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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风落木     兴风之花雨txt下载     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落坡的凤凰

    江城正处于军管之中,民心不安,民生日艰。

    本就不是个游玩的好时候,更没什么游玩的好地方。

    风沙此趟带武从灵出来,并非为了游玩,仅是假游玩之名罢了。

    主要是想让武从灵周知近况,以及接下来的安排。

    全程都是初云在说, 他几乎一言不发。

    不管是江城会也好,朗州军也罢,尚未瓷实,还有变数。

    由初云出面,留出了转寰的余地。

    武从灵干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这一刻,自然凝神静听。

    这些天她一直在琢磨风沙到底能帮她什么。

    借给她人手?帮她筹募粮饷?让她获得一些在地的支持?

    她都把尊严扔到地上,把自己当条狗了。

    起码要让她安身立命, 不再惶惶不可终日吧?

    想得越多, 期盼越大,越发患得患失。

    初云并没有直入正题,仅是在介绍东鸟的一些基本情况。

    东鸟共有三个军镇,潭州武安军、朗州武平军、桂州静江军。

    这三镇乃是东鸟的镇国基石,可以攻城略地的主力大军。

    其他各州都只是防御使或者团练使。

    武从灵十分不耐烦,心道你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

    哪曾想初云还是废话个没完,居然在那儿解释何为防御使,何为团练使。

    一般来说,位于要冲,设防御使。寻常地方,设团练使。

    比如江城就是防御使。顾名思义,就是防御。至于团练使,练兵自卫。

    两者平级,低于军镇军使,但也都算是军使。

    这些军使加起来,便是东鸟地方上的主要势力。

    武从灵越发不耐, 甚至显于脸上,结果被风沙扫了一眼, 乖乖地垂首倾听。

    初云微微一笑,开始重点提及周峰和朗州军。

    朗州军是统称。原王萼麾下,都可以视作朗州军,甚至包括蛮军。

    武安军效忠王广,武平军和静江军效忠王萼。

    这就是当初王萼争皇位的底气,也果然争赢了。

    武从灵渐渐皱起眉头,实在忍不住了,想要出言打断。

    初云加重语气道:“换而言之,朗州军本身就包括了三镇之二。边高偷袭潭州得手,武安军已不复存在,只要周峰率朗州军入主潭州,那就实际上占据了东鸟。”

    东鸟各州的防御使和团练使不可谓不重要,但是并非决定性的力量。

    目前只有朗州军拥有定鼎东鸟的实力。

    “周峰我知道!”

    武从灵插嘴道:“他原来是静江军副使,更是父皇攻打潭州的先锋,父皇登基之后,静江军军使王魁和他一起率部反叛。”

    初云不喜被人打断,心里不爽,勉强耐下性子听她说。

    “他们反攻朗州,废黜了我那留守朗州的大哥,还奉我堂兄为武平军军使,不久之后,又把他废黜,自任自立,后来父皇被王崇篡位,他们居然又宣布效忠父皇。”

    武从灵娇哼一声,冷冷道:“这两人皆是不忠不义,反复无常的小人。”

    初云淡淡道:“明明有辅佐之劳,更有从龙之功,为何非要功成之后率部反叛?令尊登基之后的所作所为,确实值得商榷,更值得公主深思。”

    武从灵不吭声了。

    初云把她怼闭嘴之后,开始将风沙的布局娓娓道来。

    武从灵顿时来了兴趣,不再装作倾听,开始真的倾听。

    结果越听越兴奋,越听脸越红,甚至连眼睛都放出彩芒。

    初云总结道:“江城会的效忠和朗州军的投效,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没有江城会的效忠,公主就是朗州军的傀儡;没有朗州军的投效,公主只能坐困愁城。”

    武从灵这才知道自己果然还是个妇道人家,当真头发长见识短。

    她只是盼着一个立足之地,可以维持公主的身份和体面。

    人家却分明在帮她复国呢!

    有了江城会的效忠和朗州军的投效。

    她完全可以以江城和江州为根基,着手恢复东鸟皇祚。

    将来成为东鸟女皇也说不定啊!至不济也可以当个女王嘛!

    武从灵正越想越美呢!

    “投效并不意味着效忠。”

    初云泼冷水道:“朗州军需要以公主的名义才能收复潭州,收复潭州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公主,而是想以公主的名义窃据官位,以节制东鸟全境。”

    朗州军想要获得各方承认并不容易。

    各州的防御使和团练使当然难以抵御朗州军,合起来那就未必了。

    朗州军总不能一州一州打过去吧!

    东鸟好几十州呢!要打到什么时候?

    拖也把朗州军给拖死了。

    大义的重要性就在这了。

    初云的意思,武从灵听懂了,面露不忿之色。

    东鸟是她家的东鸟,凭什么拱手让给朗州军?

    尽管她刚才还仅是奢想保全,现在想法又不一样了。

    想要得到更多。

    初云提醒道:“大家目前都还承认东鸟皇室的正统性。所以以公主的名义,确实足以传檄而定,起码让东鸟各地名义上尊奉。但是,再拖久一点那就未必了。”

    她说这么多,无非是在告诫武从灵。

    朗州军可以给衡山公主什么,又希望从衡山公主身上得到什么。

    武从灵只有牢牢记住这两点,才能跟朗州军携手共赢。

    简而言之,人家只会把她当公主供起来,不会真的唯她马首是瞻。

    “风少,周峰朝秦暮楚,小人也。”

    武从灵冲风沙撒娇道:“我可以陪你睡觉吗?他可以吗?我是你的女人,我的当然就是你的,总比周峰可靠吧?你放心,我绝不要名分。”

    今天的收获远远超出她的预期,反而令她很不踏实。

    她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公主,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只能拿自己和人家绑在一起。

    初云嫣然道:“想爬主人床的女人多了,不缺几个公主。只要公主能帮主人守好大门,看住东鸟这一亩三分地,绝对比爬主人的床管用多了。”

    她知道风沙一点都不喜欢武从灵,只是因为形势需要,必须帮助武从灵。

    所以说起话来毫不留情面。

    武从灵又羞又恼,这话说的,分明把她当成看门狗了。

    尽管明知事实如此,被人如此直言不讳,当面批脸,还是让她难以忍受。

    风沙瞟了初云一眼,向武从灵笑道:“其实我垂涎公主久矣,奈何家有贤妻,实在不敢造次,还望公主体谅。”

    他有些不高兴,觉得初云过分了。

    有些事,可一不可二。

    第一次是提醒,第二次就是单纯的羞辱了。

    武从灵已经认清现实,没有必要如此羞辱。

    武从灵果然好想了一点,勉强笑道:“真没看出来,风少居然也会惧内。”

    风沙正色道:“所以拍我家夫人马屁,绝对比拍我的马屁管用。”

    武从灵咯咯笑道:“我还没见过夫人呢!有机会一定前去请安。”

    风沙含笑道:“她性喜清净,倒也不必特意看望。有些衡潭世家与她关系匪浅,公主掌权之后若能福泽一二,她一定高兴。”

    武从灵展颜道:“托风少吉言,从灵一定加倍努力,绝不负风少厚望。”

    哪怕明知道风沙其实只是装作尊重她,她还是很高兴。

    但凡能当个人,谁又愿意当条狗呢!

    ……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倍功

    初云和武从灵谈完之后,已经临近午时。

    珂海赶着马车,领着车队转去闽商会馆。

    衡山公主在江城第一次公开亮相十分重要。

    风沙毫不犹豫地选在了闽商会馆。

    虽然闽商会馆在江城无甚势力,人脉不广,根本排不上号,甚至不算高档会馆。

    但是,可靠。

    尽管是公开亮相, 并未大肆宣扬,更未大肆铺张。

    衡山公主仅是单纯过来慰问留在江城的闽国遗民。

    然后通过闽人的人脉放出风去。

    闽国和东鸟都是被南唐灭掉的。

    衡山公主此来慰问闽国遗民,拥有很浓厚的政治意涵,会让各方产生很多联想。

    另外,也是一种预热,让各方知道衡山公主已经登台。

    那些了解他和闽人关系的势力, 诸如南唐和百家,立刻知道衡山公主是他罩的。

    无论作何反应都必须顾虑他的反应。

    当然,也有点吊胃口的意思。

    他希望,大家知道衡山公主人在江城,却见不到。

    保持神秘感的同时,留出了辗转腾挪的空间,也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比如以吴大有为首的江城会少壮派一定欢欣鼓舞。

    开始对那些占据高位的老朽发动总攻。

    某些心怀异心的老一辈,畏惧衡山公主的存在,必定束手束脚。

    何况那些身处高位的老人、那些退下来的前辈也并非真有异心。

    起码绝大多数人还是效忠东鸟皇室的。

    失去主心骨的时候自然按亲疏远近站队,有了主心骨那就不一样了。

    退万步,就算有人当真居心叵测,那也得把忠君爱国摆在脸上、挂在嘴边。

    反谁也不能反自家公主。

    在江城会的少壮派大获成功之前,武从灵不会正式现身,顶多幕后操纵。

    比如通过吴大有。

    待少壮派把人家斗垮之后,再由武从灵出面市恩,保下失败的一方。

    于是,少壮派掌握了权力,武从灵获得效忠,老一辈保住了体面。

    皆大欢喜。

    就算当中出了什么岔子。

    武从灵毕竟没有亲身参与其中, 总还留有转寰的余地。

    不过,这些具体的细节将有初云替武从灵参谋, 不用风沙费心。

    他这次亲自出面,象征意义更浓。

    闽商会馆午宴毕后,他带上马玉怜和前来参宴的伏剑,马不停蹄地陪着武从灵赶去三河帮驻点视察。

    此举是在向江城会宣示,衡山公主并非空有公主名头,那是有实际倚靠的。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知道他风沙存在的。

    好比吓唬一个街头鬼混的泼皮,当朝公卿的名头绝对没有当地衙役的字号好使。

    就这么转悠了一整天。

    晚上本来约了秦夜吃饭,想帮马玉怜和授衣谋求东鸟和南唐四灵的职位。

    不过,绘影举报内奸的密信一到,他就把这个晚宴给推了。

    这件事处理完之前,人事之事,必须押后。

    人事即政治,一个萝卜一个坑,种下去容易,拔出来就难了。

    把谁摆在哪个位置,要经过多番考量,反复权衡利弊。

    比如马玉怜就绝不能种到南唐那边的坑里,授衣那个坑也不能跟伏剑挨得太近。

    真要把她们放在这么容易背叛他的位置上,那才是对她们不负责任。

    他知道人心经不起考验,所以完全没有考验人心的兴趣。

    但是,两女的能力和人脉又各有偏重,想要找个完全合适的位置非常困难。

    考虑很久,打算让两女做他在东鸟和南唐四灵的代言,主要任务就是监督。

    防止两家做出对他不利的决策。

    如此,两女的利益将跟他完全绑在一起,她们的能力和人脉也足够适任。

    结果闹出内奸这档子事。

    风大接连派出三批弓弩卫刺杀王魁,几乎全军覆没,正是被东鸟四灵搅黄。

    哪怕秦夜没有参与其中,起码也是知情人。

    这下,他哪还派得出去?

    如果派错了人,那就给自己挖坑了,可以把自己活埋那种坑。

    推掉晚宴,当然不代表不吃晚饭。

    跟夏冬的约会提前,也是约在倚翠楼,身边就带了珂海。

    转这一天,尤其转了一下午码头,着实有些疲倦了。

    眼见夏冬还没来,于是靠在躺椅上小憩。

    其实也谈不上休息,一直在琢磨周峰。

    早上武从灵还没到的时候,他和初云就周峰的事情谈论了一下。

    据初云说,周峰的态度很不错,就是迫切想知道能够获得多大的支持。

    她派出的特使已做主答应,把潘叔三弄到朗州,让朗州军处死。

    周峰给王魁报了仇,在朗州军的位置才能坐稳。

    至于怎么把潘叔三弄到朗州,初云说她有办法。

    风沙没有追问究竟。

    为了让潘叔三奇袭武陵,三河帮在中间出了很大的力。

    伏剑的心腹房方氏和岳湘厥功至伟。

    换而言之,潘叔三之死,将会致三河帮于不利的窘境。

    所以他最好别知道细节。

    另外,初云的特使还做主答应,让边高军退出潭州,南下迎击大越军。

    务必遏制大越北伐的野心。

    初云说,周峰对此非常高兴,当时便夸风少当世高人,期盼亲自拜见。

    另外,周峰反复提及北周任命王魁为武平军军使一事。

    显然希望得到北周的正式任命。

    这很正常。

    周峰先随王萼反王广,又随王魁反王萼,再随王萼反王崇。

    东鸟皇室被他反了个遍。没听武从灵说:周峰朝秦暮楚,小人也。

    这就是东鸟皇室对他的看法。

    王魁配合北周南征大军攻打江城的举动,不光江城受惊,南唐也吓个半死。

    后来还是林羊羊通过吴夫人给南唐方面透风,这事才算完。

    周峰身为王魁的副手,怎么可能脱开干系?

    东鸟和南唐他都已经得罪死了,当然要巴紧北周。

    可是,北周的任命显然和武从灵的利益是冲突的。

    初云的特使尽管获得了全权,也做不下这种决定,所以发急信回来询问。

    对风沙来说,北周的任命十分好办。

    柴兴巴不得任命朗州军呢!

    只要朗州军不投往南唐,一个军使算什么?

    简而言之,这就是个牵线搭桥的事。

    只要线牵上了,后面那就水到渠成。

    这根线他不去牵,东鸟四灵也会抢着牵。

    可是直通通地答应,衡山公主的大义名分就没用了。

    北周的军使当然可以不鸟东鸟的公主。

    尽管早就料到武从灵的身份维持不了多久,那也不能这么短吧!

    侧面说明,周峰野心不大,对东鸟没有企图,只想当个割据一方的军使。

    风沙思索之后,让初云回复周峰:或许不久之后,北周将会正式授他为朗州大都督、武平军军使,节制武安、静江等军。

    东鸟总共三军镇,武平军、武安军和静江军。

    全部交给周峰节制,无异于承认周峰实质割据东鸟。

    大都督加上“等军”两个字,等同节制东鸟所有兵马。

    就是没有皇位的东鸟皇帝。

    哪怕周峰没有野心,也会被这把柴火硬架起来烧旺。

    哪怕他想退,他的手下,乃至朗州军都不会让他退。

    那就必须把武从灵好好地供起来。

    因为只有把武从灵好好地供起来,才能顺利割据东鸟。

    这件事对北周,对柴兴,尤其对平边策大局极为有利。

    一个从灭国之中迅速稳定下来的东鸟,足以把南唐拖得欲生欲死。

    北周也才能彻底从南方抽身,全力收复幽云。

    当然,大都督的分量远不是军使可以比拟的。

    想让柴兴全盘答应,他少不得要给柴兴写封亲笔信了。

    尽管墨是黑的,实则字字放血。

    ……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脱盘之子

    风沙很少等人,通常都是别人等他。

    结果夏冬比他晚到不少,而且是一个人来的。

    一进门便一个劲地道歉,说李含章有事来不了了。

    脸色写满了:不要问我什么事。

    风沙问道:“什么事啊?”

    夏冬窘得脸蛋通红,吭哧半天,硬是说不出话来。

    其实李含章就是不想来。为此,她跟李含章还吵了一架。

    李含章不晓得风沙的分量, 她可是清楚的。

    敢放风沙鸽子的人她还没见过呢!

    奈何李含章死活不肯,她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来。

    风沙笑了笑,请她入茶座喝茶,待她坐下后轻声道:“我问过虹饮了,确实是个误会……”转目瞄了眼珂海,见他站得像个木头, 没好气道:“你下去吧!”

    珂海听命下去,顺手把门关好。

    夏冬神情紧张起来,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她觉得李含章有些桀骜不驯,于是想给点教训。”

    风沙动手给夏冬泡茶:“没曾想这小子比泥鳅还滑,三番两次逮不到,于是她动了火气。不过她已经答应了,此事作罢。”

    夏冬挤出个笑脸,行礼道:“我代李含章谢过风少。”

    风沙摆了摆手。

    夏冬迫不及待地起身道:“风少若无他事,夏冬这便告辞了。”

    风沙不禁错愕:“这,这饭还没吃呢!”

    夏冬忙道:“正是不敢打搅风少用餐。”

    风沙看出她就是单纯想走,也不强留,把人送到门口。

    回来后不免有些郁闷,冲珂海道:“我这么讨人厌吗?”

    他一直觉得自己挺招人喜欢的啊!

    珂海偷瞄他一眼,小声道:“夏姑娘还未成婚,与主人单独吃饭,不太合适。”

    风沙呆了呆,黑下脸道:“跟我单独吃顿饭怎么了?吃一顿饭就嫁不出去了?”

    珂海不免心慌,忙道:“或许是因为主人让小人出去,她误会了主人的意思。”

    主人好色的名声人尽皆知, 就主人自己不知道。

    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 他才不信主人没企图呢!

    人家夏姑娘难免担心, 不愿留下来吃饭很正常。

    不过,从来没有人敢当面点破,他当然也不敢。

    风沙脸色更黑:“那是因为你没个眼力,连茶都不会主动倒,她误会什么了?”

    珂海没想到自己越描越黑,急得满头大汗,脸都快憋紫了。

    风沙气呼呼地跳起来,哼道:“走了。”

    珂海啊了一声,追问道:“不吃了?”

    风沙拂袖道:“气都气饱了。”

    结果刚出房门,恰好看见夏冬进了对面的房间。

    这下他更郁闷了,阴着脸一声不吭地往那边走。

    珂海赶紧跟上。

    刚到门外,夏冬的声音传出来,前面应该还说了些话,恰好说道:“……刚才没来得及问,你不是随王魁回救武陵,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风沙听到这一句,立时顿步,伸手拦住了欲要推门的珂海。

    王魁抛下武平军轻军回救,夏冬和李含章选择离营返回江城,张星火则决定跟随王魁同行。所以不止夏冬奇怪,风沙同样奇怪。

    他不久前才收到王魁战死于武陵城外的报讯,那是信鸽飞传。

    张星火难道比鸽子飞得还快?

    张星火道:“过岳州的时候我就知道王魁这次死定了,可不想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那时再不溜走,恐怕想走都走不了了。”

    夏冬奇道:“到岳州就知道?何以见得?”

    风沙竖起耳朵,把脸凑近门。

    张星火道:“王魁本来战战兢兢,生怕遇劫,结果轻而易举过了洞庭湖湖口。”

    夏冬显然没听懂,问道:“什么意思?”

    风沙心下暗哂:“因为岳州没有设防。”

    张星火道:“因为岳州居然没有设防。”

    夏冬还是没懂,追问道:“没设防怎么了?”

    “潘叔三身为岳州刺史,偷袭王魁老巢,不怕武平军围魏救赵,攻打岳州吗?”

    张星火耐心解释道:“所以岳州应该如临大敌。王魁正是担心岳州军设阻于洞庭湖,怕自己被拖住太久,所以才选择轻军潜返,结果岳州军根本没有在湖口设防。”

    夏冬若有所思道:“你是说,岳州方面故意放王魁过洞庭?”

    “你我都是人家的棋子,咱们知道有人在下棋。”

    张星火含笑道:“这么好的打劫机会居然凭白错过,说明王魁的后事已经被安排好了,恐怕连死在哪儿都安排好了,用不着我这个棋子画蛇添足。”

    珂海推开房门。

    风沙鼓掌而入。

    夏冬着实惊了一下,跳起来道:“你……你怎么来了。”

    风沙冲她颌首,转向张星火笑道:“张兄没有说错,王魁已经死在武陵城外。”

    张星火跟着夏冬起身,打量风沙道:“你就是夏仙子刚才见过的大人物?”

    转向夏冬笑道:“好像还没我大吧!”

    又转向风沙道:“就是你把我们当成棋子下来下去?”

    夏冬紧张道:“张星火,别乱说话。”

    张星火笑道:“他把咱们摆弄了这么久,我抱怨一下怎么了?既然是大人物,当然大人有大量,想来不至于跟我这个小人物一般见识吧!”

    风沙自顾自坐到对面,微笑道:“不至于。”

    张星火明明看着他坐下,偏偏比手道:“请坐。”

    其实是在讥讽风沙不知礼数。

    风沙笑了笑,回比道:“两位请坐。”

    两人相视一眼,挨着坐下。

    风沙道:“从闽王妃那儿论起来,你叫我一声风少不为过。从玉颜公主那儿论辈分,你叫我一声风叔也可以。从张星雨那儿论身份,我叫你一声星火不托大。”

    张星火听得一愣一愣地,迟疑道:“你就是玉颜公主的……风少?”

    闽人私下把风沙视作玉颜公主的驸马,江城的闽人更是完全视风沙为自己人。

    他在江城呆了很久,还是张氏子弟,王妃一族,当然知道风沙的存在。

    不过,他与家人闹翻,与江城闽商会馆相当不和睦,所以没有见过风沙本人。

    “我把你当棋子怎么了?”

    风沙笑盈盈道:“若非你是张氏子弟,想当这个棋子还当不上呢!”

    张星火沉默少许,轻声道:“风少要拿我当棋子,大可以吩咐一声,哪怕赴汤蹈火,我硬着头皮也得去。没必要用扣人为质这种下作手段吧?”

    “你恐怕太高看自己了。”

    风沙淡淡道:“在此之前,我知道你是哪根葱?在此之后,人不是放了吗?”

    ……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因为贱,所以贵

    张星火之所以跟家里闹翻,是因为他干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

    身为嫡子,逆伦庶母。

    恰逢闽国被灭,闽地大乱,张家实在自顾不暇,否则两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张星火仗着武功,在一片混乱之中带着情人黄宛如出逃至江城。

    就在风沙抵达江城前夕, 闽商会馆查到了黄宛如的下落。

    这是一对同命鸳鸯,按住了母的,也就拿住了公的。

    闽商会馆把两人押在祠堂,正要家法从事。

    恰好马玉怜来了,于是来了个废物利用。

    张星火也确实立下功劳。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那逆伦的破事被揭过了。

    马玉怜的确守信,把黄宛如给放了。

    但是,闽商会馆可没答应不再抓人。

    更不意味着张家放过两人。

    为了一劳永逸, 他琢磨着立下更大的功劳, 让玉怜公主出面保人。

    所以,他决定跟着王魁一同潜返,没有跟李含章和夏冬返回江城。

    可惜,没成。

    他与夏冬和李含章约定过联络方式,人一到江城就设法联络两人。

    李含章没有来,夏冬来了,言说李含章遇上点麻烦,暂时不方便露面。

    她正好要去见个大人物,希望把李含章的事给抹了,于是两人一起来到倚翠楼。

    他没想到夏冬要见的大人物是风沙,还直言不讳告诉他,王魁已死在武陵城外。

    棋手的身份摆明无疑。

    被人家随便摆弄的怨气不知不觉地冒了出来,说话不免有些刺人。

    结果被风沙给怼了回来。

    张星火听了一阵火大,偏又不得不承认人家说的是实话。

    虽然闽人把风少视为驸马,其实大家心里有数,玉颜公主只是人家的情人而已。

    连个名分都没有的那种情人。

    所以他在人家眼里, 确实连根葱都算不上。

    不过,张星火也并非省油的灯, 笑道:“卒未过河当然是根葱,过河卒子那就了不得了,横行摆道蹩马腿,竖冲无回撞帅宫,埋头下底将到老,誓与将帅比威风。”

    风沙听他嘴硬,哂笑道:“过河卒子,自身难保,横死多、威风少。”

    “卒子厉害就厉害在自身难保。”

    张星火正色道:“因为贱,所以贵。因为特别贱,反而特别贵。”

    风沙收起讥笑,认真打量他几眼,歉然道:“张兄是个明白人,是我失礼了。”

    张星火有些意外,没想到他居然会道歉,转念叹道:“明白也是卒子,糊涂也是卒子。糊涂的卒子比明白的卒子好使。”

    “还是不一样。”

    风沙摇头道:“糊涂的卒子到死也是卒子,明白的卒子可能成马, 可能成车。”

    张星火笑道:“就算成为老帅又怎样,还不是摆在棋盘上?”

    风沙凝视道:“张兄心大。”

    张星火耸肩道:“心大的人, 往往命薄。”

    两人这一通云山雾罩,夏冬倒是品出点味道,觉得风沙好像很欣赏张星火,趁机插话道:“张星火命硬的很,倒是他那红颜知己,命薄。”

    李含章那混小子傻了吧唧,有功不求赏,可不能让张星火错过了。

    张星火脸色微变,不吭声了。

    他和黄宛如的关系悖逆人伦,不容于世。

    以他目前立下的功劳,不足以让风沙帮他背起这口酱缸。

    光靠求,肯定是求不来的。

    低声下气,反受其辱。

    不过,夏冬终归是一片好心,他不好多说什么。

    风沙哦了一声,问道:“怎么命薄了?”

    前闽王妃张月华出身张氏,张星火和黄宛如的关系其实也是闽王室的丑闻。

    马玉怜当然不会主动跟主人说自家这些破事。

    所以风沙只知张星火,不知黄宛如。

    夏冬忙道:“好教风少得知,张星火有位红颜知己,两人感情甚笃,早已私定终身,奈何张星火他家里就是不同意,于是两人私奔出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黄宛如是张星火的庶母。

    哪怕张星火跟她一起出生入死,交情再好,那也不会说这种事。

    这种事确实难以启齿。

    风沙笑道:“夏小姐是想让我给他们做媒么?”

    以张星火的功劳和张氏子弟的身份,他可以做媒撮合,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最关键,他对张星火这个人很感兴趣,打算多接触一下。

    夏冬刚要点头,张星火插话道:“不必了。”

    夏冬急道:“风少做媒,你家里不可能不同意……”

    机会难得,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张星火生硬地打断道:“不用了。”却不解释原因。

    夏冬更急了,偷眼打量风沙的脸色。

    心道李含章不愿意来,你也是有赏不要,太不把风沙当回事了吧!

    风沙看着面善不假,那也仅是看着面善罢了。

    人家顾及身份,但不代表没有脾气。

    被你们这样来回驳面子,真要发起恼来,神仙下凡都救不得。

    风沙脸上并无恼色,反而笑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起身行礼道:“今次不请自来,实在叨扰两位了。告辞。”

    夏冬心里发毛,追起身解释道:“他脸皮特别薄,风少你别见怪。”

    “夏小姐的朋友都是有个性之人,有个性的人,大都有本事。”

    风沙瞧出夏冬眸中透出的惧意,柔声道:“事实已经证明,诸位本领非凡。怪只怪我今次来得太唐突,没有准备合适的见面礼,下次必定补上。”

    夏冬松了口气,笑道:“风少大度。”

    待风沙离开之后,夏冬拉着张星火坐下,埋怨道:“你怎么跟李含章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幸亏人家大度,没跟你计较。”

    张星火淡淡道:“你怎么知道他没跟我计较?”

    夏冬愣了愣,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张星火自斟自饮:“你以为他说得见面礼是什么?”

    夏冬俏脸一白,迟疑道:“不会吧!”

    张星火喝了口酒,啧啧道:“信不信,要不了了两天,我就会被他查个底掉。”

    夏冬抬眉道:“你觉得他会拿黄姑娘威胁你?”

    “威胁倒不至于,顶多是善意的提醒。”

    张星火笑道:“用善意的方式提醒我,其实他可以恶意。”

    夏冬霍然起身:“我这就去找黄姑娘。”

    这段日子相互配合,她深知张星火智计过人。

    三人能把王魁玩弄于股掌之间,张星火厥功至伟。

    所以她对张星火的判断十分信服,几乎没有犹豫。

    “没必要。”

    张星火垂目道:“他只要查过就知道,我婉拒他的好意,其实是好意。”

    夏冬听不懂。

    张星火也不解释,岔话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先杀王魁,后又不杀,现在王魁死了,不出所料,果然死在武陵城外。原来醉翁之意不在王魁,在朗州。”

    “你别想那么多了。”

    夏冬劝道:“咱们在江湖上或许还算号人物,在他眼里那就跟蚂蚁差不多。多想非但无益,反而容易惹祸上身。”

    张星火转目看她一眼:“他这人来历成迷,据说跟正道魁首隐谷有关,但也有传闻说他是魔门高层,听你的意思,好像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风沙的身份在寻常闽人看来一直很神秘,只知道人家在东鸟、在南唐很有势力。

    再多的情况,那就仅有闽国上层才知道了。他早就跟张家闹翻了,当然不清楚。

    夏冬面露犹豫之色,小声道:“我不想骗你,我确实知道,但是不敢说。”

    张星火奇道:“我的夏仙子,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

    夏冬扮成狐仙,多次威胁王魁,来无影去无踪。

    王魁堂堂武平军军使,麾下带甲无数,高手众多,却被逼得连头都不敢冒。

    虽然有他和李含章策应配合,夏冬武功之高,毋庸置疑。

    端得来去自如,十足威风。

    “那是因为我还知道天高地厚。”

    夏冬啐道:“不会被你叫几声仙子,就真当自己是什么仙子了。”

    张星火笑道:“这里就你我两个人,你怕什么?我保证不传出去就是了。”

    夏冬想了想道:“先秦诸子百家,传下九流十派,至汉武废黜百家,各家为了自保,各有禁忌,正因攸关传承,所以触之必死。你只需知道他是百家中人就行了。”

    张星火听得眼睛闪亮,忍不住道:“诸子百家我知道,还真有传承下来啊?”

    夏冬谨慎道:“大多没断。我们涂山门也是上古传承,多少知道点百家的情况。其实百家的势力和影响无处不在,只是寻常人发现不了,甚至意识不到。”

    张星火思索道:“百家有对外都有另一层身份?其实很多人知道,甚至司空见惯,只是不知道这层皮下面是百家的传承?”

    夏冬赞同道:“江湖人大都知道隐谷是正道魁首,却鲜有人知道隐谷跟儒道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堪称密不可分。”

    张星火恍然,道了声难怪,转念问道:“那么他呢?他到底是哪家的?”

    “你刚才说,有传闻说他是魔门高层,这句话不全对,但也不能算错。”

    夏冬小心翼翼道:“你知道魔门中人向来行迹诡秘,乱打听真会死人的……”

    顿了顿,道:“这样,你干脆就把他当成魔门高层,时刻牢记谨言慎行。”

    ……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教导宫天雪

    白云楼,别院。

    宫天雪一直住在这里,还有一众升天阁侍剑。

    把初云引荐给武从灵,又见过夏冬之后,风沙并没有回紫阳山庄。

    当夜便过江来此住下。

    连一个随从都没带,甚至连送他过江的珂海及手下都被他赶了回去。

    这事他仅是跟郭青娥提前说了,明面上的借口是检查宫天雪的课业。

    郭青娥当然心知肚明这是怎么回事。

    以主母的身份把绘声、授衣、马玉怜, 乃至一众婢女全部留置于紫阳山庄。

    不管诸女实际上掌管什么事务,其实名义上仅是主人的侍婢。

    正归夫人管。

    尤其在见不到主人的时候,她们连出门都要看夫人点不点头。

    此外,除了有任务在身的弓弩卫和剑侍,比如珂海及其手下。

    其余人等皆分置于闽商会馆和三河帮江城驻点,由伏剑统管。

    目前也就初云不受任何约束, 可以来去自如。

    检查宫天雪的课业当然不仅是借口,风沙的确很认真的检查。

    宫天雪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时刻担心被风少按在桌上打板子。

    风沙没给宫天雪喘息时间。

    一间空房, 一桌、一椅、一纸、一笔、一盏灯、一茶壶、一便器、一铺盖。

    他现场出题,宫天雪现场答题。

    连吃喝拉撒都不准出房,连睡觉都只能在桌下。

    一天三题,从早到晚。要坐满三天,做完六题。

    尽管宫天雪资质上佳,也一向勤勉,毕竟以舞为主,课业多少荒废了些。

    头两天以默为主,风沙很不满意,第三天那两篇策问倒是让他眼前一亮。

    宫天雪接手实务之后,读书确实少了,难免生疏,但是历练有成,颇有心得。

    尤其对这一年间潭州,乃至东鸟的局势洞若观火。

    从王萼篡位,到王崇流放王萼, 再到边高轻军破城。

    将会导致的形势,造成的影响,写得条理分明。

    略有瑕疵,但是瑕不掩瑜。

    事实也证明,尽管连逢骤变,升天阁确实没受到太大冲击。

    第二篇则侧重描写了潭州的近况。

    字里行间体现了对潭州和潭州百姓屡遭浩劫的悲慨。

    她又有哪些措施举动之类。

    最后得出结论,尽管升天阁在潭州声誉卓著,但已不适合在潭州发展。

    这一年来她多次来江城演舞,包括这一次,其实就有考察和造势之意。

    不过,这件事她做不了主,尤其宫青秀回信不同意,所以她一直没动。

    风沙看得很认真,仿佛身临其境,同样有悲慨的情绪,不过很快压下。

    潭州从繁华到疮痍,他是罪魁祸首,起码也是之一。

    风沙可以悲慨,甚至可以自责, 风飞尘不行。

    毕竟三天两夜足不出屋,宫天雪这次去得有点久, 打理完毕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宫天雪本就生得清丽出尘, 沐浴归来,素颜素纱,湿润披发,明眸皓齿,脸蛋上还透着粉嫩的蒸红,端得粉雕玉琢,煞是明艳动人。

    风沙有些恍惚。

    突然发现这个他打小看着长大的小丫头真的长大了。

    稚嫩褪去,风姿绰约,不逊乃师,也就差了点风情。

    宫天雪被他盯得脸蛋浮晕,低着头挨过来给他按肩。

    小丫头长大了,风沙当然不能跟她太亲昵了,于是摆摆手,手指点点身前。

    宫天雪紧张兮兮地到他面前按膝跪坐,低头咬唇,一副等着上刑场的样子。

    风沙打量几眼,不禁莞尔:“关于潭州的形势分析,你给我当个军师绰绰有余,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宫天雪顿时松了口气,撒娇道:“都是风少教得好。”

    风沙又道:“至于升天阁搬迁一事,你师傅的决定我不太认同,但是她并没有错,只是我们看待事务的观点不太相同。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自然更像我。”

    得意之意,溢于言表。

    宫天雪不敢接话,转念道:“在潭州这段时间,我亲眼见证了两次篡位。当初您教导我和天霜,说到国之大事,在戎在祀,那时半知半解,如今深有感触。”

    顿了顿,小声道:“可是也有疑惑,皇帝到底权从何来呢?”

    没有亲历过几次皇帝更替,还真问不出这种问题。

    风沙倏然扫了宫天雪一眼。

    当初他教宫天雪和宫天霜为何守礼。

    现在宫天雪其实是在问他:如何不礼。

    宫天雪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点,一脸期盼地望着风沙,盼望解惑。

    风沙沉默少许,轻声道:“天能刮风,天能下雨,天能落雷,天能闪电。但是,天不能获稻。哪怕掌有天威,最终也得靠人来获稻。皇权亦然。”

    宫天雪若有所思。

    “上古时期,耕者获稻,然后供稻祭天,祈求风调雨顺。”

    风沙慢里斯条道:“后来有人自称受命于天,行使天命,谓之天子,上天之子也,所以只有天子才能祭天。我祭我爹,关你们p事。你发现其中的蹊跷了吗?“

    宫天雪沉吟道:“天子以天之名,把祭天权从耕者手中收走了。”

    “没错,耕者获稻不再祭天,而是交于天子帮他们祭天。天子不仅获得了耕者的供稻,甚至获得了耕者的一切。从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风沙倾身凝视道:“知道为什么吗?”

    宫天雪思索半天,怯生生道:“是不是因为天不会说话,而天子会?”

    “聪明。”

    风沙没想到宫天雪居然能想到这一层,暗赞这丫头果然悟性过人。

    嘴上道:“天子会解释他爹今天这边放个屁是因为你坏,明天那边撒泡尿是因为你好。你还不能不信,因为他说他是他爹的儿子,你反他就是反天。”

    宫天雪心道瞧您这话说的。他说他是他爹的儿子……

    “这当中有个碍难。要是有人就是不信怎么办呢?”

    风沙不待宫天雪回答,自答道:“没关系,天不会灭你,但是天子会。有人反他爹,他不灭谓之不孝,你说对不对?”

    宫天雪瞳孔微微放大了些,忍不住道:“所以灭得理所当然?”

    “呵呵,不错。”

    风沙正色道:“所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后者定义反我即是反天,前者决定反天者死。你看,一个多么完美的闭环。”

    宫天雪大受震撼,半天说不出话。

    “其实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风沙神态转为平淡,语气也淡淡的:“这是荀子说的,你看儒家现在还提吗?”

    宫天雪定了定神,继续摇头。

    风沙问道:“反而提什么?”

    这个宫天雪当然知道,答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这是把子对父之孝,推衍为臣对君之忠。你反对天子,那就是不忠不孝,禽兽不如也。所以你一言一行都是错,从头到脚就是肉。”

    风沙嘴角弧起一抹讥笑:“既然你当畜牲都不够格,杀你又怎么会是杀人呢?你看,多有道理。”

    宫天雪动动唇,最终还是没做声。

    风沙道:“我说这么多,你有什么感悟?”

    宫天雪脑袋里有些乱,咬住下唇不吭声。

    风沙柔声道:“你不妨回忆一下,你从人变成不如畜牲,到底从哪一步开始?”

    宫天雪想了想,迟疑道:“祭天?”

    风沙展颜道:“没错,就是从交出祭天权开始。那么天子如何独享祭天权呢?”

    宫天雪秀眸一亮,回道:“用礼!”

    风沙好生欣慰,心道没白教你,敛容道:“百家拼命争‘礼’,从先秦争到现在,从未停过。因为这才是全天下最大的权柄,其他都是瞎折腾。”

    宫天雪奇道:“瞎折腾什么意思?”

    “这么多朝代传承下来,祭天之下的种种早就被无数聪明人弄得无比繁复,礼乐、历法、书史、道典、刑律等等,不一而足,其实都是在分祭天权这块大饼。”

    宫天雪心道,这就是你们百家干的好事了。

    “进去就是绕迷宫,步步都是鬼打墙,而且听凭人家定规矩。比如道家定道典,法家定刑律,儒家定书史,谁定的当然由谁说了算,人家拥有最终解释权。”

    风沙笑道:“说你面前是座山就是高山,说你脚下有条沟就有深沟。最关键这个迷宫根本没留出口,哪怕你惊才绝艳,爬过千沟万壑,最终也是死路一条。”

    顿了顿,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宫天雪沉吟道:“因为一个人再聪明也不可能敌过历朝历代那么多聪明人。”

    犹豫少许,补充道:“何况人家还可以随时改规矩。”

    “别人聪不聪明我不知道,你就是个小笨蛋。因为下面那一切的一切全都寄身于祭天权。”

    风沙宠溺地刮了刮宫天雪的鼻子,含笑道:“把一切追根溯源,化繁为简之后,其实就是:反我即是反天,反天者死。你看,是不是一条死路?”

    宫天雪嘴巴大张,半天合不拢。

    “如果哪天你想推翻个皇帝玩玩,那就绝不能跳进这条死路,只能从戎从祀着手。真正的屠龙之术,就一句口诀:戎不如,破其祀;祀不如,破其戎。”

    宫天雪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种堪称不传之秘的禁咒神术,她还以为风少一定会卖个关子呢!

    没想到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她听到一半忍不住屏息,结果屏息屏到一半,出气到岔气。

    硬是呛到气管,不光脸蛋咳红了,连雪颈都咳红了。

    风沙等她平静下来,淡淡道:“古往今来,改朝换代,莫不如是。只不过有些人真懂此术,有些人恰逢其时。真懂者,未必久,不懂者,必不久。”

    宫天雪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心道王广恐怕是前者,王萼和王崇恐怕是后者。转念问道:“如果两者都不如怎么办?”

    风沙顿时翻了个白眼,反问道:“如果你快死了怎么活?”

    “明白了。”

    宫天雪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红着脸道:“我不该操心能力之外的事。”

    风沙笑了笑:“倒也有这么一层意思。”

    ……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来自江城的耳光

    江陵,长乐公南宅。

    中平王储高权借地设宴,给江陵百业会的会主接风洗尘。

    与宴贵宾人数不多,一共也就六个人。

    三男三女,分坐于两边。

    除了高权本人,还有他的弟弟,三王子高融。

    高王与高权的矛盾由来已久, 父子二人围绕王位的斗争已经趋近白热化,就差当面撕破脸了,高王用来对抗高权的矛头就是三子高融。

    当下高权和高融泾渭分明,高融坐一边,高权坐于对面。

    兄弟二人身为中平王储,居然敬陪末座。

    可见其余那一男三女才是中平真正掌控中平的实权人物。

    高融这边的首席是一名儒雅斯文的英俊青年, 正是王尘的特使, 隐谷谷主程飞的关门弟子司马正。身边是他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兼未婚妻,程飞的女儿程子佩。

    另一边的首席则是本场宴会的主宾,江陵百业会的会主孟绘影。

    她刚从君山返回,这是司马正借高权之名,给她设的接风宴。

    江陵玄武主事苏环陪坐于侧,其后便是高权。

    十数名靓丽乐伎排在两旁奏乐。

    一名绝色丽人在两席之间翩翩起舞,另一名清丽女郎声情并茂,婉转而歌。

    舞者是高权的世子妃季氏,歌者是高融的夫人元氏。

    兄弟二人居然把自己的老婆拿出来似歌舞伎般待客娱人,足可见这两名中平王储徒有虚名,根本没有地位。起码于在座这几人面前没有任何地位,甚至没有尊严。

    元氏正歌唱道:江陵南北道,长有远人来。死别登舟去,生心上马回。荣枯诚异日,今古尽同灰。巫峡朝云起,荆王安在哉?

    绘影人似倾听,其实心不在焉。

    主人下令对付王魁之后, 绝先生坐镇君山,直接把手伸进江陵。

    苏环被迫中立。

    为了调动中平水师封堵洞庭湖,她只能与司马正联手对抗绝先生。

    最后功败垂成, 风大那边也连番失手。

    正是司马正暗示她,风少身边恐有奸细……

    绘影念头至此,司马正恰好举杯:“前唐元相国自京城贬至江陵,与亲友有死生之别,后自江陵被召还京城,又有起死回生之心,故作下此楚歌十首,忿发心迹。”

    每一个字都打在绘影心头,打得绘影心颤不已,作声不得。

    她感觉自己目前的处境跟这位前唐元相国当真好像。

    司马正敬酒道:“子正知道绘影小姐一向偏爱楚风、楚韵、楚歌,如今借诗、借舞、借歌,借花献佛,望绘影小姐喜欢。”

    子正的“子”是隐谷书院的字辈,比如何子虚、程子佩,代表儒门弟子的身份。

    因为出身的关系,司马正一直坚持本名

    不过,他初到江陵时, 势单力薄, 必须加“子”来加持身份。

    也就成了“司马子正”。

    绘影定神回敬道:“感谢子正兄,我很喜欢。”

    高融跟着敬酒道:“算算日子,绘影小姐的侄儿侄女将要足岁,我让人从乳子府挑了十名健康多汁的乳娘,聊表心意。”

    绘影回敬道:“我代舍弟、弟妹谢过三公子馈赠。”

    高权忙往前倾身,隔着苏环向绘影敬酒道:“我新近得了两方上好的煤精,又轻又韧又亮又光又滑,正适合给侄公子、侄小姐做印。”

    绘影回敬道:“我代侄儿、侄女感谢大公子赏赐。”

    苏环嘴角含笑,冷眼旁观。

    绘影显然没意识到司马子正和高融不是在接风,是在送行。

    不过没关系,绘影已经被风沙抛弃。

    几天前她收到风沙传信,要她找机会发动政变,随信还附送一份名单。

    有了这份名单,傻子都能篡位。

    今天这个机会就特别合适。

    司马正同样嘴角含笑,心中不乏鄙夷。

    原以为绘影乃蜀王长女,血脉高贵,自有过人之处,岂知就是个绣花枕头。

    他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中平大势,现在更令绘影自身难保。

    风飞尘居然把这个只有颜色的女人放在这么重要的地方。

    看来当代墨修,不过如此。

    正在诸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一名劲装少女快步进来。

    在大家瞩目之中,直接到苏环身边躬身附耳。

    苏环笑了起来,总算大功告成了,转向绘影附耳。

    绘影啊了一声,秀眸发定,怔怔发呆。

    高王突然昏厥,卧床不醒?

    在场诸人见绘影神情不对,一时安静下来。

    当然,歌舞未休,乐声未停。

    司马正老神在在,浅笑不减。

    看来墨修处理绘影的密信已经送到了,正是交给苏环负责。

    只不知是召回,还是就地扣押。

    他觉得应该是召回,否则苏环不会跟绘影咬耳朵,应该拿绘影一个措手不及。

    正在这时,几名随从飞奔着跑进来,一个个紧张兮兮,向各自的主人咬耳朵。

    高权和高融霍然起身,拔腿想走。

    然而两人分别看了看司马子正和绘影,又硬生生止住动作。

    季氏和元氏发现自己夫君脸色不对,不禁停舞听停唱,乐声也迅速停了下来。

    一时间,鸦雀无声。

    高权一脸慌张道:“绘影小姐,父王发病昏倒,十弟他,他接管了禁军,已经把这里包围了……”

    绘影心乱如麻,胡乱嗯了一声。她对此事一无所知,当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高融畏畏缩缩地瞄了瞄司马正,欲言又止,又看了眼高权,终究没敢做声。

    司马正脸色阴晴不定。

    一直都是高权和高融争位,十王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程子佩凑近道:“正哥……”

    司马正抬手打断:“容我想想。”

    “不瞒诸位,高王昏厥的时候,十王子恰好在旁服侍……”

    苏环盈盈起身,环视一圈,将诸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含笑道:“他手中有一份高王遗命,可能长子继位,可能三子继位。不管哪位王子继位,当由十王子监国。”

    其实她心里远不如面上这么从容。

    风沙居然在江陵埋有另一条暗线。

    要不是风沙这次抛开绘影,她根本不知道这条暗线的存在。

    司马正思索半天,颓然道:“三王子德行出众,恪守孝道,当可继承王位。”

    他刚还觉得墨修不外如是,结果墨修居然从江城隔空打来一记耳光。

    打得他面红耳赤,脑袋嗡嗡乱响。

    原来高王就是明面上的靶子,甚至连绘影都是。

    他光顾着打靶子,完全没发现人家早就埋好了另一把尖刀。

    不动则已,一击致命。

    苏环早就知道一定会是这个结果。

    风沙信中特意叮嘱她,十王子只监国不继位。

    这一招堪称妙到毫巅。

    别说翻脸,隐谷甚至连翻脸的借口都找不到。

    认命是唯一的选择。

    ……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男人的把柄和女人的权柄

    随着王魁的死讯传来,本来风声鹤唳,剑拔弩张的江城,迅速展现欢悦的情绪。

    满城皆喜,上下同乐。

    城内各处,不乏爆竹声声,硝烟弥漫。

    街上更是人头攒动, 摩肩接踵。

    好像全城百姓都从家里跑来街上一样。

    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还要喜庆。

    毕竟宵禁了这么久,大家在恐慌中憋闷这么久,一下松懈,当然如同大坝开闸。

    江城,好吃坊, 内院天井。

    围着水井跪满了一圈二十余人, 多半是精神抖擞的健壮青年。

    一个个皆头冲东厢、面俯地面, 眼中、脸上透出激动、兴奋、喜悦的光彩。

    为首者便是江城会江城堂堂主吴大有。

    之前武平军迫近,形势非常紧张,朝夕不保之感鲜明。

    以江会主为首的江城会老一辈出于畏惧,交出了包括城卫军在内的许多大权。

    吴大有在衡山公主的支持和授意之下,团结那些仍然忠于东鸟皇室的中高层,连同热血未泯的中下层青年帮众,对那些尸餐素位的老朽步步紧逼。

    不乏诘问,刁难,冒犯,甚至堵门,围追,见血。

    终于迫使老一辈纷纷交权,甚至连江会主都不得不金盆洗手。

    现在的吴大有,虽无江城会会主之名,已有江城会会主之实。

    东厢门垂湘妃竹帘,分隔了内外。

    两名身段高挑的侍女分于两边,静穆俏立。

    其中一女体态丰满, 尤其妖娆, 正是夜娆。

    过午的阳光正好打上来, 打亮了垂帘,也打亮了透过垂帘的缕缕烟香。

    帘幕之后,氤氲之中,武从灵正襟危坐,倩影映帘,典雅透烟。

    “你们,很好。”

    嗓音十分动听,尤其清脆、空灵,好似自远山外飘过来的轻雾。

    就这四个字,在场一众汉子,竟不乏抽泣落泪。

    隔着帘幕,从外面看不见里面,武从灵从里面往外看,倒是一览无余。

    她不禁激动,甚至有点冲动。

    然而很快揪紧裙辐,抑平情绪,柔声道:“你们都是吴堂主精选的勇士,不知本宫何事召见,只知此去九死一生, 却还是来了。本宫感谢你们, 更要重用你们。”

    众人听了十分激动。

    “朗州军还算知道皇恩浩荡,仅是被奸贼裹挟。”

    武从灵朗声道:“如今天谴贼逆,王逆授首,他们愿奉正朔,迎本宫回京。”

    众人纷纷抬头,相顾而视,无不喜动于色。

    朗州军本来就是王萼麾下之军,仗之夺位。

    只不过很快被王崇篡位而已。

    换而言之,衡山公主一直都是朗州军的大小姐。

    当然,以上种种,他们顶多在心里想想,不会傻到说出来。

    “然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古来有之。尽管本宫一介女流,那也是烈祖血脉,不容人欺骗欺凌。”

    武从灵沉声道:“所以本宫需要你们,倚靠你们,也只信任你们。希望你们尽快赶赴潭州,先行抢占一席之地,不致令本宫被群狼环伺,如同羔羊,角抵狼吻。”

    “我等全家老少无不久沐皇恩,无以为报。”

    陈轻舟挺身道:“愿为公主做矛做盾,万死不辞。”

    吴大有举拳摆道:“轻舟说得对,愿为公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众人齐声轰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悲壮血气,瞬间充盈满院。

    这就是东鸟开国皇帝的遗泽了。

    遗泽福被多年,哪怕千险万阻,亦有愿效死命者!

    “好。”

    武从灵俏脸上拂过血色,难抑心潮滚滚,起身掀帘跃出,娇喝道:“拿酒来。”

    夜娆领着侍女端上酒坛,排摆酒碗,挨个倒满。

    “此去潭州,荆棘遍地。可能光宗耀祖,更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武从灵举碗道:“本宫除名份外,身无所有,只能杯酒敬烈士,期待壮士归。”

    当先饮尽,摔碗于地。

    大家一同饮尽,尽皆摔碗。

    武从灵又让夜娆上碗斟酒,然后端碗近前。

    竟是挨个问名,挨个问候,挨个感谢。

    更是挨个敬酒,碗碰酒干。

    直喝到十余碗,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仅是发鬓微乱,隐发香汗。

    在场众人无不在帮,当然分属江湖中人。

    见自家公主如此豪迈,如此海量,不由轰然喝彩,碗碗叫好。

    个个心生敬佩,不再单纯因为公主的身份了。

    眼看公主快喝到二十碗,大家反倒安静下来,开始为公主担心了。

    别说公主养尊处优,就算换个壮汉也受不了这么猛灌。

    武从灵明眸转扫,拭唇一笑,将手中酒碗往地上一摔。

    噗地一声闷响,不似碎音,引得众人纷纷围来,伸颈凝看。

    陶碗居然没碎,深深嵌入硬泥地中,碗口恰好与地面平齐。

    尽管武从灵年纪不大,实乃内家高手,系出道门正宗。

    对上寻常高手,那怕来上七八个围攻,那都不在话下。

    当初边高奇袭攻破潭州,东鸟皇室一网成擒。

    那时她正被囚于禁宫,趁乱逃出皇宫不说,还从乱军乱民之中强闯出城。

    甚至带上了心腹婢女夜娆,厉害可见一斑。

    若非四灵出手,她不可能被擒于洞庭湖畔。

    反正众人差点看傻眼,半晌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轰然叫好。

    大家尽皆回神,无不满脸敬佩,跟着喝彩。

    包括吴大有在内,谁都没想到,看着娇滴滴的公主,居然是一位超级高手。

    这下便放下心来,与公主喝个酣畅淋漓。

    待到武从灵挨个敬完,又说了几句叮嘱和鼓励的话。

    陈轻舟为首,领着一众青年大踏步,昂然离开。

    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概。

    吴大有问过公主几句话之后,也很快告辞。

    江城会易主不久,他有很多事情亟需处理。

    尤其尚有隐患不稳,他不能久离。

    内院迅速散尽,仅剩风吹叶摇,安静亦如往昔。

    武从灵迈着轻盈的步子,轻快地回房,脸蛋终于止不住泛起嫣然的酒红。

    明显心情不错,就差引颈高歌。

    “别高兴的太早了。”

    初云坐在室内,慢条斯理地喝茶,抬头看她一眼,当头泼下一盆冷水。

    “周峰确实答应给你留些职务,但也可以预料,一定少不了找茬排挤,甚至明刑暗杀。这些人了不起活个十之五六,剩下还能有一半不移初心,算你祖宗显灵。”

    武从灵正在兴头上,听不得泄气的话,不由俏眸怒视,一字字道:“赵虹饮!”

    初云笑盈盈道:“我在听,你请说。”

    武从灵急喘几口气,厉声道:“你,你信不信我去找风少告你一状。”

    中气何止不足,一听就知道色厉内荏。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讨风沙喜欢,人家仅是因为形势,捏着鼻子帮她罢了。

    尤其赵虹饮没少显摆自己多么受风沙宠爱,就算挨顿教训,她铁定跟着倒霉。

    非是不得已,她不想闹个两败俱伤。

    “你告我什么?告我对你实话实说?你知道为了给你的人谋那些个职位,风少付出了多大代价吗?边高军几乎全军覆没,还有你爹那楚王的封号……”

    初云的声音越说越冷:“你以为白来的?没有这封号,南唐能坐视不理?就算现在顾不上,放点宗室旁支出来搅局,弄点密谍奸细在境内作乱,不难吧?”

    武从灵动动嘴唇,忍下了没有吭声。

    初云继续道:“潘叔三更因此而死,连岳州都要易手给朗州军。你知道三河帮因此损失多么惨重吗?你知道风少现在都不敢见伏剑吗?”

    “我保证以后对他唯命是从就是了。”

    武从灵实在忍不住了:“他的恩情我迟早还上。”

    “你还真以为自己奇货可居,把自己当盘菜了?”

    初云嗤嗤冷笑:“实话告诉你,你这个公主的权威顶多维持一年半载,等到朗州军站稳脚跟,还能理你?你脱光了低头看看自己,连把柄都没有,何来权柄。”

    “女人怎么了?”

    武从灵脸蛋涨得通红,怒道:“难道你不是女人?干嘛这么自轻自贱,难道你不知道则天大圣皇帝吗?我身负武氏血脉,连风少都很尊重,你凭什么这么侮辱我。”

    “我只是想告诉你,男女确实不同,不是你可以改变的,所以应该扬长避短。”

    初云淡淡道:“男人善于驾驭权柄,女人善于驾驭把柄。难道武则天例外?难道她没够勾引李治?如果你非要来个本末倒置,最终难逃权柄尽失的悲惨下场。”

    武从灵不吭声。心道风沙摆明不喜欢我,根本不给我机会,我能怎么办?

    初云看她一眼,像是看懂了她心中所想,轻声道:“机会需要等,需要抓,更需要贵人帮扶。不然武则天怎么在太宗眼皮底下跟太子搭上的?”

    武从灵沉默少许,问道:“听你话里的意思,你可以帮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哪是帮你?”

    初云嫣然道:“我只是想用你来讨好风少,成是你的本事,不成我又无损失。”

    武从灵一脸狐疑,盯着初云,使劲打量。

    初云耸肩道:“像你这样想得通、放得开、忍得住,姿色不错,还有身份的女人并不多见。帮你总比帮几个蠢货强多了,至少你不会成天干些蠢事,累我擦屁股。”

    武从灵思索少许,轻声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体轻唯有主人怜

    十王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司马正硬是被这出乎预料的一下给打蒙了。

    回过神来发现,四灵已经全面掌控了中平局势。

    高王昏迷数日后去世,遗命三子高融继承王位,十子高保兼领内外兵务。

    但凡长了脑袋的人,都能看出这是一份乱命。这份遗命绝不可能是真的。

    如果王位和兵权不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 谁坐王位都不可能坐稳。

    这是生怕死后不乱,逼着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

    哪怕高王临终昏聩,也不会昏聩到这种程度。

    奈何高保已掌有兵权,他非说这是父王遗命。

    有几个人敢拿自己脑袋试一试说不是的下场?

    何况高保真的尊奉所谓遗命,请高融继承王位。

    虽然是个人都知道现在高保就是没有王位的高王,但是他确实没有继位!

    你怎么知道人家一定是谋反篡位的王莽, 不是保驾擎天的周公?

    所以, 连清君侧都找不到借口。

    司马正当然知道高保身后站着四灵,具体点就是江陵玄武主事苏环。

    他深感恐惧, 唯恐苏环乘胜追击,把隐谷势力彻底赶出中平。

    长乐公南宅就在江陵,江陵本身也是隐谷用以沟通南北的重要枢纽。

    意义极其重大。

    简而言之,失去江陵,隐谷会在地理上被分割成“南隐谷”、“北隐谷”。

    本来密不可分的联系,将会藕断丝连。时间一长,影响匪浅。

    就像四灵实际上分为总堂和分堂一样。

    届时,不光他前途尽毁,王尘子都会受到隐谷上下一致诘难。

    能不能坐稳位置那都很难说了。

    所以,他赶紧通过隐谷的渠道向郭青娥飞报求情。

    通过郭仙子提醒飞尘子,千万别忘了和王尘子的约定,求个高抬贵手。

    ……

    白云楼,别院。

    一入夏季,江城的天气迅速转为炎热,且是那种十分难受的湿热。

    其实温度倒也没有那么高,然而位于江畔, 连过往的风都带着水。

    哪怕热到爆,那也爆不出汗。汗水出不来,热就会一直闷在体内。

    风沙本就懒散,这种鬼天气,自然更不愿动弹。

    好在过江之后,几无应酬。

    白天在树荫底下纳凉,晚上难得修身养性,当真虚怀若谷,空怀而眠。

    十分悠闲,绝不无聊。

    因为宫天雪成天带着一众身材绝佳,容颜靓丽的侍剑或塑体、或排舞。

    香汗如雨,日日不缀。

    最关键,姿态多且妙、穿得薄又少。

    分明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百看不厌,百爪挠心,痒得恰到好处。

    多一分生欲,少一分折韵。

    何况,别院里还有一群狸花猫。

    不算有主,仅是散养。

    白天成群结队跑来找荫凉睡觉混饭,晚上又跑进后山,不知道干嘛。

    总之, 树下躺椅, 手边凉茶,掌心猫头,眼前翻花,岂非人生乐事?

    身在家乡,梦回当初。似在流城,梦回家乡。美梦成真,美到齐全。

    这日午后,他正懒洋洋地赏花消食。东果来了,带了郭青娥的香笺。

    这是一份临摹,临摹的洛神赋,正是司马正送给郭青娥的曹植手书。

    此外,别无他字,更无附信。

    风沙看了不禁失笑,向东果道:“会送礼的人,果然还是讨人喜欢。”

    他把绘影从江陵召回,当然要先把中平局势摆平。

    所以动用了一条暗线,其实这是娥皇一脉的关系。

    十王子名分不足,无兵无权,对洪烈宗来说,等于鸡肋,聊胜于无。

    有他加持那就不一样了,果然一战定鼎。

    东果听不懂主人到底在嘀咕什么,怯怯不敢吭声。

    风沙一面抓挠毛茸茸的猫头,一面沉吟道:“你回去告诉夫人,她的意思我明白,事情到此为止,请她放心。”

    顿了顿,吩咐道:“算算时间,绘影快到了,如果她到了,让绘声带她过来。”

    东果应是,迟疑少许,掏出两个绸包,展开在手心,壮着胆子道:“授衣姐绣了个如意荷包,玉怜姐她,她缝了首词,请婢子带给主人……”

    其实绘声也准备了一个消暑的凉枕,不过既然主人已经召见,那就不用她送了。

    “她们两个居然会女红?新近学得吧?真是难得?有心了。”

    风沙伸手翻了几翻,不禁失笑。

    授衣确实正儿八经地绣了个荷包。

    虽然手艺不咋地,一片心意还是能感受到的。

    马玉怜送的东西就不那么正经了。

    根本是她自己的亵衣,绣词选自花间集,词名梦江南。

    含泥燕,飞到画堂前。占得杏梁安稳处,体轻唯有主人怜,堪羡好因缘。

    求欢之意,跃然扑面,引人遐想。

    难怪东果结巴着不肯明说,还脸红。

    不过,倒真是用心了。

    这首词其实也是在婉转地表示忠心。

    风沙正笑呢!

    宫天雪收剑走了过来,好奇地伸颈探看,也就看了一眼,脸红到耳尖。

    一下顿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风沙轻咳一声,横了东果一眼。

    东果手忙脚乱地卷起马玉怜的礼物,连同绸包一起往自己的怀里硬塞。

    恰在这时,窝在风沙腿上的猫咪从他掌心蹭出来猫头,甩着尾巴跳了出来。

    四爪撑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模样十分可爱,让人瞧得心都快化了。

    算是勉强化解了尴尬。

    宫天雪目不斜视地挨过来蹲下,一面拿手指逗弄猫咪,一面冲风沙道:“婵婵小姐派人用冰鉴抬来几坛瑶浆冻蜜。都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送酒之意不在我。”

    风沙奇道:“这不年不节的,她送我酒干什么?”

    “您不知道啊?”

    宫天雪睁大俏目:“这两天城内可都传遍了,来白云楼的客人也都在讨论呢!”

    风沙没好气道:“这些天我连门都没出呢!”

    要说他耳目闭塞,那也不至于。他一直在关注寿州、江都,北周和南唐的战况,再就是潭州、江陵,朗州军的情况。对身边,乃至江城的情况,倒还真没有留意。

    宫天雪见风少真不知道,忙道:“莲花渡前几天抄了三个临江的仓库,截获了一大批私盐,足有四千石之多,价值两千万钱……”

    风沙唔了一声。两千万钱约等于二三万两银子,四五千两黄金。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么多钱足够养活一家老小好几万年了。

    对他而言也不算个小数目。

    尤其两千万钱的盐那就更不得了,尤其在这缺盐的档口,足以冲垮江城,乃至周边数州的物价。对于主要靠盐税来养兵的江城来说,这跟刨自家祖坟没有任何区别。

    百姓可以买到私盐吃,谁会去吃更贵的官盐?

    等于断了税收。

    宫天雪继续道:“这只是查到的,没查到的恐怕更多,应该已经流入市面。”

    风沙忽然定神。

    之前他许诺给齐蝉开一条属于三河帮的私人渠道。

    每月可以定量走一批货、收一批货。

    当时齐蝉兴高采烈地问他能不能买盐。

    不会吧!不会吧!他是开了个口子没错,但是没有开这么大啊!

    ……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盐案

    四千石盐绝非小数目,当初钱玑钱二公子在江陵捐了四船私盐。

    那都是八百料的大盐船,四艘加起来也才三千多石。

    八百料的大盐船不是谁都有的,多少都有数,艘艘有根底。

    沿江各势力的运盐船多是三百料,四百料,顶多五百料, 越小越多,越大越少。

    小帮会、小势力二百五十料顶天了。

    通常都是大小盐船混在一起组成船队。

    四千石盐,至少需要大小盐船十几艘。

    这只是查到四千石,如果还有更多,二三十艘盐船都打不住。

    这么大规模的私盐船队,比之官方船队不遑多让, 根本是明目张胆的走私。

    尤其江都、江宁段水道战云密布,盐船又行驶缓慢,没有强力的背景,这种规模的运盐船队绝不可能穿过战区。

    所以,船队的背景呼之欲出,只有三河帮。

    风沙本能感到这件事的背景非常复杂。

    或许一开始还是由齐蝉发起甚至主导,到后来肯定不是。

    这么庞大的利益,齐蝉何德何能掌控之?八成会被裹挟。

    不出事一切都好,一旦出事,齐蝉会被推到前面当靶子。

    还有关键。不是关键在有人敢做,关键在居然有人敢查。

    不仅查到了,还真的查抄了。

    这说明至少有两股势力对撞。

    这边是以齐蝉为首的一伙人,另一边会是谁?

    绝先生?秦夜?隐谷?那些不甘失去权利的江城会老辈?

    或者兼而有之?

    目的又何在呢?

    针对齐蝉?针对三河帮?还是针对他?

    风沙正思索呢!

    宫天雪轻声道:“您要见她吗?”

    风沙唔了一声:“你去安排吧!”

    宫天雪应声退下,东果忙道:“婢子要回去向夫人复命了。”

    “等等。”

    风沙把她叫住,思索吟道:“私盐这事,让授衣和马玉怜分头派人查一下。”

    东果想了想道:“主人的意思,婢子一定向夫人转达。”

    风沙笑了起来:“这么快就向着夫人了。”

    东果吓了一个哆嗦,双腿一软趴下了,颤声道:“婢子, 婢子……”

    什么叫两大之间难为小, 这就是了。

    风沙微笑道:“你做得很对,让她们两个去做事,确实要夫人同意。”

    授衣和马玉怜一日没有外派任职,身份就是侍婢,当然归女主人管。

    他只是习惯了,顺嘴吩咐而已。

    东果偷瞄主人,觉得不像生气的样子,小鹿般乱撞的心儿才算安定下来。

    她回紫阳山庄之后,把事情都跟郭青娥说了。

    郭青娥对风沙指使授衣和马玉怜并不在意。

    对风沙指使两女之前先问过她的意见,她还是很开心的。

    当然不会阻挠,让东果传信了事。

    不过,她只允许授衣和马玉怜派遣手下,两女还是不准出门。

    得了主人吩咐的马玉怜一下子来了精神,把这件事当成了重获主人宠爱的考验,赶紧招呼来一众心腹,让她们把手下撒开了去查,要求不惜一切代价。

    当真铆足了力气。

    之后,马玉怜特意把马珂润留了下来,轻声道:“她们那边只能算是广撒网,你不一样, 你是可以跟主人说上话的,你说话的分量比她们都要重。”

    马珂润忙道:“这都是公主提携,婢子只是……”

    “我们一定要比授衣快。”

    马玉怜加重语气打断,继续道:“你马上去找找珂海,他现在人在武从灵身边,应该可以给你不少帮助。待你查清楚情况之后,不必报我,第一时间去找主人。”

    马珂润十分不情愿。

    她跟珂海有过一段朦朦胧胧的感情。

    后来她有机会亲近主人,就跟珂海把话挑明了,珂海也就死了心。

    如今珂海和王艳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她这边始终没有着落。

    所以她很不想见珂海,更别提求人了。

    “我刚得到消息,绘影要到了,主人让绘声带着绘影去见他,说明还有所眷顾。就算有所惩戒,八成还是会留在身边侍奉……”

    马玉怜沉声道:“我再不抓住机会,往后主人身边哪还有我们一席之地?”

    马珂润听懂了公主话里的暗示,嗯了一声,使劲点头。

    马玉怜幽幽道:“我也不瞒你,为了讨主人欢心,我连脸都不要了……”

    私下里跟主人怎么乱来都可以,但是公开送贴身小衣还是不同的。

    估计要不了多久,大家私下里就会传遍了。

    尤其是授衣,不知道会怎样讥讽她呢!

    其实马珂润已经听到点风声,低下头不吭声。

    她实在难以接受一向雍容典雅、温柔高贵的玉怜公主居然会做出这么下贱的事。

    稍微有点牌面的青楼姑娘都不一定做得出来。

    “主人身边一定要咱们闽女侍奉,可以是我,可以是你。”

    马玉怜正色道:“我可以不要脸,你当然也可以。”

    马珂润猛地抬头,郑重应是。

    授衣这边远比马玉怜那边冷清,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心腹跟她商讨。

    她和姐姐出身江湖,比不得马家姐妹家大势大,近半剑侍都是闽地世家贵女呢!

    另一半剑侍出身柔公主府,以绘声马首是瞻。

    亲近她,但不算心腹。

    好在流火任情报主事后,倒是有一些精明强干的属下。

    最近挑出一个,派来江城辅佐妹妹。

    流火精心挑选,当然又聪明又伶俐又漂亮,方便主人养眼,甚至养身。

    唯一的缺憾,是个寡妇,还带着个几岁大的女孩。

    当初风沙前去潭州的途中,曾遇上一伙蛮兵屠镇。

    弓弩卫与之打过一场,从镇上救下了近百名女子。

    这些女子多半加入风门,成为了剑侍,其中就有这个带着女儿的小寡妇。

    寡妇雷江氏,闺名离离。

    这个江离离还有点来历,娘家是本镇大户,夫家是同镇显族。

    夫家祖上曾是武贞军军使,便是武平军的前身。

    雷家也曾经割据一方,传下二世,后败于东鸟。

    七兄弟六人被斩首于市,唯有江离离的公公侥幸逃脱,回乡后低调度日。

    此后重新娶妻生子,传下一脉。岂知年近花甲,还是没能逃过灭门之灾。

    江离离因为生得是个女儿,大仇又已经报了,没有什么重振雷家的念想。

    一心只想报恩,也想把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修业训练非常刻苦,加上家世渊源,很快脱颖而出,屡有功劳。

    后来被流火看中,把她从风门调到自己的身边,一直参赞情报。

    授衣到江城之后,深感自己一路上捉襟见肘,有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找不到。

    于是发信向姐姐求援。

    流火将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江离离派来江城,辅佐妹妹。

    江离离此来,除了女儿,还有一个三人小队同行,皆是精明干练的情报好手。

    三人与江离离系出同镇,关系亲密,熟悉东鸟。

    其中一女在江城还有亲戚。

    所以很快站稳脚跟,铺了一个勉强堪用小型情报网,起码可以搜集民间风闻。

    总之,授衣对私盐这件事,比马玉怜,甚至比主人还要知道早些,也更清楚。

    不过,民间传闻,通常真假掺杂,臆想居多,往往与事实有很大的出入。

    仅供参考。

    ……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虎狼狐兔娼犬

    白云楼东,湖园别院。

    湖园别院与白云楼别院比邻,当中仅隔着一座小山头,正是秦夜在江城的居所。

    别院内宅密室,秦夜与绝先生对坐。

    绝先生冷冷道:“高王薨,竖子目中无人矣。”

    秦夜柔声道:“江陵毕竟还是由苏环主持,她……”

    “苏环贱婢, 装狼扮兔,实则娼犬……”

    绝先生怕案而起,怒而打断:“实在有辱乃父恒先生之门风。老夫持总执事令坐镇君山号令江陵,她居然跟我说什么两大之间难为小,让我不要为难她?我呸~”

    忌讳就忌讳在“两大”之间难为小。

    这分明是把风沙跟东鸟总执事并列。

    风沙的少主身份是四灵最大的禁忌,没有之一。

    知情人无不三缄其口。

    抛开这个身份,风沙何德何能与总执事并列?

    不抛开这个身份,忌讳那就更大了。

    秦夜劝慰道:“她毕竟还是保持中立, 江陵水师也确实先出而后返。”

    绝先生见他装作听不懂,根本不附和自己,不由哼了一声,重重落座。

    他和苏环的父亲苏恒同为东鸟四灵高层。

    东鸟四灵唯二先生,绝先生、恒先生,可见位尊。

    其实恒先生就是死在他手里,只不过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他无法容忍苏环抗命不遵。

    现在都敢抗命了,以后敢干什么他都不敢想。

    秦夜摸摸鼻子,岔话道:“不知绝先生此来,是总执事有什么吩咐么?”

    绝先生捋须斜眼,缓缓道:“有倒是有,只是不知你是否也想效仿苏环。”

    “我非装狼,更非娼犬,实乃真兔。”

    秦夜苦笑道:“月前南唐大将边高以应援都军使之职,领兵两万,过江抗击周军,正好对阵赵仪, 结果战败被擒。我不得不跑去求风沙, 请他高抬贵手。”

    顿了顿,笑容更苦:“你看这都是些什么破事。边高分明是他的人,被赵仪拿住,居然还要我去求他放他的人?”

    绝先生听他抱怨,闭上嘴巴,使劲捋须。

    虽然分堂和总堂同属四灵,实际上维持着一条看不见的阵线。

    北周攻打南唐,不符合南唐四灵的利益。但是,符合其他各堂的利益。

    包括同为分堂的北周和东鸟四灵。

    阵线实际上濒临崩溃,就一个“乱”字,自然免不了乱事。

    “可是我没办法啊!南唐总执事正代表南唐出使北周,试图求和,柴兴态度极其坚决,欲尽得江北之地,连半步都不肯退让,双方始终谈不拢。”

    秦夜叹道:“边高战败被俘,重创和谈。赵仪说以他的身份爱莫能助,甚至没法开口。南唐总执事传信, 无论如何要把边高弄回国。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求风沙。”

    他说这么一大堆,无非是在表示:南唐四灵现在正有求于风沙。

    想让他出面对付风沙, 那是不可能的。

    他顶多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绝先生沉默半晌,一脸郁闷道:“你说风沙是不是早就知道边高过江必败?这是故意给赵仪送子,让北周得势?还凭空给自己创造了一块筹码?”

    上次两人跟风沙谈判。

    风沙保证边高让出潭州,击退大越,北上领军,抵抗北周。

    当时他认为这对东鸟的形势有益无害。

    现在看来,分明是养肥边高,送给赵仪刷声望,给北周递筹码,自己也拿到一块。一鸭多吃,一举数得。

    秦夜的脸色比他更郁闷,继续苦笑道:“是与不是,现在还重要吗?边高这一退,退得好、退得妙,退出了朗州军入主东鸟,退出了北周军气焰嚣张。”

    其实他很想劝绝先生认输:你这只老狐狸恐怕斗不赢那头真老虎。

    终究没有明说。

    绝先生又哼一声,沉声道:“朗州军入主潭州没错,谁入主东鸟尚在未定之天。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莲花渡私盐案你知道吧?”

    秦夜谨慎斟酌道:“倒是略有耳闻。怎么,您老很关注此事?”

    “人都要吃盐,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无论穷富,无论远近,躲不了、逃不掉,至死方休,所以盐税等于人头税。当今天下各州府,尤其各军无不赖以养兵牧民。”

    绝先生朗声道:“小股蚁虫难免,肥大硕鼠难容。这等刨根绝户之举,人神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是以此风绝不可涨,胆敢涨此风者,天下共诛之。”

    “风”字咬得很重,明显一语双关。

    秦夜愣了好一会儿,这话怎么听着像檄文呐!

    小心翼翼地倾身询问道:“这是总执事他老人家的意思?”

    绝先生正色道:“这是他的原话。”

    秦夜挺身坐直,不吭声了。

    开什么玩笑,就凭总执事一道檄文,想跟风沙顶牛?

    人家现在掌控江城会,朗州军也愿意效命,根本就是一头爪牙并利的猛虎。

    就算你句句在理,那又怎样?

    任凭你舌灿莲花,人家一掌拍来,一口咬死。

    绝先生凝视道:“纵然江城会也无法忍受盐税受挫,朗州军更无法容忍。这事一定要给个交代,从贩卖渠道到运输渠道,必须重新定立规矩,避免旧事重演。”

    秦夜眼睛一亮,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顿时来了兴趣。

    如果不是想颠覆格局,仅是想讨点好处,比如从各个渠道里分上一杯羹。

    东鸟总执事振臂一呼,大家景从一下,风沙必须摸着鼻子认了。

    毕竟撕破脸的代价很大,风沙不会傻到一毛不拔。

    争上一下,无非分多分少,终归有分。

    绝先生见他感兴趣,捋须道:“莲花渡私盐一案,不仅在民间掀起轩然大波,江城会内部同样舆论滔滔。据传,江城会一些老成持重之辈忧心忡忡,深感不安。”

    秦夜心道:“好嘛!风沙一开始拿青壮斗老朽,你这是要拿老朽斗青壮了。”

    转念一想,觉得未尝不可。

    反正这是拿江城会当棋盘、当战场,至多延烧至江湖。

    谁还死不起几窝江湖人,总比四灵内斗强多了。

    秦夜一念转过,沉吟道:“据说衡山公主隐居江城,得到江城会的拥护,亦得到朗州军的效忠,两者互为表里,奠定衡山公主今日之地位。”

    这是在提醒绝先生,别把他当傻子。

    别以为他不知道江城会连着衡山公主,衡山公主连着朗州军。

    找风沙要点好处没问题。

    要是想通过动摇江城会来动摇朗州军,那就是在摸虎屁股。

    逼着风沙往死里咬人。

    这种蠢事,他可不干。

    绝先生当然听懂了,心道你还真是只兔子啊!有洞就钻,没洞就跑。

    秦夜借着喝茶润唇,略微一顿,容绝先生体会一下暗示,然后放下茶盏,话风一转:“莲花渡私盐一案,我也深感忧虑,拟近期求见衡山公主,表达关切。”

    绝先生无奈道:“也好。”

    不管怎样,秦夜没有保持中立,终究还是卷了进来,不是站在泥潭旁边看风景。

    之后,大家各凭手段。看是他把秦夜拖入泥涝,还是秦夜叼住萝卜,蹬腿逃逸。

    ……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没有洞天的福地

    白云楼别院,中庭花园。

    天上白云飘,地上水挟风。

    湿得要死,热得要命。

    宫天雪见风沙越来越难受,让人从白云楼的冰窖里搬来十几方堆满冰块的冰鉴。

    还别出心裁地撒了些熏制过的干花,堆了些鲜果,当然还有齐蝉送得瑶浆冻蜜。

    硬是围着树荫, 围出一圈没有洞天的福地。

    或许因为这里凉爽的关系,好像白云楼的狸花猫全都跑过来猫着。

    白狸、黄狸、黑狸、花狸,狸花成片,宛如百花盛放,蔚为奇观。

    不远处的敞厅,一众侍剑一如既往, 以不同的姿态风情,舒展相同的曼妙柔体。

    福地之中, 风沙一如既往, 懒洋洋地靠在树荫下的躺椅上,撸猫、赏花、纳凉。

    眼睛半睁半咪,掌心半抚半停,不时自斟自饮。

    齐蝉在旁边一边絮叨,一边抱怨,甚至不乏谩骂,还骂得颇为难听。

    有些用词实在不应该出自淑女之口,显然气急败坏,怒冲顶门。

    尽管如此,情况倒是讲明白了。

    自从他许诺三河帮给齐蝉开条私人渠道之后,齐蝉开始参与走私。

    人家出货,她出渠道,无本万利,坐地分赃。

    趁着办茶会的机会,她又笼络了一些江城会中层,帮她保驾护航。

    加上齐老爷子的地位和她那些伴当的职位, 可谓顺风顺水,无往不利。

    不过水路一直没通, 必须雇搬夫、车马绕上一圈,从其他方向进出城。

    人多嘴杂不说,花费不菲,耗时还长。

    虽然她背景硬、关系广,不怕被查被截,碰上了总归是个事。

    摆平人当然不能靠红口白牙,想把货讨回来,代价更是不菲。

    尤其她最近通过三河帮的渠道弄来几十船私盐,不得不谨慎行事。

    贩运私盐可是砍脑袋的重罪。

    这要是被查到,就算她没事,货是绝不可能要回来,她爹出面都没用。

    何况盐这玩意,实在太重,难以运输,走城门很难不留痕迹。

    没法子,只好囤在上游,靠人畜之力, 蚂蚁搬家。

    运了小半个月,还没运到三成。

    所以她一直想打通莲花渡的关节, 奈何手边实在没有可靠的人了。

    正准备把胡迪调来的时候, 李含章主动找上门,想去莲花渡任职。

    齐蝉立刻答应,还把本来许诺的副职换成了正职。

    为了把正职摆平,代价着实不菲。

    齐蝉最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李含章。

    李含章也的确愿为她效死力,不惜出生入死。

    总之,两人感情匪浅。

    一向倔强的臭小子居然主动上门服软,齐蝉高兴坏了,根本没有多想。

    觉得有了自己人在莲花渡当都头,可以直接从码头装船卸船。

    安全、快捷、可靠、省钱、省力。

    哪曾想这批盐刚运到莲花渡仓库,李含章居然亲自带人查扣。

    这岂不是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当然暴跳如雷,杀人的心都有了。

    风沙安静地听完,问道:“这次一共运来多少盐?”

    齐蝉按下满腹的怒火,回道:“大约六千五百石。”

    风沙看她一眼,轻声道:“约值多少钱。”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齐蝉顿时悲从心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到风沙身侧跪下,抽泣道:“加运费差不多七千万钱,是周元通宝,不是东鸟通宝……”

    东鸟灭后,东鸟通宝价值大跌,与周元通宝的实际价值不可同日而语。

    对于还在使用东鸟通宝的江城来说,兑周元通宝本身就要亏上一大笔。

    否则六千五百石盐,顶多价值三千万钱,加运费也超不过四千万。

    齐蝉胡乱抹了抹眼泪,抓住风沙的胳臂,带着哭腔颤声道:“您一定要帮帮人家。如果这批货讨不回来,把婵婵卖了也赔不起。”

    她趁着武平军来攻的风口,从江城的富户手中大肆掠财,赚了很多很多钱。

    绝对赔得起。

    不过必须卖家产,也只能卖家产。

    因为她名下的产业其实是风沙的。

    当然,在风沙面前她必须哭穷,总不能真的让她倾家荡产吧!

    风沙歪头道:“七千万钱,怎么也有七八万两银子,原来你还是个小富婆呢!”

    身家跟现钱是两码事,有万金身家,那也不一定拿得出万两现银。

    大部分财产其实都是包括房产在内的家产、产业,乃至货物。

    贩私盐肯定是货银两讫,这么大的数目,能一次拿出来的人不多。

    他觉得齐蝉拿不出来。

    齐蝉缩了缩颈子,怯生生道:“人家哪有那么多钱,就是押了些古董、房产,还借了一些印子钱,又找几家大商行凑了凑……”

    风沙打断道:“我给你开了个口子,你把这口子当城门用是吧?”

    齐蝉哆嗦起来,结巴道:“我,不是,我,风少我,我……”

    “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风沙淡淡道:“如果实在捋不直,冰块是现成的,冻一下很方便。”

    齐蝉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过了会儿细声道:“本来婵婵就是想赚点零花,但是大家知道我有渠道,都想参上一笔,婵婵一时没能把持住,所以……”

    风沙不吭声,就摸猫头。

    齐蝉开始瑟瑟发抖,带着哭腔道:“您上次说钱并不值钱,只是在承载流通,人货是流通,人情也是流通,让婵婵不要舍本逐末,婵婵想着,把他们绑牢一点。”

    “是吗?”

    风沙笑了起来:“应该是人家把你捧上了天,你得意之余又害怕丢了面子,所以舍不得下来,结果人家越捧越高,那就越滚越大,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全盘接下?”

    齐蝉呆了呆,脸蛋一下子涨得通红,咬住下唇、含着泪花,可怜兮兮地点头。

    风沙斜眼道:“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有半点颜面吗?”

    “婵婵的一切都是爷的。”

    齐蝉赶紧挪膝凑近:“要脸不要脸不过您一句话的事。”

    风沙问道:“你希望我把盐要回来?”

    齐蝉使劲点头,快到晃出残影那种。

    “你开什么玩笑?这是六千五百石盐!”

    风沙冷冷道:“足够十几万人吃上整年,省着点足够几十万人吃,东鸟一共才几百万人?这要是流到市面上,盐价一定奔溃,半个东鸟都要乱套。”

    齐蝉啊了一声,一脸懵逼。

    她不就贩点私盐,至于吗!

    “不懂?不懂我告诉你。各州都倚靠盐税养兵,官盐卖不出去,或者卖不起价,如何发饷?当兵的没饷就会造反。”

    风沙越说脸色越冷,哼道:“为了不让当兵的造反,那就得去抢,要么抢自家,要么抢别家。换你,你打算抢谁?”

    齐蝉听傻了,显然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

    风沙又哼一声:“盐你别想要回来了,已经运到城里的盐你也必须全部交出来,就当捐给江城会了。不过,这笔账我一定会找人讨回来,不会让你血本无归的。”

    他现在十分确定,齐蝉被人给利用了。

    齐蝉不懂很正常,三河帮干这行的,不可能不知道物资流通所造成的影响。

    哪怕有他授意,这个口子也不应该开这么大。起码伏剑会知道,一定会来问他。

    这说明不仅有人围着齐蝉起哄架秧子,三河帮内也有人欺上瞒下。

    有能力、有意愿这么干,不怕干出乱子,甚至巴不得干出乱子的,只有四灵。

    只不知是绝先生还是秦夜,又或者两人合谋。

    ……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欠收拾的李含章

    江城之前濒临战乱,城内不少富户举家逃难,空出了不少宅院。

    有些人根本回不来了,有些人暂时还不敢回来。

    有些宅院尚有管家领着仆人勉强维持。

    还有些宅院已经树倒猢狲散,成为废宅。

    这些废宅成了江湖的乐土,特别是入夜之后,经常有人歇脚留宿。

    有些见不得光的江湖人士, 比如逃犯、飞贼之流,甚至长住。

    也有人用来做秘密驻点,用以秘密会面。

    比如李含章和张星火。

    自从上次在倚翠楼见过风沙,张星火深感威胁,害怕自己被人家查个底掉,进而被人拿住软肋,所以马上带着情人黄宛如逃出来, 找了所废宅猫了起来。

    闽人正在到处找他, 他准备来个灯下黑,在江城躲上一段时间再走。

    结果李含章这小子又惹出了事端,他想走都走不了了。

    这天,李含章突然登门,两人没说两句便吵了起来,正指着对方的鼻子互骂呢!夏冬来了,黄宛如领进门。

    夏冬也不跟两人寒暄,进门便冲李含章道:“授衣刚才找我,问我跟你还有没有联系,想要打听你的近况。”

    李含章愣了愣,奇道:“她打听我干什么?”

    夏冬道:“我实话实说,好久没见到你了,她也就没再跟我多说什么。”

    张星火冲李含章笑道:“你可是现在江城地面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谁打听你都很正常。”话里带笑,笑有怪声,讥讽意味浓郁。

    “贩卖私盐乃是死罪,我身在其职, 查抄私盐怎么了?”

    李含章道:“我找你是想让你想法子救救大小姐, 不是听你冷嘲热讽的。”

    “你不是主意很正吗?”

    张星火哼道:“动手之前怎么先不问我, 动手之后才跑来问我怎么办。”

    李含章回哼一声,冲黄宛如道:“还不快管管你家火折子,他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哪里是火折子,分明是火把。”

    黄宛如微微一笑,柔声道:“我去冰窖看看还有没有冰,给你们镇点果汁。”

    扭腰出门。

    李含章笑道:“听见没有,嫂子不仅贤惠还聪明,知道冰能镇火。”

    张星火翻个白眼,冷笑道:“被冰镇我乐意,你倒是想被雪埋,人家肯埋吗?恐怕都不记得你是哪块烂泥地里长得哪根歪苗吧!”

    李含章顿时怒了,拍桉而起,喝道:“你,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冰,什么雪, 什么歪苗。骂个人都不直着骂!就显你行,会说话是吧!”

    张星火嗤嗤笑道:“我哪里骂人了?我骂得是你。”

    李含章气得跳脚,捋着袖子叫道:“好好,我也不打人,我只打你。”

    张星火根本不屑一顾。

    夏冬全程镇定自若,自顾自地坐下。

    这两人见面就斗嘴,别说黄宛如已经习以为常,她也早就习惯了。

    张星火不理张牙舞爪的李含章,向夏冬问道:“授衣就打听他,没打听我吗?”

    李含章讥笑道:“你是哪块烂泥地里长得哪根歪苗,人家还非要上杆子打听。”

    “确实没有。”夏冬冲张星火摇头道:“我觉得你可能真的误会了,风少当真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最近他甚至都没有回山庄,据说给天雪小姐辅导课业去了。”

    李含章眼神闪了几闪,笑道:“就你把自己当个人物,谁会在乎你这根歪苗。”

    张星火横他一眼,笑道:“不见风,何见雪,还想被雪埋?下辈子吧!”

    “我是得罪她叔了,那又怎样?”

    李含章气得脸都紫了,冲着张星火耳朵嚷道:“不知者不罪,他怪得着我吗?你这根歪苗倒是自诩全知全能,那你躲什么?有种上街上走两步。”

    张星火歪头掏掏耳朵,问夏冬道:“我说天气,他说啥呢?”

    夏冬抿唇一笑,岔话道:“我没想到私盐桉会闹这么大,他不会有事吧?”

    张星火沉声道:“其实这个爆竹早就有人早就埋好了,迟早有人去点,结果有个傻子抢先点爆,而且傻到不知道点爆了什么,居然还有闲心救别人。”

    李含章顶门都快气炸了,跳着脚道:“你,你把话说明白,谁傻子!”

    “我说的还不明白吗!就是你李含章。”

    张星火拧眉道:“说你傻子都是夸你,分明是蠢货。”

    夏冬截话道:“一件盐桉,有这么严重吗?”

    张星火道:“你恐怕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以为不就是点盐吗!其实不然……”

    “又开始叽叽歪歪。”

    李含章不耐烦地打断道:“谁会对这些弯弯绕感兴趣,你有屁直接放,说清楚现在该做什么不就得了,绕弯子很好玩吗?”

    张星火不理他,自顾自道:“这批私盐数量太大,尤其在不产盐的东鸟,引发战乱也不无可能……”

    夏冬和李含章面面相觑。

    李含章旋即回神,嗤之以鼻:“危言耸听。”

    夏冬立时凶他一眼,别回俏脸向张星火道:“别理他,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张星火哼道:“不是我们,是他。”

    夏冬轻声道:“好,他该怎么办?”

    张星火道:“这批私盐是齐大小姐弄来的,所有的矛头最终都会指向她,李含章将会成为矛尖……”

    “凭什么把我当枪使,我就不。”

    李含章抢话道:“我还就不信了,谁还能牛不喝水强按头。”

    夏冬霍然起身,伸手往墙角一指,寒着俏脸道:“滚去蹲着,不要等我动手。”

    李含章吓得缩了缩颈子,嘴里嘟囔着意义不明的话,人却是乖乖过去蹲好了。

    之所以这么乖,无他,有先例,而且不止一次。

    说是跟夏冬不打不相识,其实两人加起来都打不过夏冬,也就顾着逃命了。

    那段时间,当真被人家给收拾惨了。

    张星火讥笑道:“有些人就是嘴欠,欠收拾。”

    李含章眼睛一瞪,正要跳起来,夏冬硬是把他给瞪了下去。

    张星火一脸得意洋洋,好生洋洋得意。

    夏冬道:“你继续说。”

    张星火轻咳一声:“刚才说到哪儿了,哦,把他当枪使。这么大一批私盐,涉及面很广,这潭水,深着呢!本来意图炸潭的,显然也绝非善茬。”

    夏冬思索道:“你是说齐蝉其实做不了主,她背后还有人?”

    她立刻想到了风沙。

    张星火点头道:“有个傻子硬生生搅进去,导致两股势力提前对撞。两方显然都没反应过来,一些准备尚未完全,所以这几天仅是舆论滔滔。”

    夏冬定眸道:“一旦等两边反应过来,李含章就危险了?”

    张星火继续点头:“炸潭的一方显然会把他当成矛头,齐大小姐那边显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反击是必然的。当矛头撞上盾面,结果无非四种。”

    “矛损盾存,矛存盾损,矛盾俱存,矛盾俱损。”

    夏冬色变道:“他应该躲起来,或者立刻逃走。”

    “我也是这么想的,刚才也这么劝他。”

    张星火耸肩道:“结果他居然把我骂了一顿,说他若逃了,齐大小姐怎么办?我说你现在自身难保,居然还考虑保别人,真是笑话。”

    ……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花开两朵

    经过几天的乘船,绘影终于从江陵赶到江城。

    也算不上押送,起码苏环的人依然毕恭毕敬,就是有些恭敬过头。

    恭到出恭,敬到安寝,可谓是寸步不离。

    不过,绘影完全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

    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 全程不安,抵达紫阳山庄之后,那就更不安了。

    伏剑,初云,东果、授衣和马玉怜,当然还有绘声,都来山庄的码头迎接她。

    绘声当仁不让,挨个介绍。

    诸女之中,绘影就认识伏剑和妹妹绘声。

    初云,授衣和马玉怜,她仅是从过往文书中有过了解,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果然一个比一个漂亮。

    尤以马玉怜的气质最佳,娉婷婉约,透着高贵。

    群芳之中,未必最艳,却最醒目。

    单论气质,也就稍逊马玉颜,甚至强过柔公主。

    初云,授衣、马玉怜和东果看见绘影也很惊讶。

    她们没见过绘影,但是常见绘声。

    绘声生得太媚,媚近乎妖。打骨子里透着轻佻,行事也确实轻浮没半点庄重。

    绘影跟绘声相比简直翻转,一看就知道沉稳内敛,娴婉之中透着些凌厉干练。

    虽然孟家姐妹并非双胞胎, 但是面容十分肖似。

    然而只要长了眼睛,一眼就能把两女区分开来。

    甚至很难把她们往姐妹上联想。

    不像纯狐姐妹, 通常只能靠衣妆打扮才能分辨。

    绘影知道初云和授衣都是主人在江宁收得贴身婢子,马家姐妹则是收在汴州。

    至于东果,不久前才被夫人任命为掌理日常事务的大管家。

    要不是绘声又嫉又妒地介绍,她甚至都不知道东果的存在。

    绘影能清晰感受到诸女客气之下的冷澹,笑颜掩饰的敌意。

    她这才算切身体会到巧妍所说的“捅马蜂窝”的切实含义。

    一道道视线锐如针尖,蜇得人心悸脸皮麻。

    诸女当然生气。

    若非绘影发了封语焉不详的密信举报内奸,她们又怎会被主人冷落?

    丢在紫阳山庄,不理不问。

    这种滋味难受透顶。

    她们宁可主人冲她们发顿脾气,甚至不分青红皂白打她们一顿板子。

    那也比现在干熬着好受,起码落个痛快。

    其中最不爽的人,其实是没有受到任何限制的初云。

    她心里清楚,风少没有限制她,是因为不能限制她。

    这种无力感一定会让风少不爽透顶。

    现在不发作,并不代表日后不算账。

    现在越是放任,将来反噬越狠。

    偏偏她无可奈何。

    无论她现在怎样做、做什么,那都只会越描越黑。

    在场诸女,除了绘声,也就伏剑是真心欢迎绘影。

    她觉得绘影的举动完全出自忠心,只是不合时宜。

    要知道,她真的曾是柔公主派来的内奸呢!

    别说惩罚, 风少甚至都没有责怪。

    所以, 绘影绝不会有事,说不定还会得到重用。

    风少身边多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她当然求之不得。

    何况,绘影比绘声靠谱多了。

    绘影此来带了不少礼物,都拿锦盒锻布包好了,沉甸甸的人手一份。

    绘声仗着资格老、地位高,又倍受主人宠爱,向来端着架子,傲气十足,眼高于顶。从来都是大家给她送礼,她从来没留意过大家的喜好。

    绘影自然更不知道诸女喜欢什么,也就给伏剑送了一口可以削金断玉的宝剑。

    其余诸女,她只能硬着头皮送了些江陵特产的刺绣和漆器。

    她能拿出手的礼物,当然很珍贵。

    不过,人家喜不喜欢那就很难说了。

    这只能算是江心补漏,临渴掘井。

    东果领着明显心神不宁的绘影前去拜见夫人。

    郭青娥对绘影很感兴趣,准确说是对司马正很感兴趣。

    仔细询问了司马正到达江陵之后的种种情况。

    绘影当然知道夫人的身份。

    她在江陵没少跟隐谷闹矛盾,也就司马正来后强点,所以十分紧张。

    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如果夫人非要问及,她答是不答?

    幸好夫人除了司马正的近况,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哪怕她仅是结巴一下,夫人也会直接掠过。

    ……

    白云楼别院处于白云楼后方,有廊道阶梯连通。

    实际上,白云楼本就是白云楼别院的一部分,只不过因为此楼的前身黄鹤楼实在太有名了,先前的主人便把白云楼单独隔了出来,对外开放。

    别院则另辟蹊径,另外开门。

    其实前后往来非常方便,只是隔以门墙,平常上锁而已。

    白云楼说是对外开放,其实也仅承办宴会,且多是晚宴。

    如今正值午后,楼内冷冷清清,没有仆役婢女,倒是站着不少鹰视狼顾的汉子。

    每层都有几个,站着笔挺,木无表情,更目不斜视,却恰好盯住了所有的门窗。

    身上不仅携带佩剑,还一副随时可以拔剑出鞘出的架势。

    见到宫天雪,挨个垂首,宫天雪过后,又挨个抬头。

    全程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欠奉半点。

    予人一种强烈的震慑感,肃穆威严油然而生。

    寻常人这么过上一道,恐怕腿都软了,楼梯都爬不动。

    宫天雪何止镇定自若,根本视同木桩。

    风少出门也这样,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身边还跟了个侍剑,同样视若无睹。

    事实上,只要来人获受允许,这些卫士不止等同于木桩,甚至可以等同于空气。

    宫天雪很快到了顶阁。

    秦夜站在楼梯口等候,含笑招呼道:“怎么这么慢呐!等你半天了。”

    宫天雪加快登楼梯的步子,回道:“你突然来找我,我没有准备嘛!”

    前者口吻略带埋怨,后者语气不乏娇憨。

    显然十分相熟,熟悉到可以这样随随便便说话。

    实际上,两人不止从潭州一路结伴来江城。

    还在潭州的时候,两人就称得上常来常往。

    溷熟之后,秦夜毫不隐瞒自己凤求凰之意。

    宫天雪则落落大方地表示对他不乏好感,不过只能先做个朋友。

    顶多算是稍微亲密一点的朋友。

    如果当真觉得合适,那也必须先问过风少,才能决定能否跟他交往。

    至于婚姻大事,那还远着呢!连她师傅都未曾嫁人,哪里轮得到她。

    ……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各表好几支

    秦夜很快说明了来找宫天雪的原因。

    想让宫天雪帮忙引荐一下衡山公主。

    宫天雪耐心听完,娇哼道:“原来你不是来找我啊!”

    看似发恼,更像发嗔。

    秦夜赶紧赔笑道:“哪能呢!就是顺便……”

    宫天雪截话道:“顺便找我?”

    秦夜干笑道:“不是,不是,是顺便找她。”

    宫天雪逗他两句,不再刁难,沉吟道:“你自己去不行吗?”

    秦夜摊手道:“我就算找到地方, 她认识我是谁啊!必须要个靠谱的引荐人。”

    “这事我做不了主,顶多帮你问问风少。”

    宫天雪一听就知道秦夜连武从灵住在哪儿都不知道,为难道:“我可以不问你找她干什么,但是风少一定会问的,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不想好我能来吗?”

    秦夜笑道:“要不你现在直接领我去见风少好了?”

    “你想什么呢!”

    宫天雪脸蛋一红,嗔道:“我, 我干嘛要带你去见风少。”

    风沙对她而言, 等同于家长。

    对秦夜有好感是一码事, 带着秦夜去见家长是另一码事。

    她还没做好准备呢!想想就羞死了。

    秦夜正色道:“我真有事,正事。”

    宫天雪气鼓鼓道:“我就知道,你不是来找我的,我就是顺便那个。”

    秦夜见她又绕回来了,不禁苦笑:“这不是没办法了,求你帮忙吗!”

    “你又不是见不到他,他也不会不见你……”

    宫天雪没好气地白了秦夜一眼:“有正事你直接找他就是了,干嘛要通过我?”

    秦夜一本正经道:“虽然是正事,也没正到那种程度。直接去找,太正式了。”

    如果直接登门拜访,那就是东鸟玄武观风使拜访北周玄武观风使。

    现在情况未明,他还不想入这么深。

    以晚辈的身份登门,转圜余地会大上很多。

    “我可以带你去。不过,风少的反应很难预料。”

    宫天雪扬脸凝视道:“如果他不高兴,以后我,我们恐怕很难见面了。”

    升天阁地位超然,超然的地位当然是有代价的。

    师傅和她的婚姻都不可能自己做主。

    在这点上, 她两个师妹都比她自由。

    她也一直很谨慎。

    无论跟秦夜何时何地见面,身边至少跟着一名侍剑,绝不会单独相处。

    宫天雪话里的意思,秦夜听懂了,垂目少许道:“咱俩一直这样半空吊着总不是个事,早试晚试,迟早要试上一试。借旁的事敲下边鼓,还有点转寰的余地。”

    宫天雪嗯了一声,轻声道:“既然你愿意试试,我愿意陪你试试。”

    她觉得秦夜的决定有些冒进。

    转念又觉得,能够快刀斩乱麻,对两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总比投入太多感情,最后却又被迫割舍强多了。

    ……

    伏剑下榻的芙蕖楼紫阳山庄的主楼,亦是登岛门户。

    她站在楼上窗边,正好可以目送绘声绘影乘船离岛。

    船上的人也可以看见她。

    伏剑微笑招手。

    后面传来轻轻地开门声和脚步声。

    伏剑似乎知道来人是谁,头也不回地道:“有结果了?”

    赵反真近身轻声道:“房方氏一言不发,岳湘吵着要见你。”

    伏剑笑容不减,继续挥手,嘴上道:“那就用刑吧!”

    赵反真劝道:“刑是好用,后果难料。”

    这时,绘声绘影所乘的小舟已经启动。

    伏剑收敛笑容,别来俏脸向赵反真凝视道:“哥, 我知道你喜欢岳湘,但是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声音非常轻,语气特别重。

    赵反真沉默下来。

    “六千五百石私盐!六千五百石,不是六十五石!居然堂而皇之地运来江城,一路上顺风顺水……”

    伏剑的视线重新转远,凝视湖上扁舟,轻声道:“开了这么大个口子,风少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你让我怎么回答?我是应该知道,还是应该不知道?”

    莲花渡盐桉一出,她蓦然惊觉叁河帮开了大口子,立刻让赵反真开始内查。

    结果查着查着,居然查到了房方氏和岳湘头上。

    前者拒不交代,后者一直喊冤。

    但是证据确凿,根本无可抵赖。

    赵反真道:“潘叔叁被杀,确实令房方氏和岳湘难以交代……”

    之前,周峰要授潘叔叁为武安军军使,并令其赴朗州接受任命。

    武安军乃是东鸟叁大军镇之一,之前还是叁大军镇之首。

    虽然毁于边高,但是只要顶有名分,潘叔叁身为岳州刺史,招兵买马并非难事。

    潘叔叁当然心动,动心之余也担心是个陷阱,一直在去与不去之间犹豫不决。

    正是房方氏的夫君和岳湘的父亲向潘叔叁担保此行无事。

    房方氏的夫君乃是湘水十八连环寨的总寨主,与潘叔叁相交莫逆。

    岳湘则是岳阳帮帮主的女儿。

    湘水十八连环和岳阳帮又都归属叁河帮。

    加上房总寨主和岳帮主在攻武陵、诛王魁一事上出了大力。

    所以,潘叔叁十分信任两人,放心成行,结果一到朗州便被周峰拿下处死。

    这当中诡谲之事甚多,伏剑隐约猜到是初云搞鬼,奈何没有证据。

    就算有证据,她拿初云也无可奈何,只能硬生生地吞下这颗苦果。

    房方氏和岳湘因此心生不满,实在情理之中。

    赵反真的话,令伏剑脸色瞬寒,立刻打断道:“那也不是她们背叛我的理由。”

    “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反真忙道:“我是想说你应该了解她们,她们绝不会背叛你。”

    “哥,我跟她们情同姐妹,何尝不想保她们。现在形势你又不是不知道……”

    伏剑霜容化冻,幽幽道:“绘影这一状告上来,风少身边的内奸到底是谁,一直悬而未决。保不齐就有人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拿她们大做文章,扯到我头上。”

    赵反真当然知道妹妹的难处,想了想又道:“诛杀王魁一事上她们立有大功,在风少那里也是有份体面的。果真下了狠手,难保风少不高兴。”

    “我当然知道,可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伏剑叹气道:“我们早先什么身份,你不清楚?风少大度,可以饶我一次,难道还可以饶过两次?所以这方面我怎么谨慎都不为过,连半点内奸嫌疑都不能沾上。”

    “整件事波谲云诡,她们可能是受到蒙蔽,甚至是被人利用,至今居然百口莫辩,本身就很不正常。以她们的身份地位,除了嫁祸,哪有这么容易证据确凿?”

    赵反真还是不甘心,继续劝道:“她们又不傻,干这种事干嘛还要留下证据,灭口销毁很难吗?别忘了四灵在帮内势力很大,弄些嫁祸的把戏,真不难。”

    “你要是真心喜欢岳湘,不应该在我这儿多费口舌。”

    伏剑有些恼道:“应该劝她尽早开口,免得最后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再来后悔那就晚了。如果房方氏抢先招了,我恐怕连网开一面都做不到。”

    赵反真眼光闪烁,垂首掩饰道:“那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好好劝她。”

    毕竟是自己亲哥哥,伏剑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想了想道:“一天,我顶多再给你一天时间,你要是还审不出来个子丑寅卯,我只能换个人审了。”

    赵反真赶紧点头保证。

    与此同时,莲实楼。

    江离离向授衣禀报道:“夏姑娘离开山庄后去了东城一片住宅区,住在那里的人非富即贵,不过最近空下了一些宅邸,夏姑娘可能进了其中一处。”

    授衣沉吟道:“夏冬为人谨慎,武功又高,没发现有人跟着吧?”

    “她们俩先后经过云首领和流火小姐的调教,隐匿追踪是基本功。”

    江离离正色道:“婢子还叮嘱她们特别小心,宁可跟丢,不可跟近。她们现在也只是带着人留守街口要道,还都精心化妆打扮过,应该不至于被发现。”

    “那就好。切莫忘了,你们的目的是李含章,不是夏冬。通过李含章弄清楚前因后果,查清楚事实真相,不要轻易冤枉他,但也不能轻易放过他。”

    授衣叮嘱道:“从现在开始,无论什么情况,你首先报给主人,无需报我。”

    江离离难掩兴奋神色,垂首道:“是。”

    授衣小姐只是想要避嫌,她却得到一个在主人面前露脸的机会。

    机会难得,不容错过。

    授衣想了想,补充道:“一定要抢在马玉怜前面,至少不能落在她后面。”

    江离离顿时敛容,郑重道:“婢子这就赶去东城。”

    授衣这边有所动作,马玉怜那边还算平静。

    她心腹幕僚多众多,手下更多,反应比授衣快多了,早在之前就开始行动。

    马珂润奉命去找珂海帮忙,通过珂海到了武从灵身边,打算从江城会着手。

    不是打算查事,而是打算插手。

    马玉怜与授衣的眼界不同,目的更是截然不同。

    她对什么事实、什么真相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想获得随时介入势态的能力。

    然后把这个能力交给主人使用。

    至于主人到底用来干什么,她毫不关心。

    ……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联姻?

    白云楼别院,中庭花园。

    宫天雪殷勤地给风沙斟酒,斟完又来捶腿,锤了一会儿又挨到后面揉肩。

    明显殷勤过头了,一看就知道有事相求。

    风沙装作不知道,闭着眼睛舒服的哼哼。

    宫天雪措辞半天,凑近他耳朵羞涩道:“雪儿有个朋友来了, 就在外面……”

    风沙睁开眼睛,侧脸瞄她一眼,见她粉脸含晕,歪头道:“男的?”

    宫天雪连耳尖都红了,眸光流转,不敢直视风沙, 低头嗯了一声。

    风沙蓦地坐直,展颜道:“那还不快点让人家进来,等在外面多失礼呀!”

    他心里转得念头,绝不像脸上笑得这么灿烂。

    这丫头不过及笄之年,正值春心萌动的年纪,有心上人很正常。

    强迫是强迫不来的。

    强行干涉,他担心适得其反,背着你乱来。

    不如开明一些,可以把话说开,反倒好管。

    宫天雪没想到风沙非但没生气,反倒这么热情,不由一愣,啊了一声。

    风沙笑道:“啊什么啊!还不快去。”

    宫天雪顿时回神,咬咬唇道:“您,您认识……”

    虽然秦夜让她旁敲侧击,不要直接揭开,她还是觉得向风少坦诚更好。

    风沙有些意外,问道:“谁啊!”

    宫天雪垂首道:“就是, 就是秦夜。”

    风沙脸上笑容一僵,实在装不下去了,皱眉道:“要是旁人我就不问了, 现在不得不多问你一句,你必须跟我实话实说,你到底跟他好到什么程度?”

    秦夜这小子年纪轻轻便成为玄武观风使,当然不会是什么善茬。

    他不得不多个心眼。

    宫天雪俏脸更热,垂首道:“就是比普通朋友好上那么一点。”

    风沙将信将疑地打量她几眼,笑道:“你都把他带来见我了,只是好上一点?”

    宫天雪忙道:“我知道不该跟男人走太近,这样实在有损升天阁的清誉……”

    风沙截话道:“名声的事,你不必担心太多,一切有我。”

    对他而言,掩盖一些事情并非难事。

    这也是想表明,他不会干涉宫天雪恋爱。

    但是,对恋爱的对象,那就不一定了。

    宫天雪以为风沙同意,喜道:“我觉得他人真的不错,想,想跟他更进一步。”

    风沙沉吟不语。

    无论从哪方面看, 秦夜都算得上出色。

    这样合适的佳侣, 可遇不可求。

    升天阁地位再超然,毕竟还是风月场。

    以宫天雪的身份, 其实是高攀。

    不怪她动心。

    但是,隐谷一定会强烈反对……

    宫天雪紧张兮兮地盯着风沙的脸色,见他半晌不做声,本来欢喜心儿直往下坠,无奈道:“如果您实在不同意,我,我这就让他走,以后再也不见他就是了。”

    她如此一说,风沙反倒放下心来。

    这丫头还是很懂事的,既然知道分寸,那就不会逾矩。

    一念转过,拿定注意道:“如果你们仅是正常交往,我不反对。”

    宫天雪见风沙同意,顿时喜形于色:“雪儿这就带他进来见您?”

    风沙点头。

    宫天雪显然十分兴奋,一熘烟跑出去,领着秦夜飞快回来,不时转头催促快点。

    她看出风少答应的很勉强,生怕让风少等得不耐烦,改变主意。

    哪曾想,风沙居然守在花园的园口处迎候,打见照面便热情地招呼道:“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太热,这里面凉快。”

    宫天雪有些愣神,差点不敢认人。

    杯子摔地上都懒得动弹的风少居然会从躺椅上爬了起来,还跑出来待客?

    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明明没有啊!

    秦夜同样有些发蒙。

    他跟风沙打交道不止一回了。

    哪怕被逼割肉的时候,风沙都没示弱过。

    人家只是不想掀桌子,并非不敢掀,更非不能掀。

    所以谈判的时候,他和绝先生连个生硬的表情都不敢给。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热情洋溢至春风满面的风沙。

    秦夜蓦地回神,赶紧上前一步,行礼道:“小子不请自来,还请风少见谅。”

    风沙把他胳臂一抓,直接往花园里面拖,以埋怨地语气笑道:“原来你是我家雪儿的好友,你们早说嘛!扭扭捏捏瞒着我干什么。来者是客,千万别跟我客气!”

    秦夜一脸懵逼,被他硬生生地拖进冰鉴围成的“福地”。

    一众侍剑早就被风沙招呼来侍奉,这会儿送上点心果品。

    至于酒水,倒是现成的,齐蝉送来的瑶浆冻蜜全在冰鉴里冻着呢!

    风沙又招呼宫天雪道:“还不快给秦夜倒酒,天这么热,喝杯冻酿爽快一下。”

    转回头拉着秦夜入座,笑道:“我家这丫头打小娇生惯养,你多多见谅。”

    秦夜啊了一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结巴道:“不会不会,没有没有。”

    风沙笑了笑:“我让人准备了晚饭,待会儿留下来一起吃。”

    秦夜本来想好了不少说辞,现在一句都出不来了,干笑道:“好,好。”

    风沙开始跟两人乱扯闲篇,秦夜一面应付,一面琢磨怎么开口。

    这时,有侍剑近身向风沙附耳道:“绘影小姐和绘声小姐到了。”

    风沙唔了一声,沉吟道:“让绘声陪她姐姐休息一下,我晚些过去。”

    秦夜忙道:“风少若有事,敬请自便,不用管我。”

    “我家雪儿难得带个朋友回家,岂有怠慢之理。”

    风沙朗笑道:“现在天大的事都没有陪你重要。”

    宫天雪十分高兴,赶紧给风沙倒酒。

    她着实没想到风少这么通情达理,非但没有冷待秦夜,反而这么热情。

    紧提的心儿总算搁回到肚子里。

    秦夜这会儿冷静下来,回笑道:“天雪有风少这样的长辈疼爱,真是好福气。”

    风沙伸手摸摸宫天雪的脑袋,微笑道:“我看着她从黄毛小丫头长成漂亮大姑娘,不是女儿更甚女儿,只要她高兴,让我干什么都行。”

    宫天雪羞答答地垂首。

    秦夜眼光闪烁几下,看了宫天雪几眼,若有所思。

    风沙其实是在明确表示:宫天雪对他很重要。

    这既是一种提醒,更是一种警告。

    提醒他要优待,警告他不准乱来。

    他确实没想到宫天雪在风沙心中的地位这么高。

    本以为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再亲也亲不到哪里去呢!

    风沙敬酒道:“我家雪儿又漂亮又懂事,舞艺更是超群,爱慕她的小伙子着实不少,能让她领到我面前的,你可是破天荒头一个。”

    宫天雪脸面浮晕,偷瞄秦夜一眼,冲风沙撒娇道:“您这说什么呢!”

    秦夜就笑,赶紧举杯一碰,一口饮尽。

    风沙道:“她脸皮薄的很,肯定不会单纯把你领来见我,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秦夜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呢!没想到人家已经看出来了。

    微怔一下,轻咳道:“风少料事如神,我是想请天雪帮忙引荐一下衡山公主,天雪说这事必须要得到风少的同意。”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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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介绍:
人人都喜欢美人,风沙喜欢成就美人。路数邪门的幽诡妖女,圣洁无暇的清丽仙子,冷艳娇娆的江湖帮主,名闻天下的绝色舞姬,掌控一国的冷酷女王……性格迥异的美人一一现身于残酷的乱世,成为当世瞩目的焦点,肩负起不同的使命,推动天下从纷乱走向统一。作为操纵和塑造者,风沙始终处于少有人知的幕后,历史并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岁月的灰尘渐渐掩盖至深埋只剩一句:若见花雨,必是兴风。郑重强调:本文很正经*3兴风之花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兴风之花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