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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风落木     兴风之花雨txt下载     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天下第一茶冢

    张星火连夜从城陵矶赶回来,一来就跟风沙面对面介绍当下的形势。

    城陵矶的大火显然是针对三河帮的岳州分堂。

    到底是针对三河帮,还是针对岳州分堂,尚待调查。

    虽然损失很大,其实影响并不算大。

    因为目标实在太明确了,肯定不是针对城陵矶。

    是以一语带过,开始介绍更重要的情况。

    海冬青身为君山舰队的首领因亲情牵绊,不得不步步退让。

    导致君山舰队四分五裂,近乎名存实亡。

    原武平军水师都头黄彦豹与之鼎足而立,立旗为洞庭武平舰队。

    黄彦豹看似获得三河帮高层的支持,实际上是东鸟四灵在支持。

    君山舰队之中还有约莫三分之一两边不靠,一直试图保持中立。

    黄彦豹担心被海冬青拉拢收服,干脆全派出洞庭,来了个一了百了。

    外有强敌,内有掣肘,还被人拿住了痛脚威胁,海冬青根本扛不住。

    好在莲花渡私盐案陡起,海冬青趁机清洗了倾向四灵的舰队中高层。

    总算掌握了一支死忠于自己的舰队。

    因为打海鹰旗的关系,被广泛称为君山海鹰舰队,用以区隔洞庭武平舰队。

    不管叫什么名字,两支舰队毕竟同属于三河帮君山舰队。

    海冬青乃是君山舰队的首领,且是三河帮帮主亲自委任。

    黄彦豹不可能明着反对海冬青,更不可能公开发动袭击,只能慢慢地挤压。

    比如以绝对的战力优势,强行限制海鹰舰队的活动范围。

    期望达成截断补给,不战而胜的目的。

    幸好海冬青威名卓著,得到了洞庭水寨联盟的广泛支持,一支顽强支撑。

    湘水十八连环寨更是坚定不移地支持海冬青,人力物力财力,不遗余力。

    最关键,房总寨主东拼西凑,硬凑出了一支舰队,于洞庭湖外日夜巡弋。

    哪怕比海鹰舰队,这支舰队都算乌合之众,却迫使黄彦豹必须分兵戒备。

    黄彦豹终于发觉继续蛮干不是个事,于是攻略洞庭水寨,冀图铲除羽翼。

    可惜他那一套在军中或许很管用,在江湖上根本吃不开。

    大大小小的洞庭水寨宁可被灭都不跟他混,只认海鹰旗。

    可惜江湖义气毕竟扛不住坚船,海冬青的处境愈发艰难。

    最后还是张星火给海冬青硬塞了个缺德带冒烟的主意。

    如果黄彦豹再敢越雷池半步,海冬青不惜灭了城陵矶。

    “等等……”风沙听到这里脸都黑了:“你特么真敢!”

    张星火半点没在怕的,淡淡道:“海冬青敢玉石俱焚,黄彦豹不敢,就算他敢,他背后的人也会逼着他不敢,所以必定不敢越雷池,海冬青也就不必玉石俱焚。”

    “现在我来了,不准再打城陵矶的主意。”

    风沙哼道:“你当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张星火笑道:“当初王崇率领武平军驻军岳州,穷凶极恶,硬是榨干了潘叔三。却也老老实实从城陵矶采买。其中利害关系,可见一斑。我是亲历者,当然清楚。”

    “你知道会惹起众怒就好。”

    风沙又哼一声:“我在东鸟也有一批产业,尤其是产出的茶叶,多达数十万斤,要是运不出去,烂在手里,我把你填进去,立个碑:古今第一茶冢。”

    边高攻下潭州之后,他垄断了潭州所有的茶产,皆由思碧打理。

    因为战乱,产量减半,一年下来也近五十万斤。

    从东鸟运茶到黄河南北,交换北方的衣料战马,获利可达十倍。

    谁敢让这批茶叶烂在他手里,他就敢亲手埋人。

    张星火笑了笑:“生于茶园,死葬茶冢,还挺诗情画意的……”

    却是看见风沙当真露出埋人的眼神,赶紧岔话:“新任岳州刺史兼岳州防御使蒲桑,岳州本地人士,出身军工世家,乃是家中庶子,不得看重。后来参军……”

    张星火打算以蒲桑开局,引出岳州形势。

    结果刚开了个头,江离离跑来敲门,急匆匆禀告道:“小竹小姐刚才试图离开,婢子只好答应明天带她出门……”

    自从她和张星火联络上之后,一直保持着联络,张星火当然知道小竹的存在。

    否则怎么安排进城之后的事宜。

    所以她这次并没有避讳张星火。

    江离离说到半途,见主人无甚表情,忙道:“婢子一定多带点人……”

    见主人还是没反应,小声道:“婢子知道错了,明天一定阻止她。”

    她忽然会悟过来,主人身边现在哪还有人手。

    除了跟着张星火的二十几人,还有她五名手下。

    其中一半肩负着事务,余下人等护卫府邸都很勉强。

    夫人倒是支援了好些个侍女,可惜全被主人遣走了。

    哪还有多的人手保护小竹。

    风沙轻描淡写道:“我只是担心她,并非囚禁她。你拦她干什么?”

    江离离啊了一声。

    她还以为主人跟小竹关系很不一般呢!

    莫非她想错了?

    “她遭逢大难,流落街头,性子有些野,戒心非常重。一味用强,适得其反。”

    风沙沉吟道:“这样,她爱去哪去哪,爱干什么干什么,留双眼睛照看足矣。”

    江离离立时松了口气,应声告退。

    张星火一脸玩味之色,含笑道:“也对,不放囚鸟,何寻鸟巢。”

    风沙不悦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姓杨名修字德祖呢!”

    杨修就是死于太聪明,聪明到可以猜中主公的心思,又愚蠢到宣之于口。

    张星火反而笑道:“怎么,原来风少不姓风姓曹字孟德?”

    杨修的主公就是曹操。

    风沙瞪他两眼,忽然展颜,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等你把黄宛如娶到手,就知道我到底姓风还是姓曹了。”众所周知,曹公好人之妻。这威胁非常实在。

    张星火轻咳一声,正色道:“到底是怀疑她的身份,还是怀疑她的目的?”

    风沙耸肩道:“谈不上怀疑,她可以不做,我不能不知,以防万一而已。”

    张星火使劲打量他几眼,一本正经问道:“你是不是总觉得有人要害你?”

    风沙看他一眼:“这是我觉得的问题吗?”这是现实问题好不好。

    人生在世,定有亲朋,便是羁绊。

    嫡亲血脉跟自家家主?孰比孰重?

    更别提还有利益和野心呢!

    忠与不忠,往往仅在一念之间。

    他可以完全信赖的人当真不多。

    或许只有风大和云本真才是全身心的、没有一丝杂念地忠诚于他。

    张星火撇嘴道:“羡慕你的人有多少,你活得就有多累。”

    风沙摆摆手:“说正事。”

    ……

    第二天清晨,天光蒙亮,小竹便急不可耐地出了房门,在府内一阵乱逛。

    这里几乎承载了她一生的记忆。如今故地重游,难免伤感,更百味杂陈。

    一圈转完,发现诺大的府邸,空荡荡的非常冷清。

    从头到尾,完全没看见仆人,就连护卫都没几个。

    干净倒是挺干净的,不过更像是入住之前彻底打扫了一番。

    小竹心里好生懊悔,早知如此,昨晚就应该走的。

    怎么恰好被那小子给撞上了呢?

    一转念过,又跑到了狗洞旁边。

    毕竟前门、后门,乃至侧门还是站了卫士的。

    院墙太高,她翻不过去,觉得还是钻狗洞快。

    钻之前下意识扭回头张望。还好,这次没人。

    结果刚趴下,有人在后面笑道:“小竹小姐,府上并未养狗,等是等不来的。”

    小竹吓得跳而旋身,叫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连点声响都没有啊!”

    她昨晚回房之后,洗了澡、换上备好的裙装,与之前野小子的形象大相径庭。

    脸颊有些瘦,显得眼睛很大、下巴很尖,瞧着楚楚可怜。

    一对眸子始终闪烁着警惕,瞧着灵动且野性。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混杂,有种别样的魅力。

    江离离笑而不语,目光上上下下,认真打量。

    心道也还算漂亮吧!

    不过,就这种姿色,在剑侍里顶多排中下,身材更是不值一提。

    反正没她漂亮,更没她的风情风韵,主人不可能看上。

    看来是她多心了。

    “我,我转一圈看连个下人都没有,是不是他没钱了?”

    小竹被江离离充满评判的目光扫得脸红心更慌:“啊!对了,他的荷包还在我这儿呢!虽然剩余不多,去牙行买几个仆役还是可以的。”

    说话的时候,拖泥带水地把荷包掏了出来,依依不舍地递了出去。

    真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光,心说我没事提什么钱呐!

    结果话赶话又把荷包给扯出来了。

    江离离没接,笑道:“既然风少交给你,要还也得你自己还给他。”

    小竹微怔,赶紧揣了荷包,凑近笑道:“你昨晚答应我,今天让我出门的。”

    其实这个荷包就是她溜走的底气。

    岳州不比王朝场,满大街都是巡逻的差役。

    她上了通缉,没有钱将寸步难行。

    如果扮成乞丐,保证一天不到就会被同行给揪出去换赏钱。

    江离离端详着小竹,比划道:“还需改扮一下,最好跟我一样,女扮男装。”

    小竹呆了呆,失声道:“女扮男装?你,你是女的?”

    江离离微微一笑,福身道:“小竹小姐,请随我来。”

    她现在一副男人的样子和装扮,行女子之福礼。

    不仅姿势标准,居然还相当娇娆。

    两人回房,江离离给小竹化了妆,加上两撇胡子,捡了身男装给小竹换上。

    发现小竹的身材太过娇小,只好动手裁剪,勉强弄了套稍微合身的。

    然后又教小竹改变仪姿,免得娘里娘气的。

    期间,小竹偷偷捏了江离离一把,想确认是否女人,然后就自卑了。

    江离离抿唇一笑:“看小姐尚未及笄吧?年纪还小,以后会长大的。”

    她给小竹换上男装,居然不用束胸,可见年纪幼小。

    小竹一听,更自卑了,嘟囔道:“我已经及笄两个月零三天了。”

    江离离哑然失笑,想了想动手把黏上去的那两撇胡子给去掉了。

    觉得小竹还是扮成个小少爷更加合适。

    ……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真小

    扮成男装之后,小竹对镜比照,不仅满意,还挺得意,心说好个俊俏的小郎君。

    “竹公子可还满意?”

    江离离含笑道:“满意咱们这就走吧!现在街面有些不太平,早去也好早回。”

    昨晚城陵矶失火,搞得市面上有些风声鹤唳,传什么的都有,不乏趁乱捣乱的。

    官府或许是为了安定民心,又或许是真的查到什么,派出了许多差役上街巡查。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倍感安全。对于小竹来说,这就是威胁了。

    小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更想不了那么多,一心就想走。

    这一走就没打算回来,临了居然有些不舍。

    犹豫道:“风沙还没换药呢!我去给他换了药再走不迟。”

    江离离有些意外,迟疑道:“昨晚他一夜没睡,今晨方才合眼。”

    他一夜没睡?小竹啊了一声,转念问道:“你怎么知道?”

    神情好生古怪,语气相当吃味。

    如果她不知道江离离是个女人,也就不会多想。

    奈何她知道,所以立时想歪了。

    “风少他一向难得入睡,睡也睡得极浅。”

    江离离故意避而不答,还故作暧昧之语:“很容易惊醒,惊醒后又难得睡着。”

    小竹眼睛越听越大:“他,他哪里睡得浅了,明明推都推不开、踹都踹不醒。”

    忽然闭嘴,脸蛋飞红,红到耳尖那种,羞得抬不起头,恨不能刨个坑跳进去。

    江离离脸色微变,拘谨起来,小声道:“既然小姐想见,婢子这就带您过去。”

    什么情况下两人睡觉才会推都推不开、踹都踹不醒?

    看来前晚马车上的动静,她没有看错听错,没有误会。

    既然是主人的女人,她可不敢随便糊弄了,立时恭敬起来。

    心里更是好生后悔,她干嘛要故作暧昧呀!这不是找抽吗?

    小竹心里羞臊,不乏慌张,低声道:“还是算了,走了走了。”

    江离离忙道:“还是去一趟吧!小姐不是还要给主人换药吗?”

    小竹冷静下来,突然发现她称呼变了,态度也变了,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风沙正睡得迷迷糊糊呢!

    感觉有人翻弄他,睁眼一看是小竹,咧嘴道:“你怎么来了?”

    “你肩头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小竹不敢跟风沙对上视线,自顾自换药,自顾自道:“腿上的伤至少还要养上三个月,外伤已经愈合,以后不用每天拆夹板换药,保持洁净就行。”

    风沙道了谢,问道:“你不像是为了换吃食现学采药,应该本就精通药理吧?”

    小竹笑了起来:“被你看出来了,我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呢!”

    风沙笑而不语。

    他一直疑心小竹不是没有原因的,小竹身上确实有不少令人起疑的地方。

    换做旁人或许很难察觉,然而在他眼里就如深夜之萤,想看不见都不行。

    小竹得意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可是启玄子的传人,师从,师从,嗯,师傅他不许我随便报他的名讳,反正你知道他很厉害就是了。”

    风沙听得直愣。启玄子名易启玄,易门先代掌教,易夕若的太师祖。

    精擅易老之学,讲求摄生,究心于医学,认为治病求本,本于阴阳。

    百五十年前补注“黄帝内经素问”震惊百家。

    著“玄珠”一书,实乃救夭延龄之医学圣典。

    与孙思邈、孟诜、王焘并称为前唐四大名医。

    风沙一念回神,试探着问道:“令师是否姓易,潭州人士?”

    小竹啊了一声,明显有些懵逼,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啊?”

    风沙眼光闪烁:“我与令师或许有点渊源,你告诉我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小竹将信将疑地打量他几眼,犹豫道:“男的,肯定比你大,嗯,大一点。”

    风沙挑眉道:“易云?”

    小竹瞪大眼睛,难掩惊讶:“你当真认识我师傅啊?”

    风沙心道果然,立时恍然,眼神复杂起来。

    小竹是前岳州刺史兼团练使潘叔三的女儿。

    易云为了发展易门,自然是想尽办法结交。

    岳州离潭州又近,搭上关系实在情理之中。

    只能说世界真小。

    小竹急不可耐地追问道:“既然你认识我师傅,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神情转为黯然,语气也低沉下来:“以往他每年都会来这里住上十天半月,教我,唉~自从上次一别,他再也没有回来,我曾经托人去潭州打听,也没有下文。”

    后来东鸟接连内乱,一年换了两个皇帝,又有边高破城,加上王魁屯兵岳州。

    接下来家破人亡,自顾不暇,惶惶逃命。

    自然什么都顾不上了。

    风沙想了想道:“他死了。”然后闭嘴。

    总不能告诉小竹,易云是被自己师妹亲手干掉的吧?

    更何况还是他有意诱导易夕若下手。

    转念一想,小竹她爹潘叔三也算间接死在他的手里。

    脑中思绪百转,终究化作一声暗叹。

    小竹陷入呆滞,双眼朦胧起来,眼泪无声无息地掉落。

    她没有问师傅怎么死的,也不想问。

    因为有心无力,只能徒增悲戚。

    这种无力感,令人无助,令人彷徨,令人迷茫。

    “否极泰来,现在有我。”

    风沙挣扎起身,拿手给小竹擦拭眼泪,柔声道:“你不瞒我,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是个大人物,你尽管往大了想,以后有我保护你,保证不再让你受到伤害。”

    小竹缓缓转动眼珠,透过朦朦胧胧的眼帘,模模糊糊地看着他,轻声道:“你是在可怜我吗?可怜我无师无父,无人照顾?你不怕我这个天煞孤星妨到你吗?”

    风沙皱眉道:“谁敢说你是天煞孤星?我弄死他!”

    小竹凄笑道:“师傅说的,当时我还不信,凶他来着,没想到都是真的。”

    风沙再度闭嘴。

    小竹抹抹眼泪,笑道:“好了,药也换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要走了。”

    风沙生得七巧玲珑心,早看出她一去不返的心思,叫住道:“你爱去哪去哪,想干什么干什么。就一点,不准在外面过夜。否则我挖地三尺也把你揪回来打屁股。”

    小竹脸蛋一红,啐道:“你敢!”

    双手不由自主地往后背臀,更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步。

    风沙故作凶状:“不信你大可试试。”

    转头道:“离离,你陪小竹出去,她要甩你不许跟,入夜前必须把她逮回来。”

    江离离站在旁边,早就看傻眼了,闻言跪下,苦着脸道:“婢子遵命。”

    这不是为难人吗?

    小竹结巴道:“你这不是为难她吗?”

    风沙哼道:“是又怎样?我就为难了,你自己看着办罢~”

    小竹怒道:“你,霸道!”

    风沙笑道:“咱俩在一起有好几天了吧!莫非你才知道?”

    小竹顿时语塞。

    风沙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摇手道:“要走快走,我困了,别吵我睡觉。”

    一个翻身背过去,埋头就睡。

    小竹气得脸都红了,使劲瞪他好几眼,重重跺了几下脚,气恼道:“我们走。”

    ……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蒲岳联姻

    岳府上下完全被愁云所笼罩,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惨澹。

    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掉了阖家团圆的喜悦。

    岳湘更是万分恼火。

    从城陵矶仓库着火当晚,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几乎踏破了岳家的门槛。

    不光是货物赔偿的问题,岳州分堂的实力遭受到质疑。

    信心动摇所造成的损失,远远不止十数万贯而已。

    最关键,岳州分堂并非岳家的岳州分堂。

    就算没加入三河帮之前,岳阳帮也非是岳家的一言堂。

    出了这么大的事,内部外部的诘难纷至沓来。

    事情的始末也迅速显露端倪。

    明面上的说法从来混淆不清,私下里的风声明确清晰。

    绝先生第一时间听到了汇报。

    随从道:“昨夜城陵矶之乱,及岳州分堂仓库之火,皆出自岳州刺史蒲桑的嫡子蒲琮授意。蒲琮还故意放出风声,说他出城十里迎接岳家大小姐,反遭冷遇云云。”

    “什么乱七八糟的?就因为一个女人,他竟然敢扰乱城陵矶?”

    绝先生皱眉打断道:“小小竖子,活得不耐烦了?”

    “恐怕没那么简单,蒲琮的真实用意应当是想促成蒲岳联姻。”

    随从提醒道:“岳家这次损失惨重,必须尽快平息势态,更需要避免再生波澜,所以一定要获得蒲家谅解。目前最合适之举措就是两家联姻,风波立平。”

    紧接着介绍了岳州各方的反应,着重强调了岳州分堂和岳家的反应。

    岳堂主不仅在岳州分堂之中遭受诘难,甚至于岳家内部也饱受诘问。

    反正就是焦头烂额,明显快扛不住了。

    “趁火打劫,不错。嗯~没想到那小子有点小聪明,也有点小手段。”

    绝先生眼光闪动,缓缓捋动胡须,笑道:“蒲岳联姻是件好事,应尽快促成。”

    当前形势下,岳家将会被迫服软。

    此时与蒲家联姻,跟卖女儿没有任何区别。

    相当时间之内,岳家将会等若蒲家的附庸。

    蒲家又是由东鸟四灵扶持上位。

    蒲岳两家一旦联姻,东鸟四灵足以压过风沙,起码暂时占住岳州大势。

    近段时间,绝先生还是头次展露笑容,随从跟着轻松起来:“职下一定敲稳。”

    张星火在岳州这些天并没白忙活。

    几乎与绝先生同一时间,风沙听到了相关汇报。

    尽管远不如绝先生所知详细,蒲琮放出的风声却是听到了。

    张星火直接下结论:“蒲岳联姻,君山舰队妾身未明,你将会失去岳州大势。”

    这个结论根本不用张星火给,风沙尚未听完就想明白了,反问道:“然后呢?你觉得东鸟四灵占住岳州大势之后会做什么?”

    张星火沉吟道:“除非干掉你或周峰,否则没有人可以阻止你们二人见面。你与朗州军相互支持,东鸟大局已定,他们至多拖延,并以此为筹码,找你要个体面。”

    风沙澹澹道:“体面我可以给,但是他们不能要。”

    “那你不仅得帮岳家渡此难关,还得同时帮海冬青解围。”

    张星火盘算道:“仅凭君山和顺风号的实力,恐怕很难兼顾。如果请周峰相助,事情是简单了。不过,你与周峰的谈判将会陷入不利,付出不菲的代价。”

    风沙心道有个好军师就是爽,你只管提出要求,人家马上列出一二三,把利弊给你剖得清清楚楚,笑了笑道:“蒲家不足为虑,你专心对付黄彦豹足矣。”

    张星火也不追问为什么,展颜道:“那就简单了,摆场鸿门宴足矣。你我都不用出面,夏冬就能办了,无非是请君入瓮,再来个关门打狗。”

    风沙嗯道:“你去安排,我不过问细节,我只要结果。”

    顿了顿,提醒道:“别收网太快,小心被人渔翁得利。”

    张星火赞同道:“耽搁几天,安全翻倍,我也觉得值。”

    ……

    岳府大厅灯火通明,岳家高层激烈争论,至今未歇。

    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岳湘已经被禁足,呆在房里,又气又恼。

    她没想到蒲琮这么阴险,不仅派人烧了岳阳帮的仓库,还放出风声是因她无礼。

    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

    段舍离端着点心和粥,进来送宵夜。

    岳湘心中苦闷无处宣泄,干坐不理,闷闷不乐。

    段舍离劝道:“湘姐,你一天没有进食水,饿坏了身子怎么办?”

    岳湘恼道:“明明是他派人放火,怎么倒好像是我错了?”

    “风声只是风声,当不得真的。”

    段舍离叹道:“十数万贯的损失,人家才不会关心谁对谁错呢!关心的是赔偿。何况,确实是咱家的仓库着了火,最起码也是保管不力,不着咱家找谁?”

    岳湘更气闷了:“我爹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段舍离面露犹豫之色。

    岳湘幽幽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如果能够平息当下势态,我一个小女儿有什么打紧的,是不是打算捆也要把我捆去蒲家,跟那个混蛋成亲?”

    段舍离忙道:“好像是有人这么提议,听说舅父拍碎了茶几,坚决不同意。”

    他的舅父就是岳湘的父亲,前岳阳帮帮主,现任三河帮岳州分堂的分堂主。

    亦是岳家的家主。

    岳湘脸色好看多了,咬唇道:“还是我爹最疼我。”

    “可是赔偿太多,堂内一时周转不来,要求转仓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段舍离小声道:“还有些人听信了风声,以为蒲家故意跟咱家过不去,所以各方面都很困难,堂内和家里的声音都不小,舅父现在内外焦煎,十分艰难。”

    “这都是小事,伏少就快到了,她一向宠爱我,一定不会撒手不管。”

    岳湘哼道:“你去跟我爹说,无论如何再撑几天,帮主来了就好了。”

    就凭她和赵反真的关系,伏少就不会无动于衷。

    最关键,风少肯定已经到岳州了,还是她帮忙叫的马车呢!

    蒲琮那点贼喊捉贼的伎俩,怎么可能湖弄风少?

    现在多嚣张,往后就有多惨。

    段舍离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盯着岳湘的脸庞,使劲地打量。

    就算三河帮帮主愿意当冤大头,替岳州分堂负担一部分赔偿。

    那也不一定愿意得罪岳州刺史。

    岳湘忽然警惕起来,低头喝粥。

    她实际上已经被囚禁,段舍离不仅能来见她,居然还知道议事堂里发生的情况。

    越想越可疑!

    段舍离又道:“湘姐是宫帮主的亲信近侍,面子里子当然都是有的,不过我听说三河帮非是宫帮主一个人说了算,十数万贯的损失,还可能得罪浦刺史,恐怕难!”

    岳湘看他一眼,垂首叹道:“实在不行,我去给他斟茶道歉就是了。”

    与此同时,蒲琮收到回禀,有个生人去了暖香阁,还同时要了梅香和兰香侍奉。

    梅香和兰香便是潘叔三的庶女梅华和兰华,与生母一起被卖入暖香阁。

    “没想到守株还真能待兔啊!”

    蒲琮笑而起身:“走,咱们过去瞧瞧,看看是不是我要的那只小白兔。”

    ……

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送了个寂寞

    天都快黑了,风沙还在睡。

    不是睡不起,是一直在醒。

    昨晚没睡,白天几次被叫醒,精神没养好,干脆赖着不起床。

    最关键,身边没有贴身婢女伺候,加上受了伤,实在不想动。

    要不是被饿醒了,甚至连饭都懒得吃。

    如今府上就大猫小猫两三只,自然没有厨娘。

    晚饭让弓弩卫从附近的馆子叫了外送。

    精神不好,吃什么都没滋没味,强撑着塞了一碗饭,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忽然从迷迷湖湖之中悚然惊醒转目,抬眼便看见一男两女正在房间内对峙。

    白日初堵门,明月舒护在他身前。

    两女中间那个人,居然是何子虚。

    其实两女一直都在。

    一人守在房外,一人守在房内。

    只是两女实在没什么人味,字面意义上的没有。

    肌肤毛孔紧闭,呼吸心跳微不可查,闻不到、听不到。

    就算明知道她们存在,也很容易忽略她们的存在。

    以何子虚的武功都被堵了个实在,隐匿之深可见一斑。

    何子虚一时看看白日初,一时看看明月舒。

    一向古井不波的他,脸色非常阴晴不定。

    白发白眉,肤如白雪,眸童隐约透红,像极了古籍中记载的战斗傀儡。

    这玩意儿可是禁忌中的禁忌,道墨佛三家誓约共灭的恐怖存在。

    风沙这里怎么有?

    还两个?

    风沙冲两女下令道:“他是我朋友,你们退下吧!”

    想了想,补了句:“记住,以后他来,无需阻拦。”

    不怪他啰嗦,事出有因。

    他曾把两女当婢女使唤,差点活活气死。

    其实两女非常聪明,就是思维特别僵化。

    好处是特别听话,特别忠诚,特别执着。

    坏处是一事一令。

    如果让两女不准动,周遭起火,她们会一直等到活活烧死。

    两女认真端详何子虚,似乎要将他的形象刻进脑袋。

    然后一齐冲风沙行礼,先后出门,并且关上了房门。

    何子虚默默打量两女,脑中急转,满腹疑虑,亦不免替风沙担心。

    他在隐谷的藏书阁中看到过关于战斗傀儡的零星记载。

    三家之誓约,儒门并未参与,知道有这么回事,并不知其中详情。

    他所知不多,无法确定。

    风沙不提,他也不想问。

    真要是当面确认,以他的立场,想不翻脸都不行了。

    风沙挺起身体,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现在这里?”

    何子虚到床边坐下,微笑道:“寻真台仕女只听命于青娥仙子。不过,与当地隐谷多多少少有些交集,确实没有人刻意透露你的行踪,但是我查起来并不算困难。”

    为了避免误会,他特意强调了一些敏感的事情。

    连提都没提白发两女,好像刚才那场对峙从未发生过一样。

    风沙回了句:“知道了。”

    他十分信任何子虚。何子虚如此说,他就如此信。

    不过,何子虚话中透露了另外一件事,让他浮想联翩。

    寻真台仕女与隐谷有交集,他吩咐她们办的事在隐谷哪里岂不是等于透明?

    他不得不多个心了。

    “这是礼单明细。”

    何子虚从怀中取出三本包裹严实的厚厚书册,往风沙面前展摆道:“如今运抵北郊枫桥湖的枫桥别墅,来找你之前,我已经仔细核对过了,一件不落,一人不差。”

    风沙没动手,哼道:“不用看,王卜给我写过礼单,柴皇送我一柄青龙剑,一对云纹青玉璧,宫婢一百,美人一百,杂物若干。看似送了一堆,其实送了个寂寞。”

    何子虚失笑道:“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得了便宜还卖乖?哼,宫婢显然是送给永宁的,百名美人无非是希望近水楼台先得月,让我多送些登上名花榜。至于那柄青龙宝剑,恐怕我连拎都拎不动。”

    风沙认认真真地掰指头:“云纹青玉璧确是无价之宝。可是这玩意儿是祭天的礼器,除了皇家,谁拿这玩意儿都没用,我敢卖没人敢买,只能丢到仓库里吃灰。”

    顿了顿,斜眼道:“你说是不是送了个寂寞?”

    何子虚苦笑道:“好歹还有好几车金银财宝,皮毛布匹,首饰杂件什么的!”

    风沙嘁了一声,撇嘴道:“说白了就是那百名美人的吃穿用度,才几车够干什么?一百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呐!要是养个一年半载,估计我还得倒贴上十几车!”

    何子虚苦笑连连。

    “你还真别不信,你想啊!都是从教坊司精挑细选的美人,唱歌跳舞我相信没问题,让她们干些杂活,她们能上吊给我看你信不信?我总要买些婢女伺候她们吧?”

    风沙继续掰动指头:“就算一人只要一个婢女,那就要买一百个。这么多人,得弄个大园子养着吧?有了大园子,那就得有人洒扫、做工、做饭和保卫。好家伙~”

    语调都变了:“随便算算,一座大园子,还得养三四百号人。那些美人迟早会被讨回去,等于帮人家养。明明是给我送礼,我非但一点便宜都没占到,还得倒贴!”

    何子虚小声道:“礼单上有使女一百,洒扫奴婢五十,仆役五十。不用你买。”

    风沙差点气晕:“那我还要谢恩了?”

    说得好像这么多人不吃不喝不用他养似的。

    何子虚干笑道:“有送总比要买强。”

    “是吗?那我跟你算算细账。厨娘、花匠、工匠、护院之类要吧?更别提胭脂水粉,护肤养品,绫罗绸缎的消耗。”

    风沙算得咬牙切齿:“练唱练舞,少不了受伤,还有平常生病,医师要吧?诗词歌赋,琴箫琵琶,仪态礼仪,要请人教吧?我这是要养一百个大小姐啊!”

    何子虚听他算得一脑袋黑线,赶紧岔话:“枫桥别墅已经记在青娥仙子的名下,起码不用你买园子了。”

    “看看柴兴和你们那伙子人呐!算盘打得多精,送座园子都要记在永宁名下!”

    风沙扶着额头,有气无力道:“生怕被我多占上半点便宜是不是?”

    “我去枫桥别墅看过了,处于城陵矶和岳州之间,交通非常便利。”

    何子虚名明显心虚,继续岔话道:“连枫桥湖都是枫桥别墅的内湖,风景极佳,不乏曲径通幽之僻静,实乃避暑圣地,嗯,更是个养伤的好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风沙展颜应承道:“你的好意我领,等永宁到了,我立刻搬过去。”

    何子虚沉默少许,轻声道:“秦夜也会一起来吧?你安排一下,我想见见他。”

    这就是要转入正题了。

    风沙看他一眼,澹澹道:“咱们不谈这个。”

    何子虚也好,任谁也罢,只管去追宫天雪。

    只要不乱来,他不干涉。

    柴兴和隐谷借何子虚之手,看似送礼,其实半逼半迫。

    颇有点牛不喝水强按头的意味。

    那就别怪他这头蛮牛顶蛮硬拧。

    倒要看看他们力气大,还是他脖子粗。

    何子虚回视道:“你费了半天口舌,无非是想说送给你的礼物,你非但没赚,反而赔了,所以根本不必领隐谷的情,亦无需给周皇陛下面子。”

    按下一句没说,风沙只给了他面子、领了他的情。

    “原来你听出来了。”

    风沙嗤嗤冷笑:“还以为你跑一趟契丹,脑袋变木了呢!”

    气氛陡然一紧,本来良好的氛围一瞬间荡然无存。

    何子虚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两封信:“青秀大家让我代她向你问安,并附信一封。天霜小姐亦有书信要我代为转交,并问你安。她们正在返程,应入境北汉了。”

    本来近乎凝固的气氛,又瞬间好了起来。

    风沙近乎用抢的夺过两封信,喜滋滋地看了几眼,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问道:“真儿呢?云本真,她有没有让你捎话带信给我?”

    云本真奉他之命率风门大部保护宫青秀,实际上是宫青秀的卫队长。

    何子虚露出古怪神色:“看得出来,她很惦记你,不过她性情残忍冷酷,我很不喜欢她,她也一向躲着我。”言外之意,云本真根本不会通过他来传信。

    风沙心下琢磨他这副古怪的神情什么意思,嘴上道:“她是殉奴出身,经历迥异于常人,性情自然也就不同于常人,你要理解。”

    何子虚欲言又止,忍了忍终于忍不住道:“你以往是不是对她过于严厉了?”

    “你什么意思?”风沙有些莫名其妙,好生不解:“我一直对她挺好的啊!”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房内总有异动,起初我还以为她对人刑讯逼供。”

    何子虚似乎很费力地斟酌用词:“结果发现她,嗯,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她好像很怕你,总是求你饶恕,好像你就在她面前似的,”

    一脸费解,显然无法理解,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描述他所见到的奇怪情状。

    风沙脸色也古怪起来。

    他知道云本真怎么回事!但是并不想跟何子虚谈这个。

    正不知道怎么应付的时候,江离离火急火燎推门进来。

    进门便拜倒,蓦地看见何子虚,立刻闭上嘴。

    何子虚知机起身告辞道:“我待会儿再过来,还想跟你谈谈三河帮的事。”

    尽管江离离男扮女装,还装得惟妙惟肖,还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一眼就认出这是个女人。

    如此改扮,显然身负秘事。

    他当然要避嫌。

    风沙如蒙大赦,赶紧笑道:“好好好,正好我也想跟谈谈这个。”

    从外面招来个弓弩卫,让他给何子虚找间房,先下去休息一下。

    江离离一直警惕地盯着何子虚,门关了还盯着门,等了少许才膝行到主人跟前。

    小声道:“大约晚饭时分,小竹小姐故意甩开我,独自进了暖春阁,听说要了间上房,还找了两个姑娘陪侍。”

    风沙听得一愣一愣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蒲琮不知从何得到消息,带人过去堵个正着。”

    江离离语速甚快:“婢子等三人被迫现身,奈何寡不敌众,虽然断后脱身,却跟小竹小姐走散。可以确定她成功逃离暖春阁,没有被擒。目前不知所踪。”

    ……

第一千五百一十四章 老鹰抓小鸡

    大清早的,府外锣鼓喧天,街上笙歌鼎沸。

    潘府的深院高墙都拦不住,可见声效冲云。

    风沙昨晚仍然未睡,一直跟何子虚商谈拆分三河帮的事。

    早上方才合眼,结果又被硬生生吵醒,脸色那叫一个黑。

    本以为过下就好了,岂知没完没了。

    江离离匆匆赶来,还端来一碗米粥。

    刚进屋就看见主人大发脾气,居然连枕头都扔地上去了,吓得跪下,不敢抬头。

    风沙见她神情惶恐,深吸口气,挤出个笑脸道:“快起来吧!你怎么过来了?”

    江离离起身端来米粥,小声道:“外面突然吵闹起来,婢子想着可能会吵醒主人,便过来看看。”

    如今她换回女装,瞧着温柔贤惠,自有一股成熟的魅力。

    略有些随意的挽发,又透出些风情。

    说话同时,挪来小几,摆上米粥,取来软垫塞到主人腰后,搭扶主人挺身靠坐。

    一应举动,行云流水,像是很自然的事情,自然而然就做了。

    风沙看她几眼,拍拍榻边,笑道:“别弓着腰了,过来坐下。”

    江离离嗯了一声,后臀轻轻沾上榻边,捧起碗匙,倾身喂主人喝粥。

    粥是热腾腾的,当然不忘吹凉。

    尽管素颜,未抿口脂,唇瓣依旧鲜红,吐气如兰,还伴着粥香。

    一闻就知道是甜粥。

    风沙尝了一口,眼睛一亮,赞道:“好滋味,好手艺。你做的?”

    江离离点头,嫣然道:“主人要是还喜欢,婢子天天熬给您吃。”

    风沙含笑点头,道了声好。

    府上没有厨娘,吃饭都是从附近酒楼叫得外送。

    这碗粥又是热气腾腾的,显然一直煨在炉子上。

    江离离知道他凌晨才睡,并不知道他早上会醒,还一直备着粥。

    当真有心了。

    江离离见主人同意,心里喜滋滋的,喂得更起劲了。

    风沙又吃了两匙甜粥,认真凝视道:“我是真心希望你去办实差,以你的本事,没有必要在我身边当个端茶送水的奴婢。”

    “其实并不冲突。”

    江离离细声细气道:“婢子可以给主人办差做事,可以给主人端茶送水,可以给主人煮饭熬粥,可以给主人铺纸研墨,当然也可以给主人暖床侍寝。”

    说到后面,语气神情十分紧张,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奴婢乱爬主人的床,最大可能不是飞上枝头,而是被当家的主母打死或者卖掉。

    她是看主人身边有不少先例,这才敢大着胆子说这些话。

    “今时不同往日,内外有别,内不掌外事,外不涉内务。”

    风沙柔声道:“是想于内宅求宠,还是想在外面掌事。你自己考虑清楚。”

    以往是没办法,他无人可用,只能任人唯亲。

    现在势力大了,必须任人唯贤。

    授衣和马玉怜乃是最后一批被外放主事的贴身侍婢。

    江离离面露犹豫之色。

    主人的意思很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只能二选其一。该怎么选呢?

    这时,敲门声响。

    江离离放下碗匙:“婢子来前,让人去查街上为何吵闹,该是有消息了。”

    风沙十分满意。

    江离离确实精明能干。

    做奴婢实在太可惜了。

    过不一会儿,江离离回转,继续喂粥,同时说道:“暖香阁举办花车展游全城,阁中的姑娘人皆登车,或奏乐、或起舞。几十位姑娘呢!通过的时间自然会长点。”

    风沙咽下口甜粥,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小竹不就是在暖春阁被蒲琮带人堵上,并致失踪的吗?

    江离离小声提醒道:“婢子觉得可能跟小竹小姐有关。”

    她派了手下去查,至今没有小竹的消息。

    没法子,她手边的人手实在太少了。

    加上刚来岳州,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去哪找人?

    又因为是主人的私事,主人并不同意她找张星火帮忙。

    当真一筹莫展。

    风沙沉吟道:“你去查,暖香阁因何举办这场花车展。”

    事有反常即为妖。

    暖香阁突如其来举办花车展,不可能无缘无故。

    又是在小竹于暖香阁出事的第二天,实在太巧。

    江离离也是这么想的:“刚才听他说完,婢子已经吩咐过了。”

    风沙笑了笑:“你看,你还是更适合办事,要是呆在内宅,还不得憋屈死啊!”

    江离离垂眸不语,继续喂粥。

    一碗喂完,又掏出手帕给主人抹唇,然后服侍主人睡下,自己守在床边打盹。

    直到中午,手下终于传回消息。

    暖香阁所有的姑娘几乎都参加了花车展,哪怕身子不爽利,也被硬逼着登车。

    唯有三女未曾参加。

    一女名梅香,一女名兰香,一女名梅兰。

    询问阁中仆役得知,三女不仅是母女,还是前岳州刺史潘叔三的亲卷。

    两个女儿本名梅华和兰华,潘家的庶女。

    两女生母梅兰为舒氏,潘叔三的七夫人。

    舒氏一直随潘叔三住在岳州的潘府,而非朗州的老宅,可见多么受宠。

    母女三人被发卖为奴,暖香阁高价购得,立时挂牌待客。

    可想而知,一定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不知道多少人跑去看热闹。

    更有好些人不惜投掷重金,争抢头羹。

    最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以百金胜出,包圆三女。

    只知道此人姓贾,是个貌丑的中年人。

    再往后问,尽是些香艳放浪的胡言乱语,更像遐想,而非现实。

    明显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于是便返回禀告江离离。

    江离离听完后,赶紧叫醒主人告知。

    风沙听到一半就明白了。

    这叫无饵空钩,等着小竹愿者上钩。

    设计之人颇有心机,并未把舒氏母女推到前面,明火执仗地威胁。

    反其道而行之,更易让人胡思乱想,惊慌失措。

    几乎可以肯定,小竹一定会上当,哪怕明知前面是陷阱,也一定会跳进去。

    道理很简单,小竹身负通缉,硬顶着风险去暖香阁见姐妹,显然姐妹情深。

    仔细说完后,江离离给出几乎相同的结论:“这是威胁,逼小竹小姐现身。”

    风沙嗯了一声:“你认为小竹会去哪里?”

    江离离毫不犹豫道:“去找蒲琮。”

    这事显然是蒲琮做的,想要救人,只能去找蒲琮。

    蒲琮肯定张网以待,等着小竹跳进来。

    两方实力不对等,小竹一定有去无回。

    风沙点头赞同她的判断。

    “蒲琮是浦刺史的嫡子,还是岳州防御巡官,身边的人想必是不少的。”

    江离离犹豫道:“想要救小竹小姐,只能在她掉进罗网之前,拦住她。”

    主人身边人手不多,她并不希望主人为了救小竹而冒险。

    “为什么要拦她?我正打算杀鸡儆猴呢!”

    风沙挑挑眉道:“老鹰抓小鸡的游戏玩过没有?老鹰欲扑小鸡,母鸡会干嘛?”

    江离离恍然,比划道:“展开双臂迎上来挡住!”

    “那不正好顺手宰了吗?”

    风沙道:“不需要打草惊蛇、引蛇出洞、请君入瓮,直接一刀割喉,多省事。”

    江离离还是犹豫:“可是,咱们确实没多少人手,还是等顺风号到了再说吧!”

    风沙含笑道:“没必要,给我准备辆马车,把何子虚叫上,让他给我做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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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曲水流伤

    蒲琮已经成年,尚未婚娶,名义上一直与父母同住。

    实际上,他拥有不少房产,城内有多处大宅,城外有不少庄园。

    如今正在城内一座宅院里举办宴会。

    曲水流觞之席,高朋满座之宴。

    热闹之余,极尽奢华,又不失风雅。

    整座席台,好似沙盘,宛如微缩景观,其上有山有水。

    山水轮廓,宛如画卷,一草一木,细致入微。

    溪水潺潺,环山而绕,正如“曲”字,曲延婉转,环回对称。

    一座精致的小水车于源头处添水,一众侍女不停地摇水过冰。

    盛放美酒佳肴的小碟和过冰之水的丝丝凉气,随着溪水,流遍全席。

    方圆之地,凉雾弥漫。

    哪怕正值午时酷暑,身处其间不燥不热,清爽宜人,怎一个爽字了得。

    流水之台席,围坐宾客数十人之多。

    男宾一边,女宾一边,被弯曲溪流隔开,同席不同桌。

    当然,坐开并不意味着不走动,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还有三女成“品”字形,位于宴席下首,分别抚琴、奏箫、起舞。

    正是舒氏母女。

    舒氏乃是妾室,并没有资格出席正式场合,露面见客的机会寥寥无几。

    所以,席上之宾客,她大多不认识。

    梅华和兰华身为闺阁少女,尽管难得出门,议亲寻婿的机会并不算少。

    身为岳州刺史的女儿,虽然仅是庶女,求亲的人家依然多如过江之鲫。

    常常参加诸如马球、蹴鞠、赛马等游戏场合,方便与适龄的少年结识。

    席上男宾,她们大半认识,不乏曾经的追求者,亦不乏心仪的少年郎。

    席上女宾,不乏从前的闺蜜,不乏相熟的女卷,亦不乏过往的嫉妒者。

    窃窃私语,切切嘈嘈,分明能看到许多指指点点,听到不少讥讽之言。

    从高高在上的刺史家贵女,沦为如今下贱女妓,境遇之别,不啻云泥。

    就算被卖进了暖香阁,饱受屈辱,毕竟私下。

    如今,居然被迫同生母一起以卑贱之态陪席。

    还是当着这些曾与她们有着过往的熟人的面前,情何以堪。

    三女寄颜无所,汗颜无地,人都木了。

    宛如悬丝傀儡,一牵一动,任凭摆布。

    好在毕竟是正式宴会,参宴宾客非富即贵。

    蒲琮要顾着蒲家的脸面,不敢真个乱来,三女仅是单纯陪席表演。

    否则就算让三女当众唱艳词、跳艳舞,她们也非从不可。

    摆着曲水流觞之席的大方亭之外,候着一众仆役和奴婢。

    乃是随从参宴的宾客而来。

    站得零零散散,依主人的亲疏远近,扎堆在一起。

    一边时刻留意着方亭内的主人,一边小声聊着天。

    小竹就在其中,扮成一个随同自家姑娘前来参宴的婢女。

    她是潘叔三的嫡女,闺蜜都是来自岳州数一数二的人家。

    当初岳州几乎成铁桶,她都能逃出去,混进宴会小意思。

    如今混在下人堆中,听人幸灾乐祸地讨论自己的小娘和姐妹。

    品头论足,说法肮脏,不堪入耳。

    她都快气哭了。

    正在这时,仆役来报说岳大小姐前来赴宴。

    众人彼此张望,神情各异,心道有好戏看了。

    蒲琮昨天以庆贺乔迁的名义给岳家递了请柬。

    岳堂主禁不住岳家长辈软磨硬泡,只得同意岳湘参宴,并要求当众向蒲琮致歉。

    毕竟只是一场宴会,参宴者众多。

    蒲琮显然只是想要公开找回面子,他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与十数万贯的赔偿、岳州分堂的名声、岳家上下的利益相比。

    他女儿的面子算得了什么?

    于是岳湘被迫来了,由不得她同意不同意,不同意也会被强行绑来。

    岳湘心里跟明镜似的,爹爹被迫让了一步,那就会让二步,让三步。

    这次家里能逼着她参宴并当众致歉,下次就能绑着她送给蒲琮。

    父亲指望不上了,只能指望伏少撑腰。

    算算航程,顺风号这两天就到。

    无论如何也要撑过这两天。

    结果一进来就看到舒氏母女当众受辱,岳湘立时忍不住了,真真暴跳如雷。

    她与潘兰容打小交好,是顶好的闺蜜,义结金兰那种。

    当初劝说潘叔三前往朗州,她出了大力,多次给潘兰容写信。

    哪曾想害得潘叔三被杀,家破人亡,潘兰容不知所踪。

    她心里非常歉疚,无法容忍潘家的女卷在她面前受辱。

    “你好歹曾与六娘定亲,与五娘七娘也非是没有交情,她们打小便追着你叫三哥哥,你现在竟然如此羞辱她们,还要脸不要脸!”

    六娘就是潘兰容,也就是小竹,家中行六。

    梅华行五,兰华行七。

    岳湘是岳帮主唯一的女儿,岳阳帮的大小姐,打小被宠了上天。

    尤其出身帮会之家,从来都是能动手不动嘴的,无法无天惯了。

    别看离开了两年,岳州分堂如今又陷入了困境,毕竟积威深重。

    这一大发雌威,众人噤若寒蝉。

    正在奏乐和跳舞的舒氏母女也停了下来,一个赛着一个眼眶红。

    这都多久了,终于有人敢替她们出头了。

    “还有你们……”

    岳湘余怒不消,转向众人:“当初一个个追着五娘七娘,把她们夸得像花一样,如今非但不肯雪中送炭,反而落井下石,就算不敢求情,暗中照拂一下不难吧?”

    众人纷纷低头躲避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蒲琮轻咳一声,转向舒氏母女道:“让你们停了吗?你怎么教女儿的。来人,把她拉下去打板子。”

    近十名候在外面的粗壮嬷嬷一拥而入,把舒氏七手八脚地架住往外拖。

    梅华和兰华拼命想救,被强行拽开。

    岳湘大怒,纵身跃去,想要阻拦。

    结果从后厅冲出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军士。

    拔刀的拔刀,架盾的架盾,拉弓的拉弓。

    交替掩护,错落分明。

    岳湘顿时停步,俏脸发白,不敢动弹。

    如果有把剑她还敢试着闯一下,空着手闯军阵就是个死,不存在任何侥幸。

    四下传来咵咵震响,不知多少军士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至少也有百多人。

    把摆着曲水流觞之席的大方亭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参宴宾客无不色变,吵吵嚷嚷质问蒲琮想干什么。

    蒲琮端坐不动,澹澹道:“别拖远了,就在外面打。”

    领头的粗壮嬷嬷应了一声,让人把舒氏绑在长凳上。

    两名仆役扬杖击背臀,舒氏发出惨叫,梅华和兰华齐哭求饶。

    一个女声传来:“住手。”

    众人纷纷扭头张望,心道谁这么大胆子?

    小竹走进来,眼睛一直盯着蒲琮,恨恨道:“你不就是想抓我吗?现在我来了,你把我小娘和五姐六妹放了,我潘兰容随你处置就是了。”

    她目前的形貌与当初略有些变化,加上扮成婢女,很多人一时没认出来。

    少数认出来了也不敢确定。

    直到报名,满场哗然。

    “诸位,诸位受惊了。”

    蒲琮长身而起,微笑道:“小弟动这么大阵仗,正是为了抓捕潘匪余孽,余孽这不就现身了吗?来人,把她拿下,连同舒氏母女一起押走。咱们该吃吃,该喝喝。”

    他也没想到这么顺利,才打了舒氏几板子,潘兰容就忍不住跳出来了。

    还有好些个手段没来得及使呢!

    多好一个在众人面前立威的机会,可惜了。

    小竹和舒氏母女很快被押走,百名军士也随之退走。

    岳湘犹豫少许,向蒲琮悄声问道:“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她们?”

    蒲琮看她一眼,笑道:“我有些不胜酒力,湘儿你要不要陪我去后院走走啊?”

    岳湘脸色一阵阴晴变幻,忽然咬紧银牙道:“好,我跟你去。”

    ……

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 虎也可以假虎威

    蒲琮府外,僻静巷中,停着一辆外观普通,毫不起眼的马车。

    三不五时就有个婢女鬼鬼祟祟进到巷内,凑到窗帘跟前低语。

    报得就是宴会上的情况,主人的一举一动,客人的一言一行。

    措辞简略,内容详尽,事无巨细,甚至包括当前的气氛如何。

    显然宴会上有人通风报信,且地位绝对不低。

    可能是可以进入宴会场的核心奴仆,或者是某位参宴的贵宾。

    何子虚靠坐在马车上,一脸无奈,又不得不挂起眼睛当瞎子。

    他不知道风沙怎么一来就能跟里面通上关系。

    更不知道与风沙通风的是寻真台仕女,还以为是四灵的暗桩。

    这种涉及用间的秘事,也不知道避讳他。

    好像隐谷和四灵不是对头似的。

    如果往后出问题,他浑身是嘴也休想说清楚。

    江离离早就觉出不妥,几次想要提醒主人,不该在外人面前与自家暗桩联络。

    奈何担心瞒不过何子虚的耳朵,她又不清楚何子虚与主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害怕适得其反,甚至枉做小人,是以几度欲言又止。

    待听到人家通报岳湘赴宴的消息,她终于忍不住了。

    赶紧抓起主人的手掌,在其掌心上写字提醒。

    风沙低头看了眼,捏住江离离的手,笑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必担心。”

    “可是……”江离离已经可以确定通风报信之人是座位靠近蒲琮的某位女宾。

    要是再传点消息过来,她有把握锁定到具体某个人,暗桩的身份就算暴露了。

    风沙稍稍用力,捏紧了江离离的柔胰。

    江离离脸蛋一红,只好闭嘴,心思一下子乱了起来,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嫁过人有女儿,当然不会什么事都不懂,羞臊归羞臊,不至于紧张。

    反而大着胆子,勾着指尖往主人掌心里轻轻挠了几下。

    风沙感到掌心一痒,松手道:“胡闹。”

    江离离见主人训斥归训斥,语气并不重,似乎还有点宠溺的意味,胆子更大了些,轻轻挪臀,往主人挨紧了些。拥挤上来的时候,鼻中还诱人的轻嗯了一声。

    风沙正在想别的事,根本没有留意江离离,感到她挤自己,随口道:“别闹。”

    江离离发现主人并没有推开她,自然不会主动挪回去,但也没敢继续贴紧了。

    何子虚在车外听风沙说话一直没头没尾的,隔帘问道:“有什么事吗?”

    风沙道了声没事,心里好生得意,心道饶你小子精似鬼,还不是被我拖下水。

    他正通过寻真台仕女针对蒲家,担忧隐谷获知情况之后,来个渔翁得利。

    现在好了,要是隐谷方面敢坏他的事,他直接栽给何子虚,找何子虚讨说法。

    这招对别人并不好使,拿何子虚绝对一拿一个准。

    这就叫君子可欺之以方。

    过不一会儿,那婢女小跑过来,告知潘兰容当众现身,旋即被抓的消息。

    至于府上埋伏有许多甲士一事,她一开始就禀报过了。

    只顺嘴提了提百余甲士带械包围,众宾客惊恼什么的。

    待婢女走后,风沙让江离离掀开车帘,冲何子虚笑道:“该咱们登场了。”

    “你现在连地都下不去,乱蹚什么浑水呀!”

    何子虚无奈道:“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军士,一旦动起手来,我护不住你。”

    江离离也是这么想的,扭回俏脸,满目担忧地望着主人,使劲点头赞同。

    风沙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乱蹚浑水?真要是乱蹚,谁给我通风报信?”

    白日初和明月舒一直跟在附近,正是她们与蒲琮府上的寻真台仕女建立的联系。

    有这两个超级高手保护,他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何子虚皱眉道:“通风报信和正面厮杀,那能一样吗?”

    “所以呀!全靠你了!”

    风沙一本正经道:“一定要帮我把面子撑起来,不战而胜才是兵之上也。”

    来蒲琮府上赴宴的寻真台仕女并不止一个,而是五个。

    身为豪门贵女,随行不光有侍女,还有小厮和家里的部曲。

    能打的少则七八,多则十几,这些仕女本身也都是高手。

    哪怕正面冲突,他都不虚。

    何子虚凝视道:“你要我用什么身份?”

    他不可能以隐谷的身份帮风沙。

    风沙嘿嘿笑道:“三河帮客卿。”

    何子虚沉吟道:“这,管用吗?”

    三河帮总共三名客卿,风沙、云虚和他。

    名义上是客卿,实际上他们三人控制着整个三河帮。

    不过,只有三人于三河帮的嫡系高层心知肚明。

    在外人的眼中,客卿仅是地位很高,毫无实权。

    唬一般人足矣,蒲琮可不是一般人。

    “三河帮客卿自然不管用。”

    风沙笑了笑:“用三河帮客卿当车夫的人,那就管用了。”

    何子虚恍然,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原来这小子让他当车夫,打得狐假虎威的主意。

    确实够唬人的!

    能让三河帮客卿甘当车夫,那得是多大的人物?

    三河帮帮主都不行。

    转念又道:“我甚少在江湖上露面,谁知道我是三河帮客卿,知道也不认识。”

    风沙嗤嗤笑道:“既然能给我通风报信,就不能给我一唱一和吗?”

    江离离又紧张起来,这不等于直接暴露自家的暗桩吗?

    何子虚也是这么想的,蹙眉道:“你就这么信任我吗?”

    风沙一本正经,正色且郑重道:“那是当然,我信你还要胜过信我自己。”

    这叫上屋抽梯,捧高之后,那就下不来了。

    何子虚看他几眼,澹澹道:“走了。”坐正身体,摇缰驱马,驾车启行。

    他了解风沙,通常一本正经,那就是憋着坏水。越正经,坏水越多。

    不过,他并没有打算深究。风沙心思诡谲不假,终究还是有底线的。

    马车一动,江离离就松开车帘,坐回主人身边。

    不像一开始坐得那么开,像刚才那样紧挨着主人。

    如果有人掀帘往里面看,两人挨坐得过于亲昵了。

    风沙默默盘算事情,并没有留意。

    马车很快行至府前正门。

    何子虚未下车,朗声道:“三河帮客卿何子虚携贵客请见贵府主人,望通禀。”

    然后放缰挺坐,闭目养神。

    把门的一众卫士皆是一愣,一阵面面相觑,似乎十分不信。

    马车很普通,穿着很普通,也没有随从护卫,哪里像大人物?

    要知道,连堂堂岳阳帮也只是三河帮一个分堂。

    叱吒洞庭湖的君山舰队亦只是三河帮一支舰队。

    然而,见何子虚气度风范,如此做派,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把门的卫士首领犹豫少许,上前拜道:“劳请大爷稍等,小的这就去禀报。”

    蒲琮这座宅院很大,进去通报,一去一来,需要很久。

    过了半天,那首领一路小跑出来,行礼道:“主人请何客卿与贵客入内。”

    何子虚身不动膀不摇,澹澹道:“客人不良于行,请卸门槛,使驱车进。”

    卫士首领啊一声,面露为难之色:“这个这个……”

    何子虚又开始闭目养神。

    卫士首领再次行礼道:“还请何客卿与贵客稍后,容小的再去通禀一声。”

    车厢内,风沙笑道:“平常看这小子斯斯文文的,没想到摆起谱来也有一套。”

    江离离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见主人笑得很开心,赶紧挤出个笑脸。

    又过了一阵,卫士首领快跑回来。

    大热天的,如此往返,自然大汗淋漓。

    喘着气招呼手下道:“开,开中门,卸,卸门槛。”

    又至车驾前行礼道:“主人有请。”

    何子虚这才睁眼,驱车驶入。

    车厢内,风沙哼道:“聪明,有城府,蒲琮这小子不简单呐!”

    何子虚要求卸门槛的时候,他就猜到下一个要求定是开中门。

    中门当然不是随便开的。

    何子虚突然登门,一无拜帖,二无引荐,无法证明身份。

    如果人家开了中门,那就可以进一步要求蒲琮率众相迎。

    结果蒲琮直接开了中门,并没给何子虚继续摆谱的机会。

    ……

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 一洞房两花烛

    潘兰容被抓,与舒氏母女一同被人押走。

    岳湘希望救人,于是答应陪蒲琮去后院走走。

    “走走”何意,不言自明。

    蒲琮满面春风,走路有风,好生得意,意气风发。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居然双喜临门,前后两任未婚妻都落到了他的手里。

    他也不怕岳湘反悔。

    人一旦到了后院,他想怎么摆弄都行,说不得今天可以一洞房两花烛了。

    皇帝老子都没他这种福气呢!

    岂知门外卫士忽然来报,有贵客登门,立时搅了他的好事。

    蒲琮在道边听着卫士耳语,脸色一连数变,略一思索,走到岳湘面前,问道:“你们三河帮是不是有一位姓何的客卿啊?”

    岳湘正心乱如麻呢!闻言微怔,定神道:“是有一位,怎么了?”

    蒲琮追问道:“叫什么?你见过没有?”

    岳湘迟疑道:“好像叫,何,何什么虚,倒是曾见过几面,模样记不太清了。”

    那是在开封,宫大家身边。

    她以为是给宫大家面子,这才把宫大家的琴师奉为客卿,当时并没放在眼里。

    所以,记不太清了。

    随着随侍帮主日久,渐渐了解隐情,这才知道三河帮其实是三位客卿掌权呢!

    不过,这可不敢乱说。

    蒲琮目光轻闪,讥笑道:“你不是自称帮主的亲信吗?怎么连本帮客卿都记不得了,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看来所谓亲信,亲的有限嘛!”语气讥讽,神态鄙视。

    岳湘感到自己受到轻视,不免恼火:“何客卿本来就十分神秘,帮内向来只知其名不见其人。我一直随伏少,这才见过寥寥几次,又不好随便乱看,当然记不得。”

    蒲琮冷笑两声,笑得些阴阳怪气:“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好了。”

    岳湘皱眉道:“你突然打听本帮客卿,几个意思?”

    她一向聪明,已经会悟过来,蒲琮分明套她话呢!

    蒲琮笑道:“现在门口有个自称三河帮客卿的家伙请见,你说我为什么打听。”

    岳湘听得脸色一变,旋即大喜:“本帮的客卿来了,你还不快去请人进来呀!”

    “他一无拜帖,二无引荐,突然找上门来,谁知道真的假的?”

    蒲琮哼道:“问你,你记不得名字,记不清模样。你不怕丢脸,我害怕骗子。”

    岳湘回哼道:“谁敢冒充本帮客卿?活得不耐烦了,也得找个舒服的死法啊!”

    “得了吧!一介客卿,又没有实权。”

    蒲琮嗤嗤笑道:“叫出去好听,听着唬人而已。小爷我给面子才有面子,不给面子,那又怎样?三河帮还能因为区区一个客卿跟我翻脸不成?”

    岳湘面露冷笑,刚想怼他回去,转念一想,又闭上了嘴。

    心道你不知道客卿的厉害才好呢!最好往死里得罪,倒要看你最后怎么死。

    蒲琮见她不吭声,像是被他怼得哑口无言,反而打消了心里的疑虑。

    既然客卿当真没有实权,那就威胁不到他,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于是招来报信的卫士,吩咐道:“请,嗯,把何客卿和随同他的贵客进来。”

    卫士领命,快步离开。

    蒲琮望了望后院的方向,颇有些扫兴,冲岳湘道:“走吧!咱们先回去会会贵帮客卿,晚些再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走走。”说到后面,怪腔怪调,显然别有意涵。

    岳湘刚才还挺紧张,心儿七上八下的,现在完全安心了。

    来了一位客卿,蒲琮还能翻起什么浪花?

    琢磨着怎么引蒲琮得罪何客卿,借何客卿之手对付蒲琮。

    如此,既可以救潘兰容她们,还可以给自己报羞辱之仇。

    解决了蒲琮,城陵矶纵火桉釜底抽薪,岳家不就解脱了?

    一举多得呢!

    岳湘一面想得美滋滋,一面随蒲琮回到宴会上,还主动敬了蒲琮几杯酒。

    过不一会儿,卫士又来禀报,说那位何客卿车上的客人不便行动,要求拆掉门槛,放马车进来。

    蒲琮心中不悦,这谱也太大了吧!想他可是岳州刺史的嫡子,岳州防御巡官。

    就算三河帮帮主到了面前,他也是有份体面的。硬是要面子,平起平坐也坐得。

    毕竟三河帮势力再大,那也只是个帮会而已。

    岳州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是他父亲说了算的。

    岳湘在旁边听出点别的,咋舌道:“何客卿驾着马车,还载着人?”

    那不是就是车夫吗?堂堂三河帮的客卿,居然给人当车夫?

    这种车,连伏少都不敢坐上去,反过来还差不多。

    蒲琮也反应过来。

    虽然客卿没什么实权,地位还是有的,而且很高。

    能让客卿当车夫,车上坐的莫不是三河帮的宫帮主吧?

    上次听父亲提起,宫帮主的座舰好像确实快到岳州了。

    一念转过,吩咐道:“那就拆门槛,等等,把中门开了,嗯~”

    他本还想亲自出迎,略一犹豫又闭上了嘴。

    毕竟还无法确定来人的真实身份。

    要是个假的,他还大张旗鼓,率众迎出门去,岂非成了笑话?

    报信的卫士领命后没走,小声询问,是把客人直接引来宴会,还是先去客厅。

    蒲琮想了想,冲岳湘笑道:“要不你随我先去见见面,然后再一同来赴宴?”

    岳湘再是记不清客卿的样貌,毕竟见过面,再见面八成认得出来。

    确认真假之后,再来领来宴会不迟。

    岳湘见他如此谨慎,心里有些失望。

    真要是私下里确认了客卿的身份,再想引诱蒲琮得罪客卿那就难了。

    最好是猝不及防,当众怠慢才好呢!

    奈何不好直接拒绝,只能点头同意道:“那好吧!去会客厅等着吧!”

    “不急。”

    蒲琮挥退卫士,笑道:“在场贵客不少,抛下太久,大家该埋怨我怠慢了。”

    岳湘心中一喜,这小子显然是想摆摆臭架子,打算晚点到,让人干等着。

    这个撺掇的机会可不容错过。

    岳湘露出个甜甜的笑容:“说得极是,那我先陪你敬圈酒好。”

    见蒲琮似有疑虑之色,赶紧凑近俏脸,低声道:“我迟早是要嫁给你的,所以你可不能骗我,一定要放了六娘她们,不然我这辈子跟你耗上了,闹你个家宅不宁。”

    ……

第一千五百一十八章 不可承受之灾殃

    蒲琮心中刚冒起的疑虑被岳湘一番话一举浇灭。

    难怪岳湘突然这么乖巧,不乏讨好的意味,原来还是寄望他放人呐!

    既然有所求,那就好拿捏了。

    此后,岳湘拉着蒲琮满场乱转,见人就敬,有说有笑。

    瞧着还挺亲昵。好好的乔迁之宴,倒突然变成婚宴了。

    两人正打着圈敬酒呢!院子口那边蓦地生出一阵骚动。

    何子虚驾着马车疾驰而来,不仅站着甩动缰绳,口中还嗬嗬呼喝。

    一群卫士和仆役零零散散地追在马车后面,慌里慌张,大呼小叫。

    显然马车没有行往会客厅,反而加速闯进宴会场,他们猝不及防。

    参宴的宾客全都看了过去,纷纷安静下来,场面一时间鸦雀无声。

    不明白又发了什么事。

    蒲琮勃然大怒,手掌一下子捏碎了酒杯。

    这也太嚣张,太失礼,太不给他面子了。

    当这里是哪里?当他是什么人了?

    这里是岳州,他是蒲太岁!

    马车忽然减速,停到大方亭外,何子虚于车上盘坐,闭目养神。

    接下来的事,他不想掺和。这里的人,他不想见到。

    随便风沙怎么借题发挥,反而他就是个泥塑的菩萨。

    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有口不言。

    蒲琮见状,更加恼火,拍下掌中的酒杯碎片,冲马车呵斥道:“阁下到底何人,这又是何意?居然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江离离在车厢内,轻轻柔柔道:“我家主人有一小友,今日误闯贵府宝地,还请蒲巡官行善,高抬贵手,放还那丫头。”

    蒲琮本还满心恼火,闻言笑了起来,随手抓来张椅子坐下,笑道:“你家主人说得这是什么话?我这里何曾有人闯入?”

    既然是来救人,那就是有求于他,他手上也就有了人质,等于拿住了人家软肋。

    情况跟潘兰容混进来自投罗网,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他现在已经赢了,区别仅在赢多赢少而已。

    可以开始享受胜利的过程了。

    江离离听得好生恼火,什么叫没人闯入?难道主人和我都不是人吗?

    岳湘偷眼打量马车。

    她听出江离离的声音,猜出车上人是风沙,心思大定,等着看好戏。

    江离离沉默少许,其实是在恭听风沙耳语,忽而启唇道:“你不知我家主人是何人,故不怪你出言无状,还请将人放还,免受不可承受之灾殃。”

    “潘兰容乃是本府逃奴,其父潘叔三杀害武平军王军使,朗州军上下一致认为他罪无可恕,死有余辜。”

    蒲琮嘲讽道:“谁敢替潘家翻桉,不是跟我蒲琮过不去,是跟朗州军过不去。还是尽早离去为上,免受不可承受之灾殃。”最后一句尤其阴阳怪气。

    这叫欲擒故纵。

    既然上杆子跑来救人,当然不可能凭他两句话就走。

    他把朗州军搬出来,就是告诉对方,这事非常难办。

    既然难办,又非办不可,那就得拿出求人的姿态,任他予取予求。

    至于他给不给办,再说。

    江离离再次沉默下来,比刚才时间长很多。

    蒲琮的话有道理,风沙确实很顾忌朗州军。

    必须要考虑后果。

    江离离又道:“现在是找你要人,不是找朗州军,还望行个方便,必有厚报。”

    这话风已经软了,因为风沙有心想退一步。

    如果蒲琮愿意主动放人,这件事可以在私下运作,不会翻到明面上。

    也就能避免与朗州军发生不睦。

    他记一份人情,不拿蒲家开刀,换一只鸡宰好了。

    蒲琮微笑道:“潘三夫人、六夫人和潘家的嫡长女潘梅容皆在我家后宅,时时承受着不可承受之灾殃,舒氏母女也被我从暖香阁接来,也将承受不可承受之灾殃。”

    略微缓了缓,似乎希望让人品味一下,继续笑道:“待会儿潘兰容也将承受不可承受之灾殃。还望你家主人放手,使姐妹团圆,阖家欢乐,尽享灾殃,以偿其罪。”

    一句“承受不可承受之灾殃”翻来覆去,讥讽意味极其浓厚。

    风沙大恼,江离离自然更恼火:“人不留一线,线不留一人,你可要想好了。”

    这是最后的警告,只要敢过线,过线不留人。

    蒲琮冷哼一声,紧紧抿唇,打量马车,目光促闪。

    他年纪不大,颇有城府。

    如果没有万全把握的话,他并不想彻底撕破脸到无法挽回的程度。

    岳湘心思一动,向蒲琮附耳道:“我听出来了,车里是客卿的婢女,一个漂亮的小寡妇。”眼看蒲琮站到火坑边上,她自然要伸手推上一把。

    蒲琮一听,露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情。

    果然是这个姓何的装神弄鬼。

    自做车夫,让自己的婢女躲在车内发声。

    其实就是故弄玄虚,让人误以为车中坐着什么大人物。

    可是,岳州哪还有比他爹更大的人物?

    “姑娘别再故弄玄虚,装得车内好像还有大人物似的,既然你敢给潘匪翻桉,说不得也要受不可承受之灾殃了,哈哈~”

    蒲琮自认窥破对方虚实,不禁捧腹,笑到肚子都痛了,好半天才使劲挥了挥手。

    后厅哗哗涌出十几名甲士,举着刀盾弓箭,冲出来围住了马车。

    何子虚仍未睁眼,只是抬了抬眉毛。

    蒲琮的虚实,风沙一清二楚,这里所有的布置,无不了然于胸。

    既然还敢一辆马车三个人就堂而皇之地闯进来,说明胜券在握。

    从他驾车进门的那一刻起,风沙就赢定了。

    江离离寒声问道:“你当真不后悔吗?”

    蒲琮呵呵起身道:“小爷我从来不后悔,只怕你马上就要后悔了。”

    步出亭外,压着嗓子笑道:“何客卿是吧?我保证让你悔不当初,让车中贱婢深感此生还不如为猪为狗,下三辈子都不敢投胎当女人,嘿嘿~”

    尽管自觉胜券在握,他还是提着小心,始终站在甲士身后。

    然后故意激得人家暴起,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将人拿下。

    再把那个故弄玄虚的贱婢从马车上像死狗一样拖下来。

    何子虚倏然睁眼,露出不忍神色。

    以他对风沙的了解,这小子想死都难了。

    果然听风沙在车帘后澹澹道:“抓住他。”

    话语刚落,大方亭的顶上飞下两条白影。

    一左一右,无声无息,偏又快到白电一闪。

    蒲琮还未反应过来,两条胳臂皆被揪住,浑身剧颤一下,动弹不得了。

    一众甲士大惊色色,抛下马车,前来护主。

    风沙下令道:“杀光。”

    白日初抛下蒲琮,飞身纵掠。

    宛如飞鸟投林,投入甲士阵中。

    又如白蝴蝶蹁跹于灌木,穿行于花丛间。

    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飘忽到片叶不沾。

    一众甲士像风卷枯叶,成片凋落。

    白日初飘至马车跟前,回剑入鞘。

    十余名甲士横七竖八,无一站着。

    何子虚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十余名甲士,居然全部断成两截。

    有几个甚至从肩上断到胯下,一气呵成。

    用剑砍的!一剑砍的!

    要知道这些甲士全副武装,戴盔披甲,不少人还举着盾呢!

    连盾都被砍断了!

    这得多大力气啊!

    这还是女人吗?

    这还是人吗?

    满场宾客,有一个算一个,无不看傻。

    连同仆从百多人,一时间静得连呼吸声都没了。

    明明烈日当头,偏偏冷得要命。

    何子虚冷静下来,暗暗叹了口气。

    他知道风沙的习惯是杀鸡用牛刀。

    从来不会指望暴起一击,一击成功。

    肯定还设有奇兵。

    准备好的牛刀显然还没来得及用呢!结果鸡就已经被按上砧板,任凭宰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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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边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从他四肢往中间剁,一寸一寸剁,记得止血,不准剁死了。”

    风沙发声打破冷寂:“什么时候我要的人一个不差地送过来,什么时候停手。”

    明月舒应了一声,白剑出鞘,马上将红。

    ……

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姐妹

    眼见舒氏母女相拥痛哭,小竹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又恨又怕,仓皇且无助,她此生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

    当初逃离岳州的时候也只是仓皇,仓皇到顾不上绝望。

    如今,绝望的脸庞,已经苍白到毫无一丝血色。

    失神的童眸,投注漆黑的屋梁,不见一丝明亮。

    深沉无尽的绝望之中,倒是还有那么一缕几不可见的细微曙光。

    像是略微破损的顶瓦露光。

    勉强照亮了一张脸庞,疏冷温雅,说话带笑,不算英俊,还算耐看。

    仔细看上几眼,居然是风沙,正冲着她微笑。

    “以后有我保护你,保证不再让你受到伤害。”

    小竹使劲揉了揉眼睛,人不见了,光也没了。

    使劲咬住下唇,抱膝埋首。

    她现在只能相信他,也只能期盼他没有骗她。

    “我和七娘尽量帮你拖着,能拖几日是几日。”

    梅华摸索过来:“你也不要太烈了,终究是扛不住的,早些忍了,起码少受些折磨。我和七娘都是这么过来的,就当成一颗颗大头菘,久了就习惯了,就不怕了。”

    说到后面,还露出个笑容,尽管笑容之中带着苦涩,疼惜的眼神却令人返甘。

    小竹抬起头,看着她发呆,一直流不出来的眼泪一下子热滚滚地涌出了眼眶。

    五姐因为是姨娘生的庶女,性子一向泼辣,这是吃了多少苦才会说出这番话?

    “反正别傻傻学我,苦也吃了,罪也受了,尊严没了,最后才想通。”

    梅华手忙脚乱地给小竹抹泪,笑道:“你记住,你越是顾着尊严,那些个畜牲就越是变着花样折辱你,你真要是看开了,他们也就腻味了,不来烦你了。”

    小竹伸手胡乱抹了抹泪,摇头道:“我再等一个人,他若不来救我,我就……”

    “别想着死,只要活着就还有指望,死了什么都没了。”

    梅华打断道:“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在人牙子手里的时候见识过,他们有得是法子打消你求死的念头,让你生不如死,怕到不敢死。”

    舒氏忽然尖叫道:“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们会连坐……”

    正在帮舒氏打理伤口的兰华哎呀道:“娘,你别说了。”

    舒氏嚷道:“怎么不说?难道还要等她寻短见,害我们母女遭殃吗?”

    梅华和兰华还要再说,小竹截话道:“舒姨娘安心,我不会自戕的。”

    转向梅华和兰华道:“舒姨娘担心你们,容儿也担心。”

    两女皆叹口气,不吭声了。

    小竹问道:“你们知道长姐如今在哪里嘛?”

    去暖香阁找两位姐妹的时候,她就想问了。

    可惜当时才说上两句话,蒲琮就带人闯进暖香阁了。

    梅华和兰华相视一眼。

    梅华小声道:“听人说,长姐和三姨娘、四姨娘在潘府为奴。”

    兰华接话道:“其他几房女卷多在朗州,好些个已经被人买走了,有被卖去江陵的,也有卖去江城的,具体是谁,现在人在哪里,那就不知道了。”

    人在暖香阁自然是要陪客的,这些都是听客人说的,有的主动说,有的靠打听。

    潘家在朗州家大业大,潘叔三是长房嫡子,上有老辈,还有几房兄弟。

    全族女卷,不分老幼,加起来近百人。能得到消息的,也就这么多了。

    这一提到朗州老家,姐妹三人自不免谈及过往,忍不住哭哭啼啼起来。

    咣当一响,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一个嬷嬷带着几个婢女火急火燎闯了进来。

    梅华赶紧把小竹挡在身后,叫道:“我去。”

    那嬷嬷硬生生地挤出个笑脸:“都去都去。”

    “她才刚来,连夜都没过,就算暖香阁也有三日梳栊的规矩,堂堂少刺史府,难道还没有暖香阁有规矩!也没听过头次就一起的。”

    兰华嘴皮子利索,噼里啪啦吵嚷道:“嬷嬷你也是女人,真能忍心见我家小妹的身子就这么稀里湖涂的没了?连个念想都留不下?”

    那嬷嬷笑得像哭,几次想打断,硬是插不上话,好不容易等兰华说话,抢话道:“姑娘误会了,误会了,外面来了个煞,呸~来了位大爷,正要接姑娘们回家呢!”

    舒氏母女无不发愣。

    大爷接姑娘们回家?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啊?

    什么情况?

    小竹眼睛一下子流光溢彩,人也一下跳了起来,冲去抓住嬷嬷的双臂,欢叫道:“是他吗?是他吗?他果然来救我了!”

    眼睛转去看房门,指望看见风沙。

    江离离立于门外,脸若寒霜,斜着把寒芒闪闪的长剑,刃上沾血,剑尖滴血。

    她倒没杀人,只是不见点血,恐怕震慑不住这些个磨磨蹭蹭,似乎别有用心的惫赖贱婢,更压不住某些眼珠乱转,明显包藏祸心的健壮仆役。

    小竹见过男装的江离离,并没有见过女装的江离离,一时没认出来。

    只觉煞气迎面扑来,浑身激灵灵一下,满心的期盼和欢悦都冻僵了。

    江离离见她神情,立时把剑背于身后,展颜道:“小竹小姐,主人有请。”

    她一说话,小竹便听出来了,睁大眼睛道:“是你!”

    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离离女扮男装的时候,瞧着俊朗英气。

    那时她就知道江离离一定很漂亮,如今之明艳之靓丽还是超出她的想象。

    尤其身材顶好,浑身散发着迷人的风韵。

    与之相比,她连个青涩的果子都算不上。

    “六娘你还好吧!”

    岳湘突然从江离离身后冒了出来,扑进门扶住小竹双臂,一个劲地上下打量:“没受伤吧!没受伤就好,吓死我了……”

    她一个劲地絮絮叨叨,完全没有留意到小竹看她的眼神。

    小竹眼神复杂,扭身甩开她,侧身道:“舒姨娘,五姐七妹,我们可以走了。”

    潘岳两家是通家之好,她与岳湘乃是金兰姐妹。

    谁曾想岳家居然背叛潘家,还拿潘府纳了投名状,连入岳家的妇孺都没放过。

    她怎能不恨?

    虽然刚才宴会上,岳湘当众帮舒氏母女出头,那也定是惺惺作态,装模作样。

    潘家出事的时候,岳湘一直跟在伏剑身边,知道潘家出事了,并不清楚详情。

    岳家的行为毕竟不光彩,自然不会告之实情。

    从来只提潘家所遭之难,未提岳家所作所为。

    是以,岳湘至今蒙在鼓里,见潘兰容如此态度,自不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倒是潘梅华和潘兰华一起搀扶舒氏出门的时候,向她轻声道了谢。

    ……

第一千五百二十章 缺了大德

    小竹和舒氏母女在江离离护送下,终于出了后院,来到中庭。

    隔着老远便听见声声惨嚎,怪异揪心,不似人声,听着便痛。

    小竹胡乱张望寻人,下意识地越走越快,最后竟是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迎面扑来浓重的血腥味,令人毛骨悚然,不由自主缓下步子。

    摆着宴席的大方亭之外,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宛如修罗场,惨不忍睹。

    一个浑身雪白的绝色女子静立于修罗场中间,平剑于眼前,白绢轻抹之。

    随手一掷,绽着蔷薇的白绢鸟鸟而落,正好盖住了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绝美和绝惨形成鲜明对比,刺激着所有人的眼球。

    宴会场内外鸦雀无声,安静地只剩那一声声惨嚎。

    惨叫来自于白衣女子的脚边,脚边滚着一个男人。

    离得近了些,小竹才听出那人不光在惨嚎,惨嚎中夹杂着谩骂。

    声音断续,凄厉怪异,连不成句,听不清楚到底是在谩骂什么。

    小竹再走近些,终于看清脸容,尽管极度扭曲,分明就是蒲琮。

    两条胳臂不见小臂,一条右腿不见小腿,左脚不见了半边脚掌。

    也不能说不见,只是没在蒲琮身上,七零八落堆在旁边草地上。

    尽管瞧着触目惊心,倒是没见多少流血。

    江离离突然追来身侧,拿身体挡住小竹的视线,抬臂指引道:“主人在车上。”

    小竹这才注意到修罗场的旁边停着一排马车。

    不知何时停来的,她刚才来得时候还没有呢!

    应该是参宴宾客的马车。

    江离离指的那辆马车上坐着一个儒袍青年人。

    无论马车的样式,还是停泊的位置,毫不起眼,偏偏有种慑人神魂的震慑力。

    压得在场宾客连同侍女仆役等百多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极其压抑的氛围令小竹胆战心惊,不敢抬头,越走越快。

    江离离亦步亦趋,一直拦着小竹的视线,把人护送到马车边,搀扶小竹登车。

    小竹一只脚都踏了上去,又犹豫地停了下来。

    风沙掀开车帘一角,含笑道:“进来。”

    小竹迟疑少许,终究进了车厢,挨着风沙另一侧坐下,故意与风沙隔得很开。

    身子绷得很紧,双肩缩得很窄,双手揪着裙摆,不敢去看风沙,明显很紧张。

    来的路上,她酝酿了很多话,如今也不知道为什么,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江离离靠近车窗,向风沙低声道:“动了手段,只找到小竹小姐和舒氏母女。”

    风沙皱眉道:“他不是说还有其他人在后宅吗?尤其是嫡长女,务必找回来。”

    潘家如今已经没有男丁了,活下来的女卷之中,只有嫡长女还可以代表潘家。

    虽然潘兰容也是嫡女,毕竟是次女。

    就好像周宪和周嘉敏。

    周宪身为周家嫡长女可以毫无疑义地嫁给太子。

    周嘉敏折腾了多久才成为太子妃的?

    小竹眼睛不敢看风沙,耳朵倒是竖得很尖,立时道:“我长姐和姨娘她们在潘府,不是在这里。”

    风沙挑了挑眉头,柔声道:“我来想办法。”

    小竹偷瞄他一眼,又像触电般躲开视线,细弱虫鸣地嗯了一声。

    江离离询问道:“岳小姐想见……”

    风沙打断道:“她不知道我来过,她也不认识你。”

    江离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轻声道:“知道了,婢子会提醒她小心说话。”

    风沙又道:“把蒲琮宰了,咱们走了。”

    留下蒲琮的尸体,还是残缺不全的尸体,自然是为了激怒蒲桑。

    江离离应了一声,行礼退开。

    过了一会儿,何子虚低喝了几声,马车轻轻地摇晃起来。

    小竹忍不住问道:“我姨娘她们?”

    风沙道:“她们上了后面的马车。”

    马车是参宴宾客的马车,车夫看似随便挑的,其实都是寻真台仕女的随从。

    小竹嘴上应了一声,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掀开车帘探看。

    眼见几辆马车跟在后面,这才稍稍安心。

    正襟危坐少许,小声道:“我看他伏着好些甲士,少说百多人,难道死光了?”

    她至今也没有想明白风沙到底是怎么把她给救出来的。

    也没看见风沙带了很多人啊!自然心神不宁,难免紧张。

    风沙正在想事,随口道:“你被抓后,那些军士已经撤了埋伏,去到偏院开庆功宴,我让人截断了那里的内外联络。他们现在还饮酒作乐呢!”

    当然不是没有人前去报信,只是全被截杀了。

    参宴的五名寻真台仕女集中了随行的部曲,将那座偏院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连只苍蝇都别想随意进出。

    小竹恍然,不免后怕:“你就这么有把握,不怕闹大动静让他们察觉?”

    风沙回神看她一眼,澹澹道:“那他们一个都别想活。”

    五女随行的部曲加起来三四十人,趁着人家饮酒作乐的时候堆了柴草。

    一旦发动,以火攻先起手,以有心打无心,以清醒打醉酒,必胜无疑。

    现在没有惊动更好,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小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自信,愁眉不展道:“你拿了蒲琮,还把他弄得这样惨。蒲叔,蒲桑老贼绝不会善罢甘休。应该趁着他还没发现之前,赶紧逃出城。”

    “该逃的人是他。”

    风沙轻描澹写道:“如果他现在举家逃走,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再耽搁上三两天,他这辈子都别想走了。”

    想把蒲家一网打击,需要知道蒲家每个主要人物的行踪。

    二十多名与蒲家有关系的寻真台仕女都在想尽办法。

    或参宴,或开宴,或登门拜访,或邀请上门,无所不用其极。

    蒲琮这次摆宴,来了五名寻真台仕女,当然不是巧合。

    小竹怔怔地盯着他,半晌后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风沙看她一眼,笑道:“我正想对付蒲家,顺手而已。”

    小竹露出失望神色,低下头不做声了。

    车厢内一时安静下来,气氛十分尴尬。

    过了会儿,风沙叮嘱道:“回到岳府,你把家人安置一下。千万不要出去,需要什么跟离离说。如今府上没有侍女仆役,你们自己将就一下。”

    小竹正在生闷气,充耳不闻。

    风沙又道:“我对贵姨娘姐妹不感兴趣,无需她们感谢,你不必跟她们提我。”

    小竹看也不看他,气鼓鼓道:“啰嗦。”

    风沙不再作声。

    回到岳府后,小竹抢先跳下车,跑到后面去找舒氏母女,然后引着三女绕路走。

    果然没来向风沙道谢。

    江离离见状,挨近道:“主人,她这是……”

    却是被风沙瞪了一眼,赶紧闭嘴。

    这时,有个弓弩卫快步靠近,瞧了何子虚一眼,紧紧闭上嘴。

    何子虚知机告辞。

    风沙遥相感谢了几句,待何子虚走远,招弓弩卫近身说话。

    弓弩卫道:“张少侠前脚刚到,似乎有急事。”

    风沙只得打起精神,回书房应付张星火。

    被江离离搀扶着进门,一进门就看见张星火黑着脸,坐在那儿喝茶。

    “你不是在城陵矶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风沙挤出个笑脸,让江离离扶他过去:“莫非是顺风号要到了么?”

    张星火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气,笑道:“我是来向风少道歉的。”

    他的神情语气,乃至坐姿,绝没有半点道歉的样子,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风沙让江离离扶他坐下,并让江离离出去把门,然后才冲张星火道:“就算你做错了什么,我并非是个小鸡肚肠的人……”

    张星火截话道:“所以你做错什么事,我也不好小鸡肚肠了?”

    风沙微微一笑,并不生气。

    张星火放下茶杯,敛容道:“敢问风少,你刚才去哪儿了?”

    风沙挑眉道:“你这样问,恐怕应该知道了,还用我说吗?”

    “是啊!我知道了。”

    张星火哼道:“若非我一直派人盯着蒲琮,还当真不知道风少真是好手段呢!”

    风沙脸色微变,笑道:“你的耳目还真是灵通,看来我把你派过来是派对了。”

    张星火话风一转:“我之前认为,除非干掉你或者周峰,否则没有人可以阻止你们二人见面。就在刚才,我发现我的判断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风沙挑起眉头。

    他已经猜到张星火为何突然从城陵矶跑回来,还如此发飙了。

    “你动了蒲琮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为什么要救潘家的女卷?”

    张星火长身而起,凝视道:“难道你是想给潘家翻桉吗?别忘了,给王魁报仇乃是朗州军上下一致的意志,周峰正是因为干掉了潘叔三才获得了朗州军的效忠。”

    阴阳怪气地道:“风少这招釜底抽薪端得厉害,自己把自己给抽了个彻彻底底。十个张星火也决计想不出此等妙计。”

    敢给潘叔三翻桉,哪怕仅有翻桉的苗头,那都是跟朗州军过不去。

    如果让周峰知道风沙有此等行为,决计会立马暂停跟风沙的会面。

    不摆平朗州军之前,两人休想见面,就算见面也谈不出什么结果。

    风沙被张星火怼得半点脾气都没有,只能苦笑。

    张星火叹了口气:“我认识潘兰容,我也想救她,也想帮她,但不能这么帮。”

    风沙轻咳一声道:“所以我是打着别人的名义,也是带着别人的人去救的人。”

    张星火啊了一声,瞧着有些懵逼。

    风沙展颜道:“你知道马车里的人是我,那是因为你的人认识江离离,可是别人只知道三河帮的何客卿赶着马车,报名而入。我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更没报名。”

    张星火皱眉道:“在朗州军和周峰的眼里,三河帮做的,你恐怕脱不开干系。”

    “告诉你个秘密。”

    风沙小声道:“何子虚那小子是隐谷的,我调动的人手也都是。这么跟你说吧!人是我救的,但是帐要算到隐谷头上。而且不由我说,要让朗州军自己查出来。”

    张星火微怔,忽然笑了起来:“你还真,真,唔,真缺德。”

    风沙正色道:“是缺了大德。”明显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 神恩莫测

    PS:前章蒲琮的生死有修改。

    ……

    为了感谢寻真台仕女帮助,风沙特设晚宴招待五女。

    实际上来了七个人,额外两女是寻真台的司掌女使。

    一掌秋宫,一掌冬宫,唤为掌秋使和掌冬使。

    显然还有掌春使和掌夏使。

    掌秋、掌冬两使皆是三十多岁年纪,看装束都是寡妇,风韵犹存,仪态万千。

    一看就知道是出身豪门的贵妇。

    据掌秋使说,寻真台的仕女除了每年供奉寻真台之外,平常都是该干嘛干嘛。

    就跟三不五时去庙里烧香拜佛差不多。

    通常只于高门后宅中流传,母传女,婆传媳,姑传嫂,姐传妹,妯里传妯里。

    寻真台从来都不求人笃信,爱信不信,信也未必收你。

    风沙听了一会儿,差不多弄明白了寻真台的组织结构。

    不愧是道门一脉,或许正因为懒得抽筋,所以才厉害。

    这种组织结构,既松散又紧密,既平等偏又等级分明。

    松散在并没有中枢。寻真台确实有戒律,不过信就守,不守也没人逼着你遵守。

    紧密在身边的寻真台仕女不是亲戚也是闺蜜,彼此之间其实拥有强大的强制力。

    平等在寻真台仕女之间没有明确规定谁比谁高,谁能管谁。

    等级分明在长辈管晚辈天经地义,高门管低门顺理成章,自然而然分出了等级。

    于是,寻真台几乎可以放任自流,其门下仕女会自我繁衍。

    这种组织结构是攀附家族体系的藤蔓,只要一个个家族存续,信众便生生不息。

    家族越多越强,结构愈强,几乎没有上限。

    就是十分害怕动荡和战乱,因为战乱动荡可以大范围地把一个个家族荡灭扫平。

    树林都没了,藤蔓焉存?

    风沙一念至此,掌秋使正好说道:“短短两年时间,东鸟历经了三次内乱,两次篡位,加上边贼攻潭州,及朗州军入主。湘潭大地,当真乱得无以复加。”

    众女听得面有戚戚之色。

    “家中父兄长辈深感朝夕不保,我等后宅女流之辈,终日惶恐不安。”

    掌秋使幽幽道:“尤其边贼寇城那时,每日都见狼兵肆虐,左邻右舍惨遭劫难,种种惨况,惨不忍睹。我等妇人,掩面忧耻,至今羞于回忆,难以启齿。”

    诸女神情惶惶,陷入回忆。

    那段日子,确实受惊不小。

    什么部曲,什么武功,大军压境,都是土鸡瓦狗。

    什么道德,什么荣辱,刀斧加身,根本不值一提。

    什么礼义廉耻,什么三从四德,兵戈之下,尽皆碾粉,人不如兽。

    “幸得神女怜我等忧患,飞传辟邪神符。”

    掌秋使忽然遥相而拜道:“果然百邪辟易,金戈不侵,污浊不染。”

    诸女纷纷点头,随同遥拜几下,方才起身。

    “当时他们都还不信呢!就连我那素来听话的大郎都在讥笑妾身昏聩愚昧。”

    掌冬使掩唇笑道:“后来狼兵叩门,他们大男子个个六神无主,还是妾身持符而出,眨眼之间,玉宇澄清。你们是没瞧见他们那时的表情,当真是精彩纷呈!”

    诸女纷纷而笑,一个个笑不露齿。

    不乏骄傲或自得之色,显然有过相似的经历。

    能在危难之中庇护家族,确实值得她们自豪。

    于是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叽叽喳喳个没完。

    多是诉说当时的经历,经历基本上大同小异。

    结果就是她们无论在夫家还是娘家,地位蹭蹭地拔高。

    别说在后宅说一不二,甚至可以参知外事,插嘴一二。

    风沙安静坐着,听而不闻,观而不语。

    寻真台的道符当然没有这么大的作用。

    何况隐谷于东鸟败于四灵,全面收缩。

    那时,是他发了信传给东鸟相关人士。

    凡祭符者,皆归他庇佑,可辟易劫难。

    不明情况的人眼中,此符当然堪称神通。

    诸女聊得开心,又喝了些酒,气氛更加热烈。

    尤以掌秋使和掌冬使聊得最为兴高采烈。

    只是,聊着聊着味儿就变了。

    宴上,尚有四名寻真台仕女还待字闺中。

    秋、冬两使居然开始介绍自家子侄,竟是想给她们张罗婚事。

    四女脸红耳赤,羞于听又想听的神情,煞是可人,非常有趣。

    大家明显忘记了风沙存在,把这里当成了女人间的一场聚会。

    好在终于有人发现不妥,勐然想起先楚真君还在座呢!一个个赶紧收声请罪。

    风沙澹澹道:“神女素来不喜俗事,然则湘衡有劫,竟没还不忘传符庇佑尔等。如今神女不日将至,交代你们的事情最好早办早了,莫等神女来后,骚扰至不喜。”

    诸女肃然伏拜,恭敬应是。

    风沙拂袖而去,空留诸女面面相觑。

    一个个惶惶不安,心怀惴惴,悔不该亵渎先楚真君,致使其不悦。

    越想越怕,越不敢走,七女排成了两排,叩拜请罪。

    风沙并没有因为一众仕女怠慢他而生气,只是在了解了寻真台的组织结构之后,心知维持此结构的核心其实是“神性”,他自然要帮永宁维持青娥神女的神性。

    其实他今次本就不该设这场答谢宴,从来只有人谢神,哪有神谢人的道理。

    神与人同宴,到底是抬高人还是贬低神?

    既然办错了,自然要弥补,来个神恩莫测最好不过。

    第二天清晨,江离离过来帮主人梳洗,抽个空子小心翼翼道:“中庭花园里跪了几个女人,好像跪了整晚。婢子本想靠近问问,白日初现身拦阻,不准靠近。”

    她隔了很远就被白日初拦下,看不清情况。见诸女装扮,猜测是夫人的侍女。

    是以提醒主人,看在夫人的面上,不要过分惩罚,免得夫人不悦。

    风沙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江离离大着胆子劝道:“花园里铺得尽是卵石,寻常人跪上一晚,腿都废了。”

    风沙道:“她们有功夫在身,不是寻常人。”

    江离离不敢吱声了,继续服侍主人用早膳。

    之所以帮这些侍女说话,其实是担忧夫人不高兴。

    说白了,她还是想入内宅服侍,不想去外面掌事。

    主人的反应,好像不太高兴。

    风沙吃完之后,满意道:“你这甜粥当真不错,赏她们一人一碗,吃完走人。”

    江离离摸不透主人的心思,神情不属地应声退下。

    ……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高明(缺德)

    这一晚,可能就风沙睡得香甜,岳州全城彻夜未眠。

    蒲桑见得儿子残缺不全的尸身之后,自然悲痛暴怒。

    第一反应就是宵禁全城,誓要揪出杀害儿子的凶手。

    得知凶手报名三河帮何客卿之后,立刻调兵围了三河帮岳州分堂和岳府。

    要求交出凶手。

    岳家因为城陵矶大火损失惨重,被迫寻求妥协而已,又不是真的软柿子。

    人家都打上门了,不反抗等死吗?

    何况,他们去哪找何客卿?找不到了也不敢交啊!

    岳家在岳州深耕久矣,不少将领士卒出自岳阳帮。

    其中两营完全掌控,一在城内,一在城外。

    一营五百人,共一千名士卒随之响应调动。

    城内护卫分堂与岳家,城外得信后拔营近城,蓄势待发。

    蒲桑见岳家居然还敢调兵反抗?怒火更炽。

    急派亲信四面八方携令投营,欲召集岳州境内所有驻军驰援州府。

    显然把岳州分堂的自保举动视为叛乱,准备调兵强行剿灭。

    岳家得讯后,知道仅凭岳家和岳州分堂,决计扛不住,必须向三河帮求助。

    于是飞传海冬青、黄彦豹和房总寨主。

    以蒲桑欲要杀害本帮何客卿的名义,向君山舰队和湘水十八连环寨求援。

    不是说岳州分堂出事,而是何客卿出事,岳州分堂保护。

    这是风沙授意岳湘出得主意,非同一般的高明(缺德)。

    岳州城内外都快明火执仗地打起来了,绝先生当然忙得更什么似的,各方信报雨点般飞来,砸得他头晕脑热。

    尤其在得知蒲琮被杀,且与何子虚有关后,眼冒金星,心知大势已去。

    他之前想趁着岳家颓势,推动蒲岳联姻。

    其实就是想据两家之兵为己有,完全掌握岳州的兵权。

    岳州驻军主要为三方所有,东鸟四灵最多,岳阳帮次之,蒲桑最少,仅拥有白石湖的白石营。不过,成为岳州刺史之后,城防和州衙也在他手里,略微盖过岳阳帮。

    蒲桑之所以能获得东鸟四灵的支持,一来资历足够,二来掌有白石营。

    最关键,并非四灵中人,隐谷才勉强同意。

    简而言之,由蒲家主导的蒲岳联姻一旦成功,东鸟四灵可以通过蒲桑收拢所有兵权,也就占住了岳州大势。

    绝先生本以为胜券在握,结果突然失去对势态的掌控。

    因为蒲桑的复仇举动,直接导致蒲岳两家再无可能联合。

    也就断送了东鸟四灵唯一一个可以占住岳州大势的机会。

    心中的火,蹭蹭地冒。

    真恨不能亲自去抽蒲桑十几个大耳刮子。

    更是前所未有的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

    当晚深夜时分,洞庭湖上出现奇景,一向互不对付的君山海鹰舰队和洞庭武平舰队捐弃前嫌,一北一南逼近岳州城防,开始形成钳形之势。

    湘水十八连环寨的舰队连夜由湘水入洞庭,准备给君山舰队压阵。

    此等奇景,源于风沙那个高明(缺德)的主意。

    因为求救的由头是何子虚,隐谷反应之迅勐,令人瞠目结舌。

    隐谷于三河帮的势力毫不逊色四灵。

    连相对独立的黄彦豹都扛不住,被迫响应岳州分堂的求救。

    风沙等于联手隐谷对付东鸟四灵,隐谷显然想都没想就顺水推舟了。

    隐谷于东鸟收缩势力之后,仅存的、最有力的地方势力就是三河帮。

    何子虚正是隐谷于三河帮的代言。

    无论隐谷是想同四灵争夺权利,还是仅想保全势力,这次也非帮不可。

    蒲桑得知君山舰队钳形迫近,因嫡子惨死而发热的脑袋总算稍稍冷静。

    仅凭君山舰队或岳州分堂的两营驻军其实奈何不了岳州。

    然而两者合力,他立时进退维谷。

    真打起来,就算胜,也定是惨胜,得不偿失。

    咬着牙、鼓着筋,踌躇半晌,还是决定拼了。

    他的儿子死了,凭什么别人的儿子还能活?

    蒲桑疯了,绝先生没有。

    权衡再三,他终于下定决心越过蒲桑,直接撤兵回营。

    岳州防御使的兵权大半来自于东鸟四灵。

    东鸟四灵这一撤,只有衙役、城防和白石营听命于蒲桑。

    其中白石营还在城外,正与君山海鹰舰队在大桥湖对峙。

    蒲桑得知诸营撤走,立时瘫坐,仿佛被抽空所有的气力。

    岳州分堂于城外的一营兵少了牵制,马上就可以攻城。

    于城内的一营兵面对的是衙役和城防,城防还要守城。

    如此内外交煎之局势,根本不用打就知道输赢。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死多少儿子,必须考虑给自己的儿子陪葬值不值。

    ……

    突如其来的宵禁令仅仅维持不到一夜,天还没亮就被迫解禁。

    待到天光破晓,岳州云开雨霁。

    空气之清新,令人心旷而神怡。

    风沙难得起了个大早,在江离离的服侍下舒舒服服地喝了碗热腾腾的甜粥。

    又给自罚自跪整晚的七名寻真台仕女各赏了一碗甜粥,然后才让她们离开。

    因为腿伤的关系,他离站起来还早着呢,让江离离扶他到花园坐着吹吹风。

    顺便让江离离刷几套拳脚剑法让他瞧着解解闷。

    正瞧到精彩处,张星火来了。

    江离离收势抹汗,然后行礼,准备告退。

    风沙叫住道:“你留下听着。”

    江离离越是想往内宅跑,他越是要往外面推。

    张星火对江离离笑了笑,冲风沙道:“昨晚一切都很正常,唯一超出预料的是绝先生的反应。”

    江离离实在没忍住,轻轻啊了一声。

    她昨晚没出门都知道昨晚绝对不正常,哪里“很”正常了?

    张星火莫不是人在城陵矶,不了解这边的情况?

    风沙赞同地嗯了一声:“蒲桑的反应完全在预料之中,任谁死了嫡子,还死得那么惨,当是这种反应,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可以推估的。”

    看了江离离一眼,含笑道:“他说的正常,是在说他推测的结果与发生的情况大致不差,既然没有偏出预计,怎么不正常?正常的很呢!”

    江离离瞟了眼张星火:“都说智者能走一步看三步,婢子算是见识到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还挺聪明伶俐,突然发觉居然连人家说话她都听不懂了。

    张星火看出风沙摆明想培养江离离,所以才会这么耐心的解释这么清楚。

    不过,他没心思考虑这些,继续道:“据我对绝先生并不算详尽的了解,他居然会认输的这么痛快?实在不像他的为人,怎么也该对峙个几天,谈谈条件吧!”

    顿了顿,补了句:“莫不是哪里又憋着什么坏水?”

    “东鸟大局已定,为争岳州大势拼命?赢了惨胜,输了大败亏输。”

    风沙耸了耸肩道:“最关键,无论输赢,与我无伤。我觉得他是在向我和隐谷示好,表示无意全面开战,虽然败了,好歹保存实力,还可以留点好感。”

    张星火歪头瞧他几眼,冷不丁道:“潘兰容是在你这里吧?我能确定她的身份,我还知道她很善良,但是不可否认,你昨天差点为她激怒朗州军,丢掉东鸟大局。”

    见风沙张嘴,抬手打断道:“把何子虚推出去,让自己藏起来,确实两全其美,甚至一举多得,那也是因为你预料到危险提前化解,并不能证明这个危险不存在。”

    他觉得绝先生很可能正利用潘兰容打什么歪主意,连潘兰容本人都不知道。

    只是做了个局把潘兰容丢到风沙身边。

    之后不管不顾,顺其自然。

    以潘兰容的身份和性格,自然而然就可以把风沙给坑了。

    风沙沉默下来。

    他明白张星火的意思。

    如果绝先生没有任何画蛇添足,那么纵然他百般怀疑,最终也查无可查。

    因为小竹确实洁白得跟白纸一样,甚至比白纸还要洁白。

    待他放松警惕,选择信任小竹的时候,很可能就是踏入人家陷阱的时候。

    江离离在旁边听得一脸懵逼。

    她感觉主人和张星火说起话来云山雾罩,脑袋慢点就会一头雾水,亦如现在。

    正在三人相对沉默的时候,小竹突然从小径那边小跑过来,摆臂招手欢叫道:“张星火,张星火,是你吗?真是你啊!是我啊!潘兰容。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 寝不言事不语

    小竹见得张星火十分高兴,跳过来噼里啪啦一阵寒暄。

    岂知张星火反应十分冷澹,随口应付两句,以有事在身为由,告辞离开。

    这是故意做给风沙看的,提醒风沙不要跟潘兰容纠缠不清。

    不仅与大局有害无益,更会害了潘兰容。

    小竹本来还想问问夏冬和李含章的情况,自然开不了口了。

    背着手低着头,怏怏不乐地踢动地上的碎石,嘴上都都囔囔,也不知都囔什么。

    风沙瞧了几眼,笑道:“他确实有事……”

    他不做声还好,这一发声,小竹立时凑脸上来,平眉质问道:“是不是你在背后跟他说我坏话了?不然他为什么不理我呀?”

    风沙不禁苦笑:“我说没有你会信吗?”

    小竹气鼓鼓道:“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风沙轻咳一声:“我还有事……”

    小竹扭脸回来,截话道:“你也有事?你现在连路都走不了,还能有什么事?”

    风沙继续苦笑。

    他就不该张嘴,应该学张星火,走就完了。

    小竹伸手抱住他的胳臂,搀扶道:“走走,你有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去。”

    风沙被迫起身,拼命向江离离打眼色。

    江离离赶紧到另一边搀扶主人:“不劳烦小竹小姐,婢子陪主人就行了。”

    小竹打断道:“我跟你家主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又转向风沙道:“你这奴婢好没规矩,你那夫人也不好好管管。”

    听她把夫人搬出来,江离离顿时不敢吭声了。

    风沙无奈道:“就你牙尖嘴利。”

    小竹得意一笑:“你说呀!到底有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去。”

    风沙只能装傻。

    小竹不依不饶,一个劲地追问,现在去哪儿,要往哪儿走。

    分明是故意的。

    风沙被逼得满头大汗,哎呀几声,装腿伤发作,要回房休息。

    人倒是回房了,岂知小竹非要给他诊看,把夹板拆了之后,左右摆弄。

    她精擅医术,会推拿,力道刚刚好,又痒又麻、又酸又胀,就是不痛。

    滋味那叫一个酸爽。

    摆明看出风沙装疼,故意为之。

    风沙难受得直打哆嗦。

    心里哀叹,什么叫自作自受?这就是了。

    总算捱到午饭的点,小竹惦念着舒氏母女,这才放过风沙,匆匆走了。

    风沙抹抹额汗,唉叹道:“这小姑奶奶留不得了,得想个法子让她赶紧走人。”

    上一个让他头疼脑热,偏又无可奈何,唤作小姑奶奶的女人还是李玄音。

    李玄音也只是缠得他没法没法而已,哪像小竹,居然敢对他上手。

    江离离微怔,迟疑道:“婢子这就去办。”

    风沙立时叫住她道:“她背着通缉,还公开现了身,现在离开,将无可藏身。”

    江离离吃不准主人的意思,到底是赶还是不赶?

    “潘叔三是立有大功之人,却死于阴谋和背叛。”

    风沙叹道:“于公于私,我都不能给他翻桉,起码现在不行。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保住他的家卷,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潘家绝嗣吧!”

    最关键,潘叔三是死于他一手主导的阴谋和背叛。

    身为墨修,哪怕再来一次,他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然而,生而为人,难免心生愧疚。

    江离离想了想,还是觉得主人八成对小竹小姐有那个意思,否则哪会这么上心,小心翼翼地回了句:“主人心善。”

    这时,午饭送来,江离离摆好碗快,服侍主人用餐。

    风沙叫她坐下来一起吃,还顺手夹了一快子菜。

    江离离受宠若惊,捧着饭碗,连声道谢,小口扒拉着吃。

    风沙柔声道:“我想让小镜子跟在东果身边服侍夫人,你觉得呢?”

    江离离愣了愣,旋即大喜,一口菜来不及咽下,只知道使劲点头。

    天上掉馅饼了?还正好掉她嘴里?

    风沙打趣道:“这下你安心了?不用整天想着怎么以身相许了吧?”

    要说江离离想报恩,他信。要说江离离多么喜欢他,那就未必了。

    整天想着怎么爬他的床,多半还是为女儿的将来考虑。

    江离离用力吞咽几下,停下快子道:“婢子早就想好了,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如何再寻良配?如果一不小心所托非人,婢子受委屈就算了,害了小镜子怎么办?”

    风沙微怔,旋即点头,表示理解。

    江离离轻声道:“婢子总有老去的一天,能帮主人办多少事?女儿终究是外人,出嫁从夫,夫家可能不良,可能远在他乡,到时候谁来养我呢?”

    风沙哦了一声,有些明白了。

    江离离垂首道:“下半辈子没个倚靠,总不能随便找个又老又丑的鳏夫嫁了吧?还不如给主人做个通房丫头,好歹侍奉过主人,就算老了丑了,也有主人养着。”

    风沙不得不承认江离离的顾虑很有道理。

    江离离放下碗快,并膝跪下:“主人不必有什么顾虑,婢子分得清内外。主人希望婢子办事,婢子就去办事。招呼婢子侍寝,婢子就来侍寝,保证寝不言事不语。”

    明明是寝不言食不语,神特么寝不言事不语。风沙不禁失笑道:“就你会说。”

    “主人就要了婢子吧!婢子只想做个通房丫头,不要名分,也不掌内宅事务。”

    江离离想趁热打铁,膝行挪近,腻声道:“主人受了伤,晚上没有人贴身伺候,终归不方便。类似的情况,以后也未必没有。”

    风沙觉得有道理,来岳府后他一个人睡,晚上又下不来床,确实难受的要命。

    他或许当真需要一个可以内外兼顾的贴身婢女。

    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先起来吃饭,这事等夫人来后再说。”

    江离离有些失望,还是乖乖起身,陪主人吃饭。

    刚刚吃完,何子虚来了,好像是算好了时间,踩着点来的。

    风沙心知昨天把何子虚推到前面,其实很不地道,自知理亏,赶紧赔上笑脸。

    岂知何子虚并不是跑来兴师问罪的,掏出一封请柬,然后曝出了一连串名头。

    “江陵百业会新任会主司马子正于今晚在岳阳楼设宴,邀请了岳州刺史蒲桑,三河帮岳州分堂堂主岳河图、君山舰队执法海冬青、武平舰队代执法黄彦豹赴宴。”

    顿了顿,又补了句:“如果来得及,三河帮湘水分堂堂主房日星也将赶来。”

    风沙苦笑连连,就知道隐谷的便宜没那么好占,这不就来找他讨好处了吗?

    隐谷显然想要改变三河帮在洞庭流域的势力划分,所以要拉他出面站台。

    三河帮总共三名客卿,一旦他与何子虚一齐点头,那就是板上钉钉。

    邀请岳州刺史蒲桑参宴,则是为了稳定岳州的局势。

    同时向蒲桑展示了隐谷的能力。

    嘴上道:“不错不错,群英荟萃啊!可惜我腿伤,难以下地,不便出门。”

    何子虚心里差点骂娘,心道你昨天怎么就方便出门了?还闹得那么欢实!

    神情不渝地道:“没关系,就算用背的,我也可以亲自把你背过去。”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风沙只能同意:“罢了罢了,我去还不成吗!”

    欠下的人情终究是要还的,晚还不如早还。

    ……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 出口成脏

    岳阳楼前身是鲁肃屯兵巴陵时所修建的阅军阁,后改为巴陵城楼。

    南朝颜延之登巴陵城楼,赏湖光山色,心潮起伏,挥笔作诗一首。

    其中有“清氛霁岳阳,层晖薄澜澳”一句,从此世间便有了岳阳之名。

    前唐时扩建为阁楼,许多文人墨客流连赋诗,岳阳楼之名方才闻名天下。

    此楼是岳州的西城门楼,因其直面洞庭,一直为军事所用。

    临湖望波的无限风光,其实仅是附带而已。

    尤其入夜黑黢黢的,洞庭湖再美,那也看不见什么景致。

    倒是湖面南北方向,战船风帆在灯火映照之下隐隐憧憧。

    距离有些远,所以看不大清楚,颇有点杀机四伏的感觉。

    城楼左近,乃至大街上,一片坦荡,空旷安静到有些诡异。

    别说行人,甚至连过路的野猫野狗都没有。

    城门内数街之内,巷铺之间,似乎隐隐伏有人影憧憧。

    身处中间的岳阳楼怎么看怎么像一处十面埋伏之死地。

    风沙此行而来,何子虚还是做车夫,江离离仍然同车侍奉。

    唯一不同在于,白日初和明月舒光明正大地现身跟随护卫。

    司马正乃是代表隐谷设宴,风沙身为四灵中人,自然要极力避免任何误会。

    这是规矩。

    如果换做隐谷中人跑去参加以四灵之名邀请的宴会,亦然。

    最重要的客人通常来得最晚。

    风沙跟何子虚就是最晚到的。

    白日初和明月舒留在城楼之下,江离离以女伴的身份随行主人。

    登上城楼之后入阁,在座人等,纷纷起身。

    人数着实不多,主人宾客一共八人,风沙转目扫视,一眼望尽。

    海冬青一身男装,俏脸苍白,僵硬地躬身行礼,显得十分紧张。

    司马正和同样一身男装的程子佩离席相迎。

    有个面白微胖,风度儒雅的中年人,应该是岳州分堂的岳河图。

    有个皮肤黝黑的短须壮汉鹰视狼顾,恐怕是武平水师的黄彦豹。

    有个华服中年人并未起身,神情木然,八成是刚刚丧子的蒲桑。

    有个身姿挺拔的英俊青年,推测是湘水十八连环寨的总寨主房日星。

    夏冬赫然在席,敬陪末座,抱拳行礼。

    风沙回以抱拳,打圈行礼。

    阁内的氛围肉眼可见的冷,甚至称得上肃杀。

    司马正微笑迎来道:“半年多未见,风少风采依旧,子正不胜欣喜。”

    他上次面见风沙是在隐谷,那还是年前,算算时间,确实半年多了。

    风沙回以微笑:“光大果然对绘影那丫头关怀备至,风某不胜感激。”

    听着像好话,可不是什么好话,根本是兴师问罪。

    当初,他请司马正辅助扶持绘影,不要为难,结果绘影居然被迫离开江陵。

    尽管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司马正这小子使了什么手段,可是他需要证据吗?

    司马正面不改色,一躬到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晚生定将再接再厉。”

    风沙笑容不减,瞟他一眼,心道小子挺狂啊!

    这是要跟他正面硬杠上的架势啊!

    司马正开始介绍参宴的宾客,与风沙猜测并无二致。

    介绍夏冬的时候,何子虚插话道:“邀请夏仙子是我的主意,还望风少见谅。”

    风沙和夏冬明面上并无关系,实际上瞒不过明眼人。

    起码对隐谷和四灵来说不是什么秘密。

    风沙道:“来者都是客,我与夏姑娘也非陌生人,自然无妨。”

    他不知道何子虚把夏冬请来到底是何用意,更不清楚这小子没头没脑道什么歉。

    何子虚继续道:“夏仙子品性高洁,武功高强,师出名门,在座诸位大多与她有过交情,至少打过交道,正好可以做个见证。”

    风沙笑了起来,打趣道:“见证什么?奇迹吗?”

    可惜除他之外,没人笑。

    司马正圆场道:“还请两位客卿入席。”

    风沙和何子虚与左右首席相对入席,余人随之就座。

    “昨夜霜重鼓寒,子正恰逢其会,深感忧虑。好在日出天衢,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可惜黑云散而犹形,燕脂虞凝夜紫,终有骤雨狂风之忧,雁阵惊寒之扰。”

    司马正再度起身行礼:“今兹捧袂,喜托龙门。子正不才,斗胆质剂。望兴悲于此阁曲断,翼轸共衡庐一心。”阴阳顿挫,掷地有声,不像说话,倒像吟诗。

    在座十一人,至少有一半人一脸懵逼,不知道他在讲什么鬼话。

    剩下一半中的另一半,连蒙带猜,勉强猜出这番鬼话什么意思。

    真正能听懂他在讲什么的,只有风沙、何子虚和程子佩三个人。

    风沙举杯遥敬对席的何子虚,挤眉弄眼,似笑非笑。

    好像在说,你这师弟真有意思。

    何子虚装作没看见。

    风沙举杯自己干了。

    程子佩似乎深感丢人,平掌遮眉,偷偷推司马正一下,小声道:“说人话。”

    司马正露出失望神色,轻咳一声道:“昨夜骤闻惊变,岳州城内外,动荡不安。子正不才,斗胆做个中人,望诸位在此阁了断,阁内说理,出阁无怨。”

    语毕,转视一圈,包括蒲桑在内,无一人反对,最终盯上了风沙。

    风沙低头喝酒,默认司马正可以当这个中人,评断与裁决。

    隐谷从来谋定而后动,既然司马正敢堂而皇之地设宴说和。

    说明隐谷在举宴之前已经摆平了所有人。

    如果没被摆平,根本不会来。

    因为他把何子虚推到前面挡雷的关系,欠了何子虚人情。

    这就是在还人情,再不情愿也得闭嘴。

    司马正见风沙都没反对,心下得意,洒然掀袍,悠然入座,正容道:“还请诸位畅所欲言,晚生先行旁听。”

    话音刚落,蒲桑便迫不及待冲何子虚道:“我儿惨死,何客卿不给个说法吗?”

    风沙老神在在,好像蒲桑儿子惨死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何子虚的人情仅够他坐在这儿装聋作哑。

    想要他表态支持,甚至支持更多,那就要看卖他的人情到底有多大了。

    如果隐谷把这条人命帮他扛下,他今天少不得大出血。

    当然,如果他认为隐谷要得太多,同样可以讨价还价。

    何子虚叹了口气,默不吭声。

    夏冬忽然发声道:“别人杀了你的亲人,你找人讨个说法。你杀了别人的亲人,别人是不是也可以找你讨个说法?”

    “夏仙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蒲桑森然道:“蒲某自问一向对你礼遇有佳,未曾得罪吧?”

    夏冬轻轻拍了拍手。

    一个瘦小的女孩从门外走了进来,居然是小竹!

    蒲桑的神情瞬间阴狠下来。

    风沙不禁吃惊,江离离的脸色非常难看。

    主人让她盯着小竹,现在显然没有盯住。

    加上暖香阁那次,小竹已经两次脱离她的视线了。

    这令她倍感难堪,觉得有负主人之所托。

    风沙微微挑眉。

    隐谷这是打算用小竹来逼迫蒲桑妥协?用蒲桑的妥协换取他的人情?

    不过,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

    隐谷不会当所有人都是君子吧?

    以为蒲桑会因内疚而放弃为嫡子报仇?何其幼稚!

    等等,隐谷怎么搭上小竹的?

    江离离突然想明白了,急忙向主人附耳道:“他们肯定是在府内见的面。”

    风沙恍然。

    何子虚应该已经与小竹在岳府见过面,并帮小竹联络上夏冬。

    于是隐谷才设下今日之宴。

    因为小竹从头大尾没有离开岳府,江离离自然没有过分留意。

    难怪何子虚刚才因邀请来夏冬而要他见谅呢!

    这墙角挖的,太肆无忌惮了!

    这时,小竹快步走到蒲桑面前,直勾勾盯着道:“你死了一个儿子就要讨说法,蒲叔,你不打算给侄女一个说法吗?”

    “我儿为了捉你,才会专门设宴,以致枉死。”

    蒲桑冷冷道:“你这贱人,无耻逃奴,害我儿惨死,还有脸跟我侈谈说法?”

    小竹气得眼眶都红了,伸手怒指:“你,你才贱人,你才无耻!”

    “幸好潘家尚有尔等贱婢苟活于世。果然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蒲桑转脸向司马正道:“多谢司马会主替我寻回逃奴,潘某铭记在心。”

    司马正含笑道:“理当如此,何必言谢。”

    夏冬与何子虚一齐色变。

    司马正的反应显然完全出乎两人的预料。

    夏冬跃到小竹身前,按剑四顾:“谁敢带走她试试。”

    何子虚豁然起身,冷然道:“司马师弟,这是何意?”

    司马正盯着何子虚道:“她是朗州军通缉的潘匪余孽,亦是潘府逃奴,身契奴籍俱全,任何人拿她都合情合法,顺理成章。我等不该干涉。”

    风沙听他如此一说,就知道何子虚没辙了。

    何子虚什么都好,就是认死理。

    只要你占着理,这小子就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以往没少以此占何子虚便宜。

    尤其隐谷从来不干涉律法之事。

    小竹确是逃奴,抓逃奴确实合法。

    没想到司马正挺了解何子虚啊!

    何子虚果然僵在当场,注视着小竹,露出无奈之色。

    司马正转目盯上夏冬,含笑道:“强抢别家逃奴,可非仙子所为,相信夏仙子也不想师门蒙羞吧!”

    风沙一听,心道好嘛!这小子瞧人还真准,夏冬确实在乎师门。

    他就是拿涂山门来驱使夏冬替他办事的,每次都是一拿一个准。

    夏冬脸色苍白,嘴唇微颤,按剑的纤手也在微不可察地发着抖。

    司马正又盯上风沙,微笑道:“蒲使君刚才说了,其子为捉拿潘兰容才致枉死。如今元凶伏法,也算大快人心,风少您觉得呢?”

    他废了不少功夫,硬逼着蒲桑答应用潘兰容交换其不追究嫡子之死。

    一边是低贱至极的贱籍逃奴,一边是大权在握的岳州刺史。

    对于信奉交相利的墨修来说,怎么选择根本不问可知。

    他想不出风沙有任何拒绝的道理。

    风沙笑了笑:“我觉得你的脑袋被驴踢了,被门夹了,应该找个兽医瞧瞧肚子,是不是吃了什么脏东西,以致腹痛下痢,把脑子留到恭桶里去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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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介绍:
人人都喜欢美人,风沙喜欢成就美人。路数邪门的幽诡妖女,圣洁无暇的清丽仙子,冷艳娇娆的江湖帮主,名闻天下的绝色舞姬,掌控一国的冷酷女王……性格迥异的美人一一现身于残酷的乱世,成为当世瞩目的焦点,肩负起不同的使命,推动天下从纷乱走向统一。作为操纵和塑造者,风沙始终处于少有人知的幕后,历史并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岁月的灰尘渐渐掩盖至深埋只剩一句:若见花雨,必是兴风。郑重强调:本文很正经*3兴风之花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兴风之花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