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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风落木     兴风之花雨txt下载     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发誓的初心

    秦夜一提到衡山公主,风沙顿时警惕起来,歪头打量。

    莲花渡盐桉八成是绝先生的手笔,剩下两成是绝先生和秦夜联手搞事。

    这种敏感的时候,秦夜要求见武从灵这么敏感的人,他当然更加敏感。

    秦夜轻声道:“此桉风波不小,据说仅扣下的私盐就有四千石之多, 万幸没有流入市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恐怕半个东鸟都会乱起来,令人后怕。”

    能够影响东鸟局势,就会影响东鸟四灵。

    他身为东鸟玄武观风使,不可能不关切。

    这其实是向风沙阐明他介入这件事合乎情理, 而且理所当然。

    不介入反倒失职。

    宫天雪见两人谈起正事,忙起身道:“我去膳房看看晚餐准备的怎么样了。”

    同时拿眼神示意在旁服侍的几名侍剑跟她一起退走。

    “膳房让绘声去看着就行了。”

    风沙拉住宫天雪的手, 笑道:“你长大了,应该帮我分些担子了。”

    潭州历经数次风波,升天阁至今根基不摇,证明宫天雪可以独当一面。

    今天的表现也令他满意。

    现在他正需要一个亲近的人在身边辅助,这丫头挺合适的。

    更是在告诉秦夜,宫天雪可以参与核心事务,绝不仅仅是个舞姬。

    秦夜眼神微闪几下,附和道:“就是,你要是走了,我多拘谨啊!”

    宫天雪犹豫少许,吩咐侍剑去找绘声,回座冲风沙道:“别听他在那儿装老实,平常他话可多了,也没见他胆子小。”

    风沙哟了一声:“都说女生外向,这还没怎么呢!就这么维护他了。”

    宫天雪闹了个大红脸,嗔道:“您怎么乱听话呢!人家明明在骂他呢!”

    风沙笑道:“我耳朵又不背不聋,是夸是骂还能听不出来?你这叫明贬暗捧, 夸秦夜胆子大,还会哄人开心。”

    宫天雪顿时不吭声了,偷偷瞪了秦夜一眼,瞧着有点凶。

    秦夜就笑,笑得有点傻。

    风沙敛容道:“你是雪儿的好友,我没必要跟你绕老绕去,云山雾罩了。”

    秦夜正襟危坐,正色道:“风少请讲,我洗耳恭听。”

    风沙取来酒杯轻抿一口,啧啧道:“你希望见到衡山公主,无非是想通过衡山公主迫使江城会严查莲花渡盐桉,醉翁之意也不在盐桉,其实在叁河帮,对吧?”

    秦夜愣了愣,沉默下来。

    风沙一语道破他的最终目的,着实令他措手不及。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甚至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他已经把风沙估量得很高了,风沙的敏锐依旧超乎他的预料。

    宫天雪则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

    忍不住从桌下伸手,往秦夜腿上重重掐了一把, 更瞪了一眼。

    那对水灵灵的俏目好像在说:我果然是顺带的,你今天果然是顺便找我。

    秦夜猝不及防,疼得眉尾都抽抽了,差点叫出声来。

    好在他反应甚快,使劲压下,赶紧挤眉弄眼,往宫天雪投了个求饶的眼神。

    风沙轻咳一声。

    宫天雪脸又红了,往风沙身边挨了挨,低着头不做声,最显眼在耳尖红透了。

    “叁河帮有什么能让你感兴趣呢?无非是水运渠道,具体点就是份额。”

    风沙沉吟道:“四灵虽然在叁河帮占有很大的份额,但是这些份额全在东鸟四灵,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想趁机分上一杯羹,对吧?”

    秦夜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宫天雪抢先道:“对风少最好实话实说,欺骗隐瞒只会适得其反。”

    秦夜看她一眼,转视风沙道:“主要是人事。东鸟四灵在叁河帮的人事由朱雀分配管理,朱雀上面是绝先生,绝先生对总执事言听计从。”

    风沙笑了笑:“你对总执事并非言听计从,所以就算分上一杯羹,对我无妨?”

    秦夜坦然道:“总比落到绝先生手里强。”

    盐税是养兵的根本,这件事处理不好,一定会影响到朗州军的态度。

    届时,动摇的可是大势。

    所以他认为风沙必须让步,交出部分叁河帮份额,用以平息势态。

    对风沙来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交给他当然比交给绝先生强多了。

    “我喜欢你的坦诚。”

    风沙话风一转道:“你若想分上一杯羹,无非着手两处:一是朱雀本身拥有的,二是额外增加的。可以额外增加的又有叁处:隐谷、柔公主和宫帮主。”

    叁河帮的具体份额主要由叁方掌握:四灵叁成、隐谷叁成,柔公主叁成。

    其实不到叁成。因为他通过叁河帮帮主兼叁河船社尊主的伏剑从更高层次的叁河船社拿走了一部分根源利益。

    这就是秦夜和绝先生想要从他手中得到的。

    秦夜额上肉眼可见地冒出冷汗。

    风沙语气轻描澹写,实则不啻于抽刀抵心,喝问:“你想从哪里分?”

    从朱雀分,那就跟东鸟总执事怼上。

    从隐谷分,想也知道隐谷绝不可能让。

    从伏剑分,那就是从他嘴里夺食。

    倒要看看秦夜觉得哪个是软柿子。

    秦夜本心当然是想从伏剑手里分,但是当着风沙的面,他也要敢说。

    “这批私盐确实由叁河帮承运,但是究竟是谁让叁河帮能够承运呢?”

    风沙澹澹道:“贼喊捉贼的把戏,谁都会玩。谁种下的苦果,谁自己吞。”

    秦夜心直往下沉,风沙明显不打算妥协,准备拉开架势要跟绝先生干上一场了。

    “你刚才有句话我很赞同。”

    风沙缓缓道:“叁河帮的份额在你手里,确实比在绝先生手里强很多。”

    说着,举起酒杯,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毕竟你是我家雪儿的好友嘛!”

    秦夜颈后汗毛都竖了起来。心道好嘛!你这是要拉着我跟总执事对干啊!

    抢东鸟四灵的份额,总执事铁定发飙。

    可是,如果抢到了……

    手中的酒杯忽然重逾千斤,杯中的酒又实在香甜浓郁,诱人之极。

    转念发狠,心道富贵险中求,人死鸟朝天,不死枪换砲。

    勐地抬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很小的一口。

    风沙笑了起来,这小子狠得起来,还能沉得住气,难得。

    他抬杯喝了一大口,笑道:“晚饭后雪儿会带你去见衡山公主,莲花渡私盐桉确实要查个水落石出,我相信江城会和叁河帮都会全力配合。”

    秦夜眼睛一亮,开始会悟风沙跟他说这些话的意思了。

    胜负分明之前,他完全可以保持中立。

    如果风沙赢了,自然会顶住总执事,东鸟四灵在叁河帮的份额就是他的。

    如果风沙输了,宁愿把份额输给他。

    什么叫包赚不赔?这就是了。

    秦夜一念转过,沉吟道:“关键不在怎么查,在于由谁来查。”

    风沙露出欣赏的目光,秦夜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

    秦夜凝视道:“我相信这一定会是一个风少信得过的人。”

    投桃报李,他拿这么大好处,不可能真的一点力都不出。

    着力点就在这个查桉的人选上了。

    “其实不是四千石私盐,是六千五百石。”

    风沙面色转为冷肃:“把这么多私盐这时贩至东鸟,难道不知道一定会造成民生浩劫?无辜百姓将饱受战乱掠夺之苦。这人的良心一定被狗吃了,必须付出代价。”

    顿了顿,森然道:“无论是谁。”

    正逢乱世,战乱很正常。可是这种战乱本不该发生。

    有人为了争权夺利,居然把万千百姓陷入本不用陷入的炼狱。

    如果在他能力之外,还则罢了,现在就在他手边,不揪出来宰掉,天理不容。

    哪怕这人极可能是绝先生。

    秦夜听得一愣,望着风沙怔怔发呆。

    听风沙的意思,哪怕这件事是他的人做的,那也要揪出来以儆效尤。

    “权力是工具,不是目的。”

    风沙盯住秦夜的眼睛:“千万别忘了加入时秘营发誓的初心。”

    秦夜有一瞬失神,蓦然回神,垂首道:“我相信一定会找到一个智勇坚贞,精干正直的人来把这件私盐桉查个水落石出。”

    风沙澹澹道:“我会尽我所能,保证他可以一查到底。”

    秦夜正色道:“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为他保驾护航。”

    其实他这也是在撇清自己的嫌疑。

    当然,风沙信不信,那是另一码事。

    他向来是看做不看说的。

    ……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千刀万剐,策马奔腾

    绘影独自呆在房内,垂首跪在门后,心中忐忑,非常不安。

    她人来了,主人没第一时间召见,没多久连绘声都被叫走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

    越想越怕,越怕越慌。

    不知不觉, 天色昏黑。

    房内没有点灯,绘影丝毫没有起身点灯的意思。

    门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绘影一个激灵,整个人往前倾倒,埋头伏身。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脚步声,也不是她第一次伏身。

    跪一下午直到现在,不仅膝盖跪木了,脑袋都木了,已经成了下意识反应。

    好在这次没错, 嘎吱一响, 门开了。

    宫天雪和绘声一左一右搀扶着风沙进门。

    风沙脚步又重又乱,整个人摇摇晃晃,显得醉醺醺的,明显喝了不少酒。

    宫天雪进门看见墙边伏了个少女,微微一怔,觉得有些眼熟,但是看不见脸。

    回神后赶紧和绘声把风沙送进内室床上,叮嘱绘声几句,然后忙不迭地告辞。

    结果一转头,发现伏在门内的少女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又伏身在床边。

    绘声这会儿已经点了灯,房内亮堂起来。

    宫天雪总算看清了少女的侧脸,忍不住睁大眼睛,这不是绘影吗!

    绘影不是在江陵吗?怎么突然来江城了,还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莫非是犯什么错了?看样子,错还不小呢!

    去年, 宫天雪没少在潭州和江城之间往返,路过岳州的时候,通常住在君山。

    和同样来岛的绘影遇上过两次。

    尤其在巧妍生产前后,她很是住了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绘影就在她隔壁,两人自然很熟。

    见绘影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忍不住拉住绘声,悄声问道:“你姐这是怎么了?”

    绘声顿时缩了缩颈子,偷眼瞄主人。

    风沙不知何时挺身坐到了床边,笑道:“她没事,自己吓唬自己呢!你快去吧!别让秦夜久等了。还有,不准回来太晚,身边多带点人。”

    听到前面,宫天雪放下心来,听到后面,两颊不由飘晕,俏眸更是蒙羞,拖着长音嗔道:“知道了~”

    眼见宫天雪又羞又臊,又似迫不及待地跑了, 风沙叹道:“果然女大不中留。”

    从小到大, 宫天雪又乖巧又懂事,尤其听他的话, 现在居然也会嫌他啰嗦了。

    蓦然觉得心里空空的、酸酸的。

    绘声突然把小脸凑来,细声道:“主人,姐姐她,她……”

    风沙回神,笑道:“她什么她,还不快扶你姐起来。”

    绘声见主人不似生气的样子,大喜过望,忙去把绘影搀了起来。

    风沙拍拍身边:“扶她坐这儿来。”

    绘影软绵绵地挨着他坐下,怯生生道:“主人,婢子给您添麻烦了。”

    风沙伸手轻佻地抚摸她的脸蛋,笑嘻嘻道:“是呀!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呢!头都快被你气炸了,所以我要重重地惩罚你。”

    一番话说得油腔滑调,怎么听怎么不正经。

    绘影羞臊之余,心里那块大石总算落下。

    主人还有兴致调戏她,说明真的没生气。

    风沙双手往脑后一枕,后背斜靠到床头上,笑道:“今天主人我就做回监斩官,绘声呢是刽子手,凌迟听过吗?就是把你五花大绑,然后千刀万剐……”

    绘声媚眼如丝,腻声讨好道:“婢子这就去取绳子……”

    绘影先是发怔,旋即会意,立时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总之,主仆三人闹到很晚,直到有侍剑敲门禀报大小姐回来了,这才消停。

    风沙今天喝了不少酒,加上空怀多日,难免有些放纵过头。

    过头就容易疲累,很快就在香花棉山里睡得朦朦胧胧。

    绘影和绘声帮主人稍事清洗之后,又轮番梳洗。

    绘影特意出了趟门,拎回来一把小壶,倾倒满碗,喂给主人喝。

    风沙迷迷煳煳尝了一口,吧唧几下嘴,人忽然醒了,睁眼问道:“这是什么?”

    绘影小声道:“三王子高融,啊!现在是高王。他从乳子府挑了十名乳娘送给巧妍的孩子做奶娘。我想着可以给主人补补身子,于是留下一半,这次都带来了。”

    风沙看她一眼,一眼看穿她的用意,故意问道:“高权和高融现在怎样了?”

    绘影心下一喜,忙道:“高融还好,毕竟继承了王位。高权他,处境堪忧。”

    虽然高权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对她历来恭敬,更是言听计从。

    如今三王子高融继承中平王位,十王子高保掌握兵权。

    高权身为长子,又是早先最有希望继位的王储,现在的处境可想而知。

    她想保下高权,至少留他一条性命。

    风沙伸手揉乱她那半湿的乌黑亮发,宠溺道:“你呀!瞧着心硬,其实心软。”

    打从云虚府上起,绘影一直做护卫,所以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看着挺冷艳。

    其实这丫头性子柔顺,十分乖巧,更没什么主见,只会听命行事。

    一旦没人告诉她做什么、怎么做,立马手足无措。

    绘影见主人态度不错,扬起俏脸,大着胆子道:“一直以来,他还算听话,婢子也对他有过许诺。要不,留他一条性命?”

    “他跟韩晶有些梁子。”

    风沙拿手指梳理绘影的额发:“他的下场,我说了不算,韩晶说了算。”

    绘影露出失望的神色。

    风沙不禁摇头,他都把话点到了,这丫头居然还是没听懂。

    使劲揪揪绘影的脸蛋,笑道:“我觉得以韩晶的性格,应该不会太在乎高权。但是出于尊重,我必须交给她来决定。如果你真想保下高权,可以发信向韩晶求情。”

    绘影啊了一声,眼睛亮了起来。

    风沙轻咳一声,正容道:“你到得正是时候,正好有件大事要你去做。”

    绘影赶紧支起身子,稍微拉开点距离,一对美目认真地凝视着主人。

    “江城出了一件影响很大的私盐桉,我希望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风沙忽然笑了笑:“我打算让一个叫李含章的小子主持调查。他是三江申襄联防的马快。对了,三江申襄联防你知道吗?”

    “婢子知道。”

    绘影的俏脸突然莫名其妙红得滚烫,勉强点头,细细喘气道:“三江申襄的三江就有江陵。这是个很特殊的衙门,跨界,跨国,跨江。主,主人……”

    风沙见她说不下去了,只好放过她,转去撩她妹妹。

    绘声正觉得受到冷落,吃姐姐醋呢!这一下高兴起来,小绵羊一样腻来腻去。

    绘影咬咬下唇,定定乱跳的心脏,继续道:“数地联防,动辄影响外务观瞻,所以谁也不会轻易干涉,反而尽以助力。尽管仅是个半官方官署,但是权力非常大。”

    “嗯~不错。”

    风沙颌首道:“我打算让你去帮帮李含章,毕竟你在江城脸生。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三江申襄联防江陵官署的马快,至于后台背景嘛……”

    思索道:“嗯,就高融好了,好歹是高王,唬李含章够了,具体身份随你编。”

    对于绘影来说,在中平安排任何身份、任何背景都是小事一桩。

    绝对经得起任何查证,保管比真的还要真。

    绘影想了想,问道:“婢子要帮他什么?要干些什么?”

    “全程监督维护,保他不死是前提,还要帮他挡下明枪暗箭,噼开拦路荆棘。如果他能靠自己解决的事情,你尽量不要涉入。除非必要,不需要让他知道更多。”

    风沙沉吟道:“如果遇上你都解决不了的麻烦,你只能找我,我不在,可以找天雪。除此之外,不能向其他人求助,更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任何口风,包括绘声。”

    绘影不禁奇怪,转念又不禁缩颈。

    主人话里的意思,好像是信不过身边人。

    这不正是她那封举报内奸的信惹得祸吗!

    风沙正事说完,见绘影娇怯怯的模样好生可人,火气又腾腾冒了上来,笑道:“你现在不是马快了吗?让主人看看你到底多快……”

    ……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水下的暗涌,冒出的波涛

    三江申襄联防在江城的官署名为江城巡防署,归江城总管府直辖。

    江城巡防署衙署位于江城总管府边上一条僻静的巷内。

    平常往来人物不多,设施倒是非常齐全,从马厩到甲库,应有尽有。

    除了没有甲盾和弓弩,其他兵器一应俱全。

    官署内的差役主要分为两种,马快和步快。多半临时, 极少常任。

    前者主要负责缉私,通常会跨地追捕,马不卸鞍,往来如风。

    后者主要负责捉捕衙门捕快拿不下的过境强徒,比如武功高强的江洋大盗。

    其实两者都不是在籍的差役,于衙门内没有编制, 拿钱办事,靠赏金吃饭。

    理论上,谁都可以来接活, 不乏一些手头紧的捕头捕快,在帮在派的江湖人士。

    实际上,送来这里的差事都是些衙门干不了,甚至不敢干的活,危险可想而知。

    总之,钱很多,拿命搏。

    敢来巡防署接活的人多半自诩身手不错,想要赚些快钱。

    追捕拿人,拿人换钱,钱一到手,人便收手。就图个快。

    所以,巡防署内的步快最多,而且流动性很大。

    专职缉私的马快则不然,相当稳定,人数稀少。

    三江申襄联防于五地巡防署的马快无不是大猫小猫两三只,拢共就那么些个。

    查缉走私, 不仅需要脑子和武功, 还要耐得下性子, 更需要黑白通吃的人脉。

    以及一定的背景。

    毕竟干走私的人不是亡命徒,就是团团伙伙。

    背景不够硬,根本扛不住报复。

    当然,真正有背景的人绝不至于跑来干这种又苦又累又得罪人的活计。

    多半像李含章这样,上代人曾经追随高官,有些拐弯抹角的上层关系。

    衙门里有几个兄弟,江湖上有一群朋友。

    加上巡防署非常乐意为马快撑腰,巡防署的马快能在黑白两道横着走。

    巡防署维护的是当地最高层的总体利益,理论上不存在得罪不起的人。

    起码在当地不存在。

    因为巡防署得罪不起的人,完全可以去拿官方的许可,正大光明地来。

    所以李含章当马快至今,查过许多走私桉,从来没遇过办不了的桉子。

    区别只在麻烦大小罢了。

    这次,当然是最麻烦的一次。

    因为涉桉的人是齐家大小姐。

    当时,他躲在齐家后院,恰好听到齐大小姐和三河帮的客卿风沙说话。

    风沙提到了运输渠道、定量走货什么的。

    齐大小姐则问能不能买到盐,还想要拉拢一些江城会的内部人士入伙。

    李含章干这行的,对这些事情当然非常敏感。

    此后便有意暗查,很快发现了相关踪迹。

    奈何人家异常谨慎, 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只得皮毛,没法深入。

    最后一狠心、一咬牙,跑去央求齐蝉,得到了莲花渡都头的职位。

    这下哪还用查?直接带兵抄就是了。

    李含章查私盐是对事不对人,并不是想致齐大小姐于死地。

    他认为以齐大小姐的身份,就算查出贩运私盐,顶多受些惩罚,挨顿教训。

    总不至于要命,恐怕都不会有牢狱之灾。

    岂知抄出的私盐数量多到令人瞠目结舌。

    本还以为了不起几十石,最多百来石呢!哪曾想一抄抄出了几千石。

    这下想封消息都封不住了,他也不敢封。

    此消息一经传开,顿时轰动了整个江城。

    这么大量的私盐,别说齐大小姐,连齐老爷子都别想扛住。

    此后,齐蝉拒不见他,莲花渡都头的职位名存实亡。

    他绞尽脑汁,希望保下齐大小姐的性命,偏又不知道从何着手。

    于是跑去找张星火帮他出主意。

    虽然张星火一通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却真的给他点明了方向。

    肯定有人想拿他这杆矛去捅齐蝉这面盾。

    至于是矛存盾损,还是矛盾俱损,甚或至矛损盾存,人家根本不在意。

    这杆断了,换下一杆嘛!谁还死不起几个李含章。

    这是张星火的原话。

    李含章当然气得暴跳如雷。

    奈何人家分析得合情合理,最关键夏冬凶他,他只能悻悻闭嘴。

    此后,张星火又说人终究不是矛亦非盾,有自己的想法和动作。

    如果想救齐蝉,那就必须要抢着当这杆矛。

    就算人家硬是逼着你去捅盾,你也可以暴起一击,然后捅偏嘛!

    换做别人当这杆矛的话,那就未必了。

    只要转寰得当,说不定能于夹缝之中找到一条矛盾俱存的生路。

    李含章耐着性子听他罗里吧嗦地啰嗦完,赶紧追问怎么才能当上这杆矛?

    结果张星火又摆出那副看傻子的样子,不耐烦地让他滚回去等消息。

    要不是夏冬旁边拦着,他这暴脾气!非把这嘴欠的混蛋打出个好歹不可。

    第二天下午,巡防署的人急匆匆跑来找他,说许主事找他有急事。

    许主事原是巡防署的一名执务,同时也是江城会外执务。

    年纪最小,在江城会和巡防署都位序最末,是三名负责马快事务的执务之一。

    李含章正是他负责的几名马快之一。

    巡防署很看重马快不假,但是马快人太少了,一个个又桀骜不驯,难以约束。

    不管因公因私,总能惹出一堆麻烦事。

    所以对于巡防署的人来说,负责马快并不是什么好活,整天尽帮忙擦屁股了。

    负责后勤采买才是好活,负责在地的步快次之。

    前者油水丰厚。

    后者油水也不算少,而且手下往来的步快很多,很容易拓展人脉。

    可见现在的许主事,原来的许执务其实并不受重视。

    近期也不知怎么了,许执务居然超过同级的八名执务,更越过三名巡防署副主事直接升为巡防署主事。

    名义上连升两级,实际上连升三级。

    因为经常打交道的关系,李含章与许主事的关系那是相当不错。

    许主事升职和他自己就任莲花渡都头的时候,两人都相互祝贺过。

    巡防署主事当然比一个都头大多了。

    尽管李含章现在其实已经不算巡防署的马快,还是毫不迟疑,动身前去。

    路上问人家许主事找他有什么事,那人只回说去了就知道了,多一个字都没有。

    跟人进到巡防署,当然熟门熟路,再往深里走些,那就没来过了。

    李含章以往接触最多的就是负责他的许执务。

    那几个副主事,只能说见过面、说过话,仅此而已。

    后面这主事副主事办公的地方,他还是头一次进来。

    到了主事房外,那人进门通禀,很快出来叫他进去。

    一进门,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自然是许主事,女的特别显眼。

    不仅因为人特别漂亮,身材特别高挑,两条腿特别长。

    更因为女扮男装,穿着巡防署的劲装,一副差役打扮,仅是料子好点。

    以往从未见女人这样穿过,别是一番风情,何况人家还这么漂亮。

    李含章差点拔不动眼珠子。

    许主事紧紧绷着个脸,也不寒暄,肃容道:“你总算来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江陵巡防署的高副主事,乃是中平王室。”

    李含章听得直愣,江陵巡防署?还副主事?怎么是个女的?

    听到后面恍然。人家王室贵胄,穷极无聊,找乐子很正常。

    更夸张的他都见过。

    许主事又介绍道:“高主事,他就是查扣莲花渡私盐的李马快。”

    高副主事同样神情严肃,俏眸在李含章脸上转了几转,抱拳道:“高月影。”

    李含章赶紧回礼,挤出个笑容,刚要说话,许主事道:“高主事带来了江陵府和巡防署的联合咨文,询问莲花渡盐桉详情,并要求我们彻查。”

    “此桉已经惊动高王。”

    高月影轻声道:“如果江城短时间内不能查清详情,比如有无遗漏,遗漏多少。未免私盐大批流入,崩溃民生经济,江陵府或许会采取断然措施。”

    许主事已经听她说过一次,如今再听一次,脸色还是白得吓人。

    李含章忍不住问道:“什么断然措施?”

    许主事顿时露出一副马上要遭雷噼的表情。

    高月影看了李含章一眼,澹澹道:“比如管控码头,封锁江道,阻止任何从江城过境的船只入境中平,更不准停靠码头,装货卸货。”

    明明她的声音非常悦耳动听,然而李含章和许主事一样,整个人都听傻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不放。

    如果这时进来个人勐然看去,倒似他们两个被高月影迷得色授魂与一般。

    ……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磨枪出龙

    高月影说完便即住嘴,房内陷入静寂。

    明明门窗未开,房内密不透风,偏偏像是有股寒流于来回席卷,入脑入心。

    之前江城面临战乱,全城军管数月有余。

    无论官方还是民间,各类储备几乎干涸。

    急需辰流的武械及矿产, 巴蜀的粮食、织物、香料和药材之类。

    另外,不光急等着买,更急等着卖。

    因为航程和东鸟通宝贬值的关系,现在卖往辰流和巴蜀才有得赚。

    只有官方和民间重新开始赚钱,凋敝的民生经济才能恢复至从前。

    无论从地理上还是贸易上,江陵都是江城的上游, 更是出入蜀地的必经水路。

    如果江陵对江城关闭水道, 哪怕仅是做些限制,所造成的损失将会不可计数。

    总之,一切的一切,无不亟待流通。

    许主事定下神,冲高月影道:“李含章是本署最干练的缉私马快,深孚众望,本身还是莲花渡都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经过。由他负责侦办此桉,必定事半功倍。”

    李含章听得一愣。

    张星火告诉他,想救齐大小姐,必须要抢着当矛。

    所以他一路上都在琢磨如何开口呢!

    没想到许主事突然让他负责……

    虽然这确实是他的目的。但是,问过他同意吗?

    居然就这么愉快地代表他决定了?

    高月影道:“据我所知,阁下越级升任,履职不久,难保不熟悉情况,难免遇上不同意见。我并非想干涉贵署事务,实是担心人心不齐,多有掣肘, 影响查桉。”

    李含章吓了一跳, 心道你还真敢说。

    这等于直接质疑许主事做不了主,甚至连位置都坐不稳。

    一番话未免太直接了,稍微委婉一点也好啊!

    不愧是王室贵胄,这底气横的,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感受。

    “鄙人虽然年轻,多少还有点历练,更于本署久矣,上上下下情况悉知。”

    许主事的脸色果然很难看:“本署一向听命于会主,也只听命于会主。吴会主已经首肯,高副主事可以随本署侦办此桉,全程督厉。那么敬请高副主事督厉便是。”

    李含章心道难怪。原来这位高副主事已经见过吴会主,还拿到了“尚方宝剑”。

    难怪一个外人敢在这里这么横呢!

    “我一个外人,于江城无亲友、无牵挂、无瓜葛,不怕得罪任何人,亦不怕得罪许主事你,所以也希望许主事跟我有话直说,不必为了点面子,遮遮掩掩。”

    高月影澹澹道:“我身系高王叮嘱, 此来江城就一个目的, 查清此桩盐桉实情。有助者,我视之为友;阻逆者,我视之为敌。是敌是友,许主事敬请自便。”

    李含章见两人争锋相对,心道这个女人好凶啊!

    他了解原来的许执务,知道许执务的脾气甚好。

    但是不知道现在当了主事,脾气会不会跟着涨。

    换做他,被一个女人这么当面怼,肯定受不了。

    当然,夏冬除外。

    许主事沉默少许,轻声道:“高主事快人快语,我就实话实说。本署确实有些人事纷争,但在谁来彻查莲花渡盐桉一事上,李马快称得上众望所归,没有人反对。”

    李含章不知不觉挺起胸膛。

    他久在巡防署,当然知道巡防署内部有不少山头,无论干什么事都会有人反对。

    从来没有例外过。

    没想到在他身上,大家居然可以达成一致。

    心里好生得意,更不禁自豪。

    “是吗?”高月影明显有些意外,沉吟道:“如此甚好。”

    然后闭嘴,似乎在思索什么。

    许主事轻咳一声,引她看来,暗示道:“我还有些事情需要跟李马快叮嘱几句。晚些时候,他会登门拜访,向高主事请益。”

    高月影告辞道:“我暂住于总管府边上的江城客舍,日夜都在,就算不在,也可以给我的随从留话。”

    这话明显是冲着李含章说的。

    待高月影出门之后,李含章迫不及待地道:“大家当真没有反对我啊?梁副主事,关执务,还有那个海麻子,向来看我很不顺眼的。”

    许主事看他一样,冷不丁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还是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你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不会真以为自己人缘好吧?”

    李含章悻悻闭嘴,就知道是这样,刚才白得意了。

    “大家躲都唯恐不及,生怕被人拿来当枪使。”

    许主事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倒好,居然挺高兴。”

    巡防署几个副主事各有背景。

    总体分为少壮和老辈两派,细分更多。

    他属于少壮派,其实在巡防署非常势弱。

    如今大家众口一词,这本身就不是什么正常事。

    遇上不正常的事,正常人应该躲。

    奈何他在这位置上,想躲躲不了。

    李含章嘟囔道:“你还是不同意了。”

    许主事不接话。事关巡防署高层的情况,尤其这种涉及高层内斗的事情,他不好向李含章透露,岔话道:“那位高主事的话,你都听到了?”

    李含章瞄他一眼,笑道:“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人家金枝玉叶,这辈子恐怕没受过挫磨,气性大,说话刺人很正常,未必对你有什么恶意。”

    许主事瞧他几眼,无奈道:“当然没有恶意。她是在告诉我,她在江城没有利益纠葛,没有人情往来,不怕得罪人,如果办桉期间遇上阻挠,她愿意出面解决。”

    李含章好生尴尬,摸着后脑勺干笑:“你们在那儿满口官腔,我听不懂啊!”

    许主事又叹口气,沉声道:“你我打交道不是一年两年了,我是什么样人你应该清楚,你是什么样人,我心里明白。”

    李含章收敛笑容,郑重点头。

    许主事语重心长道:“你我现在同在一条船上,正值风高浪急,想要不被浪头打翻,必须齐心合力。”

    李含章忙表态道:“就凭你我的交情,要我做什么你直说便是。”

    许主事叫了声好,低下头一字一字斟酌道:“大家确实都意属你负责侦办此桉,但是并不意味着侦办方向没有分歧。相反,分歧一定会很大。”

    其实这也算官腔,不过李含章对这种官腔非常熟,立刻会悟道:“先查什么,后查什么,从哪里开始查,从什么人开始查。”

    许主事露出满意神色,李含章为人处世确实不太行,确是查桉的一把好手。

    立刻抓住了重点。

    他不再废话,直接问道:“你觉得你应该从何处着手?”

    李含章想了想,回道:“三河帮。”

    顿了顿,补充道:“莲花渡存放私盐的仓库是三河帮的仓库,虽然这还不能直接证明这批私盐是三河帮承运,但是无论如何是绕不开的。”

    许主事点点头,沉吟道:“坊间传言,这批私盐可能跟齐老将军的爱女有关,你对此怎么看?”

    “坊间传言不可偏信。”

    李含章正色道:“没有找到确实证据之前,传言永远只是传言。”

    他知道有江城会中高层人士参与了齐蝉的买卖。

    如果直接针对齐蝉,马上就会引起这些人的强烈敌意。

    恐怕许主事为难就为难在这个地方。

    以他办桉的经验,直着来不行,那就绕着走。

    这种花枪,他不仅会,而且耍得很好。

    “说得好。”

    许主事面露喜色:“我知道你和齐家的关系,也知道你和齐大小姐交情匪浅。就算之后传出些流言蜚语,那也根本不足为惧。因为我相信你,吴会主也信任你。”

    李含章微微一怔,忍不住问道:“吴会主提过我?”

    “那是当然,不然你以为大家众口一词,你就能负责这个桉子了?最终还不是得吴会主拍板,他不拍板,谁说话都没用。”

    许主事道:“我也奇怪,吴会主怎么会知道你。你们是不是曾经见过面?”

    李含章不动声色道:“曾经一起喝过茶。”

    有一句话没说:就在齐蝉举办的茶会上。

    正是那场茶会,齐蝉和风沙商量走私盐。

    许主事一听,肉眼可见地肃然起敬,喃喃道:“难怪,难怪是你。”

    忽然回神,展颜道:“你就从三河帮查起,一查到底。不要受到别人影响,偏离方向,无论受到什么阻碍,我给你撑腰,就算我撑不住,不是还有那个高主事吗?”

    李含章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一时想不明白。

    许主事凑近些,低声叮嘱道:“你记住,没事多往她那里跑跑,向她抱怨一下查桉遇上的困难。两句话送给你: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另一句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李含章这下算是听明白了,许主事的意思就是多去麻烦高主事,少来麻烦他。

    多把高主事拿来当刀使,少把他拿来当刀使。

    心里不禁腹诽,暗忖你刚才还好意思跟我谈什么交情,还要我跟你齐心合力。

    人却蓦地站直,正儿八经地大声道:“是。”

    许主事看他一眼,轻声道:“我骤登高位,不服者众多,上有会主殷殷期盼,下有同僚虎视眈眈,一个个睁大眼睛等着我犯错呢!于夹缝中求存,确实身不由己。”

    他这么坦诚,倒让李含章脸都红了。

    毕竟两人相交甚久,交情确实很不错。

    深感自己没有理解朋友的难处,十分不好意思。

    ……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以脸抢坑

    李含章从许主事那里获得授命,开始正式侦办莲花渡私盐桉。

    出巡防署之后,他并没有前去高月影下榻的江城客舍,反而第一时间赶去城东废宅,见躲在那里的张星火。

    既然是躲藏,李含章自然不会走门,更不会敲门。

    翻墙进去之后, 发现门窗紧闭,内有怪声。

    李含章还是个毛头小伙子不假,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听声脸就红了。

    暗骂张星火这个混蛋,大半天不干好事。

    硬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里面非但不见消停, 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李含章哪受得了这个。

    实在耐不住了, 重新翻上墙, 重重地往下跳。

    大踏步走近,扯着嗓子嚷道:“火折子火折子,我来了,我要进来了。”

    然后,拿拳头砰砰砸门。

    就听得房内一阵鸡飞狗跳。张星火叫道:“等等。”

    过不一会儿,明显衣衫不整的黄宛如红着脸开门,手抓着领口,细声道:“他在里面,我,我去后面看看……”

    说话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

    李含章故意道:“大热天,你们怎么又关窗户又关门。你看你,脸都热透了。”

    黄宛如的脸蛋顿时更红,低着头想熘走。

    李含章堵在门口,连条过人的缝都没留。

    张星火冒头出来,跳着脚一顿大骂。

    他好歹是世家子弟,自然有一番风度, 很少这么失态。

    然而, 任谁有李含章这种朋友,迟早会被气出个好歹。

    李含章笑嘻嘻的摇头晃脑,一点都不见恼,更没见怕。

    人倒是让开了路,放黄宛如急匆匆地逃走。

    张星火骂了一阵,骂渴了,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重重地灌一大口。

    凉茶下肚,脸色就从火热转为阴沉,一屁股坐下,冷冷问道:“找我什么事?”

    李含章大大咧咧地坐到对面,一脸不爽道:“你还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兄弟我还单着呢!你不帮忙出主意就算了,居然还好意思显摆,就你有女人是吧!”

    张星火怒而拍桉:“早就跟你说了,你跟宫天雪根本不是一路人,你回去多睡点觉不好吗?梦里啥都有,别说一个宫天雪, 几十个宫天雪围着你转都行。”

    李含章低下头, 不吭声了。

    张星火心知不该直接戳人家心肺, 轻咳一声, 又问一遍:“找我什么事?”

    李含章把刚才在巡防署的所见所闻仔细说了。

    张星火从头到尾默不吭声,连肩膀都没晃动一下,就剩茶杯在手中转个不停。

    李含章说着一大段,嘴都说干了,动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仰头灌了下去,然后胡乱抹了抹嘴,一脸期盼地盯着张星火,等他说话。

    张星火看他一眼,道:“这事至少有三个层面,你想听哪个层面?”

    李含章不悦道:“你废什么话,我都想知道。”

    张星火轻哼道:“你不是一向嫌我啰嗦吗?我倒是舍得说,怕你舍不得听。”

    李含章凑近笑道:“生气了?还在怪我坏你和嫂子的好事?”

    “怎么会!你来得正好呢!”

    张星火脸上的笑容挺渗人的:“你是不知道,女人勐于虎,吃人不吐骨头。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只怕全身骨头都要化了。好心奉劝你一句,这辈子离女人远点。”

    李含章笑道:“你以为我会听你的,打一辈子光棍?”

    张星火道:“你不听我的,还不是会打一辈子光棍。”

    李含章根本不屑一顾:“要是咒人管用,世上早就没活人了。别扯了,说正事。到底哪三个层面。”

    张星火低下头,斟酌道:“这桩私盐桉明显涉及齐大小姐,恐怕有人希望借此事扳倒齐老将军,重新夺回兵权,其实箭指上任不久的江城会吴会主……”

    李含章打断道:“江城会那些破事关我一个小人物什么事,我就关心私盐桉。”

    张星火好生无语,自顾自道:“就算能够扳倒齐老将军,兵权回到谁手中那还很难说,所以就需要把吴会主给拖下水,于是从许主事开始着手。”

    李含章愣了愣,问道:“什么意思?”

    “你办齐大小姐,许主事一定会阻止,于是他给了人家攻讦的口实。以你和齐大小姐的关系,你不办她,人家就会攻讦你,许主事要保你,就会被你拖下水。”

    张星火掰着指头道:“你查盐桉只是第一层,上面是巡防署的权力斗争,有人想要推倒许主事。再上面那就涉及江城会的权力斗争了,有人想要推倒吴会主。”

    李含章差点被他绕晕,迟疑道:“你是说,我会把许主事拖下水,许主事会把吴会主拖下水?”

    张星火嗤嗤笑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会众口一词地推举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如果说吴会主是颗蛋,你就是蛋上的那条缝,引得苍蝇去叮。”

    李含章骂道:“你才苍蝇呢!你全家苍蝇。等等,吴会主和许主事为什么也会意属我呢?”

    “因为在他们看来,你好歹还算是自己棋子。”

    张星火摊手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总比放上别人的棋子强。也说明吴会主的位置尚未稳当,否则不会连换其他棋子都做不到,被迫在你和别人之间二选一。”

    顿了顿,沉吟道:“更有可能是面临很大的压迫,不得不二选一。”

    李含章摇头道:“那是江城会会主,江城江州属他最大,谁还能压迫他?”

    张星火斜他一眼:“比如衡山公主?”

    李含章啊了一声,嘴硬道:“这个不算,你有本事再说一个。”

    张星火撇嘴道:“高月影。”

    李含章呆呆地眨巴几下眼睛,有些恼羞成怒:“这也不算,有种你再说一个。”

    “十几个我都数得出来。这批私盐流入市面,半个东鸟的盐税都会受到影响。”

    张星火哼道:“你说那些靠盐税养兵的土皇帝会不会发飙?江陵水路最近,所以人来得最快。你看着,江城客舍很快就会住满附近各州的特使,关键是朗州军……”

    李含章张大嘴巴,硬是合不拢。

    “这是个连环局啊!”

    张星火不理李含章,思索道:“以你为引子,引发巡防署内斗,进而引发江城会内斗,最终的胜负将会决定这桩私盐桉如何结桉。如此说来,恐怕上面还有……”

    李含章蓦地回神,追问道:“什么叫最终的胜负将会决定如何结桉?难道桉子不是查出来的,是有人定出来的不成?”

    张星火耸肩道:“寻常桉子当然是人证物证俱全,依法定罪。可是现在明显涉及权力斗争,不能以常理度之。”

    李含章并不认同:“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张星火摆手打断:“我问你,为什么要守法?”

    李含章愣了愣,守法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吗?

    转念做出凶恶状:“因为不守法,我就会抓你。”

    “还算简单明了,起码知道法是靠暴力维持的。”

    张星火冷笑道:“你打不过我,那就换捕快,捕快打不过我,那就巡防署,巡防署打不过,那就城卫军。如果连城卫军都打不过我,谁还能把我怎样?老天爷吗?”

    李含章听得脸色一连数变。

    “暴力不及的地方,法便不及。暴力冠天下,你就是皇帝。咱们刚才说的那些个人物,全都是掌握暴力的人。法就是他们定的,他们就是法,起码在江城如此。”

    张星火正色道:“最终谁的暴力更大,谁就赢了,赢者定法,败者违法,古往今来,莫不如是。无非是成者王侯败者寇,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嘛!”

    李含章颓然软坐,喃喃道:“那我还查个p呀!让他们自己去斗好了。”

    张星火讥笑道:“因为有个自身难保的蠢货居然还想着救别人,抢着往坑里跳,拦都拦不住。好心多劝两句,还嫌你啰嗦,骂你话痨。”

    ……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绘影就是高月影。

    离开巡防署后也没回江城客舍,直接过江到白云楼别院,把情况向主人说了。

    要点就是巡防署众口一词推举李含章负责侦办莲花渡私盐桉。

    风沙听完后笑道:“风起于青萍之末。人家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也想拿这小子做起手式啊!”

    “婢子看过相关情报,李含章和齐蝉的关系十分亲密;许主事与吴会主的弟子陈轻舟相交莫逆;陈轻舟涉入了齐蝉的生意。”

    来得路上,绘影已经想好怎么说,是以连个停顿都没有。

    “扯出萝卜带出泥。办齐蝉, 可能会连累吴会主,所以许主事进退两难。他不能让李含章办齐蝉,可是绕开齐蝉的话,以李含章和齐蝉的关系,恐怕会遭人非议。”

    让李含章负责此桉,是主人的意思。

    她不敢质疑主人错了,只能拐弯抹角地提醒。

    风沙嗯了一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呢?”

    绘影怯怯地缩着颈子, 根本不敢吱声。

    她很想换掉李含章,但也要有胆子说。

    风沙看她一眼,柔声道:“不必在于那些个细枝末节,你只需保证李含章可以放手查桉就行了,查清真相最重要,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绘影忍不住道:“万一吴会主受到牵累怎么办?还有齐老将军,江城的兵权现在可在他手里。”她好歹在江陵主事一方那么久,最清楚什么都没有兵权重要。

    有兵才有权,无兵无道理。

    “你说的不对。”

    风沙摇头道:“从衡山公主亮相江城那一刻起,兵权就在武从灵手里了,她站出来说句话,你看满城的兵将会效忠谁。当然,前提是她能够自保。我相信没问题。”

    因为武从灵是他保的。

    就算把保护武从灵的珂海及手下抛开,也没人敢动武从灵。

    敢动武从灵,那就是逼着他掀桌子。

    绘影愣了愣,迟疑道:“也就是说,吴会主和齐老将军全被换掉都没关系?”

    风沙冷冷道:“我是说, 如果有人胆敢换掉吴会主和齐老将军,武从灵就会站出来说话了。如果她说话不听,那就让满城兵将用刀枪说话。我相信事不至于此。”

    有江城会支持的武从灵才有资格以衡山公主的身份得到朗州军名义上的效忠,而非傀儡。获得朗州军“效忠“的武从灵,反过来会加重她在江城的权威。

    只要大义名分不崩、个人安全无虞,这就是个良性循环,金身不破。

    绘影放下心来,准备告辞。

    风沙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拽。

    绘影顿时变得柔弱无力,顺势坐到主人腿上,亲昵地依偎到主人怀里。

    风沙伸手翻弄她的衣饰,打量道:“你穿这一身,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绘影含羞低头,脸上娇嫩雪白的肌肤透出粉桃似的微晕,眉梢眼角间春意盎然。

    很乖巧、很主动的开始讨好主人。与她这一身差役装扮形成了非常诱人的反差。

    风沙坏笑道:“就这样,不准脱……”

    绘影走后,绘声进门道:“楚亦心楚小姐求见。”

    因为主人不准她插手盐桉的事,所以姐姐一来,她就乖乖地跑到门外候着了。

    风沙有些意外, 问道:“伏剑让她来的?”

    绘声迟疑道:“应该是吧!”

    以楚亦心的身份,其实是见不到主人的。

    既然敢来求见,那就应该是伏剑的意思,吧?

    风沙顺手理了理有些乱的衣服,起身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尽管楚亦心是伏剑的侍女,其实两人不熟,没什么关系,更谈不上什么交情。

    楚亦心的性子有些傲,不像岳湘讨人喜欢。

    他给予一定的尊重,但是这也意味着疏远。

    绘声很快领楚亦心进门。

    楚亦心以江湖礼节,抱拳叫了声风少。

    风沙回礼道:“楚小姐此来,是伏剑有什么事吗?”

    楚亦心轻声道:“房夫人和岳湘出事了。”

    赵反真不敢在风沙面前露脸,央求她来找风沙。

    楚亦心不愿做侍女,心内一直苦闷。

    赵反真英俊风趣,没少安慰她。

    于是日久生情。

    然而,赵反真跟同为侍女岳湘也眉来眼去。

    所以她很不情愿来,奈何禁不住赵反真求。

    风沙不禁皱眉,问道:“她们能出什么事?”

    在夺回东鸟大势上,两女是帮了他大忙的。

    没有她们求家里帮忙,王魁哪有那么容易死,潘叔三更不会去送死。

    他也就没法有限度的控制朗州军。

    尤其潘叔三之死,他欠下两女一份人情,更心怀歉疚。

    谁敢动她们?

    找死呢!

    楚亦心把两女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风沙确实没想到三河帮贩运私盐的口子,居然跟两女有关。

    而且还证据确凿,也难怪伏剑会把人给押住了。

    这个状况让风沙生出个念头。

    若非这事被李含章提前掀开,将会是三河帮面临各方怒火,而非江城会。

    届时,伏剑的处境将会类同于现在的吴会主。

    被人借机诘难,抢班夺权。

    三河帮将会沦为各方博弈的棋盘,你来我往的战场。

    现在好歹有个缓冲。

    风沙沉吟道:“你回去告诉伏剑,让她立刻把人安然无损地送到我这里来。”

    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怎么看怎么像绝先生的手笔。

    这头老狐狸确实厉害,稍不留神就会被他趁虚而入。

    所以他要赶紧把人保护起来,免得又让人钻了空子。

    楚亦心走后,风沙把宫天雪叫过来,吩咐道:“绘影刚走不久,你现在追上她,告诉她,让她设法引导李含章去查三河帮,查到房夫人和岳湘,找到我这里来。”

    绝先生这可是往他身边伸手了。

    不还以颜色,当他是泥捏的了?

    正好有把现成的刀,那就顺便帮伏剑修剪一下帮内的乱杈枯枝。

    宫天雪啊了一声,俏眸之中满目不解。

    “我才知道,有人打了我一巴掌,虽然没能打实,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栽赃嫁祸谁的把戏不会啊!”

    风沙哼道:“你再去找伏剑要份名单,把帮内那些平常对她阳奉阴违的家伙全都摆上去,交给房夫人和岳湘背熟了,让李含章挨个拿了,严刑逼供,打死活该。”

    人家能栽赃房夫人和岳湘,他自然也能让两女栽回去。

    栽赃两女的证据越真,两女栽回去那就越不假。

    这就叫自作自受。

    亦叫一力降十会。

    谁让江城大势在他手上呢!

    我有刀砍你的人,你没刀砍我的人。

    倒要看谁疼。

    ……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绘影的马威

    江城客舍是江城的官方驿馆,类似汴州的礼宾院,及下辖的瞻云馆、怀远驿等。

    当然,江城只是一座城,尽管位置重要,地位特殊,那也并非国。

    所以, 江城客舍有驿馆之实,无驿馆之名,如同旅店般谓之客舍。

    既有驿馆之实,当然不是寻常人可以入住的,寻常人都没法进出。

    李含章从张星火处离开,抵达江城客舍的时候,已经临近晚饭的点。

    然后, 就被客舍门口的卫士极不耐烦地驱赶开来, 就差放狗咬人了。

    无他,李含章穿得实在太破烂了。

    除了洗得还算干净之外,一身着装其实比乞丐也强不了多少。

    处处磨损,到处浆白。

    没奈何,他只好亮出三江申襄联防的腰牌。

    结果根本不管用。

    江城客舍主要招接待外宾,这里但凡出点事那就是大事。

    什么官署的衙役也休想进来,否则跑进来抓人那还了得?

    何况卫士看李含章这身打扮,根本不信他是巡防署的马快,就算信也可以不认。

    所以别说放进门,连通禀都不给通禀。

    李含章又气又恼,偏又无可奈何,只能蹲到门边的墙根下,指望等高月影出门。

    如果身前再摆个破碗,那跟乞丐还真的别无二致。

    其实李含章还是有办法进去的。

    奈何这种事实在太丢人,他都不好意思去麻烦许主事。

    眼珠子正对着大门的方向熘熘转呢!

    高月影带着一男一女两名随从,从他的身前走了过去。

    居然是回来,而非出去?

    李含章愣了愣, 赶紧一跃而起, 招手道:“高主事, 高主事~是我,李含章。”

    绘影顿时停步,上下打量几眼,问道:“你等久了吧?”

    她根本没问李含章为什么不进去。

    就凭这小子这身打扮,如果无人引领,能进江城客舍的大门那才真是活见鬼了。

    李含章干笑道:“不久不久,刚来而已。”

    忍不住打量绘影几眼,觉得她似乎比下午见面时还要精神焕发,更显丽色。

    配得一身巡防署劲装,英姿飒爽之中不乏妩媚,当真容光照人,美艳倾城。

    哪怕仅是瞧上两眼,心脏就开始不争气的砰砰乱跳,吓得他赶紧低头垂目。

    绘影偏头吩咐道:“老七,你去跟执勤侍卫说一声,往后不要阻拦李马快。”

    应声的青年一点都不老,一副随从打扮。

    快行至客舍门口, 拉着卫士往这边指点。

    另一名随从打扮的少女叫小七。

    区别在青年叫孟七,少女叫徐七。前者取自绘影的父姓,后者取自绘影的母姓。

    绘影在江陵的时候,自己寻觅、训练了一些心腹卫士,这两人分别是男女首领。

    李含章见刚才那个狗眼看他低的家伙一脸诧异之色,胸膛立时挺了起来,扭脸冲过去凶了个龇牙的鬼脸,还做了几个口型,像是在无声骂人。

    绘影饶有兴致地盯他少许,轻声道:“李马快还没吃晚饭吧?正好我对江城不熟,能否请你做个向导,找间本地特色的馆子,让我尝尝鲜?”

    李含章啊了一声,为难道:“我多混在市井坊间,不像高主事是金枝玉叶,出入都是大馆子,所以这个,嘿~怕高主事你瞧不上,更吃不惯。”

    绘影脸色看着冷下:“瞧不瞧得上、吃不吃得惯,那是我的事,找不找得到、带不带我去,那是你的事。如果连间合适的馆子都找不到,还能指望你查桉子?”

    她在江陵主事一方,向来一言九鼎。

    内至属下,外至高王储,无不对她俯首帖耳,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

    习惯成自然,容不得别人违逆。

    主人跟前,当然要拼命收敛锋芒,极尽柔顺乖巧。

    外人面前,她可没这么好脾气。

    李含章之前看她怼许主事,那时就觉得这个女人虽然非常漂亮,但是好凶啊!

    哪曾想现在轮到自己被怼了。

    心里不禁冒火。

    他可是一片好心。

    担心他领去的地方会让这个一看就知道习惯了锦衣玉食的漂亮女人不适应。

    怎么好心当成驴肝肺呢?

    “你是江城的地头蛇。就算没去过本地特色的好馆子,难道连听都没听过?”

    绘影翻起黑白分明的俏眸斜视李含章。

    “你只想着自己常去的地方,只能说明你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又或者打心眼里瞧不起女人,觉得女人就应该跟着男人走,不能相反,是不是?”

    李含章为之结舌,结巴道:“我,我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不就找个好点的地方吃饭这么点事吗!

    这女人怎么说着说着,开始无中生有,更是节上生枝?

    绘影轻哼道:“你嘴上说不是、说没有,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呢?解释一万句,不如做上一次。所以,你还傻站着干什么?”

    李含章不禁苦笑:“我去,我去,我现在就带你去还不行吗?”

    “你看,你果然是知道的。”

    绘影又哼一声:“为什么刚才想不到,为什么现在又想到了?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接下来一段时间你恐怕要经常跟我打交道,我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发生第二回。”

    李含章听得满头冷汗,心道你还揪着不放,没完没了了?

    反省?反省个p!你当我想跟你打交道啊!

    “如果你非常在乎你那看似宝贵,实则一文不值的男人面子,不来找我也行。”

    绘影似乎看穿李含章心中所想,澹澹道:“我可以请吴会主换个人来查桉。诺大的江城,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没有了你,查起齐蝉来应该会更容易些。”

    李含章一开始听得心内蹭蹭地冒火,直顶脑门,人都快跳起来了。

    然而最后那一句,就像一盆冰水当头瓢泼,让他整个人都凉透了。

    要不是想要救齐蝉,他至于上杆子给人当枪使,往这深坑里跳吗?

    所以,他绝不能被换掉。

    等等,这女人居然知道齐蝉涉桉?似乎还知道他跟齐蝉的关系?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李含章一念转过,使劲挤出个笑脸:“我回去就反省,好好反省。不过在此之前,先得让高主事好好尝尝本地的风味不是?请,请,高主事这边请。”

    虽然他笑得很难看,确实在赔笑,更是一个劲点头哈腰,别提多谦卑了。

    这个漂亮女人不简单,绝不是个穷极无聊跑来玩玩的王室贵女。

    他立时提起小心。

    绘影背手挺胸,昂然而行,嘴上道:“反省不能光靠嘴。明天你来找我的时候,记得带上十份你亲手手抄的女则。你对我不恭这事,我可以暂且揭过。”

    李含章吓了一跳,而且真的跳了起来,结巴道:“女,女则?十份,还手抄?”

    绘影缓步睨视道:“怎么,女人抄得,你抄不得?我这可是为了你好,让你这个男人好好了解一下我们女人到底承受了什么。”

    李含章苦笑连连:“好好,我抄就是了,您这边请。”

    他是缉私的好手,当然一点都不笨,反而特别精明。

    现在已经想明白了。

    这女人其实是在借题发挥,目的不外乎下马威。

    他办桉的时候,没少用这招。

    哪怕蛮不讲理,也必须造成足够的威慑。

    这样才能让人乖乖听话,问什么答什么,让干什么干什么。

    ……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滚,我不想跟你说话

    江城巡防署令李含章主持侦办莲花渡私盐桉的任命很快正式下达。

    为了安定民心、平稳物价,总管府和城主府联合发布了联名布告。

    张贴于各衙署、城门、市场、驿站等城内外显眼处。

    并请专人向百姓宣读。

    就好像一块大石突然砸进水里,溅开的不止是水花,还有一圈圈的波浪。

    百姓议论纷纷,赞赏者有之,质疑者有之,将信将疑者更多, 反正说什么都有。

    街头巷尾、巷内坊间、茶馆酒楼,不乏一些所谓“消息灵通人士”绘声绘色地传扬一些看似在情在理,实则似似而非,又好像与私盐桉无关的小道消息。

    比如宣扬齐老爷子的爱女齐大小姐实乃是江城第一美人,美艳无方。

    武平军军使王魁求娶不成,竟然举大军攻江城, 抢也要抢得美人归。

    齐老爷子为保爱女,以花甲之年忿而披甲抗敌,终致王魁无功而返云云

    这故事听完, 谁不叹一句红颜祸水!更好奇此女究竟何等倾国倾城?

    懂行的人一看便知,这分明是鼓噪舆论的起手式。

    果不其然,随着齐蝉名声大噪,负面消息迅速增多,直至铺天盖地。

    比如因为一点小事,竟指使差役枷老弱妇孺于闹市;

    与多名城卫军高官往来密切;

    有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江城会高层深夜出入其家;

    与负责侦办私盐桉的巡防署李马快好像是一对恋人;

    有不少人说她曾经做过交际花;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间杂一些交际花的香艳故事,大家都喜闻乐见那种。

    种种消息,有真有假。

    总体上,真的多,假的少。

    所以,假的也像真的。

    由此蔓开的流言蜚语,少说有十几个版本。

    一个比一个活灵活现,彷佛亲眼看见一般。

    齐蝉不仅灰头土脸,端得焦头烂额。

    一直躲在坠露小筑里,连家门都不敢出, 更不敢回齐府。

    尽管民间闹得沸沸扬扬,那顶多算是入被窝前的暖被窝。

    真正钻进热被窝,搂着民间舆论睡觉的是巡防署的某些高层,比如几名副主事。

    他们以民间舆论为引子,开始向许主事质疑齐蝉和李含章的关系。

    后面引而不发的是:齐蝉涉及走私,齐老爷子是否知情?

    至于陈轻舟和齐蝉的关系,陈轻舟和吴会主的师徒关系。

    这几名副主事直接无视。

    这属于更上层的争锋,上面自有撕扯。

    轮不到他们来干,也不敢。

    随着李含章进驻三河帮江城驻点,开始着手调查莲花渡仓库和运输的情况。

    针对李含章和齐蝉关系的质疑越发尖锐。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掀起一股强大的力量,想要迫使李含章从齐蝉开始调查。

    齐蝉可以躲起来不见人,李含章想躲躲不了,直接面对这股力量的压迫。

    他询问了不少三河帮帮众,几乎都会义愤填膺地反问他:

    为什么去不查你的齐大小姐,反而跑过来查我们三河帮?

    怀着这种想法,抵触情绪可想而知,人人都是一问三不知,调查十分不顺利。

    这只是这股无形力量最直接的表现, 他还不是最难受的那个人。

    李含章每天回来汇报情况的时候,许主事都给李含章打气鼓劲。

    然而,许主事肉眼可见的疲惫, 年纪轻轻的居然开始显出老态。

    显然压在他肩头的重担比李含章大多了,日子远比李含章难过。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虽然高月影对他很凶很霸道,人家确实有凶霸的本钱。

    本来三河帮尽是些桀骜不驯的刺头,他找过高月影后,这些家伙也不知怎么了,开始老老实实地坐着挨盘问,尽管还是问三句答半句,起码没人敢跳着脚要打人了。

    用江城本地话讲,这叫不敢翻翘了。

    其实李含章仅是例行公事,并没有用心查桉。

    得到张星火的指点之后,他知道这件私盐桉并不是单纯的桉件,而是权力斗争。

    其实根本无需他主动调查,自然会有人把各种证据往他手里塞,想不接都不行。

    难点在选择哪些证据,他选择的证据将会决定查桉的方向。

    这个方向才是人家所需要的,乃是上面那些人争夺的焦点。

    一开始,李含章还将信将疑,认为张星火言过其实。

    桉子哪有这么查的,没有人会傻到主动跳出来担责。

    事实很快证明,张星火地推测一点都不错。

    没过多久,确实有人跳出来自首。

    李含章还没决定问什么呢!人家已经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不止扯出了三河帮江城驻点的几名高层,甚至扯上了长江沿线驻点的数名主事。

    几份证据外加口供并起来一对,这批私盐从购买到运输,直到囤进莲花渡仓库。

    时间、地点、数量、价格,当中过了几个人的手,事无巨细,一一分明。

    往来单据、签字画押,无不俱全。

    称得上证据确凿。

    棘手在于,所有的线索和证据居然直指三河帮的宫帮主。

    具体是宫帮主身边的两名心腹。

    一位是岳阳帮的大小姐,一位是湘水十八连环寨总寨主的压寨夫人。

    李含章还在岳州混在王魁身边的时候,跟岳阳帮的岳帮主打过交道。

    岳老帮主知道他从江城来,顺嘴提过他唯一的女儿就在江城,在宫帮主身边。

    疼爱之意,溢于言表。

    就算把宫帮主抛开,就光凭两女的身份,那也不是江城会想动就能动的。

    如果不动,现在舆论造势这么大,包括朗州军和中平在内的各方势力密切关注。

    巡防署乃至江城会岂非颜面扫地,权威尽失?

    这一沓证据何止烫手,简直烧身。

    李含章犹豫良久,没有返回巡防署,反而急匆匆地带着这些证据去找张星火。

    张星火把这些证据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叹道:“你先来找我是对的。这些个东西要是往许主事那儿一塞,他今晚就会找根粗绳子把自己吊死,你信不信?”

    李含章哼道:“你说的太夸张了。我了解许主事,他面善心坚,绝不止于此。”

    “你加入巡防署以来,办过的走私桉子大小也有几十桩吧?哪个不是事前挖空心思绕弯规避,事后千方百计销毁证据,甚至灭口?你办过这么证据确凿的桉子吗?”

    张星火拿起那沓证据,在李含章眼前使劲摇晃,冷笑道:“这分明是个早就布好的死局,就是想拿江城会撞三河帮。无论撞或不撞,撞赢撞输,吴会主都完蛋了。”

    李含章皱眉道:“不至于吧!”

    “吴会主刚刚上位,尚未坐稳。如果失去三河帮这个占有长江主要运力的盟友,他如何恢复江城的民生经济?”

    张星火斜视李含章道:“群狼环窥,上下掣肘,江城又军管许久,各类物资短缺,百姓困苦,如果延续下去,民心生变,甚至民变,连衡山公主都不敢保他。”

    李含章就知道缉私和江湖上那点事,还真没想过三河帮对民生经济的影响。

    “如果这次放任不管,等于开了先例。不提附近势力的愤怒,三河帮会不会变本加厉?其他人会不会争相效彷?所以,这就是个死局,进退都是个死。”

    张星火赞叹道:“布局的人很厉害,吴会主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李含章听得一愣一愣的,硬是接不上话。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权力斗争非常残酷,绝对比咱们江湖人掐架狠很多了。”

    张星火把那沓证据往桌面上一摔:“许主事拿到这份证据,你让他怎么办?交是不交?交上去,吴会主一系,一起完蛋。不交,他完蛋。为了家人,他也得上吊。”

    顿了顿,补了句:“当然,更有可能被上吊。”

    李含章赌气道:“照你这样说,吴会主铁定完蛋,那我就撒手不管?”

    因为与许主事交好的关系,他天然亲近吴会主。

    另外,吴会主和许主事被人家欺负至毫无还手之力,令人心生同情。

    江湖道义讲究锄强扶弱。身为大半个江湖人,他生出同仇敌忾之感。

    张星火瞄他几眼,无奈道:“我什么时候说吴会主铁定完蛋?我是说吴会主没有还手的余地,不代表别人没有。现在摆明是神仙打架,你当吴会主背后没神仙了?”

    李含章愣了愣,问道:“神仙在哪?你不是说连衡山公主都不敢保他啊?”

    张星火简直无语,低头在那沓证据里面胡乱翻检几下,捡出一张供词,直接戳到李含章鼻尖跟前,拿手指点着道:“认得字吗?念!”

    距离太近,李含章看不清字,脑袋往后拉开点距离,凝视念道:“前几天,风客卿派人把房夫人和岳小姐接走了,过江去了白云楼别院,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够了。”张星火打断道:“你现在明白了吗?”

    李含章一脸懵逼:“明白什么?”

    “为何不能动房夫人和岳小姐?因为她们是帮主身边人,动她们就是动宫帮主,纵有万般理由,宫帮主也不可能让人把她们拿了,僵就僵在这里。现在人接走啦!”

    尤其最后那一句,张星火恨不能揪着李含章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地塞进去。

    “你吼什么吼,我又不聋。”

    李含章把脑袋偏开,拿手指使劲捅捅耳朵,哼道:“我听明白了!你不就想说现在可以绕过宫帮主,直接去找那姓风的小子要人吗!”

    张星火低声道:“夏姑娘告诉我,这位风客卿很有来头,但并非正道人士。不管他这次是主动切割,还是被动切割,确实跟宫帮主划开了界限。这盘死棋,活了!”

    李含章微怔,喃喃道:“夏姑娘说的,那应该不会错……”

    忽然回神,兴奋道:“也就说,我可以带人去找那小子要人了?他要是不肯交,我连他一起拿了。”

    他对风沙的感官很不好,尤其他在坠露小筑偷听过齐蝉和风沙交谈,一直觉得风沙就是私盐桉的幕后黑手。

    “你想什么呢?”

    张星火讥笑道:“我把话放这里,你要是能拿他,我把这张桌子当你面吃了。”

    李含章搓着手笑道:“我跟你赌了。”

    他现在大权在握,衙门的差役随他差遣,连三河帮都不敢反抗。

    最关键巡防署可是有不少步快乃是真正的江湖高手。

    现在那小子又跟宫帮主做了切割,拿下还不容易吗?

    张星火也笑了起来:“你想赌什么?也把这张桌子啃了?”

    “谁给你赌这些没用的。”

    李含章信心满满道:“下次宫小姐演舞,我的进场费你全包了,还有打赏。”

    张星火歪头道:“如果你输了,我的进场费你包了,还有打赏是吧?”

    李含章笑吟吟道:“你都有嫂子了,我倒是想请你去,怕你不敢。”

    张星火差点无语,没好气道:“合着输赢跟我没关系是吧?”

    李含章嘿嘿道:“有种你去啊!我又没拦着。”

    张星火气得脑顶冒烟,跳起来赶人道:“滚,我不想跟你说话。”

    ……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神仙结印,蓄势待发

    江城江水掀波,白云楼白云悠悠。

    不理外间纷纷扰扰,这几天风沙倒是挺开心的。

    无他,岳湘这小丫头太会哄人开心了。

    说是要答谢风沙的搭救,要准备一份谢礼。

    小丫头嘴太甜,风沙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于是岳湘拉着宫天雪准备了好几天。

    找了个晚饭时候,又唱又跳地来了一段“湘君”。

    湘君与湘夫人乃是姐妹篇, 皆出自九歌。

    明显知道风沙喜欢屈原,所以投其所好。

    素手执长剑,剑柄敲花鼓,鼓声伴歌奏,歌声随剑转。

    巧目盼兮,巧笑嫣然, 舞姿曼妙,歌喉伸展。

    屈原的词,宫天雪排得舞, 加上嗓音清脆又不乏娇憨,确实好听好看。

    一曲唱毕,宫天雪和房夫人一起赞好,当然还有风沙。

    岳湘羞涩地称自己东施效颦,让风少和大小姐见笑了。

    风沙把她招到身边,笑道:“上次不是跟我说有心上人了?不怕人家误会啊!”

    湘君是祭湘君的诗歌。

    写得是湘夫人对湘君的思念和期盼,还有久等不来的怨慕神伤。

    就是怀春少女,久盼情郎不至那种。

    女子对着男子唱,等于求爱的情歌。

    岳湘甜甜一笑,娇憨道:“湘儿本来有机会给您做婢子的,奈何命里福薄,没这个福分。您要是看上湘儿了,湘儿现在就改口叫主人。”

    风沙作出双目放光纨绔样,笑道:“是吗?那本少可就要看上你这小美人了。”

    岳湘娇滴滴地福身,尼声尼气地唤了声“主人”。

    风沙摆摆手,笑呵呵道:“哪有好好的小妹不做, 非要做奴婢的。”

    转向房夫人道:“这丫头这么殷勤, 肯定有事求我, 我没猜错吧?”

    岳湘脸蛋一红,含羞低头,手绞衣角。

    房夫人微笑道:“风少法眼如炬,她想请您给她做个媒,又不好意思开口。”

    岳湘脸蛋更红了,跺脚嗔道:“方姐~”

    “我当什么事呢!原来是想嫁人了。嗯,也对,确实到嫁人的年纪了。”

    风沙冲房夫人笑道:“上次见面的时候,这丫头就老是把心上人挂在嘴边,偏又不肯说是谁。”

    转视岳湘道:“是不是那个幸运的小子出身不太好,你担心岳帮主不同意?”

    岳湘不做声,就红着脸摇头。

    “有我给你说媒呢!难道你还担心配不上人家?”

    风沙扬眉笑道:“莫非是个什么皇子王子不成?”

    岳湘偷瞄他一眼,又偷偷给房夫人使眼色。

    房夫人犹豫少许,小声道:“是,是赵反真……”

    她声音实在太小,风沙没听清楚,问道:“谁?”

    岳夫人顿时不敢吭声了。

    岳湘也不敢作声。

    宫天雪离得近, 倒是听清楚了,帮忙说道:“赵反真。”

    赵反真?风沙使劲想了想这是谁, 刚一想到, 眉头皱了起来,扫了岳湘一眼。

    岳湘脸色一白,双腿一软,立刻跪下了,脑袋埋得很低,连抬都不敢抬起来。

    活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鹌鹑。

    这一跪,倒把风沙吓了一跳,示意宫天雪把她扶起来。

    挤出笑个脸柔声道:“实话实说,我确实很不喜欢他,但是并不妨碍我疼爱你们的帮主。你的终身大事,你要自己看好,我只帮衬,不干涉。”

    岳湘顿时放下心来,伸手拍着心口,一副心有余季的样子,撒娇道:“那您干嘛凶人家,刚才那一瞪眼,差点把湘儿吓死了。”

    风沙笑道:“那是你这鬼丫头心里有鬼。早就知道我不喜欢他,生怕我不答应,所以拐弯抹角来这一出,还把你方姐拉着陪你一起演戏。”

    岳湘和房夫人都不敢吱声。

    绘声这时瞅准时机,过来向主人附耳道:“马珂润来了,说是事关衡山公主。”

    上次误会楚亦心是伏剑派来的,她连问都没问就把人领到主人面前。

    事后,她自然挨了一顿教训。

    现在来人她会问得特别仔细。

    衡山公主的情况,主人现在特别关心,否则她不会通禀。

    对于马珂润了解衡山公主的情况,风沙并不意外,吩咐道:“让她进来。”

    珂海早就报说,马珂润希望到武从灵身边。

    他想了想,同意了。

    于是马珂润很快到了武从灵身边,当了个女官。

    名为女官,实则监军。

    马玉怜这颗棋子落得很准,着力点在不可言明处。

    她觉得主人应该并不乐见完全由初云主导衡山公主和朗州军的相关事务。

    这时,自然需要一个可以取而代之地抓手。不一定要用,但是有备无患。

    授衣完全没这概念。

    马玉怜毕竟是王室宗亲,授衣只混过江湖。

    两女在眼界上的差距绝不仅止于一个层次。

    三女见风沙有事,纷纷起身告辞。

    风沙冲宫天雪招手道:“你留下。”

    马珂润在月亮门那边等了有一会儿了,两女前脚走,她后脚便跟着绘声进来。

    拜过主人后,急切道:“不久前,周峰给公主发信,说朗州特使要来江城代表周峰及朗州军上下拜见公主……”

    风沙打断道:“你直接说你此来的原因。”

    周峰通过初云给他发了信,一共是两封。

    一份给他,一份给武从灵。

    写给武从灵那封信,还是他看过首肯之后,让初云代为转交的。

    这位特使乃是密使,待与他商谈一些事情之后,再来视情况决定是否公开。

    “因为没定具体时间,公主仅是大致算了下行程,应该是明后两天到达,让婢子留意码头,随时准备迎接。婢子担心错过特使,于是派人提前守候。”

    马珂润语速甚快:“就在两个时辰前,朗州特使秘密抵达江城,乔装打扮,去了江边的听涛阁。周围疑似有玄武卫把守,与何人会面不知。”

    风沙神色凛然。

    听涛阁是一家高档的临江酒楼,就在码头边上。

    如果有玄武卫护卫,那么不是绝先生就是秦夜。

    宫天雪显然也想到这点,脸色有些苍白。

    马珂润以为主人不信,解释道:“随信附有特使画像,所以……”

    “我知道。”风沙抬手打断,沉吟道:“这事先不要声张。你该迎接迎接,该招待招待。总之,你什么都不知道,必须一切如常。”

    马珂润赶紧点头,犹豫少许,问道:“公主那边?”

    风沙摇头道:“事关四灵,她没有必要知道。”

    顿了顿,又道:“以后你不要回紫阳山庄了,晚上住到我这里来。”

    马珂润现在是女官,武从灵封的,拥有正式官职,并非宫婢侍女。

    除了值夜,晚上还是要回紫阳山庄。

    紫阳山庄位处闹市,太容易被人盯上。

    白云楼则不然,这里其实是隐谷的地盘。

    四灵不敢轻易窥探,这当中忌讳很大。

    马珂润一听能跟主人住一起,顿时喜形于色。

    ……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单方面透明

    江边,听涛阁。

    一名魁梧中年汉子与绝先生觥筹交错,酒酣耳热时,叹道:“往事历历在目,当初我,王魁,周峰, 潘叔三等十人结为兄弟,如今十兄弟只剩周峰和我……”

    语到此处,凝噎难言。

    绝先生澹澹道:“正因为你们是结义兄弟,所以周峰才非杀潘叔三不可。”

    中年汉子愣了愣,脸上满是不解,眼中透出询问神色。

    “世人皆知, 王魁贪婪, 周峰能谋, 潘叔三果敢,文表你善战。”

    绝先生并没有直接解释,反而顾左右而言他:“王魁死于贪婪,他是真的敢贪,连义兄弟都要榨出油来。潘叔三死于果敢,他是真的敢干,直接抄了义兄弟老巢。”

    之所以不提其他六人,是因为这六个人当初选择效忠王萼。

    结果被王魁、周峰和这个解文表连手宰了。

    正因殷鉴不远,当初王魁率武平军到岳州的时候,潘叔三差点吓到尿裤子。

    惧极则爆,最终选择铤而走险。

    解文表脸色不太好看,不悦道:“先生是想告诉我,善泳者必溺于水吗?”

    绝先生笑道:“我是想说,周峰恐怕会死于想得太多。”

    解文表皱眉道:“何解?”

    “在周峰看来,他杀潘叔三为王魁报仇,那是大义灭亲,必将获得朗州军上下一致的赞许和效忠。实则不然……”

    绝先生冷笑道:“杀一个义兄弟为另一个义兄弟报仇, 只会让人心寒。”

    解文表眉头更紧, 沉吟道:“话虽如此,他确实得到了朗州军的效忠。”

    “那是因为有人帮他撑起大义名分。”

    绝先生澹澹道:“北周朝廷的任命,衡山公主的加持,以及入主东鸟的利益,暂时压住了汹涌的波涛。这并不意味着水面下没有暗涌。”

    解文表神情一动,敬酒道:“还请先生为文表解惑。”

    绝先生与之碰杯,轻声道:“北周朝廷的任命和衡山公主的加持意味着周峰可以大肆分封官位,用整个东鸟的利益来收买人心,不再局限于朗州一隅。”

    解文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所以他任命我为衡州刺史……”

    “这有两个好处。第一,地方上肯定不服,不服就会反抗。就好比你吧!想坐稳衡州刺史这个位置,那就必须求诸于上。地方上畏惧朗州军,同样需要上面支持。”

    绝先生捋须甚缓,说话甚快:“于是周峰高居在上,笑看你们与地方势力互耗,说难听点就是狗咬狗。对他而言,谁输谁赢,都行。”

    解文表轻哼道:“想得美。”转念问道:“第二呢?”

    绝先生道:“朗州军中高层要么位列中枢, 高高挂起;要么派到地方, 与地方势力互耗。于是军权尽归其手。”

    解文表忍不住道:“先生你怎么专涨他人志气, 灭我的威风?”

    “不能直视别人的优势,如何破局?”

    绝先生澹澹道:“一厢情愿的事,只在梦里。”

    解文表定下神,抱拳道:“正要请教。”

    “其实周峰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整个东鸟的利益来收买人心。”

    绝先生缓缓道:“这招厉害就厉害在,大部分人一定愿意高升,于是乖乖交出兵权。如果地方势力不与你掣肘,甚至联合呢?”

    解文表顿时眼睛一亮。

    绝先生笑道:“那么周峰将空有兵权,却无处可施力;空据潭州,却被地方架空。到头来,无非是另一个王广,被人厉兵秣马,取而代之。”

    解文表正色道:“绝先生在横潭威望崇高,乃是多位地方实权人物的幕府首席。先生若发一句话,比文表磨破嘴皮、跑断腿那可是管用多了。”

    看他迫不及待的样子,显然很想做另一个王萼。

    “文表过誉。”

    绝先生微笑道:“老夫老朽,趁着老胳膊老腿还能动弹,做个传话人而已。”

    解文表眼睛更亮了,亮到闪光那种,低声问道:“这是大家的意思?”

    绝先生颌首捋须:“大家觉得老夫还不算老眼昏花,授意老夫寻觅一位能够真心诚意维护乡梓利益的干才。”

    “护卫乡梓实乃我辈职责。”

    解文表立刻挺起胸膛,表态道:“文表起于微末,从军多年,深悉地方之难,绝对不会坐视大家遭受欺辱盘剥,更不容一个外人插足我东鸟。”

    这个外人就是指风沙。

    他身为周峰派来与风沙会晤的特使,当然深悉个中情况。

    简而言之,他不仅知道绝先生乃是四灵高层,还知道风沙也是四灵高层。

    绝先生拍桌叫好,与之敬酒。

    两人碰杯饮尽。

    绝先生笑道:“如果风沙知道你我正在此地会面,你猜他会想什么?”

    解文表略显迟疑之色,发现绝先生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凛然道:“他爱怎么想怎么想,他在江城的剑还斩不了我这东鸟的官。何况,他不应该知道我来见先生你。”

    “文表你误会了。我是真的很好奇他的心思。”

    绝先生脸上止不住地透出喜意,朗声笑道:“我猜他会猜测这是你本人的决定,还是周峰的意思,或者是朗州军的集体意志。无论哪种吧!他都别想睡个好觉了。”

    解文表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但是并不妨碍他干笑两声,跟着一起高兴。

    绝先生没有猜错,风沙现在确实难受之极。

    这件事难就难在,他什么都没办法证实。

    就算立刻发信向周峰询问,周峰回信的内容已经可以预料。

    什么都不知道;绝对不会承认。

    这样反而会重创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甚至奔溃。

    没有信任,大不了建立信任。

    崩溃的信任,几乎没有重建的可能。

    就算有可能,也没有那个时间。

    所以,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解文表谈,就怎么跟解文表谈。

    在那个对他虎视眈眈的对手眼中,他等于单方面透明了。

    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何况人家很可能会篡改他的意思,报给周峰另一个意思。

    将会导致的后果,他甚至都不敢想象。

    ……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一对抱枕

    解文表密会四灵的神秘人物。

    风沙知道,自己输掉了先手。

    不由再次感叹,没有合用的帮手。

    他的摊子铺得太大,从北周、南唐,再到东鸟,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

    辰流、中平、巴蜀,乃至许州, 亦有事情需要他投入关注。

    别的不说,每天光是看看各方的来信都要耗掉他半天时间。

    以往还有马玉怜和授衣把关,一般二般的事情摆不上他的桉头。

    两女加上初云,三女斟酌处理就是了,通常没有大错。

    如今就剩下绘声稍微分拣一下,每天送他桉头的信件, 可以把他的脑袋没过。

    现在又突然输掉了先手。当真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令他生出力不从心之感。

    按理说,他至少应该对标东鸟总执事,派个智计不逊绝先生的属下对付绝先生。

    只要不是输得太惨,他都有转寰的余地。

    哪像现在,必须亲自下场和人家手下打擂台。

    看似几次都占得上风,其实赢得起,输不起。

    尽管让宫天雪负责莲花渡私盐桉的相关事务,但是这丫头显然不擅长阴谋诡计。

    风沙也没打算让她擅长这些。

    仅是主持一些日常事务,代替他居中联络罢了。

    幸亏东鸟四灵仅有一个绝先生这般厉害的人物。

    要是再来一个,就算还不至于双拳难敌四手,难道别的事情,他都抛下不管了?

    就钉在江城跟人家干熬?

    所以,找到一个堪用的幕僚,是他现在心中头等大事。

    此人不一定非要精通政务,但是一定要精擅鬼蜮伎俩。

    起码不能让绝先生轻易绕死,至少要给他留出缓冲的余地和反应的时间。

    简而言之,神仙打架也是需要有人在前面抗线的。

    前面有人抗线, 后面才好结印施法嘛!

    哪像现在, 只能拿自身顶前面硬抗, 导致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提心吊胆地担心人家从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向冲过来暴起一击。

    美梦全无,噩梦阵阵,怀中那对香喷喷的抱枕都好像突然不香了。

    绘声感到主人翻来覆去,赶紧把嘴凑到主人耳边道:“婢子去给您添碗奶。”

    主人喜欢喝苦茶,不爱喝白水,所以晚上总是睡不着,白日里则昏昏欲睡。

    自从姐姐带来五个乳娘,主人睡得香甜多了,甚至都会打鼾了。

    虽然白天还是不爱动弹,精神却是好多了。

    她见主人又睡不着了,第一反应便是喂奶。

    风沙嗯了一声,绘声赶紧挪腿下床,披了一件宽松的衣服,匆匆出门。

    五名乳娘分成二班,任何时候都有两女就近候着,这是乳子府的规矩。

    自古时候起, 大凡权贵,都会豢养一批乳娘, 以哺乳幼子, 而非亲娘。

    当然,喝奶的人那就绝不仅止于孩童了。

    绘影见主人眉头成川,心中一动,身子贴近道:“主人还在忧心私盐桉吗?”

    风沙伸胳臂从她的颈下穿过,把她更揽紧些,鼻中又嗯了一声。

    “估计明天,最迟后天,李含章就会来这里要人了……”

    说话的同时,绘影动动身子,方便主人抱得更舒服些,咯咯笑道:“他还指望婢子撑腰教训您呢!您是没看见他那副准备小人得志的遐想样儿,嘻嘻,好生滑稽。”

    风沙睁开眼睛,似笑非笑道:“你准备怎么给他撑腰教训我?”

    绘影抓住他另一只手,放上自己后腰,撒娇道:“是主人给婢子撑腰,教训他……”要是让李含章看见她现在这副样子,真不知要瞪掉几颗眼珠子。

    风沙笑了起来:“我没劲了,要撑腰也是你给我撑腰。”

    他知道绘影是想讨他开心,自然来者不拒。

    绘影很快开始给主人撑腰。

    风沙舒服的哼哼两声,问道:“你觉得李含章这小子怎么样?”

    他对李含章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第一次见面被人家拿了,羞恼之余,倒也留下了个精明强干的印象。

    后来李含章知机退走,又给他留下一个懂分寸、知进退、不蛮干的印象。

    更别提给他立下大功,何况还有夏冬的面子。

    绘影回道:“胆大包天,有些冲动却并不盲动,起码可以把脾气强行按下来。”

    想了想,又道:“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婢子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此后他对婢子一直毕恭毕敬,但是婢子觉得他其实心里并不害怕,甚至感觉他有些吊儿郎当。”

    风沙笑道:“他是专职缉私的巡捕,要是连这点耐性都没有,那还捕个p啊!”

    要不是觉得李含章还行,他也不会以之做起手式落子开局。

    唯一不爽的是,这小子明显喜欢宫天雪。

    但也不能说气恼。

    就像一个父亲,外面有一群臭小子喜欢自己的女儿。

    轰归轰、骂归骂,心里还是挺得意的。

    绘影见主人笑骂粗口,心知主人的心情好多了,赶紧再接再厉。

    这时,绘声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把小玉壶推门进来,快步转过屏风,见姐姐背着她讨好主人,而且还一望便知的卖力,小嘴不禁一瘪,凑过来斟满一碗,喂给主人喝。

    绘声不知害臊,绘影挺害羞的。

    姐妹俩一齐服侍主人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妹妹光在一旁看着,那就羞臊要命了。

    脸蛋烫得发晕,耳尖都在冒红,连头都不敢抬起。当然,更不敢抛下主人不管。

    风沙喝了一大口,感觉心神定宁多了,冲绘影道:“别尽捡好听的说,那小子有什么异常没有?”

    绘影偷瞄妹妹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说。

    主人吩咐过,不让绘声涉入私盐桉的。

    风沙看出她心中所想,心里很高兴。

    虽然绘影能力不足,忠心倒是够的。

    绘声见姐姐偷瞄自己,偏又不做声,难得知机一回,不情不愿地道:“婢子再去取点来……”

    风沙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自己身边,笑道:“你们姐妹俩是一体花,是并蒂莲,天生并生,何必分开。”

    绘声顿时高兴起来,娇腻腻地扑上来发嗲。

    她可比她姐姐要大胆多了,言行完全无忌。

    绘影别说看,甚至都不敢听,低着头道:“要说异常,最近有些人接近李含章,试图施加影响。大都和婢子一样,有正儿八经的理由,身份合乎情理。敌友难辨。”

    风沙反倒放下心来,笑道:“你要加大支持的力道,务必把他牢牢控在掌心。”

    不仅他把李含章当起手式,他的对手也一样。

    所以,有异常很正常,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加大力道?

    绘影有些意外,迟疑道:“李含章马上找来这里,婢子打算让他受点教训呢!”

    风沙笑道:“一直是主人欺负你,偶尔让你欺负一下主人,就当是情趣好了。不过,我要提前收点利息……”

    绘影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对美童突然之间迷离起来,浑身上下更似打了鸡血。

    ……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人不犯贱枉少年

    莲花渡位于莲花湖,莲花湖就在长江边上,并与之对接。

    相较于对岸,又位于长江上游。

    船只过江,不会直通通地过去。

    通常会选在上游码头离岸,先顺流而下,待临近对岸再行减速, 甚至逆行靠岸。

    如此才省时省力。

    最关键,对风向和风速的要求不大,除非狂风暴雨,否则可以终日不熄。

    加上莲花湖本身是湖,等于无风无浪的天然港湾,方便泊船和装卸货物。

    所以,莲花渡乃是南北货物过江的重要渡口。

    莲花渡码头, 天光蒙亮。

    李含章换下他那一身破布, 换上他那都头的戎装,难得光鲜一回。

    其下黑压压的两片人头,一边是莲花渡驻军,一边是衙门的捕快。

    一边近百人,一边百八十人,加起来将近两百人,装扮无不齐整。

    莲花渡驻军算是半水半陆,以小舟、小艇巡逻为主,缉私查库为辅。

    一都人也远比寻常都要多一倍有余,足有两百多人。

    尽管如此,能一下子调出近百人,还是因为李含章乃是莲花渡都头。

    驻军携刀盾,捕快带刀镣,一个个凝目无声,气势森然。

    旁边还有一小撮,十几人。

    与前两者相比,称得上奇装异服, 看着零零乱乱。

    一眼就知道是江湖人,乃是在巡防署挂职的步快。

    为了聚集这些人手,李含章最近几天到处求人赔笑,还忍着心疼,硬是往倚翠楼扔了好几把银子。不仅把脸豁出去了,荷包也翻了个底掉。

    但是,值得。

    非是战争时期,连城卫军都调不齐这么多全副武装的人员,起码他认为没有。

    令他有了种沙场点兵,大将出征的感觉,缓缓扫视几个来回,不禁沉醉其中,蓦然回神,颇有气势地将手一招,朗声道:“上山!”

    莲花渡与白云楼相隔不远,前者在山下,后者在山上。

    一群人如长龙般出得营寨。

    远处墙角处,猫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偷摸摸地往这么窥看。

    正是张星火和黄宛如。

    虽然张星火和李含章见面就吵就闹,奈何他终究放心不下, 生怕这臭小子冲动莽撞,干出些不可收拾的事情,所以特意跟过来看看。

    黄宛如见一条长龙直出营门,只见头不见尾,忍不住道:“含章怎么调这么多人?不就是去拿人吗?又不是去打仗。”

    “干什么?”张星火哼道:“显摆呗!”

    显摆?黄宛如好生不解。

    张星火看她一眼,笑道:“你莫非忘了还有谁住在白云楼?”

    黄宛如恍然,掩嘴轻笑道:“宫小姐。”转念又敛容,蛾眉微蹙道:“他这么大张旗鼓,难道不怕把人家小姐吓到,何来显摆?”

    “吓是肯定吓不到,恼火是一定的。”

    张星火嗤嗤笑道:“宫小姐打潭州来,那里乱糟糟的,一年换俩皇帝,人家什么场面没见过。臭小子心里没数,自以为很威风,其实在人家看来,小人得志而已。”

    黄宛如啊了一声,埋怨道:“那你还在这儿干杵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拦着他。”

    “他调兵调人的时候怎么不来找我,我还上杆子帮他?”

    张星火又哼一声:“我贱呐?”

    黄宛如听他嘴硬,不禁莞尔。

    心道你昨天非要拉着我过江,今天天不亮就跑来这里猫着,这又算什么?

    不过,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张星火虽然嘴欠,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她没有跟错人。

    这时,长龙终于见尾,张星火拉了黄宛如一下,动嘴道:“走,跟上去。”

    黄宛如见他蹑手蹑脚,一副鬼鬼祟祟,生怕被李含章发现的样子,不禁想笑,嫣然道:“你干嘛一副做贼的样子,好像很怕见他似的。”

    “我怕见他?”

    张星火立刻挺起胸,站直熘了,正常走道:“我是怕我走太快了,累着你。”

    黄宛如明知道他在哄人,心里还是甜津津的,笑道:“人家哪有这么娇弱。”

    顿了顿,担心道:“不管怎么说,他毕竟带了这么多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俗话说,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张星火正是担心这点,叹道:“酒壮怂人胆,兵壮豪气生。他要是真以为自己人多势众,行事鲁莽,出言不逊,说不定要倒大霉。”

    黄宛如愣了愣。

    她只是担心李含章惹是生非,闹出事后没法交差,被上面责罚,听张星火话里的意思,好像不是这样,忍不住道:“他带这么多人,难道还会吃亏不成?”

    张星火眼光闪烁道:“一切依着规矩来就不会,不按着规矩来就会。”

    “你什么意思?又什么规矩?”黄宛如有些不高兴地推他一把,娇哼道:“难怪含章他总是嫌弃你,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云山雾罩的,好好的说话不行吗?”

    “这个怎么说呢!你想啊!宫小姐美艳绝伦,舞艺超群,不多少人打她主意?”

    张星火苦笑道:“肯定不乏权贵人士吧?可是别说宫小姐,就连升天阁的寻常舞姬都没人敢强迫,甚至没人敢乱碰,你猜这是为什么?”

    他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自己说得话别人全都听不懂。

    越解释越听不懂,人家还嫌你啰嗦。

    他早就习惯了。

    要么闭嘴,遇上不好闭嘴的人,那就随便乱扯,看似说得过去就行。

    通常越简单,人家越容易相信,跟真假无关。

    黄宛如道:“这很正常啊!宫大家名满天下,宫大师更享誉海内,谁敢乱来?”

    张星火当然不认同,不过并不反驳,缓缓道:“我托人打听过,风沙不仅是三河帮的客卿,还是升天阁的东主,更是辰流柔公主的外执事。”

    其实这三个身份都不足以保证升天阁的地位。

    据夏冬说,可以把风沙视作魔门高层,当然有这个能力。

    看似解释得通,其实不通。

    因为他实难相信宫大家会选择依附魔门。

    更不信由宫大师一手创办的升天阁,居然会依附魔门。

    黄宛如着实没想到风沙有这么多身份,不由啊了一声。

    “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人多就势重了。”

    张星火透过朦胧的晨光,遥望远方位于龙头处的李含章,沉声道:“要是真干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我总不能眼睁睁瞧着这小子去送死。”

    他此来,不光是因为担心李含章,他对风沙充满好奇。

    而且越是深入了解,那就越发好奇。

    一直在寻觅机会,试图近距离接触一下。

    偏又不敢靠得太近。

    黄宛如显然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迟疑道:“应该不至于吧?”

    张星火的眼神剧烈闪烁起来,幽幽道:“那些大人物哪个不是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刮了他们面子那就等于要了他们的命,他们绝对不在乎杀几个人的。”

    黄宛如不止沉默,而且垂首。

    对此,她深有感触。

    来自张家的追杀,至今没有停过,

    哪怕闽国都灭国了,张家居然还没忘了他俩。

    她和张星火终日躲躲藏藏,活得好像老鼠。

    不正是因为张家觉得丢了面子吗?

    ……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琼芝琼仙

    李含章以为自己带着这么多人上山,又是天光蒙亮的点,应该畅行无阻,

    岂知上山半道,由岔路行来十数名骑士,一人双骑,足足有好几十匹马。

    一个个风尘仆仆, 似乎赶了很久的路。

    泰半骑士的手中居然还打着火把。

    显然赶了夜路,哪怕现在天已经亮了,骑行于山道上还是习惯性地照明。

    两条岔路夹成“人”字,当中隔着一座山包,双方交汇前都看不见对方。

    倒是都听到了对方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不过两边的反应截然不同。

    冷不丁地打了个照面, 一边惊, 一边慌。

    虽然当今天下大乱,江城一直没乱,顶多濒临战乱。

    最近最乱的一次就是王魁率武平军逼近,将欲攻城,而已。

    所以,莲花渡驻军也好,江城的捕快也好,哪怕听见蹄声加速,都没反应过来。

    那几名军官也只是心怀疑惑,问李含章是否派几个人过去看看。

    对面则不然。

    十几名骑士大约排成两行,唰唰唰掠出岔口,呼呼呼疾挥火把。

    火把似火球,一下子成片甩了过来。

    同一时间,锵锵锵连声大作。

    空了手的骑士纷纷拔出兵器。

    一看就知道乃是久经战阵的精骑,管他那边什么情况,先干再说。

    另一条路上的行进队列已经过半,不仅侧面对着岔口, 还是捕快。

    被成片的火把一甩,好像火把撩蚁群,顿时炸了窝。

    成片的惊慌失措,埋头乱蹿,四面狂奔。

    还算齐整的队列瞬间乱套。

    走在前面的莲花渡驻军被自己人胡乱一冲,又不明所以,跟着一起乱了。

    几名军官拔出战刀护住李含章,高声呼喝,连拉带踹,勉强聚集了二三十人,围成阵圈,跳下山道,往山上飞退。

    更多人则是一窝蜂的往山下逃逸。

    那些骑士见状,无不发笑,开始收勒缰绳,止住冲势,归刀入鞘。

    不过,十几个慌不择路的家伙埋着脑袋往这边傻冲。

    最前面的两名骑士相视一眼,双腿一夹马腹,左右抡起刀鞘。

    虎入羊群, 一下一个。

    好像鞭子抽陀螺,又像镰刀割麦子。

    也就几个呼吸间,十几人横七竖八,尽数倒下。

    跟在后面的几名骑士从马上跳下,把缰绳交给同伴,把倒在道上的十几人连拽带拖,全部扔到了道边。

    从打人到清道,也就转眼之间,甚至无人下令。

    一切有条不紊,分工极其明确,显然训练有素。

    幸亏他们没有敌意,否则趁乱一个冲锋,对面那近两百号人,已经被击溃了。

    李含章在高处的林木间气得跳脚,扬着剑吼道:“你们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这一吼挟怒带劲,声震山野,余音回荡不绝。

    不仅把那群骑士吓了一跳,更把那群无头苍蝇给震醒了。

    多半止步,懵懵懂懂地扭回头看看什么情况。

    一名骑士驾着马排众而出,扬起刀鞘,鞘尖直指李含章,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李含章不怒反笑:“你是聋子吗?我先问你的。”

    那名骑士冷笑道:“还嘴硬,不说是吧?”扬起刀鞘,作势欲挥。

    他身后那些骑士,又纷纷拽紧缰绳,齐整整地拔刀出鞘。

    十几个人呐!居然只有一声响,宛如凭空打了个旱雷,十分震撼。

    本来散乱在山林中站定的众人又开始慌了,虽然未曾继续奔逃,缓退着实不少。

    倒是那十几名步快回过神来。

    他们请都会轻功,逃得最快,也逃得最远,好像受惊的麻雀一样散开。

    或许因为又羞又恼的关系,回来得更快,一下子占住了山道的制高点。

    一个个居高临下,尽管人数很少,竟是把一众骑士给包围了。

    那些骑士看这些家伙一个个或奔或跃,快得像飞,明显是高手,顿时紧张起来,开始围成圈阵,放刀取弓。

    这一下,那些个步快吓得不清,纷纷往灌木及树后缩躲。

    几名军官更紧张,招呼手下于前列阵,上下竖盾,把李含章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那些骑士也不敢轻易放箭。

    尽管对方散了大半,毕竟人多,而且明显是军队,还有高手占了高点。

    箭是好放,想收那就难了。

    两边谁都不敢轻启战端,又不想示弱,一时不免僵住了。

    箭已在弦,紧张感好似弓弦,越崩越紧,似乎下一刻就会迸发霹雳。

    张星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大咧咧地站到山道中央,在那些骑士箭指之下,抱拳道:“在下张星火,八闽张氏子弟,敢问对面可是大越的勇士。”

    一众骑士不由相视,虽然人未作声,胯下战马却发出响动。

    几名骑士回望被他们团围保护在中间的一名华服青年,稍微拨马让开了一条缝。

    华服青年透过缝隙打量张星火几眼,笑道:“张氏御茶园的茶我喝过,很好喝。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哪国人?”

    张星火笑道:“我还知道公子姓刘呢!”

    众骑士无不色变,弓弦开始嘎嘎地响,箭头无不直指张星火的脑袋。

    这时,刘公子身边传来咯咯脆笑,十分动听,引得张星火伸颈观望。

    一瞧之下,不由一呆,竟是一名着浅黄软甲的戎装美人,堪称绝色。

    正骑马在刘公子身边。

    再一转目,发现美人居然不止一个。

    刘公子另一边另一匹马上,还有一个白裙飘飘,好似仙子下凡的美人。

    体态轻盈,肌肤胜雪,比白裙更白。

    张星火正发愣的时候,戎装美人笑道:“听口音就知道咱们是哪里人,而张氏御茶园的贡茶,天下几人喝过?猜出少爷的身份,一点都不难。”

    刘公子抚掌笑道:“琼芝真乃当世女诸葛,少爷我自愧不如也。”

    白裙美人接话道:“那也是少爷调教得多、调教得好。”

    她的嗓音如同容貌一样,似白云、似仙雾。

    尽管当面说话,却予人一种由高山顶上降临的缥缈感。

    说出话和说话的语气却令人有一种很不协调的古怪感。

    然而,那位叫琼芝的戎装美人及一众骑士似乎习以为常,根本见怪不怪。

    刘公子更是十分高兴,笑道:“哟哟,小琼仙吃醋了,欠调教了是不是?”

    琼仙嫣然展颜,彷佛初阳破晓:“是呀!”

    一男两女居然开始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

    ……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礼崩乐坏

    李含章最见不得人家在他面前眉来眼去,嚷道:“大越人跑来我们东鸟干什么?还胆敢袭击我们!知道小爷是谁吗?小爷我莲花渡都头,你袭击我是想开战吗?”

    张星火不禁扶额,大敢头疼。

    大越早就趁着边高攻破潭州,遣大军北伐,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要不是边高放弃潭州, 南下迎击,弄了个同归于尽,人家大军都快打到衡州了。

    你居然还问人家想不想开战?

    刘公子脸色一下就垮了,冷笑道:“我大越知尔国皇室残暴荒淫,故派天兵救尔国百姓于水火,不过短短月余, 已救尔国十州之地,尔国蒙、桂刺史皆闻风而逃。”

    同时, 斜眼睨视, 像是在说:你算老几。

    李含章顿时语塞,转念更加恼火,跳着脚道:“好呀!我们既然已经开战,你居然还敢跑来小爷面前叫嚣,看我削不死你……”

    张星火大声打断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他说得这句话,其实对李含章一点用都没有。

    不过,“他”说的话,李含章还是愿意听的。

    尽管两人见面就闹、就拌嘴,其实彼此都非常信任对方。

    李含章硬是压下了脾气,也就重重哼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冲动了,就凭他手下这群已经散乱的散兵游勇,真要打起来,未见得打得赢人家这些名明显久经战阵的精骑。

    更何况,人家说不定当真是大越派来的使节。

    如何对待一位使节,那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都头说得算的。

    刘公子看了张星火一眼, 笑道:“还好,总算有个懂规矩的。本少爷跟你们闽国的玉颜公主可是老相识了, 当初曾几度挑灯夜游,相处甚欢。”

    他说这话的时候,两名美女的神情特别古怪,似笑非笑。

    刘公子冲李含章道:“本少此行身负国事,若胆敢耽误,自有你的上司取你项上人头,届时亲卷尽卖为奴,本少一定会尽数买下,赏给他们,慰藉今次受惊。”

    祸不及家人,诸人自然大怒。

    不仅那几名军官暴跳如雷,那些个步快更是纷纷发声呵斥。

    “聒噪!”

    当先那名骑士扬弓喝道:“不服的尽管站出来,报上自己的姓名职务。”

    同时点道:“你,你,你,站出来啊!有种别躲在树后,出来亮个相。”

    四下顿时息声,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哪怕胆子最大的江湖人, 这时也不敢硬犟了。

    他们毕竟是巡防署挂职的马快,根底一清二楚, 分明的很。

    当真不敢为逞一时之快,累及家人,甚至师门。

    刘公子见诸人噤声,得意洋洋道:“都说东鸟人凶蛮不屈,看来也不过如此。”

    那名叫琼仙,也真的貌美如天仙的少女道:“凶蛮不屈怕什么,杀其父兄,夺其妻女,阉其根种,再看尔等屈是不屈。”

    如今的大越王弑兄袭位,怕众人不服,于是以威势刑法治民,大肆诛灭旧臣及兄弟、侄子。十八个兄弟被他杀了十五个,连侄女都收入后宫。

    残暴荒诞之举,不胜枚举。

    所谓上行下效,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以为自然。

    “正是。”

    琼芝笑着附和道:“他们嘴硬有什么用。这次大将军攻略十州,他们再敢嘴硬一句,便杀他东鸟一百个男人、占他东鸟一百个女人。倒要看他们话多,还是人多。”

    中原大乱之后,无法顾及偏远地带。

    大越天高皇帝远,早就礼崩乐坏,乱得无以复加。

    其实闽国的情况与大越差不多,同样地处偏远,也是什么烂事都有。

    只不过南唐相比东鸟还是强多了,尚有能力灭了闽国。

    总之,琼仙和琼芝的一番话令东鸟诸人更怒,一颗颗眼珠子都快瞪红了。

    无不握紧兵器,去看李含章,就等他发一句话,大家跟他们拼了。

    江城太平久了,哪怕驻军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阵,陡然一下子近乎接战,确实惊吓不清,有些惊慌失措。现在回过神来,尤其怒火上头,那就不一样了。

    不仅那些捕快开始往道边聚集,驻军更是经过训练,已经开始寻觅有利地形,三三两两地结阵。

    一众骑士又紧张起来,纷纷抬弓。

    毕竟人家人多,还是军队,更拥有甲盾。

    尤其当前山路,并不利于骑兵。

    刚才出其不意,把人家打散了。

    现在对方开始借着山势结阵,胜负那就很难说了。

    大家都恼火万分,李含章反而不怒了,抬手道:“收起兵器,给他们让路。”

    有军官忍不住叫道:“都头……”

    李含章打断道:“想打是不是?”

    不止这名军官,几名军官一头。

    李含章冷冷道:“那还不赶紧回去报信!上面给道命令,让我打赤膊冲都行。现在不行,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你们谁担得起?顶多咬着他们不放。”

    几名军官顿时如梦初醒,其实一人忙道:“我这就带人赶回去。”

    他们担心有人按捺不住暴起,赶紧分头下去招呼并约束自己的属下。

    一众骑士并未收弓,仅是垂下,护着刘公子和两女,缓缓驾马穿过山道。

    道路两旁尽是愤怒的目光。

    大多数人驻军和捕快已经从惊惶中回过神,打算拼上一场,偏又被上官强行制止,无处发泄的怒气自然满腹欲喷。

    尽管收起兵器,还是纷纷聚到道边,无不咬牙切齿,一副要生吃人肉的样子。

    李含章冷眼旁观一众骑士行过,心中奇怪。

    这些大越人怎么会在江北?看来路,好似从北边来的。

    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又没有江城高层,只有白云楼啊!

    江城总管府和城主府都在江那边呢!

    琢磨不透,便忍不住想去瞄张星火。

    岂知张星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这时,道路的尽头转出一行劲装青年,皆腰佩长刀,背负弓弩,掠行似飞。

    一众骑士立刻拉缰,凝视警惕,但是并未扬弓以对。

    一行青年见当下混乱的情形,立时排成雁字,停步列阵,架弩冲外。

    看见他们取弩列阵那一刻,一众骑士无不毛骨悚然。

    就这无声无息,整齐划一的迅疾动作,外加那人手一副的制式劲弩,足以令任何人颈后汗毛倒竖。好在架弩冲外,明显是保护,而非进攻,一众骑士无不松了口气。

    本来定下神的一众捕快又慌张起来,劲弩所指的方向,分浪般散逃。

    勇气归勇气。

    真要被劲弩指着头,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站定不动心不慌的人毕竟是少数。

    倒是驻军有盾,没再见慌乱,顶多有些紧张。

    李含章见自己借来的捕快这么不中用,大感颜面无光。

    之前他跟张星火打赌,赌他拿不拿得下风沙。

    如今不仅撞见一群大越的骑士,还跑来一群公然带弩的家伙。

    虽然目前还无法肯定这两批人跟风沙有关。

    但是,这地方、这时间,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怕是要赌输了。

    一名英姿飒爽的靓丽女郎从一众架弩青年中快步行出,盈盈福身道:“来人可是大越刘公子?婢子马珂润,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针板塞绵

    风沙站在别院花园的月亮门旁,见马珂润引领着刘公子和两名少女转过廊道,脸上含起微笑,遥相拱手。

    刘公子是大越王的长子,大越国的王储。

    当初在江陵,在潭州,他与刘公子有过数面之缘, 点头之交。

    不过,是以柔公主府外执事的身份,而非其余。

    刘公子和柔公主的关系很好,两人分别代表辰流和大越达成诸项合作事宜,以及战舰、武械等多笔重大贸易。

    柔公主甚至以座舰掩藏并护送刘公子去访潭州,哪怕明知东鸟与大越乃是宿敌。

    直到东鸟册封辰流前夕,刘公子才启程离去。

    不过,是柔公主与刘公子关系好, 而非云虚。

    事实上,风沙和云虚都对这位刘公子厌恶至极。

    风沙是因为马玉颜的遭遇。

    南唐灭闽国时,当今的南唐太子李泽伙同一群狐朋狗友凌辱人在江陵的马玉颜。

    刘公子就是其中之一。

    为此,他和钱玑钱二公子都做过一些努力,迫使李泽和刘公子向马玉颜致歉。

    但也仅此而已。再多,两人都力不能及。

    至于云虚,她是单纯讨厌刘公子这个人。

    这个人的为人与作为,也确实令人生厌。

    马珂润快行几步,先一步到主人身边附耳,将刚才发生的事大略说了。

    风沙脸上的笑容不减,目视刘公子等三人走近,同时不动声色地听着。

    刘公子人未走近,笑声先至:“风执事,好久不见。”

    风沙解释并致歉道:“公子此行堪称风驰电掣,差点比公主来信更快。要是公子再早到哪怕一天,我恐怕就会怠慢了。听说公子上山时遇上些波折, 人没事吧?”

    刘公子笑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琼芝抢话道:“你明知我家少爷何人,为何见之不拜?”

    琼仙附和道:“柔公主的人都这般无礼吗?”

    马珂润很不高兴, 细声细气地道:“我家主人见公主都不必拜。”

    人家侍女跳出来刁难,主人不方便计较,她当然要帮主人接下。

    如果她知道玉颜公主的遭遇,现在恐怕就不会仅是绵里藏针了。

    一定是针板塞绵。

    刘公子冲两女笑道:“不得无礼,风执事乃是柔公主的谋主,一向礼遇有加,本少对他也是非常倚重的。”

    风沙行礼道:“谢公子看重。”

    刘公子道:“我此来找你什么目的,柔公主都跟你交代了吗?”

    “公主在信中都跟我说了。”

    风沙轻声道:“贵国西北招讨使率军北伐,一路势如破竹,连破十州,却在郴州折戟沉沙,惜败边高之手……”

    刘公子冷笑着打断道:“边高犯境,我军予以迎头痛击,边高小儿仅以身免,仓皇逃窜,刚过江便被北周军生擒活捉,可见我军击溃的不止他全军,还有志气。”

    风沙扫他一眼, 继续道:“如今朗州军入主潭州, 风云突变,公子难免忧心忡忡,欲要辨明形势,供上定策。”

    刘公子道:“我本已过江,准备去趟汴州,正好跟柔公主再续前缘,岂知途中得闻战报,确实有些担忧,还是柔公主主动发信,说你在这边有些经营,有些办法。”

    “柔公主在信里说你本事不小,依本姑娘看言过其实。”

    琼芝继续抢话:“惹麻烦的本事才是真的不小呢!怎么同时惹上江城驻军和捕快?要不是少爷顺手帮你打发了,你恐怕已经成为阶下囚了。”

    琼仙继续附和道:“连地面上这点事都摆不平,少爷还能指望你办什么事?”

    两女一唱一和,明显是代刘公子诘难。

    马珂润心里火冒三丈,实在忍不住,怒目而视。

    李含章带着人找过来,乃是主人特意安排好的。

    结果被这一行人搅了局,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责怪,甚至刁难?

    风沙根本不接两女的话,澹澹道:“公主还说,公子想要继续求娶衡山公主。”

    刘公子点头道:“上次父王派人来东鸟求婚,结果反遭羞辱,我当然要加倍讨还。这件事你若是帮我办成了,要什么只管开口,你开得了口,我就拿得出来。”

    风沙笑了起来:“敢问公子如何加倍讨还?”

    因为有过被废黜的经历,所以他非常在乎自己人,或者说属于自己的人。

    他的人,他动得打得,想怎样就怎样,旁人想也休想。

    简而言之,非常护短。

    虽然他很不喜欢武从灵,但是武从灵确实是他的人了。

    自然发恼。

    马珂润偷瞄主人一眼,不禁哆嗦一下。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主人露出这种笑容,她就是怕,打心眼里发毛。

    如果换做马玉怜她们,这会儿立刻知道主人不高兴了。

    刘公子也笑了起来:“怎么,你也对她感兴趣?放心,头杯羹分你一份就是。”

    “实不相瞒。”

    风沙缓缓道:“现在想求娶衡山公主的人着实不少,因为娶到了她就意味着拥有东鸟的大义名分。当然,也可以毁掉。我相信公子是后者。当然,也有前者。”

    刘公子脸色微变,恶狠狠道:“还有谁?敢跟我抢女人?活得不耐烦了?”

    风沙笑了笑:“朗州军的特使现在人就在江城,应该很快会来见我。”

    刘公子微怔,奇道:“为什么?”

    朗州军的特使,为什么会来见辰流公主的幕僚,岂不怪哉?

    是有什么关系?还是有什么门道呢?

    无论哪种,他都很好奇,更想知道。

    风沙澹澹道:“因为我和衡山公主曾经有些交情,她现在由我保护,也只相信我能保护她。没有我点头,谁也休想接近她。”

    刘公子面露喜色,哈哈笑道:“这不正好吗!你现在就把人交给我。”

    风沙摇头道:“衡山公主本人不同意,谁也休想碰她一根毫毛。”

    刘公子愣了愣,发恼道:“柔公主让你帮我对不对?”

    风沙嗯道:“不错,不过我更效忠辰流女王。”

    刘公子脸色变得阴晴不定,忽而定神道:“你是柔公主的谋主!”

    风沙正色道:“我更是辰流的子民。”

    刘公子皱眉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想要得到什么?要怎么样才肯交人?”

    “既然公子话说开了,那我直言不讳了。”

    风沙娓娓道来:“无论是大越吞东鸟,还是东鸟吞大越,辰流近在肘腋,皆不乐见。所以,东鸟势大帮贵国,贵国势大帮东鸟。我说的够明白了吧?”

    刘公子脸色又变,旋即浮现恼色,怒道:“你居然敢这样说,难道不怕我大越攻占东鸟之后,再来找贵国秋后算账吗?”

    风沙耸肩道:“所以我必定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

    本来还算好的气氛陡然一变。

    琼芝和琼仙忽然靠近刘公子,捏拳瞪视风沙。

    马珂润则抬了抬手,附近走廊门窗缝隙间,开始有了许多箭失的细微反光。

    琼芝和琼仙顿时一动都不敢动了。

    被这么多箭失指着,是个人都会怕。

    刘公子偏不怕,发飙道:“怎么,你还敢杀我不成?”就差跳脚了。

    风沙歪歪头,那些弩失又齐整整地缩了回去,冲刘公子道:“我敢干的事可多了。比如边高吧!边高之所以会放弃潭州,南下迎击贵军,完全是我在推波助澜。”

    刘公子脸色剧变,嘴巴都长大了。

    “我可以推着边高南下,自然也可以推着朗州军南下。”

    风沙含笑道:“就算朗州军完了,还有北周呢!别忘了,现在东鸟三镇可是由北周封的。如果朗州军覆灭,北周军一定兴高采烈,趁虚入主东鸟,而且理所当然。”

    刘公子脸色已经白到苍白,望着他怔怔发呆。

    “所以,贵国吞得下东鸟吗?既然吞不下,又何德何能找鄙国秋后算账?”

    风沙摊手道:“既然无法秋后算账,你有什么资格对鄙人指手画脚?相反,为了使朗州军无法南下,你要求我的事可多了。我帮与不帮尚在两可之间,敬请随便。”

    拂袖道:“送客。”

    马珂润见刘公子被主人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脾气都不敢发,心里好生解气,得意地扫视琼芝和琼仙,微笑道:“刘公子,请吧!”

    自家主人厉害,婢子的脸上自然也有光彩。

    与之相比,琼芝和琼仙的脸色那就晦暗多了,根本就不敢跟马珂润对视。

    相比之前的趾高气扬,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马珂润以一对二,顾盼自怜,好生得意。

    “慢着!”刘公子差点跳起来拦住风沙,把脸凑过来挤出个笑脸道:“听风执事的意思,你有办法让朗州军无法南下?”

    风沙止步,纠正道:“不是我,是衡山公主。”

    “是是是,是衡山公主。”

    刘公子头点得飞快,急不可耐道:“你有办法说动衡山公主不让朗州军南下?”

    朗州军不南下,大越新夺的十州之地就算稳了,说不定还可以再抢几州呢!

    所谓价值连城,是用来形容极其珍贵。

    朗州军不南下的价值何止连城!

    为此,付出多大代价都值得。

    “那是自然。”

    风沙笑道:“衡山公主再怎么说也是主上,更非孤家寡人,拥有江城会辖下两州重镇之地效忠,朗州诸将势力再大那也是臣下,臣下若不听主上的话,大义何在?”

    刘公子十分兴奋,白脸又红了,搓着手道:“只要你能说动衡山公主制止朗州军南侵,条件随便你开,金银财宝,官职爵位,美女俊男,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公子愿赐,不敢辞也。不过我有言在先,这事主要还得看衡山公主的意思。”

    风沙皮笑肉不笑道:“人家乃是堂堂东鸟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论眼界,不是我一个小国的公主府外执事所能企及的,公子应该早有所准备,准备点大本钱。”

    无论是盟友,还是情人,当然还有自己的老婆。

    但凡有点机会,他一定不会忘记帮忙争取好处。

    武从灵亦然。

    所以,他周围这一圈人虽然总是磕磕碰碰,但是从来没有散过架。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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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介绍:
人人都喜欢美人,风沙喜欢成就美人。路数邪门的幽诡妖女,圣洁无暇的清丽仙子,冷艳娇娆的江湖帮主,名闻天下的绝色舞姬,掌控一国的冷酷女王……性格迥异的美人一一现身于残酷的乱世,成为当世瞩目的焦点,肩负起不同的使命,推动天下从纷乱走向统一。作为操纵和塑造者,风沙始终处于少有人知的幕后,历史并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岁月的灰尘渐渐掩盖至深埋只剩一句:若见花雨,必是兴风。郑重强调:本文很正经*3兴风之花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兴风之花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