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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风落木     兴风之花雨txt下载     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循序渐进

    秦夜走后,风沙把马玉怜召来交代,让她去给秦夜做助手。

    马玉怜的目标只有两个,一在长远,一在近期。

    长远在了解(监视)秦夜,并通过其悉知东鸟四灵的一切动向。

    近期在借助秦夜助手的身份于东鸟四灵内部寻觅良才收为羽翼。

    其实都是长远目标,不过鉴于当前形势,招揽羽翼占住将要空下的位置更紧要。

    待马玉怜拥有了一定羽翼,再让秦夜任命她为玄武观风使特使,这才实而不虚。

    马玉怜一直低着头,不敢作声。

    她心里早有准备,主人绝不会把她放到可以帮衬玉颜公主的地方。

    然而尘埃落定,还是怅然自失。

    “你把马珂润安排在武从灵身边,这步棋很好。”

    风沙提点道:“有助于你在东鸟,尤其在江城站稳脚跟,进而助你在东鸟四灵,尤其在江城四灵站稳脚跟。接下来我准备去岳州一趟,替你打开那边的局面。”

    东鸟形势发展至今,形成两个中心。

    江城为政治中心,潭州为军事中心。

    江城本是经济中心。

    然而,江城会失去中立,江城与江州成为抵御南唐的前线。

    经济中心只能后移。

    上游的岳州比邻江陵、卡着洞庭湖口,是唯一选择。

    马玉怜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道:“主人是否还会去潭州一趟呢?”

    风沙看她一眼,心道你这丫头怎么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还要问我?皱眉道:“我去潭州干什么?就像周峰也不会跑来江城。”

    接下来他和朗州军方面都会把手伸往岳州。

    一定有合作有竞争,你进我退,我退你进,宛如拉锯。

    当一方彻底占据岳州,就拥有了优势,另一方必会强烈反应。

    所以,岳州不仅是两方的缓冲地,亦是分界线,轻易过不得。

    马玉怜一个激灵回过神,红着脸道:“婢子明白了。”

    岳州处于江城和潭州之间,相距两边都差不多远,是目前最合适的楚河汉界。

    对周峰和武从灵来说,无论在心理上还是在地理上,有这么个缓冲都能放心。

    主人亦然。

    风沙有些放心不下,让马玉怜具体讲给他听听。

    听完之后,还是比较满意的,开始就一些策略方向面授机宜。

    正说着,绘声进来禀报,附耳说张星火来了。

    风沙轻哼道:“让他进来。”

    马玉怜忙起身道:“婢子先行告退。”

    风沙压手道:“你留下。”却没说为什么。

    绘声将目无表情的张星火领进门,看了主人一眼,没有摆座,亦没有奉茶。

    “你小子厉害呀!居然敢拿人质要挟我。”

    风沙笑道:“莫非以为写封匿名信就真的匿名了。当我是傻子哄着玩儿呢?或者以为我杀个把人还需要什么狗屁证据?”

    李含章被放之后,刘公子安然回到白云楼别院,并未吃亏。

    但也一问三不知,因为是被药翻的,人醒了就在别院外面了。

    马珂润正在拼命的道歉,刘公子则火冒三丈要找他讨说法。

    他能说什么?只能躲着不见。

    张星火澹然自若地道:“怎么会是要挟呢?宛如她并未离开白云楼吧?”

    言外之意,他也有人质在风沙的手里,所以他不可能真的伤害刘公子。

    说是挟人质要挟,其实更像是一种耍赖,希望他的诉求能够得到重视。

    风沙笑了起来:“所以你现在还能见到我。”

    不得不说,这小子分寸拿捏得极准,恰好卡在放心和担心的分界点上。

    少一点无法引起他的重视,多一点则会令他暴怒。

    张星火道:“李含章安然无恙,我这不就回来了吗?随时听后风少差遣。”

    风沙笑了笑,示意绘声取座上茶,又转向张星火道:“并不是我差遣你。”

    伸手点了点马玉怜道:“是她差遣你。”

    他再看好张星火,也不会一下子就放到身边。

    需要循序渐进。

    虽然绝先生弃子认输,不再是明枪争锋,却是暗箭难防。

    秦夜这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马玉怜很容易被两人活活玩死。

    有张星火帮衬,起码给他留出了缓冲的空间。

    马玉怜啊了一声。

    这小子是张氏的逆子,张氏正在卖力追杀,并使动闽商会馆帮忙。

    对她而言这可是个非常烫手的烫手山芋。

    张星火脸色好看起来,毫不犹豫地冲马玉怜拜道:“张氏子弟张星火,愿向玉怜公主效犬马之劳。”

    当初正是玉怜公主拿黄宛如为要挟,强迫他去岳州解决王魁。

    事成后,玉怜公主不理闽商会馆高层的呱噪,硬是把黄宛如给放了。

    可见守信。

    玉怜公主毕竟是闽人的公主,听命于她,总比任凭外人差遣强多了。

    马玉怜忍不住哀求道:“主人……”

    张家在闽地势力很大,真要是得罪狠了,连玉颜公主都承受不住,何况她。

    张星火心头一颤,忍不住低下头。

    闽国亡后,闽国上下承受了太多屈辱。

    底层有底层的屈辱,高层有高层的屈辱。

    有些他清楚,有些他不清楚。

    不过,猜也猜得到,早就麻木了。

    然而玉怜公主这声“主人”,还是令他打心眼里难受。

    风沙摆手道:“我会手书一封,请求张家谅解,也会请玉颜公主代我赔礼。你要务必约束张星火和黄宛如低调,必不致令张家颜面污损。”

    张星火正好入座,准备喝茶,听风沙如此一说,大喜过望。

    心知风沙这是帮他和黄宛如担下了关系。

    风沙对闽王室的影响母庸置疑。

    只要愿意出面具保,张家不可能再揪着他和黄宛如不放。

    总算解脱了。

    不过,这是他卖命换来的,风沙摆明还想要他干些什么难事。

    所以,谈不上感谢。

    马玉怜急道:“可是……”

    她十分不理解主人为什么要下这么大的力气保住张星火。

    张星火和黄宛如悖逆人伦,世所不容。

    张家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善了,主人将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风沙斩钉截铁的打断道:“事就这么定了。”

    转向张星火道:“日前我受到张星雨来信,她正在出蜀的途中,代表三河帮去江陵办点事。算算路程和时间,应该快到了。”

    张星火睁大眼睛:“她,她到江陵了?”

    张星雨是他亲妹妹,两人自**好,听到妹妹的行踪,还距离不远,难免激动。

    风沙点头道:“三河帮在巴蜀新设了分堂,星雨那丫头一直辅助分堂堂主,听说已经站稳了脚跟,这次去江陵是要与其他分堂建立联系。”

    张星火冷静下来,轻声道:“风少跟我说这个干嘛?”

    风沙很满意他的敏锐,笑道:“接下来我和宫帮主去往岳州,岳州离江陵那么近,她肯定会赶来拜见。你要是动作快点,说不定能随我启程。”

    张星火思索少许,试探着道:“你让我动作快点,跟莲花渡私盐桉有关吗?”

    风沙不答,冲马玉怜道:“暂时让他给你当个幕僚,掌拟文书,参赞机密。具体事务你们下去商量着办,不妨多听张星火的意见。除非紧关节要,否则不必报我。”

    现在有马玉怜和张星火顶在最前面,他终于可以分出精神,关注别的事情了。

    ……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巡视领地

    本来山雨欲来的江城突然之间静如镜湖。宛如当前的炎夏,酷暑无风。

    这是一种极度压抑、闷热凝滞的气氛,只有身处高位的人才感受得到。

    民间,尤其是晚间,街头巷尾愈发热闹,百姓们成群结队地出来纳凉。

    凉席、竹榻,乃至吊床,不止充满巷弄,甚至挤到街上,与夜市相接。

    大人谈天说地摇蒲扇,孩童追逐嬉戏绕竹床,知了遍布茂树闹大喧嚣。

    生活氛围热热闹闹,市井气息满满当当。

    只有黄昏后这个点,街上才有这么多人。

    自古商家随人家。

    白天支幌,晚不关门,这时候忙碌起来。

    风沙倒拎着把折扇,漫无目地地穿街过巷。

    身边跟着绘声,还有齐蝉和兰萍在旁引路。

    绘声做婢女打扮,非常低调那种。

    齐蝉和兰萍俱着男装,亦化澹妆。

    三女全都刻意以妆扮掩饰了容颜。

    加上黄昏天暗,街上人多,四人混于其间,毫不显眼。

    其实林羊羊一直跟在附近,还带了十余名侍卫。

    齐蝉的侍女阿紫和阿香亦随行。

    只要无事发生,她们不会跑来打搅主人的兴致。

    齐蝉又领着风沙进了街边一间颇具异域风情的小店。

    过不多时,风沙领头转了出来,站在门口四下张望几下,使劲抓抓脑袋,苦恼道:“不行不行,什么羌笛琵琶,她不喜欢这些玩意儿。”

    绘声见主人不高兴,哪里敢吱声,拼命给齐蝉和兰萍打眼色,让她们再想想。

    能让一向懒得抽筋的主人大热天的晚上不睡觉,跑出来逛街的人。

    当然只有夫人。

    主人打算回紫阳山庄之前给夫人准备一份礼物。

    所以把熟悉江城情况的齐蝉和兰萍都给叫上了。

    看两女的样子,好像黔驴技穷了。

    齐蝉和兰萍相视一眼,皆感无奈。

    既然是给夫人送礼物,她们自然要找江城特别有名的店铺。

    皆是些贩卖奇珍异宝之所在。

    结果这一连逛下来,少说也逛了十好几家,风少全不满意。

    她们实在找不到更奢华的地方了。

    齐蝉为难道:“新奇的东西也有,就是没什么档次。送夫人,嗯,不合适。”

    风沙瞄她一眼,笑道:“礼物在心不在贵,心意在诚不在奇,市井之中亦满锦绣,街头巷尾才是人间。你们别总领着我往这些大店铺跑,美则美矣,不接地气。”

    绘声偷瞄主人一眼,心里冒出个念头。

    觉得主人更像是借着给夫人买礼物的借口,巡视江城的风情民俗。

    宛如巡视领地。

    兰萍娇笑道:“我和婵姐都当礼物越名贵越好,与夫人相比,当真太俗气了。”

    齐蝉恨不能扇自己一耳光,心道我也是傻了。

    风少多有钱啊!几千万钱,说帮她还,就帮她还,眼睛都不带眨的。

    她看来非常名贵的东西,夫人恐怕看都看腻了,风少哪里送得出手?

    绘声插嘴道:“夫人修道,如果有相关的礼物那就更好了。”

    齐蝉眼睛一亮,转念又叹道:“江城的铸镜之术古来有名,每逢端午就在江心开铸,需要提前预定。如今端午过了月余,应该仅剩一些存货了。”

    铜镜向来是道门的辟邪法器之一,修道之路亦如磨镜之途。

    磨镜所需之物,诸如丹砂提炼的水银,只有道门方便获取。

    磨镜客通常身着道袍,兼卖丹药。

    所以,其时在世人的眼中,铜镜属于道家的代表物什之一。

    “有存货也行,没开光都行。”

    风沙并不失望,反而十分高兴,甚至不乏得意:“我会磨镜子。”

    端午于江心铸镜,有讲究。诸如青铜属金,火克金,金生水。

    端午阳气正旺,此时于江心铸镜,可以明察秋毫,祛除鬼魅。

    总之是一种风俗。

    他不讲究这些,想着给永宁亲手磨一面镜子,照亮容颜,对镜画眉。

    岂非闺房之乐?

    风沙兴高采烈地拍了板,齐蝉和兰萍当然忙不迭地领路。

    江城的布局大体上南富北贫,中间有一片贫富混杂,也鱼龙混杂。

    一行人要去齐蝉说的城北镜铺,必须穿过这一片区域。

    闽商会馆就在这一片的主街上。

    风沙并不想惊动闽商会馆,没走大街,选了条小路,由巷弄里穿过去。

    这时候,巷弄里排满了凉席,塞满了人们和欢笑。

    完全不见当初扎堆打架的地痞流氓,倒是有不少扎堆喝酒的赤膊汉子。

    尽管不少喝得脸红脖子粗,声粗声更大,居然没见人闹事。

    风沙好生好奇,随口提了提上次来江城的时候,他见到巷弄里的一些乱状。

    “还能因为什么,之前军管的余威仍在呗!”

    齐蝉得意道:“城内青壮大都曾被勒令入伍,至少服役。谁的屁股硬得过军杖?谁的颈子抵得住军法?军杖之下,哪有不服的,不服加杖。再不服,军法从事。”

    兰萍咯咯笑道:“齐老爷子治军有方。”

    她这一声脆笑,非常动听,引来了八方目光,十分注视。

    尽管天光昏暗,她又刻意做了掩饰,毕竟天生丽质,清纯可爱。

    好在大家仅是循声动眼,没有什么过激举动。

    兰萍低下头,吐吐舌头、不管真的假的,反正一副害羞的模样。

    风沙转目扫视,若有所思:“民间大有裨益,起码治安好多了。”

    齐蝉听他夸奖,更是满脸得意。

    风沙转念问道:“那个,那个州衙的什么职位,你人安排了吗?”

    他现在觉得自己当时有些草率了。

    州衙一个高位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对百姓来说那就不得了了。

    如果是无能的人,甚至是个坏胚子,那还不把百姓给害苦了。

    “通判。”齐蝉见风沙连职位的名字都记不得了,赶紧提醒一句,紧接着又道:“倒是找好了一个,还没拿定注意,准备带来让您看看。”

    兰萍忙道:“是奴家的兄弟,考过明算科,精通九章和缉古。足以管钱谷和赋役,尤其精通土木和水利营造,修仓库、建堤坝、挖沟渠都不成问题。”

    风沙斜她一眼:“就算明算科及第,叙任的品阶也是从九品下,仅仅够资格做官而已,还想当州衙的长官?何况通判可以过问狱讼,还得考明法科呢!”

    居然敢在他面前说“精通营造”?哼哼~

    兰萍脸蛋一红,小声道:“都是读书人,一理通百理通嘛!他一直掌着萍儿家里的生意,有声有色,可红火了。”

    她有些急了。

    当初风少说过,齐蝉随便找个人都行。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齐蝉把她兄弟推上去。

    何况她那兄弟确实很有能耐,奈何家道中落,没路子让他当官而已。

    好不容易可以一步登天,要是被风少否了,她还不得哭死。

    齐蝉忍不住白她一眼,心道让你多嘴,一语带过不行吗?风少贵人事忙,哪会记得这些小事,没看连职位都记不得了。你非要插这一嘴,引来风少关注你就高兴了。

    风沙冲齐蝉道:“既然兰小姐觉得她兄弟适任,那么就由你来把握。这个通判干得好,我算你有功,这个通判干不好,我找你算账。考核事项,绘声会给你送去。”

    顿了顿,补充道:“通判嘛!无非是些钱谷水利,记账规划之事,只要通晓算术,一点都不难。如果不通狱讼,那就不管,免得越管越乱。”

    齐蝉啊了一声,俏目直愣。

    她实指望用这个位置帮她捞钱,哪曾想风少居然让她选个人当官!

    ……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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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不干正事

    待买到铜镜,天色已晚。

    风沙就近去了坠露小筑。

    到了也不睡觉,兴致勃勃地跑到后院湖边,脱了个赤膊,就剩条短裤。

    挥汗如雨,对月磨镜。

    磨镜的材料工具都是买镜的时候顺手带的,主要是磨镜药和磨镜砖。

    风沙知道磨镜药有毒,不过他并非天天磨镜子,偶一为之倒也无妨。

    绘声站在后面,拿绸布沾凉水给主人擦拭身体降温。

    齐蝉伸长胳臂给磨镜撩水,兰萍凑来给风沙擦额汗。

    阿紫和阿香一直随在附近干些杂活,比如搬水送茶。

    总之,几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围着他打转。

    或许因为天热,又或许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穿得都还挺少,而且特别透。

    隔壁略有些喧闹,似乎在办什么聚会,男声女声,声声不息,人还不少。

    好在两院之间隔有院墙,并不打扰。

    林羊羊此行带了十余名侍卫,包括她在内有六名剑侍,负责后院。

    余下弓弩卫把守门房和前厅。

    坠露小筑本身也有几名齐蝉的卫士被赶到外围巡逻。

    隔壁的情况林羊羊看过了,一群男女混在后院喝酒。

    虽然场面确实有些乱,那也仅止于男女乱来,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她也就派了个人专门留意一下,仅此而已。

    不过,一些奇怪的动静毕竟还是传过来了。

    绘声一直装作没听见,齐蝉和兰萍的脸蛋都略微浮晕,但也没有刻意提及。

    歇息的时候,风沙调笑道:“如果有外人看见,八成会笑话我不干正事儿。”

    隔壁就在“干正事”呢!

    他本以为大家会笑,结果都没笑,甚至连个接话的都没有,令他有些尴尬。

    只能自己干笑两声掩饰。

    他口花花惯了,一不留神秃噜出来,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绘声没反应,是因为没有听懂主人的笑话,不敢乱表示。

    齐蝉和兰萍是因为听懂了,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合适。

    绘声不懂,兰萍是懂的,立时红脸垂首,作羞怯状。

    风沙当然也懂,失笑道:“倒也直白。”

    情意相投的朋友围在身边陪他磨镜子,确实很直白。

    然而,也确实不乏香艳的暗喻。

    在说荤段子这点上,齐蝉确实很厉害,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齐蝉见风沙笑呵呵,胆子顿时大了起来,抓紧兰萍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侧成依偎状,娇腻腻地冲风沙附耳道:“要不,您磨您的镜子,我们也,嗯,给您看……”

    声音越说越低,表情则越来越蜜。

    风沙心道你还真会玩,也真敢想。

    转念一想,他正给永宁磨镜子呢!应该诚心诚意,不能乱来。

    笑着摆了摆手:“今天不行,下次再说吧!”

    齐蝉见他没有拒绝,心下大喜,忙打蛇随棍上,媚声问道:“下次是哪次嘛?”

    兰萍脸蛋通红一副羞涩状,然而偷偷瞄来的俏目显示她同样很关心这个问题。

    风沙就随口那么一说,哪曾想人家居然真的问,只好岔话:“隔壁你认识吗?”

    隔壁的动静越来越大了,颇有些不堪入耳。

    相比齐蝉仅是说点隐晦的荤段子,那边直接过头了。

    他一个大男人都快听不下去了。

    齐蝉微怔,回神道:“以前的好闺蜜,我们都叫她丹姑,是刘通判的小妾。”

    风沙噢了一声,这就难怪了。

    齐蝉的闺蜜,八成是个高级交际花,起码曾经是。

    现在刘通判死了,人家很可能重抄旧业。

    “从前她很风光的,连婵姐都经常求着她呢!”

    兰萍叹道:“人也挺好的,虽然不太喜欢奴家,那也怪萍萍不会说话。现在想想挺可怜的,她曾经那么骄傲,还叫我们像她一样早点收心嫁人,现在怎生忍受?”

    尽管语气幽幽,风沙分明听出了幸灾乐祸,心道瞧你这话说的,太婊了吧!

    齐蝉瞪了兰萍一眼,接话道:“刘通判溺死那天,丹姑也在,过来收得尸。”

    风沙哦了一声。

    想到刘通判当时凌辱兰萍的样子,这个丹姑就算不是帮凶,起码也在旁观。

    忽然可以理解兰萍的反应了。

    齐蝉又道:“她把刘通判送回刘府的时候,刘夫人将她当场拿下,要家法从事。若非城防军跑去抓人,她很可能会被活活打死。”

    也正因为是城防军抓人,带队的金都头是她自幼的伴当,不仅认得丹姑,还知道她跟丹姑交好,否则一起抓了。

    虽然最后把刘府的家卷放了,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卷落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卒手里,经历可想而知,扒层皮算轻的。

    风沙伸出指头往院墙那边虚点几下,问道:“你的好闺蜜,你也不说管管?”

    齐蝉苦笑道:“她以往仗着是刘通判的如夫人,作风有些霸道,得罪过不少人,现在刘通判没了,她总要找个倚靠吧?你情我愿的事,怎么管?管她她还怨你。”

    刘通判之死,被风少推得一干二净,名义上是因为得罪了她,她下手报复。

    丹姑八成恨她恨得要死,她再心软也不能自讨没趣,更不敢把风少推出来。

    只能认了。

    “婵姐说的是。”

    兰萍忙道:“现在过去看她,她说不定以为姐妹们落井下石,看她笑话呢!”

    风沙想想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管这种闲事干什么。

    哪曾想,他不找事,事来找他。

    隔壁好像玩疯了,居然有一对男女扒了上墙,真真一枝红杏出墙来。

    负责盯着的剑侍哪里见过这种事情,何止目瞪口呆,简直手足无措。

    女人身后是个赤膊的青年,身上通红的吓人,活像一只煮熟的龙虾。

    面貌十分恐怖,眼神透着癫狂。好像用了分量很足的情药,药力冲上头了。

    居然还怪声怪调地往这边打招呼:“哟~这不是萍萍吗!一起过来玩儿呀!”

    兰萍脸蛋涨红,死死低头,十指拗白,生吞他的心都有了。

    齐蝉怒道:“刘老六你好大的胆子,还不滚回去!别丢人现眼了。”

    这人她不仅认识,还挺熟呢!是她以往的狐朋狗友。跟兰萍更熟。

    正是江城刘城主的六公子,以前是兰萍的恩客。

    后来在遂古馆的时候,被风沙“横刀夺爱”。

    从此跟她闹掰了,再没往来过。

    “齐蝉你别嚣张,别以为有齐老爷子撑腰,你真就在江城横着走了。”

    刘老六的神情明显不正常,眼珠鼓着血丝,散发着红光,满脸狞笑。

    “我告诉你,你爹要完了,还敢凶我?嘿嘿!”

    风沙倏然转目打量,他对齐老爷子很敏锐。

    齐老爷子要完了是什么意思?

    刘老六用力揪起女人的头发,笑道:“以后的你,就是现在她。”

    齐蝉定睛一瞅,正是丹姑。跟刘公子一样,不光神态不正常,整个人都不正常。

    刘老六好生得意,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萦绕全身,脑袋都快爽飞了。

    身为城主府的六公子,居然被一个交际花给甩了,自然会成为大家的笑柄,连头都抬不起来,一直怀恨在心。

    不光恨兰萍,也恨齐蝉。

    跑来找丹姑,不仅因为觊觎刘通判这个貌美的小妾久矣。

    更是因为丹姑跟齐蝉和兰萍本来就是一挂的,想着先收点利息。

    正玩上头的时候,忽然想起齐蝉就住在隔壁,这那还忍得住,才有上墙这一出。

    “拿下!”风沙忽然一声冷叱,彷佛一大桶冰块混着冰水当头瓢泼。

    刘老六剧烈哆嗦一下,还来不转动凝滞的念头,身体被人硬生生地从墙上拽到墙下,按了个狗啃泥,只能瞪着眼睛、吐着舌头、喷着口水,呼呼喘气。

    像一条快咽气还未咽气的老狗。

    风沙冷冷道:“拖下去问清楚齐老爷子的事,尽快给我回话。”

    林羊羊应声,招呼剑侍拖走刘老六和神志不清的丹姑。

    绘声提醒主人道:“隔壁还有人呢!”

    风沙摆手道:“不闹不理。”

    看两人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恐怕隔壁那些人跟他们一样乱用了药。

    现在是男是女,甚至是不是人都未必分得清楚,少个把人根本不会注意。

    直到林羊羊问完口供回来,隔壁闹腾依旧,果然不知道少了两个人。

    因为事关齐老爷子,风沙并没有让齐蝉和兰萍回避,示意林羊羊直接说。

    “他好像还真不是胡言乱语。”

    林羊羊轻声道:“据他说江城会前任江会主日前夤夜登门,似与他父亲密谋,具体情况他不清楚,只隐约听到提及齐老爷子,还有必须干掉,十拿九稳之类的话。”

    齐蝉双眼发黑,娇躯蓦地晃荡几下,冲风沙跪下道:“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爹。”

    如果单是刘城主,她一点都不在乎,她怕得是江城会的江会主。

    毕竟是江城会的老会主,根深蒂固,余威犹在。

    真要与刘城主联手杀她爹,根本防不住。

    ……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驯夫记

    江城会前任江会主要联手刘城主杀掉齐老爷子,把齐蝉吓得不清。

    风沙心如明镜,这仅是风暴将临前引发的波澜。

    说明海底暗涌已经积蓄好力量,正在涌上海面。

    这是他,绝先生和秦夜三方,刻意营造的风暴。

    掀起这场风暴的目的十分单纯,单纯为了破坏。

    一种自上而下的破坏,一种由点及面的破坏,一种摧枯拉朽的破坏。

    现在的破坏是为了破坏之后的重建。

    须知每一个身处高位的人都会有附庸,这些附庸也会有附庸。

    一层下一层,直到最底层。

    看似一个人,其实一片人。

    一人陨,众人哀。

    众人陨,群起反。

    既得利益者根深蒂固,并不好摧毁,反而很容易被反噬。

    那就掀起一场混战,待激战正酣的时候,来上一场风暴。

    如果把顶上之人视之为船,有些船大,有些船小。

    无论大船小船,一旦被风暴打翻,将会倾覆一船人,而非一个人。

    具体到某个人会不会淹死,除了拼上水性之外,更在于是否有人愿意抛绳解救。

    于是落水之人争相求救,本来的利益联盟不攻自破。

    总之,胜负决定在风暴尚未席卷之前,新船启航于风暴席卷之后。

    绝先生投子认输,虽然牺牲了羽翼,却腾出了双手,可以救人,进而建造新船。

    对风沙而言,既然分出了胜负,这场斗法已经结束。

    大势之下的小势,他不好争抢,起码不能锱铢必较。

    将由马玉怜和张星火顶上。

    只要绝先生没有意图颠覆胜负,那么他就不能随便出手。

    跟绝先生维持着这种默契,本质是对东鸟总执事的尊重。

    毕竟他还想登顶四灵,不可能无视东鸟总执事的态度。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在此形势下,风沙顶多嘴上安慰齐蝉,然后让人把刘老六扔给马玉怜。

    仅此而已。

    ……

    风沙在坠露小筑过了一夜,其中大半夜都在磨镜子。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沐浴一番之后,清清爽爽地返回紫阳山庄。

    郭青娥很率真,毫不掩饰内心的高兴,也毫不掩饰满腹的埋怨。

    风沙确实出去太久了,中途都没回来看看她,甚至都没有试图找她。

    谁当这个妻子都不可能高兴。

    尽管郭青娥心里清楚,两人身份特殊,事关四灵的内斗,飞尘必须要避着她。

    然而,道理从来只是道理,真落到自己头上,心里该怎样不爽,就怎样不爽。

    风沙只能一个劲地道歉,把自己辛辛苦苦磨了一晚上的铜镜献宝似地送给她。

    当然没忘了表功,把包扎好的手掌,可怜兮兮地亮出来“撒娇”。

    其实仅是起了茧包,他睡觉的时候,绘声拿针挑了上药,连血都没流几滴呢!

    然而看包扎的严实程度,好像掌心被重重砍了一刀似的。

    当然,疼还是有些疼的,那也远远没到龇牙咧嘴的程度。

    郭青娥伸手抓住风沙的手腕,揭开包扎看了一眼,又感动又好笑。

    风沙趁热打铁,反抓住她的手,急不可耐地往院子里拉着走。

    为了今天回来,他可是修身养性好几天了,睡觉的时候连抱枕都没抱呢!

    郭青娥很乖巧地被他拖着,微笑道:“急什么,今天我会好好陪你的。对了,我让东果给你镇了碗补药,入口解暑,下肚暖腹,补充精力。”

    风沙一听就想歪了,扭头一瞧,东果跟绘声一起走在后面,手中拎着个小篓子,缝隙处隐约冒着丝丝凉气,里面肯定堆满了冰块。

    应该是早就准备好的。

    风沙顿时心花怒放,欢喜的心潮澎湃:“还要不要准备点什么啊?嗯,椒房来不及,花烛还可以,再弄一面大镜子,落地那种……”

    说起来手舞足蹈,比划个不停,可见兴奋。

    郭青娥把他送的铜镜贴上心口,嫣然道:“这个就挺好。”

    风沙略有些失望,旋即振作精神笑道:“也行……”脚步更快,明显迫不及待。

    东果神情有些古怪,往主人的背影偷瞄一眼,又赶紧把头低下。

    绘声瞧见了,拉拉她的袖子,凑近脑袋,悄声问道:“夫人让你备得什么药?”

    身为主人的贴身侍婢,男主人和女主人之间什么情况她当然很清楚。

    夫妻该有的大多有了,就是最后一步始终没过。

    她知道修道之人很多禁忌,还要讲究天时地利什么的。

    紫阳山庄以前不齐,难道现在凑齐了?

    “你不是给了些方子吗?”

    东果也不转头,细声回道:“夫人看过了,选了这一剂,叫什么五行衍宗汤。”

    一听药名,绘声为之咋舌。

    夕若姑娘专门针对主人的体质调配了一些药膳和补药,有效又不伤身。

    这是其中最补的方子之一,堪称字面意义上的立竿见影。

    反正她一个人绝对受不了,就算拉上姐姐也未必扛得住。

    夫人这是怎么了?

    绘声还想再问。

    东果缩缩颈子,步子加快了些,明显不想说话。

    绘声隐约觉些出不对劲,加步追上,企图追问。

    然而已经到了地方,东果跨过门槛,准备递药。

    她也只好动手关门,然后服侍主人褪衣脱靴什么的。

    接下来这一整天,风沙那叫一个惨呐!

    好比天降暴雨,山洪爆发,奈何大坝横堵,无法泄洪。

    人都快疯了,一心只想立马决口溃堤。

    郭青娥不仅笑语盈盈,更见温柔体贴。

    让东果和绘声换上披纱薄裙,赤足起舞,来回蹁跹,当真婀娜多姿,鸟鸟娉娉。

    诱人之极。

    两女跳累了,便让她们停下来奏乐,横笛竖箫,红唇入目,妙音灌脑。

    风沙以无上毅力,硬是端坐不动。

    永宁明确告诉他,这是对他前些日子夜夜达旦,毫不节制的惩罚。

    如果甘愿受罚呢!那就一笔勾销。如果不想忍受,她也绝不强求。

    反正东果和绘声都在这儿,他想怎样就怎样,再叫上几个也无妨。

    风沙当真欲哭无泪,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甘认受罚。

    最难受的人还不是风沙,是绘声和东果。

    两女何止战战兢兢,胆子都快骇炸了,尽管动作优美,脸蛋一个比一个白。

    主人拿夫人没办法,拿捏她们两个那可是手拿把掐。

    不管现在憋了多少火气,迟早会找她们秋后算账的。

    果然伴君如伴虎,两大之间难为小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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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冰雪清风”月票三张~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天下纷扰,何得安宁 (一)

    风沙跟绝先生斗法这段期间,时轮未曾停转,天下仍在纷扰。

    与郭青娥短短的“小别胜新婚”之后,风沙开始把注意力全向展开。

    然后就被送来的简报彻底埋过。

    这是些以往不太重要的事情,早就分门别类,分析归总成为一份份简报。

    并非真的不重要,只是他之前没有那么多精力分神关注视野之外的事情。

    现在总算有了。

    最北边,渤海的状况不是艰难,而是彻底崩溃。

    尽管北周经高丽长途跋涉运去了一大批物资,渤海国还是遭受了毁灭性的浩劫。

    粗略估摸,大约失去了一半人口。或死于激烈的抗争,或死于残酷的镇压,或消失在寒冬的群山峻岭,或散失于北地的莽莽荒原。

    当然,还有不少遗民藏于灭国之后的残垣断壁,数量多寡无法统计。

    此外,渤海定安军仍然拥有成建制的军队,退入长白山中坚持抵抗。

    风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跑来汴州为渤海筹募物资的定安军首领烈叶。

    尤其是那一双大如铜铃,散发着炙热光芒的眼睛。

    这是个强壮豪迈的汉子,甘愿为朋友两肋插刀,甘愿为族人弯下笔直的腰。

    不知道他还好吗?

    看萧燕那边送来的情报,尽管定安军十分艰难,抵抗从未停息。

    契丹高层十分恼火,镇压的手段越发激进。

    至少有百万遗民正在被强制迁移至契丹腹地,还有无数遗民被迫投奔高丽,在北周的补给支持下、在定安军的拼死断后下,于寒冬腊月翻越连绵千里的长白山脉。

    出发时的人数,乃至部落数量已不可统计,成功抵达者三十万。

    这是高丽方面转来的情报。

    亦有少数渤海遗民通过各种途径逃进中原,主要在北周。

    只能说人数不算少,但是绝对称不上多。

    与此同时,宫青秀的高丽之行大获成功,连续三场演舞,轰动并致风靡。

    隐谷趁机配合高丽王效彷中原施行科举。

    以帛换铜这个将会抽干高丽元气的政策在宫青秀掀起的风潮掩护下暗度陈仓。

    上至高丽的王室公卿,下至平民百姓,无不羡慕乃至向往演舞时所展现的堂皇歌舞、所着服饰的绚丽缤纷,无不以拥有精致华美的中原绢帛为傲。

    短时间内,运往高丽的绢帛到了有市无价的程度,超出以往市价十几倍之多。

    自然需要用大量的铜来购换,居然没有引起任何反对的声音。

    或许有智者发现不妥,然而反对淹没在对中原文化的崇拜、对宫青秀的仰慕中。

    北周各方因此赚了个盆满钵满,而且可以一直赚下去,只要这股风潮延续不减。

    这不光是赚钱的问题,高丽盛产铜,以帛换来的铜足以大大缓解北周的铜荒。

    据汴州传来的密信,得到奏报的柴兴兴奋的手舞足蹈,非要册封宫青秀不可。

    要不是王卜及时拦住,说宫青秀还要去契丹演舞,现在册封会只会起反效果,柴兴差点明发圣旨。

    离开高丽前往契丹的途中,宫青秀特意慰问了逃至高丽的渤海遗民。

    演舞并募捐。

    不仅表达了中原对渤海遗民的支持,更影响了高丽对这些亡国遗民的态度。

    当然会有些效果,然而在风沙看来,这仅是聊胜于无。

    渤海国灭得实在太惨烈,来自中原的帮助实在太稀缺。

    当初有多么渴望中原援手,现在就有多么失望。

    其遗民对中原的态度一定会发生巨大的转变,甚至逆转。

    此后,宫青秀在契丹皇帝的邀请下入境契丹,并在契丹的东京辽阳府初演。

    除了四灵之外,百家在契丹大都有经营。

    以隐谷为首,各家早就不遗余力地开始筹备,造势。

    宫青秀不孚众望,一舞惊人,艳盖四方。

    契丹皇帝亲自出迎,迎接宫青秀入上京。

    这当中自然有萧燕的功劳,她是铆足了劲,出了大力气的。

    给风沙的信中溢满表功,求主人夸奖的得意形象跃出纸面,直接扑脸。

    风沙硬着头皮看了几封,看得脸都黑了。

    这个小蛮妞居然拎着把刀子到处串门,敢不吹捧宫青秀,那就一刀砍过去。

    砍了两条胳臂,宰了一个人,还带队闯了一次皇宫。

    从此之后,大家众口一词地夸赞宫青秀多好多好。

    这时候宫青秀刚刚入境契丹,还没有开始演舞呢!

    风沙实在看不下去了,有气无力地提笔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然后把这堆简报推开不看。

    他实在不了解,也无法理解契丹的风俗环境,居然可以允许萧燕这样胡来。

    不过,既然萧燕在契丹罩得住,他就不用担心宫青秀在契丹的安危。

    在旁边侍奉的授衣忽然抽出一本,展开道:“婢子觉得这份您应该看看。”

    风沙微怔,取来扫了一眼,眼神一定,开始研读。

    这份简报的内容主要来自宫天霜的书信。

    宫天霜觉得契丹上京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要点是契丹的太后、萧燕的祖母当众宠溺废帝之子。

    就是被这一任皇帝以政变推翻的上一任皇帝的儿子。

    宫天霜着重强调,契丹皇帝无所表示,起码没有当众反应。

    越是如此,她越觉得恐怖。

    风沙扒弄几下书堆,把相关的简报全部捡出来仔细看过,思索少许,叹气道:“天霜的感觉没有错,很可能正在酝酿一场政变。”

    他对契丹的情况实在不了解,别说政局朝局,连基本的人物关系都不清楚。

    实在无法做出什么像样的推测。

    不过,把获得的消息联系起来,以他的经验看,政变的迹象很明显。

    然而截止到最后收到的北地来信,政变尚未发生。

    毕竟有萧燕这个奇葩在前,他的经验很可能在契丹根本无用。

    授衣忙道:“那怎么办?她们都在上京呢!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离开。”

    风沙沉默少许道:“隐谷一定会全力保护青秀和天霜……”

    别说四灵在契丹毫无势力,就算有点势力,这一封信走上一两月的时间,干什么都来不及。现在这个时候,该发生的八成已经结束。

    就算他收到信的第一时间看见,同样鞭长莫及。

    现在只能指望隐谷靠谱。

    授衣忍不住问道:“萧燕呢?”

    隐谷肯定会死保升天阁,萧燕那就未必了。

    风沙沉吟道:“她应该不会有事。”

    萧燕是开府建牙的燕国大长公主,拥有自己的官员和军队。

    最关键,封地在燕京(幽州)。

    要是她被契丹皇帝杀了,柴兴肯定抛下一切,马上攻打幽州。

    这种天大的便宜要是不捡,那就成傻子了。

    契丹的情况与中原再是不同,契丹皇帝应该也不会傻到这种程度。

    ……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天下纷扰,何得安宁 (二)

    相比悲痛惨烈的渤海,动荡乍现的契丹,北周简直是天堂。

    自从继位以来,柴兴几乎用尽了一切办法振兴北周的经济。

    从涓滴成河到暴取豪夺,根本要钱不要脸。

    对百姓敞开皇家御苑,对民间开放教坊司。

    扩建汴州,疏通河渠,加强酒榷,解除宵禁,暗中推动发展风月。

    歌坊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没有柴兴默许,不可能兴盛的那么快。

    同时,柴兴千方百计地把盐铁茶税从各地收归于北周朝廷。

    当然,还有诸如灭佛,以及对高丽的以帛换铜等强力措施。

    尤其是前者,不知道多少根深蒂固的既得利者在这场大清洗中被彻底清洗。

    实在洗不掉的强大势力,那也要尽量驱离中枢,至少消减影响。比如符王。

    包括四灵和隐谷在内的百家势力被柴兴以精湛的手腕纵横捭阖,平衡抵消。

    风沙、绝先生和秦夜当下在江城干得乃是同一件事。

    仅是规模小些而已,其实换汤不换药。

    还有整军练卒、裁汰冗弱、招抚流亡、减少赋税,修订礼乐、制度、刑法……

    种种政策,缤纷出炉。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尽快增强北周的国力。

    当然,亦是在收拢皇权。

    柴兴也确实成功凝聚了各方意志,扭合了各方利益,使之同向。

    所以军事方面,北周从来没有偏离过平边策这个既定国策。

    明暗两策一直在有序推进,正进行到北周羊攻南唐。

    在此期间,符后“病逝”。

    具体原因,风沙完全不清楚,也不打算弄清楚。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符后都是因为墨修之请,才会随柴兴去得前线。

    佛门全程给予了巨大的支持。

    如今死了一个皇后,墨修必须要为佛门出这个头。

    得到符后死讯的当天,风沙以墨修的身份给柴兴发了一封言辞极其激烈的密信。

    没有利诱,只有威胁。

    无论符后之死跟柴兴有没有关系,柴兴必须要弥补佛门的损失。

    否则墨修将会考虑颠覆与北周的一切关系。

    这等同于最后通牒。

    不讲任何道理,也没有必要讲道理。

    弥补上佛门的损失,什么都好说。

    无法弥补佛门的损失,什么都是废话。

    不提他正帮着柴兴和北周支撑着好几个大局。

    光说符家一王七军使,怎么可能会是软柿子!

    皇权和四灵联手压制符家,迫使符王离开中枢。

    四灵与符家联手,当然也可以反过来压制皇权。

    何况符尘修已经嫁给赵义,符家明显与赵家结盟了。

    赵家家主是四灵的玄武总执事、天下第一军护圣营的左军使。

    两个儿子赵仪、赵义,哪个是省油的灯?

    如果他这个墨修换边,四灵肯定帮着符王卷土重来。

    柴兴当然可以拉上隐谷反制,结果一定是北周大乱。

    所以,只要柴兴没患失心疯,妥协是他唯一的选择。

    不久之后,北周传来消息。

    大周皇帝陛下纳魏王次女、皇后符氏之妹符尘心为继室。

    当然,符尘心佛门当代行走代言的身份,不会公之于众。

    这个时候,符后尚未下葬,连谥号都未定,可见柴兴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然而,柴兴也以此为借口,并没有正式册封符尘心为皇后。

    种种迹象表明,柴兴就是不想册封,这个借口用完,下个借口继续拖着。

    似乎有人刻意对外间透露这种风声,摆明出自柴兴的授意,就是故意的。

    说明柴兴十分不爽,但也仅此而已。

    以符尘心的身份和背景,她嫁给柴兴,那就是当之无愧的皇后。

    谁都不敢说不是,就算活得不耐烦了也不敢这样找死。

    皇后该有的尊崇和权力,柴兴不想给也得给,也就仅能在名分上卡上一下了。

    说来荒谬。

    符家失长女,嫁次女,还是嫁给同一个男人。

    符尘心不仅是一尘不染的佛门仙子,还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绝色。

    女方逼着男方非娶不可,男方觉得自己备受屈辱。

    这就是政治。

    ……

    在此期间,北周与南唐的谈判一直在进行。

    南唐派来的使节是四灵的南唐总执事徐玄。

    但凡悉知北周平边策明暗两策的人都清楚北周的目的就是尽得江北之地。

    使得北周北伐契丹的时候,可以不受南唐的掣肘。

    徐玄当然是知情人。

    所以,所谓的谈判其实有明暗两场。

    暗地里,徐玄十分强硬。

    无论南唐如何,北周各方势力,从皇帝到百家,必须保证南唐四灵的利益。

    一开始他只是仗着四灵,很快便发现风沙给他的帮助比四灵的帮助大多了。

    不仅给他了配一个助手,让他轻而易举地跟北周的各方势力都搭上了关系。

    最关键,风沙的名头好使啊!

    自周皇以降,北周各方势力的高层,无论谁听到“风沙”二字,那都是一脸吞了两斤苍蝇屎的样子,要么闭嘴,要么岔话,连个敢顶嘴的人都没有。

    雅文库

    好像生怕把风沙给招回来似的。

    对此,徐玄毫不意外。

    当初风沙在江宁府搅风搅雨的时候,他听到风沙的名字,也是这种表情。

    不光他,其余五位四灵总执事亦然。

    确认风沙离开南唐的那天,他还特意摆了喜宴庆祝呢!

    用来驱瘟逐邪的爆竹燃放了一天一夜不带消停的。

    他还知道当时欢天喜气庆祝的人绝对不止他一个。

    比如南唐太子李泽就以别的名义搞了个画舫巡游。

    富丽堂皇的画舫成片启航,载着国色天香的花魁美妓们沿着秦淮河载歌载舞。

    无数百姓涌来秦淮两岸,观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那几天的江宁府简直像过年一样,又热闹又喜庆。

    与暗地里的强硬相比,明面上的和谈又是另一副光景。

    徐玄一直代表南唐求和,态度越发卑微。

    北周军攻打寿州确实久攻不下,然而其他几路,连战连捷,无一败绩。

    反观南唐,连战连败,损兵折将。

    另外,吴越国的国主海龙王尊奉周皇圣旨,屯兵于吴越与南唐的边境。

    只待周皇一道命令,便即大举进攻。

    前方败仗,后方掣肘。南唐无可奈何,表示愿向北周称臣,乞求退军。

    同时还上贡御服、茶药、金器、银器、锦绸、军牛、美酒等不计其数。

    是真的送,还是先送,且是直接送到寿州城下。

    这一招包藏祸心,因为率军围攻寿州的人乃是与柴兴极不对付的李重。

    李重正恼火他被柴兴坑惨了,硬是困在寿州城下进退两难,损失惨重。

    于是南唐送来的贡品全被他给笑纳了,包括御服。

    这也说明南唐仅是嘴上表示愿意臣服而已,下手黑着呢!

    摆明挑拨离间,意图逼反李重。

    王卜送来密信,要求风沙管住李重,否则他就要对李重不客气了。

    信是王卜写的,话摆明是柴兴说的。

    风沙好生无奈。

    良言难劝该死鬼,神仙不救自绝人。

    李重总是没死找死,他哪里保得住?

    心里万分恼火,这么坑人的主意,也不知道是南唐哪位高人谁给出的。

    又准又狠。

    ……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天下纷扰,何得安宁 (三)

    韩通攻占江都,赵仪奇袭清流关,的确让南唐朝野震动,难得一致对外过。

    不过,南唐各方很快就发现北周没有足够的水师突破长江天险。

    形势看似危殆,然而就如行百里者半九十。

    就差那十步,就隔条长江,北周大军就是过不来。

    当初风沙跟吴夫人说:北周两支奇兵看似凌厉,其实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这个结论被吴夫人以最快的速度飞传至江宁后,很快成为南唐各方高层的共识。

    既然安全无虞,内忧便立刻大过外患。

    随着南唐对北周连战连败,唐皇权威折损,越发势弱,太子李泽则越发强势。

    尤其太子妃周嘉敏强势崛起。

    通过周嘉敏,李泽同时获得了四灵、隐谷、洪烈宗和法眼宗的鼎力支持。

    借着边高奇袭潭州的大胜,更是直接把手伸进军方,不像以往偷偷摸摸。

    不甘心大权旁落的唐皇自然开始设法反制,李泽当然不会光挨打不还手。

    南唐的局势迅速陷入泥潭。

    你扯我的后腿,我扯你的后腿。

    一致对内,齐心内斗。

    比如边高率军渡江北援失败,其实就是多方合力的结果。

    从风沙到唐皇,从北周到南唐,没有一个人希望他打赢。

    焉能不败?

    再比如江北与淮南诸州全都按兵不动,几路援军亦不互相支援,以致屡屡受挫。

    这根本就是内斗的延伸。

    南唐大乱,形势大好。起码对风沙来说,好得不得了。

    通过明处的周嘉敏和暗处的马玉颜,他可以呼风唤雨。

    现在的他,就是南唐的无冕之皇。

    正在风沙好生得意的时候,一份不起眼的简报当中不起眼的一段,令他黑下脸。

    这一段是来自赵辛的情报。

    赵辛是辰流使团赵正使的长女,妹妹赵茹是云虚的心腹侍女。

    她的丈夫路凡是云虚的表弟,辰流使团的侍卫副首领。

    后来因为挑拨他和云虚的关系,被拿下软禁。

    赵辛为了解救丈夫,依着他的安排,给周嘉敏做婢女。

    他专门为赵辛配了一个独立的情报网,直接对他负责,不经过马玉颜。

    赵辛以往传来的情报大都关于周嘉敏和李泽,唯有这段提到了李玄音。

    李泽有一次跟周嘉敏提及唐皇似乎有意让李玄音再赴北周,参与和谈。

    具体因为什么,李泽并不清楚,希望周嘉敏想方设法弄清楚。

    显然这个消息并非唐皇告知,乃是李泽不知从哪儿探听来的。

    周嘉敏始终无法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甚至连见都见不到李玄音。

    所以,赵辛也仅是简略提了一笔。

    风沙阴着脸思索少许,扬晃简报,向授衣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情报?”

    授衣一直拿着目录帮主人检索,立刻回道:“五月上旬发,本月初三到。”

    如今刚过大暑,正是六月下旬,风沙皱眉道:“至今一个多月了……”

    虽然李玄音是南唐公主,其实没什么地位。

    南唐方面的情报,几乎没有李玄音的消息。

    他与永宁成婚后,再也没有收到过李玄音的回信。

    马玉颜和周嘉敏也没有特意提及,所以他一直认为李玄音一切如常。

    现在看来,未必。

    要么是两女隐瞒了什么,要么是有人向两女隐瞒了什么。

    如果是唐皇的话,确实有能力瞒住,尤其李玄音忠于父皇,会帮着一起瞒。

    不过,上次跟吴夫人见面的时候,吴夫人跟他提过李玄音,听着一切安好啊!

    风沙一念转过,吩咐道:“让林羊羊去把唐人馆的吴夫人请来,立刻。”

    林羊羊动作很快,吴夫人也是立马抛下手头上所有的事情,飞快赶来。

    风沙先一步到客厅等候,低头嘬着镇过的凉茶,既未抬头,也没请吴夫人入座。

    吴夫人心里咯噔一响,忍不住去看林羊羊。

    林羊羊比她还懵呢!不知道主人这是怎么了。

    当然脸上木无表情,束手垂眸,看不出什么。

    风沙微微晃动茶盏,凝视着冒着寒气的澄透茶汤,轻声道:“上次见到夫人,江城刚脱兵戈之祸,今日再见夫人,贵国深陷兵戈之灾。”

    吴夫人小心翼翼地道:“贱妾正是深感忧虑,一直希望请您指点迷津。奈何风少贵人事忙,贱妾始终求不得门入,好在羊羊小姐耐心细致,给予贱妾不少帮助。”

    她和林羊羊其实就是南唐方面和风沙的联络人。

    大部分事情,她们两个都拥有足够的能力,彼此帮忙解决。

    一般二般的事情她也不敢麻烦风沙。

    风沙道:“上次你跟我说,形势危若累卵,皇后忧心忡忡,太子妃夜不能寐,永嘉公主愁肠百结。还说皇后,太子妃和永嘉公主都希望边高将军无恙。没错吧?”

    吴夫人精神一振,挤出愁容,叹道:“不错。边高将军后来果然安然回国,不久之后率军渡江迎击赵仪,结果败战被擒,还望风少再次施以援手,搭救他归乡。”

    风沙翻眼皮看着她,含笑道:“这也是皇后、太子妃和永嘉公主的意思么?”

    “边高将军乃是国之干臣,为国立有大功。”

    吴夫人斟酌道:“如今败仗受辱,皇后、太子妃和永嘉公主岂能不心焦?”

    思路客

    风沙见她答得滴水不漏,有些不耐烦兜圈子了,脸上微笑变成冷笑:“是吗!那我问你,你当真知道永嘉公主的近况吗?”

    “这个,这个……”吴夫人脸色微变,嗫嚅不语。

    风沙看她样子就知道她多少知道,咄地顿下茶盏,冷冷道:“想好了再回话。”

    一声咄响,咄得吴夫人哆嗦一下,满脸犹豫之色,迟疑道:“贱妾不在国内,有些情况也仅是道听途说,实在不敢保证真假。”

    她是真的不敢说,脑筋急转,准备现编,先应付过去再说。

    风沙凝视道:“让永嘉公主再赴北周,到底是谁的意思?”

    他看出吴夫人正在转念头,立时出言相诈。

    因为他所知不多,又不知道自己所知是否全是真的,所以不敢把筹码一次扔光。

    只能一点点的来。

    吴夫人的脸色瞬间一白,结巴道:“您,您都知道了。”

    “是啊!我都知道了!”

    风沙哼道:“唐皇陛下未免太不拿我风沙当回事了吧?”

    看吴夫人的反应,李玄音去北周这件事,确有其事。

    而且对李玄音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不敢让他知道。

    否则吴夫人不会怕成这个鬼样子。

    “墨子兼爱篇云: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此何难之有?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风沙取来茶盏,低头抿了一口,淡淡道:“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毁我一粟,我夺人三斗。人给我一刀,我捅他六洞。一点都不难!羊羊,送客。”

    吴夫人骇得连嘴唇都白了,硬是作声不得。

    林羊羊动动嘴唇,想要求情,奈何不敢,无奈道:“吴夫人,请吧!”

    主人摆明要跟南唐切断联系,甚至要反目成仇。

    身为与南唐方面联络的联络人,她当然不情愿。

    然而看着主人铁青的脸色,她根本没胆子吭声。

    吴夫人僵立不动,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内心斗争激烈。

    林羊羊瞄她一眼,提醒道:“主人把墨子都搬出来了!不可能说说而已。”

    但凡有一丝可能,她还是想挽救一下,希望吴夫人无论如何说点什么。

    真把主人给惹火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吴夫人一个激灵回过神,冲风沙跪下道:“还请风少息怒,贱妾愿意说。”

    风沙端着茶盏,默不做声。

    吴夫人道:“据说是北周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强烈要求永嘉公主参与和谈。贱妾也只是听说。您知道现在的形势,果真如此的话,我方恐怕没有说不的余地。”

    风沙寒声问道:“到底是和谈还是和亲?”

    吴夫人使劲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贱妾真的不清楚。”

    她当然清楚。

    这时候让永嘉公主去北周参与和谈,能有什么意思?就是和亲的意思。

    还是没有名分那种,亦如之前南唐送给柴兴的秦氏和杜氏,死了都无人问津。

    风少已经续弦,本来对南唐就没下剩多少情分。

    唯一的联系就是永嘉公主,所以她才不敢透露。

    风沙脸色更加阴沉。

    要是柴兴,这事就麻烦了。

    如果李玄音自己同意……

    不用如果,李玄音肯定同意。

    那样的话,他根本拦不住。

    风沙定了定神,继续问道:“那个大人物是谁?”

    这个吴夫人真不知道,不敢不说,又不敢乱说,吭哧吭哧答不上话。

    风沙不再逼她,垂目道:“你们的苦衷,我能理解,此事揭过,你回去吧!”

    南唐现在处境不妙,急于和谈。

    如果北周非要把李玄音作为条件,南唐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觉得柴兴可能是有意报复他,毕竟他强逼着柴兴娶符尘心。

    两件事的时间好像也对得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直接找柴兴讨个说法。

    ……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天下纷扰,何得安宁 (四)

    李玄音的事顶破天也只是私事。

    公是公、私是私。风沙再恼火,也不能用墨修的身份落款风飞尘给柴兴写信。

    更不能拿大局相胁。

    光以风沙之名写封信,言辞再是激烈,给柴兴的施压也极其有限。

    威胁不成,只能利诱。

    可是他又能给柴兴什么好处,还能让柴兴动心呢?

    于是碰到了与威胁柴兴同样的问题。

    他不能损公肥私,亦不能以权谋私。

    风沙这一封信写了撕、撕了写。

    最后写完,也就短短几段。

    仅是在信中表示他对李玄音很关心,对南唐拿李玄音和亲很愤怒。

    仅此而已。都没法直接提北周。

    否则人家说南唐硬送,推都推不掉,与我何干?

    立马推个一干二净。

    连风沙看了都觉得非常的软弱无力。

    柴兴看了别说怕,说不定能看笑了。

    想了想,又提笔加了两句:

    上次契丹人想打李玄音的主意,我一把火点了契丹使馆。

    你要不跟我赌上一把,赌我敢不敢一把火点你丫的皇宫?

    写完之后,反复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他这是色厉内荏。

    不由叹了口气。

    现在这时候,陪主人熬了很久的授衣已经下去歇息,轮到绘声服侍。

    恰好绘影来了,她这段时间一直忙着筹备传火司,正打算跟主人好好说上一下。

    于是顶了妹妹的差。

    如今见主人情绪不佳,绘影绕到后面贴上来讨好,让主人的后脑枕上自己心口。

    探出一双柔胰,舒展纤纤玉指,给主人轻柔按头。

    同时,趁机打量信上的内容。

    看完之后,心思转动,过了会儿轻启香唇,想要说些什么。

    转念又抿住嘴唇,稍稍往前倾身。

    风沙感到脑后的压迫,当然挺舒服的,忍不住往后顶住,挑眉翻眼看了一下,见绘影伸长了雪颈,好像正在瞧他手中的信,扬信道:“你来看看,觉得怎样?”

    绘影娇滴滴地嗯了一声,娇躯略微往下一矮,下巴从后面压到了主人的肩上,把耳朵蹭上了主人的侧脸,光明正大地看了少许,迟疑道:“力道似乎有些轻。”

    风沙苦笑道:“是啊!是啊!你觉得该怎样写合适呢?”

    “婢子觉得写什么都没用。”

    绘影小声道:“记得在江陵主事的时候,幸赖主人威望,婢子一直顺风顺水,但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这时候光说是不成的,要让他切身感到疼,那才会怕。”

    “不错。”

    风沙笑了起来,把绘影扯到身侧,胳臂绕后环住纤腰,手则探去裙后抚摸尾巴。

    “婢子,婢子觉得,如果柴皇陛下当真想强纳永嘉公主为妃……”

    绘影脸蛋上晕着娇羞,偷瞄主人一眼:“那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声音越说越细,似有轻微的低喘。

    光看她现在这副婉娈动情的模样,绝对想不到她在江陵时的作风多么的霸道。

    纳妃怎么反其道而行之?风沙听得一愣,上下打量绘影好一阵,猛然会悟道:“从他后宫里抢个妃子出来?”

    绘影低下头,不敢作声。

    上次她和妹妹一起求过主人,话还没出口呢!主人脸色就变了。

    显然猜到她们想干什么,根本不接话茬,姐妹俩当然不敢再提。

    这样拐弯抹角提一下,好像连下辈子的胆子都用光了。

    幸好依偎在主人怀里,否则就瘫地上去了。

    风沙沉默半晌,缓缓道:“倒也不是不行。”

    绘影的俏眸瞬间流光溢彩,不仅头抬了起来,脸蛋更是浮潮红扑,容光焕发。

    “既然你和绘声上次跟我说了这件事,还知道她写的宫词,想必是有所筹划。”

    风沙沉吟道:“你们有几成把握成功?”

    绘影忙道:“只要主人首肯,婢子有九成把握。主人您还不知道吧,其实婢子已经设法弄出了娘亲的画像,所以才能确认她真就在那儿。”

    求马思思帮忙的话,偷偷从宫内弄个把人出来不难。

    事实上,有点地位的嫔妃,自己都有办法偷溜出宫。

    她就知道秦贵妃和杜贵妃都曾潜出宫跟南唐密谍联系。

    只要她和妹妹给娘亲写封信,再让弟弟孟凡就近接应,十拿九稳。

    风沙把绘影往自己怀里按了按,亲昵道:“我知道已经亡故的杜贵妃和秦贵妃都是南唐方面的内应,曾经多次潜出宫禁,想必你是有数的。”

    居然能从柴兴的后宫弄出画像,绘影显然背着他动用了私人关系。

    八成是找负责与金素玉联络的马思思。

    这事风险有些大。

    不过,女儿寻母心切,可以理解。

    找机会告诫一下就是了。

    绘影略微扭动腰肢,方便主人的大手更加顺手,同时使劲点头。

    风沙轻声道:“你不知道的是,柴兴早就知道,他是故意放任两妃,以期在关键时刻放出假情报。他确实成功了。”

    绘影啊了一声,美目有些发直。

    风沙歪头道:“你再算算,你还剩几成把握。”

    绘影犹豫很久,迟疑道:“五,六,至少六成,毕竟是有心算无心。婢子不信柴皇陛下能够提前预知,提前防范。毕竟是第一次,只要一次,一次出宫就行了。”

    风沙摇头道:“你太小瞧柴兴了,杜秦二位贵妃亡故后,以往出宫的渠道不封也是陷阱。另外,你让人从宫内给花蕊夫人画像出来,那就已经谈不上第一次了。”

    绘影露出失望的神色,然而还是心有不甘。

    “对他耍阴谋不行,最好用阳谋。”

    风沙思索道:“我可以向他亮明你们姐妹俩和花蕊夫人的关系,请他放花蕊夫人出宫省亲,并与柔公主同行,路经巴蜀……”

    思路越来越顺,忽然探手取笔,笔走龙蛇。

    柴兴一直拖延对辰流和云虚的册封,像个胡萝卜似的挂在云虚的嘴边。

    给看不给吃。

    其实是用来牵制他。

    起码在柴兴看来,果然令他帮忙撑起东鸟和大越两个大局。

    实际上,就算柴兴不把云虚抛出来,这两个大局他也一定会死命撑着。

    因为他是墨修。墨修信奉仁人之事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天下之利面前,没有私利存在的余地。

    换句话说,柴兴的行为不仅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是一种内耗。

    早就应该把云虚放走,让她尽快前去巴蜀,赶紧梳拢巴蜀的地方势力。

    为将来收复巴蜀,打下良好的根基。

    不过,风沙很理解柴兴的顾虑。

    无论辰流表现得多么顺服,祈求北周的册封。

    柴兴不可能不担心辰流趁着北周无暇他顾之际,并吞巴蜀这一严重后果。

    尤其云虚利益熏心,干了件蠢得不能再蠢的蠢事。

    居然因为柴兴允诺把辰流定为不征之国,火急火燎地逼着他撑起大越的大局。

    这叫什么?这叫野心!云虚越是急迫,在柴兴看来,野心越特么勃勃。

    换做他是云虚,肯定第一时间万分感谢并且百般推辞掉柴兴抛出的这个香饵。

    要死要活,满地打滚都要推掉。

    赶紧讨到册封,赶紧散人不香吗?

    真有实力,用不着别人许诺不征伐。

    没有实力,什么许诺都是用来毁的。

    何况,辰流本来就心向中原,又地处偏远,地理荒险,除了矿石,物产不丰。

    还特别好封锁。

    只要皇帝不傻,辰流不反,那一定是天高皇帝远,爱怎样怎样,鬼才来伐你。

    奈何这事他根本使不上力,更不能着急,越是表现得着急,柴兴越不会放人。

    要是李玄音落到柴兴手里,人家左云虚、右玄音,掐哪哪疼,他还真没法了。

    恰好冒出花蕊夫人这一出,倒是让他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公私兼顾的好主意。

    首先让柴兴以省亲的名义放花蕊夫人出宫,实则协力云虚梳理巴蜀的地方势力。

    花蕊夫人好歹也是旧蜀王妃,肯定比云虚单干顺利,而且一定会顺利很多。

    巴蜀理顺了,更方便日后统一。

    既然是为了天下之利,那就是公事而非私事,自然可以动用墨修的身份。

    他完全可以用墨修的身份作保,必不致令辰流并吞巴蜀。

    不就可以让柴兴放心了吗?

    待到那时候,柴兴赶也要赶把云虚赶走,想不走都不行。

    于是,花蕊夫人不就弄出来了吗?

    一旦人落到他手里,他就是不还,柴兴能奈他何?

    整个巴蜀光溜溜地摆在面前,足以色,咳利诱柴兴不再打李玄音的主意。

    李玄音不就安全了吗?

    环环相扣,多全齐美。

    风沙越想越得意,越写越飞舞,最后一笔重重一拖,扔笔一指:“用印。”

    绘影赶紧取出主人的私人印鉴,准备画押。

    风沙拦道:“不是这个,用风飞尘印!”

    绘影刚刚用完印收好,风沙冷不丁道:“你亲自写封信知会韩晶,让她接信之时,孟凡立刻整装前往高丽,全权主持以帛换铜及安置渤海遗民。嗯,用风沙印。”

    这两件事都归韩晶负责,不过韩晶正忙着重建偃师,肯定顾不过来。

    交给弟子孟凡前去就近主持,顺理成章。

    把孟凡扔去高丽,也是因为有个非常大的忌讳:

    花蕊夫人可以去巴蜀,她的儿子孟凡绝对不行,尤其不能母子同去。

    绘影那对俏目蓦地瞪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眨巴几下眼睛才回神。

    这是主人头一次给弟弟安排一个正儿八经的差事呢!

    何况以帛换铜是个肥得流油的美差呢!

    还是全权主持,这意味着主事啊!

    绘影一念转过,按捺不住欣喜,扭腰猛地扑到主人怀里,万分感激,穷极狎昵。

    两人腻了好半天,绘影忽然仰起俏脸,以腻腻的嗓音颤颤地撒娇道:“主人,能不能让孟凡晚几天去高丽呀!先让他先见见娘亲好不好嘛?”

    “别忘了孟凡的身份,他是拥有蜀王嫡系血脉的男丁。”

    风沙柔声道:“如果让柴兴知道了,花蕊夫人恐怕就走不了了。”

    发给韩晶的信之所以让绘影来写,就是为了让孟凡见信就走,见不到母亲。

    起码暂时不能见到。

    也只有绘影的亲笔信,才能让孟凡毫不犹豫的相信,不加思索的执行。

    绘影呆了呆,俏脸瞬白。

    她没有想那么多,主人一提她才醒悟过来。

    主人嘴上说:“如果让柴兴知道了,她母亲就走不了了。“

    其实柴皇陛下怎么会知道孟凡的身份。

    主人是在委婉的告诉,或者说告诫她:

    如果让孟凡见到他母亲,他母亲就走不了了。

    风沙轻轻抚摸绘影的脸蛋,含笑道:“母子总会有相见的时候,你和绘声也在,还有巧妍和孩子,一家人团聚的时刻,美好却不遥远,不争这一朝一夕,好吗?”

    为了巴蜀不生变故,为了天下大局,他必须要避免一切节外生枝的可能性。

    如果绘影不提,他并不算打算点明。

    既然绘影提了,他也并不打算隐瞒。

    ……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二选一

    紫阳山庄四面环水,紫阳湖荷叶繁茂,乃是比灵沼馆还要避暑的避暑圣地。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太阳晒不透荷叶,纵然正午,荷湖泛舟依然凉爽,几近黄昏,更清爽之极。

    每到炎炎夏日,江城百姓都会来紫阳湖戏水、泛舟,摘莲叶、采莲蓬、吃莲子。

    黄昏时尤其热闹。

    紫阳山庄有个与紫阳湖相通的内湾,大小如塘。

    荷塘通往紫阳湖的出口处,横跨着一座石桥,连接着山庄后面的东院和西院。

    这座石桥的桥洞也是荷塘通往紫阳湖的门户。

    自然有弓弩卫把守,外面的船进不来,里面的当然可以出去。

    人在书堆埋久了就想透气,于是风沙带着绘影泛舟荷塘,透气、散心、观夕阳。

    又圆又大又密的莲叶更是天然的遮掩,也方便在舟上干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绘影是剑侍出身,武功自然是不错的,一把子力气也是有的。

    操弄起小舟来毫不费力,很快便把小舟撑到了荷塘深处停下。

    然后采莲蓬、剥莲子,喂给主人吃。

    风沙非常喜欢从后面抱着绘影。

    仿佛抱着一床被暖阳晒透的厚棉被,清新清香,蓬松柔软。

    体感很好,手感亦佳。

    绘影曾经这样保护过他,愿做他的铠甲,为他挡剑。

    所以这个姿势令他非常有安全感。

    就这样懒洋洋地靠在船头,听怀里的绘影跟他汇报传火司的筹备情况。

    第一批人手已经从君山赶来了,一共二十六人,都是君山秘营的翘楚。

    绘影准备把这些人放在身边,给传火司搭架子,组织架构直接学朱雀。

    她准备以客店、商铺为点,以商队连线。

    当中只有少数自己人为核心,其他都是雇佣的人员,控制的附庸等等。

    亦如寻常客栈、商行般运营。

    这些仅是为了维持和保障各处驻点的基本运行和平常运输。

    真正的驿传是靠每个点的核心人物以舟马、信鸽,甚至轻功接力传递。

    总之,先把架子搭起来,往后有了人手和钱财,直接往里面填就行了。

    风沙听了一会儿,脸色一直很满意。

    绘影并非生手,他不用操心细节了。

    所以不待绘影说完具体事务,打断问道:“你知道何为疆土吗?”

    绘影微怔。

    这个问题听着简单,真要她说,一下还说不上来,略一沉吟,回道:“按理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现在天下尚未统一,所以有衙门的地方就是一国的疆土。”

    风沙笑了笑:“如何证明某地的衙门归于某国呢?”

    这个问题并不难,绘影立刻答道:“上面下令,下面奉命。”

    “没错。”

    风沙颌首道:“关键就是政令畅通,上情下达,下情上传。”

    绘影明白主人的意思了,笑道:“上面的命令必须通过驿传才能传到下面,下面也必须通过驿传才能告诉上面奉命执行了。”

    “没错。驿传能到的地方未必是疆土,驿传到不了的地方,必不是疆土。驿传看似不起眼,其实兹事体大,不可或缺。因为驿传本质上是在传递权力。”

    风沙郑重道:“以前我主要倚靠三河帮,乃至四灵的渠道,这个局面必须改变。传火司身负重任,绝不仅仅是跑个腿、传个信、运点货、送点人而已。”

    他之所以这么急迫,是因为三河帮拆分在即。

    如果光用四灵的渠道,哪天下面变天了,他都不一定知道。

    实际上,四灵已经瞒了他好多事、好多次了。

    绘影肃容道:“婢子一定不会辜负主人厚望。”

    她就说主人怎么舍得把那么多人员和财物许诺交给她来建传火司。

    原来传火司在主人心中的分量这么重啊!

    能被主人如此信任和倚重,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

    正事说完,风沙放松起来,左右张望几下,嘿嘿笑了两声,扯起了绘影的裙角。

    晚风拂过荷塘,满塘风摆荷叶,出水芙蓉嫣红,无不摇曳多姿,变清丽为绮丽。

    荷塘有蛙叫,树上有知了,此起彼伏,一点都不嫌吵,仿佛协奏着美妙的韵律。

    突然有个娇媚的女声在岸边唤主人,又嗲又腻的荡荷透塘,一听就知道是绘声。

    而且一唤起来就没完没了,好像叫春的黄鹂。

    绘声当然不知道自己惹恼了主人,绘影则替妹妹挨了两巴掌。

    反正不是打脸上。

    绘影赶紧替主人拾掇一下,撑杆驶舟,穿过荷塘,循声靠岸。

    风沙黑着脸从舟上走到岸上,踩得哗哗水响,踏得哒哒有声。

    绘声偷眼瞄见姐姐泛潮的脸蛋、羞躲的眼神和略微松散的裙装,哪还不知道自己坏了主人的好事,怯生生道:“夫人等您吃饭……”

    风沙脸色立刻正常了,训道:“那你不早说,就光叫主人,谁知道你要干嘛?”

    绘声缩着颈子,不敢吱声。

    风沙匆匆赶去中庭,那里摆了餐桌。

    郭青娥特别喜欢露天用餐,除非雨雪大风,否则都会在花园里摆开。

    当然,在树荫下,或者藤架下。

    平常吃得很清淡,没有禁忌荤腥,只是沾得不多。

    风沙比较爱吃肉,毕竟早先饿过肚子,在辰流待久了,口味也很重。

    所以,两人通常同桌不同菜。

    说是不同菜,其实也就三菜一汤,一盘荤、一盘素、一盘荤带素。

    汤倒是同喝一罐。

    饭菜是东果安排的,色香味俱全。

    郭青娥亦如往常,带着东果等他。

    与原来的区别仅在于郭青娥脸上似有些许不悦之色。

    风沙有些心虚,赶紧挤出个大大的笑脸:“等久了吧!都怪我,在书房待久了,气闷的很,于是跑去荷塘透透气,来晚了点。”

    同时,拉住郭青娥的手,与之并肩入座。

    又拦下东果,亲自给郭青娥夹菜。

    郭青娥没动筷子,轻声问道:“你要瞒我到几时?”

    风沙愣了愣,反问道:“我瞒你什么了?”

    除了四灵的事不说,他可是什么都不瞒永宁的。

    永宁一样,除了隐谷的事不提,什么也不瞒他。

    郭青娥睁着黑宝石般的眸子打量他几眼,问道:“宫天雪和秦夜是怎么回事?”

    语气那是相当不善。

    风沙心里咯噔一响,哦道:“两个年轻人嘛!彼此投契,爱在一起玩儿呗!”

    看来宫天雪和秦夜这段时间交往太频密,引起隐谷的注意了。

    郭青娥蛾眉微蹙,凝视道:“据我所知,秦夜是四灵高层吧?”

    除了风沙,隐谷不接受任何四灵中人沾染升天阁。

    尤其隐谷特别看好宫天雪,认为她可以继承宫青秀的衣钵。

    当然无法容忍宫天雪亲近四灵高层。

    风沙老老实实答道:“东鸟玄武观风使。”

    郭青娥追问道:“两人好到什么程度了?”

    这个反应,跟风沙当时的反应一样,回道:“友人以上,还谈不上恋人。你要相信天雪,她一向洁身自好,绝不会乱来的。”

    郭青娥道:“我相信她,不相信秦夜。”

    风沙苦笑道:“四灵没有那么下三滥。”

    两家敌对太久了,彼此成见当然很深。

    双方都没少给对方泼污水,隐谷尤其会泼,所以泼得尤其多。

    四灵长久以来被主流全面剿杀,确实偏激凶狠。

    然而,四灵毕竟是墨家遗脉,绝对有底线,起码高层有底线。

    郭青娥根本不理风沙的解释,斩钉截铁道:“我不赞同宫天雪嫁给四灵高层。”

    风沙道:“我也没赞同,只是没反对。”

    郭青娥正色道:“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隐谷并不反对你纳宫青秀为妾。虽然我很不情愿。如果宫天雪嫁给四灵中人,那么你和宫青秀再无可能。你只能二选其一。”

    风沙道:“只要两人正常交往,对方并未过线,隐谷凭什么干涉天雪的婚事?”

    他很清楚,永宁这是以隐谷行走代言的身份表达隐谷的态度。

    只有中间那句“我很不情愿”是永宁自己的意思。

    说明永宁在吃宫青秀的醋,说明永宁心里有他。

    不过,他必须反对。

    隐谷有什么资格决定四灵中人娶谁不娶谁?

    郭青娥反问道:“我记得宫青秀有未婚夫吧?”

    言外之意,你干涉人家婚事是有先例的。

    风沙毫不犹豫道:“王龟过线了,秦夜没有,起码目前没有。”

    郭青娥道:“宫天雪有未婚夫了。”

    风沙啊了一声,脸有些懵,忍不住问道:“谁?”

    他怎么不知道?

    郭青娥道:“隐谷准备召回何子虚,让他从宫青秀身边赶回来。”

    风沙脸色古怪起来,沉默少许道:“我不反对他们俩公平竞争。”

    隐谷为了不让宫天雪嫁给四灵高层,居然连美男计都用上了。

    还是让何子虚那小子。

    郭青娥想了想道:“何子虚回来前,你要约束宫天雪,不准她见秦夜。”

    风沙笑了起来:“一看你就不懂女儿心思,棒打鸳鸯,只会起反效果。”

    郭青娥恼道:“我怎么不懂女儿心思了?”

    她性子清冷淡漠,从来没有发过火。

    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呢!

    风沙愣了愣,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光。

    永宁跟他从相亲到成婚,两人更像是例行公事。

    他好歹有佳音,永宁可是从来没有恋爱的经历,当然不会懂女儿心思。

    但是他干嘛要傻到说出来啊!

    ……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喜宴

    江城,遂古馆。

    今天的遂古馆一点都不古色古香,外饰花彩,內满明灯,端得金碧辉煌。

    馆外,豪华马车成排。馆内,达官显贵云集。

    原因无他,大家尽是赶来庆贺新上任的江城城主府的兰通判就职。

    刘城主亲临祝贺还算理所当然,连江城会的吴会主都大驾光临。

    说明兰通判的背景非同一般,绝非像上任刘通判一般有名无实。

    无论官商,乃至江城会高层,皆携家眷赴宴。

    少说也有二三百人,分布在遂古馆宽阔的中庭之中,人头攒动,往来穿梭。

    整个喜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无比欢庆,好不热闹。

    遂古馆东楼顶层,陈轻舟临窗俯瞰,眸珠凝定,眼闪厉芒,叹气道:“不容易啊!不容易啊!这些老狐狸能够聚在一起,当真不容易啊!”

    他奉公主之命,带着人前去潭州经营,刚赶回来述职。

    不过,他师傅吴大有跟他详细介绍了江城的形势和许忧的近况。

    令他好生感慨。

    当初是他力主让许忧成为巡防署主事。

    事实证明,他没有推荐错人,许忧实乃中流砥柱。

    许忧与陈轻舟并肩,同样俯视,区别在视线于喜宴中来回巡扫。

    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人,又似乎在清点人头。

    陈轻舟是他的至交好友,他因为陈轻舟才跟吴会主搭上关系,成为巡防署主事。

    两人无话不谈,可以直言不讳。

    嘴上道:“确实不容易。都是些成了精的老狐狸,吃口肉都要张望个两三次,有点风马上蹿没影,一个个藏得比谁都深,专躲在后面下黑手,谁都不冒头。”

    嗅到危险的老狐狸,越发疯狂。

    他的妻子遇上了与江离离同样的遭遇。

    又没有江离离的能耐,最终被人一步步引下深渊,成为一具傀儡。

    他明明知道,却必须成装作不知道,以免打草惊蛇。

    心情之复杂,实在难以言表。

    陈轻舟看他一眼,安慰道:“是狐狸就有尾巴,是妖怪总要显形,迟早的。”

    为了一网打尽,许忧千方百计地让人相信他已经成为阶下之囚。

    人家为了确定许忧真的完蛋了,居然让许夫人配合演了一场戏。

    居然隔着牢笼当面侮辱许夫人,许忧硬是按捺住了,没有反抗。

    事已至此,他都不知道怎么安慰。

    许忧低下头,轻声问道:“什么时候收网?”

    轻描淡写的语气,溢满沸腾的杀意。

    “不急。”陈轻舟沉吟道:“起码要等我师父离开。”

    许忧提醒道:“那恐怕会漏掉一些,尤其是最重要的那一两个。”

    吴会主在的时候,正是人家觉得最安全的时候。

    一旦吴会主立场,恐怕会有不少人跟着一起离开。

    出了席宴,到了街上,那些大人物哪个不是前呼后拥?

    如果鱼入江海,他未必网得住。

    陈轻舟觉得许忧说的有道理,思索道:“你相机决定收网时机,我找师父说。”

    许忧抱拳道:“是。”

    陈轻舟挪开两步,又停下来回身叮嘱道:“尽量别伤人,抓到的人一个不审一个不问,全部交给镜鉴司。家眷要好好安置,夜娆姑娘不发话,一个不动一个不放。”

    “这个,恐怕很难。”

    许忧迟疑道:“网就这么大点,拉得越开铺得越薄,难道你不怕网被撑破么?”

    这不是很难的问题,是非常难。

    未免打草惊蛇,收网的人手并不算充裕。

    那些江城会高层,及同来参宴的弟子,武功个顶个高强。

    如果不准伤人,那真是要命了。

    “你尽管放心,有人会帮我们补网。”

    陈轻舟凑近两步,低声道:“只要对上口令,那就都是自己人。”

    有人帮忙补网?许忧立刻问道:“你老实告诉我,都是些什么人?”

    陈轻舟道:“我不清楚,你也别打听。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

    许忧不理,继续追问道:“莫非是镜鉴司的人么?”

    他需要为手下的安全负责,如果陈轻舟连一点风都不透,他不会顶风冒雪。

    陈轻舟犹豫少许,岔话道:“夜娆姑娘让你抓捕这么多人,不可能全都涉及莲花渡的私盐案,对吧?”

    许忧缓缓点头。

    最开始只抓十个人,现在的抓捕名单比当初长多了,他实在力有未逮。

    不得不耐心等了很久,直到等到兰通判就职喜宴这个时机,才敢收网。

    陈轻舟道:“所以,这场抓捕应该别有目的。夜娆姑娘是公主的亲信女官。”

    两句话看似不相关,其实大有玄机。

    这不仅是来自师傅的提点,这段时间在潭州的经历,也让令他飞速成长。

    尤其对政治敏锐起来。

    许忧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没错,有什么能比兴上一场大狱更能竖立公主的权威呢?

    “你也好,我也罢,巡防署,镜鉴司,乃至师父,其实就是把刀。”

    陈轻舟缓缓道:“可以让公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杀谁不杀谁,你我说了不算,公主说了算,很可能留下一些识时务者,以示恩典。”

    这话实在太犯忌讳,许忧垂目听着,不敢吭声。

    不过,陈轻舟的意思他倒是听明白了。

    今天抓捕的人,不一定全被处理,说不定会有些人安然渡劫,继续身处高位。

    如果他下手不留余地,往后很可能会吃大亏。

    也就是陈轻舟,换做另一个人,绝不会这么直白的提醒他。

    “我还有要务在身,待会儿我就要去拜见公主,然后赶回潭州。”

    陈轻舟探出双手,握住许忧的手,充满感情地道:“今日一别,不知再见何期。我在他乡为你祝福,请你千万保重。”

    许忧默默点头。

    ……

    喜宴角落,男女相伴,正是李含章和江离离。

    江离离换下巡防署的装束,一袭华贵裙装,明眸皓齿,好一个风致佳人。

    李含章难得换下那一身破烂,换上了立整的华服。

    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顿时非同一般。

    打第一眼看到李含章,江离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英气勃勃的俊朗少年跟以往那个邋里邋遢地李马快联系到一起。

    倒是很有几分张星火的味道,像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弟。

    可惜,站着不动还好,只要人一动,或者一开口,那就立刻漏了气。

    人一到宴上,居然就顾着吃,那个狼吞虎咽,那个风卷残云,好似扫街。

    江离离都替他丢人,一直红着脸,恨不能立马甩手走开。

    李含章忽然停住了嘴,拿手抹了抹唇边的油腻,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喃喃道:“他怎么来了,还跟她在一起?”

    江离离顺着视线一瞧,心下大喜。

    那不是主人吗?

    身边那个漂亮的女伴她跟着李含章见过,正是江陵巡防署的副主事,中平宗室高月影。高月影以往总是一身戎装,如今跟她一样,换上了礼服,当真明艳过人。

    转眸之际,才可见以往高高在上的风范气度,冷艳逼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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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问池那得清如许

    眼见风沙和高月影结伴而来,李含章犹豫少许,冲江离离道:“等我一下。”

    言罢,穿过人群,斜斜截到跟前,挤出个笑脸道:“高主事,你也来了啊!”

    嘴上跟高月影说话,眼睛一直盯着风沙。这话更像是在问风沙。

    绘影扫他一眼,皱起眉头,板起俏脸,冷冷道:“怎么又是你?”

    李含章三天两头便跑来江城客舍找她帮忙,多是些芝麻绿豆大的事。

    自从许忧被囚,梁副主事接管巡防署之后,这小子跑得更勤了。

    恨不能一天一趟。

    多半求她捞人,她都快烦死了。

    若非主人吩咐,她真不想搭理。

    “可不就是我么!”

    李含章笑道:“得亏有高主事关照,否则巡防署哪还有我李含章立足之地呀!”

    许主事要引蛇出洞,故意被囚。

    张星火则说什么郑伯克段于鄢。

    这小子从来不说人话,什么意思他不懂,只知道是个好计策。

    然而,顶上突然没人罩了,苦也是真特么苦。

    若非高月影帮忙,他是没事,其他一些人那就未必了。

    绘影哼道:“先别忙吹捧,找我又有什么事?”

    “这次还真没什么事。”

    李含章干笑道:“我这不是瞧见风少了吗?没想到风少居然也认识高主事啊!”

    “三河帮主营水运,江陵是水运枢纽,三江申襄联防的五地巡防署查缉走私。”

    风沙微笑道:“我这个三河帮的客卿居然会认识江陵巡防署的高主事,确实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也难怪李马快会百思不得其解,进而探询。”

    李含章顿时噎住。

    他本来是想探听两人的关系,结果被风沙这么一绕,硬是把他绕成了个傻子。

    偏偏还说不出话来。

    江离离不知从哪凑了上来,解围道:“李马快认识风少,亦认识高主事,竟不知风少也认识高主事,果然四海会宾客,五湖交朋友,天下不算大,江城更是小。”

    风沙看她一眼,含笑道:“不知这位知书达礼的漂亮小姐又是哪家的千金?”

    他已经认出了江离离,故意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江离离行礼欲说。

    李含章抢先道:“她可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是我们巡防署的步快。”

    连姓名都没报就岔话道:“今天的宴会真热闹,只是没想到风少也爱凑热闹。”

    风沙笑道:“李马快莫非忘了,我与齐大小姐的闺蜜兰小姐交好。兰小姐的兄弟就任通判这么大的喜事,我自然要赶来庆贺。”

    他不喜欢张扬,最关键今次过来,另有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庆贺什么通判就职。

    特意让人叮嘱过齐蝉和兰萍,今天不要过来烦他。

    否则他人一到,两女还不死命拍马?那一定是另一种场面了。

    李含章狐疑地上下打量,总觉得风沙没说实话。

    身为照妖行动的具体执行人,他当然知道马上就要收网。

    所以才会这么敏感,尤其他对风沙非常敏感。

    偏偏人家滴水不漏,他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

    隐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风沙这时看见了不远处的秦夜,然后看见了秦夜身边的宫天雪。

    尽管宫天雪换了男装,改了面容,形象大变,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禁皱眉。

    永宁代表隐谷表达的态度,他可以扛着,但无法忽视。心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俩找个人少的地方约会不行吗?干嘛跑来凑这种热闹?

    嘴上道:“我还有点事,抱歉。”也不待李含章反应,径直往秦夜那边走去。

    李含章刚要跟上,绘影一个斜里拦下,不悦道:“我要跟风少谈点事,你小子别来纠缠,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李含章哈腰赔笑道:“当然,当然,高主事请。”

    许忧被囚之前提醒过他,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将会遭到清洗。

    这些人就是引蛇出洞的代价,让他尽量周全,实在管不了,自保为上。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求高月影帮忙捞人。

    人情欠这么大,当然没有脾气。

    眼见高月影和风沙走远,李含章目光闪烁,冲江离离道:“高主事不耐烦了,我不好过去,你去旁边转转,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切记,宁可听不见,不要被发现。”

    江离离心下大喜,她正在琢磨怎么把李含章甩开,瞅个空子去见主人呢!

    这不是打了瞌睡正巧送来枕头吗?赶紧敛容道:“是。”

    岂不知李含章也是想借机甩开她,一个人穿过宴席,独上西楼。

    到了二层转角第三间房外。

    刚要叩门,门自己开了。

    张星火在门后探脑袋斜他一眼:“看你鬼鬼祟祟往这边溜,就知道来找我的。”

    顿了顿,又道:“还不进来,把门关好。”甩手往里走,径直去窗口。

    李含章一边关门,一边哼道:“谁特么鬼鬼祟祟了?能有你鬼鬼祟祟么?我好歹敢下去敢上来,你下去一个试试?我可是看见闽商会馆的人也来了。”

    张星火已经站到窗口跟前,实在懒得理他,仅是从鼻腔内回一声冷哼。

    李含章跟过来凑头往窗外看,问道:“你都看见了吗?今天还真是鱼龙混杂,什么牛鬼神蛇都来了。楼下这池水,看着清澈见底,实际上浑得很呢!你说为什么?”

    张星火手指捅捅耳朵,头也不回地道:“问池那得清如许,池说管好你自己。”

    李含章撇嘴道:“你嘴长屁股上了?别噗嗤噗嗤的,说点人话又不会憋死。”

    “我说的哪个字你听不懂?”

    张星火没好气道:“你今天就管按名单抓人,旁的人关你P事?”

    他出身世家,平常非常有风度,很少爆粗口。

    然而面对李含章,怎么都斯文不起来。

    这小子总有办法把你气疯。

    “怎么不关我的事?”

    李含章睁大眼睛:“这又是鱼又是龙的,多了这么多,要是把网挣破怎么办?”

    张星火沉默下来,心知这还真不能怪李含章多想,毕竟李含章所知不多,心生顾虑很正常,奈何他当真不知道怎么跟李含章解释。

    自从给马玉怜当助手后,马玉怜对他敞开了与莲花渡私盐案相关的情报。

    尽管仅是水面上的冰山一角,他很快就推估出水面下的冰山有多么庞大。

    大到他都不敢吱声了,哪怕随便泄露一点出去,那都是在杀人。

    比如当下的局面。

    看似是巡防署在收网,实际上是三尊大神在捞鱼。

    有这三尊大神坐镇,鱼也罢、龙也好,保证一尾尾、一条条乖乖地往网里跳。

    哪怕你把人家从网里扔出去,人家都会再跳进来,打都打不走。

    哪怕你不小心把网扯破了,人家都会帮你把网补好,然后再跳进来乖乖缩着,等着被你一网打尽。

    还破网?谁敢呐!

    他现在理解夏冬当时为什么只敢暗示风沙的身份,不敢明说了。

    就像他现在没法跟李含章解释一样。

    他能说什么?一张嘴就扯出了四灵。

    扯出四灵,一定扯出人命,何况还是四灵高层。

    所以,他只能把嘴巴紧紧闭上,什么都不能说。

    ……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打兔子搂草

    遂古馆西楼。

    李含章人一出门,张星火便离开窗口,梭开边壁的暗门进到内室。

    内室的结构布置与外室完全对称。

    区别在于窗口旁设有一方茶几,其上香茗缭绕,其侧滚水汩汩。

    马玉怜正端坐在张星火于外室所站的位置上,曼妙的坐姿带着高贵脱俗的气质和难以言表的优雅,秀眸在缭绕的茶雾中熠熠生辉。

    张星火合上暗门,转身走到马玉怜对面,恭立道:“公主,他走了。”

    自打进门,他就低着头不曾直视,甚至连眼皮都没抬起来。

    马玉怜见他一副恭敬至拘谨的样子,不由轻哼一声,问道:“他来找你干嘛?”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对张星火多少有些了解。

    这小子貌似恭敬,其实掩藏着一颗桀骜不驯的心。

    这令她很不爽,又不得不承认人家确实是个人才。

    设局从来简单凌厉,一刀封喉,干净利落到让人头皮发麻。

    也令她深感戒惧。

    张星火回道:“棋盘上多了些他不了解的变数,他担心失控,找我求个安慰。”

    马玉怜转动妙目,视线投往窗外,淡淡道:“你直说他还盯着主人不就行了。”

    这就是张星火最不讨人喜欢的地方,说话遮遮掩掩,还喜欢用真话掩盖要点。

    跟这小子打交道,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特别累人。

    稍微一个不留神,那就被他给糊弄过去了。

    就算没被糊弄过去,也挑不出人家半点毛病。

    张星火干笑道:“公主冰雪聪明,小人就是这个意思。”

    他了解李含章,一旦认定一个目标,怎样都无法让他偏离。

    最麻烦在这小子虽然耿直到傻,偏又聪明过人。

    发现无法硬碰的时候,会从四面八方找路绕后。

    现在尚有利用价值,人家不计较,要是哪天人家觉得烦不胜烦怎么办?

    “他是不是属狗的啊?还是条傻狗,咬住就不松口。”

    马玉怜眸珠一转,定在张星火脸上,讥笑道:“也不看看自己的牙口。”

    张星火继续干笑:“正因为他傻,还习惯咬住不松口,才入得风少法眼嘛!”

    他非常清楚怎么让玉怜公主闭嘴,不过这样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可以帮李含章拖得一时,绝对拖不了太久。

    终究还是要李含章自己想通,不再盯着风沙不放,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马玉怜果然不再多说,凝视着窗外,清泉般的两对眸子仿佛微澜般闪烁,似在思索,过了少许道:“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缺漏没有。”

    这是她第一次以秦夜助手的身份主持这么大的事情。

    成功与否,将会决定她能不能在东鸟四灵站稳脚跟。

    别说办砸了,就算办得不够漂亮,丢得都是主人的脸。

    不由她不谨慎。

    这时,窗户欢声雷动。

    马玉怜循声转目,原来吴会主和刘城主携兰通判联袂登台,宴会进入高潮。

    气氛自然热烈起来。

    心里又紧张又兴奋,暗道忙活这些天,筹备这么久,总算要开始了。

    张星火同样投视窗外。在他看来,这就是油锅烧热了,马上就要开始煎鱼。

    嘴上道:“公主尽管放心,宴会上的侍从侍女都是镜鉴司的人,只待巡防署开始抓捕,他们马上各就各位,保证万无一失。”

    他在说废话,因为所有的安排玉怜公主都知道。

    不过,他觉得玉怜公主现在有些紧张,起码情绪生出了波动。

    这时候最需要的是冷静,所以需要他抚慰。

    张星火的话的确令马玉怜突然起伏情绪稍稍平复。

    然而,扫视楼下参宴的人群,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尽管大势抵定,必须防备狗急跳墙。”

    镜鉴司的人其实就是珂海的手下,还调了些紫阳山庄的人手。

    加上秦夜和绝先生压阵,那些上了名单的家伙应该不敢反抗。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是有人不肯就擒,甚至暴起怎么办?

    攸关主人安危,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张星火正色道:“公主不是还伏了一支奇兵吗!应该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马玉怜倏然回眸凝视,语调转寒:“他们跟你无关,不要随便打听。”

    这支奇兵是秦夜和绝先生一起调进城的白虎卫。

    她也仅是获得了短暂的授权,根本不能过问,何况张星火。

    一旦用到白虎卫,说明形势彻底失控。

    届时,她只有过,没有功。

    非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用的。

    张星火见她反应这么大,心知碰到禁忌了,岔话道:“要说隐患,还是有点。”

    马玉怜急声问道:“什么隐患?”

    “就是江会主和刘城主。明明是局外人,偏偏人又在局内。”

    张星火伸手往楼下宴席中指点道:“他们几次暗杀齐老爷子不成,已经有明杀的迹象。我有些担心,毕竟垂死挣扎往往最疯狂,最不可理喻,也最难以预测。”

    江会主和刘城主并非江城四灵,所以是局外人。

    然而,莲花渡私盐案确实改变了江城的权利归属。

    江会主和刘城主一直在试图夺回权利。

    其实杀齐老爷子根本没用,纯粹是病急乱投医。

    侧面说明,两人失去理智,几近疯狂。

    马玉怜皱眉道:“你担心他们也觉得这场宴会是个好时机,安排了什么埋伏?”

    江会主和刘城主近段时间的种种举动,她当然清楚。

    主人、秦夜和绝先生都在推波助澜,借机让风浪更猛烈些。

    卷进名单上那些人物的同时,顺便掩盖了清洗江城四灵的目的。

    虽然是两件用完即扔的工具,还真得留神反噬。

    “我只是单纯有些担心。”

    张星火摊手道:“毕竟袭击齐老爷子的那些人武功不低,丢下的尸体也查不出来历,这只能说明吴会主和刘城主有数量不明、来历不明的手下。”

    马玉怜颌首道:“这两位经营久矣,根深蒂固,江城江州左近的黑白两道,交友遍布。除非收网时把他们也给装进去,否则确实拿他们没办法。”

    略微一顿,沉吟道:“垂死挣扎确实最疯狂。要不现在就控制了?”

    张星火摇头道:“收网在即,对他们俩提前动手,肯定打草惊蛇。”

    马玉怜略一思索,轻轻点头表示赞同,目光投往楼下,美眸寒芒闪烁。

    两人之前乱折腾叫掀波,现在再折腾那就叫搅局了。

    反正一窝兔子都打了,她绝不介意顺手再搂两把草。

    ……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换了主人

    十数步快,数十捕快,上百士卒,忽从四面八方攻进遂古馆。

    或破门、或越墙,如浪决堤。或登楼、或破房,合围中庭。

    刚还毕恭毕敬的侍从侍女陡现狰狞,取刀剑盾牌,掀榻席餐桌,捆宾客于地。

    呵斥声、哭闹声,响彻云霄。人奔逃如兽奔狂,举目尽是无头苍蝇。

    唯有当中一席安然在座,仿佛处在一处与世隔绝的空间,周遭一切与他们无关。

    好像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他们,他们又好像被所有人给无视了。

    这种感觉,古怪之极,人不在当场,难以体会。

    仿佛暴风中的暴风眼。

    里面的祥和与外面的嘈乱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在场,并非没有人试图反抗。相反,反抗不少。

    其中一些人看见坐于暴风眼中的三人无动于衷,于是接连束手,纷纷就擒。

    风沙、秦夜和绝先生之所以联袂到场,亲来坐镇,就是来压制这些家伙的。

    否则四灵中人哪有吃干饭的,别说一网打尽,说不定会被他们硬生生翻盘。

    剩下还有些与四灵无关的反抗,仿佛零星的残烛,被呼啸而来的狂风迅速压灭。

    仅有少数人家得以幸免。

    比如齐家和兰家。

    正在两家人同其他人一样惊慌失措的时候,几名遂古馆的侍从侍女忽然分头拦下围来的官兵,跟带头的军官低语几句,官兵旋即撤开。

    他们把两家人请到中庭的角落里安置,保护起来。

    齐老爷子好歹久经战阵,还算镇定自若。

    兰通判初登高位,哪见过这种场面,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些刚还向他贺喜的同僚被一众官兵赶羊捆猪一般擒拿。

    尤其看见刘城主一家,包括刘城主本人被人都被捆了个五花大绑。

    当真心有余悸,骇得脸白唇青。

    使劲拉着兰萍,一个劲追问:“小妹,小妹,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兰萍当然不晓得,只好去看齐蝉。

    齐蝉也不清楚,好在她底气很足,故作淡然地伸手指了指,高深莫测地道:“噤声,多用眼睛少用嘴。”

    兰萍转目一瞅,一眼恍然。

    中庭正中间,尚有一席四人安坐不动,安之若素,尤其显眼。

    十步之外,十余名遂古馆的侍从和侍女环绕肃立,持刃保护。

    围出了一个相对私密的圆圈。

    透过人与人的间隙,兰萍瞧见了风沙。

    这下她立刻安心了,本就浮着酒晕的脸蛋更是涨起兴奋的红潮,向兰通判道:“三哥,没事。”

    又踮脚凑唇附耳,不乏得意地悄声指点道:“看见那位了吗?他就是风少!”

    兰通判睁大啊眼睛,使劲打量,忍不住咂舌:“这么年轻?看着还没你大吧!”

    兰萍怫然不悦:“三哥你什么意思?”

    兰通判脸色一变,赶紧赔笑道:“年轻好,年轻好,我就说我家小妹最有眼光,怎么会看上一个老头子,果然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外面都在传他小妹是某个高官的情人,靠着献媚床底才换来这个官位。

    不过,兰家确实落魄太久,他也确实舍不得,只能装作听不见那些风言风语。

    如今见人家如此年轻,就算小妹真的给人家当个外室,那也是他们家高攀了。

    吴会主忽然快步登上高台,朗声道:“大家切莫惊慌,切莫反抗。”

    略微一顿,待受押的宾客纷纷望来,继续道:“自莲花渡私盐案发,各方高度关切,衡山公主命鄙人严查,巡防署连月以来明察暗访,终于查明一干涉案人等。”

    随着他发声,宴席上此起彼伏的骚乱渐渐平息。

    正在这时,吴会主单手扬高一本小册子,以更加雄浑的嗓音道:“我必须郑重说明,这份名单上的人,皆在今次羁押之列,不过并非确实有罪,还待问供审定……”

    他在上面说个没完,席下又是另一番光景。

    绝先生缓缓捋须,似笑非笑道:“他说的这些话都是谁教的啊?”

    吴会主的话翻来覆去,都在暗示同一个意思:

    就算现在被拿下,待会儿不一定被押走。就算被押走,说不定也还有救。

    毕竟来宾都是些大人物,总觉得自己有办法把自己捞出来。

    既然尚有指望,那就很难生出鱼死网破的心思。

    风沙回以笑脸:“你也觉得有些德了是不是?我也这么觉得。”

    绝先生斜眼道:“我就知道是你。”

    风沙摇头道:“这次你真猜错了。”

    他很少插手这么具体的事务,具体由马玉怜负责,张星火操办。

    八成是张星火的意思。

    绝先生打量他几眼,又转脸盯上秦夜。

    秦夜耸肩笑道:“反正不是我。”

    绝先生笑了起来:“承认也没什么,名单我是同意的,平稳渡过,最好不过。”

    无论之前跟风沙怎样激烈剧斗,现在大势已定。

    他抛开懊悔,不再气馁,坦然承认失败,收拾情绪,从头开始。

    所以才能跟风沙和秦夜像好友一般谈笑风生。

    风沙显然也没有因为胜利而得意,甚至喜悦。

    这局斗完,还有下局。

    现在开始志得意满,实在太早了些。

    吴会主继续在台上高声道:“若无涉案,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若有涉案,也千万别做侥幸逃脱的美梦。李马快,你开始吧!”把手上的名单交给李含章。

    这份名单上的名字,李含章倒背如流。

    “交”这个举动,纯粹是象征意义,表示授权

    李含章接过名单,开始挨个点名,点到一个,押走一个。

    眼睛却一直打量风沙那一席。

    那表情,惊疑、狐疑不定,疑惑、困惑不解,简直都快溢出了脸皮。

    就好像在一望无际的恶臭泥沼里面,看到了一朵清新纯洁的小白花。

    反正就是很懵逼。

    风沙冲他笑了笑,转向绝先生举杯敬道:“江城即定,未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绝先生碰杯笑道:“这句话应该是由老夫问风少你吧?”

    顿了顿,又补了句:“丑话说在前面,潭州不欢迎你。”

    风沙正色道:“绝先生还不了解我?我是过线的人吗?”

    “还是说清楚为好。”

    绝先生赶紧摆手:“风少你可以去岳州,不能过岳州。总执事也是这个意思。”

    就是以岳州为界的意思。

    风沙的手绝不能从江城伸去潭州,总执事的手也不会从潭州伸来江城。

    之所以讲得这么明白,实在是被风沙搞怕了,这小子实在太能折腾了。

    要是再去潭州一趟,还让不让人活了?

    风沙抬高酒杯:“既然是总执事的意思,我自当遵从。”一口饮尽。

    绝先生放下心来,跟着饮尽。

    别管风沙多能折腾,一言九鼎是真的。在信誉方面,风沙无可挑剔。

    秦夜见两人划定好势力范围,接着举杯道:“恭喜两位,接下来咱们是不是可以谈谈设立名花榜的事了?”

    宫天雪正在给风沙斟酒,闻言纤手一抖,俏眸一转,瞪他一眼。

    尽管经过精心改扮,一副少年打扮,这一瞪还是那么千娇百媚。

    更因女扮男装,有一种说不清的迷人风情。

    绝先生看了宫天雪一眼,没有做声。

    风沙则看了他一眼,笑道:“若在东鸟设名花榜,天雪肯定是魁首……”

    “老夫同意。”

    绝先生打断道:“不过,上榜和设榜毕竟不同。总执事想定条规矩,上榜之人不能设榜,设榜之人不能上榜。”

    这个规矩明面上针对宫青秀和宫天雪,实际上针对隐谷。

    谁让这对师徒跟隐谷的关系那么紧密呢!

    这是总执事第一次开口定规矩,风沙必须同意。

    如果一开始就你否我、我否你,连头都开不了,那就没完没了了。

    风沙沉吟不语,在心里权衡利弊。

    宫天雪冰雪聪明,起身行礼道:“绝爷爷,秦兄,天雪告辞。”

    绝先生展颜笑道:“雪丫头莫怪,老夫对宫大家敬佩有加,对你也青睐有加,实在是不想你们沾染凡尘的俗人,搅进人间的俗事,并非刻意针对你们师徒。”

    宫天雪微笑道:“绝爷爷言重了,雪儿明白。”

    秦夜忙起身道:“我送你。”

    宫天雪偷瞄风沙一眼,婉拒道:“风少好像找你有话说呢!”

    秦夜眼见她告辞离开,赶紧说道:“要说设立名花榜。我认为有花堪折未必折。一旦折入花瓶独自享,瓶外艳易过,瓶内根易腐。岂非焚琴煮鹤?岂非暴殄天物?”

    意思是名花一旦上榜,必须保证她们的尊严和地位,没有人可以仗着权势乱来。

    他声音挺大,摆明说给宫天雪听的。

    宫天雪略微顿步。

    尽管只见娇丽的侧颜,泛晕的喜色已经非常明显。

    风沙不禁失笑,扭回脸沉吟道:“上榜之前,很难约束。不过,规矩定在这里,一定会层层下压。但凡有一点上榜的可能,傻到让名花提前凋零的傻子毕竟不多。”

    绝先生不理他,冲着秦夜笑眯眯地捋须道:“这丫头确实国色天香,亦有乃师风采。要是老夫年轻个几十岁,肯定跟你争上一争,心思比你还甜,甜言比你还蜜。”

    秦夜就笑,笑得有点傻。

    绝先生又打趣了几句,似乎想起正事,举杯笑道:“总执事和老夫早已经过了贪花折花的年纪,只要你们两个年轻人不会乱花渐欲迷了眼,没有马蹄可以入浅草。”

    三人相视一笑,举杯同饮。

    之后,三继续商议名花榜的种种规则。

    与此同时,李含章心不在焉地把手中的名单报完。

    该押走的人已经全部押走,余下的人开始解除束缚。

    直到最后一批官兵撤走。

    三人心有灵犀般起身,在一众围护下离场。

    从头到尾好像流星当空亮相,一阵闪耀,转瞬即逝。

    却给在场所有人都留下永世难忘的深刻印象。

    为什么他们可以在这时在这里旁若无人,喝酒谈笑?还能安然无事?

    大家全然不知。

    起码在场大部分人不知道。

    知道情况的人不敢乱说,不知道情况的人只能乱猜。

    或许不久之后,会流传出一些只言片语,这些只言片语则会渐渐地演变成传说。

    绝大多数人根本意识不到,就在这场宴会上,江城已经换了个主人,变了个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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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大义灭亲

    转眼之间,大暑已过,时至中伏。

    北方比南方稍微凉爽,尤其昨夜有风有雨,今晨十分舒爽。

    北周皇宫,文德殿。

    王卜奉诏觐见,拜过皇帝。

    柴兴看他一眼,将一张轻飘飘的信笺递给给王卜。

    “这是墨修的亲笔信,两日之前到的,你务必仔细看看。”

    他通常以王卜的名义和渠道给风沙发信收信。

    这封信却是来自于金素玉那条线,王卜并不知情。

    这是以墨修的身份发信,比之风沙来信,分量不可同日而语。

    王卜取信看之,视线一行行、一字字地慢慢扫过,足足看了小半个时辰。

    末了举信奉还,躬身道:“臣看完了。”

    信上所写之事于大周极为有利。

    然而,禁忌过多。

    涉及辰流柔公主,南唐永嘉公主,乃至花蕊夫人。

    哪是一个臣子所能妄言的?

    另外,柴兴刻意向他透露了收信的时间。

    说明该查的已经查过,该证实已经证实。

    柴兴问道:“你怎么看?”

    王卜斟酌道:“墨修信中所言甚多,不知陛下所问何事?”

    信中提到了一位大人物向南唐施压,要李玄音参与和谈。

    摆明就是和亲的意思,任谁都会觉得这是皇帝授意。

    他一时间有点想不明白,柴兴应该不会如此不智吧?

    当真不怕风沙发飙?

    “这小子反应有点大!”

    柴兴展颜笑道:“他莫不是喜欢自己这个小姨子,不对,是前小姨子。”

    无论笑容还是话语,充满讥讽。

    王卜谨慎道:“墨修人在江城,难免道听途说,不解实情,或有误解。”

    光看信的内容就知道风沙气炸了。

    为了救李玄音,居然以墨修的身份设了个大局。

    维持一个大局的代价不可计数。

    恐怕风沙杀人的心都有了。

    柴兴招惹这尊瘟神干嘛?嫌手头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又或是报复风沙逼他娶符尘心?

    “误解?误解的好啊!”

    柴兴冷笑道:“他误解朕看上李玄音,所以他就找朕讨要花蕊夫人?”

    不管风沙信中如何弯弯绕,化繁为简之后,这件事就是来信的目的。

    王卜瞳孔缩紧。看来还真不是柴兴的意思,会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呢?

    居然敢同时招惹柴兴和风沙。

    活得不耐烦了?

    嘴上应付道:“当年辰流确实参与瓜分旧蜀,花蕊夫人的女儿也确实有可能是他的婢女,我见过绘声,与乃母……”

    柴兴倏然转目盯上王卜,脸上依旧带笑,只是眼神森然,目光如刀光。

    王卜心下一凛,躬身道:“乃母蜀王妃于旧蜀亡国之后不知所踪,有关其下落之语,众说纷纭,荒诞不经,臣认为亦属道听途说,根本不足为信。”

    司星宗在宫内势力颇大,他当然知道花蕊夫人自北晋灭蜀便被掳入皇宫。

    近二十年间,历经多朝多位皇帝,遭遇多次清宫清洗。

    居然无不受宠,一直安然于后宫尊位。

    这么犯忌讳的人,见过也要装成没见过,知道也要说不知道。

    柴兴淡淡道:“不是什么道听途说,花蕊夫人确实在宫中。”

    王卜躬身不起:“为人臣子,岂敢窥探禁宫,更不敢妄议。”

    柴兴道:“你知道是谁替朕看上了李玄音么?”

    王卜分明听见了咬牙声,忙道:“臣不敢妄言。”

    柴兴往后躺靠,仰脸盯着殿顶,笑道:“是赵义,大义灭亲的义。”

    王卜愣了愣,脸色转过一丝喜色,又阴沉下来:“他好大的胆子。”

    赵义与符尘修成婚后,自认后台多又硬,开始通过武德司往禁军大肆渗透。

    严重危及司星宗的利益。

    司星宗不想惹干同样事情的赵仪,打算给赵义一点教训。

    没曾想赵义居然把柴兴和风沙一起得罪了。

    还是真是瞌睡遇上枕头。

    柴兴冷笑道:“朕的胆子也不小。”

    王卜再度躬身:“陛下当需戒慎。”

    赵义跟柴兴是连襟,是主管探事司的武德司副使,父亲是四灵的玄武总执事、天下第一军护圣营左军使,岳父是魏王,哥哥是赵仪,还有一群当军使的姐夫。

    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柴兴贵为皇帝,那也不是想动就能动的。

    柴兴恼而拂袖:“我需要戒慎,他倒是嚣张。到底谁是君谁是臣啊?”

    王卜微微一笑:“古语有云: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臣有一言:家有贤妻,其家不败。夫妻和谐,家财俱旺。”

    柴兴从不耐烦,到眼睛越听越亮,揶揄道:“真没看出来,你比那小子还坏。”

    王卜正容道:“臣说得乃是放诸四海皆准的正理,可以任人点评,臣心无愧。”

    柴兴笑了笑,召来内宦:“以她的名义让她那小妹进宫。另外把长公主找来。”

    “她”显然是指符尘心。

    连名字都不肯叫,说明两人关系很不和睦,甚至势同水火。

    内宦神情紧张,领命而去。

    王卜束手垂目,好像魂飞天外,什么都听不见。

    ……

    江城的形势譬如弹琴,先前大弦嘈嘈如急雨,至今小弦切切如私语。

    狂风骤雨过后,通常一片清爽。

    尤其七夕佳节将至,江城那炎热的街头,渐有靓丽的风景频繁出没。

    令人目不暇接,令人心情愉悦。

    风沙并不开心,因为刚刚送别了授衣。

    授衣远去南唐四灵任职,他当然舍不得。

    然而为了授衣好,不舍也得舍。

    他也快要启程,马玉怜将会留在江城。

    以往亲密熟悉的贴身婢女,只有绘影绘声姐妹俩还留在身边。

    难免感怀,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跟该告别的人告别。

    一圈转完,踱上街头,行至码头。

    因为由江城溯长江西去,不再有危险,所以他的行程行踪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

    伏剑特意给他买了一艘崭新的座舰,取名顺风,最近都呆在船上筹备启航事宜。

    宫天雪跟着帮忙,主要张罗船舱的内饰。

    每到家宴的时候,两女十分得意,偏又神秘兮兮地不肯说透。

    令风沙对这艘新船充满期待。

    最近他一有空就跑来码头,看不见里面,看看外观也是不错的。

    这艘战舰改装的座舰虽然不蒜大,尤其精致,堪称精美。

    泊在成片的桅杆风帆之中,如鹤立鸡群,特别醒目,更是吸睛。

    近月下来,都成码头景观了。

    每天都有很多人跑来围观。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更多是啧啧称奇。

    风沙混迹其中,非常得意。一来是这确实是艘好船,好船就如好马,谁人不喜?二来这是伏剑送给他的礼物,且是自己掏钱,并非三河帮支出,他心里高兴。

    在码头上看了会儿自己的座舰,又撩了撩绘声,低落的情绪总算好多了。

    这时,绘影带着几个手下匆匆找来,一连送上好几封信。

    风沙有些不悦。

    什么信不能等他回去再看,非要立刻送来,莫非出事了?

    心情又坏了起来,并不接信,一脸不高兴地问道:“什么事啊?”

    绘影露出明媚的笑脸:“三封北周方面的信传,传火司传来的。”

    风沙眼睛一亮,脸色瞬间缓和下来,迫不及待问道:“连通了?”

    “仅是搭建了三条主干,开封府、江宁府和流城。”

    绘影嘴上谦虚,俏脸上却洋溢着自豪:“也不能说完全通畅,只是勉强堪用。”

    风沙笑道:“传火初传,首战告捷啊!干得很好。”

    听主人夸奖,绘影十分兴奋,递上了第一封信件。

    这是彤管来信。

    开头便写说她奉皇兄之命惩戒符尘修,当着符尘心的面,用板子掌符尘修的嘴。

    风沙有些愣,彤管怎么能惩戒符尘修?还敢当着符尘心的面?忽又恍然。

    彤管身为北周长公主,兼着宗正府宗正,掌皇室亲属。

    北周皇族除开皇帝,就属她最大。

    别说惩罚符尘修这个外戚,硬要管皇后都可以。

    何况符尘心还不是正儿八经的皇后呢!

    风沙一念转过,接着看下去。

    符尘修不甘受罚,打死两名掌刑的女官。

    彤管则亲手扒了符尘修的裤子,亲自鞭笞,一直抽到符尘修求饶为止。

    然后让符尘修跪到殿外,自己掌嘴,从中午抽到日落,又罚跪到天明。

    风沙不禁摇头。

    彤管自幼被父亲培养成密谍,何止心狠手辣。

    符尘修这辈子顺风顺水,也就吃过他一点亏。

    一个经不得风雨的花骨朵,居然敢跟彤管顶蛮,那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绘声挨着主人旁边偷看,一目十行看完,娇笑道:“打得好,活该。”

    风沙皱紧眉头,琢磨柴兴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符尘修惹什么事了,还是故意打给他看的呢?

    毕竟是他硬逼着柴兴娶符尘心。

    看似打符尘修的脸,其实是打符尘心的脸,更是在打他的脸。

    也亏得符尘修多少练过点武功,要不这半天一夜折腾下来,哪还有命在?

    绘影见主人脸色不对,赶紧又递上一封信,展开道:“王卜的。”

    风沙定了定神,冷眼扫视。

    王卜写了同样的事,只不过末尾提到晋国长公主将符尘修送进了洞真宫。

    还什么静待有缘,似乎别有深意。

    洞真宫是北周惩罚皇室女子的地方,乃隐谷所属,道门直辖。

    现在由郭青娥的徒弟守一道人钟仪心管着。

    风沙越发莫名其妙,他怎么越看越糊涂呢?

    绘影知机递上了第三封信,易夕若的。

    信上仅有一行字:经查,永嘉公主赴周和亲系赵义所为。

    风沙愣了愣,恍然大悟,赵义八成是趁着两国和谈之际,意图浑水摸鱼。

    假借柴兴之名逼南唐拿李玄音和亲,实际上是想离间他和柴兴的关系。

    幸亏他当时按住了脾气,没有一封信跟柴兴决裂,否则就让那龟儿子得逞了。

    柴兴也是绝到家了,赵义不好打,那就打他老婆。打了还不放,囚起来关着。

    还关进隐谷的地盘。赵义的后台再多再硬,保管连句话都递不进去。

    最关键,他也可以把手伸进洞真宫。

    赵义再敢乱动,他和柴兴就敢乱打。

    不愧是当皇帝的,起手就是株连家人,以绝后患。

    ……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打拐

    照妖行动成功之后,许忧重为主事,巡防署拨乱反正。

    江离离连升三级,从流外九品步快,跃升为流外六品。

    李含章本是流外官最高级的勋品马快,如今授了一个九品官身。

    一下子越过了官吏之间那条鸿沟。

    不过仅是虚授,并没有实职,还是干着马快的事。

    李含章本来就不想当官,倒也没觉得吃亏,继续查缉走私。

    他被莲花渡私盐案拖住太久,手上积了不少案子,这一忙起来,继续没日没夜。

    唯一的不同,江离离这个小尾巴不见了。

    当初许忧为了查这桩私盐案,把江离离派给李含章当助手。

    如今结案,江离离重获自由。

    跟其他步快一样,拿钱办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再受约束。

    李含章忙时闲下来还挺想她的。

    像江离离这样文武双全,漂亮体贴,还肯抛头露面的大家闺秀,毕竟不多。

    加上许忧多次撮合两人,他对江离离当然不可能连一点想法都没有。

    不过,江离离再也没有来过巡防署,女儿小镜子也离开了许忧的家。

    李含章曾经向同僚打听过,然而没有人再见过她们。

    这对母女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李含章找了段时间,一直查无下落,不由紧张起来,担心她们母女出事了。

    于是找许忧讨了差事,动用巡防署的力量找人,也没忘了找江湖朋友帮忙。

    把江城的角角落落扫了不止一遍,居然还是查无结果。

    没找到人还则罢了,居然连离开的踪迹都没有。

    在李含章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干掉了,二是被抓走了。

    前一种可能他无计可施,也就只能认定是第二种可能。

    于是,江城的牙行开始倒血霉。

    当今,各国官府批准的牙行可以买卖人口,仆役奴婢之流多来源于此。

    只要你情我愿,那就合法。

    不过,拐卖人口可是重罪。

    至少徒刑三年,上至绞刑。

    以往抓不过来,也管不过来,有法等于无法。

    现在巡防署盯上了、较真了,那叫一个哭爹喊娘。

    李含章很快便把江城的大小牙行抄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江离离母女的下落。

    心里着急上火,一下子发了狠,开始往更高层追查。

    也就是去查这些牙行的后台。

    对于某些人而言,这就是非要断他们的财路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李含章立时撞了一脑袋血。

    并非形容,是真的一脑袋血。

    深夜时分,李含章趴在一条巷子的尽头抽搐,几次试图爬起来,也就靠墙坐直。

    月光银蒙蒙地斜斜挥洒过高墙,照亮了对面黑衣蒙面人的眼睛和手中的短刀。

    李含章的武功高强,江湖人称飒沓流星,就算打不过人家,凭轻功脱身不难。

    能把他打成这样,连跑都跑不掉,说明这名黑衣人的武功至少高出一个层次。

    这种人物在两江武林绝对不多。

    起码李含章认为不多,他应该都认识,没见过至少听过。

    待他认出人家刻意掩饰的武功,着实难掩惊讶:“没想到我会死在你手里。”

    他不是惊讶此人的名声,而是惊讶此人为什么会来杀他?

    黑衣人显然没想到他会认出自己,明亮的目光闪烁几下,持着短刀缓步逼近。

    李含章把手中的横刀扔开,抬头道:“咱俩有什么仇,总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一直未曾说过话的黑衣人终于开口道:“你挡人家财路了。”

    嗓音清脆悦耳,娇憨含嗔,十分甜美。

    这么动听的女声,听过一遍就很难忘掉。

    “我挡财路?”

    李含章愣了愣:“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与贵帮已经两清了。”

    “与三河帮无关,是别的生意。”

    黑衣少女微微摇头,平眉的额发成绺轻晃,尽快看不见脸孔,依旧俏皮:“奴家已经做主让你一步,没再追究,你偏还不依不饶,非要逼着人家杀你,真可恶。”

    语气娇憨可怜,透着十二万分的委屈。

    李含章有那么一瞬间失神,当真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活该被杀。

    转念一想,冷笑起来:“莫非你还开牙行?拐卖良家和幼童,你知不知道?”

    “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管杀你。”

    黑衣少女说着话,走到了月光照不见处。

    短刃只寒不亮,一对眸子仍然奕奕生辉。

    这是一对十分漂亮的大眼睛,灵光灵动。

    一位美丽的少女形象,几乎快要透过蒙面。

    然而,身材臃肿,个头也矮,与人一种非常不协调的感觉。

    如果再苗条一些,那就是娇小玲珑了。

    李含章见她逼近,忙道:“你手下难道没高手了,杀我干嘛还要亲自动手?”

    黑衣少女咯咯笑道:“就不告诉你。”忽而扬起短刀,准备一击割喉。

    一个冷峻的男声自墙头传下:“恐怕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是她杀了你。”

    李含章立时大松了一口气,笑道:“你总算来了,还以为今天死定了。”

    张星火那个声音,哪怕他耳朵聋了都不会听错。

    也幸亏今晚跟张星火约好见面。

    他打不过人家,只好拼命往碰头的地点跑。

    人快跑到了,时间也快到了,就差这么一点,被生生截下。

    差点这辈子都到不了了。

    黑衣少女娇躯僵住,仰头张望墙头。

    黝亮的瞳眸剧闪不停,一时杀意凝聚,一时犹豫散开。

    张星火穿得非常笔挺,站在墙上还是那么一丝不苟,低着头凝视道:“我的武功跟他不相伯仲,既然你能把他打成一条死狗,想必打我也不难。”

    黑衣少女正是在犹豫这个,被他说破心思,犹豫散尽,杀意鲜明。

    李含章骂道:“你小子骂谁呢!你才死狗……”话说急了,咳嗽起来。

    张星火人一到,他就不担心了!

    旁人觉得张星火义薄云天,当年为朋友报仇,千里奔袭,连屠匪寨,非常威猛。

    他却知道这小子一向胆小如鼠,怕死怕得要命,没有万全把握,绝对不会露面。

    果然听张星火道:“夏姑娘,还是放她走吧!”

    黑衣少女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霎时纵身,背靠边墙。

    同时往来路投以视线。

    夏冬静悄悄地站在巷口,脸若寒霜,目光冷厉,如刀刮脸。

    这是蒙面都挡不住的森森寒意,令黑衣少女感到脸皮发麻。

    ……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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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介绍:
人人都喜欢美人,风沙喜欢成就美人。路数邪门的幽诡妖女,圣洁无暇的清丽仙子,冷艳娇娆的江湖帮主,名闻天下的绝色舞姬,掌控一国的冷酷女王……性格迥异的美人一一现身于残酷的乱世,成为当世瞩目的焦点,肩负起不同的使命,推动天下从纷乱走向统一。作为操纵和塑造者,风沙始终处于少有人知的幕后,历史并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岁月的灰尘渐渐掩盖至深埋只剩一句:若见花雨,必是兴风。郑重强调:本文很正经*3兴风之花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兴风之花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