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红颜祸水?
宫天雪一行人离开不久,枫桥别墅先后来了两位客人。
前一位客人是周峰的小女儿周舒安,后一位客人是解文表。
周峰子嗣艰难,生育的儿女不是夭折,就是横死。
活下来的仅有两女一子。
大女儿早年嫁人,小女儿待字闺中,还有个小儿子尚在襁褓。
周峰当然信不过解文表,派女儿亲自来密会风沙。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跟解文表前后脚到。
遗则堂,东偏厅。
风沙急匆匆赶来会客,请周舒安入东偏厅后面的暖阁稍待,他要先见解文表。
跟解文表寒暄的时候还是风和日丽,解文表一提潘兰容,气氛顿时僵冷下来。
风沙一直不吭声,解文表终究心里发虚,定了定神道:“非是行之兄刻意刁难,实是朗州军上下群情激奋。”
他口中的行之兄就是周峰,周峰字行之。
见风沙无动于衷,又道:“风少或许不知,潘叔三死后,诸军将领人人执鞭鞭尸,令其曝尸于朗州城头,至今无人敢收尸。”
风沙不动声色问道:“我做都做了,木已成舟。太尉是何意见?”
北周已正式拜周峰为检校太尉,进授朗州大都督、武平军军使。
解文表缓缓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风沙歪头道:“这是周太尉原话?”
解文表郑重点头:“一字不差。”
风沙平静道:“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非要解救潘家女卷呢?”
论条件,周峰已经很让步了。
所谓既往不咎,就是到此为止的意思。
他帮小竹出头也好,救走小竹的姨娘和姐妹也罢,周峰一力承担。
但是,到此为止。
潘家余下的女卷,他不得再干涉、解救。
解文表心下一喜,他巴不得风沙如此呢!面色立时转为肃然:“行之兄还说了,众怒难犯,专欲难成。”
风沙叹气道:“也就是说,我若坚持,那就见不得面了?”
解文表颌首道:“非是不愿,实不能也。”
风沙看他一眼,笑道:“听说前武平军副使,兼水师都知兵马使黄彦豹与解兄相交莫逆?不知解兄此来岳州,是否有机会与旧友把酒言欢呢?”
解文表也曾是武平军副使。
不过,解文表这个副使比专管水师的黄彦豹地位高些,权力大些。
黄彦豹其实是解文表的直属下属。
“风少这是何意?”
解文表皱眉道:“我们早已达成协议,也已履行协议,文表岂敢违约?”
武平军水师归君山舰队,君山舰队把武平军的骑步兵从长山运回朗州。
这个秘密协议还是他代表周峰和朗州军跟风沙谈成的。
不答应不行。
当时武平军断粮多日,再撤不回来,整支军队都崩了。
他损失更大。
风沙笑道:“如果我把水师交还于贵军,能否化解贵军上下的怒火呢?”
解文表愣了愣,垂首思索少许,抬头凝视道:“你不怕行之兄不高兴?”
武平军水师归君山舰队,其实是周峰在拆分他的势力。
他当然乐见武平军水师重归武平军,只是怀疑风沙是否愿意得罪周峰。
风沙澹澹道:“如何让周太尉消气,那就是我的事了。”
解文表看他两眼,狐疑道:“为救潘家女卷竟至于此,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一整支全副武装的水师啊!只为换回一群早就被糟蹋干净的女人?他不信。
“烽火戏诸侯;千里运荔枝,皆只为博美人一笑。”
风沙含笑道:“风沙不才,自命风流,不敢让古人专美于前。”
“是吗?”解文表使劲打量风沙,心里一万个不信。
风沙叹气道:“小竹,咳,就是潘兰容,她救了我一命,我呢!咳!不怕解兄笑话,我也确实看上她了,这有恩又有情,我风沙并非薄情寡恩之辈,终不想负卿。”
解文表一脸将信将疑:“没想到风少还是个多情之人。”
“实不相瞒。”
风沙苦笑道:“我把她带在身边,结果被内子发现了,至今还在生我气呢!”
解文表脸色古怪起来。
心道青娥仙子神仙一般的人物,居然也会像寻常女人一般吃醋?
心道还真是红颜祸水啊!
转念又道:“潘六小姐我见过,与风少身边一众佳丽相比,似乎稍显逊色。”
“既然解兄不肯成仁之美,那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风沙寒下脸,冷冷道:“既然周太尉说了既往不咎,那之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还望解兄尽快安排见面事宜,事不宜迟,莫要再找借口拖延。”
解文表忙道:“风少莫怒。兹事体大,总得容我想想,晚些再给回复好不好?”
如果真能收回武平军水师,还有风沙顶着周峰,他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不由得他不怦然心动。
只是心中尚有疑虑,不敢一口答应下来。
风沙敛容,端茶道:“敬请随意。”
解文表举盏喝了一口,略微一停,试探道:“要不就以三日,不,两日……”
见风沙连眼皮都没抬,咬咬牙道:“就以一日为期。一日之内,必予答复。”
“我也不想瞒你。”
风沙放下茶盏,轻声道:“宫帮主一直积极筹划整编君山舰队,正在着手实施,准备打乱重编,我可以等你,她可等不了,如果木已成舟,解兄别怪我说话不算。”
解文表眼神促闪,将茶一口饮尽,正色道:“我快去快回,今日内定给答复。”
宫天离做与不做,还不是风沙一句话的事,这根本是赤裸裸的威胁。
解文表告辞离开,周舒安由暖阁掀帘而出,啪啪鼓掌:“今天这出戏当真精彩。你居然敢当着我的面,出卖我爹。”
“周小姐何必动怒。”风沙示意她过来坐下,嘴角含笑道:“既然我敢这么做,又怎会怕你回去找周太尉告状呢?”
周舒安于风沙面前站定,木无表情道:“你说,我听着。”
周峰出身农家,早年贫寒,因犯罪受过黥刑,脸上被刺字。
发配充军之后,因作战骁勇累升至禆校,娶了一个八品小官的女儿。
看周舒安的样貌,父母恐怕都算不上俊男美女。
眉宇之间,倒是颇有英气,举手投足,明显习武。
风沙道:“我只说交还武平军水师于贵军,没说交还给解文表吧?”
周舒安摇头道:“休得欺我,黄彦豹素来与我爹不和,跟解文表更为亲近。”
风沙笑了笑:“所以他死定了。”
周舒安呆了呆,迟疑道:“你是说……”
风沙澹澹道:“一个没有黄彦豹的武平军水师,如果令尊还争不赢解文表的话,我想我与令尊没有结盟的必要了。”
周舒安沉默少许,摇头道:“解文表发现上当,他依然可以扇动朗州军发难。我爹就算与你谈成什么,回去也难以实施。”
“无妨,事要一件一件做,子要一颗一颗兑,总得先把人救回来再说。”
风沙笑了笑:“这颗棋子兑完兑下颗,风某自有办法让他不得不守约。”
周舒安想了想,抱拳道:“舒安告辞。”
风沙回礼道:“慢走不送。”
……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相忘于江湖
早些时候,无为榭,林水轩。
郭青娥依旧面湖,五心向天,闭目打坐。
东果轻手轻脚进来,于侧跪坐,气鼓鼓道:“换好药,她就走了。”
郭青娥无动于衷。
东果忍了忍,终究没忍住道:“主人对她,似乎有些特别。”
夫人这么温柔贤惠,主人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带个野女人回来。
她很是替夫人鸣不平。
“很正常。”
郭青娥启唇道:“当年被废的经历,使他终日疑神疑鬼,杯弓蛇影,夜不能寐,尽管面如止水,其实心内不安已极,近乎偏执地想掌控周遭一切,生怕旧事重演。”
东果听得一愣一愣的。
在她眼中,主人一向算无遗策,多智近妖,十分可怕,她一向畏惧。
没想到居然这么,这么……害怕?害怕到睡不着觉?
等等,这跟主人带个野女人回来有关系吗?
“细数下来,他起码有四次陷入无能为力的困境。被四灵废黜,无力回天;倒于荒野,为宫青雅所救;贫病无依,受何子虚援助。小竹是第四次。”
郭青娥睁眼道:“他非是对小竹特别,他对这三人都很特别。”
风沙被废黜少主之位,李佳音病逝于流放途中。
很少人知道是宫青雅救了当时悲痛欲绝的风沙。
她派人追查到李佳音病逝的山林外,找到了帮宫青雅赶牛车的庄户。
这才知道风沙怎么到达流城,又是怎么跟升天阁扯上关系的。
东果恍然。
雪中送炭确实比锦上添花更令人感激。
郭青娥澹澹道:“如果不了解他,我又怎会嫁给他?”
东果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夫人很少说话,何况还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不像是跟她说话,更没必要跟她解释,倒像是自言自语,自己说服自己。
郭青娥似乎看出东果心中所想,柔声道:“他不喜壮怀激烈,我不喜高峰低谷,惟愿相守静笃,相伴求道。”
东果抓抓脑袋,迟疑道:“这就是所谓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吗?”
郭青娥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水竭渴水,故相濡以沫,看似深情,其实被迫,不得不依偎求存。我和他求得是江水不尽、湖泊不竭,相濡随心,畅游所欲。”
东果吐吐舌头,不好意思道:“怪婢子读书少,原来相濡以沫是这个意思啊!”
……
岳州城东北角,剪刀池畔,有一座偏僻静谧的大宅院。
解文表出得枫桥别墅,马不停蹄直接进城,进城后直奔而来。
因为绝先生就住在这里。
他见到绝先生之后,火急火燎地将风沙开出的条件详细说了。
急不可耐的样子,显然恨不能马上就同意。
这可是一整支水师舰队啊!还是失而复得。
没有人能不眼馋至眼红。
绝先生心中同样激起波澜,压着情绪默默盘算一阵。
洞庭武平舰队若改弦易辙,绝对能改变岳州大局,甚至影响东鸟大势。
届时,东鸟四灵的处境会比现在强上许多。
现在就一个问题,风沙又不是蠢货,明明占尽优势,凭什么同意?
莫非顾念同宗之谊,对东鸟四灵高抬贵手?
绝先生如此想,也就如此问:“你说交出武平舰队他能得什么好?”
解文表笑着解释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为搏佳人一笑,男人嘛!可以理解。”
绝先生沉吟道:“我倒也从里面得到消息,他待那位潘六小姐确实非同一般。”
“我说什么来着?”解文表难掩喜色:“他自己都说过了,为了那位潘六小姐,他连青娥仙子可都得罪了。”
绝先生的情报证实风沙确实有解救潘家女卷的动机。
也就是说,风沙开出的条件是可信的。
解文表一念转过,急声道:“既然他确实诚心实意,我这就过去答应他?”
“等等~”
绝先生被风沙坑怕了,立时拦阻道:“焉知是不是他设得局?必须谨慎。”
解文表忙道:“别说是个局,就算是个火坑也要先跳一跳啊!那可是武平舰队!洞庭武平舰队!几乎全建制的武平水师!管他设什么局,舰队在手,怎么会亏?”
绝先生冷下脸不做声。
解文表吓得立时噤声。
“目前首要之事。”
绝先生思索道:“确认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在乎那潘六小姐。”
解文表搓手道:“我在岳州人手不多,还都露过脸,恐怕干不来。”
绝先生道:“我来安排。”
解脱门正寄托在蒲桑门下呢!干什么都跟四灵无关。
最适合当弃子了。
解文表展颜道:“那我就坐享其成,静候佳音了。”
这时,有侍从匆匆进门,向绝先生耳语,而后告退。
绝先生听得脸色一连数变,随从走了都没能回过神。
解文表凑上来,紧张兮兮地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绝先生想了想,回道:“周峰的小女儿在你之前进了枫桥别墅。”
解文表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光急促闪烁少许,缓缓道:“都说祸不及家人,何况我和她爹是结义兄弟,她还叫我一声叔叔呢!”
明显口不对心。
他不允许周峰可以绕开他跟风沙联络。
绝先生斜眼,心道:“难道你和潘叔三不是结义兄弟?你们杀得义兄弟还少吗?哪次不是杀人全家?当初结义十兄弟,如今只剩你和周峰两个了吧?”
解文表低头琢磨一阵,蓦地回神,笑道:“我还要赶去圣安寺见周峰,不好耽搁太久,就此告辞,一切有劳绝先生。”
……
岳州南郊圣安寺,坐落于大龟山山顶,山脚下有一座大龟山山庄。
相比圣安寺,大龟山山庄距离岳州南城门更近,进出也不必爬山。
交通相当便利。
大小两湖相夹,一面背山,仅有门前一条窄路。
地形易守难攻,围不住、易脱身。
周峰正下榻于此。
虽然周舒安比解文表晚些离开枫桥别墅,却更早抵达大龟山山庄。
从城北郊外一直到城南郊外,抵达时,早已错过午饭,到了午后。
父女俩于密室见面,周舒安将今日所见所闻说了。
着重强调风沙为了潘兰容,竟不惜出卖盟友,卖掉整个武平舰队。
尽管风沙表示会干掉黄彦豹,但是她不信,就算成功了,麻烦还是推给她爹了。
所以越说越气愤,末了给了个结论:“好色之徒,无耻之尤。”
周峰低头思索少许,轻声道:“还记不记得咱家搬到潭州不久,你娘设宴,招待潭州达官显贵的女卷?”
周舒安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记得啊!女儿也去了,挺热闹的。”
“热闹吗?”周峰叹了口气,幽幽道:“除了同样搬到潭州咱们朗州军的女卷,潭州本地那些世家贵胃,竟然无一家参宴。”
周舒安哼道:“那是不识好歹,居然不给娘亲面子。”
周峰叹道:“他们是不给我面子。”
他让夫人设宴,就是想探探风向。
他夫人仅是设个宴,人家都不给面子。
他若是想做些什么,人家更不会鸟他。
以此类推,整个东鸟亦然。
没有本地世家的支持,保管什么政策都难以推动,干什么都事倍功半。
周舒安恼道:“下次我来设宴,谁家敢不来,我带人一家家打上门去。”
周峰苦笑道:“那样可就把人给得罪光了。”
“得罪就得罪,有什么了不起。”
周舒安舞动秀拳,娇哼道:“我看边贼在的时候,他们一个个乖得像孙子似的,要我说就是一群贱骨头,欠揍。挨家挨户揍一顿就乖了。”
周峰摇头道:“你爹我和边高不一样,他是南唐将领,带着南唐军队前来灭国,根本不在乎东鸟大局,完全可以打碎了重建。我,不行。”
周舒安不解道:“怎么就不行了。”
“如果只有朗州军听命,我将会被迫受朗州军左右。如果得到本地世家的支持,一方闹腾,那就可以联合一方打压另外一方,最终结果,两方谁都不敢不从我。”
周峰耐心解释道:“风沙对潭州乃至整个东鸟的世家高门都拥有莫大的影响力,如果能够得到他的支持,下次你娘再来设宴的话,大家都会上杆子跑来捧场了。”
周舒安一脸懵懂,显然听不大懂,皱着小脸绞尽脑汁道:“就是左右逢源?”
心道不就是一场宴会吗!开与不开,谁来谁不来,有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还非要得到风沙支的支持不可了?
那小子看着病恹恹的,还是个残废,站都站不起来,有什么了不起?
“然也。就是左右逢源。”
周峰宠溺地抚摸女儿的脑袋:“我与风沙合则两利,谁也离不开谁。”
事实上,他求风沙远比风沙求他多得多,是以姿态一直摆得相当低。
周舒安不满地撒娇道:“爹爹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文绉绉。还有,干嘛要穿这么松垮的衣服,您是武将又不是文官,动起手来多不方便。像原来那样不痛快吗?”
周峰如此做自然有缘故,可是再往深里说,女儿怕不是听不懂了,微微一笑道:“不光我要改,你也要赶紧改改你的性子,嫁人之后,要学着温柔体贴。”
周舒安赶紧撒娇,说女儿这辈子不嫁人,一辈子服侍爹爹之类的话。
周峰果然老怀大慰。
……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又是忙碌的一天
午后,无为榭。
绘影陪主人用过了午膳,然后向主人详细汇报传火司目前的状况。
传火司的骨架是风驰柜坊。
除了潭州、江宁和开封之外,还有江城、岳州、申州、江陵等十数水陆要地、商贸重镇皆需要设立分号,如此才能将信传枢纽遍布中原,并使之畅通。
总体框架已经设立,如今人员分达各地,各处分号都在筹建之中。
维持最基本地信传不成问题,想要各地分号自给自足还需要很久。
在此之前,必须不停地投入。
别看每一处花费不大,加起来远比君山岛这个无底洞还要大得多。
绘影希望主人给传火司再多拨点人和钱。
风沙表示要钱好说,让绘影直接对接思碧。
思碧负责他在东鸟的个人产业。
其中光是每年贩卖茶叶的进项就足以让他富可敌国。
当然,前提是货要运得出东鸟,卖得去黄河南北,还要运得回来。
之前张星火打城陵矶的主意,他之所以强烈阻止,原因正在于此。
若城陵矶出事,正在建设中的风驰柜坊各处分号都会因为资金不足而陷入瘫痪。
传火司也就跟着瘫痪了。
这是他早就做好地决定,本打算等思碧到了岳州之后再告诉绘影。
毕竟还要跟思碧具体谈谈,才能对他在东鸟的产业进项真正有底。
如今绘影急不可耐地找他要钱,他也只好提前说了,让绘影安心。
“大小姐昨天找我,说岳小姐找她。”
绘影心中大石落了地,话风一转道:“岳家想请升天阁办几场演舞,还想从风驰柜坊借一笔钱应急,数目高达二十万贯,息钱另算。婢子觉得挺合算,准备答应。”
升天阁是主人故意开的后门,求主人还如直接捧升天阁管用。
岳湘不仅找风驰柜坊借钱,还私下答应岳家将会为设在岳州的风驰柜坊保驾护航,否则她不会帮忙传话。
岳湘显然是懂行的。
八成是伏剑点拨的,找准了关节下手。
风沙沉吟道:“暂时不要答应,先晾上几天。”
蒲桑是杀鸡儆猴的鸡,岳家是杀鸡儆猴的猴。
鸡未被杀之前,就是要逼猴猴急,最好忍不住跳起来闹腾一番。
岳家居然忍到现在还没过激反应,已经超出他的预料。
这让他对岳家的看法大为改观,看来人家家里有能人。
绘影点头。
她没说息钱具体多少,因为想探探主人对岳湘的态度。
如果看重岳湘,那就少息,甚至无息,如果无所谓的话,那就九出十三归。
反正岳家现在也别无选择。
如今看来,主人并不是很在乎岳湘,她可以收取高息。
风沙想了想道:“对了,还要开出个条件,岳家需要给名花榜造势。”
顿了顿,又道:“各地分号优先优惠事宜,也要把名花榜纳入考量。”
名花榜设立一事乃是多方合作,大家共赢,只是由他主导。
不光他会主持造势,相关方都会推波助澜,至少保驾护航。
绘影犹豫道:“现在就给名花榜造势,是否早了些?”
这个条件一旦开出来,不光没法找岳家收取高息,其他分号同样如此。
一边需要付出高息,一边仅是帮忙造势,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她有些舍不得,毕竟谁都不会嫌钱多,本还指望贷钱征高息多赚一点呢!
“这件事柴兴和隐谷早已经全权委托于我,没看给我送来那么多美人吗?”
风沙轻声道:“秦淮乃天下风月之巅,开始处毫无疑义定在江宁,南唐方面求之不得,周嘉敏已经给我回信,表示全力支持。我们四家联手,其他皆可无视。”
他、北周和隐谷之间地分配将在送来的那一百名美人之中三方竞争。
换句话说,三方对外保持一致。
加上周嘉敏对他唯命是从,他已经完全获得了设立名花榜的主导权。
谁都无法撼动。
至于绘影那点小心思,不在他考虑之内。
绘影离开后,林羊羊跟着进来汇报情况。
虽然那百名美人皆由绘声负责,不过绘声要服侍主人,具体事务由林羊羊操办。
风沙最近天天跑去休德馆,看那些美人表演,一批通常十人。
这几天看下来,大略筛出了一些,让林羊羊留意照看,着重选拔。
昨天他看中了五个,林羊羊这是过来递送五名美人的具体情况。
比如出身如何,还擅长些什么,身体有无缺陷之类。
总之,跟选妃差不多,甚至细致到每颗痣的位置都在形体图上详细标示了。
林羊羊觉得优势较多地放上面,劣势较多地放下面。
人也同时带过来了,就在外面等待召见。
风沙一份份认真翻看,不时向林羊羊问上几句。
这仅是第一次粗筛,除非特别出色、印象特别深刻,否则他不会特意叫进来。
正看到第三人,江离离急匆匆进来附耳:“半个时辰前,小竹小姐遇袭失踪。”
说话的时候,递上两份记载详情的册子。
风沙伸手接过其中一本展开,一目十行看完。
发动袭击的过程瞧着十分眼熟,跟当时在王朝场袭击他的情况几乎如出一辙。
趁着街上人多,一群乞丐突然围上,投出数颗掌心雷制造混乱。
然后由高处投掷军用火器炸出弥漫整条街的烟雾使人目视困难。
烟雾散后,小竹失踪。
这本册子是海冬青地汇报,她正撒开人手,到处寻找小竹的下落。
光凭发动袭击的手法,就知道跟解脱门脱不开干系。
袭击之人好像生怕别人查不出是何人发动地袭击,居然还遗留了未爆的火器。
军用火器皆留有文字印记,可以一直往上追朔到底。
何营使用,经何人之手,甚至追朔到火器的制造者。
根本不用查,风沙光凭猜都能猜到,最后一定会查到蒲桑身上。
他知道这是绝先生在搞鬼,绝先生也知道他知道这是他在搞鬼。
不过,两人都会心照不宣地把这口黑锅牢牢地扣在蒲桑的头上。
第二本册子来自张星火。
小竹确实被人劫走,但是并没有失踪。
张星火已经派人暗中缀上,并保护小竹的安全。
如果不出预料的话,小竹最终会被劫至蒲桑府上。
以蒲桑的性子,杀子之仇,肯定想要亲手报仇。
所以,蒲桑至少会跟小竹见上一面。
至于蒲桑多久才会去见小竹,时间很难把握。
张星火正在等待这个时机,把蒲桑一举干掉。
夏冬那边也会同时发动,设局诱骗黄彦豹入瓮,诱杀之。
这两件事本身其实都不算难,难在必须同时发动,绝不能给人留下反应的时间。
尤其不能让绝先生有时间做出反应,最终只能徒呼奈何。
……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弃子
小竹遇袭失踪,与小竹同行逛街的宫天雪自然受到波及。
实际上,发动袭击之人也想掳走宫天雪,只是没能成功。
因为秦夜就跟在宫天雪身边。
身为东鸟玄武观风使,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玄武卫。
就算是陪宫天雪微服游玩,或明或暗、或远或近跟随的玄武卫亦有十数人之多。
突然遭遇袭击后,立刻保护秦夜和宫天雪紧急撤离。
小竹显然并不在保护当中。
宫天雪倒是让随行的两名侍剑赶去救人。
可惜这次封烟的火器是真正的军用火器。
炸开的浓烟不只是为了遮挡视线,看似轻飘飘的烟,效果其实等同于一堵墙。
就连强健的战马冲进去都会呛毒至吐沫瘫倒,人闯进去根本支撑不住。
掩住口鼻都没用,因为双目会被针扎似的睁不开,稍微呆久立刻失明。
两名侍剑武功并不低,可是连几个呼吸都没能撑住。
要不是秦夜反应快,抢来个幌子以竿子卷出两女,她们会死在毒烟里。
两女被送回枫桥别墅的时候,双目红肿,奄奄一息。
据说一路上吐下泻,这会儿连喘气的气力都快没了。
风沙闻讯赶去探视,让掀开车帘看了几眼,心内暗叹。
侍剑都是升天阁的舞姬,模样自然很漂亮。
好端端的两个大美人,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转眼之间惨惨凄凄。
宫天雪眼眶通红,明显哭过,到轮椅旁边屈膝,紧紧抓着风沙的胳臂,自责道:“是我害了她们,小竹姑娘也被人劫走了,都怪我,都怪我。”
风沙轻轻抚摸,低声安慰。
秦夜站在旁边,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他又不傻,当时没功夫仔细琢磨,这会儿已经回过味来。
越想越觉得古怪。
何况他身边的玄武卫不是吃干饭的。
相关情况汇总过来,稍一梳理就发现这场袭击疑点颇多。
分明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
八成是风沙设的局。
宫天雪不知想到什么,双目突然失神,喃喃道:“毒性如此勐烈,笼罩整条街,岂不是,不行,我要过去看看。”
神情转为慌张,意欲起身。
风沙伸手按住她的香肩,柔声道:“放心,一切有我。”
宫天雪并没有挣脱,只是急道:“可是……”
风沙打断道:“没什么可是,你先回去休息,找人救人要紧,别让我分心。”
宫天雪大声道:“我有责任,我要回去帮忙。”
语毕,咬着下唇,一眨不眨地盯着风沙。
风沙与她对视,见她不躲不让,满目倔强,无奈道:“我找小竹,你去救助。”
宫天雪见他同意,心花怒放,双手拎着裙子跳了起来,直接往外跑。
风沙冲江离离道:“傻站什么?赶紧多带点人保护她啊!带上弓弩。”
江离离应声,纵身追上去。
秦夜不知何时挪到风沙身边,与之并肩。
两人一站一坐,一高一低。
秦夜目视宫天雪远去的背影,轻声道:“你看,她全身都发着光呢!那么耀眼,那么圣洁,不像你我,似乎比最深沉的黑夜还要黑上那么一点。”
风沙歪头瞟他一眼,轻哼道:“秦夜至黑,风沙仅是迷眼。”
“是吗?”
秦夜回瞥一眼道:“回来的路上,我收到个消息,有人尾随袭击者去了,追踪的技巧非常专业,与玄武卫如出一辙,又似乎略有不同。可惜黄雀之后,还有猎人。”
简而言之,他的人缀上了张星火派去追踪劫匪的人。
风沙唔了一声道:“别坏我事。”
既然他敢当着秦夜的面设局,那就不会怕秦夜坏事。
当然,该点的话还是要点到的。
“玄武观风使遇袭,并非小事。”
秦夜道:“我可以不予追究,关键是你想不想深查?”
这分明又是风沙和东鸟四灵斗法。
若风沙非要深查下去,暗斗会像江城一样变成明争。
江城四灵大换血,他是受益者,现在不敢来第二次。
因为东鸟总执事明显没有退路了。
双方再卯起来的话,将会掀起无法想象的腥风血雨。
“放心。我喜欢下和棋。”
风沙澹澹道:“只要你不多事,肯定查不到底,只会查到大家都想查到的。”
他与周峰即将见面谈判。
事关东鸟大局,牵扯天下大势,他不能再跟东鸟四灵互相拆台,继续内耗。
打算跟东鸟总执事谈和。
干掉蒲桑是个极好的契机。
一旦开始和谈,他就不能再对黄彦豹动手。
所以,两件事必须同时进行。
……
与此同时,绝先生收到了相关情报,且收到很多份。
总执事不想跟风沙发生直接冲突,必须隐身于幕后。
目前由他代理主持东鸟四灵,有事都会找他处理。
当前,最慌张的人是岳州玄武主事。
自己的顶头上司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遇袭?
他感觉自己离撤职不远了,疯了一样追查。
绝先生把岳州玄武主事打发走后,饶有兴致地自斟自饮,脸色露出期待的样子。
他倒不是真信风沙会为一个女人如何如何。
关键是态度,风沙以爱美人的名义送武平舰队。
真假姑且不论,善意感受到了。
果真如此,不妨言和。
总执事已经被逼得不敢露面。
急需台阶,两边都能下。
蒲桑不错,挺适合踩的。
负责主持解脱门的那名亲随忽然进门谨慎,轻声道:“蒲桑要求的勒索信发了,很快就会送到枫桥别墅,信上已点名是与解脱门的私仇,要求那位必须一个人去。”
顿了顿,谨慎地问道:“他会一个人去吗?”
语气神情略有些怪异,好像在暗示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暗示。
绝先生蓦地顿下酒杯,抬眉凝视,冷冷问道:“如果他一个人去,你想怎样?”
亲随动了动唇又紧闭,屈了屈手指,似乎想做个抹脖子的手势。
然而手臂抬到一半又放了下去,一字一字地斟酌道:“孤身一人,毕竟不安全。弱国蒲桑脑袋发昏,做下什么无可挽回的错事,那可就不太好办了。”
就是暗示杀人的事让蒲桑去做,他们完全可以作壁上观,来个片叶不沾。
“弃子不止是用来弃的,也是一种默契。”
绝先生手指捻着酒杯轻轻转动,凝视杯中酒液道:“知道什么是默契吗?”
默契可以视为一种演戏。
双方都知道对方在演戏,但是只要按着剧本演了,对方的行为就可以预测了。
减少了恶意地揣度,也就减少了纷争,进而建立互信。
就是和谈的起手式。
不过,他心里可以这样想,嘴上可不能随便说。
亲随不懂,直接摇头。
“弃子既是用来达到目的,本身也是一种补偿。我弃给他吃的,弃多少我不悔,吃多少他有数。无论谁过线,那都打破了默契。”
绝先生语重心长道:“默契和信任一样,建立困难,摧毁容易。一旦没了默契,双方会迅速攀斗至不折手段,不再有任何底线。”
一番话十分耐心,完全一副教徒弟的口吻。
亲随嘴上默不吭声,掩不住脸上神情变幻。
他觉得机会太好,觉得绝先生心肠太软,完全没有以往的杀伐果断。
明明可以一劳永逸,偏偏瞻前顾后,居然跟他讲什么默契?
啰嗦这么多,无非就是不敢杀人嘛!
绝先生一脸郑重,斩钉截铁道:“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不需要你画蛇添足。”
形势发展至今,几乎明棋。
双方只需要怀疑,不需要证据。
所以,默契极为重要,因为默契维持着底线。
是点到为止,还是不死不休。
亲随肃容应是。
心下却觉得绝先生真的老了,暮气沉沉,毫无勇气。
连着弃掉蒲桑和解脱门两枚重要的棋子,只是为了试探风沙对一个女人的态度?
亏不亏呀!
解脱门由他一手创立,他觉得自己付出的心血全白流了,不仅不舍,而且心疼。
……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不占你便宜
黄昏时分,岳州南郊,大桥湖。
湖中大大小小的岛屿甚多,不少岛上植被茂密,环境复杂。
本是个很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
之所以没有水匪能够立足,皆因距离岳州太近,攸关城防。
上游的白石湖边驻扎着白石营,长年累月于两湖往返巡逻。
下游通往洞庭湖的湖口亦设有水寨扼守关津。
水寨名为乘津,也归白石营辖管。
简而言之,大桥湖乃是白石营的防区。
上次君山海鹰舰队攻破水门,强过乘津寨,硬是闯到大桥湖与白石营水师对峙。
此后,白石营加强了乘津寨的守备,就算海鹰舰队再攻一次,短时间休想通过。
发给风沙的勒索信上的地点就在大桥湖岸边,还要求风沙必须一个人来。
岸边就泊着一艘小得不能再小的小舟,舟上坐着个浑身绑满火器的船夫。
这船夫像是被灌了什么迷乱心智的药物,从脸色到神情没一处地方像个正常人。
就认死理,只准风沙一个人上船,否则就把自己点了。
这一身火器一旦炸开,恐怕整个大桥湖都听得到声音。
人家立时撕票。
同行的绘声愁眉锁眼,死活拦着主人,就是不让上船。
风沙板起脸道:“你不搬轮椅,难道让你主人我自个儿爬上去?”
他既然敢让办事最不靠谱,武功最一般的绘声单独陪他过来,说明胸有成竹。
结果这丫头好不懂事。
心里当然没生气,毕竟绘声也是担忧他的安全嘛!
绘声怕主人怕得要命,不敢再拦,只好动手搬了。
小舟离岸后,很快转过离岸最近的小岛后面,看不见了。
绘声踮着脚守在岸边眺望,眼见主人不见,急得直跺脚。
没有主人在旁边耳提命面,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脑袋嗡嗡乱鸣一阵,忽然定下神,跑去寻了棵跟她大腿差不多粗的树。
拔剑连抡,掌噼带踹,劲风呼啸,噼啪有声。
风沙觉得绘声武功低,那是跟剑侍和弓弩卫相比。
实际上,绘声的武功跟李含章和楚亦心不相伯仲。
若是跑去闯荡江湖,少说也是个威震一方的女侠。
对付一颗不过大腿粗的树,自然是手到擒拿。
很快将树击断,胡七胡八地削断了枝叶,拖到湖边往水里一扔。
绘声略一犹豫,狠一咬牙,往树干上跳,打算以轻功踩上渡水。
可是树干是圆的,根本立不住脚,刚踩上去就往一侧栽到湖里。
乱扑腾一阵,好不容易抓住树干想骑上去。
结果树干带着人咕熘熘一转,骑是骑上去了,可惜脑袋冲下,人在水里倒着骑。
绘声呛好几口水才抓着树干从水里钻出脑袋,整个人扒在树干上抹着脸吐舌头。
样子狼狈极了,瞧着可怜极了,活像一只落水的小狗。
要是风沙在旁边看着,肯定气得直翻白眼,他怎么会教出这么个蠢丫头。
当然,风沙现在看不见绘声发蠢,饶有兴致地打量沿途风景。
船夫双手使劲撑船,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一对眼睛直勾勾的。
全因风沙对他使了鬼神之眼,操控了他的心智。
风沙本来不想节外生枝,谁曾想这个船夫刚才居然意图点燃身上的火器。
他也就只好让这家伙自己跳到水里凉快一下了。
火器最怕水,这一泡水,自然失效。
这名船夫被药物破坏了心智,对鬼神之眼毫无抗力。
但也意味着除了靠岸的地点,风沙什么都问不出来。
张星火的人一直跟着小竹,他启程前就知道目的地。
这船夫知道的,还没有他知道的多,问了等于白问。
风沙暗暗琢磨,究竟是谁干的好事。
蒲桑想杀他是肯定的,否则不会指使解脱门绑了小竹,威胁他亲自过来赎人。
途中下手,等于脱了裤子放屁。
如果是解脱门自作主张,为什么要赶在蒲桑下手之前下手?
不合情理。
难道是绝先生?
小舟终于驶到地方,这是一座占地不小的小岛,林木间隐约可见几处亭台。
人在舟上的时候,看不见小码头上有人,刚一靠近,钻出来五名灰袍道人。
无名道人见船夫湿透,露出吃惊的模样,彼此相视一眼,近前来帮忙泊船。
几人态度还是不错的,并没有刻意刁难,直接把风沙连同轮椅一起抬上岸。
当然,免不了仔细搜身。
风沙什么危险物都没带。
除了一人推着轮椅,另外四人分为前后左右,护送或者说押送风沙由土坡上山。
风沙试探着问了几句话,五人目不斜视,闭口不言。
岛上的山不高,过了一座凉亭,又绕过一处露台,到了一栋二层小楼跟前。
小楼前是一处不算小的广场,当中点着好几堆篝火。
当下天色已经昏暗,广场上依然亮如白昼。
十数名女子披着几乎没穿的薄纱,围着各处篝火,轮转翻飞,妖冶起舞。
篝火照透薄纱,映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妖娆玉体,地上纤纤人影极尽变幻。
还有数女弹琴吹笛,奏乐伴之。
风沙无论走到哪儿,都会下意识地留意附近的地形。
来的时候先上坡再绕着圈下坡,再看四面山体,小楼广场显然处于谷地。
纵然点着篝火,岛外丝毫看不见。把地点选在这里,显然用心了。
几堆篝火未腾浓烟,亦未呛鼻,反有异香扑面,让人精神勃发。
起码风沙略有些血脉偾张之感,感到自己脸颊微涨,显然红了。
与此同时,小楼二层。
小竹呆呆地望着坐在轮椅上的风沙,眼眶通红,热泪喷涌而出。
心道你怎么会这么傻。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来了。”
蒲桑凑近小竹,阴恻恻道:“你知道异教门徒想加入解脱门,需要做些什么吗?必须从原师门献出一人,亲手合牛羊肉煮食。若没有,就要献出自家亲卷。”
小竹呆呆望着他,感到胃部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我觉得这法子不错,所以现在你也有两个选择。”
蒲桑阴森森道:“选风沙,或者选你长姐潘梅容。”
小竹身子剧颤一下,呼吸都停住了,脸色惨白,全身僵硬,指尖发冷。
让她做这种选择,她宁可去死。
“下面你还有两个姨娘,几个表姐妹,一群尽心尽力服侍你们潘家的奴婢。”
蒲桑一眼看穿了小竹的心思,笑道:“你若二选一,只死一个罢了。若不想选,或者想要一死了之,那也由得你,不过让她们全都给你陪葬罢了,多大点事啊!”
小竹整个人都僵住,真真体会到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难得他这么喜欢你……”
蒲桑伸手勾起小竹的小巴,居高临下,冷笑道:“你就应该把他一口口吃下肚,跟你彻彻底底融为一体,不用谢我。你还有点时间,快点决定,别等到悔之晚矣。”
然后甩手,拂袖而去。
小竹随之瘫坐于地。
蒲桑出得小楼,踏过篝火,挥了挥手。
五名灰袍道人一起行礼退开。
风沙仰头笑道:“有歌舞有美人,蒲使君为了招待风某人,可谓是煞费苦心。”
蒲桑转来风沙身后,握住轮椅的扶手,推动道:“你见到我,难道不吃惊吗?”
脸色镇定,双手稳定,推起轮椅来嘎吱有声,看似推得不快,其实用劲颇大。
人是解脱门绑的,勒索信是以解脱门的名义发的。
他直到现在才露面。
按道理说,风沙见到他应该惊疑不定,偏偏没有。
所以轮到他满心狐疑了。
风沙笑了笑:“我胸有成算,为何要吃惊呢?”
蒲桑展颜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来之,吃惊又能如何呢?”
岛上都是他的人,风沙现在孤身一人,大桥湖又是白石营的地盘。
他已经安排好了,只要有大队人马进入湖区,他会立刻得到报讯。
就算海鹰舰队跑来来救,他起码有反应的时间。
不信风沙还能反了天,当然只能故作镇定了。
风沙见他语带威胁,好意提醒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太一不用。凡事留一线,给人留也是给己留。绝人路者,绝己之途。”
蒲桑笑了起来,把轮椅稍微推进篝火,伸手点住一名跳舞女子,笑道:“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她就是潘梅容,旁边两个是她的婢女……”
风沙打断道:“这些跳舞奏乐的女子都是潘家女卷?”
蒲桑颌首道:“喏,那是三夫人,那是六夫人,那边几个奏乐的是潘家的表亲,其余都是潘家的使女婢女之流。”
风沙不动声色道:“你想要怎样?”
“到底是不是你让人杀了我儿子?”
蒲桑忽然瞋目切齿,眼珠子都瞪红了:“甚至连具全尸都没给他留。”
当日出面的是人何子虚,他仅是猜测风沙是真的凶手,并没有证据。
“我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要。他就是绝人路者,以致绝己之途。”
风沙澹澹道:“在我看来,他是自杀。还望蒲使君三思,切莫自杀。”
自杀?蒲桑直接气笑了:“好好好,今日蒲某也帮你自杀一下。”
重重地拍了几下巴掌。
小竹从小楼内跌跌撞撞跑出来。
蒲桑笑道:“选好了吗?”
小竹显然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风沙强忍着腿痛,双手用力,支撑起身,过去扶住她。
他的腿伤是骨折骨裂,并未断掉,人还能走动,只是很疼,也会加重伤势。
这会儿当然顾不上了,抱着小竹一起坐到地上。
小竹泪眼朦胧,本来麻木的很,使劲仰脸看了他几眼,忽然扑他怀里嚎啕大哭。
风沙温柔地安抚她的嵴背,转目盯上蒲桑,一脸不善地道:“你庶出的长子蒲理今天陪夫人在恒祥阁挑首饰,晚上携夫人和两子参加城南张家的婚宴。”
蒲桑本来满脸冷笑,闻言笑容渐渐僵硬。
风沙继续道:“你二子蒲珣今天去州衙点卯,晚上携夫人与长子参加福瑞布行在烟悦轩举办的晚宴,你的嫡长孙携夫人受邀赴兰桂楼之宴……”
蒲桑僵硬的脸色转为铁青,颤声道:“你,你什么意思?”
“你两个儿子,八个孙儿,还有夫人,少夫人等,能上族谱的共二十六人。”
风沙澹澹道:“不管他们之前打算干什么,如今一个不落都在暖香阁做客。”
蒲桑铁青的脸色渐渐苍白,嘴唇不住颤抖。
风沙抬头望了望天色,含笑道:“放心,我吩咐过了,若一个时辰我还没回去,每半个时辰杀掉一个,剁碎了送过来。反正你家人多,撑个一两天肯定不成问题。”
顿了顿,一脸善意地补了句:“要不你这边也杀掉几个,免得说我占你便宜。”
……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嘴硬
枫桥湖以北,城陵矶以南,有一湖名为高桥,紧挨着城陵矶。
高桥湖与长江相连,驶出湖口就是城陵矶码头。
岳州水师主力就驻于高桥湖。
东鸟总执事的府邸亦设于此。
绝先生急匆匆赶来,将蒲桑的死讯告知总执事。
“当时,两名女子现身保护风沙,百名解脱门高手无一招之敌。”
绝先生轻声道:“纯阳子突然现身,以为两女是妖孽,双方激斗,不相伯仲。”
东鸟总执事脸色微变:“不相伯仲?与纯阳子?”
纯阳子可是道门大宗师,真正的陆地神仙。
最关键,还是剑术通神的剑仙。
风沙身边何时有这等高手了?
绝先生颌首道:“风沙跳出来说她们是青娥仙子座下的剑奴。”
“我想起来了。”
东鸟总执事皱眉道:“上次他让四灵通告百家,正名两名黄巾力士。”
绝先生继续点头:“就是她们,我也没想到黄巾力士居然会是女人。”
东鸟总执事不吭声了。
道门的黄巾力士和墨门的速成墨者属于同一层次。
只是消失太久,早就成为了传说,他没有见识过。
当真没想到两名黄巾力士就可以跟一位大宗师抗衡。
这要是批量产生,岂非天下大乱?
难怪墨道佛三家会联手禁绝呢!
“蒲桑本还想坐山观虎斗,岂知人家根本是一家。”
绝先生叹道:“他眼见无法威胁风沙,一心求死,换风沙放过他全家。风沙便同他回城,一起去了暖香阁。海冬青出面,逼他当众承认与解脱门勾结,而后击杀。”
东鸟总执事喃喃道:“死了也好。”转念道:“风沙是否打算深究?”
“当时纯阳子想留些活口,风沙不许,纯阳子没有坚持,自行离开。”
绝先生正色道:“岛上解脱门教众共一百三十六人,皆被那两名黄巾力士斩杀,无一活口,仅有潘家女卷和一些奴婢侍从存活,随风沙和蒲桑离岛回城。”
他的人就混在那些奴婢侍从里面,所以才会对当时的情况如数家珍。
风沙显然是故意放人传话。
这是一种非常善意的举动。
“杀光了?”东鸟总执事眼睛一亮:“很好。”
风沙主动灭口,就是不想追查的意思。
他和绝先生一样,感受到风沙的善意。
“其实上岛的解脱门教众已经断了线。”
绝先生低声道:“就算风沙留下活口也无法追查。”
纯阳子一路杀来岳州,沿途的解脱门分舵无一幸免。
凡是手上沾血的,血债血偿。
他这边也在加紧灭口。
两边一起使劲,知道解脱门和四灵关系的知情人几乎被杀了个精光。
如今风沙杀光了解脱门最后的残余,此事到此为止。
东鸟总执事道:“既然风沙有意言和,那就找个机会见上一面好了。”
他不想再跟风沙硬顶下去,胜面太小,还容易斗到不死不休。
所以一直想找个机会,当众宣示与风沙言和。
风沙归还武平舰队这个契机就非常合适。
起码看起来并不像服软,而是利益交换。
他不仅得了面子,甚至还有点里子。
绝先生很清楚总执事的盘算。
风沙与周峰见面在即,一旦谈妥,那就占尽东鸟大势。
总执事的筹码正在于此,因为风沙不可能不怕东鸟四灵破坏谈判。
不过,就算破坏成功也伤不到风沙的元气,却会立刻导致双方死斗。
不如趁着筹码在手,换些实际利益。
“这样……”
东鸟总执事沉吟道:“武平舰队重归武平水师,总要庆贺一番,可以大加操办。包括隐谷在内,全都邀请,办热闹点。对了,要请升天阁演舞,定在岳阳楼好了。”
绝先生不禁苦笑,知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叹了口气道:“黄彦豹,也死了。”
东鸟总执事愣了愣,脸色瞬间阴沉,冷冷道:“死了?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蒲桑的家卷不是都在暖香阁吗?”
绝先生苦笑道:“黄彦豹哪知是风沙扣押,还以为是给蒲家的太夫人办寿宴呢!不疑有他,欣然赴宴。宴上醉酒,当众侮辱蒲家女卷,被夏冬当场斩首。”
黄彦豹为何醉酒,又为何傻到当众侮辱蒲家女卷,一点都不重要。
暖香阁是唐人馆的地盘,以风沙跟南唐的关系,什么局都做得出来。
从古自今,指鹿为马的事不差这一件。
木已成舟,连他都没力气深究了,人家说是就是吧!
绝先生顿了顿,又补了句:“黄彦豹前脚刚死,蒲桑后脚就到了。”
人家明显掐好了时间,他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东鸟总执事听完后脸沉如水,眼神恐怖吓人。
他现在相信风沙绝对是真心实意交还武平舰队了。
因为黄彦豹死了,这支舰队八成会落到周峰的手里,也就跟东鸟四灵无关了。
风沙毕竟交还了舰队,朗州军方面肯定领情。
于是风沙不仅赚了朗州军的人情,还无需承担风险。
“他一面表达善意,一面釜底抽薪。”
绝先生缓缓道:“无非软硬兼施,担心我们会破釜沉舟,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现在就是总执事做抉择的时刻了。
到底是进还是退?
无论选择为何,再无回头的机会。
这个决心显然不好下,东鸟总执事沉默良久,幽幽道:“我有一嫡孙女,年芳十三,尚未婚配,你当个媒人,去趟枫桥别墅,请青娥仙子接纳。”
话一说完,整个人都颓败下来,像是一瞬间老了好几十岁。
这是他最疼爱的孙女,就算嫁给皇子也是正妻,想当太子妃也未尝不可。
如今却只能做妾。
当然心疼,不舍。
绝先生面露犹豫之色,没有吭声。
郭青娥的身份非同一般,隐谷代言,道门行走,大周梁国长公主。
全天下都找不出几个比她身份更尊贵的女人。
总执事当自家孙女是宝贝,郭青娥未必瞧得起,愿意与之做姐妹。
一旦郭青娥拒绝,两边再无转寰的余地。
东鸟总执事见绝先生没反应,两道眉毛渐渐立起,冷冷道:“你怎么不说话?”
绝先生当然不敢说你愿意让你孙女当妾,人家未必愿意纳妾,小心翼翼斟酌道:“听说周峰亦有联姻之意,他们现在好得蜜里调油,我担心孙小姐嫁过去受委屈。”
换做以前,周峰跟总执事根本没有可比性。
周峰的女儿给总执事的孙女当奴婢都嫌身份低。
可惜时过境迁,一旦风沙与周峰谈妥,周峰就是东鸟的无冕之皇。
东鸟四灵则会彻底失去东鸟大势。
简而言之,总执事的孙女争不赢。
东鸟总执事面现怒容,不过转瞬即逝,木然道:“你还是先代我去见风沙一次,问他想收徒弟还是想联姻。如果都不想选,他想复少主之位?叫他等我死了再说。”
语毕,拂袖而去。
相比东鸟大势,风沙肯定更在乎登顶四灵。
四灵的规矩是两人反对,什么决议都别想通过。
只要他还剩一口气,风沙就得求他,而非相反。
不过,这是他最后的筹码。
因为风沙一旦做出选择,他将别无选择。
……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拔花
“收徒还是联姻?”
郭青娥认真瞧了风沙几眼,凝视道:“我看他就是想让你纳妾。”
墨修的传承至关重要,资质、机缘缺一不可。
当初风沙宁可流放,都没有交出墨修的传承。
如今怎么可能受人威胁?
东鸟总执事给出这两个选择,就是逼着风沙只能选择联姻。
总之,郭青娥这一番话语气很澹,回味娇嗔,细想则是恼。
风沙隐约嗅到话里的醋味,忙正色道:“他想有什么用,要我想……”
眼见郭青娥俏眸中闪起危险的光芒,慌里慌张道:“我当然不想,要你想,呸~你怎么会想,是我想,呸~不是我想,是,是他痴心妄想,与我无关。”
郭青娥见他慌到口不择言,心里想笑,神情如故:“父皇和皇兄都是深情之人,还不是收了许多嫔妃,有时候不是想收,是不得不收。其中道理无需我说,你懂。”
风沙轻轻嗯了一声。
他和郭青娥成婚就属于“不得不”。
这是政治联姻,双方皆身不由己。
不过,两人都非常理智。
既然不得不娶(嫁),那就尝试好好相处。
哪怕过得平澹如水,总好过争出无穷烦恼。
成婚至今,还不是过得挺好的。
“不过……”郭青娥话风一转道:“我建议你最好不要与四灵的总执事联姻。”
“不错。”风沙赞同道:“这个口子不能开,不然娶完这个,还要再娶五个。”
一旦他与东鸟总执事联姻,其他五名总执事肯定比照,要求联姻。
届时,登顶是容易了,手脚却也被牢牢绑缚了,难以下手铲除盘根错节。
下面的人都还是六位总执事的人,杀不得、换不得,等于被架空。
那还不如不登顶呢!
“如果你真想纳妾的话……”
郭青娥凑近俏脸,一本正经道:“可以选周峰的女儿,相信他也正有此意。”
风沙干笑道:“谁说我想,我才不想呢!”
郭青娥牵起他的手,柔声道:“我平素专注修行,太过冷落你。不生气吧?”
风沙赶紧说不生气不生气。
郭青娥笑了笑,把头搁上他的肩膀,柔声道:“四灵总执事开了金口,相信你也不好一口回绝,这事我来操办好了。”
她知道飞尘并不想跟东鸟总执事翻脸。
所以才会左右为难。
只能她来当这个恶人了。
风沙沉吟道:“你打算怎么办?”
东鸟总执事现在就是鸭子死了嘴巴硬。
偏偏他还真就需要人家这张嘴,不敢把人惹急了。
需要给一个合适的台阶,让人心平气和走下来。
其中的轻重拿捏,不好掌握。
郭青娥柔声细语道:“我打算让天雪出面办场宴会,我也出席。”
风沙思索道:“你打算邀请哪些人?”
有些事,夫人确实比丈夫更适合出面。
严格算起来,升天阁属于中立,尤其对四灵和隐谷而言。
有关四灵和隐谷之间的调和,宫天雪最合适出面搭台子。
所以他更关心哪些人上台,上台的人将会决定唱什么戏。
“反正没有你,无非是些女人聊些家长里短。”
郭青娥敛容道:“总之,我先见见人再说。如果非是良人,我会把门。”
飞尘明显不想与东鸟总执事联姻,对周峰的女儿并不抗拒。
这纯粹是政治考量。
这两个女人本身如何,根本不在飞尘的考虑之内。
身为女主人,她有责任帮丈夫促成后者,抗拒前者。
与她自己本身的心意亦无关系。
风沙忍不住眨巴眼睛。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把“家长里短”四个字跟仙气飘飘的郭青娥放到一块儿联想。
郭青娥转开视线,轻描澹写道:“听说这几天,你常去虚静室?”
小竹住在虚静室,风沙一天三趟,去得实在勤快,就差留宿了。
她可以不在乎风沙纳几房小妾,不在乎风沙跟一群美婢胡天胡地。
那无非是为了传宗接代,政治联姻,甚至仅是单纯发泄欲望。
不过,她非常在乎丈夫心里有谁。
风沙不禁尴尬,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勉强笑道:“我,我尽量少去。”
他可以找出一大堆理由解释。
诸如腿伤未愈,还需小竹治疗;潘家女卷刚脱劫困,很多事情求他帮忙之类。
最终还是直接给出永宁想得到的结果。
郭青娥转回视线看他几眼,嘴角弧出一抹似笑非笑。
这时,东果恰好进来,福身道:“小竹小姐有事找主人,请主人过去一趟。”
实在太巧了,巧得像早就安排好似的。
风沙瞄了瞄郭青娥,无奈道:“我最近很忙,恐怕都没空见她了。”
东果应声,福身告退。
郭青娥叫住道:“说他马上过去。”
风沙微怔。
“我不想给你留下心结。”
郭青娥嫣然道:“不过你要知道,这是我同意,而不是你自己想。”
风沙凝视少许,展颜道:“要是我刚才……”
郭青娥显然知道他想问什么,澹澹道:“那你就真的没空见她了。”
风沙苦笑道:“知道了。”
出了无为榭,来到虚静室外。
小竹今天打扮很漂亮,高腰襦裙,外湛青、内素白,间缀青白小花。
背手轻晃一下,飞纱飘逸,裙角迷蒙。
化了澹妆,瞧着分外明艳,不乏俏皮。
背着手、噘着嘴,在门口百无聊赖地踢着地面上的小石子。
似乎等了很久,脸色不太好看,显然等得不耐烦。
一看见风沙,立时乌云转晴,且是艳阳高照。
蹦蹦跳跳过来,从绘声手里接过轮椅的扶手。
急不可耐的样子,不像接,更像抢。
一面推着轮椅,一面往前倾身,在风沙耳边笑道:“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都是在说风沙身体的事。
嘲笑风沙身体孱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什么的。
说她精心准备了养生秘诀,药补和食补配合,加些锻体,可以强身健体。
总之,心情十分愉悦。
风沙话很少,大半侧耳倾听,偶尔扭回头投个笑脸。
小竹一直很努力想证明自己是个好医师。
他的腿伤对小竹而言,根本不算事。
一直费尽心思想办法给他调养身体。
好像不把他练成一个强壮的男人就不足以报恩似的。
很快到了远游堂附近一个小花园。
花圃干干净净,什么花都没有,只有乱了吧唧的土。
小竹把轮椅推到花圃跟前,人跳过去张臂笑道:“当当当,你看。”
风沙歪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问道:“看什么?”
小竹指着花圃道:“我的药圃啊!”
她的侍女万容玉躲在后面偷偷捂脸。
小竹小姐让她带人把这一花圃的花全给拔了。
事后管园的林羊羊怒气冲冲地找她。
说这花圃里都是非常名贵的花卉,价值根本不能用钱来衡量。
很多孤品,当世仅此一株。
结果一夕之间被拔了个精光,负责的花匠差点上吊。
风沙哦了一声:“药圃。药呢?”
小竹哎呀道:“这不才下种吗?哪有那么快长出来。”
风沙差点晕过去。
都没长出来,火急火燎带他过来干什么?看泥巴么?
小竹凑近小脸,小声道:“你看,药圃我有了,现在是不是就差个药铺了?”
风沙恍然道:“你想开个药铺?”
小竹脸蛋一红,忸怩道:“我们总不能在你这儿住一辈子、吃一辈子吧!”
自从长姐回来,几个姐妹,几个姨娘,还有原先的婢女,加起来几十号人。
这么多人,不可能白吃白住一辈子。
尤其为奴的经历,让她们不好抛头露面。
好在她学过医术,所以想开个药铺养家。
风沙歪头道:“想开药铺,但是没钱,想找我借点?”
小竹咬着唇,使劲点头道:“我一定会努力经营,尽快还你。”
万容玉心道就你拔得这一花圃花,把岳州最繁华的一条街买下来,全开成药铺都绰绰有余,也就主人不跟你计较,不然你十辈子都别想还完。
……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凭证
小竹想在城内找个铺面开个医馆,又不想再麻烦风沙,于是求夏冬陪伴。
夏冬刚击杀黄彦豹于暖香阁,着实不方便公开露面,于是找李含章帮忙。
李含章本来也住枫桥别墅,呆在外院。
张星火和夏冬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楚亦心每天跟着宫天离到处跑。
江离离更是连人影都看不见。
他喜欢热闹,根本呆不住,跑出去找江湖朋友厮混,最后干脆不回来了。
如今夏冬找他帮忙,小竹本来也是他的朋友,自然义不容辞。
一行车马到了北门外,李含章早就在城门旁边的茶摊里坐等。
小竹兴高采烈跳下车,与李含章一阵寒暄,一口一个章哥哥,叫得十分亲热。
李含章忽然凑近脑袋,手指戳戳小竹的胳臂,小声道:“你咋带这么多人来?”
万容玉当然不会一个人跟着,还带了两名剑侍和一小队弓弩卫。
前前后后加起来十几人,个个佩剑,鹰视狼顾,一看就不好惹。
小竹以手遮唇,冲李含章的耳朵悄声道:“我说过呢!她死活不同意。”
说话的时候,拿手偷偷指点万容玉。
李含章拉远些距离,上下打量,啧啧有声:“没看出来,风沙还真是心疼你。”
小竹脸颊一热,耳朵红了,嗔道:“哪有。”
李含章嘿嘿一笑:“不是我说,找铺面要找朋友,这么多人跟着,不像求人的,倒像是去砸人场子的。”
小竹一想是啊!赶紧转向万容玉道:“你要他们别再跟着了。章哥哥武功高强,我跟着他不会有事的。”
万容玉刚要婉拒,李含章道:“你俩到底谁是客人,听你的还是听她的?”
万容玉不吭声了。
“说起来,我也是你家主人的客人呢!”
李含章笑道:“记得他的规矩一向很严,别忘了分际。”
万容玉立时敛目,福身道:“婢子不敢。”
李含章冲小竹努嘴道:“不管他们了,咱们走咱们的。”
好歹跟风沙同行一路,他非常清楚风沙身边这些个美婢怕什么。
只要祭出规矩,那就无往不利,每次都是一拿一个准。
小竹嘻嘻一笑,快步跟上。
万容玉急忙追上来:“就婢子一人好吗?不然回去定会受罚了。”
小竹扭头去看李含章。
“不说也要叫上你的。”
李含章展颜道:“不然我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小姑娘满街乱转,多不方便啊!”
万容玉赶紧道谢。
此行,未免麻烦,小竹出门前又换上男装,扮成江湖人。
可惜身材瘦小,脸面嫩弱,看着像个剑僮。
倒是恭顺地低眉敛目跟在后面的万容玉高贵典雅,仪态万方,更像大家闺秀。
李含章从来不重仪容,不修边幅。
再立整的衣服一旦穿到他身上,不出三天,保管又皱又破。
倒不是脏,就是这里一道口子,那里一片磨损。
好像先被人砍了几刀,又在地上来回打滚,最后跳到水里泡了一阵,上岸后还不拧干,硬是穿在身上直到晾干似的。
总之,一行三人走在一起,看着相当不谐,着实惹眼。
无论进城前,还是进城后,惹来成片的目光,眼神多半透着古怪。
李含章毫不在意,追着小竹问这段时间的经历。
他听张星火提过一点,知道小竹在王朝场救了风沙,然后一路同行来岳州。
又住到了风沙身边,帮忙疗伤什么的。
但也仅此而已,张星火嘴巴严的很,不想说的,谁都别想掏出来。
小竹心思单纯,李含章不过随便问问,小竹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干干净净。
似乎想向李含章证明,风沙之所以待她很好,全因为把她当成恩人的关系。
李含章当然不懂小女儿的小心思,问道:“这么说你经常见到天雪小姐了?”
小竹点头道:“她住在后面的休德馆,每天傍晚都要看人演练,我经常过去!”
李含章兴奋得直搓手,赔笑道:“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小竹抿唇一笑:“好呀!不过……”故意拖长了声音。
“明白明白!”李含章立时拍着胸脯道:“不就是找个铺子吗!包在我身上。”
小竹掰着指头道:“要便宜,地方大点,嗯~前店后宅,后宅能住下三十来人,地段差点没关系,主要是便宜。”
李含章脸上笑容渐渐僵硬,心道不愧是前刺史府的小姐,还真敢开口,小声道:“那个,那个,多少算便宜啊?”
开什么玩笑!又要大又要便宜?
要是有这种好事,他干嘛拼死拼活当马快啊!倒腾房产早就发财了。
小竹想了想,扭头问万容玉道:“我可以借多少钱啊?”
万容玉偷瞄李含章一眼,小声道:“想借多少都可以。”
“原来你是找风沙借钱啊!那你只管开口。”
李含章笑道:“他可有钱了,不必替他省,也不必想着还,就当劫富济贫了。”
小竹道:“哪有欠钱不还的道理。还有,我是找风驰柜坊借钱,不是找他借。”
风驰柜坊?李含章想了想道:“这柜坊我怎么没听过,靠谱吗?”
“还没开业呢!你当然没听过。”
小竹笑道:“我可是风驰柜坊第一位客人呢!所以给了我很多优惠呢!喏~”
掏出一块比拳头略小,拥有很多面,通体遍布红纹的黑球。
“只要拿这个签字画押,别人就可拿签押去风驰柜坊提钱。对了,风驰柜坊过几天才正式开业,所以我今天只是过来找铺子。”
李含章专职查走私,自己的确没什么钱,见过的好东西绝对不少,一眼就认出这个多面黑球绝非凡物。
忍不住夺到手里,指腹摩挲少许,掌心掂量几下,又抬起来对着日头看了几眼,咋舌道:“好大一块煤精!这质地,这凋工,啧啧,价值连城呐!”
小竹不禁莞尔:“这不就是个打磨光滑的石墨吗?当印用的。”
李含章把黑球塞回她手里,斜眼道:“这要是石墨,我把眼珠子掏出来扔地上,让你一脚一个踩了。我说,以你的出身,没吃过猪肉,至少见过猪跑吧!”
小竹把黑球平到眼前,喃喃道:“他不是说这是柜坊的凭证,人人都有吗!”
正因为风沙说这玩意儿凡柜坊的客户人手一个,所以她先入为主,认定不会是什么名贵物什,没想到居然会是煤精。
煤精她知道啊!就眼前这一块,跟拳头差不多大。
如果卖掉,她们一大家子,这辈子都不用愁钱了。
……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不是巧合,是旋涡
小竹对“铺面”的要求远远超出了李含章的预期。
前店后宅、位于闹市、可以经营,还要能住下三十几人的“铺子”。
显然不是李含章随便找几个江湖朋友就能搞定的。
李含章没法,只能现找。
两人于岳州最大的坊市里一阵乱逛,合适的铺面倒还是找到几处。
试着询问一下,不是遭人白眼就是受到讥嘲。
毕竟李含章和小竹的打扮实在不像个有钱人。
别说盘下铺面,连铺面里卖得东西都买不起。
态度好点的,暗示自家的东主并不差钱。
态度差点的,不乏调侃甚至调戏万容玉。
一圈转下来,李含章感觉自己好没面子,憋了一肚子火。
忽然听见头顶上有人唤他,循声抬头,眯眼一瞅,顿时喜出望外。
居然是张星火那小子。
张星火坐在斜对街的茶楼二楼临窗招手,嘴角含着一抹欠打的笑。
李含章不及多想,拉着小竹直奔茶楼。
人还在楼梯上,声音已经咋咋呼呼传上去:“你这死鬼,最近死哪儿去了……”
话语顿停,却是看见张星火与两位姑娘同席。
坐在张星火身边的居然是久未见面的黄宛如。
坐对面的是个妙龄少女,鹅蛋脸、大眼睛,样貌甜美,气质出众。
予人一种娴淑的感觉,正认真打量他。
这眼神,明媚勾人,李含章的心湖略起波澜,定定神笑道:“嫂子你怎么来了,火折子你也是,嫂子来了,你怎么不让我去接船呢!哼哼!”
黄宛如被风沙当成了人质扣在身边,一直保护的很好。
哪怕同船,李含章都未曾见过。
自然吃惊。
黄宛如不是留在江城吗?怎么突然到了岳州?
还有些吃味。
以他和张星火的关系,黄宛如到了岳州,居然连说都没跟他说一声。
黄宛如见他一口一个嫂子,不禁脸热,红着脸唤过李含章,向对面的圆脸少女介绍道:“他就是你三哥的好兄弟,刚才跟你提过的。”
圆脸少女抱拳道:“原来你就是跟我三哥齐名的飒沓流星李马快啊!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以后就叫你含章哥哥好不好?”
李含章暗赞人甜声美,张星火这小子不愧是世家子弟,家里妹妹这么知书达礼,忽然转念,面露迟疑之色,欲言又止。
他勐地想起来,张星火和家里的关系非常糟糕。
张家曾不止一次想抓张星火回去,不乏下杀手。
张星火和黄宛如整天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他隐约猜到原因,只是从未说破。
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妹妹,还堂而皇之共坐一桌?
张星火笑了笑,介绍道:“这是我胞妹星雨,行九,你可以叫她九娘。如今她是三河帮渝州分堂的执剑,早先去江陵公干,抽空来岳州看我。”
胞妹就是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在他的主持下,蒲桑和黄彦豹双双殒命。
风沙与他心照不宣,立时放黄宛如自由。
小别胜新婚,他这些天什么都顾不上,就陪着黄宛如起腻了。
要不是张星雨突然到来,别说出门,他甚至连床都不想下。
“她是你胞妹?”
李含章眨巴眼睛,左右打量,忍不住道:“你行三,她行九?你爹还真能干。”
张星雨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与张星火相差四五岁,居然差了六个排行。
也就是说,张星火的父亲在四五年内起码生了六个。
小竹听张星雨是三河帮执法,本想问问她认不认识风沙,结果被李含章抢了先。
听完李含章的话后,她对李含章的关注点倍感惊奇。
不愧是李含章,居然从人家兄妹的排行联想到人家父亲多么能生。
这是何等跳跃的脑袋,她感觉自己完全跟上不上趟。
张星火澹澹道:“他女人多,人也闲。”
他显然不想在这话题上纠缠,好像才发现小竹一样招呼道:“这不是潘小姐吗!上次见面还是在潘府,当时不方便打招呼,你是不是埋怨我了?”
当时张星火态度极其冷澹,当头浇灭小竹见到故友的喜悦,确实偷偷抱怨来着,结果张星火直接这么一问,她反倒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说没有。
待李含章和小竹入座,李含章迫不及待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看见我了?”
“是啊!”
张星火笑道:“你怎么会跟潘小姐出来逛街,还无头苍蝇似的满街乱窜?”
李含章赶紧把夏冬托付他帮小竹找铺子的事简略说了。
他实在没辙了,想让张星火帮忙想办法。
又不肯主动相求,只希望这小子乖觉伶俐,最好哭着喊着非要帮他的忙不可。
张星火歪头道:“就这?”
“就这?”李含章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人都快跳了起来:“要不你去试试?”
张星火笑了笑,伸手指道:“你就去对面那家,进去报说你是武平军行军参谋,我保证不出三天,那间店铺就是你的了。”
“你看我像傻子吗?”
李含章嗤嗤笑道:“你也当过武平军的行军参谋,要不你去试试?”
张星火耸肩道:“夏姑娘是拜托你,又没拜托我。”
李含章挑眉打量他几眼,凑近道:“这是什么道理,你跟我讲讲。”
虽然张星火总是爱说些人听不懂的话,不过作出的判断十有九准。
经验告诉他,就算张星火语出惊人,听着像玩笑,事实证明,通常并不是玩笑。
张星火含笑道:“口说无凭,你先试试行不行,我再跟你说道好了。”
李含章坚决摇头,坚持道:“你先说,听着有道理我再去试试不迟。”
他了解张星火,这小子就是好郎怕缠女的典型。
只要缠着不放,为了尽快结束麻烦,这小子绝对没耐心卖什么关子。
我赶紧说完,你赶紧滚蛋。
张星火果然解释道:“蒲桑和黄彦豹死了,如何被杀,被谁所杀已经不再重要,目前紧关节要的是岳州防御使,岳州刺史由谁来接任?洞庭武平舰队谁人接手?”
李含章皱眉道:“这跟找铺面有什么关系?何况武平军早就跟我没关系了。”
“别忘了这里是岳州,你曾以王魁的亲信,武平军行军参谋的身份搅起过风雨!你说没关系人家都不信。如今岳州和武平舰队群龙无首,朗州军的态度至关重要。”
张星火正色道:“就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你的大腿都还是有人争着抢着抱呢!何况只是区区一间铺面而已,就当肉包子打狗了,就算有去无回了,那又如何呢?”
如今岳州,不知多少人和势力惦记着岳州防御使、刺史的位置!
其中有两个关窍,一是中平方面地正式任命。
毕竟岳州名义上属于中平。
另一个是朗州军不会反对。
没有朗州军认可,就算强行上去了,跟下油锅没有任何区别。
李含章听得嘴巴都合不拢了,结巴道:“你,你这不就是骗吗?”
忽一转念,一脸不善道:“等等,你小子嘴真欠,骂谁是狗呢?”
张星火回了句:“你觉得是谁就是谁。”
李含章气得暴跳如雷,跳起来要打人。
张星火哑然失笑,张星雨则按剑欲起。
别看她嘴上叫着含章哥哥挺亲热的,真打起来,自然帮亲哥哥。
黄宛如赶紧拉住她的胳臂,小声道:“他俩见面就掐,没事的。”
她只顾着拉住张星雨,忘了去拦李含章。
小竹更是手足无措。
她跟夏冬更熟一些,跟张星火和李含章还没有熟到完全了解的程度。
李含章跳起来后发现没人拦他,凶巴巴扭头道:“你们怎么不拦我?”
张星雨不禁无语,她还从来没见过能把这么软的话说得这么硬的人。
忽然有些明白这家伙为什么会跟自己的亲哥哥玩得来了。
可能正因为两人都是怪人。
李含章下不来台,觉得颜面无光,眼神乱扫,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余光扫到楼外街上,整颗脑袋忽然正过去,讶道:“他怎么也来了?”
几人顺着他的视线,一齐看往街上。
风沙正坐着轮椅,从街那边施施然过来。
推轮椅的是个貌美如花的娇俏少女。
看装扮明显是个少妇,正亲昵地往前倾身,嘴唇都快贴到风沙脸上了。
正跟风沙有说有笑,目光含羞带喜,两颊嫣红,娇艳动人。
轮椅左手边是一个身段曼妙的女郎,容貌婉娈,风姿嫣然。
小竹不久前见过一面,正是代风沙送她煤精印的风驰柜坊的主事绘影。
右手边那个俏丽妩媚的少女她更眼熟,正是终日跟在风沙身边的绘声。
当时风沙介绍过,说两女是亲姐妹。
如今左右对比,容貌只是略微相似,身材气质则梅兰竹菊,各擅胜场。
三女形成“品”字,把轮椅围在当中,引得行人纷纷缓步,频频注视。
多是羡慕的眼神,当然也不乏嫉妒恨。
小竹噘嘴瞧着,心里泛酸。
张星雨眼神亮闪闪的,她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约哥哥在这里见面。
她是通过剑侍的姐妹打听到主人下午与人有约,就约在这附近。
所以才特意找到这座视线良好,可以将整条街尽收眼底的茶楼。
没想到午时还未到,主人就来了。
心里琢磨怎么跟与主人撞见,还不能太刻意了,“恰好”最好。
忽听后方的包厢里有个女声叱道:“好个登徒子,真不知羞耻。”
一个低沉的嗓音随之道:“住口。”顿了顿,又道:“该走了。”
很快,一男一女两个人从包厢走了出来。
男子文士打扮,少女扮成书僮,偏偏都带着江湖人常戴的垂纱斗笠。
顿时吸引了张星火、李含章和张星雨的视线。
江湖人对会武功的人非常敏感,其体态步伐不是靠衣着就能掩盖的。
尤其距离还这么近,会本能的戒备。
少女凶道:“看什么看。”
男子扯了她胳臂一下。
少女立时闭嘴。
不过,透过蒙纱,依稀可见依旧瞪着凶巴巴的眼睛,显然并不服气。
男子盯着张星火抱拳道:“兄台一番高论,着实令人佩服,可惜鄙人有事在身,还望日后有缘相见。”
张星火和李含章相视一眼。
心知刚才他们的对话被人家听到了。
张星火不禁懊悔。
他最近陪着宛如,当真松懈了。
完全没有留意身边有没有碍眼的人,比如这对男女。
刚才跟李含章那番分析局势的话,着实不方便让外人听到。
如果传到某些有心人的耳朵里,恐怕会惹出不小的麻烦呢!
念头一转,顿生杀机。
……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正儿八经的风月场
小竹见风沙被几个漂亮女人环绕,还跟推轮椅的少妇那么亲昵,心里泛酸。
暗忖莫非她就是他的妻子?
尽管同住远游堂,她至今未曾见过风沙的妻子,是以认真打量,越瞧越酸。
确实娇艳靓丽,风情万种。
与之相比,她就是颗青涩得不能再青涩的涩果子。
她心里正又酸又涩呢!张星雨向张星火和李含章问道:“那两位姑娘是谁啊!你们俩认识吗?”
主人身边三个女人,她只认识绘声。
张星雨出身闽地世家,加入剑侍的时候,绘影早已是江陵主事,自然没见过。
后来和夏芒先一步离开开封,随柔娘前去巴蜀创立渝州分堂。
加上风沙身边的人事变动非常大,她两眼一抹黑。
李含章伸手一指,撇嘴道:“那是高月影,中平宗室,江陵巡防署的副主事。”
又低声道:“别看她冷冰冰的,其实人挺好,江城的时候,没少帮我擦屁股。”
张星雨顺着她的手指瞧了几眼,疑惑道:“她,看着不冷啊!”
绘声这时正在喂主人吃糖葫芦,高月影则凑过去帮主人擦嘴。
瞧着又温柔又娇羞,哪里冷冰冰了。
李含章同样瞧见了绘影的样子,略有些尴尬地干笑道:“风沙那家伙有钱有势,手眼通天,人家待他自然不一般。”
高月影?中平宗室?江陵巡防署的副主事?小竹忍不住道:“她不是叫绘影吗?绘声姐的胞姐,风驰柜坊的主事。”
她找风沙借钱开医馆,风沙没借,只是把风驰柜坊的主事绘影介绍给她。
绘影给她送来了风驰柜坊的凭证印信。
现在知道这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煤精所制,显然是风沙的面子。
否则人家凭什么给她这么贵重的印信?
小竹话音刚落,李含章和张星雨一齐色变。
虽然张星雨没见过绘影,当然知道。
那是跟玉怜公主和思思公主同一挂的人物,地位甚至更高。
她还知道风驰柜坊是传火司的皮,传火司目前是重中之重。
上面已传令她竭尽所能,从侧面帮助风驰柜坊于巴蜀设立。
李含章则是没想到高月影居然有另外一个身份,还跟风沙的贴身侍婢是亲姐妹。
不免浮想联翩。
当初在江城的时候,高月影帮他摆平了太多麻烦,风沙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莫非跟江离离一样,其实根本就是风沙的人,拐弯抹角地帮他?
他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好像是人家的棋子,任凭操弄还不自知。
张星火是在座最明白情况的人,轻咳一声,岔话道:“后面推轮椅的是孟夫人,好像昨天才刚到枫桥别墅。我无意中与她打了个照面,什么来历不清楚。”
他如今是风沙的军师,参赞岳州相关事务。
关于岳州的种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甚至比风沙还要清楚。
孟夫人乃是君山的两位首脑之一,人一来风沙就给他引荐过了。
尽管两人之间并无隶属关系,他却可以有限度地差遣。
张星雨心道好嘛!早该想到,果然又是一位剑侍副首领,且是地位很高的那个。
比玉怜公主和思思公主还要高。
毕竟巧妍是主人身边唯一一个嫁人的贴身侍婢,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主人远在千里之外都不忘操办满月宴,可见宠爱。
尤其巧妍与孟家姐妹是姑嫂。
三女无不位高权重,合起来那就更不得了了。
几人说话间,风沙一行人已经过了茶楼,看方向,是去斜对街的碧天馆。
碧天馆、烟悦轩和暖香阁是岳州最大的三家风月场,都是唐人馆的产业。
其中碧天馆其实并不算是风月场,只是一间酒楼。
主营楚地风味的佳肴美酒,只是常有歌舞伎留驻,登台献艺。
暖香阁和烟悦轩才是正儿八经的风月场所。
暖香阁最大,侧重舞;烟悦轩次之,侧重歌。
两家都有自己培养歌舞伎。
唯有碧天馆不以风月为生,只以风月调剂。
本身是岳州最大的酒楼之一,仅次于寻常人去不了的岳阳楼。
不仅宾客盈门,亦不乏南来北往地富豪,以及本地权贵人士。
别馆或外地的歌舞伎争着抢着借台献艺。
赚钱尚在其次,主要是可以在众多权贵富贾面前露脸。
碧天馆则希望风月揽客,是以来者不拒。
更会选出其中佼佼者,奉为花魁,并给予丰厚的奖励。
如今临近中秋。
每逢中秋佳节,城内诸店皆卖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摆上一场大宴。
从清晨到晌午,一直把新酒卖光为止。
各大酒楼、风月场将会不遗余力,极尽争客之能事。
各家歌舞伎也将各领风骚,一争自家之花魁,亦争岳州花魁之行首。
简而言之,谁家晌午之前卖酒最多,谁家花魁就是岳州花魁之行首。
普通客人顶多论壶买、论坛买,权贵富贾大手一挥,可能成百,甚至上千。
这样的豪客哪怕只多来一个,那也远比招呼千百人更赚钱,更省事。
所以,碧天馆正在加倍努力,争取在中秋到来之前招揽到更多贵客。
不过,这时别馆的歌舞伎自然都回返自家,为自家卖酒了。
外地来的歌舞伎也大多返回。
每逢佳节的时候,就是碧天馆的主事之人最为头疼的时候。
除了花费重金延请挽留之外,威逼利诱的手段也从没少用。
风沙这次特意来碧天馆,除了和人有约,还顺便给碧天馆送温暖。
柴兴送给他的那些个美人,也该亮下相了。
当然不是全部,而是十名花信年华的美人。
虽然二十四岁正值盛放的年纪,可惜盛放之后马上就将面临凋谢。
实在上不得名花榜。
风沙此举乃是为了放出风声。
相关各方闻讯之后,将会开始正式推动名花榜。
名花榜拢共也就收录一百人,手快有、手慢无。
谁要是后知后觉,那只能怪自己耳背目浅,无论如何怪不得他。
风沙看似随意为之,其实经过深思熟虑。
首先,动用花信十女,隐谷和柴兴肯定会第一时间得知。
让花信十女排舞的时候就等于放出消息。
如今距离中秋还有将近半个月。
选在唐人馆所掌控的碧天馆,也就向南唐方面放出了消息。
仔细算算加急信传的传递时间,今年中秋南唐估计赶不上。
下次大节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九月九重阳节,应该还来得及。
开封距离太远,相关筹备造势并非一蹴而就的事,重阳过后只有等到春节了。
总之,风沙打算让名花榜先从江宁开始推。
秦淮风月甲天下,自有一套成熟的体系,可以形成助力,还可以查漏补缺。
出了什么问题也很容易弥补。
待形成一定规范之后,再大江南北全面铺开。
风沙此来,是以升天阁东主的身份。
碧天馆掌柜闻讯,兴匆匆赶来接待。
显然以为,或者说希望请升天阁来碧天馆于中秋演舞,最好宫天雪能亲自献艺。
一听风沙只是想让十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前来占台子,脸色立变,不太好看了。
……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抢
区区碧天馆的掌柜,当然不可能知道风沙是何许人也。
只知道风沙是升天阁的东主,他不想得罪,仅是勉强维持笑脸。
忽有伙计进来附耳,碧天馆掌柜扔下几句场面话,急匆匆走了。
风沙根本无所谓,他亲自过来的目的就只是单纯为了亲自过来。
让人知道他很重视这件事足矣,“人”绝对不包括碧天馆掌柜。
他人来了,事说了,就行了。
因为下午和人在此有约,自然留下吃午饭。
吃到半途,外面传来嘈乱的呵斥与谩骂声。
风沙停下快子,冲巧妍努嘴道:“出去看看。”
他让绘声通过周峰的女儿周舒安约了周峰在此进行秘密会谈。
两人缺乏互信,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人胡思乱想。
他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更担心周峰惊着。
两人见一面并不容易,尤其头次见面最关键。
一旦错过,恐耽误正事。
巧妍出门一阵,回来道:“湘水和岳州两堂起了争执,两帮人正在大厅对峙。”
略一犹豫,补了句:“刀剑出鞘,一触即发。岳州分堂人多势众,占了上风。”
主人为了表示诚意,侍卫全留在附近,就带了她和孟家姐妹。
她以后将会负责与周峰及朗州军相关的具体事务。
绘影是传火司主事,负责信传联络。
绘声是这次见面的中人。
连一个额外的人都没有。
没想到会遇上械斗这种事。
风沙皱眉问道:“两边都是谁领头?”
他不相信巧合。
只要确实在影响这次见面,他就怀疑有人故意破坏。
“婢子一个都不认识。”
巧妍回道:“岳州分堂是个什么段少,湘水分堂是个年轻女人。”
绘声忙道:“要不婢子出去看看?”
湘水、岳州两分堂最好办,她认识房夫人和岳湘啊!
她觉得自己出马,可以轻易摆平,岂不是在主人面前立上一功?
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绘影忍不住道:“还是婢子去好了。”
巧妍去而复返,语焉不详,说明事情并不简单,正试图甩锅呢!
绘声这个蠢丫头居然笨到接锅。
她实在不放心妹妹,只能硬着头皮自己顶上。
风沙颌首道:“让他们赶紧走人,惊动越小越好。”
绘声气鼓鼓瞪了姐姐一眼,觉得姐姐跟自己抢功。
心道晚上也抢,白天也抢,你还真是我亲姐啊!
绘影装作没看见,赶紧出门,挨近栏杆往下扫视一圈,果然两方人在下面对峙。
二十多个人围着七八个人,刀剑出鞘,剑拔弩张。
看装束,岳州分堂人多围人,湘水分堂人少被围。
桌子凳子翻了一地,空出一片空地,地上淌着汤汤水水,一片狼藉。
两边都安静的紧,倒是不像刚才那般吵闹叫嚣了。
一个花裙女子好像因为什么被激怒,脸蛋涨红,大声道:“段舍离,你卑鄙!”
对面的锦服青年应该就是段舍离,皮笑肉不笑道:“彼此彼此,你羞辱我兄弟,把他当狗遛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今天吧!”
花裙女子忍不住后退半步,色厉内荏道:“你敢动我,夫人不会放过你。”
说话的声音其实不算小,然而显得有气无力,明显中气不足。
绘影忽然拧眉,发现被围的花裙少女等七八人无不摇摇欲坠。
大多互相搀扶,不乏以武器杵地支撑,像是都受了伤。
奇怪在并未看见明显的外伤,也就有个矮子鼻青脸肿。
好像是中了什么让人四肢发软的毒。
段舍离道:“上次你杀了我弟兄,害死我弟妹,想没想过湘姐也不会放过你?”
“呸~”
花裙女子身体颤抖,似乎快支撑不住了,咬着牙强撑道:“奸夫淫妇,该死。”
段舍离怒而抬剑,指道:“他们本来就是恋人,你杀了她男人,扒了她的衣服,还划了她的脸,她一回来就悬梁自尽了,你知道吗?”
“那还真是太便宜她了。”
花裙女子冷笑道:“居然敢私下苟且,活着也该浸猪笼。”
段舍离似乎冷静下来:“你唐欣遇上过负心汉,就见不得人家情投意合是吧!”
唐欣脸色剧变,歇斯底里道:“你找死。”
同时,一剑砍过去。
可惜脚步虚浮,砍到半途人便往前栽倒。
段舍离一脚踢开了掉落她手边的长剑,又抬脚踏上她的脸,笑嘻嘻地俯视道:“你家夫人跟房总寨主也算远近闻名的江湖亢俪,你怎么不宰了他们。”
唐欣明显说不上话来,使劲挣扎,又实在用不上力气。
她身后那几人纷纷呼吼欲救,同样跌落了一地。
“还愣着干什么?”
段舍离招呼同伴道:“都绑了,也让咱们欣姐尝遍男人的滋味。”
一众人嘿嘿笑着越上前来,围着唐欣动手动脚。
唐欣嚷道:“别碰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段舍离笑骂道:“你们急个什么,回去再说嘛!”
抓人还可以说是江湖事,以岳家的势力,碧天馆会保持中立。
看碧天馆至今没人现身就知道了。
坏江湖规矩的事,那就只能私下里偷偷干了,不然连岳家都放不过他。
绘影早就走下楼梯,隐身楼梯后冷眼旁观。
她分不清谁对谁错,两边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人。
感觉是狗咬狗一嘴毛。
如果这些人自行离开,她无意现身,免得节外生枝。
如果一直磨蹭不走,她就要现身强逼了。
岂知李含章突然从门外急匆匆跑了进来。
他刚才在对面的茶楼上看得清楚。
风沙刚进碧天馆不久,一大群客人忽然火急火燎逃了出来,显然出事了。
他根本没多想,立时抛下张星火等人,跑来看个究竟。
绘影一见是李含章,心中咯噔一响。
她最清楚这小子多么胆大包天,多么能惹事。
看来今天没法善了了。
果不其然,李含章进门撞见一群男人对一个女人怪笑连连,还动手动脚。
这哪忍得住,想也没想就纵跃一拳打倒一个,回身一脚,踹飞了另一个。
硬生生抢回扶住唐欣道:“这位姑娘,你还好吧?”
张星雨和小竹紧随其后进门。
张星雨正愁找不到借口“巧遇”主人。李含章不来,她也会来。
不过,她一早就看见门内的情况,立时缓下了步子。
主人就在碧天馆,目前情况不明,她当然不敢乱来。
小竹则是记挂着风沙,见碧天馆生出乱子,赶紧跑来瞧个究竟。
她不会武功,所以落在最后面。
张星火留在茶楼上,好生无奈。他知道风沙今天会在碧天馆会见周峰。
这件事他并不打算插手,恰好张星雨来了,还约在碧天馆对面的茶楼。
他心里有数,毕竟妹妹算是风沙的近侍,想知道风沙的行踪不难。
身为奴婢想要亲近主人,再正常不过。
可是,李含章瞎凑什么热闹?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此时,酒楼门口。
小竹见李含章救下个姑娘,想也没想就扑了上来,抓住唐欣的手把脉。
李含章发现十几个人拎着刀剑围了上来,心儿直往下沉,赶紧把唐欣塞给小竹,嘴上道:“我拦着他们,你快带她走。”
“走?”
段舍离见到嘴的肉被人抢走,还伤了他两个人,气极反笑:“走得了吗!”
将手一挥,一众手下立时扬动武器,呼啦啦扑了上去。
李含章见人家居然连道都没盘,直接动手,心下大怒,不退反进,强闯进去。
状若勐虎扑入羊群,左冲右突,根本无人能挡。
一拳打一个,一掌夺一剑,一脚踹一片。
劲风激荡,呼喝如龙啸。
转眼间便打倒了一圈人。
绘影气得脸蛋都涨红了。
不过眨个眼的功夫,居然就打成了一团,还在门口打。
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主人是让她来平息势态的,结果却愈演愈烈。
这要是把周峰惊走,主人肯定发火。
她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
……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 换
李含章拳脚并用,硬生生打倒一圈人,自己也开始气喘吁吁,准备脚底抹油。
他冲动归冲动,鲁莽也鲁莽,可是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对面二三十号人,个个会武功,还携刀带剑。
累死他他也就能断个后,也只想断个后罢了。
结果余光看见小竹还抱着那个女子蹲在门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走啊!”
李含章抽个空子,抽身飞退,冲小竹叫嚷道:“你怎么还不走啊?”
小竹的小脸涨得通红,怯生生地小声道:“我,我好像抱不动她……”
她本以为自己抱得动。
毕竟她连身为男子的风沙都拖动过,还带着爬过梯子呢!
上手后她就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的力气。
人家配合她和一动不动全由她使劲,根本是两码事。
此女中了软骨毒,就跟喝醉酒的人一样,死沉死沉。
小竹的理由在李含章看来太奇葩,听了差点晕过去,忍不住道:“不会武功?”
小竹怯怯点头。
李含章这才发现这丫头看着太瘦小了,心道:“个子不大,胆子不小。”
连个人都抱不动,居然还敢跟着他闯进来?脑袋里装得是米汤吗?
“抱不动我几个意思?”唐欣一脸不善地冲小竹道:“觉得我很重?”
小竹脸蛋更红了,嗫嚅道:“不,不是,没,没有。”
李含章彻底无语,居然还有心思关心这种小事。
他心中如此想,脸上的神情也就如此透了出来。
唐欣看见了,怒道:“你以为是小事?”
李含章一脸不以为然道:“难道不是?”
“你!”
唐欣支手挺身,想撑起来给他一记耳光,偏偏用不上力气,又跌回小竹怀里。
“喂喂~”段舍离带着一众手下呼啦啦围了上来,冷冷道:“当我不存在啊!”
他带来的人几乎被李含章打倒了一半。
不过只是挨了些拳脚,受伤倒是不重。
一开始吓懵了,挨打后疼懵了。
这一缓过神来,纷纷爬起身来。
无不又羞又恼,神情更见凶恶。
李含章微微晃脑袋,转圈打量。
后面已经有人把门给堵了,他还带着两个拖油瓶,恐怕今天休想善了。
他倒是带了剑,但是不打算用。
亮兵器固然有机会逃走,可是人家就会下杀手了,他逃走的后果也会变严重。
到时候倒霉的将是两位毫无自保之力的姑娘。
段舍离见他不做声,踏前一步,平剑指道:“本帮内部纷争,关你什么事?”
李含章刚才过于凶悍,光用拳脚就打倒一片,他心里不免打憷。
人家真要逃走的话,他恐怕留不下。
如此武功,显然不会没有根底。
如果不妥善处理,他担心后患无穷。
李含章心道现在知道盘道了,不再一言不合就开打了,刚才干嘛去了。
斜眼抱拳道:“三江申襄联防,江城巡防署,李含章。”
段舍离脸色微变,一众手下无不哗然,纷纷交头接耳。
“他就是李含章?飒沓流星马快李?”
“听说他在江城查私盐桉,把江城驻点抄了个底掉。”
“别说江城,咱们不也被抓了一位执法,两位执剑……”
不知谁嘘了一声,大堂内的声音忽然小了下来,大家手中兵刃大多垂了下来。
五地巡防署是非常强力的官署,在地的黑白两道没有人敢招惹。
五地分别卡着洞庭湖出长江的南北两岸、上游下游、水陆陆路运输。
虽然没在岳州设立官署,一旦出了城陵矶和王朝场那就归五地巡防署管了。
总之,得罪不起。
“原来是五地巡防第一高手李马快。”
段舍离定定神,抱剑道:“鄙人三河帮岳州分堂段舍离。”
李含章听他是三河帮的,心一下定了,偏头道:“人我带走了,你没意见吧?”
“唐欣必须留下。她是本帮中人,这是本帮内务。”
段舍离并不让步:“别忘了这是岳州,不是江城。”
莫说三江申襄联防未在岳州设巡防署,就算设了也管不到帮内事务。
岳州分堂只是担心五地巡防署刁难,并不意味着五地巡防署的手可以伸来岳州。
“人我必须带走。”
李含章坚持道:“之后会交给贵帮岳州执法堂的楚亦心,贵堂可以找她要人。”
一同被抓的除开唐欣,还有好几个人呢!
他只带走一个唐欣,无非因为唐欣身为女子。
进门来的所见所闻,他不放心段舍离这伙人。
把唐欣交给执法堂的楚亦心,之后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反正不能让段舍离私底下乱来。
李含章不提楚亦心还好,一提楚亦心,段舍离等人的脸色无不难看起来。
段舍离是岳湘的堂弟,风沙和小竹流落王朝场呆的园子就是他家的园子。
也是他陪同岳湘从王朝场来岳州。
最关键,岳湘和楚亦心非常不对付。
段舍离这次抓唐欣就是奉岳湘之命。
要是因为楚亦心放人,岳湘肯定不会放过他。
李含章也不管段舍离答不答应,回身从小竹怀中抱起唐欣就往外面走。
他现在已经亮明了身份,倒要看看谁敢拦着他。
挡在门外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一同去瞄段舍离。
段舍离脸色一阵阴晴变幻,忽然抢身而出,掐住小竹肩膀,把人硬夺到手里。
李含章手中抱着人,根本反应不及,勐然旋身,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舍离微笑道:“李马快尽管放心,人我会交给岳湘姐,你大可以找她要人。”
他很得意自己的“以己之道,还施彼身”,笑容中也就得意洋洋地透了出来。
李含章怒道:“卑鄙!”
“你才知道,晚了。”
唐欣恶狠狠盯着他,哼道:“把我放下来,你,滚蛋。”
李含章心道你到底哪边的?转念又觉得人家应该是怕连累他,所以故意如此。
正色道:“不放,也不滚。”
唐欣恼道:“你再不放我,我对你不客气。”
虽然不剩多少力气,还是用力挣扎。
更一脸厌恶之色,好像被一群苍蝇扑满全身似的。
李含章啊了一声,一脸懵逼,无法理解。
小竹这时反应过来,发觉自己被人抓了。
拼命扭动身子,结果被段舍离用力一掐,半边肩膀痛彻心扉,脸蛋煞时青白。
额上冒出香汗,眼睛睁得老大,热泪汩汩涌出,嘴唇失去血色,痛得呼不出声。
双腿更是支撑不住,剧烈打颤,若非被抓着肩膀,她这会儿已经瘫到地上去了。
李含章恼火道:“你,你捏疼她了,还不快松开。”
段舍离微微一笑,单手一提,反倒把小竹拎了起来。
双足离地那种,还凌空晃荡了几下。
小竹好似被人拎起的小鸡仔,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痛得脸都扭曲了,双脚想乱踢几下都提不起力气。
“放了她。”
绘影不知何时从楼梯后走了出来,脸沉似水,目闪寒芒,杀机迸现。
虽然主人从来没有明说,对小竹的好感却非常明显。
她们这些跟在主人身边的侍婢没有哪个不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不敢说破罢了。
居然敢在她的面前伤害主人看上的女人,不是找死是什么?
……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兵不血刃
所有人都对绘影的现身大吃一惊。
有惊讶,有惊恐,更多则是留驻于脑海的瞬间惊艳。
唯有李含章是惊喜。
江城的经验桩桩件件告诉他,没有高月影摆不平的事、压不服的人。
高月影只要站在他身后,他就感到无比心安。
一念转过,心绪又乱了起来。
到底是高月影还是绘影?
一直以来,到底是高月影帮他,还是风沙授意绘影帮他?
“你听不见我说话么?”
澹澹的话语,轻柔且灵动,娇美却充满寒意和杀机。
好像如聆仙音,又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大家好像连呼吸都屏住了,一时间静可听细针落地之音。
最显眼是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闪动着冷漠的眼光,眼波流转间尽显睥睨。
整个大堂似乎因为这双夺目的星眸而亮堂起来。
美到慑人神魂,令人心惊肉跳。
就像冬日的暖阳,看着很美,知道很暖,然而笼罩上身体,手足依旧冷。
一众人等纷纷低头,别说打量,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绘影于不知不觉之中穿了过人群,走到了段舍离的面前。
沿途诸人皆身不由己地分开,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让路。
绘影独掌一方,久居高位,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这是在生杀予夺的权力之中所浸染,至浸透的傲岸。
在主人跟前自然极力收敛,如今生气,自然而然发散出来。
整个人仿佛被厚雪所盖住的火山,予人一种极寒压抑着喷发岩浆的危险气息。
段舍离蓦然回神,抬头看见一双冰冷的眸子,冷漠地注视,像是看一个死人。
抓着小竹肩膀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人止不住地往后倒退,颤声道:“听见了。”
绘影冷笑起来:“你现在才听见,是不是太迟了?”
听着像是质问,语气分明是肯定,定罪的定。
其实她并非恼火小竹受到伤害,毕竟她和小竹非亲非故。
完全是恼火事情在她眼前闹成这样,她怎么跟主人交代?
段舍离被绘影的质问召回魂魄,勉强定下心神问道:“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他总算想起己方现在人多势众,又背靠着岳家这颗大树。
最关键,岳湘非常支持他。
岳湘刚刚替岳家借到了一大笔钱,解了当前的燃眉之急。
就连岳家最古板的长辈都对岳湘赞不绝口。
所以,整个岳州他惹不起的人当真不多。
绘影澹澹道:“你是岳州分堂的下属,我是岳州分堂的债主。”
段舍离愣了愣,债主?什么意思?
“岳州分堂刚刚找我借了笔钱,也就二十万贯吧!”
绘影一脸认真道:“如果我非要你,你觉得可以买你几回?”
段舍离脸色骤然大变,兀自强笑:“姑娘说笑了。”
二十万贯多到可以吓死人,也可以字面意义上的压死人。
他只知岳湘借到了一大笔钱,不知找谁借的,借了多少。
心中不免将信将疑。
在岳州可以拿出这么多现钱的人物屈指可数。
他大都认得,起码知道,绝对没有眼前这位。
“说笑?”
绘影嫣然道:“你伤害了小竹小姐,还想好过?你要用你下半辈子来赎罪。”
她认为自己已经非常克制,实在便宜这小子了。
若非担心见血不利,可能会影响主人与周峰会面,这家伙已经血溅五步了。
说话的同时,不忘蹲下抱扶小竹,温柔地按揉小竹的肩膀。
段舍离见她言之凿凿,心里实在发虚。
只是男人的自尊心令他实在拉不下面子对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服软。
何况此女再怎么气势迫人,毕竟美艳绝伦。
让人打心眼里想要当面逞强,怕被看不起。
是以嘴硬道:“哼,我段舍离可不是被吓大的,我们段家虽然算不上富可敌国,拿不出二十万贯那么多,倒也没穷到任人宰割。”
绘影不禁莞尔。钱一旦多到某个层次,那就不是钱的事了。
高过了这个层次,钱是最不重要的事。
重要的是权力,是人情,是利益交换。
还有比钱更不重要的,比如人和人命。
她不借钱给岳家,岳家就会元气大伤。
这是二十万贯的事吗?
不是,是给岳湘面子。
岳家敢不给她面子吗?
“我把他买下送给你,是打是杀由得你。你不是开医馆吗?看门打杂也可以。”
绘影一面给小竹轻轻按揉,一面笑道:“现在还疼不疼,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小竹瞧瞧段舍离铁青的脸色,心中好生害怕,缩着颈子小声道:“不,不用。”
倒是一直没吭声的唐欣听得眼睛亮闪闪的,一时打量小竹,一时打量段舍离。
如果段舍离真的被变卖为奴,她今日所受之侮辱岂不是想怎么报就能怎么报?
忽然冲段舍离笑道:“你要是成了医馆的奴仆,本姑娘我一定会天天光顾的。”
段舍离年轻气盛,实在忍不住了,抬剑指点道:“她大言不惭,你痴人说梦。”
“我说段兄啊!别再犟了,逞强一时爽,事后乱葬岗,我看你还是赶紧走吧!”
李含章都不忍心看了:“回去找家里想想办法,看是负荆请罪还是剃度出家。”
他在江城时,总是求高月影帮他出头。
高月影通常不吭声,但凡开口说了话,不管当时觉得多荒谬,之后无不兑现。
而且你越犟她越涨。那叫一个惨啊!个个悔不当初。
后来总算有人学乖了,反正服软就对了,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李含章自觉一片好心,段舍离并不领情,反而大怒。
怒极反笑,冲唐欣道:“你要是被卖进暖香阁,本少我也一定会夜夜光顾的。”
对绘影和李含章,他多少有些心虚。
所以拿唐欣开刀,准备甩下几句狠话,再甩手走人。
就是柿子找软的捏,逞下口舌之欲也是好的,起码发泄一下心中的憋屈。
唐欣气得俏目喷火。
小竹则脸色惨白,显然想到了之前被卖入暖香阁的五姐、七妹和舒姨娘。
李含章皱眉道:“你这话,过分了啊!”
“过分?”段舍离冷笑一声,招手道:“我们走。”
一个李含章他都没把握留住,又跑来一个看着就知道不是寻常人的女人。
他继续呆在这里,于事无补,说不定还反受其辱。
总之,来日方长,先摸清人家根底,再报复不迟。
一众人呼啦啦撤走,大堂顿时一空。
只余下跟唐欣一块儿的那几个人,横七竖八、或斜或靠瘫坐于地。
一个个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绘影暗松口气,总算在周峰到来之前把场子清空了。
冲李含章道:“你在这里招呼他们,设法解毒,尽早离开。”
又扶起小竹道:“走,上去休息。”
她这是擅自做主,不过料想主人不会反对,说不定还满意她懂事呢!
与此同时,二楼走廊转角处,有一个架装盆景。
周峰和周舒安就站在盆景后面。
其实不光他们,因为大堂下不去的关系,位于楼上的客人大多未走。
尽管大多数人不想惹麻烦,还是不乏看热闹的。
两人混在当中,并不起眼。
“兵不血刃。”
周峰轻叹道:“连一个婢女都如此出色,风沙果然不凡。”
“什么兵不血刃。”周舒安不屑道:“分明是仗势欺人。”
周峰忧心忡忡地看她一眼,心不在焉地道:“你爹我毕生追求的就是仗势欺人。就像带兵打仗,当然要设法以多打少,否则会害死很多人,甚至把自己都折进去。”
他早就决定让女儿给风沙做妾,自然担心女儿过去受委屈。
风沙身边的女人越厉害,他越不放心。
何况舒安的容貌并不出众。
可惜他别无选择,无论放不放心,都得跟风沙联姻。
他感觉自己跟贱卖女儿没有任何区别。
一念转过,收摄紊乱的心神,敛容道:“热闹也看完了,走,该咱俩出场了。”
……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周公之事
碧天馆上房,水云间。
风沙终于见到了周峰。
绘声和周舒安身为中人,介绍彼此之后,诸人分宾主入座。
至于小竹,自然留在水云间的外厅。
风沙不仅安排了酒菜,还特意从碧天馆要了几个俊俏的伶优陪吃、陪喝、陪玩。
其实是不想让小竹有机会听到里间谈论些什么。
非是不信任小竹,单纯是为了小竹的安全着想。
有些事情只要知道了就会带来危险,要命那种。
可惜小竹撞见了周峰,她爹跟周峰是结义兄弟。
不仅认识周峰,还跟周舒安很熟。
这令风沙有些头疼。
不过现在顾不上,只能以后再说。
水云间内室。
周峰遥向武从灵问安,随口说了些潭州的公主府筹建事宜。
当然,还假模假样发出邀请,虽然明知武从灵肯定不会来。
风沙一面随口寒暄,一面认真打量周峰。
周峰面有黥文,这是受黥刑留下的痕迹。
黥刑又叫墨刑,就是在罪人脸上刺字,然后涂上墨炭,再也擦洗不掉。
周峰留意到风沙的目光,微笑道:“大周朝使抵达潭州前,有人劝我用药水洗掉黥文,免遭耻笑。我说汉有英布黥面,世人眼中照样是英雄,我有何可耻?”
风沙笑了笑:“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周公为不愧为大丈夫。”
周峰已被北周封为太尉,太尉乃是三公九卿中的三公之一。
“周公”之公名副其实,不单纯是敬称。
他的目光又落到周峰的穿着上。
周峰出身军旅,举手投足,一派军人风范,硬朗刚强。
豪迈之气,蓬勃透体。
偏偏峨冠博带,一副儒士打扮,还是特别文雅的那种。
不能说不好看,只是气质与装束实在不搭,怎么瞧怎么别扭。
周峰留意到风沙的眼神,展展双臂宽袖道:“马上得之,不能马上治之。”
想要真正掌控东鸟,甚至更进一步,光靠军队显然不够。
还需要得到地方势力的支持,世家豪门,地方士绅等等。
归根结底就是要获得百家的支持。
如今四灵在东鸟一家独大,自然是重中之重。
风沙敛容正视,轻声道:“周公胸怀鸿鹄之志。”
话是好话,话里的意思则恰恰相反,因为他并不乐见周峰胸怀大志。
他支持周峰,除了欲占东鸟大势外,更是支持柴兴。
帮柴兴稳住东鸟和大越,使之僵持。
方便北周将来犁庭扫穴,使天下尽快归一。
不是支持周峰争天下的。
周峰闻言闭嘴。
风沙垂眸不语。
可谓瞬间冷场。
两人都对这次谈判的困难有所预计,依旧没想到才刚开口没两句就产生了分歧。
还是双方都无法让步的分歧。
风沙暗暗揣测,八成是那个和氏璧出世的假消息烧旺了周峰本就不算小的野心。
其实也怪不得周峰。
就算周峰自己并不想当皇帝,朗州军上下绝对不缺乏渴求高官厚禄的家伙。
一定会把周峰架到火上烤。
朗州军乃是周峰的根基,周峰必须要有所表示。
他目前无法圈定始作俑者究竟是谁,也就只能生闷气。
巧妍见冷场,岔话道:“武平水师马上归建,有助洞庭安定,洞庭安则水运稳,水运稳则贸货通畅,贸货通畅则民富国强,民富国强则众安道泰。妾身由衷高兴。”
周峰脸颊抽动,尽管黥文变形,瞧着有些恐怖,毕竟笑了:“孟夫人说得是。”
又冲风沙抱拳道:“风客卿与宫帮主深明大义,鄙军上下当真感激不尽。”
此举令朗州军高层对风沙生出好感,不再死不松口了。
这给谈判留出了很大的让步空间,就算有些事无法让步,起码可以搁置。
比如刚刚那个让双方冷场的话题,两人可以闭口不谈,无需逼对方表态。
也就不会轻易谈崩了。
风沙投给巧妍一个赞许的眼神,冲周峰笑道:“应该的。”
巧妍又道:“水师归建并非小事,实乃众望所归,理应庆贺,不妨大加操办。”
周峰看了风沙一眼,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这显然是风沙特意为他准备的场合。
以水师归建的名义,举办一场宴会。
以向各方宣示,并令参宴的宾客知晓,风沙是支持他的。
所以,关节就是哪些人会前来赴宴。
愿意参宴的宾客大约就是风沙的影响力所能影响的范围。
巧妍继续道:“既然要大办,那就不好草率。中秋将近,恐怕仓促。妾身以为,重阳佳节,九九归一,一元肇始,万象更新,再合适不过了。周公以为如何呢?”
周峰默算少许,缓缓道:“可以。”
离九九重阳还有一个多月,足够把请柬发遍东鸟全境。
无论宴会将在哪里举办,各个地方势力都来得及赶到。
最关键,这段时间足够他整编武平水师,并收为己用。
风沙见他同意,笑道:“既然孟夫人提出宴会时间,当由周公决定宴会地点。”
周峰思索少许:“岳阳楼本是阅兵台,亦有宴会场地,两者兼顾,应当合适。”
他说话很慢,显得非常谨慎,好像每个字都要经过反复斟酌之后才会说出口。
风沙举掌笑道:“一言为定。”
周峰与之击掌:“一言为定。”
没有说明白的才是最重要的。
风沙显然把邀请参宴的名单当作筹码。
他让步多些,风沙请来的宾客就会多些。
他让步少些,宾客名单恐怕就会仔细斟酌了。
宴会本身其实也是筹码。
如果两人死活谈不拢,宴会也就别想举办了。
两人击掌之后,房间内的气氛明显轻松许多。
不管怎样,总算达成了共识。
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件件做。
先从容易达成共识的事开始谈。
谈成的越多,双方就越舍不得反口,也就越不容易谈崩。
之后,风沙跟周峰围绕双方联盟事宜谈得有来有往。
当然,仅是大略方针,具体事务由巧妍主持。
负责与周峰对接,跟朗州军方面商讨细节,及实施。
巧妍肩负责任,自然不时插上几句话。
三人看似聊闲篇,其实刀光剑影,真真杀人不见血。
每个决定都牵扯了庞大的利益,尤其攸关权力分配。
足以改变东鸟的政治格局,决定无数人的生死荣辱。
绘影只是负责信传联络,不发表意见。
在此旁听,是为做到心中有数,往后能分得出轻重缓急。
在座最无聊的两个人是绘声和周舒安。
两女又正好对坐,于是望着对面大眼瞪小眼。
绘声负责帮主人分拣和整理文书,虽然办事不靠谱,听懂不成问题。
周舒安完全听不懂,根本不知道正讲些什么。
听得百无聊赖,直打哈欠。
眼看临近晚饭的点,周峰跟风沙丝毫没有闭嘴的打算。
周舒安实在坐不住了,随口打了个招呼,想出去找潘兰容。
周峰十分无奈,让周舒安坐在这里,就是想让她心里有数。
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嫁给风沙之后,才能帮上他的忙,起码不至于帮倒忙。
现在看来,肯定是白费心了。
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数落女儿的不是。
风沙则投给绘声一个眼神。
绘声赶忙福身道:“婢子陪二小姐出去安排晚饭。”
算是打了个圆场。
两女结伴走后,周峰捋捋刚劲的短须,干笑道:“这丫头幼年时随我颠沛流离,打小野惯了,让你见笑了。”
风沙报以微笑:“人间难得真性情,周公当真好福气。”
周峰笑呵呵道:“我实在不方便在岳州抛头露面,她又实在活泼,耐不住性子,成天想着出去玩。你要是有空,不妨领她到处转转,让她见见世面。”
醉翁之意明显不在酒,在于与风沙联姻。
他与风沙的联盟需要倚靠联姻维系。因为代价最小,好处最多。
周舒安的态度,根本无足轻重。
风沙自然听得懂,偏头看了绘影一眼。
他确实不反对与周峰联姻,麻烦就麻烦在东鸟总执事也要跟他联姻。
当真不好拒绝。
好在郭青娥帮他担下这个麻烦事,无需他来操心了。
“好教周公得知,天雪小姐打算办场宴会,就办在枫桥别墅的休德馆。”
绘影往前倾身:“邀请了不少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弈棋斗茶、操琴品诗、女红插花、合香调羹,起舞弄箫等等,无所不有,不知二小姐是否有兴趣参加?”
周峰听得一愣一愣的。
找一群未婚的大家闺秀,还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跳舞弄箫无所不会?
这特么什么意思?
给风沙选妃吗?
绘影继续道:“听说夫人亦会参加。”
周峰哦了一声,反应过来。
想要进风家的门,可不是需要风沙的夫人点头吗!
人家当然想提前知道自己未来的姐妹是何等样人。
的确要找个合适的场合,以别的名义考察一番。
可是,他那丫头除了会武功,其他狗屁不通啊!
要是被人比下去怎么办?
“婢子看得出来,二小姐应该学过武功吧!”
绘影微笑道:“夫人亦是习武之人,见了一定会喜欢。”
话说到这份上,周峰想不同意都不行了,咬咬牙道:“她自然是要去的。”
青娥仙子何等身份?纳妾这种事,青娥仙子不点头,风沙的确做不了主。
若是不去,岂非不给青娥仙子面子?人家肯定不会同意,联姻自然黄了。
哪有战都不战直接逃跑的道理,硬着头皮也要让周舒安蹚一蹚,试一试。
……
第一千五百五十四章 先溜为敬
风沙通过巧妍之口跟周峰定下了举宴的时间,也就实际上限定了谈判的时限。
由他见到周峰当日起,至九九重阳。
看似还有一个多月,实则顶多几天。
因为全部谈妥之后,才会发出请柬。
人家收到请柬并动身赶来岳州赴宴,自然是需要时间的。
时间如此紧迫,周峰不可能跟风沙使劲扯皮,反之可以。
谁比谁更撑不下去?谁会被迫处处让步?答桉显而易见。
周峰除了在心里破口大骂风沙阴险之外,确实无可奈何。
食不知味地用过晚饭之后,周峰打算跟风沙挑灯夜战。
风沙肉眼可见的孱弱,如今还坐着轮椅,站都站不起来。
他出身行伍,南征北战,武功高强,何止强健?
熬也要把风沙熬趴下,把失掉的时间硬抢回来。
两人就这样一直扯到深夜。
周舒安早就不见人影,好像是同潘兰容离开了。
内室这几人根本无暇顾及。
绘声忙着给主人和周峰斟送茶水点心,还负责给两人研磨递笔。
稍一有空,还不忘给主人揉肩捏腿什么的。
正卖力捏着呢!巧妍给风沙递来一份书折。
风沙接来空白书折提笔写了一行字,然后亮给周峰看。
上一条是周峰提出事项,现在轮到他来提出。
反正一人一条轮流来,待两人议定之后,再来下一条。
这次是想议定接任岳州防御使、刺史的人选。
周峰一脸凝重道:“你心中是否有合适人选?”
他和风沙现在想怎么吵就怎么吵,想怎么争就怎么争。
可一旦议定,两人对外的态度将会保持一致。
他和风沙一起点头,这个人选几乎板上钉钉。
风沙把书折递给绘影做记录,耸肩道:“我对岳州官场了解不多,不识人物。”
巧妍同样在做记录,保证一式两份,待他和周峰一起签字画押之后就算告成。
当然,双方想要正式履约,要待重要的事项全部谈妥,经双方复查确认之后。
听风沙直言不识岳州的人物,周峰展颜道:“我心中倒还有几个合适的人选。”
风沙立时截话:“我确实不知道谁更合适,我只知道我不同意,谁都不合适。”
周峰听得眼皮直跳,心道你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
尽管只与风沙相处短短半天,他算是知道什么叫鬼见愁了。
这小子拥有远超面容和年纪的沉稳和老辣,还阴险卑鄙,臭不要脸。
“还有……”风沙轻描澹写道:“岳州防御使和刺史未必非要是同一个人吧!”
周峰眼睛一亮,凝视道:“中平那边应该不会傻到下这种乱命吧?”
岳州军政分离,对朗州军也好,对东鸟也罢,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唯独对中平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以往做不到,因为岳州防御使和刺史由中平任命。
以前的东鸟和如今的朗州军的手都伸不到中平去。
绘影抬头看向主人,俏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风沙微微一笑,低头看茶。
绘影冲周峰道:“只要周公同意,剩下就是婢子的事了。”
“是吗?”周峰将信将疑,扫她一眼,又扭头转视风沙。
风沙左手五指分开顶着茶盏底端,微微低着头,轻轻吹着茶气,不抬眼皮道:“绘影这丫头在中平还有点能力。”
说话的时候,眼皮不抬,似乎漫不经心。
看着被自己吹动的茶气好似观云卷云舒。
自有一派渊渟岳峙的沉稳气质,眉目间不乏悠闲写意之姿态。
在旁得闲,尚有空偷瞄主人的绘声最清楚,主人平常可不这样,显然又在装样。
周峰嗯了一声,沉吟道:“这样,刺史人选我来定,防御使嘛交给你。”
防御使掌兵,当然比刺史重要。
不过,风沙能让岳州军政分离,理应拿大头。
看似便宜风沙,其实不然。
风沙说了对岳州官场不熟悉,最终还得是他推荐的人选。
如此,倒也勉强算得上公平了。
起码他认为蛮公平。
“咱俩共进同退,何必分出你我?”
风沙笑了笑:“这样,你多找几个合适的备选,名单交给我,我来拍板好了。”
“你!”周峰气得差点跳起来:“简直吃干抹净!”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如果由风沙在几个人选之中挑选并决定,那还有他什么事?
“几人选争一个位置,你的态度将无关紧要,可归根结底还是你推举的人啊!”
风沙翻白眼道:“如果每个位置只有一个人选,我的态度将无关紧要,可人还是你推举的人。来来来,你跟我掰扯掰扯,到底是想谁吃干抹净?”
周峰重重坐回,抓来茶盏一口喝了个干净见底,又把茶盏重重咄回几上。
他恼就恼在风沙虽然坏到家了,却从来不是胡搅蛮缠。
句句都占着道理,庖丁解牛似的于骨缝之间游刃有余。
把你剖解得体无完肤,全身散架,反抗不得,只能忍气吞声。
一次两次还则罢了,次次如此,他都快要憋出内伤了。
风沙拿眼神示意绘声给周峰斟茶,同时比出三根手指道:“一个位置三个人选,一共六个人。你要是同意,我这就签了。”
周峰取斟好的茶盏又灌了一口,闷闷地道:“同意。”
这小贼实在太贼了,比老贼还贼。
还不是只占便宜,不肯吃亏的贼。
是便宜占得恰到好处,多一分觉得赚,少一分觉得亏的贼。
好像往你脖子上勒麻绳,使劲勒到就差一口气断气。
人家突然松手,让你喘上这一口。
如此反复。
巧妍和绘影加快书写速度,然后分别把录好的书折交给主人和周峰。
风沙和周峰低头仔细审阅书折的内容。
确认无误后各自签字画押,再把书折与对方交换检视。
确认无误后再次签字画押。
最后把书折交还巧妍和绘影摞起。
绘影给周峰递去下一份空白书折。
周峰提笔写字,准备写出下一个待议的事项,亮给风沙看。
从下午到现在,绘影和巧妍面前已经摞起一座伏桉就没顶的书山。
正是风沙和周峰见面至今的成果。
看似很快,其实不然。
两人当然先从最容易达成共识的事情谈起,越往后面肯定越艰难。
可能一件事掰扯几天都无法使双方一齐接受,甚至谈崩都有可能。
风沙毕竟体弱。
这么高强度的与人面对面勾心斗角,脑力还绰有富余,体力确实有些吃不消了。
风沙念头一转,笑道:“我突然想到……”
周峰停笔抬头,不悦打断:“你突然在该我提议的时候突然想到,几个意思?”
风沙不以为忤,快速道:“纳妾不需要明媒正娶,三书六礼,不需要拜堂成亲,随便坐个小轿,从后门抬进家里,就算过门了。如果嫌麻烦,连酒席都不用摆呢!”
周峰本来想打断,结果越听脸色越铁青,拳头越捏越紧。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
哪怕事实如此,说出来还是太伤人了。
何况还是当着他的面说。
简直跟当面扇他的耳光没有任何区别。
风沙话锋一转,含笑道:“如果与重阳大宴合二为一呢?”
周峰一直压抑满心的怒火,本来都快暴跳如雷了,听到这一句不禁一呆。
“虽然名义上并非婚宴,好歹规模不小,贵宾云集。”
风沙正色道:“对得起对不起,总算我尽心尽力了。”
其实他和周峰仅是互有联姻的意向。
别说定亲,连相亲都没有,只见过两回面,说话还没超过十句呢!
他与周舒安还远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两个人目前没有任何关系。
单纯给周峰画饼呢!
周峰脸色缓和下来,稍稍捋须,唔道:“可以考虑。”
明显心中千肯万肯,就是鸭子死了嘴巴硬。
但凡有可能,哪个父母希望女儿给人做妾。
在夫家没地位不说,父母脸上也无甚光彩。
能在如此重要且盛大的场合,有个如此规模的婚礼。
无论对他女儿还是对他而言,都是件好事。
风沙展颜道:“还请周公好好考虑。”
“考虑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
周峰斜风沙一眼:“总要先度过青娥仙子摆开的诛仙阵吧!”
宫天雪召集一帮未婚的大家闺秀在枫桥别墅举办宴会,明显是郭青娥授意。
分明是一场鸿门宴,准备给他女儿一个下马威。
“所以呀!”
风沙毫无否认的意思,露出了八颗牙齿的微笑:“我总要先弄清楚内子的心意,才有之后,不然我跟令爱根本无缘无分,没有任何关系。”
周峰瞪他几眼,哼道:“你想走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
他能从一名贼配军变成实际上的东鸟王,当然不是吃素的。
只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罢了。
并不意味着好哄。
“你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吧?”
风沙毫无被人揭破的羞耻:“反正拉着我夜不归宿肯定不会让内子心生好感。”
他这就是仗势欺人,仗着老婆的势。
周峰又瞪了风沙几眼,拂袖道:“爱走便走,别把我拉上。”
他确实非常在意郭青娥的态度。
郭青娥不同意,不可能与风沙联姻。
等女儿进了风家,生死荣辱只在郭青娥一念之间。
单纯为了女儿着想,他也不敢等闲视之。
至于风沙,倒好办多了。
因为两人有利益纠葛,可以用利益交换。
见周峰松口,风沙赶紧招呼绘影、巧妍和绘声卷走签好的书折,先熘为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