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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风落木     兴风之花雨txt下载     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 缺德

    顺风号携长山水寨的船队连夜离开长山后,大小十几艘船彻夜未停。

    又行几日,沿江两岸无城无镇,偶有荒村,也只剩残垣,渺无人烟。

    江面上,往来行船倒是不少,多是货船,少数客船。

    唯独不见巡逻船队的踪影。

    通过向来向船只打探得知,三河帮的巡逻船队一两天前好像还存在。

    似乎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君山舰队起码有三成战船出洞庭往下游扎寨,成为一支支巡逻船队。

    风沙本来的意思,沿途统合这些船队为舰队,随同顺风号返回洞庭。

    如此,他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结果这些个巡逻的船队居然不见了?而且仅比他们快上那么一点点?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肯定是被人给算计了。

    伏剑自然十分紧张,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找风沙请罪,并请他解惑。

    要知道,长山水寨的船队尚且用了三天才勉强整合,可以随同启程。

    其他地方的巡逻船队,单论船队的规模相差不多,哪有可能这么快?

    更不可能无声无息被消灭,下游连点残骸都没有。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其实办法很简单,以某位三河帮或三河舰队高层的身份,使快艇传信即可。”

    风沙摸摸鼻子:“比如命令沿途的巡逻船队因故避离江道。”

    他早就想通了,苦于想不到什么应对办法,暂时无可奈何。

    伏剑抚掌恍然。

    以四灵在三河帮,在三河舰队的势力,想做到这点并不难。

    转念怒道:“此计好生恶毒!”

    此计恶毒就恶毒在做起来容易,想解开可就难了。

    长江沿线的支流湖泊众多,如果一支支找过去,恐怕半年都到不了洞庭湖。

    风沙苦笑道:“谁说不是呢!”

    这么缺德的主意,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想出来的。

    因为洞庭情况未明,他不可能全速前进,也就不可能超过前面使坏的家伙。

    更不可能太慢,把自己拖在行程上。

    快不得,慢不得,憋死人、愁死人!

    伏剑忍不住问道:“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平常很有主意,主意还特别的正,甚至算得上刚愎自用。

    然而,只要风沙在她身边,那就立刻没了主见,事事依赖。

    风沙心道我要是有办法,用得着等你来问么?早就下令了。

    面上笑道:“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干嘛!”

    他还是有后手的。

    除了夏冬和张星火之外,郭青娥颇有先见之明。

    之前传符岳州,召来一批寻真台士女。

    一来作为奇兵,亦为策应。

    算算行程,差不多快到了。

    伏剑见风沙依旧笃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

    安心陪他玩耍娱乐。

    说是玩耍娱乐,其实就是练拳习剑什么的。当然,强度不高。

    郭青娥觉得风沙的体质实在太差,要求他务必每日强身健体。

    原先授衣精通渡气养生之功,可以为人作嫁,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都行。

    现在授衣不在,他只能亲力亲为,伏剑就是最好的陪练。

    相较于那些个美婢,伏剑身份不一样,胆子也就不一样。

    起码敢赢了,而不是被主人一瞪就软、一碰就倒。

    哪怕伏剑没有运功,风沙还是每每被她制住。

    几无反抗之力。

    不过,玩起来还是蛮有意思的。

    毕竟伏剑人长得漂亮,手上又有分寸,赢了会撒娇,偶尔会装输。

    很有点痛并快乐的意味,居然让人有点欲罢不能的感觉。

    风沙正玩得满身大汗,绘影匆匆赶来,带来了一摞信传。

    风沙喜出望外,一把夺了过来:“君山的信到了?”

    绘影不敢吱声。

    风沙一下翻完,又抖了几下,没看到风大和巧妍的署名,神色瞬间阴婺起来。

    把一摞信又给塞了回去,闷闷不乐道:“捡重要地说。”

    绘影瞄了伏剑一眼,欲言又止。

    传火司之所以建立,正是因为以往发给主人的信传有太多人经手,有内奸之忧。

    所以,如今的传火司只对主人负责,只向主人汇报,甚至连夫人都不得过问的。

    伏剑对此心知肚明,赶紧告辞。

    绘影一直等伏剑出门,方才道:“王卜传信,并附礼单,赠主人青龙宝剑一柄,云纹青玉璧一对,宫婢一百,美人一百,余等金银财宝,皮毛布匹,首饰杂件……”

    风沙听得直打哆嗦,这哪里是王卜送的,分明是柴兴送的。

    柴兴商贾出身,就是个财迷,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给人送礼?

    青龙剑明显意有所指,青玉璧更是礼器。

    周礼有载,苍璧礼天。苍璧就是青玉璧。

    这玩意儿不可能乱送,送人就是馈赠以国事。

    总之,赠送的意涵非常郑重就是了。

    风沙一把夺过王卜的信,一目十行扫完,闭目不语。

    隐谷为了不让宫天雪嫁给四灵高层,当真下了血本,居然连柴兴都使动了。

    柴兴借王卜之口表示,希望升天阁和隐谷联姻,而非与四灵。

    态度非常郑重,他无法忽视。

    绘影没看懂信中的含义,谨慎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主人不可不察。”

    “倒也不是无缘无故。”

    风沙睁开眼睛,扬扬信道:“青龙剑是送我的,宫婢是送给永宁的,美人八成是想往剑侍里塞。再看末尾那句,请升天阁何先生代为运送。哼!这是表明立场呢!”

    何子虚居然这么快就从北地赶到北周,可见隐谷多么着急。

    看行程,何子虚应该是从南阳过襄阳去江陵。

    算算寄信的时间,何子虚恐怕快要到江陵了。

    绘影似乎有些尴尬,小声道:“晋国长公主亦有封信,主人看看。”

    北周高层已经知道主人将联合各方设立名花榜。

    长公主希望北周美人名花在榜,而且越多越好。

    为此,专门从教坊司精心挑选了美女百人,通过柴皇转赠。

    主人显然猜错了。

    百名美人非是要加入剑侍,而是希望交给主人调教。

    风沙接过信扫了一眼,哼哼道:“消息传得还真特么快啊!”

    名花榜是他主持设立的,谁能上榜,他拥有很大的发言权。

    彤管往他手中塞这么多美人,摆明想走后门。

    绘影又道:“王卜还有封信先行寄出,因为行船耽搁了,这才一起送达。”

    风沙接来看了几眼,展颜一笑。

    柴兴终于高抬贵手,辰流和云虚获得北周册封,不日将由蜀地返程回国。

    李玄音和花蕊夫人皆与之同行。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总算能稍松口气了。

    转念又苦下脸。

    他当真不想干涉宫天雪喜欢谁,想要嫁给谁。

    可是,柴兴在此事上力挺隐谷,逼得他不得不干涉了。

    ……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 你耍诡计我摇人

    顺风号上游约莫二十里处,绝先生座船。

    绝先生伏身在书案上细观地图,忽然于岳州下游大约二三十里处画了个圈,问道:“这一片有城镇没有?”

    随从冲地图打量几眼,低头翻了翻手中的书册,答道:“没有城镇,倒有个颇大的商贸市集,名为王朝场。”

    “原来王朝场在这里。”

    绝先生眼睛一亮:“倒是如雷贯耳,就是未曾去过。给我讲讲。”

    “王朝场距岳州仅一日水程,由此转陆运,可以绕过洞庭湖湖口直入湘地,所以早先是走私枢纽,后来东鸟建场收税。这些年过去,渐有县镇规模。”

    随从翻动书册,介绍道:“这里名义上归东鸟,实际上受辖于岳州,又因岳州名义上归中平所辖,所以东鸟和中平方面都有涉入,实际上的掌控者其实是岳阳帮。”

    这一大段念下来,他自己都快绕晕了,定了定神道:“又因名义上与岳阳帮无关,所以并未随岳阳帮一起并入三河帮。总之,是个鱼龙混杂,十分复杂的地方。”

    绝先生展颜道:“那就应该是这里没错了。”

    随从一脸疑惑,不明白绝先生是什么意思。

    绝先生并不解释,继续问道:“王朝场附近还有可以泊船补给的地方吗?”

    随从再度翻动书册比照地图,少许后摇头道:“没有。除了岳州之外,王朝场上下游三十里之内,没有可以供泊船补给的沿江城镇。”

    上游三十里是岳州,下游曾经有些村镇也都被解脱门搅乱,甚至摧毁。

    绝先生目光闪烁,沉吟道:“看来只能是这里了。”

    抬头问道:“解脱门在此地势力几何?”

    随从小心翼翼道:“王朝场离岳州实在太近,解脱门的势力极其有限。”

    王朝场最初只是个市集,如今也仅是个大市集而已。

    不比县城,没有城墙,未设县衙。

    不过,因为商税丰裕,又曾是走私圣地,当地势力很不好惹。

    随从见绝先生面现不虞之色,忙解释道:“当初王魁率武平军路过都没敢招惹,何况解脱门。他们顶多搞点小动作,恐怕没法明火执仗。”

    并非武平军惹不起。

    主要是岳州供给武平军的物资近半由王朝场提供。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再者地方豪强人多势众,尤其江湖人物扎堆,确实是个难以下口的刺猬。

    当时王魁又着急攻打江城,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绝先生低头思索,喃喃道:“既然要请君入瓮,不留个口子怎么能行?”

    随从没听清楚,就算听清楚了恐怕也听不懂什么意思,只好小声探问道:“是否要安排解脱门行事?”

    绝先生轻轻招手,让他附耳过来,悄声吩咐一会儿,叮嘱道:“切记谨慎行事,也只能驱使解脱门。”

    随从领命离开。

    结果没过多久他又火急火燎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总执事急信,纯阳子三日前现身龙潭山庄,剑斩解脱门龙潭坛主以下十三人,扬言解脱门实乃妖门……”

    纯阳子即吕洞宾。

    还有句话他没敢说:在场近千解脱门信众居然无一反抗,只会磕头叫神仙……

    绝先生何止色变,连头发都竖了起来,整个人跟着跳了起来,急声道:“他,他人现在哪里?又往哪去?”

    随从喘匀了气,苦着脸道:“三天灭了四座分坛,速度比马跑还快,估计要不了几天就杀到岳州了。”

    顿了顿,叹气道:“其实他根本都不用杀,他说解脱门是妖门的消息传到哪里,解脱门就完到哪里。”

    “那你还等什么!”

    绝先生恶狠狠道:“一定要赶在纯阳子抵达之前安排妥当,然后赶紧收拾首尾。要是让纯阳子追到你,别怪老夫不保你。”

    以道门之名创立邪门,东鸟四灵何止理亏。

    这事如果被道门查清楚,总执事都兜不住。

    随从脸色发白,连应几声,忙不迭跑了。

    绝先生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惹出一位道门大宗师。

    纯阳子这么快现身龙潭山庄,用膝盖想都知道定是郭青娥干得好事。

    这对小夫妻,当真难惹。

    也不知总执事最后的挣扎,能否挣出个体面的结果。

    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随着补给迅速减少,一路上几乎没有地方补充,风沙根本不敢再继续压低船速,所以行程比预计至少快了两天有余,终于抵达王朝场。

    目光所及,王朝场码头风帆成片,搬夫繁忙,繁华入眼,风沙终于松了口气。

    如果无法在王朝场获得补给,船队上下就仅剩数日口粮。

    寻真台士女倒是来了三十多人,可惜仅有一条船,携带的粮食并不算多。

    虽然距离岳州仅一天水程,可是天知道抵达洞庭湖之后会是个什么光景?

    如果被拦在湖口之外,甚至被战舰截围。

    都不用人家攻打,只要被围堵个三两天,整支船队将会不战自溃。

    待船队泊停码头后,风沙下令修整三日,补充食水之余,全员可随意上下船只。

    风沙则带着绘声、江离离和岳湘,及其一众手下,随船员混入王朝场市集之中。

    白日初头戴斗笠,白纱覆面,一同随行。

    包括风沙在内,全都乔装打扮。

    他准备与永宁兵分两路,一明一暗,一水一陆。

    倒要看看洞庭湖是什么龙潭虎穴。

    风沙拾起陈风陈破浪的身份,扮成了一个纸商。

    妩媚小妾,美女账房,娇俏婢女,冷艳保镖,一行十余人,应有尽有。

    江离离跟来是因为她负责与张星火和夏冬联络事宜。

    这条联络渠道特意绕开了洞庭湖湖口,行经王朝场。

    带上岳湘是因为岳州附近这一片地区皆是岳阳帮的地盘。

    一干寻真台士女分成先后几批下船,跟在附近。

    这些士女皆出身衡潭世家,个个是武林高手,最合适带着江湖上行走。

    风沙本不想带这么多人,奈何没法子不带。

    这一路下来,他吃了人家好几次闷亏,还无计可施,永宁好像生气了。

    似乎憋着劲想帮他出头,偏偏嘴上什么都不肯说,只是拼命往他身边堆人。

    下船之后,已是傍晚时分。

    风沙决定明天再离开王朝场,于是打算逛下市集,然后找个地方吃饭。

    岳湘别提多兴奋了,说岳家在此地有处庄园,安置行李之后再逛不迟。

    风沙笑而婉拒,非是必要,他并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的行程。

    又问过岳湘,得知她以前常来王朝场,熟门熟路的很,于是请她当导游。

    王朝场本身就是个市集,占地广大,大到十分杂乱。

    货物堆得到处都是,以织品和茶叶居多。

    间杂一些贩卖金银玉石制品和真珠匹帛的商铺。

    似乎并不单件售卖,看人家大包小包,大车小车,好像全都是成批发卖。

    尽管接近黄昏,街上依旧人头攒动,还有数不清的板车穿行于人流之中。

    空车从码头或货栈而来,满载向码头和货栈而去。

    乱中有序,嘈杂喧嚣,一派繁华热闹的市井景象。

    岳湘知道风沙不喜欢太闹的地方,并没有往人多的地方挤。

    一直行于人流边缘,看个走马观花。

    ……

    ------题外话------

    感谢书友“书友20180815120850476”打赏233~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 跳跳楼,钻钻洞

    天近黄昏,王朝场市集灯火通明,依旧热闹。

    岳湘拉着江离离在前面引路,偶尔与江离离谈笑几句,不时回头介绍情况。

    绘声亲昵地抱着主人的胳臂跟在两女后面,视线黏在主人脸上,须臾不离。

    白日初行于最后,白纱斗笠,素白劲装,腰挎白剑,外以披风,护卫装扮。

    停若静潭,行如疾风,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傲然睥睨的气度,令人不敢直视。

    斗笠笼头,白纱垂面,披风罩身,是男是女都辨不清楚,醒目却并不瞩目。

    绘声还是头一次以小妾的身份被主人带出来逛街。

    尽管明知仅是临时装装样子,还是掩不住心里的兴奋,那叫一个容光焕发。

    一对媚目顾盼生妍,眉宇之间春意盎然,尤其小脸蛋红扑扑的,煞是明艳。

    端得风情万种,妩媚动人。

    岳湘和江离离全被比下去了。

    男人哪怕瞧上一眼,骨头都会酥上几分,脚步都会慢上几分。

    投往风沙的目光透着嫉妒,不乏羡慕,亦如看着绘声的女人。

    有人关注脸蛋,有人关注身材,有人上下来回往复。

    不乏看得太过投入,撞上点什么,甚至撞翻点什么。

    亦不乏女伴嗔恼,揪推并有。

    总之,绘声过处,留下一路鸡飞狗跳。

    王朝场占地非常大,一行人转悠半天,人都快转晕了,连市集一角都没能逛完。

    更谈不上什么深入了解,顶多蜻蜓点水,流于表面。

    风沙对这里的印象很不错。

    觉得看似杂乱,其实有序。

    尽管满街都是挎刀背剑的江湖人,不乏长相凶恶之辈,一个个竟是非常守规矩。

    尽管没发现维持秩序的人,居然没有打架斗殴,顶多吵架拌嘴,反正没人动手。

    这种情况说明地头蛇相当强大,镇得住八方强人。

    就是小偷小摸有些多。

    好在跟在后面的白日初一派高手风范,一看就知道很不好惹。

    所以,路上瞧见几次旁人被人剪绺,倒是没人敢来招惹他们。

    眼看天色愈暗,时候不早。

    岳湘早就选好了心仪的酒楼,准备过去吃饭投宿。

    一行五人行到酒楼门口的时候,一群蹲在门外的乞丐呼啦啦围了上来。

    一个个蓬头垢面,黄牙烂齿,脸上堆笑,口中呼号,咿呀呀无非讨钱。

    脏兮兮的手、破破烂烂的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四面八方凑了过来。

    江离离和绘声吓了一跳。

    岳湘甚至双臂抱胸,跺脚尖叫,好像踩上一群老鼠似的。

    白日初鬼魅般现身于风沙的身侧,双手转抬,暗吐掌风。

    试图靠近风沙的乞丐皆被她凌空推开。只见人倒、不见人伤。

    没得命令,她只会保护风沙,根本不管绘声、江离离和岳湘。

    三女衣裙上,肉眼可见地沾上了一些黑乎乎、油腻腻的手印。

    偏偏还不敢还手。

    可能不愿伤及无辜,可能单纯怕脏,反正三女都在拼命躲闪。

    酒楼墙下,有个小乞丐忽然叫道:“小心,他们揣着大爆竹。”

    声音不大,显得十分怯懦,像是勉强鼓起勇气。

    风沙脸色微变,视线巡扫,立时发现两名乞丐正在往后飞退。

    手中闪烁着火光,分明持着火折子,一晃即灭。

    风沙低喝道:“躲开!”

    话语未落,身后腰带一紧,被白日初一下带得飞起,突然腾空。

    除了白日初之外,江离离反应最快,双掌翻飞,宛如蝴蝶穿花。

    倩影一圈蹁跹,卷开一片劲风。

    围来的七八乞丐先后往后飞跌。

    陡然之间,炸裂声起,闷雷席卷。

    至少有三名乞丐身上爆出火团,惨叫声令人心惊肉跳。

    风沙镇定如常,心里好生庆幸。

    若非那小乞丐提醒及时,恐怕远不止这三名乞丐爆了。

    轰雷响彻街面,惊起长长短短的尖叫。

    不少人蹲下,不少人奔逃,衣袂破风声更是成片而起。

    显然在场不少人身负武功,都会轻功。

    惊变一起,急忙躲避。

    白日初已经带着风沙跃到酒楼二层的屋檐之上。

    风沙居高临下,看得还算清楚,倒是松了口气。

    连直接挨了炸的那三名乞丐都还能连滚带爬呢!

    就算受伤,伤势也极其有限。

    说明仅是寻常掌心雷,声响大过威力,也就比爆竹唬人。

    离得稍远的绘声、江离离和岳湘仅是闹了个灰头土脸,受惊而已。

    风沙心神一定,目光乱扫,寻找先行逃跑的那两名乞丐。

    尽管街上一片混乱,还是很快找到了,伸手指点,下令道:“抓回来。”

    白日初应声而动,凌空展开白披风。

    整个人飘折出一道玄奥难测的弧线。

    速度看似不快,偏又转瞬追至一名乞丐身后,还没有带起半点破风声。

    待她再度掠起之后,那名乞丐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像一只捕食的白蝙蝠,无声掠过,猎物尚未来得及反应,已被果腹。

    风沙明知是白日初展开的白披风挡住了视线,仍旧不免生出惊异之感。

    就在白日初掠远捕捉第二名乞丐的时候,酒楼二楼有人暴喝道:“放!”

    风沙就站在二楼的屋檐上,声音正是从他背后响起。

    这一惊非同小可。

    风沙想也没想,头也未回,直接往侧面的巷子里跳。

    人尚在半空,已听得身后传来嗖嗖声。

    速度快而不疾,不似箭矢,倒似投掷。

    酒楼二楼,并不算高,但凡会一点轻功,未必跳得上去,跳下来肯定不难。

    可惜,风沙只是曾经会轻功。当年被废,元气大伤,体质孱弱,无气可提。

    说是跳下来,不如说是栽下来。

    好在他起码还知道如何泄力,更急忙展开精神异力协助。

    要是从二楼摔死,那才叫冤呢!

    反应千百倍地加强,周遭一切,包括声音都缓慢起来。

    嗖嗖声向酒楼正门那条街远去,目标显然不是他。

    风沙循声追望,几个亦如掌心雷的圆筒半空翻动,似乎对准绘声三女方向。

    掌心雷慢悠悠飘过去,凌空爆开。非是火光,是一团烟雾,浓烟迅速弥漫。

    可惜正在坠落,酒楼墙壁挡住了视线。

    风沙只能收回目光,使劲扭动身体,试图摆正下落的姿势。

    待双足落地,传来巨力压迫的痛感。

    疼得时轮重转,周遭一切倏忽如常。

    风沙旋即前翻,以肩接地,以背滚起,连滚了好几圈,肩撞墙上,砰地闷响。

    只感到浑身散架,胸腹俱痛。

    迷迷糊糊感到有人抓住他的手腕,使劲拉扯他的胳臂。

    模模糊糊地看去一眼,好像是刚才发声示警的小乞丐。

    略一犹豫,没有反抗。

    实际上就他这体格,经此一摔,想反抗也反抗不了了。

    小乞丐头前脚后地缩进墙边的乱草,把风沙拉了进去。

    风沙勉强转头,发现这里分明是个被乱草遮住的狗洞。

    还特么是个破狗洞!

    有些砖已损毁,比寻常狗洞大上一些,仅是稍大一些而已。

    否则也不会卡住他的脑袋。

    小乞丐好像并不知道人被砖头卡住脑袋会疼,一直锲而不舍地往里面拽。

    还真的拽进去了!

    别说骂人,风沙疼得连想骂人的力气都没了,人尚未过洞,便晕了过去。

    就在他被彻底拽入狗洞的那一刻,巷子深处奔来十余名蒙面持剑的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分成两列,整齐划一的斜剑纵掠,行疾如飞,身轻如燕,飘似蝶舞。

    正是寻真台士女。

    不怪她们来得太慢,怪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

    从乞丐身上的掌心雷炸响至今,还不到半刻!

    ……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 竹上之泪

    风沙从裂颅的疼痛之中硬生生地渴醒。

    仿佛宿醉,眩晕、疲劳、困倦、恶心……

    不止浑身难受,更感疼痛裹缠。

    使劲张开眼皮,入目一片漆黑。

    下意识拿舌舔唇,嘴唇干硬皱裂,奋力道:“水,水……”

    尽管用尽了全身力气,发出的声音出奇的微弱。

    好在水很快来了。

    凑唇咕嘟,竟是十分清凉甘甜,如饮琼浆。

    立时鲸吸牛饮,一口灌完,仍嫌不够,挣扎着还要。

    如此被灌了三回,好像是三碗。

    三碗水下肚,不仅涩滞的神志清醒起来,眼神也迅速亮堂起来。

    尽管周遭依旧昏暗,已经可以视物。

    喂他水之人,正是那个小乞丐。

    小乞丐双手捧着个破碗,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瞳珠黝亮,寸眸剪水,超乎寻常的清澈干净。

    小脸虽脏,意态娇春,竟是一个年幼的女孩。

    小女孩双手放下破碗,凑近些端详道:“你长得真好看啊!”

    风沙哑然失笑。

    他生得不丑,但也绝对算不上“真好看”。

    恐怕是脏兮兮的乞丐见多了,陡然见到一个干净的,便觉得好看了。

    小女孩神态娇憨,眼神真诚天真。

    尽管脸上脏兮兮,还是拨人心弦。

    风沙与之对视一眼,心颤一下,赶紧转开脸庞,强凝心神,打量四周情景。

    这里像是个废弃的地窖。

    木制的盖顶烂出了缝隙,透下几束天光,外间应该是白昼。

    尽管视野不远,好歹不会睁眼瞎。

    以风沙的目力,这不大的地窖自然是一览无余。

    地窖阴暗潮湿,角落里铺着些稻草,像是床榻。

    旁边并摞着几块木板,上面摆着碗筷碟罐,分明是“餐桌”。

    对面的角落里堆着几个破木箱,里面似乎装满了东西。

    另一个角落里则搁着水壶木盆和一些杂乱的生活物什。

    露着天光的顶盖正下方,留有篝火痕迹,搭建着烤架。

    更上方斜搭起“门”字衣架,垂挂着几件衣物和毛巾。

    尽管这里简陋且破烂得无以复加,东西码得整整齐齐。

    颇有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感觉,甚至还有点小精致。

    风沙收回视线,打量周身。

    身下铺着稻草,亦如床榻,只是稻草好像更厚实一些。

    伸手摸摸,触感略微潮湿。

    小女孩伸出小手,在风沙眼前胡乱晃了几下,问道:“你是看不见我么?”

    她似乎当真觉得风沙长得好看,视线一直黏着他的脸庞,眼睛闪着星星。

    风沙不答反问道:“我睡了多久?”

    这丫头虽然脸上脏兮兮,小手却是格外的干净,甚至白嫩如葱花。

    尽管衣衫褴褛,瞧着天真烂漫,不乏娴静之姿,一定颇有些出身。

    居然是个乞丐,岂不怪哉?

    小女孩咬着唇轻轻摇头:“不,不知道呢!”

    风沙歪头道:“怎会不知道呢?”

    小女孩羞涩道:“我一直照看你,没出去。”

    风沙笑道:“我睡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还是一天两天?”

    小女孩啊了一声,想了想回道:“一天多罢~天黑过一次。”

    风沙唔了一声,拿手撑地,用力撑了几下。

    非但没能支起身体,右肩头反而剧痛起来。

    疼得龇牙咧嘴,额冒冷汗。

    小女孩扑上来道:“你肩膀肿了,脚也扭了,没个十天半月,动不得的。”

    风沙这才发现自己衣服被扯开半边,露出肿胀发紫的右肩,上面敷着一层烂草。

    其中大半随他挺身而掉落到肚子上。双脚更被板子夹了,各绑了几条布条缠紧。

    难怪使不上力呢!

    小女孩将掉落的烂草小心翼翼地捧起,重新敷上风沙的肩头,笑道:“之前在郊外找了好久才采到这些草药,不能浪费了。”

    风沙含笑问道:“你懂药理啊?”

    他本就多疑,现在更是满心狐疑。

    一群乞丐居然能逼他落单,要说没有人精心设计,打死他他都不信。

    这小女孩看似救了他,实际上截断了他与手下的联系,等同于囚禁。

    别管给出多合理的解释,恐怕都是精心设计的。

    小女孩手上忙碌,嘴上回道:“采药去病坊可以换点吃的啊!”

    风沙笑了笑:“倒也说得过去。”

    小女孩把烂草在风沙肩头抹实,满意地看了几眼,又盯上了他的脸庞:“等你伤好以后,能不能带我走啊!你都看见了,我会治伤呢!不要月例,只要管饱就行。”

    小脸上满是期盼之色,好像写着:我很便宜,我很划算,赶紧要我。

    “我身上的钱足够你置一些田产,给自己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

    风沙微笑道:“风风光光地嫁人不好吗?你干嘛非要跟我走呢?”

    他没有带钱的习惯,吃过几次亏后,绘声总是贴心的给他备上一点。

    仅是一点,用来救急,并不够置产。

    这是个陷阱,只要反驳,等于承认搜过身。

    如果不反驳,那就是故作不知,居心叵测。

    起码在他看来,没有第三种可能!

    “我,我没有动过你的荷包。”

    小女孩眼眶红了,大声道:“不信你自己看看,看看少了什么没有。”

    风沙微怔,转念笑道:“就当你没有动过好了,现在你知道了,我又动弹不得。就算你抢了就跑,我也无可奈何。”

    “没想到你会这么看我!”

    小女孩气愤道:“我不跟你就是了。哼~”起身便走。

    风沙眼睛一闭,继续躺睡,听之任之。

    小女孩顺着晾衣的杆子顶开顶盖,爬出了地窖。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她又爬了下来,回到风沙身边,掏出一个荷叶包。

    荷叶包里包着半条煮鱼,只剩头尾有肉,怎么看怎么像别人吃剩下的。

    幸好热腾腾冒着气,“色香味俱全”的色与香都还有剩点。

    应该是某间酒楼的厨余。

    小女孩将半条煮鱼抖到碗里,哼道:“你是自己吃,还是要我喂你吃?”

    风沙没做声,就张嘴。

    小女孩见他都半死不活了,还一副“本少爷等人伺候”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气鼓鼓地抓起筷子,从鱼尾挑了点鱼肉,就要往他嘴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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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沙偏头避开,撇嘴道:“你好歹先把鱼刺给剔了呀!”

    小女孩瞪他一眼,拿筷子往鱼身上恨恨地咄了好几下。

    这只是一条很普通的河鱼,鱼腹空了,尾端刺多又细。

    把鱼肉和鱼刺分开?不仅费力,还费眼呢!

    她忙活了大半天,才把剔光小刺的鱼尾肉拢成一小堆。

    风沙饿得要命,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笨手笨脚,磨磨蹭蹭。”

    小女孩生气了:“我好不容易讨来,自己都没舍得吃上一口……”

    风沙啊声长拖,张嘴打断,一副“废话真多,快来喂我”的样子。

    瞧着欠揍极了。

    小女孩又拿筷子尖戳了几下鱼肉,最终还是乖乖地为他吃。

    风沙吃一口便嘀咕一句,无非是嫌弃难吃,又老又腥之类。

    小女孩反而不生气了,喂得非常仔细,好像生怕鱼肉中有些没挑干净的细刺。

    风沙吃完之后随手抹嘴,笑道:“看你小小年纪,难得有副好脾气。”

    尽管心中疑虑深重,还是觉得这丫头好乖啊!

    这么乖巧的小丫头确实很容易令人放下戒心。

    所以,他的戒心更重了。

    “想你一个富家公子……”

    小女孩头也不抬地收拾碗筷:“不久前还是美酒佳肴,今日却尝残羹冷炙。你发脾气很正常,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似乎透着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风沙不动声色。好像听出来了,又好像没听出来。

    小女孩又道:“看你也没比我大上多少,干嘛老气横秋的。”

    风沙展颜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小女孩双手顿停,垂首道:“原来叫什么不想告诉你,现在你可以叫我小竹。”

    风沙追问道:“梅兰竹菊的竹?”

    小女孩抬头看他一眼:“竹上之泪的竹。”

    风沙吟道:“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

    凝视道:“看来你身负悲仇,心中有恨呐!”

    小竹颤抖一下,收拾好碗筷,飞快地带走。

    ……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 远别离

    天色渐昏,小竹讨得晚饭回来,刚掀开地窖的板门,听到下面有人吟唱。

    远别离,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

    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

    日惨惨兮云冥冥,猩猩啼烟兮鬼啸雨……

    当真声声入耳,字字剜心。

    小竹如遭雷击,脑袋倏然蒙昧,神态浑噩,泪如雨下。

    眼泪冲开脸上的黑脏,留下了道道白痕。

    ……九疑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

    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

    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

    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

    小竹瘫坐于窖口,整个人呆了好久,忽然伸手往脸上乱抹几下,钻下了地窖。

    风沙恍若无事地躺着,人一动也不动,好像刚才那阵吟唱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笃定小竹是受人指使,有人派来的,否则哪有那么多巧合?

    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跟在他的身边,否则回去怎么交差?

    什么残羹冷炙,悲惨身世,一切的一切无不出自设计。

    用以博取同情而已。

    小竹默默挨到到风沙身边,取出荷叶包好的半只煮鸭。

    看似半只鸭子,其实只剩半副鸭架。

    全部抖落到碗里,双手持筷子剔肉。

    小花脸瞧着分外滑稽,神情认认真真,剔得仔仔细细。

    “青莲居士这首‘远别离’,说得是尧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嫁给了舜。”

    风沙轻飘飘道:“传说舜南巡,死于苍梧之野。二妃溺于湘江,神游洞庭之渊,出入潇湘之浦,发问:‘谁人不言此离苦?’”

    小竹剔肉的双手颤抖起来,目光随之散碎。

    风沙的嗓音低沉缥缈,忽近忽远:“九疑者,九疑山;重瞳者,舜也。九山联绵相似,重瞳孤坟在山中何处?死后竟连坟地都不为人所知,岂不凄凉?”

    筷子轻轻一响,掉落于地上,小竹尚在空剔,好像整个人都木了。

    “娥皇和女英在洞庭湖畔的竹林之中痛哭,泪水洒到竹子上,留下点点斑痕。”

    风沙勉强探出还能动弹的左手,拾起了筷子,随手往衣服上擦了几下:“要问竹上的泪痕何时灭去?苍梧山崩、湘水绝流。”

    语毕,将筷子重新塞到了小竹的手里。

    小竹突然扔下碗筷,扑伏到他身上,放声痛哭。

    风沙木无表情地歪头看着,一时间居然分不出真情假意。

    鬼神之眼,洞彻人心。几句话就勾动心弦,把人说哭了。

    可是,此哭是否发自真心?

    很少人能够让他如此无法确定。

    碰上个老狐狸还则罢了,这只是个不大点的小女孩!

    风沙定定神,轻轻抚摸小竹的后脑:“人生之悲,莫过于生离死别。飞来横祸,空留余孤,亡地不知,死生不见。飘零不尽,余恸不绝,复仇无望,惶恐无助。”

    这些个惨事,其实是他通过“远别离”推测。既然人家想演,他自然配合。

    小竹哭得更厉害了,双手也揪得更紧。

    硬是透过了衣服揪到了肉,力气奇大。

    风沙痛得想叫,神情却似铁铸般温柔。

    双瞳幽幽,其中不见半点人气、一丝人情,柔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小竹痛哭了很久,好像哭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渐渐地收声,沉沉睡去。

    直到天明,天光再度透过了盖顶,照亮了地窖。

    小竹终于转醒,不敢睁眼,依旧装睡,只是两颊通红发烫。

    耳边闻得轻鼾声,这才悄悄地抬头,偷偷地瞄了风沙一眼。

    见他尚在熟睡中,稍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起身。

    麻利地收拾好掉落的碗筷和残菜,急不可耐地溜走。

    风沙倏然睁眼凝视,直见她爬出了地窖,又复闭上。

    他越想获知小竹的来历,越不会直接询问。

    定要让小竹自己说出来,他再来判断真假。

    小竹这次离开很久,午时之后方才回返。

    十分卖力地拎了桶清水下来,帮风沙擦洗。

    还带回了一包捣烂的药草,替风沙换药。

    从头到尾没有说话,更没有与风沙对上视线。

    人看起来颤颤巍巍的,小脸上出现一些淤青。

    似乎挨过一顿狠揍。

    风沙不动声色地打量。

    小竹不时偷瞄他一眼,明显刻意避开他的注视、有意掩盖自己的伤处,眼光闪躲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道:“我真的没什么事,就是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

    “我只是想问问,今天吃什么。”

    风沙一脸不爽道:“昨晚那只鸭子被你弄掉了,直到现在,我可是粒米未进,饿得要死。你就这么照顾病人和客人啊!”

    小竹瞪大了眼睛,脸蛋都气红了。

    当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非但不关心她,还堂而皇之以客人自居。

    明明她才是他的救命恩人,怎么倒像她欠他钱似的,简直岂有此理。

    从怀里掏出个荷叶包,往风沙身上一扔,气呼呼道:“你就知道吃。”

    风沙左手抓起荷叶包嗅了嗅,撇嘴道:“怎么又是鱼,昨天吃过了。”

    居然还挑食?小竹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夺回荷叶包,恼道:“那你不吃啊!”

    风沙一脸嫌弃地指指破碗,眼神示意把鱼盛进去,吩咐道:“把刺剔干净。”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非同一般的欠揍。

    小竹气得直跺脚,终究还是跪坐下来,老老实实地给鱼挑刺。

    她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听这个坏家伙的话。

    可能是因为人家长得好看?身上的味道好闻?又或是一丝不差地说中她的悲痛?

    忍不住想到昨晚趴在人家身上哭着睡着,更忍不住忆起那只温柔抚摸她的大手。

    脸蛋又不禁红了,低着头不敢抬起。

    “我快要饿死了。”

    风沙嘟囔道:“让你挑个刺,怎么这么慢。”

    这丫头越是乖巧听话,他越是笃定自己的判断。

    否则人家凭什么这么忍气吞声?根本说不通啊!

    小竹心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不由自主地全神贯注,加快动作。

    总算把刺挑完。

    风沙张开嘴,等她喂。

    这条鱼比昨天的鱼肉要少,而且好像被捣过似的,鱼肉稀烂。

    还是冷的,非常难吃。

    风沙一点不剩地吃完了,抹抹嘴掏出个荷包:“买点酒菜,备点干粮药材,再买几件衣服。对了,还要辆马车,没有马车,驴车也行。咱们今晚住店,明天上路。”

    小竹接过荷包,下意识地捏了几下,呆呆地看他几眼,眼眶红了,咬唇道:“原来你真带钱了,那你不早点拿出来。你知道为了让你吃上饭,我,我还挨了顿揍。”

    昨天她就啃了鱼骨,掉地的鸭子也没舍得丢,否则这一顿揍她未必挺得过来。

    风沙一本正经道:“所以尽管难吃的要命,我还不是吃完了?好了,别表功了,要是不想跟我走,现在可以走了,荷包不必还回来,让我躺在这里自生自灭就是。”

    小竹气得说不出话来,偏偏心中又莫名其妙地发暖,忽然跺跺脚,扭身去了。

    ……

第一千五百章 鸡同鸭讲

    小竹拿着风沙的荷包上了街,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她常去讨饭的那间饭馆买菜。

    饭馆很小,就掌柜和伙计两个人张罗。

    小竹管掌柜叫黑爷,管店伙计叫白哥。

    黑爷是个好心人,经常会给她留些剩菜剩饭,可以勉强填饱肚子。

    若非店子实在太小,生意实在不好,养不起那么些人,可能就让她当伙计了。

    亦如白哥。白哥之前就是个乞丐。

    白哥眼睁睁看着小竹掏出荷包翻出银两,吓得一个激灵,赶紧伸手按了回去。

    另一只手则把小竹的后领使劲一拎,提小猫咪似的把她滴溜溜地拎到了门边。

    慌里慌张地左右张望几下,转回脸压着嗓子凶道:“你学什么不好,居然学人剪绺。剩菜吃刁了,想进门上桌当大爷?”

    小竹双手连摆:“这不是我偷的。”

    “捡的也不行,快给人还回去,兴许丢你点赏钱,就算不多,好歹干净。”

    白哥正色道:“没赏也别怨,饿了找你白哥我啊!咱们不差那点钱。”

    小竹动动唇,想要解释一下,转念又把话吞下肚子。

    因为之前示警,她已经挨了一顿狠揍。

    如果救人的事漏了风,那就不止挨顿揍了。

    白哥又教训了小竹几句。

    黑爷咚咚敲响柜台,叫白哥进门招呼客人。

    白哥伸长颈子应了一声,冲小竹快速道:“财不露白你知道吗?就你这身打扮,拿着这些银子也花不出去,更没人敢收。遇上黑心的强人,恐怕你连命都保不住!”

    走出两步,跨进店门,实在放心不下,扭头叮嘱道:“听白哥的话,哪里来的,哪里回去。越快越好,捏在手上,小心烫死。”

    小竹冲白哥鞠了个躬,急忙忙跑了回去,麻溜地下了地窖,把荷包还给风沙。

    风沙掌心掂了掂荷包,目光微不可查地闪烁几下,问道:“叫你买的东西呢?”

    小竹咬唇道:“我一个小乞丐,拿着这些银子,不敢用,也没人敢收,更怕被人惦记上,还是等你伤好了以后再说罢~”

    风沙歪头道:“这话是你想的,还是别人教的?”

    小竹忙道:“是白哥说的,他人可好了。你这两天吃的鱼就是找他讨的。”

    风沙皮笑肉不笑道:“那他还真是个好心人呐~”

    他把荷包交给小竹,纯粹是一种试探。

    一个小乞丐突然拿着一大笔钱张罗一大堆东西,无异于小儿持金过闹市。

    被抢都算幸运,很可能要命。

    当然,前提是人家真是乞丐。

    不出所料,这丫头果然什么都没买,来了个完璧归赵。

    小竹使劲点头道:“白哥是好人,黑爷也是好人。”

    风沙笑了笑,又把荷包塞回她手里:“那就托这两位好心人给你置办套衣服,顺便梳洗干净,然后再上街采买不就行了?”

    想要完璧归赵,还要看他允不允许。

    小竹啊了一声,雪白的掌心急拍了几下自己脑门:“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转念又苦下小脸:“可是白哥认定这荷包是我偷的。丐八爷现在又满大街找你,我哪里敢跟他们透露你在我这儿,那不是害人吗?”

    乞丐也有圈子,有圈子就有领头,有领头就有规矩。

    丐八爷就是这条街上定规矩的人。

    当时,正是丐八爷带手下堵人,围人,扔得大爆竹。

    风沙笑而不语,琢磨小竹话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用意为何。

    小竹想了想道:“我看你那时身边跟着几个漂亮的小姐姐,你知不知道她们住在哪里啊!想必她们也着急找你呢!我可以帮你传信嘛!”

    眼睛越说越亮,心道早先怎么没想到呢!害她辛苦挑了两天鱼刺。

    风沙敛容道:“我不知道她们人在哪里,知道了也不会去找她们。”

    小竹愣了愣,奇道:“为什么?”

    风沙不答反问:“当时你跟那群乞丐混在一起,知道他们等了多久吗?”

    小竹答道:“他们几乎每天傍晚都呆在那儿啊!”

    风沙含笑问道:“难道每天还揣着大爆竹不成?”

    “那倒不是。晚饭前来了两个人,给了丐八爷一些钱,分了些大爆竹。”

    小竹回忆道:“说是帮姐姐吓唬负心的姐夫,然后扮成乞丐混进来,帮忙指认。可是我曾经见过那种大爆竹,可以把人炸伤甚至炸残,绝不止是吓唬而已。”

    风沙展颜道:“所以你就出声示警了?”

    小竹点头。

    风沙冷不丁问道:“你曾经在哪里见过那种大爆竹?还把人炸伤炸残?”

    掌心雷这种玩意儿,民间可看不见。

    自从遇上解脱门,好像到处都是了。

    小竹低下头,不吭声。

    风沙并未深究,反而岔话道:“总之,他们是提前准备好的,对不对?”

    小竹见他没有刨根问底,不由松了口气,赶紧点头。

    “实不相瞒。”

    风沙耸肩道:“当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去哪儿呢!”

    他头次来王朝场,人生地不熟,一直是岳湘领路。

    逛街只逛了一角而已,却被一群乞丐堵了个正着。

    如果没有鬼的话,当真堪比守株待兔,大海捞针。

    小竹呆了呆,迟疑道:“你都不知道,丐八爷他们怎么会知道?”

    风沙笑了起来,反问道:“你觉得为什么呢?”

    小竹忽然会意过来,结巴道:“你是说有人……”

    风沙伸指比唇,嘘道:“好了,不说了。依我的安排准备就是。”

    他才不信对方会放任他与自己人联络。

    恐怕地窖附近早已充满了监视。

    小竹提到什么丐八爷满大街找他,不就让他老实待着么?

    如今他有伤在身,难以动弹,没必要自讨没趣,更没必要撕破脸。

    既然人家想玩,他奉陪就是了。

    “也是,大宅门哪少得了勾心斗角,从来都是一团乱麻,满地鸡毛。”

    小竹叹气道:“当时瞧见你跟她们有说有笑的,我还好生羡慕呢!”

    突然对风沙生出同情之心,觉得他好生可怜。

    风沙似笑非笑道:“你这丫头对大宅门里的事情熟门熟路的很呐!”

    小竹转开脑袋,又不吭声了。

    她发现只要自己不想说,人家不会咄咄逼人,这点令她倍感舒服。

    风沙催促道:“发什么呆,还不快去呀!记得低调点,小心为上。”

    他从来不怕与虎谋皮,甚至喜欢与狼共舞。

    脑中已经转过许多念头,打算趁机借力打力,把坏事变成好事了。

    小竹觉得他虽然有些霸道,想想人家的处境,也是可以理解的。

    感觉骨子里还是挺温柔的一个人,尤其俊逸潇洒长得那么好看!

    一念至此,脸又红了,抓紧荷包,赶紧去了。

    ……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竹叶青?

    小竹依风沙所言,梳洗干净,换了身衣服,从街上雇了辆马车。

    让车夫把马车赶到地窖附近的巷口。

    此时天色已黑,小竹拎着一把灯笼,返回地窖。

    风沙第一次见到了小竹的真容。

    怎么说呢!面貌还算清秀,就是人太瘦小,看着轻飘飘的没几两肉。

    虽然还算不上面黄肌瘦、骨瘦如柴,身体确实单薄,体态十分孱弱。

    显然颠沛流离的生活,令她饱受摧残。

    风沙瞧在眼里,不禁想到当年的自己。

    心弦一动,嗡嗡而鸣,又迅速静若止水。

    在他看来,这又是一种巧合。

    看来设计之人对他的经历了解甚深。

    知道怎么让他心生同情,甚至爱怜。

    尽管心中戒备更深,还是忍不住仔细打量。

    之前小竹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如今洗涤干净,换了一身朴素的裙装。

    年纪并不算太小,应该将近及笄。

    只是个头不高,身材太过单薄瘦弱,显得幼小。

    举手投足,礼仪良好,动静姿态,优雅合宜,绝非小门小户小家碧玉。

    肌肤雪白细腻,眉眼灵动,神态沉稳,气质不俗,妥妥一位大家闺秀。

    风沙见惯绝色,小竹的容貌在他看来,仅是尚可入眼,身材不值一提。

    尤其脸上挨揍的淤青未消,瞧着有些滑稽。

    不过,他毕竟见过小竹乞丐的样子,与当前少女两相对比,难免发愣。

    好不容易才通过眉眼、脸型、身材,把两种形貌合二为一。

    小竹以为他没认出自己,浅笑道:“不认得了?我是小竹啊!”

    还在来得路上,她就很期待这次见面。

    见人家果然“惊呆”,不免有些小得意,甚至暗自窃喜,更不乏期盼。

    风沙装傻道:“真是你呀!确实没认出来。”

    “第一次见到公子,就知道公子定然出身不凡,所以才会大着胆子出声示警。”

    小竹敛容福身道:“家中骤逢大变,奴家颠沛流离,吃了太多苦,实在撑不住了。希望公子看在奴家这两天尽心照顾的份上,暂时容留。不求富贵,只求温饱。”

    神态语气真诚,说话更十分直接。

    身体微微发颤,强撑着福身不起。

    “你倒是坦诚。”

    风沙凝视道:“如果当时你发现那些乞丐埋伏的只是寻常人,还会不会示警?”

    这丫头看着青涩,其实有着远超年龄的成熟。

    目标明确,行事果敢,敢想敢干,颇为利落。

    令人有种面对竹叶青蛇的感觉,翠嫩却危险。

    小竹毕竟体弱,一直福身不起,有些撑不住了,勉强道:“既然分发了大爆竹,他们埋伏的肯定不会是一般人。”

    “有道理。”风沙见她颤抖愈发厉害:“别蹲着了,快起来吧!”

    他对小竹戒备甚深,本想刁难一下,想想还算了。

    心知自己因为经历的关系,对孱弱的小竹多少会有些感同身受。

    很难硬下心肠惩罚,起码不想体罚。

    小竹咬唇看着风沙,依旧福身不动,只是更加颤抖,楚楚可怜。

    “不管怎么说,你都救了我。”

    风沙同意道:“既然想跟着我,那就跟着罢!”

    小竹这才挺身,问道:“还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奴家往后该如何称呼?”

    风沙回道:“叫公子即可,我还是叫你小竹。”

    小竹郑重唤了声公子,凑近些俯身道:“马车候在外面,奴家扶你上去。”

    风沙从二楼跌下来,肩伤内伤其实都不算重,就是双腿受伤,不良于行。

    小竹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吊出地窖,人累得不行。

    她似乎很担心把裙子弄脏,小心翼翼地撩高裙摆,光腿跪坐在地上喘气。

    灯笼随手扔在旁边。

    以她的经历,再是大家闺秀也没有那么讲究了。

    风沙瘫在地上,坐不起来。这一番折腾,伤处很疼,同样大口大口喘气。

    小竹在他面前露了腿脚,难免害羞,红着脸道:“弄脏裙子,行事不便。”

    换上了新衣服,就好像穿回了约束,仿佛回到从前一样,要守种种规矩。

    奈何实在太累,脸皮更比以往厚实,赶紧给自己找了个不顾形象的借口。

    风沙笑而不语,觉得她这是故意勾引自己。

    心道就这?确实白嫩匀称,但也仅此而已。

    仅扫了一眼便转开了视线。

    小竹见风沙非礼勿视,脸蛋上红晕稍减变薄。

    前天遇上风沙的时候,看他身边跟着好几个美人,还以为是个风流公子。

    没想到挺正派的。

    风沙抛下小竹不理,迅速打量周遭的环境。

    杂草丛生,像是个废弃的小院。

    地窖的盖口似乎特意做些掩饰。

    尤其目下天黑,行到近处也很难发现,除非直接踩到顶盖上面。

    感觉是一座大宅的一角小院。

    墙那边就是出事的酒楼,如今灯火通明,与这里仅隔着一条街。

    小竹安慰道:“这是怡清园的禁地,怡清园的主人是岳阳帮帮主的妹夫,外人根本不敢进来,园子里的人不会进来。很安全的,我住了这么久,从来没有人来过!”

    她见风沙四下张望,以为风沙担心这里不安全。

    风沙心中一动,随口道:“你对岳阳帮这么熟悉啊!居然连这层关系都知道。”

    难怪岳湘当时领他到那座酒楼吃饭,原来附近有岳家亲戚的园子,方便照应。

    小竹微怔,旋即解释道:“段爷是王朝场的头面人物,他家的园子谁不知道?”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着急解释,风沙反而留上了心,笑了笑道:“说得也是。”

    既然这位段爷的园子在王朝场无人不知、没人敢闯,小竹凭什么敢住进来?

    除非早就知道这座园子和这处禁地的情况,所以才会安心住下。

    进而说明小竹跟岳阳帮,甚至跟岳家的关系很近。

    小竹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抬起风沙的胳臂道:“走,带你出去。”

    就这么半扛半拖,把风沙弄到了墙边,然后拨开杂草,把人往墙角里塞。

    风沙定睛一瞅,杂草掩着一个破损的狗洞,苦笑道:“这是我进来的地方?”

    “当初事急从权,还请公子恕罪。”

    小竹挤出个笑脸:“这院子早就封了,没别的地方可以出入,将就一下嘛!”

    风沙心道不将就还能怎样?只能苦着脸点头,再钻一次狗洞。

    ……

第一千五百零二章 天理在我不在天

    风沙失踪这两天,王朝场一如既往,就是个热闹的市集。

    起码明面上看不出与以往有任何不同。

    因为郭青娥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人。

    一旦让解文表和刘公子知道风沙遇袭失踪,那么风沙与周峰的谈判、于大越的布局都会受到影响,后果极其严重。

    更别提风沙一直怀疑这两个家伙居心叵测,并且一直与绝先生保持着联系。

    说不定来个会趁火打劫,反而会让风沙面临的危险倍增。

    不联络隐谷和四灵的理由亦然。

    只能让岳湘私下里通过岳阳帮的关系,以别的名义找人。

    寻真台的士女也全部出动。

    第三天清晨时分,终于传来了风沙的消息。

    风沙和一名少女,及一名车夫,于昨晚深夜时分,入住西市一间小客栈。

    不幸的是,风沙好像受了重伤,甚至连走路都走不了,让人给背进去的。

    消息是岳阳帮打探到的,层层告知岳湘,再传回顺风号。

    因为岳湘没有明说找得是什么人,更没有明说为什么找。

    岳阳帮不敢轻举妄动,就传出了消息,然后干等着回复。

    消息层层上报,郭青娥知道的时候,已是天明。

    待郭青娥匆匆赶来,风沙早就乘着马车与那身份不明的少女一同离开。

    不止离开了客栈,而是直接离开了王朝场。一路向西,明显直奔岳州。

    好在岳阳帮一直有人跟随,沿途留下记号。

    郭青娥带着白日初先行追上,结果风沙居然不在马车上。

    车夫倒是那个车夫,车厢里只有十余匹布,加起来约莫三个人的重量。

    所以车辙印的深浅,完全哄过了负责追踪的岳阳帮帮众。

    郭青娥问车夫得知,自打马车出了客栈,车厢里就没有人,只有布匹。

    布匹是购自同客栈的一名跑单帮的布商。

    最关键,这一切居然是风沙亲自安排的,摆明金蝉脱壳。

    要得就是车夫一大早架着马车离开王朝场,去哪无所谓。

    只要能够吸引别人的注意就行。

    就在郭青娥着急的时候,绘声匆匆赶来,传来了好消息。

    说是北市那边发现了主人留下的暗记。

    表示安全的同时,表明要去岳州之意。

    江离离已经带着几名传火司的手下,沿着暗记追了上去。

    虽然她知道主人定是声东击西,先往北后往西,还是觉得追着暗记最安全。

    绘声则赶过来给夫人报信。

    风门的暗记,郭青娥不知道,也不方便知道,只是让白日初随着绘声同去。

    还有一行三十余寻真台士女紧随其后。

    此外,郭青娥让人知会岳湘,让岳湘独自带着岳阳帮的人由陆路前去岳州。

    郭青娥一心修道不假,并非不谙世事,相反智慧过人。

    风沙毕竟是在岳阳帮的地盘出了事,还是岳湘领得路。

    她嘴上不做声,心里通透的很,当然对岳湘有所保留。

    不管怎样,知道风沙目下安全,郭青娥总算放下心来。

    立即返回顺风号,准备明天启程去岳州。

    与此同时,风沙骑着一头毛驴,行于坑坑洼洼的田埂小路上。

    小竹则扶着风沙、拽着缰绳,跟随在旁边,嘴上嘟囔个不停。

    抱怨风沙有马车不坐,放着大路不走,非要骑驴颠簸于小道。

    最关键,荷包的钱所剩无几。

    毕竟买了不少东西,还雇了马车,购了布匹,加上这头驴。

    最冤就是那些布,连同购布的钱,铁定打水漂,还是连声响都没有的水漂。

    风沙见她像个小财奴似的啰嗦个没完,听了一路居然没一句重复的,觉得好生有趣,终于忍不住失笑道:“又不是花你的钱,我都没有心疼,你心疼个什么啊?”

    小竹理直气壮道:“公子把荷包交给了奴家,奴家就是公子的管家,这一路不知要走多久,不知何时才有进账。公子有公子的体面,奴家不精打细算怎么能行?”

    风沙看她一眼:“我们这是去岳州,再慢一天也到了,干粮你买了好几天的量,换洗的衣物也有几套,顶多路上花点茶水钱,到了岳州自有进项,怎么都够了。”

    小竹摆明在探问他要去哪里,有无人接应。

    他很想知道小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自然要抛砖引玉。

    小竹对他的回答好像并不意外,一脸好奇,一连串问道:“公子去岳州干什么?走亲戚还是会朋友?怎么就有进项了?莫非公子在岳州有产业?”

    风沙回道:“会朋友。”

    小竹追问道:“什么朋友啊?官府人士,江湖中人,还是商贾之流……”

    她似乎突然发现自己问得实在太多,忙掩饰道:“奴家想有所准备,免得应对不得体,丢得是公子的面子。”

    风沙笑了笑:“都有。”

    他发现小竹聪明归聪明,幼稚也幼稚,更不够沉稳,太沉不住气了。

    什么叫都有?小竹气不打一出来,抓了抓脑袋,好生苦恼。

    人家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堪称滴水不漏。

    绞尽脑汁想了想道:“奴家打小在岳州长大,给公子做向导不成问题。”

    风沙见她小脸都憋红了,颇有点不得其门而入的急躁和窘迫,觉得甚是有趣,笑道:“那可正好,正好替公子我剩了笔开销。”

    小竹见他又来个一推二五六,滑得跟泥鳅似的,忽然觉得他可恶极了。

    尤其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瞧得人心头火大,恨不能一拳打烂他的鼻子。

    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心里不高兴,嘴巴就嘟了起来,气鼓鼓的不做声了。

    就这么一直默默骑驴走着,风沙偶尔会喊屁股骑驴骑疼了,要求休息。

    其实是趁机留下风门的暗记。

    两人就这么停停走走,拖泥带水地走出田埂,汇入了西去岳州的大道。

    路上行人、车马多了起来,抵达个小驿站后,寻个茶水摊,打尖歇脚。

    小竹借口方便,扔下了风沙自行去了。心道没有我帮忙,看你怎么办。

    要么憋上一整天,要么乖乖求我。

    如此一想,气便消了,甚至偷笑。

    小竹刚一离开,六名江湖人到风沙身后坐下。

    领头的正是寻着暗记追来的江离离。

    不仅身着男装,甚至还贴了假胡子,当真装扮得惟妙惟肖,面目全非。

    不是很熟悉她的人,根本认不出来。

    此外,还有三男两女,都是传火司的下属,江离离的手下。

    江离离低声道:“主人,是我。您的脚……”

    风沙正就着凉茶啃干饼,头也不抬道:“我的伤没事。你们跟在附近就行,装作不认识我,尽量不要露面,轻易不要打扰。”

    江离离点头,转眸向手下使了使眼色。

    六人立时如寻常江湖客一般高谈阔论,胡吹海吹起来。

    风沙很快啃完了干粮,百无聊赖地转着脑袋左顾右盼。

    忽然盯上了驿站门口的布告栏。

    上面贴着不少悬赏,大多是面貌凶恶的男子。

    所以其中一名少女尤其显眼,引得不少人围观。

    这是一则抓捕逃奴的悬赏,人像画得还挺漂亮。

    风沙多看了几眼,待看到文字描述,脸色为之一变。

    所谓逃奴居然是岳州刺史潘叔三的小女儿,名叫潘兰容。

    当初为了帮周峰收复朗州军,他与周峰合谋,假意授潘叔三武安军军使。

    伏剑则授意房总寨主和岳帮主说服其前往朗州接受任命。

    潘叔三不虞有诈,欣然前往,旋即被杀。

    风沙正看着悬赏发呆。

    小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笑道:“画得可真是不像,她哪有这么漂亮!”

    风沙倏然回神,转脸问道:“你认识她?”

    “当然。”

    小竹正色道:“怎么,公子心动了,想抓她换悬赏么?奴家可以帮你呀!”

    风沙打量她几眼,问道:“听说潘刺史死在朗州。朗州军的手就算能伸到岳州,潘刺史好歹当了那么久的岳州刺史,朋友故旧应当不少,难道还护不住潘家人?”

    小竹沉默一阵,轻声道:“他是岳州刺史不假,却是朗州人,潘家在朗州。”

    风沙面露诧异之色,旋即阴下脸,不吭声了。

    这件事由初云主持,他并不清楚细节,还真没想到潘叔三家在朗州。

    一直以为潘叔三家在岳州呢!

    “潘家男丁不分老幼尽数被斩,女眷全部发卖为奴,唯有潘兰容当时人在岳州,侥幸逃过一劫,本还四处求告以往亲近的叔伯,想要报仇,岂知吃遍了闭门羹。”

    小竹的神情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发毛:“新上任的岳州刺史与潘家有仇,竟然指使岳阳帮的岳家抄了岳州的潘府,并以重金悬赏,非要捉拿逃奴潘兰容。”

    风沙盯着她的脸一眨不眨,嘴唇动了动又闭上。

    潘叔三与他有功,反被诛杀,死得非常冤枉,他心里本来就非常愧疚。

    如今知道死得居然不是一个,而是全家遭殃,心里自然更加不好受了。

    小竹转目过来,对视道:“公子好像与岳家小姐相熟,不知是否听她提过?”

    风沙眼光闪烁几下,心道原来你认识岳湘,摇头道:“没有。事发之时,岳小姐并不在岳州,就算她在,恐怕也无力改变什么。”

    “岳家与潘家乃是通家之好,互有联姻,潘家小姐与岳家小姐更是金兰之交。”

    小竹笑道:“结果岳家拿潘府纳了投名状,嫁入岳家的媳妇暴毙,诞下的子嗣溺亡。世人都说天理昭彰,奴家怎么看不到天理何在?”

    风沙柔声道:“天理在你,天理在我,天理在他,反正不在天。”

    ……

第一千五百零三章 信传终通

    由王朝场去岳州,陆路水路皆一日可达。

    风沙因施金蝉脱壳之计,往北兜了个圈子,恐怕来不及在岳州闭门之前进城。

    加上毛驴不及马车快,而且十分颠簸,风沙还有伤在身,着急赶路要他老命。

    反正总要先于城外的集市住上一晚,明早才能进城,不如慢悠悠地晃荡悠哉。

    自从发现潘兰容的悬赏,本来话很多的小竹突然变得异常沉默,更心不在焉。

    风沙不难猜出小竹就是潘兰容,至少也是与潘兰容非常亲近之人。

    否则不可能了解那么多细节。

    不过,风沙并未说破,小竹亦未言明。

    一人骑驴,一人牵驴,默默走了一阵。

    后方突然传来马蹄声,马蹄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

    道上行人、车马纷纷躲闪。

    小竹赶紧把毛驴拉到道旁,同时回首张望。

    一众骑士飞驰而来,鲜衣怒马,神采飞扬。

    领头的女骑士靓妆艳服,更见意气风发,正是岳湘。

    小竹脸色一变,躲到毛驴后面,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岳湘一马当先,脆声呼喝,奋力扬鞭。

    惊鸿艳影,一骑绝尘。

    一众骑士紧随其后,无不争先恐后,纷纷一闪而过。

    群蹄践踏,激起尘土飞扬,惹得道路两旁众骂连连。

    飞尘扑脸,呛得风沙掩面而咳。

    眼看群骑远去,小竹推他一把:“好像是岳小姐呢!”

    风沙低着头,正忙着掸落身上的浮尘,鼻腔里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落在小竹的耳朵里,觉得有点不阴不阳。

    小竹凑近些,揶揄道:“看一群少年追着她跑,公子心里不是滋味?”

    风沙微怔,旋即失笑:“我对她没兴趣,她也有心上人了。”

    “装什么傻呀!那天酒楼外面,公子不记得了?”

    小竹一脸似笑非笑:“奴家亲眼看见你跟她有说有笑,十分亲热呢!”

    风沙反问道:“所以你那天示警,还出手救我,是想通过我接近她?”

    小竹脸色微变,抿紧了嘴唇,显得有些紧张。

    风沙笑道:“如果我跟你说,其实我跟她并不熟,你还会跟着我吗?”

    “没有公子容留,奴家就是乞丐。”小竹转开视线,没有正面回答。

    “你当乞丐时日不短,当初没有过不下去,没有我当然也能过下去。”

    风沙笑了笑:“你白天行乞,晚上藏在段家的园子里,恰好段家是岳家的亲戚。恰好那天遇上了岳湘,恰好还遇袭,恰好救下了我,恰好我又认识岳湘。”

    小竹脸色很难看:“你什么意思?”

    风沙耸肩道:“我在讲诉事实啊!”

    小竹怒道:“你怀疑我别有企图?”

    风沙不答,自顾自道:“如果你与岳家有仇,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是,我与岳家有仇,不共戴天之仇。我就是被悬赏的逃奴潘兰容。”

    小竹冷冷道:“你大可以把我抓了交给岳家,不仅可以拿到一笔赏钱,说不定还可以获得岳小姐的青睐,抱得美人归。人财两得,人生乐事,岂不美哉?”

    “我抓你?”

    风沙笑道:“你看我这腿伤?没有你连下地都困难,我抓你?呵呵~”

    小竹哼道:“知道就好。”

    风沙道:“所以并不是我好心容留你,而是你抓我做人质,对不对?”

    小竹使劲瞪他几眼,揪住缰绳往道上拽驴,继续上路。

    风沙嘿嘿一笑道:“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他目前无法确定小竹到底是个人行为,还是背后有什么人指使。

    现在不仅江离离跟着,他发现白日初亦到了附近。

    就算有什么埋伏,那也完全应付得来。

    既然安全无虞,自然可以打草惊蛇了。

    小竹阴着小脸,默不吭声,埋头走路。

    风沙又阴阳怪气地逼了几句,就是想让小竹忍受不住,暴露真实面目。

    小竹果然忍不住了,眼眶红红,开始流泪,也不哭出声,就单纯流泪。

    风沙预想了很多情景,哪怕小竹给他一刀他都想过,唯独没想到是哭。

    既出乎预料,又莫名其妙。

    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挠挠头不知该做何反应,想了想掏手帕递过去。

    小竹抓过手帕,重重一把扔到地上,又扯着袖子往脸上胡乱抹了几下。

    风沙苦笑道:“你到底怎么了,倒是说句话呀!”

    “有什么好说的。当时看见岳湘在那儿跟你有说有笑,我就不想管了。”

    小竹气恼道:“炸死你们才好呢!后来看你跌下楼怪可怜的,哼~当时就不该救你,现在还能落个省心。”

    风沙满腹狐疑地打量她几眼,挤出个笑脸道:“你也替我想想,那么多巧合,换成是你,你能不多心么?”

    “随便你好了。”

    小竹扭脸哼道:“反正到了岳州,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风沙不吭声了。

    小竹并不知道他的后援已经跟在附近。

    这时候的他在小竹的眼里,应该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

    可是小竹只是哭、只是生气,从头到尾都没有威胁他。

    这令他紧绷的警惕不由松动起来。

    莫非真是他多心了?

    还是小竹太高明呢?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

    风沙赔笑道:“那啥,休息一下,我去方便一下。”

    小竹小脸一红,咬唇道:“你自己行吗?”

    风沙忙道:“找棵树扶一下嘛!应该没什么问题。”

    小竹暗松口气,丢了句等着,把驴牵往道边一颗大树后面。

    把他扶下来之后,还细心地把驴拴好,这才跑到附近背身等着。

    风沙探头看了一眼,又把头缩了回去,道:“下来吧!什么事?”

    江离离从树上跳了下来,挨过来服侍主人,同时低声道:“已经联系上了。”

    风沙眼睛一亮,目露喜色:“洞庭和岳州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江离离摸出一封信,展开给主人看。

    风沙一目十行扫完,脸色难看起来。

    这是夏冬的信传,信里就没写好事。

    原来不光君山舰队乱成一团,岳州同样混乱不堪。

    岳阳帮不知怎么与湘水十八连环寨交恶,闹得不可开交。

    你在城里拔我的点,我在城外劫你船。

    甚至已经见了血,双方似乎都还在酝酿更大规模的冲突。

    对此,君山舰队作壁上观,所辖洞庭各水寨失了约束,成群结队地浑水摸鱼。

    她曾经好几次找海冬青,试图试探口风,海冬青一问三不知,似有难言之隐。

    两边都曾拉拢过她,她一直没有表态,隐约感到两方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从拉拢到提防,从提防到针对。她现在寸步难行,甚至觉得身边危机四伏。

    江离离这时又递来第二封信,张星火的信。

    相比夏冬的来信,张星火的信很长,提及了不少细节,还阐述了应对办法。

    一共说了三件事。

    海冬青受人胁迫,君山方面正在努力化解。

    他保持关注,正在设法协助。

    岳阳帮与湘水十八连环寨交恶源于潘叔三之死,兴于三河帮高层推波助澜。

    加上新任的岳州刺史火上浇油,一边倒偏帮岳阳帮。

    令岳阳帮高层滋生野心,有脱离三河帮自立的苗头。

    他没办法釜底抽薪,只能从新任的岳州刺史着手,好歹先把油源给断掉了。

    岳阳帮高层目前已经冷静下来,与湘水十八连环寨处于对峙,形成了平衡。

    换句话说,岳州的局势稳定下来。

    最后表示,海冬青暂时无法控制整个君山舰队,建议风沙转陆路先来岳州。

    ……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骑驴闯门

    通往岳州的驿道全程不是山就是湖,要么小河,道在山水之间。

    水阔山不高,不光景致好,路也十分好走,就是有些绕,遇山绕山,遇水过桥。

    风沙学识广博,哪怕天上飘过一片云彩,都能扯出几首诗词、一些典故。

    总之,看天谈天,望山侃山,面水聊水,叽里呱啦说了一路,不带重复。

    小竹一开始还板着小脸,爱答不理,后来渐渐听入神了,耳朵竖了起来。

    奈何始终插不上话,突然灵机一动,伸手指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湖吗?”

    风沙顺着手指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摇头。

    他又没来过这里,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竹心道看你啰嗦一路,还真以为你无所不知呢!展颜笑道:“这是青草湖。”

    风沙打量道:“是吗?确实很多草,瞧着也很青。”

    小竹不乏得意,又似显摆地吟诵道:“青草湖中万里程,黄梅雨里一人行。愁见滩头夜泊处,风翻暗浪打船声。”

    其实这湖根本不是青草湖,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湖。

    只是实在受不了风沙显摆博学,倒显得她好生无知。

    想了好半天,灵机一动,来个指鹿为马,生套典故。

    反正都是湖,她才不信风沙看得出她是在张冠李戴。

    风沙笑道:“白乐天写得这首浪淘沙,我更喜欢结尾那几句。”

    小竹听得发呆。没想到他不仅知道这首词是谁写的,甚至连词牌名都知道。

    蓦地回神,咬牙道:“海底飞尘终有日,山头化石岂无时。谁道小郎抛小妇,船头一去没回期。哼,讲得就是负心汉。”

    “你怎么就记得这两句,结尾还有两句劝诫呢!”

    风沙笑了笑,清清嗓子唱道:“随波逐浪到天涯,迁客生还有几家。却到帝乡重富贵,请君莫忘浪淘沙。”

    小竹为之语塞,没想到人家不仅知道词牌名,居然还知道曲调,甚至会唱。

    整个人顿时蔫巴了,活像打了霜的茄子。

    风沙又道:“这首乐府词所写的青草湖应该在岳州南边,咱们这是走过了?”

    小竹下意识啊了一声,小脸蓦地涨红,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

    当真羞死人了,恨不能一头扎到湖里,给自己的脸蛋降降温。

    赶紧把卷在斗笠上的面纱解下,看似遮阳,其实遮羞。

    风沙瞧她又羞又窘的样子,觉得煞是有趣。

    忽然觉得这丫头确实不像个有来头的人物。

    有来头的人物应该不会蠢萌到这种程度吧?

    之后,风沙也不好意思说话,小竹更是连头都不敢抬,就是拽着缰绳埋头走路。

    时至酉时,日头将落未落,天光依旧明亮。

    两人过了一座小桥,行出少许,出现一座泮湖的小市集。

    一直骑在驴上实在太难受,风沙扭扭屁股,有气无力道:“还有多远呐?”

    小竹不敢看他,故作张望寻路状:“往前十里,再向西南一折就到岳州了。”

    “还有这么远呐!”风沙满脸苦色。

    小竹问道:“咱们是在这儿过夜呢?还是赶去城外的驿馆?”

    顿了顿,补了句:“在这儿过夜的话,约莫明天中午进城。”

    风沙没有做声,盯着市集后方的湖泊打量,视线顺着湖岸线迅速挪动至远,嘴上问道:“看方向,这湖通岳州么?”

    小竹摇头道:“这湖接着大桥湖,大桥湖从岳州南面通着洞庭,并没有进城。”

    风沙唔了一声,继续问道:“这湖附近是不是扎有军寨,驻有军队?”

    小竹想了想,点头道:“以前无意中听父亲提过,具体情况不清楚。”

    忽一转念,奇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驻军啊?”

    “在这附近驻军,可拱卫岳州侧翼,保护境内县镇,亦可合击于洞庭。如果被别人控制,可以切断岳州后方,掠夺境内县镇,亦可与洞庭方向合围攻城。”

    风沙张望观察地势,随口解释道:“这里可以通过湖泊迅速调兵,攻守转换极快,进与岳州形成掎角,退与岳州互为依托,但凡知兵都不会放着不理。”

    小竹听不大懂,忍不住道:“你还懂兵法啊?”

    风沙不答反问道:“大桥湖通往洞庭哪里呀?”

    “君山呐!”

    小竹不加思索道:“湖口正对着君山岛呢!天气好的话,一出去就看见了。”

    “有点意思。”风沙一对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

    这趟陆路走得不冤,他的屁股没有白白被颠疼。

    说话间,行至市集之中,小竹忽然停步,拉了拉风沙的袖子,努嘴道:“公子你看,那边拴了好多马……”

    手指所指,是一间客栈。

    好像是这座小市集上最大的客栈,位于市集的中心街口,十分显眼。

    只要打此过,没有可能看不见。

    院子里拴了十余匹马,还有马车、牛车、驴车,林林总总摆得很满。

    有个伙计正挨个往食槽里添料。

    风沙转目打量,这些马匹皮毛油光发亮,马具精致华丽,都是好马。

    当今战乱连连,马匹非常昂贵,有钱都买不到。

    得拿丝绢、金银、粮食、茶叶等硬通货换购。

    加上各地官府管得都严,还得有门路。

    何况江南缺马,拥有者显然非富即贵。

    小竹悄声问道:“会不会是岳小姐他们?”

    这一路上,结队的骑士就只有岳湘一行人,这些马匹的形象也很像。

    风沙瞥了小竹一眼,含笑问道:“你到底是想见她,还是不想见她?”

    小竹答非所问道:“你说这些骑士停在这里干什么呢?”

    这里乃是王朝场通往岳州的驿道。

    市集虽小,往来车马络绎不绝,以载货的车辆居多。

    不乏错过进城时辰的行旅在此留宿,是以旅店不少。

    可是,这一行骑士明明可以在入夜前抵达岳州,偏偏选择在此留宿。

    岂不怪哉?

    风沙耸肩道:“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双腿一夹驴腹,驱使毛驴行去。

    小竹身不由己地跟出几步,赶紧拽紧缰绳,结巴道:“我,我不想见她。”

    明显口是心非。

    风沙笑道:“我的屁股快都疼死了,进去住店总行吧!明早再启程好了。”

    小竹忙道:“不要跟她介绍我。”

    说话的时候,有些不放心地摸了摸斗笠的垂纱,似乎在确认有没有露脸。

    风沙笑了笑,回了句:“知道。”

    小竹深吸口气,定了定神,牵着毛驴进到院子里。

    哪曾想正在喂马的伙计拦住两人,说客栈已经被人包下了,请再寻他处。

    小竹有些急了,争辩了几句。

    风沙斜眼看着,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找她讨回了缰绳,双腿夹紧驴腹,冲着客栈的侧门直冲过去。

    驴头一下子撞破了帘子,稀里哗啦闯进了大堂,似乎还撞倒了一个把门的家伙。

    惊起一片哗然,刀剑出鞘的锵锵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风沙尴尬环视,干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在下受了伤,驴惊了,拉不住。”

    这一眼扫过,岳湘赫然在座,正一脸吃惊地看着他。

    同一方桌围坐着七八个人,个个刀剑出鞘,一副快要扑上来的样子。

    此外,几个劲装汉子分别把着内外两门,以及楼梯。

    一个华服青年冷笑道:“一句对不住就完了,给我……”

    岳湘蓦地回神,跳起来拦到当中,叫道:“等等,不要动手,他,他……”

    风沙好像才看见她,露出惊喜之色,打断道:“这不是岳小姐吗!真巧啊!”

    那华服青年微怔,问岳湘道:“你认识他?”

    岳湘脑袋有些乱,神色明显慌张。

    她尚未来得及张嘴,风沙抢话道:“是我呀!陈风陈破浪,你不记得了?”

    岳湘总算回神,勉强挤出个笑脸,顺着话说道:“原来是陈兄,好久不见。”

    同时转头道:“快把武器都收起来。”

    正在这时,小竹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她见一众人等按刀握剑,不约而同地瞪着她,立时吓得僵住。

    大家收刀剑收到半途,又纷纷拔了出来。

    风沙笑道:“大家莫紧张,这是我朋友。”

    转向小竹道:“快帮帮忙,这畜生我快拉不住了。”

    小竹十分紧张,缓缓挪步,面对明晃晃的刀剑,明显胆怯。

    岳湘一个箭步过来,接下缰绳,扶风沙下来,忍不住道:“这是怎么了?”

    她知道风沙弄了个金蝉脱壳,离开了王朝场,且往岳州去。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撞上她。

    转念一想,绝非巧合。

    因为她特意包下了整间客栈。

    做梦也想不到风沙居然会骑着头驴子硬闯进来,还一身伤。

    众人见岳湘果然认识来人,纷纷收起兵器。

    风沙苦笑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太丢人,咱别提了。”

    他摆明打马虎眼,岳湘当然不敢追根揭底,把他搀扶下驴子,引到方桌旁坐下。

    又招呼伙计把驴子拽出去。

    风沙则招手把小竹叫过来,让小竹坐他身边。

    华服青年跟着入座,笑道:“鄙人蒲琮,岳州防御巡官,兼殿中侍御史,正八品上。家父岳州刺史,兼岳州防御使,敢问这位陈兄与我家湘儿如何称呼?”

    风沙不禁失笑。

    这小子把自己的官职品级和父亲全都摆出来,很明显是在仗势压人。

    有点孔雀开屏的意味。

    岳湘脸色微变,不悦道:“谁是你家的。”

    风沙疑惑道:“岳州不是设了团练使么?”

    蒲琮笑道:“中平朝廷有感于最近形势紧张,岳州已处于非常之态势,所以设防御使,常备整军,以随时应战。当然,还是由刺史兼任。”

    团练使主要负责组建与训练团练兵,其实就是民兵。

    免除赋役,定期训练,平常该种地种地,该干嘛干嘛。

    防御使通常身兼军职,负责组建和训练专职士兵,拥有真正的常备正规军。

    风沙恍然道:“原来令尊就是新上任的岳州刺史,失敬失敬。”

    心道你这个防御巡官出现在这里,莫不是负责这里的驻军吧?

    这位新任的岳州刺史不简单,甫一上任就把自己的亲儿子派来负责要津。

    是个知兵之人。

    等等,岳州刺史的儿子怎么会跟岳阳帮的大小姐岳湘在这里见面?

    有古怪~

    ……

    ------题外话------

    感谢书友“珊缘丶”月票两张~

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当面红杏出墙

    自打蒲琮自报身份,小竹的状态很不正常。

    小小的身子崩得非常紧,还在微微的颤抖。

    似乎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克制着什么冲动。

    风沙挨着她坐,感受十分鲜明。

    不光因为小竹气息急促发粗,更因为小竹双手抓着他的胳臂。

    力气之大,令人发指。

    幸好这丫头没留指甲,否则非见血不可。

    最关键,抓着他右臂。

    他右肩受了伤,右臂难以动弹,只能硬抗生受。

    亏得还能面不改色。

    蒲琮见小竹如此模样,笑道:“这位小姐好像有些怕生,倒是与陈兄亲近的很。莫非是陈兄的红颜知己?对了,还不知道陈兄是何身份,在哪高就呢!”

    风沙笑道:“江湖草莽,四海为家,哪里谈得上高就,吃饭而已。”

    不止蒲琮露出不屑神色,同桌诸人无不流露轻视之态,甚至有两人发出轻笑。

    岳湘回眸瞪眼发凶,两人这才收敛。

    风沙面不改色道:“蒲御史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成为州使僚佐,不简单呐!”

    殿中侍御史只是虚职,意味品轶。

    防御巡官却是实打实的防御使高级幕僚。

    防御使之下,副使、判官、推官、巡官。

    虽然巡官位列最末,确实处于核心。

    以刺史为首的州官,另有体系。

    当然,防御使僚佐权力更大,地位更高。

    蒲琮微微一笑,心道算你小子会说人话。

    随口谦虚几句,不再搭理风沙,自顾自找岳湘喝酒。

    没说两句,岳湘便开始坐立不安,根本不敢接话,频频偷瞄风沙。

    这次与蒲琮会面,是商谈岳阳帮与浦刺史联手事宜。

    岳阳帮早就加入三河帮,成为三河帮岳州分堂。

    不能抛开三河帮,擅自与其他人物或势力缔结盟约。

    所以,她这种行为等同于红杏出墙。

    当着风沙的面,就是当面红杏出墙。

    岳湘都快急哭了,很想重重一拳捣过去,让这蠢货闭嘴。

    然而,风沙一个眼神投过来,别说动手,她都不敢吭声。

    蒲琮完全没有把陈风放在眼里。

    否则绝对不会当着陈风的面与岳湘商谈这么重要的事情。

    蒲琮见岳湘全然不像刚才那样活泼热情,反而冷颜寡语,爱答不理。

    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心中愈发不悦,转念笑道:“我知道了,是不是还在怪我没有抓住潘兰容?”

    风沙一听,知道自己的胳臂又要遭殃了。

    小竹那双小手,果然又开始往死里抓掐。

    岳湘脸色微变,冷冷道:“你抓不抓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蒲琮稍微挨近些,赔笑道:“我跟她的婚约早就作废,现在一心只想娶你。”

    风沙十分讶异,没想到蒲琮居然跟潘兰容曾经定有婚约。

    这说明现在的蒲刺史应该不是从外地调任,是本地升任。

    等等,潘兰容不就是小竹吗!

    风沙忽然反应过来,暗叫糟糕。

    果然右臂传来扭痛,痛到好似骨肉分离。

    岳湘脸蛋发红,恼道:“谁说要嫁给你!”

    如果伏少知道她背着赵反真跟其他男人有这层关系,说不定会活扒了她的皮。

    “蒲岳联姻,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蒲琮道:“等到你我成婚,城陵矶将是贵帮囊中之物,一家独大也未尝不可。”

    风沙双眸一定,幽芒闪烁,心道小小竖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竟敢大言不惭。

    城陵矶位于岳州城北,处于长江与洞庭湖交汇处,真正意义上的洞庭湖湖口。

    不仅是洞庭的命脉,还是东鸟的命脉,更承载着巨大的商贸利益。

    因为贯通中原东西南北的三条水陆运线皆由此过。

    沿长江上达巴蜀,下抵吴越,直至出海。

    这是东西线,还有南北线。

    洛阳、南阳、襄阳、江陵为西洛江线,洛阳、申州、江城为东洛江线。

    两线分别至江陵和江城之后,由长江至岳州的城陵矶,再入洞庭南下。

    之后又分为两线,一经桂州至安南,一经衡州至大越,经由大越出海。

    如此运线交集之中心,商贸汇聚之要地,所承载的利益多到不可计数。

    谁敢独吞,一定会被撕成碎片!

    对风沙而言,被人扼住城陵矶,等于被人扼住洞庭湖湖口。

    君山和君山舰队都会成为瓮中之鳖,将任人宰割。

    他当然无法容忍。

    岳湘见听蒲琮口无遮拦,心中大恐,连腿肚子都开始抽筋。

    跟伏剑这么久,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娇蛮无知的岳家大小姐,眼界非常开阔。

    很清楚城陵矶乃是多方势力的逆鳞。

    大如北周、东鸟和南唐三大国,小如辰流、中平和吴越等小国,乃至各州军使、各地帮会、各家商行等,概莫能外。

    自然也包括三河帮。

    想在城陵矶一家独大,那就是在掀各方的逆鳞,还敢当着风少的面掀!

    幸亏她现在坐着,如果站着,已经吓跪了。

    再让这蠢货继续犯蠢,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岳湘一念转过,豁然起身,拂袖道:“见也见了,酒也喝了,我们走。”

    同有七人哗哗起身。

    风沙当然站不起来。

    岳湘余光看见,赶紧挤出个笑脸,躬身搀扶。

    风沙则伸手拉住了小竹。

    小竹非常乖巧,一扯就动,一拽就走,毫不费力。

    似乎浑浑噩噩的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好像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有点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

    风沙打量几眼,若有所思。

    看来这丫头对自己曾经的未婚夫付出了真情。

    否则不会伤得这么重,人何止木,都快傻了。

    一行人鱼贯出了客栈,后方传来了数下摔碗声。

    岳湘甩手离开,蒲琮显然又羞又恼,万分恼火,摔碗发泄。

    风沙冲岳湘笑道:“劳烦岳小姐给我找辆马车,咱们还是各走各路好了。”

    这趟收获颇丰,丰厚到岳湘可能会铤而走险,杀他灭口。

    事若至此,他将被迫干掉岳湘。

    不是不能,现在不行。

    那就别给人家铤而走险的机会。

    保持距离是个好办法。

    就算派来一群杀手,他也可以故作不知。

    总比抓个现行强。

    岳湘脸色苍白,向旁吩咐道:“还不快去找辆马车。”

    风少轻飘飘一句分开走,警告意味浓厚。

    她有心想解释,又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

    如果非要跟着一同上路,岂不是坐实了她意图不轨?

    等候马车的时候,风沙笑盈盈道:“蒲御史年轻英俊,身居高位,确是良配。”

    岳湘心下慌张,撒娇道:“湘儿跟他真没什么,是他一厢情愿非要缠着人家。”

    风沙笑而不语。

    岳湘头皮发麻。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

    大小姐好像对这个陈风颇有情意。

    怎么看怎样像男女吃醋,情人吵架。

    不过,谁也不敢说破,更不敢多问。

    随行这些人都是岳家在王朝场的人手。

    为首的乃是岳湘的堂弟,姓段叫舍离。

    风沙和小竹呆过的怡清园就是他家的园子。

    其余六人皆是段舍离的手下。

    包括段舍离在内,大家谁都没见过风沙,所以才会有此误会。

    待到马车驶来,小竹终于平静下来,默默地搀扶着风沙登车。

    见风沙终于进了车厢,岳湘才稍稍松了口气。

    岂知风沙突然探出脑袋,笑道:“下次若有幸相见,还想岳小姐跟聊聊那个囊中之物,一家独大什么的。希望岳小姐看在咱俩以往的交情上,赏陈某人一口饭吃。”

    不待岳湘反应,把头缩了回去,让车夫赶车。

    车夫扬鞭,马车迅速驶离。

    岳湘脸无血色,俏目发直。

    身子僵了少许,忽又软了下来,整个人晃荡几下,摇摇欲坠。

    身侧几人发出惊呼,七手八脚地把她扶住。

    段舍离忍不住道:“湘姐,他谁啊!阴阳怪气的,好生嚣张!”

    有人附和道:“就是,大小姐对他如此容忍,居然变本加厉,还不依不饶了。”

    岳湘有气无力地训斥道:“都闭嘴,我们走。”

    此时客栈内,有随从向蒲琮附耳道:“他与岳小姐分开,乘马车先走了。”

    蒲琮颌首道:“今天的事必须秘而不宣,他身边那个戴斗笠的少女留下。”

    他早就把陈风当成了死人,所以刚才毫不避讳。

    另外,他觉得陈风身边那个斗笠少女瞧着眼熟。

    除了身形差点,仪态像极了他上一任未婚妻潘兰容。

    当着这一任未婚妻岳湘的面,他不好试探,只能等人离开再打主意。

    随从应声抱拳退下。

    姿态标准,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明显军旅出身,像是军中将领。

    蒲琮又招来个随从,问道:“潘家嫡庶女眷还剩几人?目前在哪里?”

    “嫡次女兰容依然不知所踪。”

    随从回道:“潘三夫人、六夫人和嫡长女梅容留在府内,庶女梅华、兰华及生母在暖香阁,潘家其他几房女眷多在朗州,有些被买走,不乏多次换手,具体待查。”

    蒲琮嗯道:“朗州的我不管,暖香阁的给我盯住了,留意生人接近。”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如果陈风和那个疑似潘兰容的少女逃过追杀。守株待兔,或许有用。

    随从应声抱拳退下。

    这人的气度做派相比前一个随从差远了。

    从头到尾连腰都挺不直,脸上一直带着谦卑谄媚的微笑。

    像是个伴当之类的亲随。

    蒲琮又招来个随从,吩咐道:“给父亲传信,说事情有变,光喂肉恐怕不行,该打棒子还是得打,且得重重地打,狗不打不听话,非要打疼了,才认得主人是谁。”

    随从应声抱拳退走。

    转眼间人就不见了。

    分明是个轻功超群的高手。

    ……

第一千五百零六章 不要惹女人

    马车稳当,车厢宽敞,软塌铺垫,覆以凉席,垂帘轻且密,通风又明亮。

    卧之柔软凉爽,丝毫不感颠簸。

    总之,是辆好马车,豪华舒适。

    小小市集,也不知岳湘的人怎么弄来的。

    风沙估计八成是以重金抢来的。

    他难受了好几天,一直强撑着。

    现在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了。

    趴在软席上使劲舒展开身体,一趴不起。

    小竹抱着双膝坐在车厢角落,深埋小脸,低低抽泣。

    不知哭了多久,天快黑了。

    车夫放缓车速,扭回脸隔着车帘道:“晚上行车太危险,公子小姐是扎营住下,还是赶去城外驿馆?”

    风沙使劲眨巴几下惺忪的眼睛,努力抬头道:“把车停到道边就行了,你自扎营,不必管我们俩。”

    车夫应了一声,把车停到路边,卡住车轮,解马喂草。

    又从车后暗箱取出营帐铺盖还有干粮食水,在附近扎了个小帐篷,吃饭睡觉。

    类似的扎营零零星星有几个,多是算错路程,错过了宿头,不得不宿于野外。

    虽然彼此相距较远,如今天色昏黑,点了篝火还是很显眼的。

    这时,道上走来了三名劲装青年,看装扮就是知道江湖人士。

    领头的青年向车夫打过了招呼,又匀了些肉干和酒水,双方便称兄道弟起来。

    这里临近岳州,没有山贼土匪作乱,是以车夫问过风沙之后,同意一起扎营。

    于是又从车后暗箱取出两个稍大的帐篷,借与三人扎营。

    来人正是江离离和两名手下。本来一行六人,另外三人各有事务,已经分行。

    过不多时,又行来一长串车队,浩浩荡荡十多辆马车,车厢豪华,无不精致。

    每辆都不逊色于风沙这辆马车,奇在车夫全是女子,皆白纱覆面,身着白裙。

    着装整齐,飘飘如仙,尤其人人佩剑,看着像是同一门派的女弟子集体出行。

    一行车马直接错过,到前方寻了个临湖的空地,把马车围成一圈,而后扎营。

    因为车马围得严实,瞧不清里面,只见火光和人影,所以看着有些神神秘秘。

    车夫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觉得十分蹊跷。

    如今就在岳州城边上,哪会有这么多错过宿头的行旅,还这么巧扎堆在一起?

    幸好那边都是女子,且年龄不一,尽管人人佩剑,看着并不危险。

    否则车夫一定建议风沙离开,哪怕赶夜路也不要留在这是非之地。

    不过,他还是跑来提醒风沙,千万不要靠近那些白衣女子的营地。

    尽管不是江湖人,路走多了,多多少少知道点江湖事。

    行走江湖千万不要招惹三种人:落单的女人,扎堆的女人和怪异的女人。

    反正不要惹女人就是了。

    正因为女人比男人柔弱,所以能安然无事的都不简单。

    湖畔有个小树林,树林里埋伏了数十军士,未着军装,全是常服。

    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那群白衣女子的营地,一对对眼睛都冒着绿光。

    这么多女人,还一个个白衣飘飘的,大多妙龄,不乏熟透的美妇。

    何止令人眼馋。

    然而,两名统兵官发生了争执,所以一直按兵不动。

    副兵马使觉得己方虽然人数只比对方多一点,但是带了弓箭,对方又尽是女子,就算都会武功,他们先远远射箭再以军阵强压上去,全歼或许不易,击破绝对不难。

    捞点女俘虏充实营妓多好。

    什将并不赞同,虽然副兵马使是他的顶头上司,如今带来的这些军士却归他直属,死一个他都心疼。营中又不是没兵,再调一些,以多打少多好,干嘛非要硬拼?

    最关键,上面的命令并非对付这群女人,是对付那边马车上一个受伤的小白脸。

    若非这群女人的营地恰好卡住了要津,使他们难以发动袭击,本来无需理会的。

    副兵马使虽然职位高,兵确是什将的兵,人家硬是不同意,他也不想强行下令。

    毕竟这是帮人干私活,不出问题还则罢了,一旦出了问题,谁来下令谁来背锅。

    早知道,让什将多带点人好了。

    两人争执不下,始终按兵不动。

    岂知人不去找鬼,鬼偏来找人。

    树林之中,伏兵周围,树梢之上,悄无声息地多了片片白影,好似朵朵梨花。

    突然之间,夜风压林,梨花纷飞,飘花过处,遍地花肥。

    与此同时,趴在车厢内睡觉的风沙翻了个身,难得环境舒适,自然睡得香甜。

    就是感觉怀里空荡荡的好不习惯,胡乱摸索几下,忽然抓住点什么,下意识扯到了自己怀里,连拖带掰,当场做了个香温玉软的抱枕。

    舒舒服服地拿脸蹭了几下,甜甜美美地睡了过去。

    深夜时分。

    蒲琮双拥两美,好不容易才疲累入睡,却被急促的咚咚声吵得不得安眠。

    他早就下令,天塌了也不要来吵他,自然恼火极了。

    这个又破又烂的小地方找两个他能看上眼的美女容易吗?居然搅他好梦?

    幸亏没有搅他好事,否则他一定要人知道为什么人送他外号岳州蒲太岁。

    软绵绵的胳臂推起靠外的小美女,让她起身应门。

    少女羞答答地披上衣服,前去开门。

    门刚打开条缝,一个壮汉闯了进来。

    小美女痛呼一声,被当场撞翻在地。

    壮汉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径直扑往床榻便,向蒲琮急声道:“黄副兵马使是否奉你的命令,来白石营调兵?”

    蒲琮一咕溜坐了起来,不悦道:“是,难道不行吗?父使让我负责监督白石营,难道我还调不了你几个兵?”

    壮汉红着眼、咬着牙道:“若有军务当然调得,若为私事,那就调不得。”

    蒲琮冷笑起来:“本公子,本御史,本防御巡官就是调了,你待要怎样?”

    壮汉怒道:“他们死了,都死了!连同黄重在内共三十六人,无一活口。”

    黄重便是黄副兵马使。

    蒲琮愣了愣,追问道:“说清楚,怎么回事!”

    壮汉黑着脸沉声道:“他们出营久未回返,我派斥候打探联络,结果就在营门外小坡下,三十六个人赤条条码得整齐,每个人的脖子都被扭断了,此外无一外伤。”

    蒲琮喝多了酒,睡到现在本还有些酒意未消,这下全都化作冷汗浸透了背脊。

    宛如被冰水当头瓢泼,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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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零七章 天光蒙蒙的亮,马车轻轻地晃

    壮汉越说越怒,咬牙切齿道:“居然连反抗的痕迹都没有!你到底派他们去干什么了?捉鬼还是擒妖?死了一个副兵马使,一个什将,你让我怎么跟蒲军使交代?”

    蒲琮定了定神,很快冷静下来:“你全都推给我好了,怎么交代那是我的事。”

    壮汉冷笑道:“三十六条人命,在蒲军使那里只是数字,在我这里何止麻烦。”

    蒲琮沉默少许,忽而展颜笑道:“怎么就三十六条人命了?明明只两条人命。”

    壮汉挑起眉头,森然道:“蒲巡官这是何意?”

    “最近不是闹解脱道么!”

    蒲琮正色道:“解脱妖道对白石营意图不轨,黄副兵马使勤于巡务,通过蛛丝马迹发现奸谋,奈何不敌妖法,连同一名什将一起惨遭杀害。有功之人,定要厚恤。”

    壮汉听出他话外之意,眼光闪烁几下,点头道:“如此妖法,确是妖道无疑。”

    无声无息杀死三十多名训练有素的军士,不是妖法是什么?

    蒲琮见他赞同,笑道:“至于那三十多名军士,一群贱民耳,死在哪里不是死,什么时候死不是死?如果能为白石营做点贡献,是他们的福气,也算死得其所。”

    壮汉想了想,抱拳笑道:“那就有劳蒲巡官,蒲御史,对白石营高抬贵手。”

    蒲琮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吃空饷。

    三十四人的俸禄确实没多少,三十四套兵器甲盾、驮马给养,绝对不算少。

    只要黄副兵马使和那名什将的亲眷不吵不闹,其实这事很容易就能抹过去。

    届时,细水长流,可以一直吃下去。

    蒲琮含笑拱手:“好说好说。”

    他就是负责监督白石营的巡官御史,他若帮忙遮掩,这事等于没有发生过。

    两人相视一笑,齐展欢颜。

    蒲琮敛容,沉吟道:“既然闹了解脱道,还死了两名军官,这事不能没个交代。传令各城门哨岗驿馆,严查那对狗男女,尤其那个男的,他受了重伤,很好辨认。”

    壮汉无所谓地耸肩道:“某家只管白石营,其他地方鞭长莫及,只能有劳蒲巡官多多费心,定要将那杀害本营军官的妖道绳之以法,告辞了。”

    蒲琮起身将他送出门外,扭回头看了看房内那两名美人。

    一人躲在塌上,一人蜷在地上,皆瑟瑟发抖。

    素颜清丽,满是惧色;四目皆美,透着哀求。

    蒲琮招来两名随从,淡淡道:“赏给你们了,天亮之前,怎么都行,天亮之后……”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头也不回地走了。

    ……

    天光蒙蒙的亮,马车轻轻地晃。

    江离离早就看见了。

    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故意弄些杂七杂八的琐事,把车夫拖住。

    奈何车厢里不时还会透出几下怪调怪声,轻哼低喘,明显来自主人。

    江离离只好给两个手下暗使眼色,让他们设法把车夫带得更远一些。

    车厢内,风沙正在心里破口骂娘。

    他睡得正香呢!是硬生生疼醒的。

    也不知道小竹一大清早的发了什么疯,他还没睡醒呢!就开始换药。

    肩头还好说,只是打了绷带,双腿可是上了夹板的。

    拆装夹板本来就很疼,小竹这次还特别用力,不像捆人,倒像捆猪。

    疼得他直打摆子,再怎么强忍压抑,那也难免哼哼几下,痛喘几声。

    好不容易等小竹折腾完,风沙浑身上下大汗淋漓,整个人几近虚脱。

    只剩大口喘气的力气了。

    小竹全程绷着小脸,一言不发。弄完就出去了,过了好半天才回来。

    进来后就揪住风沙往外拖,左手挤着个皮水囊,冲着风沙的脸就倒。

    倒水还不算完,不知从哪扯了块布,边倒边抹脸。

    陡然间,风沙还以为小竹对他用水刑呢!不免手舞足蹈,呜呜有声。

    连呛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原来小竹给他洗脸呢!

    这下子老实了,龇牙咧嘴道:“轻点轻点,脸皮都快要被你揉掉了。”

    脸皮?小竹气不打一处来,心道:“你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有脸皮?”

    昨晚可是把她紧紧抱了整夜,害得她整晚都没睡着,尽胡思乱想了。

    现在居然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本就泛红的眼眶霎时更红,泫然欲泣。

    “你这是怎么了?”

    风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他抱抱枕睡觉纯粹是习惯使然,根本是无意识的举动。

    完全不理解小竹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模样。

    小竹大窘,心道你居然还敢跟我提昨晚!

    风沙见她脸红,以为猜中了,笑道:“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咳,是,车厢比你那地窖是狭窄了点,等到岳州就好了,我保证让你住上大房子,想住几间住几间。”

    小竹突然平静下来,使劲盯着他看了几眼,别开脸道:“谁要住你的大房子。”

    “要住的要住的。你不仅救了我,还辛辛苦苦照顾我这些天。”

    风沙正色道:“我风沙非是忘恩负义之辈,一定会好好报答。”

    小竹脸蛋一红,娇哼道:“谁稀罕。还有,你不是叫陈风吗?”

    尽管照顾了风沙好几天,她一直不知道风沙叫什么。

    风沙没说过,她也没问过。

    直到昨天,风沙自称陈风陈破浪,她便牢牢记住了。

    风沙微笑道:“那是化名,哄外人的,我就叫风沙。”

    小竹心里一甜,兀自嘴硬道:“我怎么不是外人,我跟你很熟吗?”

    风沙不禁一呆,这番话的重点不应该是他叫什么吗?

    小竹的关注点怎么总是出乎他的预料?

    正愣呢!车夫一路小跑过来,急忙忙招呼两人上路。

    他拿的车费是把两人送进岳州,越早到他越早收工。

    要不是刚刚被缠住了,他早就该跑过来催促启程了。

    马车行出数里。

    车夫放缓车速,扭回头道:“看两位是从外地而来,不知是否带了身份文牒。中平的东鸟的都行。如果没有,要先去馆驿办理,否则进不去城的。小人可以帮办。”

    小竹不吭声,转目看着风沙。

    莫说她没有身份文牒,有也不敢用。

    风沙明显出身不凡,之前说过来岳州会朋友。

    既然有关系,这么点小事应该不算个事吧?

    风沙不动声色道:“我那朋友付得车费是让你把我们送进岳州,而非城门口吧?贵车行要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趁早关张了事。”

    这是一辆豪华马车,价格昂贵,有昂贵的好处。

    这车夫或许是见他有伤好欺负,或许是以为他不清楚门道。

    想捞一笔外快。

    并非出不起这笔钱,只是这口子一开,他会被人视为肥羊。

    非但没法花钱消灾,反而会招惹一堆麻烦。

    “两位不是半途租赁的么。”

    车夫干笑道:“城自然进得去。不过,走门子总要事先有个了解。”

    他还是不甘心。

    风沙淡淡道:“帮我租车的朋友,岳阳帮的。你还想了解点什么?”

    车夫脸色一变,猛地勒紧了缰绳。

    马车剧晃几下,迅速停下。

    车夫跳了下来,冲着车厢跪下连磕了好几个头,挺身给了自己一耳光,反手又是一耳光,然后颤声道:“小人有眼无珠,大爷莫怪。进城,保证进城,一路畅通。”

    风沙让他起身,继续赶车,心里直犯嘀咕。

    见微知著,看来岳阳帮在民间的名声不太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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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老婆的嫁妆

    终于又回到了岳州,小竹轻轻掀着车帘,默默注视着繁华的街道。

    看着很熟悉,感觉很陌生,心中百味杂陈,原来这就是物是人非。

    车轮轱辘,略微颠簸,突如其来的一下耸动,小竹从追忆中回神。

    这铺面,这街道,这方向,怎么越看越眼熟?

    小竹把头探出车窗望向前方,忽一愣神,赶紧缩回脑袋,紧张兮兮地抓住风沙的胳臂,结巴道:“车,车夫,车夫换人了……”

    车行通常设在城门附近的驿馆旁边。

    因为过城门要搜检,所以城内是城内的车,出城是出城的车。

    进出城必须先去驿馆勘合文牒,再通过车行租乘。

    不过,通常是车行代为办理勘合。

    现在未去车行,反而换了车夫,岂不怪哉?

    风沙似乎正在闭目养神,闻言并未睁眼,似乎毫不吃惊,轻嗯道:“知道了。”

    江离离专职职掌与张星火和夏冬的联络,现在已经跟张星火联络上,入城之后的一切交给张星火安排就是了。不然他派张星火过来干嘛?

    小竹愣了愣,忍不住问道:“你不吃惊吗?”

    风沙没奈何睁眼道:“这有什么好吃惊的。”

    从进城门那一刻起,他一定处于张星火照看之下。

    换人没换车的举动,摆明是想避过岳州各方耳目。

    说明张星火认为他目前还不适合在岳州公开亮相。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既然把张星火派来铺路打前站,自然要给予信任。

    “不是,那个……”小竹有些晕乎:“什么时候换得人,我怎么不知道?”

    风沙随口回道:“都说了,我在岳州有朋友啊!”

    小竹更晕了:“我怎么没看见你和你朋友见面?”

    “些许琐事,还用得着见面么?”

    风沙笑道:“衣食住行都不必操心,人家会安排好的,你安心坐着就是。”

    小竹打量他几眼,觉得他好生神秘。

    似乎并不单纯是个单纯的富家子弟。

    略显紧张地小声问道:“你朋友叫什么,干什么,谁家的,有无官职啊?”

    身为岳州刺史的女儿,岳州但凡有点身份的人物她大多认识,起码知道。

    不过,自从她父亲死后,个个落井下石,无人雪中送炭。

    她难免担心重蹈覆辙。

    毕竟仅是朋友而已,人家未必会给风沙面子,风沙未必护得住她。

    风沙道:“并非权贵,更非岳州人士,就是江湖朋友,张星火你知道吗?”

    小竹微怔,失声道:“是他!”

    风沙看她一眼:“你认识他?”

    “对呀!”

    小竹的神态轻松下来,透着喜悦:“那时他和李含章都是王魁身边的红人,我爹一开始很不喜欢他俩,后来又不知为何突然打得火热,我还在中间当过信使呢!”

    王军使是武平军军使王魁。王魁发兵江城前,屯兵岳州,百般刁难潘叔三。

    潘叔三大为恐惧,唯恐王魁秋后算账,因此先发制人。

    趁王魁率兵攻打江城之际,发兵偷袭王魁的老巢武陵。

    王魁轻军回救,于武陵城外,战败被杀。

    风沙哦了一声,没想到小竹跟李含章和张星火还有这层渊源。

    小竹展笑颜道:“张星火来岳州了?李含章呢?还有夏姐姐,你都认识吗?”

    风沙心道好嘛!你人面还真广啊!嘴上道:“夏姑娘在,李含章应该快了。”

    “你早说嘛!”

    小竹喜形于色,伸手推他一把:“原来你是他们的朋友啊!当初我爹……”

    神情忽转黯然,声音也低了下来:“在朗州遇难。消息传回来,蒲家就翻了脸,我侥幸逃出来,听说李含章他们去了江城,便想过去找他们,结果流落王朝场。”

    蒲家家主当时是岳州团练副使,她父亲一死,蒲家接掌兵权,也就接管了府衙。

    她没法逃去城陵矶,无奈逃去王朝场。

    当时觉得蒲家对王朝场鞭长莫及,岂知岳家同样翻脸不认人,王朝场走不得了。

    只能就地躲藏,行乞过活。

    风沙看她可怜兮兮的,轻声安慰了几句。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车夫跳下来,贴近车厢道:“到了。”

    车夫正是江离离。

    因为尚不能确定主人和车上小姐的关系,所以她非常谨慎。

    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小竹伸手抹了抹眼泪,一面掀车帘,一面问道:“到哪了?”

    忽然闭嘴,神情大变,脸色瞬间苍白。

    马车并未停在街上,直接进了院子里。

    这座院子她太熟悉不过了,一草一木,一眼认出。

    风沙见她如此模样,自然不解,问道:“怎么了?”

    小竹忽然扑他怀里,大哭道:“这是我家。”

    风沙好生意外,定神柔声道:“现在也是。”

    小竹这下子哭得更加厉害了。

    江离离赶紧挂起眼睛当瞎子。

    过了好一会儿,小竹才缓了过来。

    双手往自己小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红着脸搀扶风沙下车。

    同时左顾右盼道:“张星火人呢?”

    脑袋转来转去,就是不敢跟风沙对上视线。

    风沙则看江离离。

    江离离行礼回道:“他目下应该在城陵矶……”

    看了小竹一眼,面现犹豫之色,后面的话涉及机密。

    风沙微微抬手,示意江离离不要再说了,吩咐道:“安排小竹小姐住下,她想住哪就住哪,只要不离开这里,想干什么干什么。”

    小竹立时反对道:“不行,你凭什么关我?”

    既然回来了,她自然想要寻找亲人的下落。

    当然不情愿被关住。

    “怎么会是关你呢!你的通缉又没撤,出去出事怎么办?”

    风沙忙道:“你先安心呆上几天,通缉的事我来想办法。”

    新任的岳州刺史野心超过了体重;岳阳帮确实有些摇摆。

    他自然要杀鸡儆猴,有助于他理顺岳州的势力,在这里站稳脚跟。

    顺便帮小竹报了仇,也就顺手报了恩。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你有什么办法?别以为认识张星火和李含章就能在岳州横着走。”

    小竹根本不信:“虽然他俩是武平军的行军参谋,在岳州确实很有头脸,可惜时过境迁,大家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或许会给他们点面子,但也仅此而已。”

    参谋同巡官一样,属于军使高级幕僚。

    不过,并非常设之职。

    地位高低全仰赖于军使的信任。

    高可仅次副使,低则比肩巡官。

    如果掌军中谋划机密之职能,那么地位就特别高。

    李含章就是特别高那种,张星火就是特别低那种。

    风沙耐心听她说完,柔声道:“你先乖乖听我话,老老实实在这里住下好不好?若是实在不成,我保证不拦你。”

    小竹咬着下唇,使劲摇头。

    她非常渴望知道亲人的下落,更想快点见面。

    可是,女眷发卖为奴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当然难以启齿,尤其不想让风沙知道。

    江离离一名手下忽然快行进院,向风沙附耳。

    风沙点点头,冲江离离道:“我还有点事,你带小竹小姐下去。”

    声音很轻,语气不容置疑。

    江离离行礼称是,转向小竹,比手道:“小竹小姐,请随我来。”

    小竹略一犹豫,乖乖跟江离离走了。

    待两人离开,风沙道:“让人进来。”

    江离离的手下领命而去。

    很快行来一群白衣女子。

    大约六十多人,排成了三列,领头两女不止白衣,更是白发红颜,佩着白剑。

    其中一女正是白日初,另一女不问可知,当是寻真台另一名黄巾力士明月舒。

    之前,白日初带着三十多人护卫顺风号,明月舒则带着三十多人留在岳州。

    如今,这两批寻真台仕女汇合了。

    明月舒三礼九叩,行拜神之礼,礼毕后与白日初一齐下拜。

    “青娥神女座下剑婢白日初,参拜先楚真君。”

    “青娥神女座下剑婢明月舒,参拜先楚真君。”

    然后,又轮到仕女分批三礼九叩,行拜神之礼。

    礼毕后又一齐下拜,各报姓名,拜见先楚真君。

    将近七十人,足足分成了四批行礼。

    地位越高,人数越少,越排在前头。

    地位越低,人数越多,越排在后头。

    尽管非常繁琐,风沙也只能干等着。

    没法子,这些是寻真台的仕女,自然要依从寻真台的规矩,更要遵守道门之礼。

    此乃与他第一次正式见面,属于正式确立关系之拜礼,无论如何是避免不了的。

    其实已经简化很多了,否则少不了沐浴斋戒好几天,再来搭台子铺场面什么的。

    终于一切礼毕。

    风沙道:“你们当中与新任岳州刺史沾亲带故,可以搭上关系的,上前一步。”

    每个大家族都拥有一堆子女。

    一房二房三房,甚至十多房。

    每房自然也拥有一大堆子女。

    无论男娶女嫁,成婚便叫联姻。

    寻真台仕女多半出身衡潭世家。

    织网之广密,绝对超出常人想象。

    风沙话音刚落,至少二十人出列。

    “亲戚也好,闺蜜也罢,友人也行。我需要你们掌握蒲家每个人的情况。”

    风沙缓缓道:“包括行事,包括行踪;无论嫡庶,无论老幼,无论男女。如果有一天,我说如果,我需要将其全族一网打尽。我希望我一声令下,无有遗漏。”

    诸女一起行礼,齐声应是。

    风沙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娶个好老婆就是好,嫁妆何止丰厚。

    虽然动永宁的嫁妆好像有些不地道,可是这是儒家的观念觉得不地道。

    身为墨修,他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

    ------题外话------

    感谢书友“她很无赖我很无奈啊”的两张月票~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鹬蚌和渔翁

    城陵矶,城陵矶,长江与洞庭湖在此交汇,四方商贾八方云集。

    站在船上看过去,举目皆市集,行人川流不息,一眼望之不尽。

    何子虚立于甲板之上,容色平静,缓缓打量那喧闹繁华的码头,柔声道:“果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程子佩掩唇娇笑道:“就你惯爱掉书袋。”

    她是隐谷太乙书院掌院程飞的女儿,更是“子”字辈的小师妹,备受大家宠爱。

    说起话来自然随便。

    “船只停泊城陵矶,均靠帮派势力。”

    司马正向何子虚介绍道:“为争泊位,打码头之风盛行,有时仅为一船之地动武,甚至不惜搏命。是故繁华之下,污浊遍地,皆因利字当头。”

    何子虚身膺重任,身为隐谷江陵主事,他受命参谋与支援。

    江陵乃是长乐公南宅所在,隐谷连接南北的重要情报枢纽。

    隐谷授命他居中协调各处,全力相助。

    不过,他还从更高层接到了一份密令。

    这份密令,不必告诉何子虚。

    何子虚叹了口气。其实他话里有话,史记货殖列传有谚云: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风沙就是不死的千金之子,如今就在市中。

    他的忧心正在于此。

    可惜无法宣之于口。

    隐谷对风沙的敌视并未因风沙娶青娥仙子而有所消泯,反而愈演愈烈。

    他来岳州用不着司马子正亲自护送,偏偏人家如此上心,恐怕别有目的。

    司马正笑道:“芸芸众生,蝇营狗苟。一生到头也不过飞逐尺寸之腐地,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不乏乐在其中,甚至乐不可支呢!”

    何子虚看他一眼,毫不客气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你就是吃得太饱,穿得太好,站得太高,俯视着芸芸众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司马正脸色微变,勉强笑道:“师兄教训的非常是,师弟我谨受教。”

    何子虚不吭声。

    任谁都听得出这是敷衍。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司马正一语双关道:“正因鹬啄蚌肉果腹,蚌箝其喙保命,两者皆是身不由己。若不超脱,便是鹬蚌。渔翁放之君子,不放谅之。毕竟渔翁也要吃饭的是不是?”

    他心中终究不服、更不爽,实在忍不住出言驳斥。

    何子虚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问道:“看来子正师弟自比渔翁,那么现在谁是鹬,谁又是蚌呢?”

    司马正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干笑掩饰道:“我随口一说而已,师兄不必当真。”

    何子虚暗自叹气。司马子正心高气傲,而且非常沉不住气。这就还想当渔翁?

    别渔翁当到最后被蚌夹断了手,被鹬啄瞎了眼。

    ……

    如今正值航运高峰,通过城陵矶的船只非常多。

    长江上下游入洞庭的船只,洞庭入长江的船只。

    三条水道皆排得密密麻麻,长到一眼望不到头。

    岳州气候又非常炎热,南风郁蒸,十月犹单衣。

    何况现在不过七月下旬。

    虽然立秋,却刚过末伏,尚未处暑。

    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

    干等着排队,真叫人等着心焦燥狂。

    无论船只上,还是码头上,似乎每个人都憋着火气。

    突然之间,火气爆了。

    城陵矶码头上,开始有人成群结队地追逐斗殴。

    这一点火星旋即爆燃,迅速席卷。

    整个码头迅速陷入一片混乱。

    到处都有人在械斗。

    从码头打到街上,又从街上打到巷里。

    少则三五人,多达上百人。

    喊杀声震天响,宛如战场。

    乱成这样,自然没人负责引船入泊位。

    本就拥挤的航道立时堵塞。

    城陵矶鱼龙混杂,帮会纵横,打码头已经成为了风俗。

    小规模的斗殴根本是日常,三不五时来上一次。

    哪怕大规模的械斗,每年也会有那么一到两回。

    每次过后,码头地盘的归属都会发生变动。

    常跑这条水道的人早就习以为常。

    城陵矶市集上的人更是不慌不忙,甚至都没收摊。

    别看市集离码头近在咫尺,码头上打得再厉害,也不会影响市集。

    因为码头都是由帮会掌控,规矩严厉着呢!

    哪怕打疯了也没人敢坏规矩。

    可是,这次似乎与以往不同。

    一直乱到晚上,官府居然一直没有任何反应。

    别说军队,连衙役都没过来。

    市集之中更冒起了几处火光。

    月照之下,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连岳州都看见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民间恐慌,各方高层更是惊诧莫名。

    别看那些个帮会平常威风八面,通常只是各大势力养得狗。

    抢码头归抢码头,冒了火会烧了货,烧货就是砸主人的锅。

    铁定被主人烩成一锅狗肉汤。

    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

    绝先生负手楼阁,静静观望。

    忽有随从近身道:“经查,烧得都是三河帮岳州分堂的仓库,定是人为。货物损失惨重,粗略估计,价值十数万贯,放火之人很精细,没有殃及其他。因由待查。”

    一贯就是一千钱,一万贯就是一千万钱,十万贯就是一亿钱。

    十数万贯就是一亿多。

    最关键,这些并不是岳州分堂的货物,是别人寄存在岳州分堂的仓库里。

    自然是要赔的。

    随从略微一顿,问道:“是否介入?”

    绝先生沉默少许,摇头道:“也算好事。起码顺风号一时半儿进不来了。”

    又转头问道:“有风使君的消息吗?”

    随从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回道:“估计应该回顺风号了,否则不会离开。”

    “估计?应该?”绝先生冷冷道:“老夫估计你应该快死了。”

    随从哆嗦一下,大声道:“职下这就亲自去查,仔细地详查。”

    绝先生叫住他道:“君山舰队那边怎样了?海冬青还扛着吗?”

    “黄彦豹已经对她施加了足够的威胁,可是她还是拒不交令。”

    随从额上冒着冷汗,小声道:“她毕竟是君山舰队的首领,深孚众望,不久前又升为执法,死忠者不在少数,如今躲在雕鹰号上死活不下船,确实拿她没法……”

    黄彦豹乃是前武平军副使,兼水师都知兵马使,又称水师都头。

    不过,他这个都头比李含章那个都头可是大多了,管着整个武平军水师。

    他获得了三河帮多位高层的支持,一直在跟海冬青争君山舰队的指挥权。

    绝先生皱眉打断道:“不是找到了她的家人吗?难道她还能置若罔闻?”

    随从叹气道:“她咬得很死,只答应她能指挥的战舰全都按兵不动,若是再过分逼迫的话,她威胁灭了城陵矶。黄彦豹曾经试探过,这疯女人真的敢干……”

    海冬青和黄彦豹各自掌控的舰队在数量上相差不多,实力上可是天渊之别。

    毕竟黄彦豹手下是正儿八经的水师。

    别说硬拼,游斗都别想打赢。

    可是打城陵矶,这招太毒了。

    城陵矶要是被摧毁,别说绝先生,总执事都得发疯。

    绝先生叹道:“好一招围魏救赵,好一招玉石俱焚。她按兵不动也行。”

    敛容沉吟道:“让黄彦豹带舰队去君山附近守着,以随时迎接顺风号。”

    随从立时松了口气,忙应声领命。

    ……

    城陵矶的大火,惊醒了很多人。

    包括小竹。

    她本来也没有睡,本打算等到天黑,偷偷溜出去的。

    结果这场大火一烧起来,江离离正好跑出来观看,正好将她堵了个正着。

    起码她认为江离离是被这场大火引出来的。

    心里暗叫倒霉,脸上挤出笑容,咬唇道:“没想到你也出来看火,真巧。”

    “确实很巧。”江离离笑了笑,问道:“小竹小姐是不是很喜欢小狗啊?”

    小竹忙道:“喜欢喜欢。”

    江离离笑道:“难怪会站在狗洞这儿,本还以为小姐想从这儿钻出去呢!”

    小竹好生尴尬,不满道:“钻狗洞怎么了,风沙也钻过呢!还不止一次。”

    江离离阴下脸,不吭声。

    小竹凑近些,赔笑道:“好哥哥,你放我出去嘛!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自从随主人上路,江离离为了方便,更为了掩人耳目,一直扮成江湖人。

    是正儿八经的改扮,黏了胡子化了妆那种。

    所以在小竹眼中,是个瞧着挺俊朗的青年。

    就是脸皮糙黄,像饱经风霜。

    也正因这样,增添了几分沉稳气质。

    “风少不许小姐出门是好心。”

    江离离正色道:“无论小姐有什么事都可以交给我去办。”

    “我跟他非亲非故,他凭什么管我?”

    小竹不高兴道:“我就要出去,你要是敢拦我,我,我,我就哭给你看。然后跟风少说,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欺负我,还要非礼我!你看他打不打你板子。”

    江离离哭笑不得,想了想道:“想出去也不是不行,不过晚上不行,明天我多带几个人,陪你一起出去好了。”

    主人并未严令囚禁小竹,她不能用强制手段,只能盯着。

    可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何况小竹居然连狗洞都钻,天知道还会想出什么鬼主意?

    要是一个不留神,让小竹偷溜出去,岂非更危险?

    还不如置于眼皮底下。

    小竹当然很不情愿,转念觉得能出去总比呆在府里强,更容易找到机会溜走。

    于是笑道:“那就说定了。对了,风少是哪里人啊!干什么的,娶妻没有?”

    她对风沙多少是有些幻想的。

    早就地窖里就有了,后来被风沙霸道地抱了一晚上,更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处境,恐怕两人很难有什么未来。

    终究还是忍不住多想。

    江离离犹豫少许,避重就轻地答道:“夫人正在来岳州的途中,不日即到。”

    小竹笑容略僵,心道看他年纪不大,没想到已经成婚了。

    转念又打起精神,继续笑道:“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啊!明天出门,不见不散。”

    幻想破灭,也算是一件事好事,更加坚定了尽早离开的心思。

    免得自己越陷越深,最后无法自拔。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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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369/ 第一时间欣赏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 作者:萧风落木所写的《兴风之花雨》为转载作品,兴风之花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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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介绍:
人人都喜欢美人,风沙喜欢成就美人。路数邪门的幽诡妖女,圣洁无暇的清丽仙子,冷艳娇娆的江湖帮主,名闻天下的绝色舞姬,掌控一国的冷酷女王……性格迥异的美人一一现身于残酷的乱世,成为当世瞩目的焦点,肩负起不同的使命,推动天下从纷乱走向统一。作为操纵和塑造者,风沙始终处于少有人知的幕后,历史并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岁月的灰尘渐渐掩盖至深埋只剩一句:若见花雨,必是兴风。郑重强调:本文很正经*3兴风之花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兴风之花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