌寡,说得这般含蓄委婉,咱们都是混江湖的,别整些文绉绉的,诸位只管划下道来,宫天离接下就是。”

    郑老叹气道:“诸位公推老朽为盟主,老朽也就只好勉为其难发号施令了。”

    撮唇吹哨。

    哗哗哗,风啸大作。

    成片的人影此起彼伏地飞掠墙头,从房上纵跃而下,更从门外纷纷涌入。

    一下子把中庭给挤了个满满当当,把廊道给堵了个严严实实,硬是围成了囚笼,把廊道内那二三十名三河帮高手与伏剑硬生生的拿人墙隔开。

    一众近侍锵锵拔出刀剑与之对峙,但也仅此而已。

    这些人墙可不是空手的肉栏杆,一个个横刀平剑,身手矫捷,明显武功不低。

    加上人数众多,真要打起来,他们不太可能冲出去,更有更能是人家打进来。

    伏剑不动声色,人也一动不动。

    刚才进门禀报的那名清丽少女一下跃到她身前,横剑以待。

    赵反真反应慢点,手上也没有武器,只能把手臂展开,紧张兮兮地护住一侧。

    郑老捋须微笑道:“宫帮主切莫误会,这仅是为了确保公平公正。来者是客,还请宫帮主随意划道,我等自当一一接下,直到宫帮主心服口服,愿意赴宴为止。”

    ……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不要脸的老贼

    闽商会馆,中庭。

    两边泾渭分明,当中双人重影。

    乒乒乓乓,剧斗正激。

    伏剑负手于一侧观战,脸沉如水,秀眸闪寒。

    江湖规矩,比武决胜,谁赢谁有理。

    说好两局三胜,她这边先输一场,又连赢两场。

    结果人家居然改口,重定规矩为五局三胜。

    于是在她心中,郑老变成了郑老头。

    当然,嘴上还不好撕破脸。

    目下正在打第四场。

    一个狭眼青年忽然朗声道:“宫帮主,愿赌服输终归光明磊落,如果输了不认,不仅有损贵帮颜面,也失了丹凤帮主的气度,传到江湖上,不好听也不好说。”

    “多谢拓跋兄为我着想,不过……”

    伏剑话风一转:“就算这场贵方赢了,那也是二比二平,何谈输了不认?”

    看人家这架势,摆明先射箭再画靶。

    如果五局三胜赢不了,恐怕还会改口为七局四胜,甚至九局五胜。

    既然人家下作,她当然不会高尚,偷偷让哥哥赵反真溜出去求援。

    所以现在就是拖时间,拖得越久越好。

    正在中庭比武的男侍卫也是得了她的吩咐,以防守为主,很少反击。

    看着倒像是被打得几无还手之力。

    狭眼青年正色道:“但凡比武,有赢有输,输不丢人,输了不认才丢人。”

    尽管狭眼,神光凝聚,颇为凌厉,加上剑眉白脸,面貌其实相当英俊。

    就是气质十分阴婺,瞧着有些阴冷。

    不过,这番话语气相当很陈恳,而且明显话里有话。

    伏剑微微一笑:“拓跋兄确是好意,天离心领了。不过胜负未定,言败尚早。”

    江湖门道她门清,人家这是搭了台阶给她下。

    比武输了很正常,乖乖走人就是。

    人家还会帮你吹嘘一下,说胜得多艰难、多侥幸。

    赢者大涨颜面,输者也不会大跌面子。

    但她确实走不得,硬着头皮也非赢不可。

    狭眼青年脸色一沉,眼神瞬间阴冷,在伏剑的俏脸上刀刃般乱割。

    好心搭好了台阶,结果人家不下,最关键还当着这么多同道的面。

    他一向心高气傲,感觉颜面无光。

    旁边一个艳装女子做了个握刀插心的手势,咯咯笑道:“人家不领情呢!我说拓拔野,我看你不应该叫恨这刀,应该叫恨没脸。”

    拓拔野是关南拓跋家的长子,以一手凌厉的刀法名震淮南,因其出刀迅若奔雷,狠毒刁钻,往往拔刀一击,非死即残,根本无需第二刀,是以江湖人称恨这刀。

    艳装女子最清楚拓拔野多么爱面子和小心眼,这一番话挑拨的很准很到位。

    拓拔野扫她一眼,忽然纵身飞掠,拔刀直击。

    宛如寒月乍现,月过云红,轻风伴红云般飘回,收刀归鞘。

    正在专注比武的三河帮男侍卫余光看见,奈何猝不及防,虽然于千钧一发之际错步闪身,避过过喉一刀,然而还是避之不及,左肩被重重砍了一刀。

    立时鲜血长流,身体顿僵,无法动弹。

    对面长剑这时恰好一剑穿心。

    一众三河帮众又惊又怒,纷纷冲进中庭。

    有人拔刃对峙,有人俯身揽抱,奈何口吐鲜血,很快断气。

    或狂呼姓名,或切齿怒骂。

    对面一众江湖人尽管自知理亏,还是毫不相让,对骂回去。

    拓拔野对怒骂叫嚣根本不屑一顾。

    一个妇人打扮的少女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不顾一切地向他扑去。

    不仅泪流满面,身法快得吓人,但明显失了章法。

    甚至连剑都没拔出鞘,像是要扑上去直接拿嘴咬。

    她和丈夫新婚不久,哪里受得了,当场就发疯了。

    拓拔野被她迅疾的身法吓了一跳,毫不迟疑地拔刀一抡,直接削过脖子,又一脚踹上肚子,将少女硬生生踹了回去。

    少女人尚在半空,身子已经僵了,三河帮诸人合手接住,七手八脚地止血。

    当然没用。随着喉咙嗬嗬气息渐弱,俏眸迅速失去光泽,很快就没了气息。

    拓拔野回刀入鞘:“比武要讲规矩,说好了点到为止,他却刀刀致命,她更是发起偷袭。杀人者,人恒杀之,他们这是咎由自取。”

    郑老皱眉训斥道:“纵然他们有错,你下手也太狠了。”

    他心里十分很恼火。不出人命,什么都好办,出了人命,那就结仇了。

    这小子还是太年轻,火气太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众三河帮帮众无论男女,无不义愤填膺,眼眼怒瞪,目眦欲裂。

    什么叫“纵然他们有错”,分明是拉偏架,同时对同伴之死感到冤枉和不忿。

    他们都出身江湖世家,父母长辈不是帮主也是长老之类,论身份、论武功哪个一个都不会比拓拔野差,包括被拓拔野杀害的那对小夫妻。

    若非拓拔野趁其对峙,下手偷袭,实际上还来了个二打一,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伏剑同样快气疯了。

    她身边没几个男侍卫。

    仅剩几个,人品、武功、能力、家世俱佳。

    她倾注了大量心血培养,准备将来放到关键位置上。

    为了不闹出误会,也为了拴住人心,皆以心腹侍女嫁予。

    结果就这么死了一对,何止心疼,简直滴血。

    郑老轻咳一声,冲伏剑抱拳道:“这一场算我们输好了,还请宫帮主约束一下下属,千万不要坏了比武的规矩。”

    伏剑怒极反笑:“好,这规矩我宫天离记住了,自当奉陪到底。亦心,你上。”

    一直在身边保护她的清丽少女轻轻地应了一声,平剑踏前。

    三河帮帮众纷纷让路,神态甚为尊敬。

    清丽少女缓缓步入中庭,剑指拓拔野道:“三河楚亦心。”

    她是伏剑最贴身的侍卫,轻易不会让她出手,让她出手那就是要杀人了。

    拓拔野早就注意到她了,不光是他,在场男人没有一个不想多看她几眼。

    与男装的宫天离紧贴着站在一起,倒似一对璧人。

    拓拔野心道这个宫天离还真有意思,身边的女侍卫一个比一个漂亮。

    又喜欢扮男装,莫不是这个女人喜欢女人吧!

    楚亦心剑尖略微挑高,重复道:“三河楚亦心。”

    艳装女子拿手肘怼了拓拔野一下,笑道:“发什么呆呀!舍不得辣手摧花?”

    拓拔野哂然一笑,大步步出道:“只能你能接下我一刀,这场就算你赢。”

    尽管口气很大,诸人倒没见惊讶,显然深知拓拔野武功厉害。

    何况刚刚还两刀杀了对方两个人。

    三河帮这边则个个面露讥嘲,眼神都像在看死人。

    别看楚亦心年纪不大,其实是他们的剑术教头。

    凡帮主的近侍,无论男女都得在她手上过一道。

    训练之严厉,简直如在十八层地狱里上上下下。

    然而迄今为止,尚没有人敢不服气,厉害可见一斑。

    倒是郑老不悦道:“比武的规矩早就定下了,哪能擅改。”

    拓拔野连杀两人,自信心正爆棚呢!扭头笑道:“无妨……”

    话未说完,眼角余光迸闪寒芒,脖子尚未来得及扭正,握刀的手已被剑尖刺腕。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全身上下到处都在绽开梅花。

    仿佛浑身上下捆满了爆竹,一燃爆开。

    众人惊呼声中,楚亦心鬼魅般收剑回退,地上甩出一串梅花。

    拓拔野晃晃荡荡地站着,恍恍惚惚地摇着。

    在场仅有极少数人看清楚发什么了什么事。

    郑老就是其中之一,骇得脸青唇白。

    就这短短一瞬,拓拔野全身主要关节的筋都被剑尖挑断。

    致命伤在大腿上,两条腿血如泉涌,顺着裤管漫到地上。

    如此大的出血量,只能可是大动脉被削断。

    现在还没死,只是在等死。

    偏偏一时还死不了,必须等到血流干。

    不可能止住血,哪怕血止住,人也彻底废了,还不如死了痛快。

    郑老很快回过神,怒道:“说好点到为止,你怎敢杀人!!”

    另一个马脸老者阴阳怪气道:“三河帮果然霸道,比武杀人,不守江湖规矩,分明已入魔道,咱们可不能再妇人之仁,跟他们讲什么江湖道义,并肩子上。”

    不少人轰然应声,尤以拓拔野身边那几个人叫得最响亮,最咬牙切齿。

    三河帮诸侍卫纷纷回缩,围着伏剑护成了一圈。

    郑老大步踏出,展开双臂返身虚按,大声道:“不可,万万不可。”

    马脸老者冷冷道:“郑大善人,你不是又要当善人了吧!”

    郑老正色道:“宫帮主素有威望,一定会秉公持重,交出凶手。”

    他说话的时候,顺势将手一招,转身向伏剑道:“就在不久前,有人在院墙附近鬼鬼祟祟,意图不轨,已被老夫门人擒下。”

    两名劲装的汉子从门廊那边架了一个软绵绵的青年出来。

    青年软软的低着头,似乎满脸血污。

    伏剑一见,脸色大变。

    哪怕看不见脸,她也不会认错自己的亲哥哥。

    正是她之前派出去求援的赵反真。

    郑老正色道:“老夫愿将此贼交于宫帮主处置,还请宫帮主交出杀害拓跋少侠的凶手。”

    伏剑那张俏脸气得青中发白。

    她久经江湖,见过很多不要脸的人,当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老贼。

    ……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抱,掀,点,跑

    郑老头在伏剑的心中立马变成了郑老贼。

    郑老贼虽然老,确实贼。

    一下子就把她给逼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在世上就赵反真这么一个血亲,无论如何要救回来。

    但是,让她交出楚亦心也绝无可能。

    最气恼,人家把贼的帽子扣在赵反真头上,把凶手的帽子扣在楚亦心头上。

    分明是绑票勒索,更是堂而皇之地威逼利诱,偏偏连半句威胁的话都没有。

    让她有气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发。

    这头老狐狸之狡猾之奸诈之道貌岸然,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所能应付的范畴。

    中庭入口处,人群最后面,传来啪啪地掌声。

    掌声不大,在略微嘈杂中庭却相当清晰,有种难以言表的优美韵律。

    在场诸人不知不觉的安静下来,视线也都纷纷转去。

    一个鬓发略白的清隽少年含笑鼓掌,缓步踱出。

    身材肉眼可见的孱弱,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偏偏有种渊渟岳峙的气度。

    尤其予人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像是看见轻风吹动了峻峰,峻峰当面而来。

    当面之人全都不由自主地开始让路,或者说躲避。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大恐怖,仿佛不让路就会被迎面而来的峻峰压成肉泥。

    伏剑俏目呆怔,忽而射出彩芒,亦如心中按捺不住的惊喜。

    整个人瞬间轻松惬意,完全无法抑制欢喜,“风少”二字顶到了唇边。

    又强自压下。

    但是,心中的雀跃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随着笑容蓦地绽放。

    青白的脸色一扫而空,好似艳阳照亮了白嫩的脸庞,娇颜一下子鲜活明艳起来。

    风沙径直走到中庭,扫了眼塌成一滩的拓拔野,又看了看惨死的小夫妻,轻叹口气,抬手动了动手指。

    马玉怜快行一步,递上了一份名册。

    在场诸人这才回神,发现原来进来的远不止一名少年,后面还跟着六名少女。

    梅兰竹菊,各擅胜场。环肥燕瘦,皆为倾城。好像天仙下凡,且是成群结队。

    看得人目不暇接,近乎眼花缭乱。不少人拿手揉眼睛,显然以为自己在做梦。

    风沙并未接来册子,仅是歪头示意了一下,然后继续前行,做了个拥抱的动作。

    伏剑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一下子扑了上来,让风少把她抱个满怀。

    她知道风少体弱,特意收了劲,扑着猛、入怀轻。

    脸蛋在风沙的怀里使劲乱蹭,发出欢快的呜呜声。

    不止对面成片看傻眼,连三河帮诸人都看傻眼了。

    在场都是伏剑的近侍,当然认识风沙,知道他和自家帮主关系不一般。

    但是真正了解风沙真实身份的人并不算多,满打满算也超不过一只手。

    看现在的样子,哪像个杀伐果决,雷厉风行的伏少。

    分明是个见到情人便不顾一切,只知拼命撒娇少女。

    这还是因为他们不敢胡思乱想。

    否则伏剑这样子,说是小猫儿小狗儿见到离家多日的主人也不为过。

    马玉怜清脆带寒的嗓音忽然激得众人回神。

    “武胜派掌门之子郑昭阳,祖籍钟山县定远乡青竹里,现居玉子轩,身材高大,后颈有通宝大白纹,眼小鼻大,腿短臂长……”

    郑老头过电般僵住了。

    “掌法出众,弱点在腰,绕后可杀。附貌定,八分相似,悉其武学,下附……”

    郑老头仿佛被冰块混着冰水当头瓢泼,整个人都木了,甚至开始发抖。

    马玉怜又接说了好几个人。身材样貌,现居何处,妻妾子女几人,几乎无一遗漏,还有每个人的喜好、特点,乃至弱点,以及该如何接近,甚至如何干掉。

    以她动听的嗓音娓娓道来,形象足以在眼前鲜明可见。

    但是,除了第一个人,余人弱点之类并没有具体详述。

    在场好几个人像是被五雷轰顶般,几乎肉眼可见的眼冒金星。

    没有一个人是他们,都是他们的父母,或者喜欢的子女之类。

    这显然仅是人家随便挑挑,随意选读,没报出来的肯定更多。

    他们很清楚,人家知道这些情况意味着什么,又能干些什么。

    只要人家愿意,随时可以把他们连根铲了,夷族那种。

    马玉怜也就念了几段而已,忽把书折往天上一扬,瞬间飞灰。

    在场诸人脸脸相觑,甚至都顾不上惊讶此女的武功如此之高。

    风沙这时搂着伏剑的香肩,转身面向诸人:“鄙人风沙,过路宝地,不日便走,我这小侄女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全场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欠奉半点。

    个人神色各异,却也大同小异,或发呆,或发惧。

    总不过是大眼瞪小眼。

    中庭这些人都是申州的头面人物,大多知道风沙之名,起码也听过事迹。

    毕竟风沙在东鸟、中平和江城等地翻手云覆手雨,硬是搞了个鸡飞狗跳。

    涉足申州的势力又多半与这些地方有关。

    他们未必知道风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但是知道自己肯定惹不起。

    尤其风沙一来,差点把他们几个头面人物的底裤都给掀了。

    傻子才不怕。

    虽然没人做声,风沙只当他们全都海涵了,微笑道:“与小侄女多日未见,甚是想念,欲开家宴,不好留大家了。另外,鄙人性喜清净,投帖不看,有事勿扰。”

    一个清癯老者忽然从后面跳到前面,扯着嗓子叫道:“正是正是,谁也不准打搅风少,否则我胡可第一个不放过他!你们还不快走啊!”

    看他装束就知道是闽人。果然伏剑把嘴凑到风沙耳边道:“闽商会馆的馆主。”

    风沙哦了一声,松开伏剑的肩膀,向胡可行礼道:“原来是胡馆主,失敬失敬。可能要在贵处叨扰个一天半天,打搅了。”

    胡可明显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风少只管住下,一切包在我老胡身上。”扭头招手,喝道:“闲杂人等立刻离开,否则休怪老夫翻脸。”

    随着他招手,中庭外围一众持棍精壮立刻返身,横着长棍开始推人。

    有人怒道:“胡馆主,你……”

    另一个人慌张道:“闭嘴,走!”使劲拽住他的胳臂,扭头就跑。

    伏剑瞧着好生解气,心道你以为你跑了就没事了,开什么玩笑,哼!故意大声向风沙介绍道:“江城会申州堂的侯堂主。”

    侯堂主顿时一个踉跄,一只脚硬是踩空,居然绊到了台阶上。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差点摔个狗啃泥。

    人刚一挺起,一溜烟地跑出门去,几乎快到足不沾地。

    伏剑开始挨个点名:“那个,荆江会的,还有那个扎白头巾的,川盟的。这个穿得像只五彩鸡的女人,哼!圣明联盟的,这女人最坏,就是她挑拨离间……”

    这一下,大家逃得更快了。

    外围包围中庭的一众手下不明所以,当然跟着一起跑。

    几个本地帮会中人倒不似江城会、荆江会这些人那么恐惧风沙,但也不是傻子。

    能把这些人吓得连句场面话都不敢说就跑的人,显然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

    不跑才是傻子。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地上一片狼藉,甚至还留有几只鞋。

    ……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话少事大,语轻意重

    风沙轻轻松松地进来,随随便便地说话,众人慌慌张张地逃跑。

    实际上,当然没这么简单。

    风沙不待伏剑疑问,凑嘴到伏剑的耳边,轻笑道:“刚才那份名单,价值申州三年的产帛,找申州四灵换的。”

    柴兴逼着高丽达成协议。

    由北周朝廷采购布帛,再向高丽购铜。

    用以强行搜刮高丽的铜。

    高丽每年能够拿出的铜自然有限,北周朝廷每年采购的布帛自然也有数。

    他作为主导之人,主导着相当大的份额。

    伏剑正在拿眼色示意赵反真快溜,闻言回神,同时恍然。

    以帛换铜协议达成的时候,她人在开封,是以相当清楚。

    这是一份很不平等的协议,获利超出市价十倍之多。

    就算北周朝廷雁过拔毛,获利至少也有数倍,且不怕积压。

    根本包赚不赔,还赚满三年。

    申州四灵不喜疯才见鬼了。

    这时,名商会馆的馆主胡可凑近行礼道:“风少……”

    风沙抬手打断:“把夫人请进来,再摆桌家宴。”

    摆明不想听解释。

    胡可不敢多言,忐忑不安地告退。

    如果知道风少这时候到,打死他他也不敢放任诸人上门逼宫。

    现在麻烦了,不光是他的麻烦,恐怕玉颜公主都会有麻烦了。

    自然愁眉苦脸。

    人刚出中庭,马玉怜在他身后叫住道:“等等。”

    胡可赶紧转身打量,勉强挤出个笑脸:“小姐叫我?”

    马玉怜俏脸上霜意凛然,咬着牙道:“你可真给我长脸啊!”

    胡可微怔,迟疑道:“小姐您是?”

    “马玉怜。”

    胡可蓦地睁大眼睛,身体剧颤两下,伏身拜道:“玉怜公主。”

    马玉怜俯视道:“就在进城前我还跟主人说,闽人永远感怀风少在危难之际对我们伸出援手,闽人永远是风少最值得信赖的矛、最可以托付的盾。”

    胡可慌张道:“还请玉怜公主听我解释,确实事出有因,小人也是被逼无奈。”

    马玉怜寒声道:“我在听。”

    “他们联合官府威逼,仅剩的十几处产业处皆被查封,数百国人生计无着,小人实在扛不住了,已经发信求援。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暂时虚与委蛇。”

    尽管胡可说起话来结结巴巴,不过语气急促,语速甚快,惶急之色溢于言表。

    马玉怜娇哼道:“为了本地这点蝇头小利,你就置大局于不顾?”

    她心知闽人遗民处境艰困,人家说的是确实是事情,还是忍不住恼火。

    这件事不仅让她对主人没法交代,甚至连累玉颜公主都跟着灰头土脸。

    胡可叩拜道:“小人知错了,愿受责罚。”

    马玉怜收回目光,冷冷道:“别让夫人久等,晚些再找你算账。”

    ……

    风沙摆家宴的目的,是把伏剑介绍给郭青娥。

    虽然是干亲,毕竟是他认的侄女,自然是一家人,所以相当郑重其事。

    郭青娥向来深居简出,尽管与伏剑同在开封,两人并没有见过面。

    这次正式认亲,竟还掏出一块玉佩给伏剑当作见面礼。

    风沙颇为惊讶,他特意备了份礼物,打算代送,没想到永宁居然这么有心。

    以永宁的性子,这类事情根本是不值得费心的细枝末节,显然是爱屋及乌。

    散宴后,郭青娥借口旅途劳顿,先行下去歇息,非常知情识趣地留两人独处。

    伏剑陪着风沙把人送出门,回返后满心忐忑地问道:“婶婶是不是不喜欢我?”

    风沙懒洋洋地往塌上一靠,吐着酒气笑道:“她就是这个性子,不爱说话。”

    伏剑从林羊羊手中接过茶水,给风沙递上,红着脸道:“这次让您看笑话了。”

    风沙接来喝了一口,问道:“是不是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合起伙来针对你?”

    伏剑顺势挨着他坐下,使劲点头。

    风沙沉吟道:“你这儿有中原地图吗?”

    伏剑忙道:“有,您稍等,我让人取来。”

    起身出门,招呼楚亦心取图,又回来挨着坐好。

    风沙小口喝茶,一盏喝完,算是洗清醒了脑袋。

    楚亦心把图取来,与绘声各执左右,竖起展开。

    地图不算细致,城池、山脉、河流,大略都有。

    风沙指点道:“中原南北运输有三条主干线,其中一条是水运线,就是东边这条南至江都,北抵黄河的大运河。两条陆运线,洛阳至申州、长安至江陵。”

    伏剑凝视观图,连连点头。其实根本不明白风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风沙继续指点:“洛申线是唯一一条同时连通长江和淮水的陆运线,位于三条主干线中间。申州和江城是洛申线的两处水陆枢纽,可以由南北陆运转为东西水运。”

    伏剑俏眸猛地睁大,使劲盯着地图上的洛申线,领悟道:“就像十字街口。”

    “不错。目前三河帮已占住长江和淮水水运,一旦在申州站住脚,申州的各方势力就是受到南挤北压的瓮中之鳖。人家当然不甘心等死,拼死反击是意料中事。”

    伏剑啊了一声。

    风沙斜眼道:“你居然没有想到这点,没有预做准备,才是我预料之外的事。”

    其实化解起来很简单。

    譬如他在许州对付陈许商会那样,成立一家商行,统归一切贸易。

    再选中其中一两家许以份额,立刻分化瓦解。

    无非徐徐图之,迟早能够各个击破。

    伏剑面露羞赧之色,低下头不吭声。

    风沙摆摆手。

    绘声和林羊羊相视一眼,福身退下。

    楚亦心没动,转视伏剑。

    伏剑赶紧点头。

    楚亦心这才跟着退下。

    伏剑又给风沙斟茶。

    风沙这次没接,淡淡道:“看来你的能力尚不足以驾驭诺大的三河帮,我应该考虑给你分分担子了。”

    伏剑脸色剧变,神情变幻少许,嗫嚅道:“风少,我,我……”

    “我”了好几下,硬是“我”不出个一二三。

    什么叫“话少事大,语轻意重。”这就是了。

    她都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不愿赞同,不敢反对。

    风沙刚要说话,绘声匆匆进门:“外面来了一大群捕快,说是胡馆主参与走私,要捉拿归案。”

    风沙正在说正事,闻言颇为不悦,皱眉道:“看来有人嫌家里亲眷太多,喜欢做孤家寡人呐!”

    伏剑怯生生道:“那个,江湖道义,祸不及家人。”

    你不讲道义,人家也不会讲道义。

    江湖上的是非,肯定不会扯上官府。

    这会儿捕快上门,显然有人打算不讲道义了。

    马玉怜报名册的时候,她就隐约觉得不妥。

    当时被风少的气势压住,后又十分解气,没有深想而已。

    风沙愣了愣,问道:“江湖上的事我确实不太懂,是不是坏了规矩?”

    他的习惯是能用大锤砸就不用细针扎,加上得知消息后时间紧迫,于是急忙忙找四灵换来这柄大锤,还真的没有多想。

    伏剑小声道:“那些都是江湖人,没见过世面,更没见过高人,可能确实会有几个不知轻重的妄人,不知轻重地乱来。”

    ……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方便和不方便

    伏剑深怕风少不高兴,一面打量风沙的脸色,一面使劲给绘声使眼色。

    绘声就是个弟奴,她以往没少给孟凡好处,总不能光拿好处不干事吧?

    绘声果然解围道:“那个胡馆主根本扛不住事,人家吓唬他一下,他连拦都不敢拦,还好马玉怜及时出面,把人挡在前厅。”

    伏剑眉尾略挑,垂眸闭嘴。

    绘声帮她解围的同时,也在给马玉怜挖坑。

    胡馆主身为闽商会馆的馆主,在申州代表着闽人。

    他办砸了事,马玉怜做好是弥补,做不好是错上加错。

    刚才放任申州各方势力逼宫伏剑,已经把事给办砸了。

    现在是雪上加霜。

    风沙轻声道:“闽人处境确实艰困,你们要多些理解,少点责怪。”

    伏剑嘴上称是,眼睛偷瞄绘声,心道你这么点小女人心思,怎么可能瞒过风少?

    绘声难掩失望之色,跟着应声,又忍不住道:“主人在呢!他有什么好怕的。”

    风沙笑道:“我不过一介过客,他还要护着一众闽人在这里讨生活。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他很稳重,他没有错。你给玉怜传个话,让她温和点,不要得罪人。”

    绘声不怕主人怒就怕主人笑,不敢再乱嚼舌根,应声退去。

    她人一走,伏剑顿时紧张起来。

    风少刚才说到她能力不足,要给她分分担子。

    她真怕风少再提此事,撒娇道:“师傅北行前专门为我量身打造了一套剑舞,要我一定勤加练习,练好跳给您看。人家这一路上练得可辛苦了,等我下去换舞裙。”

    她很清楚怎么把风少的注意力给引开,把她师傅宫青秀抛出来绝对百试百灵。

    哪怕风少一眼看穿她的用意,那也只会顺水推舟,绝不会深究,更不会责怪。

    “青秀专门为你创作的剑舞?”

    风沙果然生出兴趣,人唰地一下坐直了,兴致盎然地道:“那我一定要好好欣赏一下。你快去快回,别让我久等。”

    伏剑刚一起身,他又叫住道:“等等……”往门处看了一眼,把伏剑的耳朵招来嘴边,小声道:“咳,这里不方便,要不咱换个方便的地方?”

    伏剑愣了愣,颇为不解:“怎么不方便了?”

    风沙恼道:“反正就是不方便,你给找个方便的地方。”

    其实纯粹是做贼心虚,担心永宁认为他和宫青秀有一腿。

    天地良心,他是想过,而且远不止一次,但是两人之间确实是清白的。

    起码以他的标准,绝对清白。搂搂抱抱、口花花什么的,根本不算事。

    伏剑忽然会悟,两颊瞬间飞红。

    风少说这里不方便,要她找个方便的地方。

    那就是想要她做点不方便在这里做的事?跳点不方便在这里跳的舞?

    如此一想,立刻浮想联翩,脑海中各种画面幅幅成图,甚至连续成卷。

    她当然不可能拒绝风沙,细弱虫鸣地嗯了一声,又羞又臊地飞奔出门。

    出门便拿双掌捂住自己的脸蛋,只觉得涨得发烫,显然已经红得要命。

    ……

    闽商会馆,前厅。

    马玉怜容色平静地端坐于上首,纤纤兰指盈端茶盏,低头垂眸轻吹热气。

    乌亮的瀑发之间,隐约透着纤细优美的玉颈。

    盏比雪白,唇比花红。

    一个衣衫相当破烂的青年站在下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马玉怜。

    这位小姐实在太好看了,好像画卷中的仙女活生生地走了出来。

    人长得漂亮,自然会遇上很多炙热的目光,马玉怜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轻轻搁下茶盏,问道:“你姓李?带队的捕头?”

    这个捕头未免太年轻了,尤其太狼狈了。

    大冷的天,穿得少不说,还穿破破烂烂。

    不像捕头,更像乞丐。

    青年道:“你可以叫我李马快。”

    这名字倒是有趣,马玉怜好奇道:“你骑马很快?”

    李马快道:“我没有马,只有一头懒骡子,也不骑它,只用它来驮东西。”

    马玉怜更加好奇:“没有马你叫什么马快?”

    李马快不做声,歪着头上下巡扫。

    马玉怜被他古怪的目光瞄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低头打量自己。

    衣着得体,没见脏啊?

    李马快忽然笑了起来:“负责侦缉逮捕的差役叫马快,我姓李,所以叫李马快。马快通常会配马,只是我没有。像我等不入流的微末小吏,小姐没曾听过也正常。”

    他想明白了,仅看人家的容貌、气质、着装和仪态就知道一定身份高贵,高贵到不食人间烟火那种,恐怕这辈子都没跟寻常百姓打过交道,与民间八竿子都打不着。

    顶多知道流传甚广的捕头捕快,哪里会知道他们这些马快步快。

    马玉怜微微颌首:“李马快,你说闽商会馆走私,可有证据?”

    李马快正色道:“人证物证俱全,证据确凿,供词画押详尽细致,账目往来……”

    马玉怜对细节不感兴趣,打断道:“想升官还是想发财?想坐牢还是想被杀?”

    李马快闭嘴,凝视少许,缓缓道:“我没有兄弟姐妹,父母早年亡故,倒是有个青梅竹马,据说她被人卖到最下三滥的窑子里,至今我都不知道这个窑子在哪里。”

    马玉怜脸色微白:“你是想说你不怕威胁?”

    李马快笑道:“我很希望还有人能够威胁我,说不定我还有机会把她救出来。”

    马玉怜没想到遇上个滚刀肉,蹙眉道:“你当真不怕死?”

    李马快道:“怕死,所以想活。想活的人通常不好杀,越想活、越难死。”

    马玉怜不屑道:“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凭你的武功,凭你的身份,还是依仗门外那群在衙门当差的土鸡瓦狗?”

    李马快道:“闽商会馆有申州籍七十六户,共二百八十三口,不在籍的人更多。对了,其实我还是江城和江州的马快,好像江那边的闽人比江这边更多呢!”

    马玉怜豁然起身:“你敢!”

    李马快道:“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就算小姐面子大,能让上面的大官弄死我,整天跟百姓打交道的还是我们这些差役,每天弄死几个闽人跟玩似的,你信不信?”

    马玉怜美眸之中闪迸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她性格温顺,心肠很软,很少动杀机。闽人是她的逆鳞。

    不过,她确实害怕。

    闽国亡后,散布于各地的闽人地位一落千丈,绝大部分落入低贱卑微的最底层。

    面对那些差役之流,确实任凭摆布,毫无反抗之力。

    这时,绘声从后面快步转出,斜了李马快一眼,近身向马玉怜附耳:“主人让你温和点,不要得罪人,毕竟他们还要在本地讨生活。”

    马玉怜立刻冷静下来,想了想冲李马快柔声道:“你应该知道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些江湖人都跑了,你不想想为什么吗?”

    绘声扬起俏脸,拿下巴尖冲着李马快脆声道:“别被人当刀使唤了,也别觉得自己真是把刀,很可能只是个蛋,以卵击石的那种蛋。”

    李马快被她妩媚的俏皮样激得一哆嗦,定神道:“多谢小姐提醒,不过我就是把刀啊!官府的刀,律法的刃,我这柄断了,还有下柄,愚公可移山,万刀可分石。”

    绘声气鼓鼓道:“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来人,把他给我剁碎了喂狗……”

    马玉怜赶紧把她拦住,心道你说主人让我温和点,你突然发飙算怎么回事?

    转念又觉得李马快都承认自己就是一把刀了,她直接摆平握刀的人不就行了,干嘛要跟刀扯,那不是对牛弹琴吗?于是赶人道:“我会考虑一下,你先回去吧!”

    李马快眼神闪烁几下,笑道:“小姐能做胡馆主的主?”

    身份高贵并不代表拥有权力,尤其是女人。

    马玉怜淡淡道:“我让他三更投案,他不敢拖到五更。”

    李马快将信将疑地瞅她几眼:“哪有小姐这么漂亮的阎王。他犯得事不小,哪怕主动投案恐怕也是个死,想让人甘愿送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绘声娇哼道:“你要是再啰嗦个没完,我一定让你知道送死不难,求死才难。”

    马玉怜好生不悦,暗忖你这是帮我呢!还是害我呢!没好气道:“慢走不送。”

    “两位小姐一齐赶人,李某当然要给面子。还望两位好自为之,千万不要把人命关天的事,当成姐妹间的闺阁游戏。”

    李马快看出两女根本瞧不起自己,一直压着的心火终于腾腾地冒了出来,语气变得相当严厉,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

    “不服气?”绘声面露讥嘲之色,拍手道:“把这小子给我乱棍打出去。”

    门外立马跃进来四名弓弩卫。

    马玉怜忙道:“是请。”同时冲绘声瞪起眼睛。

    绘声心知自己胡闹不占理,如果马玉怜向主人告她一状,她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只好忿忿地收回成命:“是请。”

    李马快尽管恼火,终究没有发飙。

    除了耐性好之外,也是发现准备“请”他出门的这四名汉子身上传来极其明显的压迫感和血腥味,显然都是高手,而且是见过血的那种高手。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他是差役,不是杀手。

    抓人可以调人来群殴,用不着自己单人蛮干。

    ……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按地上了

    当初三河帮于江城设点的时候,几乎同时遣人至申州设点。

    毕竟两城位于同一条南北陆运线上,又都是水陆枢纽,贸易联系十分紧密。

    当时三河帮正竭尽全力地拓展长江水道,势力不及淮水,对申州鞭长莫及。

    所以只能驻点,还谈不上据点,正儿八经的三河帮人员仅有大猫小猫两三只。

    主事人姓楚,乃是三河帮的执桨。

    三河帮拥有四灵、隐谷双重背景,加上与江城会利益攸关,来个傻子当主事都能混个风生水起。虽然在申州谈不上多大势力,多少还有点面子。

    很快便在申州购下些产业和房产,同时大力结交本地势力。

    伏剑一来,马上通过楚执桨与申州各家搭上了关系。

    起码混了一顿接风宴,彼此之间打过照面。

    这会儿伏剑要找个方便的地方让风沙方便,也是找楚执桨来安排。

    楚执桨亲自当车夫,伏剑仅带着楚亦心,风沙连一个婢女都没带。

    轻车简从,十分低调,更像偷偷摸摸,不准备干好事。

    马车上,风沙问才知道,原来楚执桨是楚亦心的兄弟,也曾给伏剑做过近侍。

    好像跟楚涉还有点沾亲带故。不过关系很远,已出五服,不算近亲。

    据伏剑介绍,楚家乃是云梦一带的江湖世家,在汉水流域威名卓著。

    当初她率领三河舰队抵近江城的时候,楚家家主亲自登舰求见,愿意举家依附。

    这是汉水流域第一家主动归附三河帮的江湖势力。

    对她来说,这何止大喜过望,简直天降甘露。

    于是楚家家主一跃成为三河帮的云梦堂堂主。

    主要负责经营汉水支流潢水和长江支流澴水,并且力争往汉水上游拓展。

    潢澴两水水运分别有主,云梦处于两水之间,两边都挨着,两边都够不太着。

    一直以来,那两家大块吃肉,楚家只能喝点剩汤。

    在她的鼎力支持下,楚家一举荡平两家,独霸两水。

    楚堂主自然万分感念,把膝下最出色的一子一女送到她身边做近侍云云。

    这番话显然是向风沙表示楚家对她忠心可靠,也是想展现下自己的能力。

    无非希望打消风沙“给她分分担子”的念头。

    风沙在脑海中默观山川地形图,不禁恍然。

    澴水发源于鸡翅山,鸡翅山与楚山夹出了武胜关。

    楚家立足云梦,经营两水,南入长江接江城,往北过关通申州。

    可想而知,楚家不光在江城有些关系,肯定在申州也有些关系。

    所以伏剑派楚执桨过来经营,也算人尽其用,起码不会两眼一抹黑。

    楚执桨安排的地方距离闽商会馆不远,乘坐马车盏茶工夫便到。

    这是一座十分精致的三层楼舍。

    楼高层少,占地不大,楼阁开敞,线条简单,屋檐不飞,显得深沉含蓄。

    充满古色古香的楚韵。

    明显不是什么经营场所,仅是一间还算豪华的住宅。

    开门的仆役当然认得楚执桨,赶紧招呼人过来迎候。

    楚执桨介绍说这里有一名管事带着两名仆役、四名婢女,负责日常清扫和维护。

    哪怕没人来住,一切食水用具也必须齐备。

    类似的地方,城内有好几处,大小档次不一。

    除了自住之外,还有两处招待客人,余下几处空着备用。

    用来接待帮中要人,或者当成秘密的落脚点。

    佣人都是楚家的家奴,忠诚无虞。

    伏剑转眸打量一圈,十分满意:“有备无患,很好。”

    说着,两颊忽然蔓开明艳的粉嫩之色,吩咐道:“这里不用人伺候,亦心留下就行了,你先带他们离开,明天中午再来接我。”

    风少明显对她动了心思,她自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留下楚亦心,纯粹因为此趟来申州,乃至送风少过江都用得着楚家。

    如果能够趁机把楚亦心塞到风少身边,那就最好不过了。

    有什么能比分享私密更能拉近距离呢?

    楚执桨忍不住偷瞄风沙一眼,又看了眼妹妹,脸上浮起些许忧色,不过立时压住,抱拳应了一声,招呼仆役婢女跟他离开。

    伏剑从楚亦心手中接过一口箱子:“你在这儿陪着风少,我进去化妆更衣。”

    箱子里装着许多妆品、配饰,当然还有好几套舞裙。

    楚亦心很不情愿地松开手:“一个人怎么弄?我帮你。”

    她跟在帮主身边的时间不算短了,但是真正成为贴身近侍还是离开开封之后。

    倒是知道有风少这么个人物,与帮主的关系十分亲密。

    亲密到不像是叔叔和侄女。另外,还知道风少很好色。

    突然与之独处,不由得她不紧张。

    伏剑不悦道:“风少身边不能离人服侍,你就在这儿呆着,陪风少说会儿话。”

    楚家不仅是江湖世家,早年间还出过几任官。

    所以楚亦心性子素来高傲,有时还会耍大小姐脾气。

    她不喜欢,也不爱搭理,更没调教过。

    心道我这是给你创造机会好不好?你以为什么女人都有机会讨好风少啊?

    楚亦心很不情愿,终究不敢违逆帮主,轻嗯一声勉强同意了。

    伏剑冲风沙挤出个笑脸道:“您先休息一下,离儿去去就来。”

    楚家对她而言十分重要,她也就很少约束楚亦心。

    以致楚亦心做近侍都没个近侍样,更做不来婢女。

    她没指望楚亦心伺候风少,只能让自己动作快点。

    风沙笑了笑,径直去到燎炉旁边把火挑旺。

    水壶早就坐上,热水是现成的,就是没看见茶罐,只能倒了杯热腾腾的开水。

    忙活的时候好生束缚,这才发现大氅没脱,于是手忙脚乱地解脖子上的绳扣。

    人看不见自己的脖子下面,绳扣又太紧,解半天硬是没解开,只好扭头求助。

    楚亦心不知何时站到门口去了,距离拉得很远,一脸防备,满目警惕。

    风沙回手指指绳扣,笑道:“躲那么远干什么,过来帮下忙。”

    楚亦心想了想,过来帮忙解扣子,双臂伸得很直,摆明不想靠近。

    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眼睛紧紧盯着扣子,都不跟风沙对上眼神。

    风沙瞧她睫毛轻颤,像是十分紧张,觉得十分有趣,把头凑近些打量。

    楚亦心是个出落的大美人,养养眼也是不错的。

    结果人还没反应过来,瞬间天旋地转,耳边砰地闷响,双眼蓦地一黑。

    胸口传来剧痛,双臂硬被扯疼。

    缓了半天一口气才算喘上了上来,发现自己被人脸朝下、背朝上按地上了。

    只可能是楚亦心。

    一脸懵逼!

    他没打算干什么,也什么都没干呢!怎么就被按住了?

    退万步,就算他想要干什么,这小妞居然敢暴力反抗?

    ……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云梦双刹,三江申襄

    风沙突然被楚亦心按在地上,人正发昏呢!

    一个巴掌大的圆筒噗地破窗入户,凌空炸开一团白雾。

    白雾瞬间飞散,弥漫全屋。

    楚亦心立时松开风沙,双掌激起劲风左右疾挥,同时往后飞退。

    愣是在白雾中搅出一面风盾,挡住了白雾的侵袭。

    伏剑忽从里间踹门冲出,见满目白雾,赶紧掩住口鼻,另一手旋挥手中红衫。

    硬生生从白雾中破开一条通道,飞鸟投林般直飞房门,砰地一下,整个撞破。

    弥漫的白雾突然有了宣泄的出口,也就几个呼吸的时间,已经勉强可以视物。

    伏剑警惕地往外探头扫视一圈,见小院中无人,跃回屋内问道:“怎么回事?”

    楚亦心兀自惊魂未定,指着破开的窗户道:“有人袭击……”

    伏剑扫视屋内,脸蛋瞬间失去血色,颤声道:“他人呢?”

    房内除了她和楚亦心,再无旁人。

    楚亦心这才发现地上的风沙不见了,迟疑道:“好像有个人影闯进来,好像……”

    伏剑顿时如遭雷击,颅内嗡嗡乱响,人都木了。

    楚亦心忽然小声道:“伏少,你,你小心着凉。”

    帮主浑身上下就披了条尚未过膝的舞裙,轻纱薄衬,连腰带都没系上,里面隐约空着,好像连件里衣都没穿。何止春光外泄,根本春意盎然。

    舞裙前后足以遮羞,两侧短得出奇,极具撩拨的诱惑力。

    穿成这样能跳什么舞?

    伏剑心慌意乱地拢紧开敞,系上腰带,神情说不出的慌张。

    门窗皆破,寒风灌入,室温陡降,本来就冷。

    气氛更是冷得令人窒息。

    楚亦心这会儿总算回过神,不禁心生恐惧:“我这就去找大兄,要他找人。”

    不管怎么说,风少与帮主关系密切,在她眼前被人劫走,她难辞其咎。

    伏剑使劲让自己的脑袋冷静下来:“先不忙,你说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陪风少来此,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怎么会有人跑来劫人?还一劫一个准?

    楚执桨和楚亦心都有嫌疑,最棘手在于,在风少看来,她也有嫌疑。

    这种时候,半步都不能踏错,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楚亦心将情况说了,无非是有人投暗器破窗,她猝不及防。

    至于风沙调戏她,被她制住那段,她不敢提及,直接略过。

    仅凭这些描述,伏剑无法得出结论,冷冷盯着楚亦心,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真假。

    楚亦心确实有些心慌:“要不要回去告诉一声?大家一起想办法?”

    伏剑勉强平静的心绪立时大乱,叫道:“不行,明天傍晚之前不行。”

    如果把消息传回去,她马上就会被扣住。

    无论风少最终能否平安,她都完了。

    出门前她报备过,要陪风少游玩,大概明天入夜前返回。

    也就是说,她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

    只要她能把人及时救回,起码可以将功补过。

    楚亦心不了解伏剑的想法,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这种事情拖得越久,危险越大,把人救回来的机会也就越渺茫。

    应该立刻发动所有可以发动的人手和关系,一起帮忙找人救人。

    伏剑急喘几下,深吸口气道:“人是在你眼皮底下丢的,也该由你找回来。如果明天午时,还没有把他救回来,我保证云梦楚家将会不复存在。”

    正因为楚家兄妹都有嫌疑,所以她才让楚亦心去找人。

    如果真是兄妹俩做的,人一定会被及时找回来。

    如果不是,为了不被灭族,兄妹俩也一定会竭尽全力。

    楚亦心如坠冰窖,手指脚趾都寒僵了。

    伏剑咬着牙道:“你可以去找你的兄弟帮忙。切记,只能悄悄地找,绝不能闹得满城风雨,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楚亦心打了个激灵,忙道:“是。”

    伏剑忽然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摆手道:“现在就去……”

    楚亦心走后,伏剑软软地瘫坐到椅子里,脸色阴晴不定,一时恐惧,一时犹豫。

    与风少交往的一幕幕宛在眼前,风少对她何止恩重如山。

    她的一切都是风少给的,她不能对不起风少……

    一念至此,豁然起身。

    真要拖上一天一夜,可能真的晚了。

    只要能把风少及时救回来,无论什么惩罚她都认了。

    ……

    一阵眩晕的恍惚之后,风沙发现自己被人挟在腋下,看着屋檐墙顶在眼下飞逝,感到身体忽上忽下,仿佛腾云驾雾。

    尝试着抬手扭腰,奈何刚一鼓劲,硬是被另一股暗劲强行抵消。

    心知自己遇上了内家高手,就他这弱鸡体格,光凭力气别想挣脱。

    顶上一个年轻的男声道:“快到了,别乱动。”

    风沙果然不动了,嘴上问道:“你是什么人?抓我干什么?”

    “抓你?”

    男声脚步略顿,在墙头停了少许,方才继续纵跃,没好气道:“救你好不好?”

    风沙愣了愣。他刚才确实被楚亦心给按在地上,莫不是让这小子误会了?

    男声问道:“知道擒住你的女人是谁吗?”

    风沙想了想道:“好像叫楚亦心。”

    男声笑道:“云梦楚家的大小姐,人送外号楚山玉罗刹,与江州的青衫水罗刹并称为云梦双刹。你落她手里,还想好死?”

    风沙更愣:“青衫水罗刹?白绫?”

    男声笑道:“原来你知道她们啊!那还不赶快谢我救命之恩?”

    风沙刚要说话,突然感到整个人猛往下坠,张嘴便灌风,赶紧闭上。

    男人松手道:“到了。”

    风沙噗地一下,扑到地上,胸口闷痛,双眼发黑,疼得张嘴,半天做声不得。

    男人一面伸手拉扯,一面笑道:“你真不会武功啊?”

    风沙被他硬生生拉起,腰躬好一会儿才喘顺气,没好气道:“你故意试我。”

    男子不接话,笑露两排白齿:“我姓李,担着缉捕的差事,大家叫我李马快。”

    风沙揉着心口道:“在下陈风,一介行商。你真是官府的人?”

    马玉怜和绘声在名商会馆见过李马快,但是他不关心,所以不知道。

    李马快抬手亮出一块腰牌,上面刻着:三江申襄,巡捕之卒。

    风沙难掩诧异之色:“三江申襄什么意思?”

    李马快收起腰牌道:“江城、江州、江陵,申州和襄州。”

    风沙听得一愣一愣的:“五地,三国?”

    江城和江州属于东鸟,申州和襄州属于北周,江陵属于中平。

    这小子到底归哪国的哪个衙门管辖?莫不是个假官差吧?

    “没法子。”

    李马快耸肩道:“走私太严重了,所以上面才弄出这么个三江申襄联防。我呢!主要往返于江城和申州。”

    这样一说,风沙倒是有些理解了。

    五地分布于三国交界处,属于三不管的夹缝地带。

    官府特别势弱,地方势力特别强大。

    又都是贸易路线行经的重要枢纽。

    走私的问题自然特别严重,联手打击走私确实在情理之中。

    既然这小子混在江城和江州,那么八成跟江城会有关。

    因为跨国的关系,不可能是正式在籍的差役,顶多是编外人员。

    不过,五地的衙门肯定认账,所以实际上又确实可以查缉搜捕。

    ……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公主和璞石

    缓过神来之后,风少发现这里好像是个武候铺的院子。

    摆着几处武器架,还有大小木枷,石锁之类。

    像是久未打扫,各处堆满了杂物,又脏又乱。

    三间屋舍成品字形排列,当中是口水井。

    屋舍漏顶,墙都快垮完了,院中遍布枯草,实在荒废的很。

    也就水井边稍微干净平整一点,李马快在旁边生火架锅子。

    唯一一间还算完好的屋舍像是间厨房,旁边搭了个草棚子。

    草棚里面拴着一头黑不溜丢的骡子,满身乱毛丛丛扎着,明显很久没有梳洗了。

    动嘴嚼草料的样子特别憨蠢滑稽。

    风沙心机深沉,尽管满腹疑虑,面上半点都不显,尝试着绕院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篝火旁边,与李马快对坐。

    李马快翻出个包裹,取出两块巴掌大的年糕,直接往锅里扔。

    锅内在煮水,别说烧开,甚至没见烧热。

    风沙正搓着手烤火呢!瞧得脸颊直抽抽。

    就这么冷水下锅,年糕就算煮熟了,吃起来也一定嚼得腮帮子疼。

    李马快又从包里摸出个葫芦,揭开塞子灌了一口,递给风沙道:“暖暖身子。”

    风沙强行按捺住先嗅一下的冲动,直接接来灌吓一大口,酒一入口眼睛就亮了,“瑶浆冻蜜”四个字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变成:“好酒。”

    瑶浆冻蜜非常贵,至少也与等重的黄金同价。

    这个衣衫破烂的小差役居然一拿就是一葫芦。

    这一葫芦少说可以装半斤,现在仅剩下一半。

    李马快接过葫芦,握在手里凝视道:“别人送的,也不知什么酒,确实好喝。”

    风沙看他一眼,笑道:“红颜知己?”

    这小子顶多十六七岁年纪,偏偏瞧着非常老成,眼神不乏凶狠,隐约透着沧桑,很容易让人忽略他是个年轻人。

    李马快又喝了口酒,不答反问:“你刚才绕那么一圈,试探我放不放你走?”

    风沙反问道:“你放吗?”

    李马快再次递出酒葫芦,笑道:“别那么戒备,小弟就是想弄清楚你怎么进的闽商会馆,又为什么会被他们押去那座别院。”

    风沙问道:“你弄清楚这个干嘛?”

    他有些明白了,这小子估计从闽商会馆开始尾随跟踪,跟到地方潜入偷窥,应该没听到他和伏剑、楚亦心之间的对话,所以才以为他是被押过去的。

    李马快有些不高兴,哼道:“别忘了我干什么的,当然是查走私。实话告诉你,闽商会馆就是个苍鹭窝,大窝。跟这里扯上关系,免不了吃牢饭,杀头也说不定。”

    江湖黑话风沙懂得着实不多,恰好知道苍鹭是走私客的意思。

    现在当然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也知道李马快纯粹在诈唬人,当然不会被吓住。

    打岔问道:“苍鹭窝什么意思?”

    李马快瞳孔猛缩:“你不是行商吗?走南闯北,能不知道什么意思?”

    风沙暗叫糟糕,好在反应快,回道:“行商的碰上当差的,知道到也不知道。”

    李马快微怔,旋即展颜道:“也是。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跟我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我保你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果让我查出来,别怪小弟我翻脸不认人。”

    风沙装作迟疑的样子。

    李马快一见有门,忙道:“你被楚亦心擒住是我亲眼所见,料想你们肯定不是一伙的,只要随便交代点我不知道的,算你立上一功,至少也可以将功折罪。”

    风沙心道你当我傻子啊!嘴上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别装傻兜圈子。”

    李马快皱眉道:“楚亦心把你秘密关押,还亲自看守,你一定知道点什么。”

    风沙试探道:“你知道去那间别院的还有谁吗?”

    李马快凝视少许道:“在长江沿线混,谁人不识丹凤帮主。三河帮我管不着,我只管闽商会馆。”

    风沙失笑道:“柿子找软的捏是吧?”

    李马快收回目光,又扬起葫芦喝了一口,然后把塞子塞上并塞紧,轻声道:“小弟是办差的,只想怎么向上面交差,旁的事不理不问。”

    风沙道:“这里面水很深,你不怕淹死?”

    闽国灭后,闽商官方的贸易渠道不可能再走通。

    要么一路课以重税,要么走私。

    最值得闽商信赖的走私渠道就是三河帮。

    三河帮拥有隐谷背景,明面上不沾走私。

    但是通过各地朱雀,可以间接走私。

    沾上四灵,水能不深吗?

    李马快的视线倏然投来,冷冷道:“我没救错人,你果然知道点什么。”

    风沙叹道:“看来我要是不说点什么,你是不会放我走了。”

    “知道就好。”

    李马快正色道:“旁的我不想问,我就想知道三天前到的那批牙行货在哪儿。”

    风沙不禁一呆。

    闽商会馆的走私渠道多半跟三河帮有关。

    如果通过三河帮贩卖奴隶,那就麻烦了。

    他和云虚、何子虚一起定下的规矩,三河帮不能涉入贩卖和训练奴隶之事。

    如若违反,三河帮将会面临拆伙的风险,且是打根子崩溃那种。

    李马快不知风沙心潮狂涌,追问道:“告诉我,人在哪里。”

    风沙定神道:“我确实不知。”

    李马快打量他少许,皱眉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风沙淡淡道:“反正你也不可能放我走,我跟你一起查就是了。”

    他心知这纯粹是个信任问题,只要他给不出正确地点,人家只会认定他不想说。

    这小子恐怕早就猜出他的身份不简单,故意装傻不说破而已。

    甚至很可能打一开始就是瞅准了故意掳人。

    人家装傻,他当然也装傻,看谁更能装。

    李马快本以为捡个漏子,没想到捡回一个累赘,哼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身上沾着大麻烦,跟着我小心遭殃,所以你最好快点想起什么。我解脱,你也解脱。”

    风沙奇道:“你可以差遣衙役呢!谁吃饱了撑得找你麻烦?”

    李马快沉默下来,忽然操起勺子,从滚开的锅里捞起一块年糕,空手抓住之后扔下勺子,双手把年糕来回掂凉,又吹了几下,鼓着腮帮子使劲地嚼。

    眼神凶光毕露,好像不是在吃年糕,而是在吃某人的肉。

    风沙知情识趣,闭嘴不问,也去取勺子捞出剩下的年糕。

    他可不敢空手拿,就这勺子小口吹凉小口吃,又黏又硬又烫嘴,当真费劲。

    最关键,像是存了几十年的牛皮,说不出什么怪味,难吃的要命。

    李马快吃了大约一半,幽幽道:“就在年节之前,潭州城被边高将军奇袭攻破了,你知道吧?”

    风沙下意识点头。

    李马快唉声叹气道:“皇家宗室大半被边将军押往江宁,但是亦有少数侥幸逃脱,其中有一位公主……”

    风沙啊了一声。公主?东鸟公主不少,不过他仅认识武从灵。

    武从灵应该人在南唐,他在江宁还跟武从灵打过交道呢!

    只要人还在江宁,马玉颜看在他的面子上,一定会照拂。

    哪怕东鸟灭国,武从灵也不会有事。

    李马快道:“上面查到公主在洞庭湖附近被人掳至江城……”

    风沙忍不住问道:“到江城?”

    别人不清楚,他最了解,江城会根本是东鸟皇室一手扶持的。

    东鸟公主到了江城,江城会应该不遗余力地保护。

    李马快苦笑道:“要不是这个烫手山芋落到了江城,又怎会硬生生地压到了我这个不入流的小马快身上,居然让我过江追查,他们也真敢想……”

    语气满是幽怨,末尾还含含糊糊地嘀咕几句,像是在咒骂某人,或者某些人。

    风沙沉吟道:“你确定是从江城过江?”

    江城会居然没有保护东鸟公主,起码没有保护好。

    这潭水确实深得很呐!

    李马快叹气道:“我一路追来一路查,确实是闽商走私,也远远看过几眼,应该就是东鸟公主。”

    风沙见他这么肯定,心知他手中应该有公主的画像,嘴上问道:“哪位公主?”

    “衡山公主。”

    这一听就知道是封号,风沙知道武从灵没有封号,不由暗松了口气。

    女人落到人牙贩子的手里,不会有好日子过,往往身份越尊贵,过得越屈辱。

    他跟武从灵终归有些交情,并不希望这丫头落难至此。

    李马快苦着脸叹道:“东鸟南唐的差事我都领着,两边都让我把公主找回来。”

    风沙歪头瞅他两眼,强压住笑意道:“我现在知道你身上沾了多大麻烦了。”

    哪怕把公主救回来,也不知道应该交给哪边。

    无论交给哪边,都会被另外一边当作替罪羊宰掉。

    如果救不回来,恐怕两边会一起宰。

    好像怎么都是死路一条。

    忽一转念,盯着李马快道:“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不多吧?你这么大方告诉我,几个意思?”

    这小子变着法绕了他好几圈,看似七弯八拐,其实从来没有偏离过半分,就是想从他身上探问出相关情况。摆明认定他是知情人。

    不过,这种认定更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死马当成活马医那种。

    李马快惊异风沙的敏捷,定神笑道:“不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反正现在都知道了。所以知道什么快点说,早一天救回公主,早一天解脱。”

    这种事情直言相告,摆明不打算放人了,甚至隐含着灭口的威胁。

    风沙没好气道:“难怪这么重要的事情会压到你的身上。三江申襄联防嘛!马快确实是最合适过江追查的人选,最关键容易拿捏,更容易灭口。”

    李马快低下头,把剩下的半块年糕全塞进嘴里,硬是把苦脸塞鼓了,苦得像哭。

    风沙那对双瞳难得没有幽光闪闪,而是彩芒奕奕。

    尽管接触时间不长,这小子绝对是个人物,年纪不大,又精又狠。

    尤其目的极强,会绕人,很难被人绕。

    这是一块璞石,若经过打磨和雕琢,一定可以大放异彩。

    ……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微服私访

    闽商会馆可能参与了奴隶贩卖,好像走得还是三河帮的走私渠道。

    这件事兹事体大,风沙绝对比李马快更希望查明情况。

    另外,他对东鸟公主的境况同样十分关心。

    潭州被攻破之前,其实东鸟公主并不值钱,起码对他来说价值不大。

    潭州被边高率轻军攻破之后,将东鸟的皇族宗室尽数押往江宁。

    这时,任何逃脱在外的东鸟皇族都拥有着难以估量的价值。

    好比闽国之马玉颜。

    于公于私,他都要帮李马快追查下去。

    这也是个机会。

    如果他以“风少”的身份大张旗鼓去查,未必能够查出点什么。

    如果“微服私访”的话,说不定真能查出点以往不知道的事情。

    ……

    申州城南,大江客舍。

    李马快缩在斜对街的巷口,警惕地环视一阵,扭回头道:“你确定是这里?”

    风沙正色道:“我只是隐约听到宫帮主和楚亦心交谈中提到了几处的地方,其中有‘大江客舍’而已。”

    李马快轻哼道:“除了这间大江客舍,其他的地方不是帮会的堂口,就是外国的别馆,我倒是进得去。”

    陈风说了好几处地方,有荆江会的堂口,有川盟的分堂,甚至还有唐人馆。

    这种地方拥有特权,当地官府管不着,强闯被打死都白死。他还没活够呢!

    风沙故意道:“地方到了,我可以走了吧?”

    他看出这小子好像有“柿子找软的捏”的习惯。

    所以排出一溜硬茬子,其中一个软柿子。

    这小子果然自己找来了。

    所以他很讨厌被外人知道他的喜好习惯,因为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还不自知。

    李马快翻白眼道:“想什么呢你。走?你不是行商吗?你的货不是被扣在闽商会馆吗?难道都不要了?空着手你想走哪去?”

    风沙干笑道:“钱财实乃身外之物,有命总能赚回来,没命全是一场空。”

    李马快不耐烦道:“别耍嘴皮子,老实跟着我,不准耍花样。”

    风沙紧张兮兮地道:“我不会武功,就是个累赘,怕坏你的事。”

    “叫你跟上就跟上,别逼我动手。”

    李马快倾身出巷,没有直接过街进门,往大江客舍的侧面绕。

    看似晃晃悠悠,连路都走不直,实际上速度甚快。

    当下天色近昏未黑,街上行人着实不少。

    风沙与李马快拉开了相当一段距离,且被往来行人阻隔。

    尽管风沙走得磨磨蹭蹭,其实老老实实地跟着,一直跟入侧巷。

    进巷后,巷内相比大街行人稀稀,不见李马快的人影。

    风沙心里一哂,面貌焦虑,一面张望,一面往前走出几步,又猛然转身。

    李马快似笑非笑地站在巷口,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好像在说:你想逃吗?

    风沙很配合地做出“偷东西被抓个现行”的心虚貌。

    李马快不屑道:“还以为是个人物,没想到胆子这么小,也就光会耍嘴皮子了。跟你讲,我后脑勺都长着眼睛呢!不找到人,你别想走,走了我也能捉回来。”

    风沙尬笑。

    李马快又吓唬他几句,然后领他回到大街上,在大江客舍旁边找了个摊子盘道。

    几句话就套出大江客舍刚入住了两个不同寻常的女人。

    其中一个尤其漂亮,出落的好似仙女下凡一样。

    人家描述得绘声绘色,引人浮想联翩,好奇想亲眼一观。

    李马快听得直皱眉。

    衡山公主被人当货走私,不太可能抛头露面。

    但是来都来了,不亲自证实一下终究不甘心。

    这间大江客舍明显档次不低,他这一身破衣烂衫,进去也得被人给扔出来。

    奈何不能打草惊蛇,不能亮身份。

    于是转目盯上了风沙,坏笑道:“走,跟我来。”

    风沙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双手拢了拢大氅,硬着头皮跟进了侧巷中的偏巷。

    进巷后见左右无人,李马快绕着风沙转了两圈,拿手丈量一下风沙的个头,笑道:“不错,跟小弟我身材差不多。看来你猜出我想干嘛了,那还不快脱。”

    风沙苦着脸脱衣服:“换外套就行了,否则你干脆弄死我得了。”

    不光是受不了跟人换里衣穿,他的那些印信佩徽也收在里面,弄丢很麻烦。

    李马快似乎没听见风沙的话,凑近脸打量并翻弄风沙的衣衫,讶道:“好料子,好做工,好,好多层啊!你这一套抵我一个月饷钱吧?”

    风沙边脱边问道:“多少钱我不知道,别人送的。你一个月拿多少钱?”

    他的日常吃穿用度由绘声等近侍安排,多半来自别人的孝敬,他真不知道价格。

    李马快道:“一两二钱银子,外出公干翻倍,办好差事有赏钱,如果拿悬赏那就更多了,几十上百两都有。虽然不及你们这些做买卖的富裕,吃穿还是不愁的。”

    风沙没做声,一个劲地打量他这一身破衣烂衫,再加上那当成干粮的怪味年糕。

    这小子实在不像吃穿不愁的样子。

    李马快看出他的表情,笑道:“我有别的地方开销很大,其他能省就省吧!”

    风沙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送你好酒的红颜知己。”

    李马快脸上笑容消失,催促道:“快脱。”

    风沙体弱,去了大氅就开始冷得发抖,勉强脱下外套,打着哆嗦抱臂跺脚。

    李马快倒也没强迫他脱下更多,把他的外套和大氅往自己的身上一裹一披。

    风沙则哭丧个脸把这身破烂穿到身上。

    李马快换了身衣服,似乎感觉自己一下子风度翩翩了,走路开始大摇大摆。

    颇有点沐猴而冠的意味。

    其实他面貌硬朗,身材健壮,更是鹰视狼顾,隐透凶狠,自有一番慑人的气度,哪怕穿得破破烂烂也似鹤立鸡群,只是和这儒雅斯文的一身相当不搭,反倒滑稽。

    两人转至大门,先后进门。

    刚一进门,恰好撞见两个女人出门,正是夏冬和王艳。

    抵达申州之后,两女并未住进闽商会馆,而是住进了这间大江客舍。

    风沙特意诱导李马快过来,就是想要撞见她们。

    夏冬是纯狐姐妹的好姐妹,扮成“风少”帮了些忙,仅此而已,并非自己人。

    王艳则是珂海自作主张带上路的,也不算自己人。

    尽管两女同在商队之中,其实做了区隔。

    风沙现在想利用的,正是这层区隔。

    既可以给永宁报信,也可以继续“微服私访”。

    夏冬跟风沙其实不熟,至今只晓得风沙是马玉怜侄女的男伴。

    王艳对风沙的身份同样所知不多,但是熟透了,起码她自认为熟透了。

    眼睛眨巴两下,咦了一声,跳过来道:“小贼,你怎么来了?”

    ……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宫天雪的爱慕者

    王艳跳出来和风沙打招呼,李马快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他非但没慌,反而把手搭上风沙的肩膀,笑道:“你们认识?”

    风沙感到这并不是一条胳臂,而是一条将欲吻喉的毒蛇,颈后汗毛都立了起来。

    一面暗赞李马快急智,一面介绍双方,顺嘴提了下他是跟两女从登封同路行来。

    夏冬是登封龙门武馆的大小姐,王艳是许州振武武堂的弟子。

    龙门武馆和振武武堂在当地都是一方豪强,有根有底,薄有威名。

    李马快果然听过,警惕心减低许多,又把自己的腰牌给亮了出来。

    身为官差,或者像他这种拥有半官方身份的人,只怕独行侠,不怕你有背景。

    但凡有根有底的江湖人都不会跟官府作对,起码不会明着作对。

    哪怕川盟、江城会这种独霸一方的势力,也都是套上官府的皮。

    否则没法治理地方。

    夏冬身为涂山门门人,见多识广,并不畏惧官差。

    待她了解三江申襄的含义,亦如风沙一样,立刻猜到这小子顶多算是编外人员。

    王艳则不然,一下子拘谨起来,不敢再跟风沙嬉皮笑脸。

    风沙过来找两女并不是为了脱身,反而劝两女一起帮李马快“查案”。

    如果他刚才跟李马快说帮忙“查案”,李马快只会讥笑。

    然而两女当面,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不受控制。

    从仰儿求变成俯而就。

    这种地位的转变很微妙,但是李马快对他的态度确实发生了变化。

    起码也是平视。

    风沙这时交代出朱雀在申州的商行,名为三鸾制钱,主营银钱兑换。

    起码明面上主营这个。

    三河帮通过朱雀进行走私,闽商会馆通过三河帮走私。

    不管下面做了多少掩饰,挂靠多少商行商队,无论如何绕不开三鸾制钱。

    也是因为当初他把赵进安排过来,否则还真不了解这么基层的情况。

    李马快满脸讶异,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三鸾制钱?”

    风沙同样讶异,反问道:“跑洛申线的行商,谁不知道?”

    李马快恍然,冷哼道:“那你也该认识三鸾制钱的打手头子赵进了?”

    风沙微怔,摇头道:“不认识,起码上次来时没这个人。”

    赵进四灵的身份是申州朱雀的司务主管,对外的身份是三鸾制钱的三名主事之一,负责护卫调遣等安保事务。确实是打手头子。

    李马快哦了一声,认可道:“他也是刚来不久,难怪你不知道。”

    风沙问道:“既然你知道三鸾制钱有问题,干嘛不查呀?”

    李马快无奈道:“要是能查我早就查了,否则干嘛从闽商会馆入手?”

    风沙斜他一眼,心道果然还是柿子找软的捏。

    李马快盯着风沙道:“你果然是知情人,以前没少通过三鸾制钱走私吧?”

    风沙就笑。

    李马快没有深究,叹气道:“本以为柳暗花明,没想到还是山穷水复。”

    本想通过这个陈风从闽商会馆打开个缺口,没想绕回三鸾制钱。

    路又堵死了。

    风沙试探着问道:“在三鸾制钱那儿撞过墙?”

    李马快怏怏摆手。显然撞过,但是不想提。

    风沙提醒道:“现时不同以往,如今有两位女侠鼎力相助,你不想再试试么?”

    李马快眼睛一亮,打量夏冬和王艳,脸色又复阴郁,摇头道:“赵进那混账手段太阴损了,不能害了两位女侠。”

    风沙心知他肯定吃过赵进的亏,笑道:“夏仙子和王姑娘不仅武功高强,而且交游广阔,再加上你的官府背景,我还真不信有什么铜墙铁壁撞不开。”

    夏冬蛾眉微蹙,心下不悦,暗忖你怎么能代我做主?

    她与家人的关系出现裂痕,短时间回不去了,现在是寄人篱下,靠着与授衣的交情一路同行。总不能给授衣招惹这种无缘无故的麻烦。

    倒是王艳眼界很窄,朝廷的权威在她的心中分量深重。

    认为帮着官府办差有什么好怕的,难道有人敢造反不成?

    她还想跟着李马快狐假虎威,所以十分兴奋地附和道:“就是,你调些官兵打上门去,有什么铜墙铁壁撞不开?”

    李马快十分心动。

    申州的地方势力比官府强大多了,所以江湖地位远比调来官兵管用多了。

    之前他在闽商会馆都碰了个硬钉子,何况三鸾制钱。

    真正打动他是“夏仙子和王姑娘交游广阔”。这就是有江湖地位的意思。

    确实可以试上一试。

    李马快一念转过,赶紧招呼仆役就地摆酒。

    夏冬终于忍不住了,阻止道:“李马快相请,小女子本不该拒绝,奈何师门规训,不介入官府中事,只能抱歉了。”

    李马快还未来得及说话,风沙抢先道:“也好。正好我有话想请夏仙子带给珂润,就说我一切安好,跟王姑娘同行,让她不要担心。”

    夏冬转目王艳道:“你呢?跟他一起吗?”

    王艳略显犹豫,夏小姐和她与授衣小姐及珂海有约,大家约好了一起逛街呢!

    这会儿出门就是去闽商会馆找两人的。

    她跟珂海正在热恋,恨不能天天黏在一起。

    不过,陈风已经答应帮忙。

    如果她和夏冬都不理会,这个小骗子的脸往哪搁?

    她跟陈风毕竟交好,又是帮官府办差。迟疑少许,终究点头。

    夏冬颌首道:“那我也跟珂海说一声。”

    在她眼中,陈风是靠着马珂润混吃混喝的小白脸,王艳与马珂海是情侣。

    马珂润和马珂海是兄妹,陈风和王艳根本是准亲戚,相互帮忙很正常。

    没什么好奇怪的。

    夏冬走后,李马快招呼仆役摆上桌酒。

    大江客舍档次着实不低,尽管仅要了三个小菜和一壶酒,他还是一脸肉疼之色,待酒菜上桌之后,勉强挤出笑脸敬酒。

    酒过三巡后,再度举杯道:“三鸾制钱背景深厚,赵进更是个无耻的混蛋,手段下作。小弟不得不提醒两位,此行有风险,万事需谨慎。”

    风沙眼神冷下,低头喝酒。

    王艳问道:“他怎么下作了?”

    “我的女人现在人在潭州,赵进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居然用她来威胁我。”

    李马快脸覆阴霾,幽幽道:“如今潭州大乱,三鸾制钱连东鸟公主都敢劫过来,真要对她下手,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王艳娇哼道:“确实下作。”

    风沙不动声色,继续喝酒。

    李马快曾说他主要往返于江城和申州,说明他顶上八成是江城会。

    没有人能够反抗自己的权力来源。

    所以凡是与江城会关系紧密的势力,他都动不了。

    只有闽商会馆与江城会隔了太多层,动起来顾忌小点。

    王艳骂完,好奇道:“你的女人是谁呀?长得漂亮吗?”

    风沙啧啧嘬酒,心道女人的关注点果然和男人截然不同。

    李马快眼珠放出光芒:“她不仅漂亮,而且很有名呢!还有个更有名的师傅。”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展开,得意道:“你们看,她美不美!”

    风沙往小册上瞟了一眼,顿时噗嗤一声,一口酒喷得老远,手忙脚乱地抹了几把,阴着脸道:“宫天雪是你的女人,我怎么不知道?”

    “怎么?你也喜欢她?我跟你讲,她是我的。你顶多远远看过她跳舞,而她每次来江城,我都能跟她同桌吃饭呢!”

    李马快满怀敌意地伸手比划道:“这副画就她是亲手送给我的。喏,你看,这是她的亲笔题字,赠李含章,李含章就是我。”

    风沙听得一愣一愣的,回神之后,哭笑不得。

    他听明白了,这小子分明是宫天雪的爱慕者,而且已经到了自以为是的程度。

    同桌吃过饭、亲手送过画、亲笔题过字,就当人家是他的女人了!

    开什么玩笑!

    难怪这小子说自己开销很大,升天阁的开销能不大吗?

    等等,江城哪有升天阁?

    宫天雪在潭州呆得好好的,干嘛往江城跑?似乎次数还不少的样子。

    莫非在江城也开了场子?

    ……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由暗转明

    李含章谈及宫天雪,立刻眉飞色舞,开始滔滔不绝。

    风沙对宫天雪的情况确实感兴趣,但是更惦记正事。

    瞅个空子,把话题扯回三鸾制钱。

    无论如何他也要查清楚三河帮到底有没有参与贩卖人口。

    如果让隐谷先查出来,那事情就大条了。

    李含章明显对三鸾制钱充满敌意,提到赵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阵口沫横飞,相当忿忿不平。

    风沙得以了解赵进的近况。

    尽管刚来申州不久,赵进已经称得上恶名远扬。

    还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生事。

    诸如争抢座次,抢夺花魁,甚至因为霸王餐。

    不过月余时间,至少与别人发生了七八场激烈冲突,竟致多人死伤。

    王艳听得义愤填膺,附和声讨。

    风沙却不会听信一面之词。

    就算李含章所言句句属实,赵进的行为也可以视作一种立威的手段。

    虽然这种找茬生事的手段很不入流,但是有效。

    至少当地势力不愿轻易沾惹和得罪。

    李含章说话的时候,从门外进来个蓝衫壮汉,笔直向这桌走来。

    蓝衫人张口招呼“章子”。

    李含章起身回了声“蓝哥”,又问:“你怎么来了?”

    蓝哥正色道:“当然找你。”一过来就与李含章勾肩搭背,硬是把人按回座位。

    显然两人不仅认识,而且很熟。

    李含章脸色不太好看,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派人盯着我?”

    蓝哥叹气道:“不是我盯着你,是有人告诉我你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清楚。听哥一句劝,水太深了,走吧!”

    李含章道:“连你也不管我了?”

    蓝哥苦笑道:“你要我怎么办?人家这次好歹先报信给我,下次就不一定了。”

    李含章反问道:“我就这么走了,五地巡防署那边怎么交差?”

    蓝哥道:“你还不明白吗?这就是上面的意思。”

    李含章道:“好,让我走可以,法曹的公文拿来。”

    蓝哥苦着脸道:“我哪有什么公文,参卿也不会给我这种公文。”

    州府设功、仓、户、兵、法、士六曹,合称六曹参军。

    参卿是参军的尊称。法曹参军掌司法和邮驿,负责审理案件,实施法律,督拿盗贼,知脏没贿,及驿站驿卒等事务。正是三江申襄巡卒在申州的顶头上司。

    李含章板着脸道:“是了,最后是我办事不力,临阵脱逃嘛!”

    “怎么会呢!”

    蓝哥不悦道:“参卿知道,我也知道,巡防署不会追责。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李含章不做声了。

    风沙插嘴道:“私凭文书官凭印,这空口无凭的事,并非信不过你,而是担心贵人事忙,又或者书信寄递出现问题,没人给他证明。一旦拖延下来,耽搁非小啊!”

    蓝哥脸色微变,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皱眉道:“你们谁啊?”

    风沙刚要说话,李含章打断道:“这不是谁信不得过谁的问题。我担着天大的关系过江追查,是为救人,不是为你。”

    此言一出,王艳对他刮目相看。

    风沙也拿崭新的目光重新打量。

    蓝哥恼怒道:“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呢!就凭你,你浑身上下的零碎加起来又能打几根钉子?别说查案,你怎么调人拿人?甚至连性命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

    李含章道:“我相信蓝哥一片好心,你就当我傻,傻到喜欢撞墙好了。说不定哪天撞个头破血流,知道疼了,也就知道怕了。不过,不撞上一下,总不甘心。”

    蓝哥使劲瞪他几眼,无奈道:“你这臭小子,怎么这么犟。唉~以前给你的点都不能用了,以后你好之为之。”

    李含章抱拳道:“感谢提醒。”

    蓝哥走后,李含章冲风沙道:“多谢陈兄帮忙说话。不过这事与你们无关,没必要趟这潭浑水。这顿饭我小弟请了,告辞。”

    这个陈风的身份他一直弄不清楚。

    本来就信不过。

    最关键,这家伙骗他来查事,却遇上了自己人,等于脱出他的掌控。

    直到蓝哥找来,他不得不怀疑正是先行离开的那个女人报得信。

    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风沙没有试图挽留,含笑起身,抱拳相送。

    王艳则暗松口气。

    她本以为官差出面,那还不是艳阳当空,冰雪消融。

    哪曾想到人家势力这么大,连官府都好像压不住的样子。

    所以她心虚得很,不像刚才那样自信满满了。

    人家主动立离开,自然最好不过。

    李含章走后,风沙继续吃饭喝酒。

    王艳忍不住道:“你这小骗子怎么跟官差混一块儿去了?不怕被捉吗?”

    风沙笑道:“怎么是我跟他混到一起?分明是他把我给捉了好不好?要不是记得你住在这里,我还脱不了身呢!”

    王艳恍然,掩唇笑道:“那你还不赶快谢我救命之恩?”

    风沙举杯敬酒。

    王艳笑嘻嘻地喝了,伸手推他道:“好了好了,吃够了吧?咱们该走了。”

    风沙问道:“去哪?”

    “当然去找珂,珂润姐。”

    风沙不禁失笑:“你分明想去找你家珂海。”

    王艳脸蛋一红,嗔道:“你才跟他一家呢!”

    风沙微笑道:“我也没说不是。”

    “臭不要脸。”王艳咯咯笑道:“小心珂润姐揪你耳朵。”

    起身又推风沙一把道:“走了。”

    风沙没动,仰脸道:“你不会真以为那位李马快真走了吧?”

    王艳愣了愣,问道:“什么意思?”

    风沙抿着酒道:“那小子贼的很,指不定猫在哪儿,等着顺藤摸瓜呢!”

    王艳道:“摸就摸呗!难道还怕他不成?”

    “也是。”

    风沙展颜道:“不过,还是等着珂海来找我们更稳妥,这个门暂时别出了。”

    王艳不解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风沙斜她一眼,心道真笨,嘴上道:“那位蓝哥说的话难道你没听懂?李马快摆明被人给盯上了,如果人家找不到人,说不定会把咱们当成李马快的同伙给绑了。”

    王艳哦了一声,坐下道:“你这小贼,脑子是快哈!”

    同时左顾右盼道:“他们不会冲进来吧?”

    “在店里不会,要进早就进了。”

    风沙淡淡道:“你不会真以为人家给那位蓝哥面子吧?分明是在投石问路。”

    王艳嗤嗤笑道:“就你想得多。”但也没有坚持。

    没过一会儿,授衣带着夏冬匆匆赶至。

    她见主人安然无恙,顿时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一群弓弩卫散开封了大门,十几名剑侍跟着入店。

    不仅把住了门口、楼梯,也控制住了整个大厅。

    厅内客人不多,一个个吓得不轻,连王艳都吓得跳到一边。

    授衣顾不上在外面隐瞒什么身份,急不可耐地道:“您没事吧?”

    夏冬和王艳各自发愣,尤其夏冬最为吃惊。

    王艳什么都不晓得,她却明确知道风少就是墨修。

    甚至还知道风沙就藏在车队当中。

    她一直把郭青娥的车驾当作风沙的车驾,以为风沙隐身其中。

    她知道自己和墨修的身份差距多大,所以从来没有试图接近过。

    完全没想到风沙居然是她一直瞧不上眼的陈风。

    最关键,陈风在她的眼皮底下晃荡很久了。

    风沙拿筷子在盘子里挑肉,头也不抬道:“把赵进给我找来,我有话要问他。”

    如果授衣早来些,他会让授衣以三河帮的身份帮李含章把三鸾制钱查个底掉。

    可惜来晚了些,动静也弄大了些,蛇肯定会受惊,那就只能大张旗鼓的查了。

    授衣应了一声,小声道:“您还是先回去吧!夫人正着急呢!”

    风沙扔下筷子,起身道:“也好。”走出几步,停到王艳面前,笑道:“以后记得常来找我玩儿啊!拍我马屁比讨好珂海管用,没我点头,珂海可不敢娶你。”

    看着王艳又羞又懵逼的样子,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指鹿为马

    深夜,赵进来到闽商会馆。

    进门前忐忑,进门后不安。

    他给风沙做过侍卫,尽管时间不长,多少混个脸熟。

    转着脸左顾右盼,希望找到几个相熟的弓弩卫或者剑侍,能够探听一下情况。

    会馆的后院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人和马车,似乎正忙着整理行李,集中装车。

    分明是在做启程前的准备。

    授衣负手立于径道之上,身后跟着两名面貌冷艳的剑侍。

    陪送赵进的几名弓弩卫齐齐行礼。

    赵进跟着行礼,同时偷瞄授衣。

    授衣木无表情,美眸不波,看不出喜怒。

    赵进心里更加发慌。

    赵重光没去世前,他身为父亲的亲卫首领,经常跟这几个剑侍副首领打交道。

    那时双方平等交往,人家已是不苟言笑。

    赵重光去世后,他给风沙当侍卫,授衣是他的顶头上司。

    那段时间,挨了不少训斥责骂。

    见面不免打怵。

    勉强壮起胆子赔笑道:“授衣小姐,风少这么着急找我,到底什么事啊?”

    正因为两人有过上下级关系,他才敢试着问上一下。

    换做其他剑侍副首领,他连嘴都不敢张。

    授衣不做声,仅是当先领路,连眼神都没瞟过来。

    直到临近门口,目不斜视地轻声道:“待会儿说话千万要仔细思量,不怕慢就怕乱。一旦乱说话,秦老国公的余荫很可能荫不住你。”

    赵进僵了一下,顿时站住,琢磨她这是什么意思。

    授衣不再理他,径直进门禀报。

    风沙正翘着腿靠坐矮榻上。

    伏剑则在对面赤足清唱。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难得换上了女装,还是很贴身的短裙,那对纤秾有致的雪白长腿最为吸睛。

    歌词轻快,歌声悦耳。

    嗓音慵懒中透着娇憨。

    肢体随着歌声轻轻扭摆,幅度很小,腰肢很软,匀称窈窕,尽显曼妙。

    那对漂亮的眼睛不复以往的冷漠严厉,随着舞姿忽闪忽闪,十分迷人。

    时而莲步近身,时而碎步稍远,偶尔还会滴溜溜转上一圈,裙角飞扬。

    距离不算近,但也不算远,飞扬的裙角每每蹭过风沙翘起的脚尖。

    又纯又欲,简直撩死个人!远远超出叔叔与侄女的尺度。

    授衣进门禀报,她才收声收势,拢上及地的大氅,连赤足都掩上了,于侧谨立。

    风沙跳了起来,起身出迎,直接迎到门边。

    赵进见他神色温和,态度亲热,紧提的心稍稍放下,振衣拜道:“赵进拜见风少,恭请福安。多日不见,风少意气风发,亦如往昔。”

    风沙回礼道:“赵世兄不必多礼。”双手抓住赵进的胳臂搀起赵进,把臂同进。

    旁边的授衣哆嗦一下,与伏剑相视一眼。

    主人这么多礼,摆明先叙情,再论罪。

    简而言之,叙情时不论罪,论罪时也就不叙情了。

    对赵进来说,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伏剑哆嗦的更厉害,她知道风少找赵进问什么事。

    赵进的回答将会联动到她,不由得她不心慌。

    风沙拉着赵进入座,招呼伏剑和授衣分别给主客上茶。

    赵进当然不敢让授衣给他奉茶,赶紧起身婉拒。

    风沙笑道:“在这里,她是奴婢,你是客人,难道让我亲手给你奉茶不成?”

    赵进连道不敢,只好半起身,双手受了。

    风沙把伏剑介绍给他:“这是我三侄女,开封的时候你们应该常见面吧?”

    赵重光曾经借给他五百亲卫,帮着三河帮在汴州码头立足,乃至扩张势力。

    尤其建快活林的时候,三河帮借助之处甚多,两人应该没少见面。

    “当然当然。”

    赵进忙道:“宫三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丹凤帮主威名卓著,我十分敬慕。”

    伏剑一向干练,作风凌厉。

    不仅爱穿男装,简直比男人还要霸道,令人想亲近而不得。

    这时忍不住打量伏剑,不看还好,看上一眼,心儿腾腾冒火。

    他从来没见过一向冷艳刚硬的伏剑这般清纯俏美的模样,差点失态。

    风沙失笑道:“论辈分,她比你矮整整一辈。论年纪,你给她做爷爷都绰绰有余。要敬慕,也该是她敬慕你。”

    赵进又连道不敢。

    风沙与他寒暄几句,提了些赵重光的事,话风一转:“赵世兄来申州之后的所作所为小弟多少知道一点,这个司务主管做的还顺利吗?没有人敢为难你老兄吧?”

    赵进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愚兄实在汗颜,虽说有风少的面子在,奈何申州帮会众多,又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人,愚兄只能用点上不台面的纨绔手段。”

    风沙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含笑道:“能理顺就好,些许小节,不必计较。”

    赵进抬手擦了擦莫须有的额汗,干笑着坐下道:“刚开始确实有些艰难,好在终究理顺了。风少深明大义,不计较愚兄手段粗鄙就好。”

    风沙哈哈笑道:“若论纨绔,大公子堪称人间之翘楚,身为他的三弟,赵世兄你恐怕很难青出于蓝胜于蓝呐!”

    赵进顿时轻松多了,心道是啊!比纨绔谁比得赢他大哥,风沙连大哥那些荒唐透顶的烂事都没有表示过不满,又怎么会因为他这么点事生气呢?

    风沙忽然敛容道:“听说东鸟的衡山公主到申州了,不知道赵兄你知不知道?”

    赵进呆了呆,下意识想说不知道,又倏然闭嘴,脑筋猛转。

    衡山公主到申州是通过三河帮的走私渠道。

    三河帮是用朱雀的渠道走私,这条渠道正归他管。

    他刚刚表示,已经理顺了。

    要是回答不知道,风沙会认定他撒谎。

    这分明是个连环套,他一不留神上套了,人家还顺手打了个死结。

    风沙也不追问,端起茶盏慢慢喝。

    他知道赵进被陈许商会给拉下水了,不过陈许商会已经被他盯上,早晚要灭。

    看在赵重光的面子上,他不打算追究。

    不过,对赵进来说,赵重光的面子这一把已经用光了。

    下一把,就事论事,公事公办。

    伏剑睁大秀眸,狠狠瞪着赵进,双手互掐,掐得很紧。

    她现在恨不得掰着赵进的嘴巴,让这老小子讲清楚。

    三河帮秘密扣押东鸟公主其实不算个事,贩卖奴隶那就是大事了。

    一旦隐谷追究起来,连风少都扛不住。

    尤其风少好像动了撤她的心思,再遇上这种事,她能好得了?

    赵进想了想,刚要说话。

    授衣轻咳一声,近身躬腰给他续茶,轻声道:“好茶不怕热,三公子慢品。”

    赵进立时闭嘴,边喝茶边思索,良久后道:“潭州被东鸟轻军攻破,王公贵族无不遭难,衡山公主逃出潭州,流落于洞庭,为岳州水师所救,秘密护送至江城……”

    他说的很慢,像是字斟句酌,深怕说错半个字。

    风沙安静听着,并没有催促,更没有质疑。

    其实这番话很可疑。

    因为赵进实在不太可能了解衡山公主在江那边的情况。

    就算知道一些,也不可能知道这么清楚。

    更像是临时编造,顶多有一部分是真的。

    赵进胆子大了些:“东鸟国本动摇,鼎落谁家尚在未定,江城会深感危机,担心保不住公主,所以通过三河帮秘密护送过江,择地安置,以策万全。我负责接应。”

    伏剑暗松口气,赶紧偷瞄风沙,不敢漏过半丝表情。

    依赵进所言,三河帮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呢!

    风沙笑了笑:“很好,赵世兄坦率直言,我心甚慰。衡山公主能够安然无恙脱离险境,赵世兄接应有功。我现在十分期盼与公主会面,望赵世兄成全。”

    形势演变至今,三河帮注定要拆分了。

    四灵、隐谷,他和云虚,四伙人,争!

    这种时候,绝不能落这么大的把柄给隐谷。

    只要把这件事给抹过去,他根本不在乎赵进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事情必须是这个样子,不是也得是。

    ……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拔毛的凤凰

    闽商会馆,后半夜。

    赵进亲近将衡山公主送到。

    步辇上覆以厚厚的绒皮软塌,四人前后抬杆,抬杆前后分置暖炉和熏香。

    更有侍女前头挑灯。

    步辇未至,香已进门。

    衡山公主软于塌上,不止浓妆,更着盛装。

    因为灯在前、人在后的关系,形成了“灯后黑”。

    只觉贵气随香风袭面,全然不见容颜荣光。

    步辇直接入门,高过槛、低落地。

    随行的两名侍女分从左右,搀扶着衡山公主起身落地。

    衡山公主娇滴滴的柔弱无力,光是站着就有些摇摇晃晃,甚至开始细细喘息。

    风沙起身相迎,并相距十步之远,以示尊敬。

    赵进抹着额汗,快步近身,神情略显紧张,说话有些结巴。

    “风少您也看到了,衣食住行,一应规制,皆比照公主,愚兄着实不敢怠慢。风少着急要见,所以一时间难免仓促,公主仅是将就梳洗,更有些精神不济。”

    这番话听着就知道不尽不实,不过风沙完全没打算追究,含笑道:“赵世兄辛苦了,还请回去歇息,容我与公主秉烛夜谈。”

    赵进更显紧张,还要再说。

    风沙摆手打断,向授衣道:“二十息内,三十步内,清空,否则格杀勿论。”

    授衣微一颌首,闪到赵进跟前,比手道:“三公子,请吧!”

    赵进无奈,只得行礼告退,同时带走了一众相送步辇的侍从。

    两侧搀扶的侍女一退,衡山公主竟开始摇摇欲坠,几乎软倒。

    一直站在下首的伏剑眼疾手快,抢步过去稳稳扶住。

    衡山公主细声道:“让我坐下。”

    伏剑看了风沙一眼,然后将她缓缓搀扶至上座。

    风沙则从另一边转至下首,同时打量衡山公主,想要看清样貌。

    可惜妆浓过了头,盛装更是繁复到厚,连身材都看不明显。

    最关键居然没有着冠而是披发。

    披发由两颊垂落,遮住了大半边脸庞。

    眼神相当虚弱,透着些将凝未凝的凌厉。

    这眼睛,这眼神,瞧着十分眼熟。

    衡山公主扬起脸庞,盯着风沙,有气无力道:“看什么看,不认识我了?”

    风沙一个激灵,凝聚瞳孔使劲打量,难掩讶异神色,疑惑道:“武从灵?”

    武从灵面前抬起胳臂撑上扶手,更加费力地支起身体,喘气道:“是我。”

    风沙的眼睛眨巴十好几下,快步走近,仔细端详。

    终于从浓妆之中,依稀分辨出武从灵的面容。

    风沙道:“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在江宁吗?”

    他本想问:“怎么会跑到潭州?”话未出口,强行咽下。

    武从灵不答,小声叫道:“渴,我要喝水。”

    风沙冲侧房道:“绘声,快,茶水参汤,有什么上什么。”

    又点着授衣道:“还有,端盆热水来,给她卸妆。”

    绘声从帘后探出脑袋,又赶紧缩回,招呼林羊羊和东果赶紧准备。

    一阵忙碌,鸡飞狗跳,武从灵洗尽铅华,露出真容。

    脸色苍白,覆有刮伤、蹭伤,口角处淤肿,像是挨过耳光。

    难怪浓妆艳抹,盛装裹身。难怪有气无力,喘息细细。

    灌了好几碗参汤之后,武从灵似乎感到热了,也有了些力气,双手撕扯领口和腰带,嚷道:“挤死了我了,给我脱了。”

    绘声和授衣不敢上手,一起扭回头瞄主人。

    风沙摸摸鼻子,轻轻点头。

    脸上都这么多伤,身上的创伤想必只会多不会少。

    盛装不仅穿起来繁琐,而且重,最关键勒得还紧。

    哪怕正常人穿久了都会喘不上气,何况伤员。

    想了想又吩咐道:“把燎炉烧旺了,把门窗都关紧了,不准漏风。”

    武从灵很快被绘声她们脱得只剩一件贴身衬袍。

    衣料素白,质地还算不错,可惜上面黑一片灰一片,甚至不乏红一片。

    褪去华服的武从灵像被剥去了光鲜的凤凰,瞧着还不如鸡呢!

    顶多算只病鸡。

    这会儿不用主人吩咐,绘声招呼东果取药,又让林羊羊取来剪刀。

    授衣则拿来自己的大氅给武从灵盖上,掏出手帕,给武从灵抹汗。

    连伏剑都没闲着,抓来把灯盏,到对面去给大氅下面照明。

    林羊羊和东果在大氅里面忙活或剪衣、或上药。

    绘声不停地取来干净的棉布塞给两女抹血抹脏。

    武从灵的眼神浮现神采,重聚凌厉,不时龇牙咧嘴,却硬是没有喊痛。

    风沙在下首找了个座位坐下。

    伏剑把灯盏交给授衣,自己凑来风沙身边奉茶喂点心。

    明显得心不在焉,好几次都把手指喂到风沙嘴里去了。

    被风沙连拍了几次脑袋才勉强收回眼神,耳朵还是竖得老高,一直关注武从灵。

    大约过半个时辰,外面天色愈发黑沉,却分明临机黎明破晓。

    绘声她们终于忙完了,接替取来热水净布,钻到大氅低下,给武从灵擦拭身体。

    武从灵面容疲惫,力气恢复过来,冲风沙道:“你派人捉我,又来装好心吗?”

    风沙放下茶盏,轻声道:“下面人不懂事,让公主受罪了。”

    武从灵睁大眼睛,恨恨道:“一句不懂事就完了?你,你知道这些天我,我……”

    风沙打断道:“敌友难辨,事急从权。请衡山公主一定理解,下面人,也难。”

    武从灵怒道:“我不管,我要杀人,杀,杀,杀……”

    一个“杀”字迸在嗓子眼,差点噎过气。

    绘声三女或拍胸、或抚背,武从灵这口气方才喘了上来。

    武从灵喘着粗气道:“夜娆,夜娆你还记得吗?她,她……”

    风沙再度打断:“她死了?”

    武从灵道:“没有,不过她……”

    “没死就好。”

    风沙第三次打断:“我保证她付出的代价将会得到足以令她万分满意的补偿。”

    同时向授衣努嘴道:“把人带回来好生安置。”

    武从灵本来都快气疯了,闻言叫道:“不止她,跟我一起的女人都要带回来。”

    风沙颌首道:“好说。”又冲授衣努嘴道:“去办。”

    授衣应声告退。

    武从灵问道:“你为什么抓我?”

    风沙立刻纠正:“不是抓,是救。”

    武从灵冷笑起来:“你当我傻啊?是抓是救分不清么?”

    风沙盯住她的眼睛,正色道:“潭州城破,东鸟飘摇,国鼎不定,山河破碎,正需要衡山公主忍辱负重,从头收拾。是救,还是抓?”

    武从灵蓦地沉默下来,垂目许久,使劲抬眸,哑声道:“是救。”

    ……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努力学吃的郭青娥

    风沙笑了起来,历经挫磨的武从灵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幼稚冲动了。

    “你可以开始感谢我了。”

    武从灵咬着牙、凝着眸,一字字道:“我不仅要感谢你,还要感谢你祖宗。”

    风沙一本正经道:“我的姓是个死老头子给起的,我到底姓什么,祖宗又是谁,我还真不知道。如果哪天你帮我找到了,我定有重谢。”

    武从灵气得呼呼直喘,瞪得俏眸溜圆,硬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过了半天才冷静下来,咬唇道:“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从南唐跑回来吗?”

    风沙想了想,轻轻嗯了一声。

    武从灵怎么从潭州到申州必须掩盖。

    怎么从江宁回潭州倒是无所谓,何况他的确很好奇。

    “我知道边高陈兵萍乡,意图奇袭潭州,可惜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天。”

    这一惊非同小可,风沙沉吟不语。

    这件事乃是绝密中的绝密。

    奇袭发动之前,应该只有钟皇后和周嘉敏,及少许心腹知道。

    武从灵凭什么提前得知?

    武从灵微笑道:“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风沙回神道:“不想。”

    武从灵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气急败坏道:“你凭什么不想?”

    “木已成舟,不重要了。”

    风沙淡淡道:“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灭东鸟的奇袭就是我一手策划的。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我来保证衡山公主是衡山公主;或者请你即刻出门,另寻高枝。”

    武从灵呆了很久,脸上神情反复变幻,终于颓然瘫卧。

    风沙等了会儿,问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衡山的封号?”

    武从灵木然道:“王崇篡位后,把父皇囚在衡山县,那些仍然忠心他的臣子拥护他为衡山王,我就是那时被封为衡山公主。”

    风沙恍然,沉吟少许,转向绘声道:“以我的名义给南唐发急信,要求南唐方面必须尽快册封衡山王为楚王,领,嗯,领江南西道观察使。”

    绘声赶紧去案后写信。主人的话很明确,又是“急信”,又是“必须”。

    所以她不仅要给钟皇后和周嘉敏发信,也要以主人的名义给南唐四灵发信。

    措辞要严厉,保证主人的意志可以贯彻。

    武从灵则蓦地抬头,盯着风沙发呆。

    风沙冲她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以咱俩的交情,见面礼总还是要的。”

    武从灵从座上翻身滚下,伏拜道:“只要你能帮父王复国,要我怎样都行。”

    风沙毫不犹疑,斩钉截铁道:“做不到。”

    武从灵猛地抬头。

    风沙到她面前蹲下:“你父亲恐怕活不了多久了,我顶多保你一世荣华。”

    “你”字加了重音,咬字很重。

    武从灵呆了良久,忽然伏地痛哭。

    林羊羊很有眼力,掏出绢帕递上,不是递给武从灵,而是递给主人。

    风沙接过绢帕,伸到武从灵面前。

    武从灵哭了很久,终于劈手夺下绢帕,使劲抹泪。

    风沙手未收回,反而摊开手掌,一直伸着。

    “我从来不保证我无法保证的事情。你帮我几年,我保你一世。”

    东鸟必灭无疑,而且一定会乱得无以复加。

    所以,衡山公主的身份十分鸡肋。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损失将会迅速超过收获。

    政治并非游戏,他不可能感情用事。

    他给出的条件是最好的条件,没有人能开出更好的条件。

    武从灵擦泪的手僵住,良久之后,把自己的手放到风沙的掌心上,仰其俏脸,脸上泪痕斑斑,语气透着迷茫,还有说不出的软弱:“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风沙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像没有,如果你找到了,可以随时离开,也可以随时回来,我可以既往不咎。”语毕,握住武从灵的小手,起身一带。

    武从灵的柔胰很硬,也很冷,似乎抗拒少许,终于跟着起身。

    这时,绘声信已写好。挨个排开,正好三份。

    风沙拉着武从灵的手去到案后,掏出风飞尘的佩徽塞到武从灵的手里。

    武从灵双手抓紧佩徽,一面落泪,一面用印,甚至没有细看信的内容。

    每次用印,娇躯都在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像不是在用印,而是在签卖身契。

    终至清晨,天光破晓。

    可惜仅有一线曙光,光照处明朗,未照处混沌。

    车队趁着半昏半亮,在朦胧之中分批离开闽商会馆。

    天光大亮之前,全部出城,武从灵跟在车队之中。

    风沙自然与郭青娥同乘,与以往两人独处不同,伏剑也在。

    郭青娥难得没有打坐修行,与换上女装的伏剑絮絮叨叨。

    尽问一些流城的往事,而且问得很细。

    没有人能骗郭青娥,伏剑硬是被她问得战战兢兢,甚至香汗淋漓。

    风沙更是好生尴尬,缩在车厢的角落里,连声都不敢做。

    伏剑早先是他的贴身婢女。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只有伏剑这一个婢女,每天朝夕相处。

    身为主仆自然无甚禁忌,日常难免亲密。

    燥热时擦边走火很正常,伏剑更知道他很多阴私。

    仿佛被郭青娥一层层扒光,风沙难得窘迫。

    郭青娥倒是亦如往常般风淡云轻,有些问话连风沙都倍感脸红,竟是随口询问。

    好像在问“吃了吗?”“吃了什么?”“怎么吃?”“好不好吃?”那般平常。

    就这么红着脸听了一路,风沙渐渐回过味来,永宁莫不是把这种事当成修道了?

    就好像在冲举之前积攒经验一般,方便她自己冲举的时候一举成功,少走弯路。

    一念想破,顿时恍然。

    永宁分明是以自己修道的经验,试图学习如何成为真正的女人和真正的妻子。

    其实相当幼稚,但是相当努力。

    一种温馨的感觉油然心生。

    温馨的感觉还没结束呢!郭青娥忽然掏出一本小册子,翻开文字,展开图形,挨个点着询问伏剑的体会和感受。

    小册上,画图纤毫毕露,十分露骨。

    伏剑不敢多看,耳尖都红了。

    风沙偷瞄几眼,立时认出这是道家经典“**经”。

    内容是房中术,格式是黄帝问,**答。

    无论问还是答,十分细节,细节到具体。

    郭青娥居然揪着细节,挨个问话。

    如果她手中有笔,就差当场划线,在字里行间记下笔记了。

    风沙差点晕过去。

    能把这么羞于启齿的事情做得这么一本正经,也就是郭青娥了。

    风沙实在忍不住了,小声提醒道:“那个,那个,你是她婶婶。”

    郭青娥拿奇怪的眼神看他一眼:“正是一家人啊!不问她问谁?”

    风沙差点晕过去,红着脸吭哧吭哧好几下,无奈道:“有道理。”

    他居然娶这么个老婆,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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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介绍:
人人都喜欢美人,风沙喜欢成就美人。路数邪门的幽诡妖女,圣洁无暇的清丽仙子,冷艳娇娆的江湖帮主,名闻天下的绝色舞姬,掌控一国的冷酷女王……性格迥异的美人一一现身于残酷的乱世,成为当世瞩目的焦点,肩负起不同的使命,推动天下从纷乱走向统一。作为操纵和塑造者,风沙始终处于少有人知的幕后,历史并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岁月的灰尘渐渐掩盖至深埋只剩一句:若见花雨,必是兴风。郑重强调:本文很正经*3兴风之花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兴风之花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