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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风落木     兴风之花雨txt下载     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八十章 双倍赔偿

    午宴刚散,风沙准备回房,刚下楼梯,宫天雪俏立于转角。

    林羊羊福身唤大小姐,然后凑唇到风沙的耳边,低语几句。

    “没想到你还在等我。”

    风沙冲宫天雪挤出个笑脸:“本想叫你一起,想想觉得不合适,让你久等了。”

    他开得乃是鸿门宴,刀剑虽未出鞘,杀意迫在眉睫。

    如此场合,宫天雪当然不适合露面。

    宫天雪似乎有心事,挨上来低声道:“李含章李马快突然找到我,说了点事。”

    风沙微怔,颌首道:“正好上去散散步、吹吹风、消消食,咱们边走边说吧!”

    拾步上楼。

    林羊羊不动声色缓行几步,招来个剑侍低声嘱咐。

    顺风号规矩深严,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满船乱跑的。

    李含章居然能见到大小姐,一定有人安排。

    要知道,大小姐就住在主人隔壁。

    能见到大小姐,说明能接近主人。

    防卫出现漏洞,这可是严重失职。

    船尾的顶层甲板,一众侍女正忙着撤席。

    风沙领着宫天雪沿着女墙,往鞠场方向漫步。

    林羊羊快步跟了上来,示意两名剑侍缓行。

    特意留出些距离,方便主人跟大小姐说话。

    宫天雪见周遭无外人,轻声道:“他认定昨天顺风号袭击官船,昨晚您派人屠杀民庄。他非常固执,听不进解释,坚持认为您是杀良冒功。”

    风沙嗯了一声,反问道:“你怎么看?”

    “他是个好人,善良勇敢。”

    宫天雪凝视道:“雪儿担心他冲动之下,行事过激,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风沙失笑道:“你这是提前为他求情啊!”

    “莲花渡私盐案,雪儿参与主持过一部分事务。”

    宫天雪咬唇道:“虽然他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他前前后后做了多少努力、冒了多大的风险,他是有功的。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没有半点私心。”

    风沙蓦地停步,扫了宫天雪一眼,转身按住女墙,眺望江对面,笑道:“是啊!最难得是没有私心。要是青秀在,我想她也会全力保护他的。”

    宫青秀的观念不仅贴近隐谷,而且超脱隐谷,宫天雪显然深受师傅影响。

    宫天雪随风沙面江,低声道:“雪儿是师傅的弟子,升天阁的传人。”

    风沙嗯了一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宫天雪声音更低:“给他换个房间,让他住到雪儿隔壁。”

    风沙哑然失笑:“你想看着他,免得他闹出事来,最终把自己小命闹丢了。”

    宫天雪垂首道:“是。”

    “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风沙摇头道:“你压制越狠,他反弹越强。你越是什么都不想让他知道,他就越有胡思乱想的空间。而且所想所行,泰半会与你的意愿背道而驰。”

    宫天雪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迟疑道:“您的意思是?”

    “就好像你跟秦夜交往,我什么时候阻拦过了?”

    风沙展颜打趣道:“因为我知道,越拦越糟糕,还不如让你们多多接触,你可以了解他的好,也可以发现他的坏,总强过你一味遐想,越想越美好。”

    宫天雪闹了个大红脸,嗔道:“风少!”

    “我的意思,你把他介绍给秦夜。”

    风沙轻咳一声:“让他可以从另一个视角探索观察,胜过我们使劲灌输,或者徒劳解释。有秦夜看着罩着,他不至于反天,也不至于夭折。”

    宫天雪眼睛越听越亮,脸蛋也红扑起来。

    娇容欲滴,越发明艳。

    两人又沿着女墙散布,一直走到接近鞠场,附近有个下甲板的楼梯。

    风沙笑道:“知道你心急,恐怕他也等急了,你先去吧!我自己再走会儿。”

    宫天雪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报了个歉,急匆匆下去了。

    她这一走,林羊羊便悄无声息地挨近了些。

    风沙头也不转地问道:“他是怎么见到天雪的?”

    他之所以放宫天雪走,正是因为看见有个剑侍跑来跟林羊羊咬耳朵。

    八成是查出点什么了。

    如果林羊羊连这点警觉都没有,枉费南唐侍卫司把她培养成密谍了。

    林羊羊小声道:“应该是楚亦心临行前安排的。”

    “难怪~”风沙恍然。

    伏剑派去接管长山水寨的特使正是楚亦心。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给了楚亦心很大的权力,可以随意挑选任意人员同行。

    又因为是他授意伏剑如此做的。

    所以,楚亦心在临行前,拥有足够的权力,安排李含章见宫天雪不在话下。

    林羊羊问道:“要不要施以惩戒?”

    “她若成功,自然有功,这点事不算事。若是不成,命都没了,还惩戒什么?”

    风沙叹道:“我一直认为这丫头自命清高,没想到这么讲义气。李含章有这么些好友愿意为他两肋插刀,真是好福气。”

    比如江离离,拼命为李含章说好话。

    还有夏冬和张星火,现在又来个楚亦心。

    楚亦心并不知道有个绝世高手暗中保护。

    起码她自己认为此行凶多吉少。

    临行前居然不忘帮李含章一把。

    他本来对楚亦心毫无好感,现在大为改观。

    顿了顿,道:“惩戒不必,惩罚还是要的。以权谋私怎么行,此风绝不可长。”

    林羊羊有些糊涂了,主人摆明一脸欣赏,怎么话风一转,还是要惩罚啊?

    风沙想了想道:“等她回来,让她到岳湘手下当差。”

    林羊羊啊了一声,忍不住提醒道:“听说楚姑娘和岳小姐一向不睦,何况楚姑娘此行可能会立功。这种结果,恐怕三河帮内或有不服。”

    岳湘和楚亦心之间的矛盾,人尽皆知到连她都晓得。

    让楚亦心到岳湘手下,以楚亦心的性子,说不定会拔剑抹脖子,宁死不辱。

    “好办。楚亦心早先不是加入了执法堂吗?”

    风沙耸肩道:“让她从执剑升为副执法,从伏剑身边调离,正式就职,负责岳州执法事宜。再让岳湘负责掌帮主与执法堂的沟通联络事宜,这不就正管她了?”

    岳湘和楚亦心的地位权力并非来自于她们的在三河帮的职位。

    两女在三河帮的职位虽然不低,也绝不算高,区区执剑而已。

    跟初掌君山舰队的海冬青一样。

    不过,两女是帮主的亲信近侍,替帮主掌四方文书。

    谁也不想得罪。

    林羊羊细声道:“听说楚姑娘素来高傲,让她居于岳湘之下,怕是怕是……”

    却是被主人瞪了一眼,吓得噤声。

    “怕是什么?”

    风沙收回视线,淡淡道:“她敢死,我就敢灭楚家。你让她死一个给我看看。”

    林羊羊慌张道:“婢子多嘴了。”

    风沙哼道:“你把这风声透给岳湘,卖个人情给她,平常也与她多亲近亲近。”

    林羊羊动了动唇,终究没敢做声。

    其实她很不喜欢岳湘,不想跟岳湘亲近,可惜没胆子反对。

    “接管长山水寨后,让楚亦心聚拢船队,负责护送顺风号。”

    风沙思索道:“并令她全程接管君山舰队派驻下游水寨,一应水寨尽数拔除,船只悉数随顺风号返回洞庭。除了权兼舰队,她身为执法堂副执法,亦有监察之责。”

    林羊羊听得一愣一愣的。

    君山舰队拼命往下游扩张,距洞庭湖湖口已有四五百里之距。

    每一支不算多,如果聚拢起来,规模可想而知。

    楚亦心兼管舰队还有监察之权,等同大权独揽。

    几乎可以跟海冬青分庭抗礼了。

    难怪主人要先拿岳湘压制她呢!

    “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风沙忽然回神,笑道:“走,咱们去找伏剑聊聊。”

    肉眼可见的喜笑颜开,似乎通畅了心中的什么郁结,一看就知道心怀大畅。

    与此同时,刘公子房内,一片愁云惨淡。

    解文表没敢跟来,一散宴便忙不迭地回自己房了。

    明显被这场鸿门宴吓得不清楚。

    起码刘公子认为他被风沙吓破了胆,因为他的胆快吓破了。

    一回房就惶惶不安地在房内乱转,嘴上喃喃自语。

    连琼芝琼仙都听不清自家公子到底在嘀咕些什么。

    过了许久,刘公子猛一咬牙,似乎下定什么决心。

    把琼芝琼仙叫来身前,恶狠狠道:“你们现在就去找,找风沙,跟他说昨晚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打林羊羊的主意,既然事败,甘愿受罚,双倍赔偿,下不为例。”

    如果风沙只是依仗武力恐吓,还真未必能吓到他。

    偏偏风沙把鬼什么的拿来说事。

    他特别迷信这个,当时就感到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了。

    琼芝和琼仙还在懵逼呢!刘公子突然压低声音,比手画脚道:“你们一定要跟他讲清楚,人是解文表派的,我事前不知,事后已迟……”

    他知道四灵自古尊奉鬼神,传说有驭使鬼神之神通。

    昨天又确实是冤魂怨鬼铺天盖地。

    要是风沙招来一群缠着他,琼仙恐怕拦不住。

    一念至此,裤子都快吓掉了。

    毫不犹豫地把解文表给卖了。

    冤有头债有主,要缠去缠解文表。

    琼芝和琼仙相视一眼,总算明白自家公子什么意思了。

    她们倒不在乎陪谁睡觉,陪谁睡不是睡?

    尤其公子有些独特嗜好,喜欢看。

    她们俩可没少“表演”给公子看。

    可是公子现在的态度,令她们大失所望。

    自己喜欢和被迫不得不,这是截然不同两码事。

    说明公子罩不住她们了。

    ……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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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一章 内无忧

    风沙就接管沿途水寨、收拢战船事宜,跟伏剑谈了很久。

    论混江湖、打水仗,他肯定不如伏剑。

    论整合势力、摆弄人事,伏剑跟他的差距绝非一星半点。

    所以,主要是风沙在说,伏剑在听,耳朵竖得老高,还认真地提笔记录。

    要点是打乱混编、安插耳目、统一信传、避免各船沟通、防止军官串联。

    最关键,以袭击帮主座舰为切入点,严查附逆。

    真的假的其实无所谓。

    就是祭出一把快刀,悬在每个人的头顶,慑服本来不好压服的种种声音。

    说难听点就是铲除异己,进而理清人事,达到牢牢掌控舰队的最终目的。

    这些本该是海冬青的活计,如今只能帮忙做了。

    风沙教得非常细,细到马上就能着手施行那种。

    伏剑则记得非常认真,生怕错漏掉哪怕一个字。

    一人教、一人写,转眼一个多时辰。

    风沙伸了个懒腰,笑道:“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先回了。”

    刚出伏剑房门,林羊羊便近身道:“琼芝和琼仙绕过了马珂润,直接求见,已经等了许久了,问什么事,她们不肯说,只说是刘公子的意思。”

    自从刘公子抵达江城,马珂润就是向导。

    关于刘公子的一切事务,一直由马珂润直接负责。

    连风沙自己都不会绕开。

    比如今天中午那顿鸿门宴,都是通过马珂润知会刘公子。

    两女突然绕过马珂润的举动,非同寻常。

    风沙嗯了一声:“咱们这就回房。”

    走出几步,又问道:“绘影那边还没消息吗?”

    他现在急等君山的信传,希望了解君山舰队的情况。

    哪怕是半月前的情况,那也总比两眼一抹黑强多了。

    按江离离所说,今明两天送达。

    他要求必须第一时间给他送来。

    没有送来说明尚未送抵。

    毕竟心焦,还是忍不住询问。

    林羊羊摇头道:“没有,要比婢子再去催催?”

    风沙摆了摆手:“催她有什么用。”

    他却不知他期盼已久的这批君山信传根本不存在。

    因为风大和巧妍根本没有写。

    ……

    风沙刚走,伏剑迫不及待地把哥哥赵反真找来一同分享喜悦。

    赵反真来后,默默地翻看着笔记。

    伏剑欢欣雀跃道:“举一反三,我觉得这些整合三河舰队的招数,分明也可以用来整合三河帮。你说风少给我讲这些,是不是改变了态度,不打算拆分三河帮了?”

    赵反真看她一眼,低下头继续翻动笔记,非但没有喜悦之色,反而皱紧眉头。

    伏剑见哥哥并没有她预想中的高兴,笑容渐渐淡了,露出懊悔神色:“要是我自己能有办法,至不济早点向风少求教,三河帮也不会扩张到近乎四分五裂的程度。”

    “你没有错,错得根本不是你。”

    赵反真突然合拢笔记,叹道:“三河帮从风少、柔公主、何先生决定立帮伊始,已然注定拆分的结局。我甚至认为他们当初建帮的目的就是为了做大之后,瓜分!”

    他跟在妹妹身边参赞许久,冷眼旁观,早就瞧明白了,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启齿。

    “瓜分?”伏剑冷下俏脸:“解释!”凤眸含霜,不怒自威。

    “四灵也好,隐谷也罢,绝不会允许世间存在这么大的帮会,独占天下水运之利。四灵跟隐谷一定会在适当时候瓜分三河帮,谁都不可能阻止,风沙也不会……”

    伏剑豁然起身,怒指道:“赵反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赵反真凝视着伏剑,以此生最为温柔的语气道:“哥知道你一直把三河帮视为亲生骨血,甚至比亲儿子还亲。完全忘了这其实是别人的孩子,是别人交给你养的。”

    伏剑呆立半晌,眸光破碎,脸色苍白,喃喃道:“你,你胡说八道。”

    “风沙早就知道三河帮迟早要面临瓜分,当然不乐见三河帮整合成铁板一块。”

    赵反真大声道:“那不是给他自己添堵么?你好好想想,为什么他原来不关心帮内事务,为什么到江城后频繁干涉,现在又教你如何整合?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

    伏剑转动凝滞的眼珠,视线落到赵反真脸上,木然道:“什么意思?”

    “你最清楚三河帮内部矛盾重重,各派系自成体系,彼此严重对立,甚至互不买账,不避争斗。这叫什么?病入膏肓!”

    赵反真叹道:“他这时应该更希望你能多卖点力气,尽量整合帮内更多的势力,待到瓜分的时候,能多占一点是一点。”

    顿了顿,艰难启齿道:“这也说明,三河帮拆分在即。”

    伏剑目光呆滞,颓然坐回。瘫坐的模样,像一个漏水的水袋。

    她还以为风少回心转意呢!刚生出丁点希望,转眼绝望到底。

    一时间接受不了。

    “他为什么一直对你那么好?给你除奴籍,给你身份,让你拜入宫大家门下?凭什么?就凭你长得漂亮?对他言听计从?他身边何时缺过又听话又漂亮的女人?”

    赵反真抓住伏剑的肩膀:“他知道你对三河帮注入了多少心血,知道亲娘不如养娘亲,知道你未来将会面临什么。他是想补偿你,我相信他往后还会对你更好。”

    加重语气道:“这种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对三河帮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更不能感情用事,怨怼抵制……”

    伏剑蓦地抬头,启唇欲言。

    赵反真大声打断道:“因为你抗拒到最后,面对的人将会是风沙。你千万不要逼他在你和三河帮之间做选择。退万步,就算他最后心软选择你,你也完了。”

    他了解自家妹妹,打小心思便深。

    成为三河帮帮主后,一直在各派系之间夹缝求存,那就更加腹黑了。

    为了保有自己的权力,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可是风沙哪有那么好哄,通常睁一眼闭一眼,装作看不见。

    不代表人家不门清。

    伏剑沉默良久,笑中带泪:“风少可讨厌你了,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为他考虑。”

    “他是因为喜欢你才会讨厌我,谁让咱俩当初合伙骗他来着?他心疼你,舍不得怪你,只好把怨气全部发泄到我身上。所以你千万不要把这份歉疚败光了。”

    赵反真正色道:“只要他心里对你有这份歉疚,你此生将立于不败之地。有他爱护着你,还真能让你吃亏不成?当然,我也是为自己考虑。”

    展颜笑道:“还不是指望你罩着哥哥我,大树底下才好乘凉嘛!”

    伏剑笑了起来,嫣然道:“只要有剑离还有口饭吃,绝不会让哥哥只吃半口。”

    她本名赵剑离。平常从来不提,也就是跟赵反真私下里才会使用自己的本名。

    ……

第一千四百八十二章 外有患

    君山岛,云梦别院,议事厅。

    风大坐上首,巧妍坐下首。

    诺大的议事厅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当初绘影毫不犹豫把信给发了,虽然她被调离江陵,却能留在主人身边侍奉,还委以重任,其他人呢?”

    巧妍冷冷道:“授衣被赶去南唐,马玉怜被迫留在江城,初云被安到武从灵身边。现在只剩孟家姐妹,一外一内,足以遮天。”

    在她看来,身为主人的贴身侍婢,被主人从身边调走,等同于惩罚。

    风大本来就不善言辞,巧妍这番话更令他张不开嘴。

    巧妍给孟凡生了一对儿女,跟绘影和绘声乃是亲戚。

    所以,巧妍此等态度极具分量。

    “自从绘影筹备传火司,陆陆续续从君山调走了多少骨干?大首领你辛辛苦苦培养的秘营精锐被一扫而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君山现在就是个空架子!”

    巧妍认为绘影和绘声的权力实在太大了。

    尤其还一内一外,乃是取祸之道。

    风大脸上的伤疤使劲抽搐,肉眼可见的心疼。

    他确实怀疑当初绘影给主人发信举报内奸的真实用心。

    因为孟家姐妹确实是最大的获利者。

    “君山现在别说制约君山舰队,连看都只能雾里看花。”

    巧妍轻哼一声:“的确,最近关于海冬青的传言很多,可是海冬青自己振振有词,咱们如何判断孰真孰假?”

    风大默不吭声。

    其实归根结底源于君山被掏空,没有足够的实力对君山舰队做出任何制约。

    拿海冬青毫无办法。

    好在君山岛的防御建筑机关完成大半,起码外围修造完毕,自保不成问题。

    这也意味他和巧妍轻易不敢离岛,以免给人可趁之机。

    “这一封信发给主人,后果实难预料。”

    巧妍缓和语气,语重心长道:“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大首领不可不察。”

    “你说的都对。可是你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没能查实。”

    风大哑声道:“总不能等主人到了君山,再来发信吧?你现在到底查到些什么?如此谨慎,对我都讳莫如深?若再说不出个一二三,休怪我独断专行。”

    他心知自己不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所以这方面特别倚重巧妍。

    可是巧妍拖得实在太久,久到他失去了耐心。

    风大发了狠话,巧妍根本扛不住,没奈何道:“好像有人找到海冬青的家人,并且以此要挟其就范。至于她是否受制,还仅是虚与委蛇,目前无法判断。”

    风大勃然大怒,豁然起身,怒指道:“你就听之任之,不管不顾了?”

    他一发飙,云本真当面都得打怵,何况巧妍。

    “情势着实复杂。”

    巧妍赶紧跪下,垂首道:“大首领莫急,先听我说。”

    略一沉吟,快速道:“海冬青本是辰流犯官之后,被罚没为奴,分到柔公主府,后来被柔公主送给主人,之后成为伏少的亲信侍女,直到派她来主持君山舰队。”

    这一下就扯出了柔公主和伏剑。

    风大不由闭嘴,人也缓缓入座。

    “再后来如何,大首领应该知道。主人亲授后汉书,教她班梁列传。”

    巧妍抬起头,继续道:“主人还请韩先生代为照拂。眷顾之意,简直不加掩饰。我怎敢深入查她?没有十足的把握,更不敢下什么定论。”

    风大脸色和缓,叹道:“确实难为你了。”

    孟凡是韩晶的弟子,跟海冬青算是同门。

    要巧妍顶着这层关系彻查海冬青,确实为难。

    转念又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要挟海冬青?当我君山无人了!”

    “想要拿家人要挟海冬青,前提是能查到她的出身来历,并找到她的亲眷。大首领应该知道,这当真很不容易。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男丁死光,女眷罚没为奴。”

    巧妍叹气道:“能活到今天的剩不下几个。又仅是一介犯官,不像孟家颇有来历,加上人事变迁,知情人所剩无几。在辰流没有足够庞大的势力,不可能做到。”

    风大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不出四灵和隐谷,更有可能是四灵?”

    “所以这封给主人的信应该怎样写?目前只知道海冬青可能受到胁迫。辰流那边的调查一直在进行,至今未曾回复,我什么都不能确定。”

    巧妍幽幽道:“上次绘影那封不确定的告状信牵扯到初云、授衣和马玉怜,结果是什么?这次牵扯到柔公主、韩先生和伏少。我有几个胆子敢写这封信?”

    “这件事君山绝不能坐视不理。”

    风大摇头道:“我要立刻见到海冬青,让她给我讲个清楚明白。”

    巧妍就怕他这样直来直去,忙劝阻道:“无凭无据,她若死活不承认,又能奈她何?不仅有可能打草惊蛇,更有可能把她直接推往对面。”

    “她敢!我召她上岛。”

    风大冷冷道:“在这君山岛上,我风大还是说了算的。”

    “如果她推脱不来呢?如果她派舰队围住君山呢!就算她本人没这个意思,会不会有人打着她的旗帜帮她围?”

    巧妍有些急了:“一旦陷入对峙,稍有不慎,岂非遂了某些人的心愿?说不定人家正等着这个机会呢!事若至此,哪还有面目去见主人?”

    风大气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行?”

    “只有等。我们没有给主人发信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巧妍沉声道:“主人一直收不到我们的信一定会警惕,警惕就会派人先行暗查,再怎么暗查也一定会生出波澜,我们只要盯住这些波澜,必要时候全力协助就行。”

    “我依你之言,按信不发已半月有余。可是,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

    风大冷静下来,凝视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相信你忠诚主人远大过忠诚自己的夫君,但也没有那么相信。任凭你舌绽莲花,休想再说服我按下不发。”

    “唐律疏议有载,奴婢、部曲,身系于主;奴婢贱人,律比畜产。”

    巧妍笑了笑:“我就是贱人。我的孩子,我孩子的孩子,世世代代都是。说是等同于畜牲,其实哪里比得上畜牲……”

    风大听她岔话,本还有些不耐,听到这里,安静下来。

    弓弩卫就是主人的部曲,剑侍都是主人的奴婢。

    他是部曲的首领,剑侍首领是云本真。

    “孟凡说他能帮我脱出贱籍。我知道他八成是在骗我,可是我连想都没想就从了。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都愿意拿自己的一切赌上一次。”

    巧妍的嘴角勾出一抹讥嘲,不知是笑孟凡还是笑自己:“他果然是在骗我。”

    风大听得直摇头。

    孟凡这小子确实害人不浅。

    “我是贱人。玄震和玄霁不是。”

    巧妍那对俏目忽然放出了光彩,笑容异常明媚:“他俩的名字是主人取的。”

    风大沉默少许,缓缓道:“你最近辛苦点,时刻盯着岳州和洞庭。有什么情况立刻报知,我会全力支持。要人要物,要什么给什么。务必尽快查清,给主人发信。”

    巧妍应道:“是。”

    ……

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 旁门之魁、左道之首

    江心洲上,已不见燃火,残垣断壁,仍在冒烟。

    一队队乡兵纵横往来,收敛船骸、兵甲与伏尸。

    江心洲侧,江水仍清,江流带走了水战的痕迹。

    一艘客船缓缓驶过。

    两名老者一前一后立于船头,注视着江心洲上。

    靠后的老者轻声低语,头前的老者却默然无声

    直到客船驶过此洲,头前老者方才叹道:“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嘛?”

    “我已派人查过痕迹,竟是一人所为,连楚南翔都未能发出一剑。”

    靠后老者苦笑道:“他身边有此功力者,必是青娥仙子。实在没料到青娥仙子居然会亲自出手,致十八名高手未立寸功便即折损。过错全部在我,望总执事责罚。”

    两人正是东鸟总执事和绝先生。

    绝先生一直尾随在顺风号下游不远处,东鸟总执事则是刚刚才到,与之会面。

    东鸟总执事摇头道:“错不在你,怪我没说清楚。”

    绝先生微怔,不解道:“总执事这是何意?”

    他之所以派惊寒门飞剑客去对付风沙的手下,正是因为风沙乃是四灵高层。

    四灵严禁内斗,要是派玄武卫出手,一旦被捕暴露了身份,那就是大麻烦。

    听总执事的意思,莫非还有他不清楚的禁忌?

    东鸟总执事叹道:“你知道他是前四灵少主,那也该知道四灵少主就是墨修。”

    绝先生立时紧张起来,谨慎道:“我的确有所猜测,也仅限于猜测。我跟他见面次数不多,他从来没有当面显示显露。”

    关于四灵少主的种种,在四灵内部是个非常禁忌的话题。

    仅“前四灵少主”五个字,就足以让四灵中人噤若寒蝉,谁都不敢轻易谈论。

    “少主”怎么变成“前少主”的,用膝盖想都知道这是个可以谈死人的话题。

    东鸟总执事轻声问道:“你当真知道墨修意味着什么吗?”

    绝先生纵然知道什么也不敢说知道,何况他确实所知不多,自然赶紧装哑巴。

    东鸟总执事侧脸瞟他一眼,缓缓道:“墨门乃圣门主脉,历代墨修都是圣门魁首,不是所谓圣帝就是所谓圣王。当然,江湖上、武林中都称之为邪帝或者邪王。”

    其实他对魔门的了解不算太多,毕竟魔门行事之诡秘,毫不逊色四灵。

    并不清楚风沙这一代墨修其实跟魔门关系不大。

    不过,毕竟是往昔同道,香火情还是非常浓的。

    尤其墨修大腿粗,要是想当魁首,魔门十道保管求之不得。

    连东鸟总执事对魔门都所知不多,绝先生那就更不清楚了。

    身为东鸟四灵的高层,他向来不太在乎江湖武林中事。

    有事用之,无事忘之。跟他不是一个层次的。

    所以一听便“啊”出声来,有些懵逼。

    “你居然派武林高手去对付圣门魁首?”

    东鸟总执事的神情语气明显有些古怪:“你今天派十八个过去,信不信他明天找八十个过来?幸亏没能得手,否则你将会惹上大麻烦。”

    绝先生有些傻眼,兀自不敢相信。

    风沙他最清楚不过,体质弱到恨不能一阵风就倒,居然会是魔门魁首?

    说出去谁会信呐!

    “隐谷乃正道魁首,青娥仙子身为隐谷代言行走,更是道门寻真台传人,寻真台乃是衡潭武林之首,更是衡山诸多武林门派之首,包括衡山回雁峰惊寒门。”

    东鸟总执事叹气道:“我让惊寒门剑客到你身边,其实是担心他派人刺杀你!”

    惊寒门与寻真台同在衡山颇有些渊源,听说与魔门中人也有些香火情。

    他担心风沙派武林高手行刺,所以才会派惊寒门的飞剑客保护绝先生。

    结果绝先生居然把这些飞剑客当成杀手用了,还是派去杀风沙的手下。

    简直无语。

    绝先生脸皮有些发白,干笑道:“有劳总执事挂怀,我身边有玄武卫保护,每一个都不逊武林高手,加有劲弩军阵,区区武林之士,应该还伤不了我。”

    “大小武林门派都与百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亦不乏上古遗脉。总体上,受到百家压制,不敢随便扩张势力。然而,其中亦有超凡绝技,绝不会逊色于百家。”

    东鸟总执事道:“比如圣门之日月门,就是百家之易门。你不会以为易门还对付不了一些玄武卫吧?惧于四灵威势,动得了也不敢动,有人撑腰那就不一样了。”

    绝先生终于笑不出来了。

    天下魔门十道,分为三门七派,日月门仅是三门之一。

    没想到就这么有来头。

    易门身为百家,厉害的可不仅是高手。

    玄武卫有劲弩军阵,人家亦有杀阵符法,厉害着呢!

    魔门十道!风沙随便号动一下,杀他岂不是跟玩儿似的?

    “青娥仙子身份贵重,除非直接危害风沙性命,否则轻易不会出手。昨夜之事,当另有高手。你别管了,这件事我会设法摆平。”

    东鸟总执事转过身,拍了拍绝先生的肩膀:“往后定要牢记,对付他只能以势压之,千万不要动什么旁门左道的心思。因为墨修就是旁门之魁、左道之首。”

    ……

    顺风号,风沙书房。

    琼芝和琼仙过来乞求风沙放过刘公子。

    两女求人的方式非常女人。

    风沙当然毫不犹豫地拒绝。

    他又不缺女人,何况永宁就在隔壁卧室呢!

    以永宁的武功,舱壁跟薄纱没有任何区别。

    他可不想让永宁耳闻目睹。

    风沙越是拒绝,两女越是害怕。

    终于抖出了一些真心话。

    当今大越王杀兄篡位,实在太过荒淫残暴。

    总共十八个兄弟,三个早死,剩下十五个全被他宰了。

    几乎自己把自己家灭了族。

    甚至将侄女尽数没入后宫。

    被诛杀的臣民更不可计数。

    正因为得位不正,杀人太多,根本信不过大臣,只宠幸宦官和宫婢。

    琼仙其实就是大越王的宫婢。

    风沙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你跟他们父子俩?”

    琼仙立时点头,见他对这个感兴趣,还要再说细节。

    风沙吓得直摆手,心道如此父亲,难怪刘公子如此荒唐。

    琼仙只好作罢,继续说刘公子也只信任宦官和女官。

    臣属必须自宫才会被进用。

    尤其对她师傅深信不疑,无论大小事都先行要问过。

    又介绍她师傅是一名女巫,名叫樊胡子。

    听名字就像是旁门左道。

    不过,刘公子身边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樊胡子的人。

    风沙的眼睛越听越亮,当场表示愿意全力支持樊胡子。

    大家合力帮助刘公子成为大越王。

    ……

第一千四百八十四章 饱以乱拳

    绝先生乘坐的客船驶过江心洲不久,收到前方信报,距离顺风号太近了。

    再不放缓船速,将会追上。

    这只能说明,本就慢腾腾的顺风号居然又减速了。

    绝先生好生无语,一面在心里咒骂,一面下令减速。

    东鸟总执事反对道:“不必减速,加速超过去。”

    绝先生微怔,问道:“敢问总执事,这是为何?”

    “洞庭那边已经乱了,只等风沙入网,所以他越快到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东鸟总执事沉声道:“不过,我突然想到一个漏洞,这个漏洞一定要尽快补上,否则很可能功败垂成,所以我立马赶来见你。”

    绝先生迫不及待地问道:“还有什么漏洞?”

    他就知道总执事绝不会无缘无故跑来找他。

    八成是对他不放心,担心他又被风沙坑了。

    奈何事实如此,他确实玩不过人家。

    几次三番想让风沙加速,结果这小子特么属狗的,鼻子实在太灵了。

    好像嗅到了危险,居然越来越慢。

    东鸟总执事道:“君山舰队起码有三成战船出了洞庭往下游扎寨,如果被风沙一路统合怎么办?到时他带着近百艘战船去到洞庭,什么罗网也网不住这么大条鱼。”

    “这,这不太可能吧!”

    绝先生迟疑道:“派来下游的舰队,不止原武平军水师,各派系都有这么个大杂烩,想要统合,数以月计,他再怎么磨蹭,总不可能磨蹭几个月吧?”

    风沙事务繁多,单纯为了与周峰会面就不可能拖这么久。

    如果能把风沙拖住几个月,很多人做梦都能笑醒。

    比如总执事就将拥有足够的时间让东鸟的形势彻底翻盘。

    可是统合舰队,绝非易事。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别人或许不可能,他则未必。从东鸟到南唐,再从南唐到北周,他干了多少不可能的事?我翻过最近两年所有与他有关的情报,整整两大箱子。”

    东鸟总执事叹了口气:“他活活坑了两箱子人,我就没见他吃过亏。他好像总能预感到危险存在,还总能化危为机,借力打力,硬生生反坑回去。”

    绝先生听得感同身受,忍不住苦笑道:“总执事虑得是,小心无大错。”

    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问道:“莫不是想抢在他前面先行收拢舰队?”

    这就叫走风沙的路,让风沙无路可走。

    “不错。”

    东鸟总执事笑了起来:“这件事我没法出面,你也不能直接出面,推个合适的人在前面,跟他抢时间。”

    “妙!当真妙极。”

    绝先生笑赞道:“这下他慢不行,快也不行。慢则无力可借,快则自投罗网。”

    难怪总执事这么急匆匆赶来呢!

    这一来,就可以跟他兵分两路。

    光凭乱拳都能把风沙打得欲生欲死。

    “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应该会在长山水寨逗留几天。果真如此的话,那就足以说明他确实有收拢舰队的打算。”

    东鸟总执事捋须道:“我来得路上已经沿途安排拖延事宜,包括长山水寨附近。你要先行一步,把散落的筹码全部扫光。我亲自跟着他。”

    他跟风沙一样,都还想给彼此留有些余地,并不想将帅直面。

    然而,绝先生对上风沙,实在不可能同时兼顾两边。

    事实证明,连单纯拖延都没有成功。

    所以,他必须亲临前线,打算亲自主持了。

    绝先生忽然露出犹豫之色,迟疑道:“好不容易才迫使海冬青把舰队派出洞庭,让她无法整合。单纯带回去,后果难料。”

    东鸟总执事摆手道:“海冬青已在彀中,虽然现在还倔着,量她也撑不了多久,至少不敢明目张胆破坏布局,不足为虑。”

    绝先生拜道:“总执事算无遗策,风沙这次决计逃不出您的掌心。”

    东鸟总执事笑而不语。

    尽管极力压抑,得意之色还是隐约露出来点。

    显然十分得意自己的布局,认为风沙这次必输无疑。

    ……

    顺风号故意放缓船速,抵达长山水寨附近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

    楚亦心乘着艘快艇,带着长山水寨的首领黄校尉和两颗人头回船向帮主复命。

    据她所说,接管长山水寨非常顺利。

    除了两个嘴巴不太干净的家伙之外,并未遇上什么麻烦,根本没有任何抵抗。

    目前,水寨已经派出信使前去上游,召回正在上游的巡逻船队。

    加上水寨留守,一共有战船六艘,民船四艘,士兵二百三十余,水手九十多。

    还有工匠、后勤及杂务人员二百多人,至少一半是女人,其中多半又是营妓。

    少数是买来的,更多是抢来的。

    楚亦心打算发些财物遣散这些女人返家,还建议帮主祭出帮规严惩水寨人等。

    黄校尉拼命喊冤,认为他们并没有过错。

    其时,随军营妓很正常,只是三河帮帮规不容。

    他们这些人原就是武平军水师,君山舰队并未进行整编,直接就派出了洞庭。

    哪有不教而诛的道理?

    更何况,真要按帮规严惩,长山水寨没有一个能逃过。

    法不责众,伏剑当然不可能把这三四百号人全都宰了。

    只能划了道线:此前不论,此后不许。

    这些女人可以拿钱返家,三河帮负责安排船只、车马。

    至于劫掠的罪过,全部扣到那支被顺风号剿灭的巡逻船队头上。

    楚亦心对帮主如此和稀泥非常不满,结果却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这些可怜的女人居然仅有寥寥愿意拿钱离开,其余都想留下来,赶都赶不走。

    她问了才知道,大半人觉得没脸回去,还有些人根本无家可归。

    少数想要走的,都是新近才被强掠来的。

    另外,光看模样谈吐就知道并非贫家女。

    伏剑命令楚亦心全面接管这支小型舰队,并让哥哥赵反真协助。

    楚亦心正在头疼怎么处理这些女人,赵反真立时给出了个主意。

    专门腾出一艘民船,用来安置从江心洲和长山水寨解救的女人。

    待到遇镇泊停时,或者到岳州之后,再行处理。

    另外两艘民船用来装载舰队补给,及后勤人员。

    这些事说起来几句话,实际操办起来极其繁琐。

    反正两人忙得脚不沾地,整夜未眠。

    楚亦心非常高兴,毕竟是跟心上人在一起忙碌。

    尤其过夜之后,恰是七夕。

    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开心愉悦的事吗?

    岳湘瞧在眼里,恼在心头。

    她本以为会与赵反真一起过七夕,约都约好了。

    还特意准备了节目和礼物。

    却被楚亦心冠冕堂皇地截了。

    当真妒火焚心,腾腾燃烧。

    ……

第一千四百八十五章 七夕中元

    顺风号当然是要过七夕的,大家一大早就开始在船上各处张灯结彩。

    撤离水寨有诸多事务需要忙碌,还要等上游巡逻船队归寨之后整编。

    这么好的借口,可以顺理成章地拖延行程。

    于是,风沙决定在长山水寨至少泊停三天。

    愿意呆在船上也行,愿意下船游逛也好,反正随意。

    解文表和刘公子显然不愿意下船,所以七夕晚宴还是开在顺风号顶层甲板上。

    郭青娥今天难得没有修炼,甚至还主动提议下船逛逛。

    风沙自然很高兴,硬是起了个大早,还叫宫天雪、伏剑和秦夜一起下船游玩。

    结果刚出水寨,宫天雪和秦夜就找借口往另一边溜了。

    那边明显有山有水景致更佳。

    风沙笑骂两句,换了个放向。

    伏剑今天连一个随从都没带,虽仍着劲服,难得是身女装。

    也非一身艳红,而是白中缀红,雪花红梅,瞧着素雅文静。

    手上拎着把剑,又平添了几分英气,分外娇娆。

    管郭青娥一口一个婶婶,管风沙一口一个风叔。

    她特意如此改口,似乎是担心郭青娥误会什么。

    风沙带上了绘声,郭青娥带着东果。

    绘声负着包裹,东果提着食盒。

    一行五人,有说有笑,慢慢踱上山头。

    主要是风沙在说,伏剑在笑。

    上到山头之后,一时沉默下来。

    山头北面是长江。

    山头西面是军营大寨,一条汇入长江的小支流将大寨一分为二。

    近长江,水门处,正是目下的长山水寨,只占着大寨很小一块。

    与空阔的大寨相比,显得毫不起眼。

    东面山头的下方不远,是一座小镇。

    正值上午,白日昭昭,镇内外毫无生人气息。

    冷清凄凉,空旷静寂,断瓦残垣,杂草丛生。

    看情形,荒废的时间应该不算太久。

    房舍屋门大开,门窗破损,街道上凌乱之极。

    明明朗朗晴空,烈日当头,却阴风滚滚,冤意怨气,浓到扑面。

    分明是座死镇,更像一座鬼镇。

    风沙早就知道武平军扎营附近恐怕不合适郊游,但也没料到军寨边上就有镇落。

    镇上并无明显的战斗痕迹,亦无尸骨。

    不过,武平军就崩在旁边,附近居民的下场可想而知。

    只是军队太过效率,所过之处,如群蚁覆兽,血肉尽噬,徒留白骨。

    好在绘声带了熏香,东果带了酒食。

    风沙设了个简陋的祭坛,遥相祭奠。

    郭青娥忽然转目一侧,启唇道:“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伏剑、绘声和东果立时警惕起来。

    三女顺着郭青娥的视线,盯上了十丈外侧上方一个灌木茂密的小山包。

    除了风摇枝晃,没有半点动静。

    伏剑提剑,欲去查看。

    郭青娥轻轻摇了摇头。

    伏剑便不再理会,眼神示意绘声留意。

    风沙面视空镇,手撩香雾唱道:“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正在这时,李含章一个跟头翻出来,满脸怒容,呵斥道:“你还有心情唱歌!”

    陡然一眼正视郭青娥,见她秀美绝伦的玉容静如止水,美丽的眼眸空灵深邃,不染半点俗意,柔声细语令人如沐晨风,情绪竟是受到某种不可言表的感染。

    不由自主地平静安宁下来。

    伏剑一见是李含章,立时平眉按剑。

    绘声跳出来道:“唱便唱了,关你何事!”

    李含章冷笑道:“换个地方随你唱歌跳舞,在这里就是不行。”

    绘声怒道:“凭什么,这里是你家……”

    郭青娥抬手制止,面向李含章,轻声道:“外子所唱屈原九歌之大司命,九歌乃是祭祀之歌,大司命乃是寿夭之神,主知生死。少侠切莫误会。”

    李含章受其容光所慑,本有些发呆,闻言回神,啊了一声,脸面腾地红了,呐呐道:“我,我还以为,那个,那个……”

    风沙唱些什么,他根本听不懂。

    想到顺风号上张灯结彩,庆祝七夕,他先入为主认定风沙是在娱乐。

    面对着这惨遭屠戮的小镇,太不合时宜。

    也怪风沙动作太静,不像祭祀之巫舞。

    如果噼里啪啦一阵乱抖,他也不会误会。

    李含章转念回神,心道:“她说外子?”

    脸上露出完全不能置信的表情。

    在他眼中,风沙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男人。

    眼前这名绝色少女却是个超凡出尘的仙子。

    他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两人竟是夫妻这件事。

    甚至觉得这样的丽人,不应该属于人间。

    怎么可能与人成婚?

    郭青娥柔声道:“既然来了,那便一起罢。”

    李含章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又实在忍不住看了风沙一眼,心道:“有妻如此,你怎么还会那么好色?”

    他何止无法接受,甚至无法理解。

    风沙不理他,自顾自唱完大司命。

    绘声和东果则忙着铺开餐布,摆上坐席。

    风沙收声之后,招呼大家席地而坐。

    李含章犹豫少许,跟着入座。

    风沙问李含章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李含章不太想搭理他,然而看了郭青娥一眼,还是简略答道:“当初我曾随武平军在长山扎营,就是从这儿离开的。”

    这座山头乃是离开长山军寨的必经之路,所以路上有废弃的哨寨,曾经扼守。

    李含章转目注视小镇,幽幽道:“此镇名为鲇渎,盛产鲇鱼。我以前因公来过几次,结识了一个朋友,他有个妹妹叫鱼香,烤的鲇鱼又肥又香……”

    神色黯然,说话哽咽。

    风沙恍然。

    李含章显然是想去镇上祭奠故友,正巧跟他们同路,于是撞上了。

    正因为有故友亡在此镇,难怪误会发火。

    尤其这小子认识伏剑,居然还敢跳出来,刚才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真是讲义气到不怕死啊!

    李含章叹了口气,起身行礼道:“感谢诸位祭祀亡魂。我还有事在身,告辞。”

    风沙跟着起身,抱拳道:“不送。”目送李含章跳下山头,飞掠去小镇。

    好好的七夕,硬是变成了中元。

    他心里难免不快。

    想要换个方向,奈何北面长江,西面营寨,东面鬼镇,宫天雪和秦夜去了南边。

    他不想去搅扰。

    想了想,决定也去镇上逛逛好了。

    ……

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 鲇渎镇捉妖

    鲇渎镇很小,身在其中又觉得很大。

    空旷的街上空无一人,入目杂草丛生,街边摊贩凌乱。

    被茂草所掩盖的道上车辙却异常齐整,毫无踏乱痕迹。

    大街两侧的房舍十分完整,损毁的多半是房门。

    透过破门残窗,沿街的商铺里面乱得一塌糊涂。

    像是遭受了彻底哄抢,连地砖都扒开翻过那种。

    踏着杂草沿街走来,周遭阴气很重,倍感压抑。

    无论街上还是房内,并未见着任何尸体。

    视线不可见处,好像隐蔽着很多双眼睛,正在放肆窥探。

    一道一道不知发自于何处的目光。明明无形,仿佛有质。

    扫得人心里发毛,后颈颤栗。

    风沙刚踏入小镇便发现异常,向郭青娥低声道:“还是回去好了?”

    郭青娥摇头道:“你既已祭祀,我应当炼度。”

    炼者,真水真火,交炼亡魂;度者,修斋行道,拔度幽魂。

    风沙略一犹豫,转向伏剑道:“我们往东,寻处水井,井水越清越好。”

    伏剑点头,纵身跃上屋顶,往东边张望少许,跃下来指道:“先去那儿看看。”

    一行人随着她过了一条街,转进一间三重院落,显然是镇上大户。

    院中就有一口水井。

    绘声和东果合力摇辘取水,结果捞上一具女尸,明显在井里泡了很久。

    两女脸都吓白了。

    风沙只好换了一家,就在隔壁,也是一家大户,院中也有水井。

    两女硬着头皮再度摇辘,结果捞上不止一具女尸。

    准确说是一具女尸,外加明显不属于这具女尸的一条胳臂和一条腿。

    风沙觉得再换上几家,情况恐怕差不多,于是决定留下。

    反正井水打上来也不是为了喝的,让绘声和东果打上井水滤过之后烧开。

    取来个木盒盛之备用,还让两女寻来薪炭,以铜盆盛之。

    他则以炭为笔,寻布为纸,一写水池、一写火沼,又搭了个简陋的法坛。

    郭青娥一直都在闭目调息,伏剑仗剑于后护法。

    就这么默息至午时,忽然扬手一招,飞符化火,投入炭盆中,火光爆燃。

    院中莫明起风,盒中井水激荡,炭烟笔直冲天。

    突然有人高喝一声:“妖人!尔敢!”中气十足,颇为洪亮。

    随着话音一落,院外传来嘈杂且凌乱的脚步声。

    一大群衣衫褴褛之人疯狂涌进院中,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一个个面黄肌瘦,看着就十分肮脏,手中拿着各种工具做武器。

    柴刀斧子、叉杆棍子,甚至还有椅腿竹竿什么的。

    目中充斥着怒火,似乎想要吞人,更是呵斥吼骂不停。

    叽叽呱呱混在一起听不大清楚。

    好像在骂妖人邪修什么什么的。

    伏剑一开始还吓了一跳,见状镇定下来。

    不过是些平民,对她没有什么威胁。

    以她的武功,再多上十倍她都不怕。

    绘声和东果已然护在主人和夫人身侧。

    她们并没有携带长刃,各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

    一个灰袍道人排众而出。

    诸人瞬间安静下来,成片跪拜,叩称上师。

    灰袍道人视线扫过伏剑、绘声和东果的容颜,眼睛越看越亮。

    好不容易定下神,伸手指道:“这便是妖人以亡魂丧尸祭炼而成的精魅,看似天人,其实只是披着尸皮的脓鬼。不信你们看,那第四具正在祭炼……”

    诸人抬头一看,正好看见绘声和东果从井里捞出的女尸。

    满院顿时轰然嗡响。

    风沙饶有兴致地歪头看着。

    郭青娥依旧一动不动,诵经炼度亡魂。

    绘声很生气,但不作声。

    东果很冷漠,充耳不闻。

    唯有伏剑气得脸都红了,极力辩解。

    之所以动嘴没动剑,是因为这群人明显是受到蛊惑的百姓。

    应该是逃过一劫的鲇渎镇居民。

    无论帮规,还是江湖道义,亦或是风少,绝对不会允许她对平民大打出手。

    何况还是一群难民。

    她可以把一个敌对的帮会从上到下杀个干干净净。

    然而,面对一群平民,就算刀斧加身,她也只能摸摸鼻子走人,顶多驱离。

    总之,对面全是谩骂指责,痛哭痛斥,根本无人理会伏剑说些什么。

    灰袍道人将手凌空一按,诸人便安静下来。

    零星人等伏身叩拜,恳请上师杀妖伏魔,为他们报仇什么的。

    灰袍道人得意洋洋道:“兀那妖孽,还不束手就擒,乖乖随本上师回坛,度化尔等,否则定让尔等灰飞烟灭。”

    风沙听到“回坛”二字的时候,眼神一凝,幽幽闪芒。

    郭青娥不知何时睁开美目,与他相视一眼。

    伏剑见灰袍道人色眯眯地盯着自己打量,将剑一扬,准备取其狗命。

    她不敢杀百姓,可不会顾忌杀个把妖道。

    灰袍道人非常敏锐,同时将手一招,往前一指,喝道:“呔!五雷轰顶。”

    人群后面嗖嗖扔出几个圆筒状的玩意,看着像大爆竹。

    圆筒半空炸开,如同闷雷阵阵,震得人耳嗡脑鸣,同时炸开一圈白雾。

    不过,雷声大、雨点小,三女也只是吓了一跳。

    旋即各展剑匕,想要把白雾驱散开来。

    奈何白雾无形,仍凭劲搅,终究无法尽数避开。

    伏剑嗅了一下心知不好,这炸开得分明是迷雾。

    赶紧以袖遮掩口鼻。

    白雾并非粉尘,更像水雾,很快便纷纷落地,澄彻一清。

    绘声和东果都好似醉酒般摇摇晃晃,瞳孔时缩时松,想要凝神,偏又散开那种。

    伏剑恍若无事,只是眼神更冷,并且扬起了剑尖。

    风沙早在圆筒抛出的第一时间便站到了郭青娥的身侧。

    也就听了几声震响,连一丝白雾都未能侵入周身。

    毫无影响。

    诸人见几人居然没倒,不由瞠目结舌。

    上师这招五雷轰顶,什么强人妖怪都会当场倒地。

    这三个女人看着娇柔,居然立住了没倒?什么精魅这么厉害?

    “尔等毕竟是附近各镇冤魂凝聚所化,本上师上体天心,不忍亟灭。”

    灰袍道人含笑道:“若是束手就伏,尚可随本上师回坛,度净怨气,未尝不可再修来世,待到祭出九天神火雷,神雷激发,天火漫空,尔等妖孽必定神魂俱灭。”

    诸人纷纷恍然,原来不是精魅太厉害,而是上师心怀慈悲。

    这时,灰袍道人伸手往旁一指。

    后方人群中又扔出一个更粗的圆筒,啪地一下,砸入东侧窗户。

    又是砰地一声闷雷炸响,门窗尽数吐火,墙体簌簌,房瓦掉落。

    连地面都震动起来。

    风沙脸色微变。

    刚才那几个圆筒炸开声大,确实吓人,仅是吓人而已。

    不过是大点的爆竹,就算被直接砸中,至多受点小伤。

    也就唬唬寻常百姓。

    威力主要在炸开的迷药上。

    顶多对付一下毫无防备的江湖人士。

    就算着道也不会那么快倒下,撑到逃走不成问题。

    如今这一下的威力却远远超出民间的范畴,已经与军械不相上下。

    可以直接炸死人了。

    以伏剑的武功,若不在爆炸前逃离,一样挡不住炸开飞溅的烈火。

    死则未必,受伤难免,甚至毁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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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火器之谜

    灰袍道人很满意爆炸的威力,平起胳臂往炸烂的屋舍点了几下,冲伏剑等人笑道:“再不束手,此屋就是尔等妖孽的下场。”

    伏剑定了定神,扬剑指道:“你这妖道,知道我是谁吗?我乃三……”

    风沙脸色微变。三河帮的名号,亮在这里恐怕会适得其反。

    “三江申襄联防。”

    李含章突然从屋顶上冒头说话,潇洒地一跃而下,亮出腰牌,向人群展示道:“你们都看清楚了,我是三江申襄联防,五地巡防署的官差。”

    他正在附近祭拜故友,被爆炸声引了过来。

    见宫天离欲报身份,赶紧阻止。

    当初武平军在此肆虐,造成浩劫。

    如果那妖道知道武平军水师和三河帮的关系,挑唆几句。

    这一大帮难民肯定群起沸腾,事情麻烦了。

    李含章报出官差身份,一众难民纷纷哗然。

    他们未必知道三江申襄联防和五地巡防署。

    官差二字绝对听得懂。

    灰袍道人打量令牌几眼,脸色剧变。

    如果只是个寻常官差,他根本不怕。

    三江申襄联防那就不一样了。

    李含章拔刀指道:“你这妖道,妖言惑众,邪法伤人,还不束手就擒。”

    其实这些事不归巡防署管,更轮不到他这个缉私马快。

    不过,百姓大抵是不知道的,更是怕官的。

    “民不与官斗”自古便深入民心。

    无不畏缩起来。

    灰袍道人被刀尖所指,下意识退开半步,硬着头皮道:“大家不要害怕,这个假官差和这些妖孽分明是一伙的。”

    李含章冷笑道:“你要是不信,动手试试。”

    一众难民不知道应该信谁,你看我、我看看你,将信将疑。

    不知不觉中退开很多,包围圈散了,显然不敢跟官差动手。

    灰袍道人犹豫少许,往后退道:“走。”一下便退入人群。

    竟是连场面话都没留。

    眼看难民夺门逃散,李含章总算松了口气。

    显然只是强撑着架子,其实心里虚得很呢!

    转念又不禁有些得意。

    想他单人独刀,三两句便赶走这一大群人,多少还是有些威风的。

    转目瞄伏剑,琢磨怎么也能看到敬佩的眼神,甚至赞许几句吧?

    岂知伏剑看也不看他,向风沙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风沙道了句无妨,往郭青娥偏了偏头。

    伏剑点点头,持剑过去,继续护法。

    绘声和东果则收起匕首,跟到主人身后。

    几个人从头到尾把李含章给无视了。

    李含章见没人搭理他,心里好生不爽,心道架子真大。

    风沙这时走近几步,抱拳道:“多谢李马快搭救我等。”

    “岂敢。我哪是救你们,我是救他们呢!”

    李含章皮笑肉不笑道:“那妖道确实很可恶,那些百姓却又很无辜。”

    三河帮丹凤帮主威名远扬,当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那两个美婢也不像善茬。

    一群难民看着人多势众,其实根本不够高手杀的。

    风沙拱手道:“李马快慈悲。”

    李含章随意摆了摆手,径直跑去炸毁的东屋查看。

    风沙缓步跟了上去。

    李含章正蹲下来翻弄几块瓦片,警惕地扫来一眼。

    风沙立时站住,保持在三步之外:“李马快这是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李含章反问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风沙笑道:“自打我来到这镇上,这里哪有什么对劲的地方?”

    见李含章冲他翻个白眼,失笑道:“当然,最不对劲的就是那妖道的掌心雷。”

    李含章立时收敛神情。

    “想必李马快是被炸雷声引来的吧!”

    李含章缓缓点头。

    风沙嗯道:“那妖道跟我说是五雷轰顶,炸烂这间房的叫什么九天神火雷。”

    李含章冷冷道:“要是还在城里,就凭他妖言惑众,我就能把他当场格杀。”

    “不止妖言惑众。”风沙哼道:“他这是拿军用火器装神弄鬼,哄骗百姓。”

    李含章微怔,豁然起身:“军用火器?你确定?”

    要说什么比甲盾弓弩还要犯忌讳,当属火器。

    尤其军用火器,民间别说私藏,不可能拥有。

    真是军用火器的话,那事情可就大了。

    风沙轻声道:“他那枚九天神火雷其实叫引火球,以纸为球,内实砖石屑,大约三五斤重,外贯以麻绳。其实是用来标明远近的指引之火器,本身威力并不大。”

    他当然只是简略描述,不可能讲明配方。

    简而言之,就是辅助其他火器用以瞄准。

    所以,只有军队才有使用的需求。

    李含章指着摇摇欲坠的东屋,瞪大眼睛,咋舌道:“这,这叫威力不大?”

    风沙笑道:“如果把砖石屑换成几枚铁蒺藜?你再想想炸开会是什么样。”

    这叫蒺藜火球,制法与引火球不同,他自然不会讲明。

    李含章想了想,哆嗦一下,定神喃喃道:“那妖道怎么会有这种玩意儿?”

    风沙看他一眼,正容道:“李马快问到点子上了。”

    这种东西连各国军队都没多少,几乎全部产自四灵的青龙秘营。

    实在不太可能流入民间。

    李含章沉吟道:“莫不是来自武平军?”

    武平军崩在长山之后,很多武械散落民间,流入黑市。

    风沙摇头道:“这玩意儿不仅很危险,而且很容易失效,极难保存,不是随便什么人拿来就能用的。就算有所遗失,也不太可能维持有效。”

    身为墨修,就是青龙之首,四灵所有的工艺他都知道。

    四灵没有的工艺他也知道,自然非常清楚其中的优劣。

    李含章转目盯着他看了几眼,笑道:“你怎么会对火器这么了解?”

    “三河帮多少还是有些门路的。”

    风沙笑了笑:“战舰上多少会备些火器火油嘛!”

    其实顺风号上就有些军用火器,只是数量不多。

    李含章想想也是,三河帮现在可是天下第一大水帮,财大气粗,什么门路没有,追问道:“那你知道哪里可以弄到了?”

    知道门路就可以着手去查那个妖道手上的火器到底来自哪里。

    进而确定数量,判断目的,以及危险程度。

    马快的缉私之魂,正在熊熊燃烧。

    风沙沉默下来。

    东鸟目前能够产出军用火器的地方只有两个。

    东鸟四灵的青龙秘营。

    君山秘营的火器工坊虽然尚未建成,制造些小型火器不成问题。

    另外,辰流也会贩卖少量军用火器。

    总之,渠道很少。

    居然流入民间,显然很不正常。

    李含章凑近些逼问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风沙笑了起来:“我告诉你,你也查不了。”

    “看来是知道。”李含章冷笑道:“你都没说怎么知道我查不了?”

    “我劝你从那妖道入手。”

    风沙岔话道:“看看他从哪得来的火器,又想拿这些火器干什么。”

    李含章沉下脸:“他都跑远了,我现在去哪儿找他?找他不如找你。”

    风沙淡淡道:“放心,已经有人跟上去了。”

    就是白日初。

    李含章微怔,皱眉道:“那我们就在这儿干等着?”

    风沙摇头道:“不必,她找到地方,自然会来找我复命。”

    李含章眼睛一亮:“顺藤摸瓜,不错不错。”

    “那妖道刚才两次提到‘回坛’。”

    风沙思索道:“看那些难民的样子就知道不太可能离居住地太远,那妖道的老巢不应该就在居住地附近。所以我认为应该很快会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没见着他管不着。

    既然遇上了这群受到蛊惑的难民,目前有时间,又有余力。

    那就不可能无视。

    何况,他对那妖道手里的火器的来源非常敏感。

    一定要弄个清楚。

    李含章将信将疑道:“此话当真?”

    “你爱信不信,不信你自己找啊!”

    风沙耸肩道:“现在该干嘛干嘛!等我消息就是了。”

    那个妖道恐怕只是个小喽啰,不太可能知道太多。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等到白日初顺藤摸瓜,找到老巢。

    抓住首领才能问到点有用的东西。

    李含章问道:“你们现在在干什么?我能帮什么忙吗?”

    他是缉私的老手,道理他都明白,更有耐心,只是不太信任风沙罢了。

    反正在得到消息之前,他死皮赖脸也要赖在风沙身边,绝对不肯走的。

    风沙冲郭青娥努嘴道:“内人修道,正在炼度此镇亡魂,估计还得一会儿。”

    李含章道:“那正好,我可以留下帮忙,别的不会,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

    “那可太好了。”

    风沙正容道:“刚才井里捞出尸体。我正愁怎么入土为安呢!就交给你了。”

    李含章看了那女尸一眼,不由苦下了脸:“我一个人?”

    风沙挤出个笑脸:“你看这里都是姑娘家家,哪干得来挖坑埋人这种粗活,我倒是很想帮你,可是你看我这身体,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帮也是帮倒忙。”

    李含章瞪他几眼,咬着牙道:“好,我一个人。”转去紧腰带,撸袖子。

    风沙忙道:“对了,隔壁院子里也捞出来一具。”

    李含章头也不回地闷闷道:“知道了。”

    风沙又道:“我估计附近几座院子的井里都有,咱们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李含章一步没稳,踉跄一下差点跌倒,扭回头喘粗气。

    心道:“咱们?明明是我好不好?你还真特么好意思。”

    见风沙脸上毫无惭色,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气更不打一处来。

    偏又无可奈何,只能闷头刨坑。

    ……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解脱门中解脱人

    鲇渎镇郊外东南,有一处龙潭山庄。

    山庄临水面湖,本是一座以打鱼为生的鱼庄,多贩鲇鱼。

    产出的鲇鱼肥美少刺,远近闻名。

    山庄南临河水,河之南更有大小湖泊星罗棋布,地形环境极其复杂。

    纵然武平军崩在附近,一庄人毕竟离得远,及时逃离,匿于湖泊之中避祸。

    是以山庄人等大都得以保全,确认兵劫过后方才举家返回。

    岂料祸不单行,躲过了乱兵,没躲过邪门。

    以往恬静惬意的郊外鱼庄,一夜之间沦为魔窟。

    灰袍道人要回的“坛”,正是这里。

    入庄后急找三师兄,言明鲇渎镇遇到三江申襄联防官差。

    他犹豫再三,决定退走云云。

    不过,心虚隐瞒了自己施放“五雷轰顶”和“九天神火雷”一事。

    三师兄闻“三江申襄联防”便即色变,听闻及时退走,又定下神来。

    展颜道:“做得好。大事在即,确实不宜与五地巡防署纠缠,以免节外生枝。”

    灰袍道人赔笑道:“都是师兄教得好。”

    这时,有蓝袍道人来禀,说坛主召见。

    三师兄赶紧动身。

    灰袍道人好生忐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用九天神火雷的事被人给漏了。

    五雷轰顶没什么,九天神火雷新近才得,十分珍贵。

    据说要用在什么大事上。

    他刚才见色起意,想要生擒几个美人,是以用九天神火雷威慑。

    岂知跑来个巡防署的官差,坏了他的好事。

    当真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师兄很快回转,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嘴上什么都没说,只是带他去往后庄。

    后庄乃是禁地,院内排满了大铁笼子,笼子里装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不乏妇孺。

    灰袍道人越走腿越软,最后只能靠着两个麻袍道人左右搀扶方能成行。

    最后抵达最里面的一个大铁笼子跟前。

    笼子里关着两男一女,一人成年,两人年幼。

    见灰袍道人走近,一男一女两名幼童面露畏惧之色,拼命往铁牢深处缩躲。

    那青年却猛地扑上栏杆,瞪圆血目,瞪着灰袍道人,咬牙鼓筋,似要噬人。

    灰袍道人拼命挣扎,摆明想要逃离,偏又甩不脱两名麻袍道人的控制,只能惨叫道:“不要,不要。”

    三师兄展臂呼道:“请法器,斩情花刀。”

    一名麻袍道人捧着托盘,奉上斩情花刀。

    说是刀,其实分明是朵长茎的白莲花。

    金属所制,每一片花瓣边缘锐利非常。

    更像是一把莲花状的铁刷子。

    “斩情方才得解脱,除外情方能涤净心情。”

    三师兄淡淡道:“虽然你曾经斩过,如今看来尚未除尽。”

    语毕,抓起斩情花刀,递给灰袍道人。

    灰袍道人畏缩之极,死活不敢接拿。

    因为笼内青年是他的亲弟弟,两童则是他的亲生儿女。

    更因为斩情花刀的斩情,就是字面的意思。

    三师兄道:“你若无缘,自有缘人。”

    灰袍道人浑身僵住,呆了少许,伸出胳臂,颤颤巍巍地抓住了斩情花刀。

    三师兄又呼道:“开莲池!斩情根!”

    几名麻袍道人打开铁笼。

    灰袍道人勉强站稳,抓着斩情花刀,一步一步走进了铁笼之中。

    很快,白莲染红,鲜血顺着花茎流满手掌。

    三师兄满意点头,再次展臂高呼:“心情绝,瑞莲生!”

    灰袍道人跌跌撞撞地走出铁笼,刚一出来,人便瘫到地上。

    铁笼内,青年已经倒下,唇齿间尚在冒血,喉咙嗬嗬有声。

    斩情花刀,刃密刃利,刀口却不深。

    一刺一绞,一时不得死,只是伤口烂到无法愈合,只能活活流血流死。

    凡挨刀之人只希望当时人家能捅得重一些、深一些,这样死得快一些。

    两名孩童缩躲在铁笼一角。

    四目大睁,瞳眸内看不见半点童真,唯剩木讷。

    灰袍道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怎么离开的。

    待他回神后,发现自己瘫坐在在三师兄房内的榻席上。

    三师兄倚于对面高榻,左右两女相伴依偎,见他醒来,轻声道:“大事就在明后两天,你不是爱用九天神火雷吗?坛主决定由你打头阵。”

    灰袍道人低着头,嗫嚅不语。

    三师兄显然不是来征求他同意的,自顾自道:“打得就是长山军寨。”

    灰袍道人猛地抬起头。

    “若非长山军寨,你还是龙潭山庄的大公子。”

    三师兄紧了紧左手少女的腰肢,手指轻佻乱动:“你仍是龙潭山庄的大小姐。”

    又转头抬起右手女子的下巴,含笑道:“你与周大公子依旧伉俪情深。”

    最后定眸灰袍道人,阴阳怪气道:“既入解脱门,当为解脱人,你现在不是龙潭山庄的周大公子,而是解脱门的大方道人。”

    灰袍道人剧颤一下,又复低头。

    两女同样垂首。

    自从解脱门占据龙潭山庄设分坛。

    以牢笼囚之,以食水诱之,以狂药惑之,以性命胁之,迫使阖庄上下自相残杀。

    手足相残,姊妹互杀,夫妻陌路。

    最后,杀母之子入门,杀父之女留命。

    总之,杀才得“解脱”,不杀被解脱。

    “你们三人的运数皆因长山军寨而改变,长山军寨就是你们的劫数。”

    三师兄以缥缈的语气道:“自己的劫数自己渡,自己的缘法自己争。”

    ……

    李含章挨院挖坑,寻井捞尸。

    一圈转下来,十几家大户,捞出二十多具尸体,泰半是女尸。

    以他办案的经验,这些女人生前大多遭受侮辱。

    有些投井自尽,有些死后填井。无论哪种都惨。

    正在李含章卖力填埋的时候,风沙忽然带着东果走进院来,先向坟坑行了礼,转向李含章道:“地方查到了,鲇渎镇郊外东南,有一座龙潭山庄你知不知道?”

    “庄主姓周,乐善好施。”

    李含章蓦地杵住铲子,脸色阴沉得吓人:“我那故友正是山庄的鱼户,他妹妹鱼香去年嫁给了周大公子为妾。我本打算祭奠她哥之后,再去山庄看看……”

    忽然说不下去了,将铲子随手一甩,飞奔而去。

    风沙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禁皱起眉头。

    他没料到李含章居然与龙潭山庄有关系。

    这下麻烦了。

    东果凑近些,向主人道:“他这一去,会不会意气用事,以致打草惊蛇?”

    风沙正是担心这个。

    东果又道:“要不要把他抓回来?”

    风沙摇了摇头,招了招手。

    白日初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并膝跪下,垂首恭聆。

    整个人纹丝不动,好像亘古如此,从未动过一样。

    唯有银白的长发落如雪瀑,被穿院的微风吹绉水花。

    尽管稍显凌乱,却也突显发质柔顺。

    更给本就绝色的容颜,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魅力。

    “跟上去,保护他。”

    风沙轻声吩咐道:“除非必要,不要现身。”

    白日初伏首领命,几乎凭空消失。

    风沙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白日初武功虽高,人太呆了。

    比如这次,地方找到了,回报的情况过于简略。

    只知道占据龙潭山庄的邪道,乃是解脱门分舵。

    此外,一无所知。

    这方面,专职缉私的李含章才是行家。

    只希望这小子能按下情绪,探明情况。

    ……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赢者解脱,输者沉沦

    李含章的故友,当然不会是单纯的鱼户.

    姓什么叫什么其实李含章并不清楚,只知道江湖人称鱼天雁。

    加上有个叫鱼香的妹妹,他就默认人家姓鱼了。

    鱼天雁是一个挂着黑牌的天雁。

    黑者,水也。天雁者,传信人。

    江湖上管走私客叫苍鹭,管传信人叫天雁。

    挂黑牌的天雁就是走水路的传信人。

    传得当然不会是寻常家书,是帮一些见不得光的人传递一些见不得光的信。

    通常只有两个需求:在密在捷。

    这种活计,信誉第一。

    信可毁、人可死,就是不能丢。

    早在武平军攻占之前,长山水寨就已存在,乃是江城最后一处拦江水寨。

    足可见地理优势。

    自然而然成为了走私的集散地,与水寨比邻的鲇渎镇上,江湖人物扎堆。

    虽然只是个不大的小镇,各色人等可是常来常往的。

    李含章身为五地巡防署的缉私马快,多次跑来长山查案。

    在此期间,与五地巡防署的信传可以使用官方驿传。

    一些事关江湖的联络,那就是通过鱼天雁了。

    鱼天雁干这行很有钱,在鲇渎镇上置有房产。

    不过,只有很熟的朋友才会知道他家住哪里。

    找他办事发信,则通常要去龙潭山庄的鱼市。

    鱼市上有个黑市,鱼天雁就是黑市里挂黑牌的天雁之一。

    李含章曾多次前往龙潭山庄,不光找鱼天雁传信,也会在黑市里打探消息。

    去年鱼香嫁入龙潭山庄,给周大公子做了小妾,他去岳州的途中顺道探望。

    鱼香很受周大公子宠爱,在庄内颇有地位,甚至领他逛过女眷居住的内院。

    总之,李含章对龙潭山庄内外,算得上熟门熟路。

    山庄里既然有黑市,自然存在密径,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

    他几乎没费多大功夫就成功摸进了进去。

    鱼市空荡荡的只剩一排排残摊,依附鱼市的黑市自然不复存在。

    李含章稍微缅怀少许,继续往庄内潜行。

    进来前,他围着山庄转了一圈,进来后发现,里面防备远比外围松懈很多。

    而且越往里走防备越松,与他印象中的龙潭山庄大不相同。

    要知道,龙潭山庄可是别名龙潭虎穴的。

    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

    以往时候,山庄里多得是鱼户及其亲眷,还有些外来人士,以江湖人为主。

    到处都是人,还不少是高手,自然很难偷偷摸摸。

    鱼市黑市的存在,引来得又都是强悍之辈。

    越是刀口舔血的人,来这种地方越是守规矩,甚至会不遗余力地维护规矩。

    为了自身的安全,也要让这里变得安全。

    使得龙潭山庄拥有着一些不见光的规矩。

    这些规矩,恐怕连山庄的主人都不知道。

    实际上保护了龙潭山庄,把这里变成了真正的龙潭虎穴。

    现在这邪门明显人手不足,这一路也没发现有什么高手。

    明显是个绣花枕头,在外围做个样子罢了。

    唬唬寻常人还行,遇上匿踪潜行的高手,哪怕不走密道,混进来也非难事。

    李含章显然就是匿踪潜行的高手,几乎没费多大功夫就从外院鱼市溜进了内院。

    然后,毫不迟疑地摸去鱼香的闺房。

    刚挨到窗户边上,就听见鱼香在里面骂人,骂得还特别脏。

    李含章顿时松了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这丫头还活着,而且还是这么泼辣。

    这时,房门突然从内推开。

    房内跑出来一个衣衫松垮,腰带还挂在肩上的矮个青年。

    “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骂吧骂吧!你也就剩嘴巴硬了。”

    青年回首怒道:“你等着,等到明天,我让你爬着求我……”

    话音未落,一个茶杯咻地砸了出来。

    矮个青年吓了一跳,极力躲避,还是被茶杯击中侧脸,哇地惨叫一声捂住。

    茶杯变换方向,撞上柱子,碎个粉碎。可见投掷力气很大,而且砸得很准。

    鱼香一下子冲到门边,指着鼻子骂道:“你就是头配不了种的阉猪,少奶奶我就算明天爬着求你,你还是头阉猪,撒蹄子撒欢到头,也就用鼻子拱。我呸~”

    矮个青年气得直跳脚,颈侧的青筋都鼓成了树根,脸面更是涨红如血。

    捂着侧脸的指缝间开始渗血,显然被茶杯那一下砸得不轻。

    李含章见这家伙衣衫不整地跑出来,本还火冒三丈,准备现身动手了。

    听鱼香如此一骂,忍不住捂脸。

    这丫头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鱼香又回身抓来个茶杯,作势欲投。

    矮个青年吓得直缩颈,骂骂咧咧地逃走了。

    鱼香探出半边身子,把茶杯冲着他的背影甩了出去。

    双脚始终在门槛内,所以用不上力气,也谈不上多准。

    哗啦一下扔歪了。

    只能气呼呼回去坐下,直接抓起水壶,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凉水。

    李含章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瞅准机会,麻溜地蹿进了房门,顺手合门。

    鱼香吓了一跳,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正好喷了李含章一脸。

    李含章淋成了落汤鸡,更是呆若木鸡。

    鱼香毫不犹豫地抡起将手中半满的水壶,呼地一下,当头暴砸。

    李含章回神快,反应更快,后发先至,捉住了鱼香的手腕,低呼道:“是我。”

    鱼香愣了愣,眨巴几下眼睛,总算认出了来人,眼眶立时红了,扔下水壶,哇地一声,飞扑到李含章怀里,哭道:“李大哥,我哥死了。”

    李含章像被八爪鱼抱个结实,当场手足无措,硬是不敢乱动,只能定神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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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他并不确定鱼天雁到底死了没有,只是觉得鱼天雁武功一般,恐怕逃不过兵乱。现在终于确认死讯,心中不禁悲痛。

    鱼香哭了一阵,眼睛都哭肿了,终于松开双手,胡乱抹了抹眼泪,问道:“你是来救我吗?”

    李含章赶紧点头:“我刚才正在镇上祭,咳,在镇上遇见了一个妖道带着一群难民,我当时觉得不对劲。没想到山庄居然被一群妖道霸占了。周老庄主呢?”

    鱼香不仅沉默下来,甚至把脸都偏开了,少许后道:“那些霸占山庄的妖道自称解脱门,自从他们占下山庄,庄子里的主家人应该死得差不多了。”

    李含章叹了口气,又安慰了几句,继续问道:“周大公子呢?”

    鱼香再次陷入沉默,眼神涣散,明显失神。

    李含章以为她丈夫死了,赶紧岔话道:“刚才那人怎么回事?”

    鱼香回神道:“你不都看到了吗?他想欺负我,被我赶跑了。”

    李含章推着她坐下,跟着坐下道:“解脱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鱼香脸色苍白,低着头不做声,似乎难以启齿。

    李含章并不催问,过去拾回掉地的水壶,给她倒了杯水。

    鱼香呆了好一会儿才双手捧来喝了一口,低声道:“李大哥,你还是走吧!我已经不是原来的余香了,我已经走不出这道门了。”

    李含章柔声道:“你总要告诉我你大哥到底怎么死的?我要给他报仇啊!”

    他早先认为鱼天雁死于兵乱,现在则觉得可能另有可能。

    鱼香忽然双手捂脸,嘤嘤哭了起来,良久后掩面道:“他那是为了救我。”

    李含章是办案老手,擅长听音辨意,观神察情。

    隐约觉得她这话好像不尽不实,似乎有所隐瞒。

    于是追问:“他死在哪里?被何人所杀?杀他之人使什么招数,用什么兵器?当时附近可还有别人?下雨还是晴天?”

    诸如此类细节,当真一串连珠。

    鱼香不答,他就略过,鱼香迟疑,他也略过。

    几十个问题连着问下来,没有一个问题重复。

    鱼香从头到尾作声不得,突然放声大哭,泪崩满脸,进而伏桌埋头。

    抽噎了好一阵,缓缓抬起头、仰起脸,动唇数次,终于鼓起勇气,细弱虫鸣道:“我,我……”

    李含章像是没听见,蓦地打断道:“解脱门,解脱门,给我讲讲解脱门。”

    鱼香看他几眼,咬唇道:“我讲不清楚,你可以去找周毅,他入门了。”

    周毅即龙潭山庄少庄主周大公子,也就是她的丈夫。

    李含章微怔:“他还活着?那,那你,不是,有人欺负你,他不知道吗?”

    鱼香垂首道:“泥菩萨过江,谁都自身难保。”

    “他不是加入了解脱门吗?”

    李含章扬眉道:“加入了那就是自己人,他还能坐视别人欺负你不成?”

    鱼香幽幽道:“什么解脱门,就是邪魔外道,好事不干,坏事干尽……”

    李含章很想问问干了什么坏事,看她脸色神情,强忍下没问,岔话道:“此地不宜久留,你跟我走,我先把你送出去。”

    鱼香眼眶又红了,就摇头。

    李含章劝了几句,忽然起身,悄声道:“有人来了,我先躲一下。”

    也不待鱼香反应,径直跃上了房梁。

    果不其然,房门很被推开,连门都没敲。

    一个麻衣道人牵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进门,摇铃道:“余香,时辰到了。”

    把少女一扯一推,解开束缚双腕的麻绳。

    小月神情麻木,身体颤抖,发直的目光许久才聚焦在鱼香脸上,眼神空洞可怖。

    鱼香忍不住往后退开一步。

    麻衣道人扫视两女,摇铃道:“还是老规矩,赢者解脱,输者沉沦,开始。”

    ……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 耗子窝的猫

    麻衣道人话音刚落,摇铃一响,小月尖叫一声,往鱼香猛扑过来。

    小月显然不会武功,看似凶猛,其实无力。

    鱼香多少会点拳脚,几下功夫就将她压在桌上制住了。

    小月开始哭着求饶:“三夫人,求你了,婢子不想回去,实在受不了了,你发发慈悲,救婢子一回吧!”

    鱼香咬住下唇,劲力稍松。

    小月喘着气道:“你一次都没去过,去一次怕什么?仅是一次,肯定受得住。”

    鱼香流着泪摇头,双手又开始加劲。

    麻衣道人斜着铃铛,看得兴致勃勃,听得津津有味。

    “你今天再赢我,明天就是大解脱。你打得过我,打得过江封吗?”

    小月那清秀的脸庞开始狰狞,俏眸射出怨恨的凶光:“谁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思,你也一向最讨厌他,要是落到他手里,你一定会比我更惨百倍。”

    鱼香迟疑起来。

    小月趁机从桌上翻身,拼尽全身气力把鱼香撞到地上,然后揪着头发使劲压住。

    咬牙切齿,目瞪溜圆,似乎与鱼香有深仇大恨一般。

    鱼香疼得流泪,想要呼痛,偏偏胸口压低,连气都喘不上来,挣扎不动。

    李含章突然从梁上跃下,泰山压顶般直扑麻衣道人。

    麻衣道人应声而倒,铃铛掉在地上,当当作响。

    李含章赶紧过去把小月扯开。

    他力气大,稍一用力捏腕,小月浑身都软了,轻而易举地被扯到一旁。

    本想顺手打晕,见小月一脸恐惧无助,终究没有下手,凶道:“不许声张,否则,否则,我打你板子。”

    鱼香趴在地上大口喘气,痛得满头大汗,说不出话来。

    李含章倾身查看,只有些许淤伤扭伤。

    这种伤疼归疼,其实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把鱼香扶起来。

    想也不想,直接往门外走。

    他熟悉来时路径,去时带了个人,自然更加小心。

    岂知没走多远,小月忽然跑到院中大喊大叫起来。

    这一下惊动非小,呼啦啦一下涌出一大群人。

    李含章带个人走不快,换了几次方向都没找到空档。

    终究被人发现围住,被迫退回院中。

    一个蓝袍道人排众而出,冷笑道:“小子何人?胆子真大。”

    周毅忙跟上来指道:“他就是刚才在镇上闹事的三江申襄联防的官差。”

    李含章转目一看,笑道:“原来是你啊!刚才逃得挺快,现在叫得挺欢。”

    周毅咬着牙道:“你快把香儿放开,不然定要你尸骨无存。”

    “香儿?”李含章打量道:“她是你什么人,叫这么亲热。”

    周毅见李含章抱着鱼香,又嫉又妒,大声道:“她是我的三夫人。”

    蓝袍道人不悦地哼道:“既入解脱门,当为解脱人。你跟她已经毫无关系。”

    周毅脸皮发青,抽搐几下,躬身道:“三师兄教训得是。”

    李含章心下大恼,冷冷盯着他不放。

    心道鱼香所托非人,鱼天雁怎么会允许妹妹嫁给这种不要脸的软蛋?

    周毅被李含章瞪得直往后退。

    三师兄笑道:“五地巡防署的官差是吧?不知是马快还是步快?”

    李含章闷声道:“马快。”

    三师兄愣了愣,拿住掌心雷,拱手道:“失敬失敬。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李含章。”

    三师兄又是一愣,迟疑道:“飒沓流星?”

    李含章哼道:“江湖匪号,不值一提。”

    三师兄眼睛一亮,摇头叹道:“如果换个时候,在下这便做主,恭送李少侠离开。可惜,现在,嗯~在下只能硬着头皮得罪了。”

    李含章将左手卷紧鱼香后腰腰带,扬眉道:“尽管放马过来,我接着就是了。”

    既然带着个人逃不掉,那就只能大打一场了。

    “飒沓流星,刀芒似雨。李少侠乃是两江道上最负盛名的青年高手之一。”

    三师兄翻动掌心,亮出一颗掌心雷,轻轻掂动,同时笑道:“鄙门不以武功擅长,在下等人加起来恐怕都不够阁下砍的,既然无法力敌,那也就只能智取了。”

    李含章倏然盯上掌心雷,视线随之倏上倏下,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他认得这玩意儿,他一个人躲得过,带着鱼香非常困难。

    就算他皮粗肉糙扛得住,鱼香若被炸上一下,不死也残。

    三师兄正色道:“我等也不想跟李少侠结仇,只要李少侠答应在这里留个三五天,一应要求无不满足,一切招待从奢从华。”

    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含章在岳州的时候,乃是武平军军使王魁的亲信。

    当初王魁率武平军在长山扎营,李含章就跟在旁边。

    想必对长山水寨的构造布置十分了解。

    如果能得其帮助,对他们将要发动的袭击极为有利。

    李含章非常敏锐,立时猜到他们这三五天内定有大事要办,转念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不过,我总得亮点能耐,好让诸位往后三五天少费点心思,多一点陈恳。”

    三师兄见他年纪不大,本还对他的身份将信将疑。

    就算身份确实,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事也不算少。

    见他如此一说,心里立时有数了。

    尽管人家看着是个少年,确实是个老江湖。

    不卑不亢,绵里藏针,老辣得很呢!

    于是笑道:“我刚说过了,一应要求,无不满足。不知李少侠想如何指教?”

    李含章单手招手:“掌心雷是吧!尽管扔过来,看是我刀快,还是你雷快。”

    同时,悄悄松开了缠住鱼香后腰带的左手。

    三师兄不由错愕。

    满场诸人更是哗然,认为这小子疯了。

    三师兄略一沉吟,觉得试试深浅总不会错,笑道:“那就得罪了。”

    忽然拽住掌心雷的甩绳,抡满了一整圈,直直往李含章飞掷而去。

    李含章蓦地纵身前掠,拔刀收刀,旋身回返,甩袍站定,重新扶住鱼香。

    快到恍若未动。

    掌心雷就是个黝黑的圆筒,当场别一分为二。

    一半往左飞,一半往右飞。

    两边都围有不少道人,哗地一下,连滚带爬地散开。

    好像拿火把烧蚁群似的。

    结果两半圆筒仅是咔吧落地,并未炸响。

    三师兄正琢磨从李含章脑袋里掏出好东西,哪里肯伤他,根本没点火。

    可是其他人不知道,还以为李含章的刀已快到连掌心雷都来不及爆炸。

    场内登时一片寂静,诸人无不目瞪口呆。

    显然没见过这么快的刀,甚至想都没想过刀居然可以这么快。

    李含章按着刀柄问道:“如何?”

    “果然名不虚传。”

    三师兄拱手干笑道:“只要李少侠不离开山庄,不踏入禁地,一切随意。”

    虽然他故意没点火,李含章确实太快了。

    不光刀快,人比刀好像也没有慢上多少。

    难怪江湖人称飒沓流星呢!

    李含章笑了笑:“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这些人显然太不了解缉私马快的能耐,更不了解他李含章吃饭的本事。

    反正不单纯依靠武功。

    居然敢让他在这里呆上三五天,还没有诸多限制?

    这不是耗子把猫放进窝吗?

    当真不怕自己几岁尿床都被他查出来啊!

    ……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 栩栩如生的夫妻

    顺风号,岳湘房。

    岳湘正对镜描眉。

    一个婢女托镜,一个婢女梳发。

    还有一个侍女在旁禀报道:“楚执剑给赵公子换了剑穗,说是亲手所制。”

    岳湘小手一抖,差点描歪,气呼呼道:“他就任凭换了?”

    侍女小声道:“是。”

    岳湘气恼道:“找个机灵的,晚宴上失手打翻灯火,把那剑穗给我撩了。”

    侍女吓得跪下,显然不敢。

    岳湘斜她一眼,冷冷道:“有我撑腰,你怕什么?”

    侍女忙道:“婢子只是担心不小心烧到赵公子反而不美。”

    “算你会说话。”

    岳湘哼道:“所以让你找个机灵的啊!真要是撩到赵公子,我剁她的手。”

    侍女赶紧应是,退下安排。

    梳发婢女笑道:“剑穗这玩意儿,但凡长了手都会梱扎,可见那贱人笨手笨脚,连绣花都不会,笑死人了。哪及得上小姐心灵手巧,亲手给公子绣了个香囊呢!”

    她和托镜婢女与其他的侍女不同,乃是岳湘从岳家带来的心腹侍婢。

    当然迎合自家小姐的心思。

    “那是。”岳湘得意一笑,凑近镜子,继续描眉。

    过了一阵,又有侍女进来禀报:“赵公子让楚执剑回房小憩,以免耽误晚宴。”

    岳湘正在涂抹唇脂,气得随手一扔,恼道:“他倒是挺会心疼人。”

    侍女不敢吱声。

    岳湘不耐烦地挥挥小手,让她滚蛋。

    梳发婢女道:“小姐何必跟楚贱人置气,她不说话的时候,还算个冷美人,只要一张嘴,那就惹人讨厌,怎么化妆都不及小姐聪慧可人,讨人喜欢。”

    这番话前后不搭,偏偏岳湘听得眉开眼笑:“那是她蠢,就知道在赵反真面前扮小鸟依人,完全不知道这里谁说了算。”

    “恐怕风少早就烦透她了。”

    梳发婢女笑道:“这不,让她去执法堂就职了,还是负责岳阳呢!咯咯~”

    “谁让她自矜自傲,自视甚高,在风少面前居然还敢端着架子装清高呢!”

    岳湘难掩得意之色:“结果风少一句话就把她赶走了。这就叫明升暗降。”

    梳发婢女跟着笑道:“就是,岳州可是咱们岳阳帮的地界,哪由她说话!”

    岳湘抿唇一笑:“羊羊小姐跟我怎么说来着?”似乎还想要回味一下。

    “风少让小姐负责帮主与执法堂的沟通联络事宜。那不正好管着她么!”

    梳发婢女笑道:“看来风少是想让小姐好好管教她,让她知道尊卑礼数,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是什么楚家大小姐,就是个侍女,别总是目中无人,装什么圣女。”

    岳湘喜笑颜开:“风少是有这个意思。”

    忽又敛容道:“以往那些个围着她转的近侍,一个都别放过,该打板子打板子,该抽鞭子抽鞭子,还要当着她的面。她来见我一次,我就打一个。”

    梳发婢女娇笑道:“就要就当着她的面拔光她的毛,还要一根根地拔。”

    岳湘得意洋洋道:“倒要看她能忍多久,忍不住最好。咯咯~”

    笑到一半,咚咚敲窗声响。

    梳发婢女飞奔去窗台,只看窗户夹着一张叠起的字条。

    字条面上画了一朵白莲花,尽管寥寥几笔,竟是分外妖娆。

    梳发婢女看见这朵白莲花,脸色立变,急忙忙伸头出窗户打量几眼,赶紧关紧窗户,将字条带回,颤声道:“又是他们,他们居然在这里也……”

    岳湘立时嘘声制止,脸色苍白地展开字条,看了一眼,旋即合拢,更揉成一团。

    沉默一阵,让托镜婢女取来灯烛将字条烧掉,起身道:“你们俩就在这儿呆着,哪都不许去,我去去就回。”

    ……

    风沙终于回了顺风号。

    直接拉着郭青娥进卧室,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郭青娥顺从归顺从,心中多少有那么一丝不悦。

    尽管今天是七夕,两人甜甜蜜蜜些本也很正常。

    可是毕竟去过了鲇渎镇,祭奠了全镇,炼度了亡魂。

    此情此景,历历在目,镇上遭遇过什么不言自明。

    情绪何其不佳!

    这时再来亲热,实在有些太不合时宜。

    转念又觉得飞尘一向知分寸,从来都会顾及她的情绪。

    应该别有事情。

    果不其然,一进卧室,那对美目就亮堂起来。

    卧房内铺满了鲜花,凉榻之上、繁花之中,整整齐齐地摆着两套贴身穿的里衣。

    样式出奇别致,花纹更见精致。

    无论样式,还是花纹,细节处截然不同,又非常登对。

    一看就知道两套实为一套。

    郭青娥眸光闪闪,秋波流转。

    房内布置和两套里衣显然早就准备好了。

    她跟飞尘一出门,绘声应该就开始布置,等着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只是七夕送她这个?似乎别有用意啊!

    绘声站在窗口,举着面镜子缓缓打光。

    亮镜般的光线扫过里衣,本身雪白,花纹生辉。

    光彩何止夺目!

    “我给偃师帮了些忙。”

    风沙牵着郭青娥的手,笑道:“偃师大匠感念在心,送了我整整一斤牵机丝。我思来想去,觉得与其做武器,不如做内甲。做好两套,你一套我一套。”

    偃师大匠就是韩晶,这个称呼和传承比墨门的墨修还要古老许多。

    相当于先秦时墨家的钜子。

    以郭青娥的心境,依然不禁咋舌:“牵机丝,一斤?”

    偃师人偶可是连墨子和公输班都自愧不如的绝技。

    操纵偃师人偶,必须用到偃师独门所有的牵机丝。

    牵机丝细到目力难视,可抵刀砍,不惧水浸火灼,轻若蝉翼,柔韧不断。

    通常都是论根用,居然送一斤,这份礼实在贵重。

    “我画得图样,设计的样式,雪儿纺织缝制,历时半月,终于在七夕前完成。”

    风沙牵着郭青娥行到凉榻边,取来女子里衣笑道:“你试一试,看喜不喜欢。”

    郭青娥没有作声,只是别来俏脸看他一眼。

    那对通常静若井水的双瞳倏忽迷迷蒙蒙的勾魂摄魄,唇角带起羞涩的盈盈浅笑。

    忽然转去俏脸,探出柔胰,低着头缓缓抚摸过两套里衣。

    两颊泛起明艳的娇羞,脸蛋红得教人望之销魂。

    绘声和东果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先后退出房间。

    郭青娥蓦地收回玉掌,就那么轻轻解带褪衣,然后捧起里衣给自己穿上。

    动作自然,袒露自然,羞涩也自然,一切都自然而然,绝没有半点淫亵的感觉。

    风沙轻轻上前帮忙,很快又轮到郭青娥帮他。

    全程无言语,唯剩鼻息声,此时无声胜有声。

    最后,两人并肩齐坐,彼此依偎。

    “我知道现在提及佳音姐不合适。”

    郭青娥轻声道:“可是我生出了嫉妒心,希望对你坦诚相告,又担心你听之不喜。我从未如此患得患失,全因你待我太好,我对你动了真情。”

    风沙果然沉默下来。

    “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做个好丈夫,从来细致入微,温柔体贴,对我关怀备至。”

    郭青娥凝视道:“一切为我着想,怕我不高兴,忧我不开心。可是就像偃师人偶,看着栩栩如生,其实没一丝人气,像书里写的,像画里画的,反正不像真人。”

    风沙动了动唇,终究无言以对。

    “我曾经觉得这样不错,试着学你一般,做一个栩栩如生的好妻子。”

    郭青娥握紧风沙的手,展颜道:“也不知幸或不幸,我终究还是对你动情了。本来求道之外无大事,现在心中占满了你,所以才会心生嫉妒,甚至埋怨。”

    语毕,单手掏出一块桃符。正是风沙亲手制作,送给她的新春礼物。

    上面刻有一副女真腾云图,反面刻词半阙:

    谪堕人间几载,只今恰挂桑蓬。佳音未返碧楼空,青鸟耗难参通。闻洞府已成,南州占断,皓月光风。

    风沙笑了起来,连桃符带手一起握紧,柔声道:“当如我所刻,当如你所愿。”

    ……

    与此同时,长山水寨外,长山军寨内,荒偏角落里,残废木屋中。

    岳湘鬼鬼祟祟摸了进来,打量道:“我来了,你是谁?怎会知道那个印记?”

    一个辨不清男女的怪声,怪腔怪调地响了起来:“你没有资格问话。我说着,你听着;我下令,你做着;我离开,你闭嘴。”

    岳湘转着脑袋,四下寻觅声源,巴掌大的破屋子,居然找不到,自不免又慌又怒,大声道:“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怪声怪笑起来:“你去东南墙角,看看罐子里面装着什么。”

    岳湘咬咬牙,过去掏罐子。

    掏出来一条玉坠和一条绣着红花的白汗巾,一看就知道都是女子随身之物。

    岳湘看一眼玉坠,人便呆了。

    怪声道:“你娘的贴身玉坠不会不认得吧?那条汗巾是她贴身使女春娘的花筹。知道什么是花筹吗?就是沾染落红之物。可怜春娘她半生小姑,一朝徐娘。嘎嘎~”

    岳湘眼神发直,双手发颤,双腿发软,蓦地瘫坐于地。

    “风沙外松内紧,抓了好几个月内奸,几名心腹婢女全遭连累。”

    怪声笑道:“你是不是暗自窃喜,甚至得意?”

    岳湘忽然捂着耳朵,歇斯底里地叫道:“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怪声道:“后天亥时,顺风号携船队拔营启航前,将会有人对水寨发动袭击。”

    岳湘哆嗦一下,嚷道:“难道你们还敢对风少下手不成?你们绝不可能成功!”

    “那是当然,所以只是烧毁船队补给而已,你要做的仅是大开方便之门足以。”

    怪声开始飘忽起来:“正好这支船队由楚亦心负责,一旦出事,她将难辞其咎。对你来说,岂非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呢?”

    岳湘目露恐惧之色,颤声道:“你到底是谁?”

    此人寥寥数语,透露太多信息。

    居然对她和楚亦心的关系如此了解。

    尤其楚亦心负责船队一事,连她都是今早才知道的。

    “成则罢了,若是不成,我保证你的亲娘将会一夜之间,人尽可夫。”

    怪声迅速远去,声音袅袅飘回:“整个岳州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 被解脱的解脱门

    天色渐昏,灯火渐明。

    顺风号开了七夕晚宴,龙潭山庄亦然。

    凉亭倚湖,乐声靡靡,悠扬醉人。

    解脱门龙潭分坛坛主坐于凉亭之内,亭外妙龄群舞,周身环满娇娘。

    亭中,不乏拼人成椅、并人成桌;如衣如披、渡酒喂果,或抱或搂。

    亦不乏小家碧玉,更不乏大家闺秀,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尽管夜风徐徐,吹不散香热绵绵。

    不像人间,更似天宫。

    亭外两侧卵石边,两排蓝袍道人在宴在席,三师兄亦混在其中。

    情况与他们坛主无不类同,同样放浪形骸,数量质量稍逊而已。

    忽有一灰袍道人快奔而入,向坛主附耳。

    龙潭坛主仿佛美梦惊碎,霍然跳起,喝道:“停下,全都停下。”

    乐声顿停,一众跳舞的少女纷纷僵住,面露惊惧之色。

    显然有过类似的经历,下场通常很不妙。

    倒是那些蓝袍道上依旧醉生梦死,沉浸于极乐。

    泰半无甚反应,顶多迷蒙望来,显然并不清醒。

    龙潭坛主暴喝跃出,将一名停下作舞的少女当场拍成血雨。

    横掌一带,腥风大起,致满目尽红、鼻息皆温,令人作呕。

    激得满场诸女惊声连连,腿软绵绵。

    席上道人终于回神,无不一脸错愕。

    龙潭坛主肃然道:“上使来了,尔等退下,随时等候召见。三儿你快去引领。”

    一众蓝袍道人随之惊起,三师兄边整衣衫,边去迎客。

    凉亭内外几十名少女乱哄哄地退走。

    整个倚湖凉亭周围,瞬间净空,只余杯盘狼藉。

    龙潭坛主则飞奔回厅。

    过不多时,三师兄领着一名黑袍人进厅。

    此人全身都笼罩在宽大黑袍之中,覆以蒙面,只露出一对眼睛。

    完全看不清样貌,亦辨不清男女。

    龙潭坛主跪下低头,双手高举过头。

    黑袍人往他掌心扔上一块令牌。

    龙潭坛主取来检视后,捧奉令牌过头:“解脱门龙潭分坛坛主角蛟拜见上使。”

    黑袍人取回令牌收起,径直道:“我此来专行督厉。要你们安排的事怎样了?”

    声音洪亮,像是个中年男人。

    角蛟忙道:“已然差不多了。”

    黑袍人怒道:“怎么还差不多呢?莫非你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

    角蛟慌张道:“自上位尊使离开不过数日,我等……”

    黑袍人蛮横打断道:“我问你知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

    角蛟慌得直打哆嗦,颤声道:“禀尊使,知道知道。”

    黑袍人追问道:“都知道些什么?”

    角蛟结巴道:“这个,这个。”

    伸手指三师兄道:“他是小人的三弟子虺虎,他比较清楚。”

    消息一层传一层,传到他这里,他也就听了一耳朵而已。

    具体情况当真不了解。

    三师兄虺虎道人赶紧跪下,将他所知道的情况大略说了。

    坛主让他负责查探长山水寨的情况。

    他派的人就是原龙潭山庄少庄主周毅,现在的大方道人。

    无他,认为本地人熟门熟路而已。

    也顺带提了提鲇渎镇发生的事情。

    尤其提到正在龙潭山庄做客的五地巡防署的马快李含章。

    黑袍人听到“巡防署”还没什么,待听到“李含章”三个字,脸色大变。

    好在蒙面遮脸,没有失态,依旧失声:“你说什么?李含章在这儿?”

    虺虎道人不及多想,下意识点头道:“他是五地巡防署的马快,又是闻名两江的青年高手,更曾随王魁在长山扎营,所以……”

    “你说的我都知道。”

    黑袍人黑着脸打断道:“那你知不知道江城的莲花渡私盐案就是他主持侦办?”

    虺虎道人啊了一声,人有些懵。

    这桩私盐案闹得很大,至今余波未息。

    附近沿江的势力无论大小,没有不受影响的,或大或小而已。

    龙潭分坛虽然挨在江边,本身并不靠长江吃饭。

    消息相对闭塞,知道有这件事,并不清楚细节。

    “你们居然敢把他放了进来,这何止引狼入室。”

    黑袍人怒道:“信不信他能把这里查个底掉?查完了你们还懵懂不知!”

    气得语调都尖了。

    虺虎骇得直接伏首,整个人直打哆嗦。

    角蛟回神快,起身道:“小人这就去结果他。”

    黑袍人立时拦住,骂道:“蠢货。他一个小小的巡防署马快,就算生了千手千眼,如何能把江城搅个地覆天翻?”

    角蛟迟疑道:“尊使是说,他背后有人?”

    “总算还没有蠢到家。”

    黑袍人转向虺虎道:“你刚才说鲇渎镇上除他之外,还有些人?是不是一个文弱少年,身边跟着一群漂亮女人?”

    虺虎使劲点头道:“尊使料事如神,正是有这么群人,还设了个法坛呢!要不是法坛点了火,还发现不了他们。”

    “设了法坛?”黑袍人忽然安静下来,过了会儿问道:“认识是什么法坛么?”

    虺虎犹豫道:“这个,小人不认识。”

    他们只是穿着道袍,自称道人,打着道门的旗帜,用着道门的名义而已。

    并非真的道门中人,当然不晓得道门的法坛。

    黑袍人忽然伸手掐住他的颈子,逼近脸孔,恶狠狠地问道:“到底什么样子?”

    虺虎喘不上气,赶紧绞尽脑汁回忆道:“听说有个圆盆,里面点了火,还挂了个招魂幡,写着火池二字,另一个,另一个……”他实在不知道了。

    黑袍人冷冷道:“什么火池,是火沼吧!”

    虺虎艰难点头,奈何被掐着脖子,根本点不动。

    黑袍人将他一把推开,继续问道:“另一个是方盆,盛着清水?挂着水池旗?”

    虺虎被一屁股坐到地上,疼得龇牙咧嘴,飞快点头。

    其实大方道人并没跟他说这么细,只是不敢不点头。

    黑袍人急声问道:“你们在他们面亮明身份了吗?他们知不知道解脱门?”

    虺虎迟疑道:“应该,不知道吧!”

    黑袍人恼道:“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应该是几个意思?”

    虺虎毕竟没有亲历,死活不敢吭声了。

    “他身边只有她才……”

    黑袍人喃喃道:“如果她知道解脱门,那就糟了。”

    角蛟没听清楚,小心翼翼问道:“尊使说什么糟了?”

    黑袍人蓦地回神,摇头道:“没什么。”

    沉吟道:“计划有变,你们暂时停下。务必严防死守,千万能让李含章查到什么,先不要伤害他,也不准他离开。”

    顿了顿,补充道:“所有人都不得擅离,我现在回去禀告,你们等着消息。”

    角蛟赶紧应承。

    黑袍人甩袍旋身,飞奔而去,急得好像火烧屁股。

    ……

    深夜时分。

    就算从江对面依然可看见顺风号上灯火通明。

    东鸟总执事的座船正泊于此,船上全无灯火。

    纵然明月当空,就算离得很近,那也很难发现。

    黑袍人已经解除蒙面,立于下首,回禀龙潭山庄所见所闻。

    东鸟总执事静静听完,轻声道:“你的猜测恐怕没错,就是他们两个。”

    懂得炼度仪轨,必是道门高人。

    风沙身边除了郭青娥之外,不太可能有其他道门高人。

    顿了顿,忍不住吐槽道:“这对小夫妻闲着没事到处乱跑个什么?”

    游山玩水不好吗?一个荒村废镇有什么风景可游可赏的!

    就算穷极无聊,也不带这么玩儿的。

    黑袍人小声道:“就算撞见了,他们也未必知道解脱门的存在。”

    不是他非要往好处想,只是心存侥幸罢了。

    东鸟总执事斜眼道:“你怎会如此幼稚?”

    道人出没,蛊惑难民。仅凭这两点,郭青娥身为隐谷代言、道门行走,怎么可能无视?只要她有心查探,解脱门三个字还查不出来吗?

    “就算她查到又怎样?”

    黑袍人忍不住道:“我们拥有充裕的时间壁虎断尾。”

    东鸟总执事冷哼道:“你没少跟道门打交道,他们吃干饭的么?”

    解脱门之所以存在至今,那是因为只在荒村废镇附近发展。

    只要道门知道名字、晓得地点,解脱门被顺藤摸瓜,连根拔起,只是时间问题。

    黑袍人大声道:“苦熬四年之功,眼看就要收获果实,难道一朝荒废不成?”

    他敢再三反驳东鸟总执事,显然两人关系很不一般。

    东鸟总执事双目闪烁几下,轻描淡写道:“既然藏不住了,只能物尽其用。”

    黑袍人愣了愣,问道:“您的意思?”

    东鸟总执事淡淡道:“立刻切断与解脱门的所有关系。”

    黑袍人一脸肉疼之色:“那样岂不是成了断线的纸鸢?”

    从无到有建立一个旁门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需要倾注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投入大量的精力、时间和关注。

    这哪里是壁虎断尾,分明是直接割头。

    解脱门从头到尾都是由他负责,当然舍不得。

    东鸟总执事下令道:“让龙潭分坛不仅止袭击水寨,要不惜一切代价骚扰顺风号。给绝先生传信,只要他是利用沿途的解脱门,那就可以放开顾忌,无所不为。”

    这两道命令传去之后,东鸟四灵将会彻底切断与解脱门的所有关系。

    相当于祭了整个解脱门。

    反正已经被道门发现,不可能继续发展下去,不如用在刀刃上。

    黑袍人没想到总执事这么决绝,无奈道:“我再去一趟,亲自给龙潭分坛下令好不好?”其实是想保人,能保一个是一个。

    东鸟总执事凝视道:“开始袭击之后……”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黑袍人道:“我是以上使的身份去的……”还是不甘心全都祭掉。

    “你毕竟亲自去过。别忘了那个小马快也在,要是让他查到,甚至只是察觉点什么,关系未能完全切断,岂非功亏一篑?”

    东鸟总执事耐心劝说道:“如果被风沙抓住把柄,往老夫面前一送,非要讨个交代。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怪老夫翻脸无情,只能把你交出去了。”

    现在的风沙已经不是几年前的风沙,他已经没有掀桌子的勇气和本钱了。

    就算祭掉整个解脱门,也只是“骚扰”,并非直接针对风沙本人。

    甚至不敢直接针对其嫡系下属。

    所以,命令只是“骚扰顺风号”。

    黑袍人略一犹豫:“干脆把那个小马快干掉,一了百了?”终究舍不得。

    东鸟总执事有些不耐烦了:“如果他是风沙派的,恐怕你干不掉,反会招惹祸殃。如果他不是风沙派的,干掉他除了打草惊蛇,没有任何作用。”

    黑袍人颓然应是,并告退。

    ……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误会

    七夕过后,长山水寨重归忙碌,下游的巡逻船队业已返回。

    水寨全员整装,准备拔营启航。

    七夕宴上,楚亦心送给赵反真的礼物因故被烧,两人因此闹出点矛盾。

    好在两人不敢闹大,尽管陷入冷战,勉强还算有条不紊。

    风沙则亲自带着人拆毁长山军寨,着重拆毁城寨和武械。

    当前长江中游形势十分微妙,江城会暂时不能再据长山。

    必须等到风沙与朗州军,尤其与周峰谈妥之后,才能决定长山的归属。

    这段时间,岳州与江城之间的沿江沿线各乡各镇,实际上是无主之地。

    若不彻底拆毁长山军寨,随便来上一股流寇占据,马上就能形成规模。

    总之,拆后重建,总好过被迫强攻。

    所以,就连长山水寨都被拆得七零八落,空余少数望楼和营房。

    其中,物资、财宝和重要材料尽量运输上船,实在装不下,就地焚毁。

    唯一没运走、没烧毁的只有粮食。

    毕竟船就那么多,船舱极其有限,行船不比扎寨,没办法贮存那么多粮食。

    带,实在带不走;毁。又实在可惜,只能封存粮仓,日后处理。

    待到泊停的第三天午后,大略准备停当,风沙下令全员修整,只等明晨启航。

    本该这两天送达的君山信传迟迟没有收到,使他心中更忧。

    情况不明,危险却是确定的。

    现在快也不是,慢也不是。

    不过,显然不能干等下去,无论李含章回不回来,他都要走了。

    与此同时,鱼香斜倒在李含章的怀里,吐出了此生最后一口气。

    虽然这次到龙潭山庄不过两天,李含章却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本来人家答应好好的,同意他在庄内自由行走,结果区区半日就被变相软禁。

    此后,他不得不依赖鱼香。鱼香不负重托,成为他对外的触角。

    带回了一系列繁复、庞杂、琐碎,在常人眼中全然无用的信息。

    通过筛选、整理这些信息,他得以勾勒出解脱门的大概轮廓,甚至组织结构。

    此门是个组织严密、等级深严的邪派,披着道门的外衣干着蛊惑人心的勾当。

    龙潭山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尽管李含章仅是摸到冰山一角的一角,还是令他心惊胆战。

    解脱门来到长山地区不过数月,居然已经发展出数千教徒。

    仅鲇渎一镇,就有数百人之多。

    速度堪称席卷,教众相当死忠。

    原因十分简单,这些难民都是遭遇过屠镇的幸存者,本来就非常容易受到蛊惑。

    解脱门一手粮食、一手挟持,变着法强迫人践踏人世间一切伦理、道德、廉耻。

    远不止手足相残,亲子互杀那么简单。

    简而言之,你越是觉得什么事情无法容忍,宁死都不为,那就非要强迫你去做。

    要么做,要么死。

    看似自己选择,其实别无选择。

    还美名其曰:解脱。

    人终究还是怕死的。

    起码绝大数人怕死。

    死到临头的时候,敢慨然赴死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活下来的一个个人变成了一头头野兽,甚或至行尸走肉。

    已经不为世间所容,甚至不被自己所容,除了死忠于解脱门,根本别无选择。

    李含章心知肚明,鱼香能够活下至今,恐怕也曾经“解脱”过。

    他从来没有当面问过,鱼香也从来没有提过。

    只是很卖力地帮他打探情报。

    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查到长山附近乡镇的解脱门信众正在往鲇渎镇聚集。

    短短两天时间,聚集数千人之多,而且人数还在增加。

    换而言之,长山附近地区的解脱门信众几乎倾巢而来。

    据鱼香曾经的丈夫,周家大公子透露。

    尽管这些人武器简陋,多是农具,甚至只有木棍,却被分发了不少掌心雷。

    好像准备干一票大的,更有复仇之志云云。

    目标简直不言而明,就是长山水寨。

    李含章心知自己必须立刻逃走,否则什么都来不及了。

    尽管带着武功一般的鱼香,他逃离龙潭山庄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

    毕竟龙潭山庄曾经设有黑市,有一条通往庄外的密径。

    然而,李含章逃走之后,本来看似平静的龙潭山庄像是突然炸窝的蜂巢。

    那叫一个疯狂!疯狂到李含章前所未见。

    他本以为解脱门无非有点掌心雷,顶多有点火器,并没有什么武林高手。

    蒙蒙百姓尚可,他还不放在眼里。

    现实却让他吃了大亏,人家不仅有高手,高手还是一窝一窝地冒了出来。

    好在他最擅长的并非武功,而是逃跑。

    两度通过密径返归龙潭山庄,三次变换逃离方向。

    硬生生从拉网似的包围之中撕开了空档,逃进了龙潭山庄西南面的山中。

    长山水寨位于龙潭山庄的西北面。

    看似越逃越远,其实只要沿山往西就是长江支流,顺流往北,正是长山水寨。

    可惜,就在他带着鱼香逃到水边,以为逃出升天的时候,一片劲弩漫空射来。

    鱼香身中数矢,他居然全然无伤,却被迫带着重伤的鱼香跳水逃生。

    本想渡水包扎,奈何人家早就备好了快舟,疯狂搜索。

    尽管快舟不多,却逼得他不敢轻易冒头,更不敢上岸。

    两人就这么半潜半游,飘了许久。

    鱼香血快流干,气息愈弱,渐渐地陷入昏迷。

    好在顺流。

    几近黄昏时分,终于看见了长山军寨的轮廓。

    那携弩的高手不敢靠近,李含章总算带着鱼香逃出生天,赶紧逃上岸。

    可惜鱼香终究没能坚持到底,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李含章悲恸莫明,发了一阵呆,又猛然回神,盯上了鱼香身上的矢尾。

    尾端上的纹路,越看越特么眼熟。

    风沙的侍卫就携有短弩,尽管常掩饰于袍内,他还是亲眼见过。

    短弩上的花纹与射死鱼香的弩矢尾端的花纹非常相似。

    李含章呆立片刻,取刀挖出鱼香身上的所有箭矢,又搜身取出随身物什。

    撕开衣服取了块布,将鱼香的物品与箭矢分开包裹,贴身收藏。

    然后找了个不起眼的废墟角落,挖了个土坑,把鱼香就地安葬。

    取来石块垒了个不起眼的标记,默哀片刻之后离开。

    李含章刚接近水寨就被望楼发现了,报出身份,等待上报。

    令他欣喜的是,来人居然是楚亦心。

    楚亦心见到他也很高兴,冷冰冰的俏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帮主之前吩咐过,让我留意你何时回来,倒是没说你去干什么。这几天你去干什么了?”

    上下打量几眼,讶道:“怎么这么狼狈啊?跟人动手了?要帮忙,你说话。”

    李含章没吭声,只是东张西望。

    楚亦心抬了抬手,一众随从立时撤开。

    李含章这才问道:“她还交代你什么?”

    楚亦心老实回道:“她要求你一回来就带你去见她。”

    李含章沉吟道:“你能不能让我先去见天雪小姐一面?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

    楚亦心犹豫少许,小声道:“不要说话,跟我来。”

    ……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 逃跑

    黄昏时分,顺风号,风沙卧房。

    风沙歪在躺椅上在看书,绘声挨在旁边掌灯。

    郭青娥依旧面窗打坐,东果于侧恭立。

    房内安静的不像话,除了呼吸声,只有偶尔一下翻书声。

    绘声觉得主人和夫人恐怕是这世间最奇怪的一对夫妻了。

    彼此间甚至连话都没几句,同处一室,居然还不尴尬,好像本该如此似的。

    若非知道主人并非不近女色,她都以为主人对女人不感兴趣了。

    正在她暗自腹诽的时候,白日初于船头侧面凌空现身。

    倏然飘近,轻登舷栏,瞬移一般忽闪入内,伏身叩首。

    从头到尾,无声无息,来若鬼魅。

    直到进房,都没有惊动任何侍卫。

    早在白日初凌空现身的那一刻,郭青娥就睁开了眼睛。

    见是白日初当面跃入眼帘,又复闭上。

    风沙歪头看了一眼,伸手按住绘声的胳臂,制止起身。

    白日初分别拜道:“青娥神女,先楚真君。”

    风沙道:“李含章如何?”

    不管白日初多么像人,毕竟是黄巾力士,说白了就是一件人形兵器。

    跟她越直来直去越好,否则她会难以理解,不知所措。

    白如初回道:“他无事,已登船。”

    这回答简略过头了,风沙想问细节都不知从何问起,无奈道:“我知道了。”

    转向绘声道:“找他来见我。等等……”

    李含章对他误会甚深,他并不方便出面,于是吩咐道:“让江离离探望他。”

    绘声挺身领命。

    风沙又向东果道:“带她回房。”

    目前只有绘声和东果知道白日初的存在。

    与白日初有关的事情,他只能使唤两女。

    东果福身应是,引白日初外行。

    白日初一直住在她的房里,每天别说说话,甚至连吃喝拉撒都没有。

    一直盘坐在房里一动不动,只是偶尔服些丹药,就像摆了把剑似的。

    与此同时,李含章又见到了宫天雪。

    张口便道:“有人要攻打长山水寨,恐怕就在今晚。”

    宫天雪惊讶之色一闪即逝,动手倒了杯茶,轻声道:“李兄别急,慢慢说。”

    李含章受宠若惊,接过茶杯捧在双手掌心,茶水的热力透过胳臂传至心脏。

    他琢磨了好半天,才想到这一语惊人,希望能引起宫天雪的重视和注意。

    没曾想人家竟如此镇定,依旧娴静。这份涵养,令他心悦之外更添爱慕。

    待抿了口茶,将打探到的情况大略说了,着重提及鱼香的帮助和鱼香之死。

    “解脱门召使教众聚集确实可虑,但是……”

    宫天雪蹙眉道:“李兄何以会认定解脱门是来攻打长山水寨,还笃定今晚呢?”

    “除了长山水寨,附近有什么目标需要聚集如此多人?携带武器,配发火器?”

    李含章忙解释道:“至于推测今晚,一来解脱门箭在弦上。再者,风少定修整三日,明天就走了。”

    “不是天雪不信李兄,实是李兄的推测有牵强之处。”

    宫天雪缓缓道:“风少确实定好在此修整三日,也确实决定明晨启程。可是,解脱门从何得知呢?”

    李含章呆了呆,结巴道:“小姐莫非怀疑是我透露?”

    宫天雪摇头道:“天雪正是相信李兄的人品,所以才觉得李兄的推测有瑕疵。”

    风沙和秦夜从未向她透露过他们对刘公子和解文表的怀疑。

    风沙连摆给两人的鸿门宴都没让她参加。

    所以在她看来,仅是临时泊停几天而已。

    就算船上有人有异心,应该也来不及与地方势力里通外合。

    反而是李含章嫌疑最大。

    李含章见宫天雪不信自己,好生失望。

    尤其宫天雪看似柔声细语,句句信他,其实言如刀利,句句诛心。

    心里不免又急又羞又恼,忍不住辩解道:“前日我去鲇渎镇,恰好碰上风少与解脱门的妖道发生了冲突,风少说那妖道是拿军用火器装神弄鬼。”

    宫天雪微怔,讶道:“军用火器?”

    那天恰逢七夕,她白天跟秦夜游山逛水,晚上参加七夕晚宴,两人玩得很开心。

    风少没跟她提过这事啊!

    “这件事非同小可。”

    李含章担心宫天雪不懂,郑重道:“军用火器从哪儿流出来的,又如何到了妖道手上,这要是被揭开,保管拉出一大串,惹出的风波决不会在莲花渡私盐案之下。”

    宫天雪迟疑道:“你是说,解脱门想灭口?不至于吧!顺风号加长山水寨,实力强大,就算有些个火器,那也是拿鸡蛋碰石头。”

    “刚才小姐觉得没有内应,那不就对了么?”

    李含章轻咳一声道:“所以解脱门并不知道长山水寨目前实力强大,毕竟通常只有少数士兵留守水寨,余下多是工匠仆役。他们聚众几千人,以为自己是石头呢!”

    宫天雪顿时语塞。

    没想到李含章会拿她的话来堵她的口。

    李含章沉声道:“解脱门的教众全是受到蛊惑的难民,遭受过屠镇之难,经历过家破人亡,要是受到煽动打过来,无论谁被撞碎,解脱门都不会有半点心疼的。”

    宫天雪俏脸剧变,急声道:“你说的很对,是天雪错了。我这就去找风少……”

    豁然起身,走得飞快,快到李含章都没能反应过来。

    他还在想怎么劝说呢!没想到宫天雪已经跑没影了。

    “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

    一直没吭声的楚亦心浅笑道:“天雪小姐心地善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水寨和难民打起来的。你在那儿东扯西拉一大堆,看着我都替你着急。”

    李含章愣了愣,双只眼睛忽然放出光来,星星闪闪那种。

    天雪小姐果然跟他想象一样,善良纯洁,是无暇的精灵,是人间的天使。

    楚亦心看他这一副花痴模样,伸手推他几下:“人都走了,你还留在人家房里干什么?”顿了顿,没好气道:“先把口水擦了。”

    李含章顿时手忙脚乱,一阵乱擦胡抹。

    ……

    风沙书房。

    风沙静静听宫天雪在那儿急不可耐地说完,反问道:“你想怎么做?”

    “雪儿可以亲自出面,与他们好生解释,尽量说服他们,消泯冲突。”

    风沙笑了笑:“既然已经受到蛊惑,那就不是光靠嘴就能说服的。”

    这丫头还是太单纯了些。

    宫天雪忙道:“听说还有大批粮食运不走,雪儿恳请风少,不如分给难民。”

    “人家聚集那么多人,早就已经视水寨为囊中之物了,不会感激的。”

    风沙摇头道:“就算分粮,分到最后一定会变成抢,而且一定会被解脱门全部收缴上去,反而变成控制难民的枷锁。你这不是在帮难民,是在帮解脱门。”

    宫天雪有些急了:“那,那怎么办?难道您真要下令对难民动手吗?”

    风沙柔声道:“当然不会。”转向绘声道:“下令,船队立刻启程。”

    不仅绘声愣住,宫天雪也愣住了。

    风沙笑道:“既然不能打,那就只好逃了。”

    绘声忍不住问道:“其他都好办。只是,粮仓里的粮食怎么办?”

    宫天雪立刻扑近了些,双手抓住风沙的胳臂,急道:“不能烧。”

    风沙颌首道:“那是自然。”

    转头训斥绘声道:“发什么呆,还不快去传令,再不走来不及了。”

    绘声啊了一声,赶紧跑去传令。

    宫天雪咬了咬唇,小声道:“您刚才说,解脱门得了粮食……”

    虽然她并不想船队与难民发生冲突,但也不希望解脱门越发壮大。

    让这个邪门壮大起来,只会残害更多的人。

    “只有信仰才能对抗乃至消灭另一个信仰。”

    风沙轻声道:“光靠杀不解决问题,甚至会越杀越多,越杀人家越团结。你放心吧!这事不是我不想管,是不好越俎代庖。你婶婶已经有安排,解脱门灭定了。”

    宫天雪俏眸一亮:“您是说隐谷会管么?”

    “居然有邪教以道冠名,愚民纳众。你婶婶身为道门行走,怎么可能无视?”

    风沙淡淡道:“相信我,道门对付这些个打着道门旗帜的邪教,比我们有办法多了,也比我们上心多了,保证只除首恶,绝不会伤及无辜的。”

    受到邪教蛊惑的难民,可是天然的信众。

    道门怎么可能不上心!

    宫天雪想想也是,放下心来,转念一想,脸蛋一红,小声道:“原来您和婶婶早就安排好了,是雪儿错怪您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都怪她一时心急,居然跑来质问风少。

    早就该想到,风少可比她聪明多了,一向智珠在握,算无遗策的。

    哪用得着她跑来乱出馊主意。

    风沙当然舍不得怪宫天雪,宠溺地刮刮她那挺翘的鼻梁,展颜道:“李含章这次报信及时,少说救了几千条人命,功莫大焉。你一定要替我好好赏赏他。”

    这番话一点都不为过。

    如果等到解脱门以火器开路,驱使难民发动袭击,他想不打都不行了。

    只能被迫反击。

    这一打起来,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呢!

    最关键,对他而言这是无谓的斗争。

    无论哪边打赢了,都是让别人渔翁得利。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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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介绍:
人人都喜欢美人,风沙喜欢成就美人。路数邪门的幽诡妖女,圣洁无暇的清丽仙子,冷艳娇娆的江湖帮主,名闻天下的绝色舞姬,掌控一国的冷酷女王……性格迥异的美人一一现身于残酷的乱世,成为当世瞩目的焦点,肩负起不同的使命,推动天下从纷乱走向统一。作为操纵和塑造者,风沙始终处于少有人知的幕后,历史并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岁月的灰尘渐渐掩盖至深埋只剩一句:若见花雨,必是兴风。郑重强调:本文很正经*3兴风之花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兴风之花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