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技巧性赖账
风大一番介绍还算详细,风沙对君山当下的情况总算在脑中形成轮廓。
快艇经由君山北面驶往东北角的码头。限于地形,这处码头很小,仅能停泊小船快艇,载运少量人、货,好在易守难攻。
这一侧尽是悬崖,正值春季枯水,崖底湖浪拍岸,乱石嶙峋如犬牙交错,就算涨大潮,也没有船只能够靠近。来就搁浅,甚至凿沉,也就拦不住水鬼。
崖顶有几处看似小亭的望哨,附近还伏有暗哨和流动哨,用不了多少人就能把整片岸线锁个密不透风。
翻过悬崖则是一片山地形成的天然口袋密集阵,小山脉交错纵横,高低错落,是个打伏击的完美地形,凡是懂点兵法都不会傻到往这里冲。
可以说岸线最长的北侧算是君山最安全的地段,无论形状还是功用,皆类似龟壳。
唯一稍显薄弱的就是东北角这个小码头,闯过码头之后,经过一道驻点岗哨就能抵达作为秘营的云梦山庄。
其实是个陷阱,因为这里位于两道山脉包夹形成的长谷之中,地势很低,仅有南北两个窄口。
只要把口一堵,左右山上居高临下,更设有楼阁状堡垒,无论下面冲进来多少人,那就是一堆肉。
这座长谷连同北端的小码头,无论所处的方位还是设计的目的,都类似于缠绕龟身之蛇,毒牙噬人,入腹蚀化。
风大领着风沙在云梦山庄转了转,相同的设施流城秘营也有,甚至连位置都差不多,逛起来似曾相识。
院落房舍相当坚固,设计更是精巧,能够轻易抵挡来自四面的攻击,然而无法抵御来自山上的攻击。
南口出去是个内湖,内湖对面就是刚刚筑基的品醇酒楼。
秘营的少男少女们已经在湖前排排站好,分成多个阵列,每个阵列都有近十个秘营的文武教头肃立在前。
这群少男少女好奇的盯着风沙一行人,各具神情,甚至还有人交头接耳。显然修习尚浅,一群嫩雏。
一众教头并不管束,仅是偶尔转目巡扫。
秘营里熬上几年,扎手的废铁也能炼成顺手的精钢。熬不过去的,根本活不下来,不必急在这一时。
风沙跟教头挨个道辛苦。
之后登山,风大专门辟出一座位于山腰的四合院落安置风沙。除执勤之外,教头和弓弩卫都会住在山上。
韩晶带着孟凡候在门外。她先来一步,先行入住。
绘影之前已经见过孟凡,绘声和巧妍却是与孟凡多日不见,这次聚首不免兴奋,几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
风大知机告辞。
风沙含笑颌首,转头向韩晶使了个眼色。
韩晶点点头,领他进院。
院落两进,屋有四栋,一栋少说也有十来间房,就算放在潭州府也算得上宅门。
进院之后,云本真驾轻就熟的分派房间、守卫和巡逻,最外围还是由本岛的弓弩卫把守,她只管院里。
韩晶将风沙领到最靠里的那栋屋舍,推门道:“这间房我亲手置弄过了,奈何岛上什么都缺,您将就住吧~”
风沙扫量几眼:“顶多呆上一两天,没必要那么讲究。”
韩晶亲昵的扯着他的袖肘,一同入坐,腻声道:“小别胜新婚嘛~您还是多留几天,别那么不近人情。”
风沙哦了一声:“你说孟凡和巧妍?我没打算带巧妍走。君山风景不错,是个养胎的好地方。你走的时候带上孟凡,他不能离绘影太近,离我太久。”
韩晶美眸微闪几下,心领神会道:“明白了。”
眨眼功夫,仿佛褪去花魁的画皮,虽然依旧美姿娇娆,偏偏予人一种诡艳的感觉……既像人又像人偶,似乎少了点人的气息和感情。
风沙将海冬青的事说了,末了道:“洞庭湖水域的情况就是个缩小的西域,占住商路要道,水寨多如牛毛。定远侯的以夷制夷,放在这里也适用。”
韩晶静静听完,淡淡道:“形势局势相似,妙用存乎一心。教是可以教,至于她能学到多少、做成怎样,还要看她的资质和悟性。”
风沙没接话,问道:“来了这么久,有什么特别的体会没有?”
韩晶嫣然道:“摊子太大,我认为你撑不住。”
一瞬间展颜的明媚,令人她又鲜活起来。
风沙脸颊抽动。还真是一针见血,刺到他心痛处。
“所以我急需青龙开张,多少卖点武械补贴家用。”
韩晶美目微眯:“这是拿不确定的小收入来赌确定的大花费,风险不可承受。恐怕你是见过海冬青之后临时起意罢~不可能没有别的办法。”
风沙叹气道:“之前我在江陵吃了北汉一批黑货,加上辰流持续支援,勉强可以撑上一年半载,奈何潭州驻地新建,也是个无底洞。我只能选择干票大的。”
韩晶好奇道:“愿闻其详。”
风沙耸肩道:“离开潭州之前,我用城中所有的产业及份额做抵押,赊来一笔巨款。如果三个月之内王萼攻不下潭州,我这几个月就算白忙活了。”
韩晶愣了愣,银铃般脆笑道:“所以你借钱的时候就打算赖账咯~”
“别说的那么难听。我担了大风险,更要出大力气。”
风沙干笑道:“人家也不是笨蛋,算盘精着呢~一旦王萼篡位成功,必定清洗前朝。我拿他们这么多好处,当然要不惜一切代价,咳~死保他们安然无恙。”
韩晶笑靥如花:“头次听人把勒索讹诈说的这般大义凛然。”
风沙赶紧岔话:“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你在君山想想办法,设法影响王萼,同时监看朗州军的动向,及时传信给我。绘影的能力还是差点,你主持我才放心。”
“我哪有什么法子影响王……”韩晶忽然住嘴,若有所思道:“难怪你把武从灵放回去,还以为你多好心呢~”
心道你个坏蛋真奸猾,语气难免有点讥讽的意味。
风沙装作没听见:“你通过她透点风,我在南唐也使点力。一定要打消王萼所有的顾虑,坚定他的信心,尽快出兵……”
顿了顿,苦笑道:“否则我真会血本无归的。”
韩晶不禁莞尔:“知道了。”
……
第三百四十七章 篮子和鸡蛋
韩晶知道风沙知道她偃师传人的身份,风沙不点破她也不点破。
像是各自隔着层朦朦胧胧的薄纱说话,彼此间有点心照不宣的意味。
如果哪天这层薄纱被捅破,其结果只有两个:韩晶以偃师传人的身份成为风沙的附庸,就像易夕若一样。如果她无法接受,那么只能选择离开。
保持一定的模糊空间,对两人都有利。
韩晶可以毫无顾忌的给风沙做属下,获取庇护和支持。风沙也可以拥有一位值得信赖和倚重的幕僚。
两人正事谈完,又聊了一阵风土人情。
韩晶忽然暧昧的凑近俏脸:“妾身就住您隔壁,两张床仅隔着一堵墙,之前试过了,有些透音。风少记得晚上动静小点,春闺寂寞,容易胡思乱想。”
风沙哑然失笑,逗趣道:“那你动静也要小点,不然我也难免遐想连篇。”
韩晶脸颊掠上极美的嫣红,千娇百媚的横他一眼,羞涩道:“人家才没那种坏习惯呢~如果实在熬不住,就来求您施舍爱宠。”
风沙心叫乖乖不得了,不愧花魁出身,风情明媚,言辞无忌,还真是说不出的撩人~
韩晶盈盈起身,尽情舒展高挑优雅的美姿,浅笑道:“知道风少事忙,妾身先行告退。”
转身开门,回眸轻睐,过电般勾人一下,便即缩回,弄得人不上不下的。
风沙心脏怦怦热跳几下,收敛心绪,微笑道:“绘影来了,等久了吧?”
绘影一直候在门外,向韩晶行礼,叫了声:“韩先生。”
她知道韩晶成为风沙的核心幕僚,却不知道原因。印象中韩晶就是个运气极好,被风沙搭救的风尘女子,学问很好,会手幻术,但也仅此而已。
如今人家居然一飞冲天,搭上高枝,她难免心怀嫉妒,然而两人身份差距太大,她心里再多小九九,也只能恭恭敬敬的提着小心。
韩晶含笑点头,出门带上门。
绘影赶紧快走几步,向主人行大礼参拜。
“两件事……”
风沙请绘影就坐,比手指道:“第一,听从韩晶差遣,直到她离开。第二,找苏环要钱要物资,有多少要多少。”
他不能把君山的命脉完全系于一处,王萼那边要韩晶下功夫,其他渠道也不能放过。
苏环起码在名义上辖制江陵四灵,尤其她还兼任江陵朱雀主事,朱雀一向富得流油,刮肥油简单的很。
绘影面露为难神色,小声道:“苏环最近忙着帮高权夺权,江陵局势绷得很紧,恐怕没有余力。”
风沙之前在江陵布局,被他设法废黜的高权又被他给放了出来,然后通过马玉颜使了些手段,终于把高权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离开江陵之前,马玉颜把这层关系移交给绘影,支持高权夺权,最好能够发动政变,成为中平高王。
绘影实力不足,只能找苏环帮忙。
在苏环的鼎力支持下,已经尝够人情冷暖的高权像条疯狗一样到处乱咬,而且专咬自家兄弟。
中平国小力弱,高王面对儿子背后强势的四灵,颇感力不从心,于是扶持另外几个儿子和高权对咬。
结果被高权生生咬死咬残好几个,弄得谁也没胆子冒头。高权气焰大炽,风头一时无两,最近已经和高王正面杠上,酣斗正欢云云。
听得绘影介绍江陵的情况,风沙渐渐皱起眉头。
这是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之间的权衡。
他是以绘影并不算强大的实力,通过苏环放大之后,通过江陵四灵再度放大,最后着落到高权身上,又通过高权王储的身份放至最大。
等于使用好几道杠杆来撬动中平的局势,若是成功收益倍增,若是失败损失也会倍增。
如果这时薅苏环的羊毛,很可能影响她支持高权的力道,一旦高权势弱,在王位争夺中落败,绘影必定遭至胜方的敌视和打压,甚至无法在江陵立足。
他的长期利益将会遭受重大损失。
风沙沉吟良久,缓缓道:“你代表我和苏环交涉,高权若成功上位,我可以给她一个君山青龙副主事的位置。当然,她要拿出相应的代价。”
四灵一般是一个主事,下辖三个副主事。除开主事之外,权利最大的就是主持日常事务的第一副主事。
这个位置肯定是留给风大的,联手另外两个副主事就能把苏环给彻底架空。
如今交出一个副主事的位置,那就是一个破口,苏环既占据了名义,还有插手具体事务的余地,真正握有了实权。
所以不由得她不心动,一定会卯尽全力支持青龙的建设,将江陵朱雀的肥油多刮几层以支援君山。
风沙也是看中苏环没有强大的后台,君山上下又全是忠于他的人,一旦真的闹掰,可以轻易把苏环扫地出门。
当然,只要还没到撕破脸的程度,有关君山青龙的任何事务,他都必要考虑苏环的态度了。
谁让他实在缺钱呢!无论如何要先把君山建起来再说,没有这个“一”,后面全是“零”。
有了苏环垫底,就算王萼那边没能及时攻下潭州,君山的建设依然能够勉强支撑下去,不至于立刻雪崩。
总之还是那句话: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他宁可少赚,也不愿承担血亏的风险,君山建好就稳赚没赔。
和绘影谈完正事,风沙严肃的神情就转为轻佻,笑道:“分开数月,有没有想我?”
绘影两颊飞红,挺秀的鼻子轻轻嗯了一声,模样动人且诱人。
风沙笑了笑:“你和绘声、孟凡许久没见,想必很多体己的话要说,更要看看巧妍和她肚里的孩子。去罢~我不留你了。”
绘影忙道:“绘声张罗着摆桌家宴,不知主人是否有空?”
风沙含笑点头。
绘影面露喜色,邀他同往。
席面摆在偏厅,似乎在等绘影,桌上还未上菜。
风沙一来,自然占了主位,左绘影右绘声。
孟凡带着巧妍坐对面,瞧着两个姐姐在哪儿殷勤献媚,一个劲的讨好撒娇,自然浑身不自在。
风沙不满他在潭州时不知检点,有意刁难道:“听说你跟韩先生学了几手幻术,耍来我看看。”
……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下一城
风沙说话的语气颇为戏虐,无异把孟凡当成了街上耍把戏卖艺的。
孟凡本就因睹视两个姐姐毫无廉耻的献媚风沙而心生怨忿,闻言更是大恼,一下按桌而起。动作太大,以致椅脚顿地,哐当哆响。
三女吓了一跳。
巧妍脑筋转得快,赶紧伸手扯他一把,拍着心口埋怨道:“耍把戏就耍把戏,干嘛动作那么大,差点吓到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造反呢!”
故作抱怨的同时,使劲打着眼色。
孟凡一听“造反”两个字,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赶紧顺坡下驴,干笑道:“乱说话,谁要造反了,不就是在船上呆久了,习惯晃来晃去,动作大点嘛~”
两人一唱一和,想把事混过去。
绘声嘴唇张启,似乎也想话。
绘影立时蹙眉瞪她,美眸厉芒锐射,轻轻摇头。
绘声立马闭嘴。
风沙将这一切全部纳入眼帘,冲绘影笑道:“你怎么说?”
绘影粉脸涨红:“孟凡不知好歹,竟然对主人心生怨忿,之后还敢砌词狡辩,该当重罚。”
孟凡叫道:“姐……”却是被姐姐狠狠的瞪了一眼,怏怏低头。
风沙瞟他一眼,笑道:“巧妍帮你说话就算了,如果绘影绘声全都帮你,你猜我会怎么想……”点了点巧妍:“你聪明,你来说。”
巧妍怯怯道:“内外勾连,欺罔视听,其心可诛,取……取死之道。”
孟凡愣了愣,额上浸出冷汗。
绘声更是惊得娇躯直颤,这种事她似乎没少做。
风沙斜她一眼:“你姐比你有良心多了,哪像你,完全忘了分际,要弟弟不要主人。如果哪天有人拿孟凡相威胁,你是不是会宰了我?”
绘声露出惊惶神情,大气都不敢喘,结巴道:“婢子不敢。”
风沙哼了一声,冲绘影道:“抽点空教教你妹妹,什么叫疼爱,什么叫溺爱。我可是忍了很久了,之所以一直没下手处理,全因为还念着你。”
绘影羞赧道:“主人万般宠遇,婢子一定铭记。”
风沙盯向孟凡:“脱去贱籍才多久,就开始人模狗样了?全亏你两个姐姐悉心侍主,否则就凭你做的那些腌臜事,几个都死挺了。莫非真以为我治不了你?”
孟凡微微动唇,最终什么都没敢说,丧气的低下头。
风沙收敛厉色,拿出一家之长的派头,挟筷道:“催催他们,怎么还不上菜,快饿死了。”
他不发火的时候,远比常人还好相处些,领头说了点趣事,桌上紧张的气氛稍稍和缓下来。
随着佳肴摆齐,绘影绘声紧着讨好主人,又是夹菜又是敬酒,渐渐酒酣耳热,
两女皆浮酒晕,脸蛋红扑扑的煞是明艳。
尤其还是一对姐妹花,尽管容颜相似,性格大不相同,一个娇俏妩媚,一个幽娴贞静,一左一右异常炫目,瞧得人目不暇接。
风沙被夹在当中,绘影绘声又是轮番劝酒,腻声腻气的推辞不掉,不免多喝了几杯。
孟凡在巧妍的偷偷怂恿之下,终于大着胆子过来敬酒。
风沙举杯碰杯,含笑道:“本来我要带你走的,留巧妍在君山养胎,还是韩晶为你求情,让你留久一些,跟她一起走。记得别忘了感谢先生。”
孟凡呆了呆,他正是想求风沙让巧妍留在君山,免得路途奔波伤了胎气,没曾想韩晶已经替他说情了,忍不住小声问道:“不知韩先生要在君山留多久?”
其实是想问他能在君山呆上多久。
绘影和巧妍对此都很关心,一齐转来眼睛、竖起耳朵。至于绘声,她肯定要跟着主人走的,尽管满心不舍,也不敢开腔。
“韩晶留下来是有要紧事办……”
风沙正色道:“具体干什么你就别乱打听了。我只能说至少一个月,不会超过三个月。这段时间,你好好陪伴巧妍,别犯老毛病,跑去岳州花天酒地。”
一个月时间并不算短,绘影、巧妍皆面露喜色。
两女可不是心里没数的绘声,对于孟凡为什么必须留在风沙身边,其实心知肚明,总之就是个人质。风沙开恩留他这么久,已是意外惊喜了。
绘影忙道:“主人尽管放心,孟凡要是敢乱来,婢子一定狠狠打他板子。”
孟凡顿时苦下脸来。他心疼二姐,最怕大姐。二姐再是生气,一哄心就软。大姐说打,那是真会打的。
风沙含笑道:“你想照看弟弟,我没意见,江陵那摊子不能撒手不管。”
绘影使劲点头,笑道:“孟凡确实跟韩先生学了几招幻术,婢子看着似模似样,挺有趣的。孟凡你还不赶快给主人露上几手。”
“算了,刚才逗他玩的。”
风沙摆手道:“男子汉大丈夫,哪能以技娱人,逗自家姐姐没什么,对外就不好了。只要孟凡你不乱搞、不惹事,我管不着你,懂吗?”
绘影、绘声和巧妍是他的人,抛开这层关系,他和孟凡其实没关系,就是个带在身边的人质罢了。若非要给巧妍撑头,这小子胡搞乱搞关他p事。
孟凡微微一怔,轻轻点头,把敬酒喝了。
风沙跟着饮尽。
难得在自己的地盘,他自不免放开一些,没有以往那么顾虑,敬酒来者不拒,一杯杯喝下去,竟是少见的喝醉了,一个劲的摇头晃脑,瞳孔都大了。
绘影见主人差点坐不稳当,赶紧伸手扶住,宣布散席,向守在门外的云本真讨了个好,然后和妹妹一起扶着主人回房。
帮主人褪衣沐浴暖床,总之亦如以往一样服侍。
第二天,风沙约了韩晶一起逛君山,除了云本真,绘影绘声也同行。
上次来时,他已经勘察过君山全岛,这次仅是逛了几处要紧的地方,和韩晶商讨一下或许的空漏,所以很快就逛完了。
因为四灵聚会已经定好大致的时限,他必须打出足够富余,免得路上出现意外耽搁。细算下来,时间实在赶的很,午饭过后便即离岛,重新登船启程。
本来押后的那支三河舰队随同晓风号一直泊在君山对面的岳州补给,就是专门等他,这时汇合同出洞庭湖口转入长江,扬帆顺流。
下一处,江城。
本部完。
……
第三百四十九章 楚天歌
世人皆知隐里子,就像世人尽知长乐公一样,然而不知长乐公乃隐谷之首,亦不知隐里子实为四灵之主。
四灵在隐里,隐谷在隐谷。
很少人知道隐里到底在哪里,隐谷又是哪座谷。
隐里就在江城流域。
换句话说,风沙的家乡就在江城左近。
放舟江心渡,举目皆乱滩,碧水环石绕,独见此山青。
由此转入支流南渠十数里,进入一片远比洞庭湖小,身处其间仍显无垠的大湖。湖泊南岸山中,便是隐里。
沿途有残垣古道断壁,乃是先秦楚国的遗迹,早已被岁月所侵蚀,仅留下令人感怆的零碎,对于平常人来说,其实很不起眼,当面不识。
看似一路通顺,其实自江左那座醒目的青山开始,乃至当下些微的残迹,皆是引路的标识。
不明白标识的人,只会迷失在山川湖泊之中,永远找不到真正的隐里。
从长江转入支流,风沙就只带了云本真一人,至如今放舟泛湖,眼波如湖波,波光粼粼。
“看见了吗?”
风沙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指道:“峰顶如磨盘,峰底如墨汁。老头子跟我说什么人生于世,天地磨之,隐里寓意正在于此,后来我才想明白,全特么胡扯。”
他笑得喘不过气来,断续道:“他……他就是懒,懒得爬山,所以住在山脚。偏还嘴硬,非要说出一番道理。”
云本真没敢接话。她看得出来,主人的精神很不正常,亢奋的过分,像一根已经绞得不能再紧的弓弦,弹得嘣嘣作响,似乎稍加一把劲就会崩断。
弃舟登岸,溯溪逆行,左转右绕,豁然开朗。
茅屋三两间,半截无蓬,残断倾斜,周遭树冠盖顶,藤枝乱垂,地面杂草丛生,隐约可见受惊的小兽在废墟中悉索乱窜。
幸好小溪房前淌过,稍稍增添些许清幽静谧的气息。
就是一处很普通的山间小居,被废弃的猎户采药之家。
这是隐里?主人自幼居住的地方?云本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未免也太清苦了吧!
风沙在废墟内外久久逗留,没有什么动作,多是盯着某处发呆,过一会儿又盯着另一处发呆。
终于走到最里间的残屋,他将怀中的小包掏出来捧在掌心,珍视许久,轻轻放置于腐朽碎断的床榻之上。
然后他也躺了上去,耳廓轻贴着小包,慢慢闭上眼睛。
待风沙离开的时候,隐里多出一堆小坟。
他心头一直承载的那些甜蜜、苦涩、悲痛交杂的回忆和情绪,似乎也一并留在了这里。
……
楚天万里无纤云,楚天南去水冥冥,楚天空阔不知归,楚天春色太多情……
风沙兴致盎然,大踏步引颈高歌,惹来道上旅人一片叫好声。
一架绿垂帘的马车沿道边缓行,一个梳着丫鬟发饰的貌美少女探头出帘:“我家小姐听了你一路楚天如何如何,现在想考考你,还以楚天起,就以你为题。”
风沙瞧她一眼,笑吟道:“楚天城外踏歌声。”
随着车帘掀开,车厢中散发一股沁人心脾的悠悠香息,他自认见多识广,也从没闻过这等独特的奇香,颇有凝神静气之妙。
虽未见其车主,仍是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位端庄沉静的绝色丽人。尤其丫鬟貌美,姿色俱佳,更易让人联想其主之容姿是否更加出色。
怪就怪在竟是轻车简从,不怕路上遇危险吗?
想想他的情况岂非一样?甚至连车都没有。或许人家也有类似的缘故,所以并没多想。
听得风沙唱吟,貌美丫鬟咯咯笑了几声,一下缩头回去,又一下冒头出来,甜甜的道:“小姐说算你过了,许你搭个便车。”
风沙道了声多谢,扯着云本真跳上车板,肩并肩坐于车夫身侧。
风沙凑嘴到云本真耳边,得意道:“你看见了,我就说能搭上车罢~”
云本真娇笑道:“那是,主人最能耐了。”
貌美丫鬟又从车帘探出脑袋,问道:“先生夸了一路楚天,莫非就是楚人?听口音不像啊!”
风沙歪头道:“少小离家,乡音已改。姑娘略微楚音,倒似楚人。”
貌美丫鬟俏脸微变,生硬的道:“我不是楚人,我跟东鸟没关系。”一下又将脑袋给缩了回去。
东鸟占有大半楚地,然而并不等同于楚人,因为南唐也占有一部分。
她竟是分别否认,实在有些奇怪。
风沙弄了个莫名其妙,不知何处得罪了人家。
他绝对不会听错。楚音刚烈,哪怕女子说来也脆,尽管这丫鬟拿着软绵绵的腔调,绝对有楚音的底子。
车轮辘辘,又行一阵。江城终显轮廓,白云之下,黑城矗立,开阔江面上的风帆如成群的跃鲤,威严中不乏繁华。
因地理的关系,平和的时候,江城乃是商贸重镇,战乱的时候,这里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如今各方势力处于僵持的状态,江城也就成为军镇和商城的集合体,地位举足轻重。
那个貌美丫鬟再次探头,大眼睛略微红肿,似乎刚刚哭过,小声道:“我家小姐问你,入城去哪里?如果顺路,可以送送你。”
风沙回道:“闽商会馆。”
晓风号由马玉颜主持,会在江城停泊几天。她当然有点私心,故意把汇合的地方放在闽人的地盘。
貌美丫鬟露出轻视的眼神,撇嘴道:“你是闽人?”
见她这个样子,风沙对她家小姐的背景顿时了然于心,只有刚灭掉闽国的南唐才会对闽人这副态度,摇头道:“与朋友约好而已。”
貌美丫鬟又缩头回去,似乎正在聆听小姐指示,过不一会探头道:“小姐说别去闽商会馆了,要去就去唐人馆,小姐可以派人把你朋友接过来。”
风沙婉拒道:“秦人诈楚囚怀王,楚人怜王怨秦人,愤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果然项王灭秦。”
貌美丫鬟皱眉道:“什么意思?我是问你去不去唐人馆,你在说什么?”
一个甜美娇柔的嗓音自车厢内腻腻的透出来:“他在说楚人重诺,绝不食言。”
……
第三百五十章 人心鬼蜮
车厢内的小姐果然熟稔典故,明显大有来历,应该是南唐的贵人,轻车简从跑来江城,怕是要做些私密事。
风沙笑道:“小姐说的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尽管寥寥几语,他已探出人家的来历,其实并非故意为之,纯是习以为常罢了。算是玄武主事的通病,总在不自觉的琢磨人。
车厢内的小姐沉默少许,柔声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与先生相识也算有缘,那就顺带一路去趟闽商会馆罢~”
云本真忍不住靠近主人附耳道:“真是个好人呢!”
风沙斜她一眼,嘴上道:“太麻烦小姐了,进城下车就好。”
小姐回道:“无妨。”之后便沉默下来。
望山跑死马,望城差不多,
明明江城在望,还是从早晨走到下午,期间有次寻了个茶摊点心铺靠边打尖。
显然是迁就风沙和云本真吃点东西,方便方便。那位小姐和丫鬟始终没有下车,竟是连面都不露。
这让本来颇有好感的云本真极为不满,认为人家不把她的主人放在眼里。
她伺候主人吃东西,嘴上嘟哝个不停,末了道:“还以为是个好人呢~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风沙笑了笑:“想要分辨她是不是好人,其实很简单。”
云本真尖起耳朵。
“如果她送我到闽商会馆便即离开,或许是个好人。如果坚持亲自……或者让她的丫鬟送我进门,那就一定不是好人。”
云本真满脸懵懂。
“我和朋友约在闽商会馆见面。既然我不是闽人,那么我的朋友就是闽人。别忘了,南唐灭闽,闽人深恨之……”
风沙淡淡道:“一个南唐人陪我去闽商会馆见闽人朋友,这叫什么?这叫侵门踏户。你想那是怎样一种场景?如果人家再有意无意,阴阳怪气几句,嘿嘿~”
云本真摇头道:“有玉颜公主在,带个南唐人算什么?难道他们还敢甩主人脸子不成?”
“我固然不在乎,换做平常人呢?这一招真够阴损的,恐怕惹得朋友当场反目,被坑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风沙轻咳一声:“当然,现在纯属猜测,或许人家真是好人呢!”
云本真娇笑道:“听她声音年纪不大,哪有那么多恶毒的心机。何况萍水相逢,无冤无仇的……”
风沙翻了个白眼。
小丫头的见识还是少了点,对人心鬼蜮所知不深。如果萍水相逢,无冤无仇就不起害人之心,世间恶事起码能少掉五成五。
云本真突然啊了一声,可怜兮兮的道:“婢子错了,不是说您心机恶毒。”
风沙笑嘻嘻的伸手揪她脸蛋。
停在路边的马车车帘稍稍掀开一角,正巧窥视到这一幕。
风沙余光瞟见,松手垂目,继续吃喝。
抓紧吃完,回到马车上。车夫是个没表情的死人脸,点点头挥鞭赶车。
貌美丫鬟探头笑道:“你们主仆二人关系真好。”
风沙正色道:“尽管书香门第,奈何家道中落,唯有真儿不离不弃。名为主仆,实乃亲人也。”
说话阴阳顿挫,文绉绉的。尤其刚才一路高歌,之后又吊书袋。如此一说,的确像个落魄的书生。听着合情合理,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云本真低着脑袋不吭声。她了解主人,既然开始哄人,那就是在给人挖坑。虽然嘴上说人家或许是个好人,其实已经当成坏人应付。
尽管心下不以为然,自不会拆主人的台。
貌美丫鬟垂目道:“先生文采斐然,想必志向高远。此去江城,是否想求个锦绣前程呢?”
“锦绣前程谈不上,谋个营生而已。”
风沙叹气道:“如今正值百年未有之乱局,武夫当道,文人命贱,尽管胸中诗书万卷,不及人家提刀一柄,罢了罢了,伤心事不提也罢。”
貌美丫鬟微微一笑:“大唐锦绣,文风浓郁。哪像东鸟,尽是莽夫当朝,先生不该往江城来,应该向江宁去。”江宁府正是南唐都城。
风沙点头道:“正是要顺江去江宁,所以才来江城托朋友找船。”
“那真是巧了。”貌美丫鬟掩嘴笑道:“我家小姐正好要去江宁,给先生空出间舱房,不过举手之劳。”
风沙喜动于色:“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小事一桩。”
貌美丫鬟瞟他一眼,心中生出鄙夷,忙垂目掩饰:“待会儿你就随同去唐人馆。稍作歇息,便可以登船启程。”
风沙啊了一声,故作踌躇状:“我这……约了朋友,总要打声招呼,怎好不告而别?”
“派人传个信就是了。”
貌美丫鬟甜甜笑道:“我家小姐实是欣赏先生的文采,在江宁多少也有些门路,或许能够帮忙引荐一番,总比先生胡乱闯荡来得好。”
心道个破落的穷酸书生,还能不上勾?倒要看你这个满口重诺的楚人,到底怎么圆话打自己的脸。
风沙犹豫半晌,苦笑道:“罢了~君子一诺,快马一鞭。小姐和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唉,不敢劳烦,把我送到城门口就好。”
貌美丫鬟听得一怔,待要再说。
那位小姐柔美的声音透帘而来:“奴家没有看错人,先生果有楚人风骨,季布风范。莹莹你进来罢~先生对朋友一诺千金,该当玉成。”
丫鬟莹莹应了一声,竟是以怜悯的目光扫了风沙一眼,缩头回去。
风沙眸光闪了闪,故作不悦道:“原来小姐是在试探我。”
小姐轻声道:“奴家向先生道歉。”
风沙大度道:“无妨。”
又行一阵,大道上车来车往,行人渐密,城门在望。
缴城门税的时候,风沙囊中羞涩,摸了半天也没摸出半块铜板。实际上确实没有,他从来不揣钱,钱都在云本真身上。
车夫等得不耐烦,代为缴过。
风沙连连讪笑,一副想要告辞,偏又不好意思的样子。
莹莹探头出帘,态度比刚才冷淡多了:“上车吧~小姐说送你一程,免得你人生地不熟,迷路那就糟了。”
风沙这才哆哆嗦嗦爬上车,干笑道:“待会儿见了朋友,一定还给小姐。”
莹莹嗤嗤一笑,颇为不屑,抖帘缩头。
……
第三百五十一章 在江城
进城之后,风沙左右观察,抛开外间看来雄伟的城墙和繁忙的码头,城内细微之处才能得窥真实的风貌。
江城的繁荣程度相比江陵明显差了许多,更比不上潭州。
正值初春下午,暖阳斜照,凉风拂面,最好的游逛时刻。
街上行人居然还没城外商旅多,无不行色匆匆,少有逗留,更难见妇人,偶尔几个女子,也是发乱衫粗,无不低头拥包,似乎有意掩藏容姿。
除城门之外,没见兵丁巡逻,倒是陆续看见成队挎着刀剑的蓝衫汉子,衣衫质地相当不错,个个鲜衣挺拔,大咧咧的结伴横街。
一看就知道是江城会的人。
车马撞见他们要么绕行,要么缓停待过,显示江城会在江城多么霸道。
江城会与东鸟共管江城和江州,看来何止共管?顶多名义上还打着东鸟的招牌,实际上由江城会全面把持。
随着马车快行,街巷一晃而过,有时还能瞥见巷中多人殴斗,兵刃击砍,血沫横飞,明显下死手。
江城会帮众多数目不斜视,直接路过。少数笑嘻嘻的揣着手,凑近围观瞧热闹。
马车终于快到地方,闽商会馆的幌子在街尾高高飘扬,稍显破旧。
整条街看起来乱糟糟的,行人比途中更少,都不像好人,多数带着刀剑,少数腰间鼓囊。
街边虽然有些许酒楼饭馆,然而门可罗雀,大多还是散开的乱摊子,摊后的摊主个个木无表情,眼神透着阴森。
马车刚进这条街,所有人便齐唰唰的射来目光,没人招呼没人说话,就是直勾勾的盯着,似乎仅凭眼神就能把马匹车厢全部拆光抢走。
死人脸的车夫突然从怀中扯出一面三角旗持在手上扬了扬,那一道道阴森的视线,就像被火把点着的蛛丝,成片烧断。
风沙往旗面上瞟了一眼,金边红底,上书“金陵”二字,字体金灿,笔法飘逸,乃是金陵帮的金陵旗……金陵帮的高层才能使用金边。
金陵帮雄踞南唐都城江宁府,乃是南唐疆域内最大的两个帮会之一,稳稳占住天下十三帮会的前三。
除开江宁之外,金陵帮的势力溯着长江往上游蔓开,主要经营长江流域的水运,方向与顺流往下的辰流水帮正好相反,两帮的交汇点就是江城和江州。
三河帮集合辰流水帮,继承了以往的关系。如今伏剑当然要重新打通一遍关口,金陵帮正是重中之重。
死人脸车夫既然拿得出金边金陵旗,说明车内的小姐与金陵帮关系极为密切。
马车终于在闽商会馆门口停稳,会馆竟是大门紧闭,墙面斑驳,门框破旧,风沙瞧得直皱眉头。
丫鬟莹莹掀开车帘,拿脚踢了踢,踹狗一样催促他快点下车。
云本真俏眸放出寒芒,风沙轻一拍肩,她才垂下目光,极力收敛。
风沙下车之后步到门外,左瞧瞧右瞧瞧,门上蒙灰,哪像有人?
莹莹竟也跟了过来,举起白生生的小手欲拍大门,瞅了一眼又嫌恶的收回来,脚尖哆门,咣咣几下,激起一捧乱灰,吓得她以手掩鼻,直往后退。
她刚一抬手,风沙就拉着云本真退开了,见灰尘高扬,赶紧又退远了些。
莹莹边退边咳,慌忙抽出香帕遮掩擦拭,嘟囔道:“果然闽蛮,真脏真脏。”
云本真瞧她一眼,心道果然让主人猜中了,果然跟过来了,果然不安好心,果然不是好人。
心里冒出一连串果然,更是觉得主人果然智慧超绝,果然洞悉人心,果然算无遗策,无论什么鬼蜮伎俩,果然都逃不过主人的如炬法眼。
风沙自然不知道云本真正在心里大拍他的马屁,担心马玉颜是不是出事了,否则约好的见面地点怎么似同鬼屋一般。
莹莹揪着香帕使劲擦脸,冷笑道:“你是千金一诺,你那位朋友似乎不是。现在可想随我去唐人馆了?”
风沙干笑道:“这个,这个……好吧~”
“磨了一路,真不容易。还没人敢拒绝我家小姐,你是头一个。”
莹莹抖抖香帕,娇笑道:“小姐说了,两人相争方为器,一人摘取则是瓜,什么瓜呢?傻瓜。现在后悔了?晚了。自己去找船,自己去江宁求前程吧~”
她边说边退,笑靥如花:“小姐还有话送你:“家里没有千钟粟,那就乖乖为五斗米折腰。安不得饥辘贫苦,那就别啐嗟来之食。”
云本真一开始勃然大怒,听到后面反而不怒了,冰冷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死人,耳朵竖得高高的,就等主人一声令下。
莹莹退的很慢,下巴扬得很高,似乎十分享受这一刻。
风沙脸色阵青阵白,五指紧扣心口,一副绞痛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因错失前程而欲哭无泪的可怜人。
侧面的车帘云淡风轻的放下,遮住了一双透着得意的彻亮美眸。
莹莹终于上得车架,车夫请叱一声,马车迅速离远。
云本真忍不住拖着长音嗔道:“主人~”
风沙神情恢复如常,淡淡道:“一个任性的大小姐,才情还不错,心眼有点坏。似乎自恋过头,认为谁都要遂她心意,否则牛不喝水强按头。”
云本真恨恨道:“婢子定要把她的脑袋按到水里去,让她喝个饱。”
风沙摇头道:“算了。”
常人不知,他很清楚,金陵帮的高层全是南唐皇室,说不定就是哪位公主。
爱屋及乌,瞧在亡妻的面上,他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对自家的小妹发恼,甚至饶有兴致的演出小戏让其开心得意。
也亏得车夫刚才亮出了金边金陵旗,否则他就是另一张脸孔了。
后面突然咔咔一响,两扇破旧大门忽然洞开。
马玉颜探出俏脸,见到风沙,喜难自禁,强抑着出门的冲动,一面睁大美目往外扫量,一面匆匆招手:“快,风少快进来。”
风沙提着的心稍稍回落,带着云本真进门。
马玉颜赶紧合门,伸手挽上风沙的胳臂,亲昵的宛如小鸟依人,附耳的语气则是惊惶掺杂怨怒,咬着银牙道:“李泽在江城。”就是南唐皇储李六郎。
……
第三百五十二章 驸马爷
李六郎在江城?来做什么?
风沙微微一怔,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了。”
同时转目扫视,大厅内恭恭敬敬的散站着些人。
除开少许马玉颜的公主侍卫,大多老者和妇人,少数携着幼童,唯独没有青壮,一个个微躬着腰杆,投来期冀的目光。
马玉颜俏脸露出羞涩的神情,介绍道:“这些都是忠于闽国的臣民,听得风少要来,齐发过来候着。开门晚了点,风少莫怪。”
风沙见得尽是行动不便的老弱妇孺,心下戚戚然,将马玉颜揽得更亲昵了些,挤出个温和的笑容:“太隆重了太隆重了,大家快请入座。”
诸人纷纷入席,本来不大的大厅,也就摆了四桌,显得空旷旷的。
马玉颜坐在风沙身侧,挨个介绍桌上人。
风沙则挨个敬酒。
菜肴渐渐送来摆桌,还算丰盛。有幼童馋嘴,吵吵闹闹、椅上乱扭,长辈紧张的按住。显然过得相当窘迫,否则不会连顿饭都绷不住。
风沙见状,赶紧动了第一筷,大家这才放开。
老者妇人还算矜持,孩童则的一个劲的往嘴里塞肉。
潭州的闽人虽然受到排挤和欺辱,多少还有些人手、产业和渠道,抱团起来实力并不算不小,所以一经获得政治支持,立刻鲜活起来。
观当下的情况,江城的闽人竟像是连日常生活都无法保障了。
心下正琢磨着,隔壁席有妇人过来跪下,哭哭啼啼的道:“求风少做主,救救我的儿子……”
话没说完,同桌有老者瞪眼道:“大好的日子,成何体统。”这怒斥看起来更像装样子。
风沙不以为忤,起座扶妇人问究竟。
原来江城附近富有铁矿,闽人的青壮全被拉去挖矿,足有千人之多,数月过去,毫无音讯,找也进不去营地。
想也知道,一旦没了青壮,就凭这些老弱妇孺,日子怎么可能好过?尤其江城的治安明显不咋地,肯定少不了地痞流氓。
难怪这个闽商会馆搞得像鬼宅一样,既然抗不住欺负,当然只能拼命掩藏。
再往深里想点,被拉走千余青壮,怎么也有几百号家庭,如今仅摆开四桌几十人,在座更不见年轻的女子……肯定不会没有,只是来不了或者不方便来。
风沙听完之后,转目将诸人神情尽收眼底,轻声道:“玉颜公主兰心蕙质,必不会对臣民的苦难视而不见……”
马玉颜接口道:“风少为大家带来了礼物,整整一大船物资已从潭州运抵,正在码头卸货,届时会请三河帮派人押来会馆,按户分发。”
尽管她主持日常事务,也不能这样乱花风沙的钱,如此当众一说,其实是先上船后补票。
“正是。三河帮与江城会交好,于江城设有驻点,如今还有一支舰队泊在码头。玉颜公主与辰流柔公主相交莫逆,更与三河帮帮主伏女侠交情甚笃……”
风沙不但应许而且加码:“三河帮会派人常驻会馆。往后再遇麻烦,大家可以向他们求助。至于诸位家人之事,我来给大家交代,还请少安毋躁……”
马玉颜喜动于色,众人喜极而泣。
物资缓解民生之急,舰队意味武力保障,柔公主代表外国支持,三河帮与江城会交好及设有驻点使得求助有门,应许救人则是未来的希望。
终于不再是无根之絮,一阵轻风就被飘零了。
风沙显然很清楚这些闽国臣民缺什么,每句话都在抚慰诸人心灵之惶恐之不安。
散席之后,马玉颜堂而皇之的牵着风沙进到自己的卧房。就是故意做给大家看的,表示两人关系多么亲密。
众人果然相当关心,一个个偷瞄偷瞟,见状终于放心。驸马爷当然是自家人,那是最有力,也是最可靠的支持……至少可以这样宽慰自己。
他们心照不宣的将到处欢跑的顽童赶开,免得打扰公主和驸马……叙旧。
关门之后,马玉颜嘤嘤哭了起来。
她既痛苦又感激。痛苦自己对臣民的苦难无能为力,感激风沙雪中送炭。
风沙好一阵安慰,直到马玉颜收声,方才柔声道:“送物资也好,三河帮帮衬也好,毕竟治标不治本。想要长期维持,需得和江城会打好关系。”
马玉颜抹抹眼泪:“风少说的是。”
忽又面露迟疑之色:“江城与江州名义上属于东鸟,实际上南唐通过金陵帮涉入很深,仅凭三河帮的面子,恐怕不足。尤其李泽来了,肯定不安好心。”
风沙皱着眉头没吭声。
江城会卡着三河帮与金陵帮水运交汇的关口坐地分赃,所以两帮对江城会来说都是大客户。
两帮如果对上,江城会要么当个中人,要么两不相帮。在风沙看来,这意味着三河帮被金陵帮给平衡掉了……起码在江城会的地盘是如此。
除开三河帮,他在江城没什么抓手,有力没地方使。无论李泽跑来干什么,他都无能为力。
要是扯上四灵和隐谷,力量倒是绰绰有余,然而形势会变得相当复杂,绝不是短时间可以摆平的。他顶多呆上几天,没有那么多时间收拾首尾。
提前抽身不是不行,剩下的一定是烂摊子,最后导致的局面,不可能对他有利。
风沙陷入思索。
马玉颜不敢打搅,一面派侍卫陪同云本真回去晓风号落实风沙刚才说的事,一面招呼侍女送来茶水点心,她陪在旁边亲自侍奉。
风沙想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去到窗前负手,眺望远街,换换心情。
初春尚寒,尤其随着夕阳渐落,冷风自空旷的街道卷上楼来,窗框咣咣晃响。
马玉颜取来披风,轻轻地覆在风沙的肩头,亲昵的系着绳扣,神情温柔,动作轻柔,体贴又细心。
远方街上忽然行来一队车马,十几名大汉护着一架马车大踏步行进。
街面上那些乱摊子忽然一阵骚乱,一众摊主个个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
就因为马车上挂着海龙王的旗帜。
海龙王走私盐起家,不光是吴越国主,更是江南绿林道的魁首。过了洞庭影响小了很多,然而越往长江下游,海龙王威名越甚。
……
第三百五十三章 时局紊乱
挂着海龙王旗帜的车驾摆到闽商会馆之前,自有大汉前来叫门,递送拜帖。
会馆闽人楼上楼下,探头探脑,彼此间窃窃私语,不知是福是祸,显得惶恐不安。
自从闽国覆灭之后,多长时间了,从来没听过好消息,自然什么都先往坏处想。
风沙接得拜帖,瞧得署名,顿时喜难自禁,扬帖笑道:“竟是钱二公子,他居然在江城。”
马玉颜同样兴奋起来。
钱玑其实是她的姐夫,向来公道持中,在江陵时就曾替她做过中人,化解她和大越刘公子之间的仇怨。
更是苦口婆心,谆谆劝导,要她为了亲族存续,必须放下私怨,广结善缘。
君子如玉,令人心折。姐夫的话,她是牢牢记住了。
风沙带着马玉颜匆匆下楼,扇门打开,迎出门外。
钱玑双手抱了把折扇,含笑等在马车侧面,见两人出来,遥向行礼道:“风少好久不见,玉颜公主风采不减。”
风沙和马玉颜一齐回礼。风沙快走几步,奇道:“二公子怎么会在江城?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钱玑俊脸红了红,小声道:“我也是刚到江城,在码头看见了晓风号,想去拜会风少,结果遇……遇上了风掌教。”没有提及来江城的原因。
云本真一直是以风门掌教的身份与他打交道,他一直爱慕在心,可惜云本真一直对他爱答不理。
他为人腼腆,又深爱亡妻,所以既不说破,也不强求。还是难免多有关注,在江陵时没少讨好的举动。
如今当着亡妻妹妹的面,提及心上人,难免感到羞愧。
风沙恍然,请钱玑进门。
三人上楼进屋就座,马玉颜亲自奉上茶水点心,叫了声“姐夫”。
钱玑叹了口气:“玉颜公主不要怪我对闽王室不闻不理,不是不想,实不能也。”
国家层面的事情,容不得个人私情。就算马玉颜的姐姐没有去世,他想护住爱妻都必须付出巨大的政治代价,更无法干涉南唐如何处理闽王室。
马玉颜忙道:“玉颜绝没有责怪姐夫的意思。”
钱玑又叹口气,转向风沙道:“北方的局势,不知风少是否了解。”
风沙缓缓点头:“郭武代汉,契丹攻龙泉。前者已定,后者未知。”
钱玑沉声道:“我收到寒家情报,龙泉府肯定撑不过二月,这个时候恐怕已经破城。”
风沙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不是装的,是真的。
钱玑又道:“郭武称帝之后,没有暂缓前朝攻打南唐的攻势,反而派大军增援。南唐在淮水北岸的城池全部失守。”
风沙悚然一惊。
淮水乃是南唐抵御北方的倒数第二道防线,一旦被突破,北周大军将饮马长江边,江对面就是南唐的都城江宁府。
长江天险虽然不是那么好飞渡的,然而长江水运必将不稳,甚至中断。
不过,北周这时应该收到渤海将灭的情报,为了防备契丹,一定会转攻为守。淮水流域很快会平静下来,长江水道更不会受影响。
天下形势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由不得任何人随心所欲。
钱玑果然道:“北周屯兵不动,南唐无力反攻。江北应该会安稳一段时间。”
风沙皱眉道:“我刚刚知道,李泽也在江城,是否和北周休战有关?”
钱玑赞道:“风少当真敏锐。”
风沙瞧了马玉颜一眼,垂目道:“南唐似乎有个习惯,北方失地,就从其他地方找补。上次是闽国,这次莫非是……东鸟?不会瞧上江城和江州吧?”
马玉颜娇躯剧颤。
“有可能……”
钱玑也瞧了马玉颜一眼:“风少随同柔公主刚从潭州来,想必对东鸟的局势了然于心。寒家在东鸟没什么势力,只知道大概情况,想问问风少的看法。”
四灵中人对外向来极端保密,钱玑并不清楚风沙的真实身份,仅是觉得这个人神秘的很,而且神通广大。
他隐隐约约往百家遗脉上猜测,可惜一直没法确定,也不敢胡乱探听,免得犯了人家忌讳,反正绝对不仅是辰流柔公主的外执事那么简单。
风沙沉吟少许,极其谨慎的道:“王萼会在近期再度起兵,胜算颇大。”
别看短短一句话,字字千金。
钱玑脸色微变,往前倾身,郑重问道:“此言当真?”
风沙一字字道:“隐谷愿赌服输。”
区区六个字,含义深的很。几乎道尽了东鸟剧变的原因,以及谁才是幕后黑手和胜家。
钱玑软绵绵的往后跌坐,呆了半晌,长长吐出口气:“东鸟内乱,南唐若趁机攻之,中原的格局将为之改变。唉~天下纷扰,何得安宁。”
风沙心急如焚。如果南唐派兵攻打东鸟,王萼未必再敢造反。就算起兵成功,如果被南唐趁乱灭掉,他在潭州抵押的那些产业岂不是全部归别人了。
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而且必须尽快。
他忽一转念,问道:“李泽跑来江城是想为南唐攻打东鸟铺路,二公子来江城又是为了什么?”
“刚才大庭广众没好说……”
钱玑忙道:“我还是代渤海筹措物资的。就算龙泉城破,渤海各个部落依旧打算与契丹人周旋到底,他们派了密使向父王求援,父王表示鼎力相助。”
风沙愣了愣,肃容道:“海龙王大仁大义,令人感佩。渤海勇士热血抗暴,必须支持。需要我做什么,二公子尽管开口,不能也能,义不容辞。”
牵制住契丹就是给中原争取时间,帮助渤海就是帮助自己。
钱玑苦笑道:“如果衮衮诸公都像风少一样胸怀天下,何惧契丹人侵门踏户。”
北周欲打南唐,南唐欲打东鸟,东鸟总在内斗。反正当世三大国从来各怀鬼胎,各忙各的,谁都不愿意搭理他。
他也不会自讨没趣,所以专门找些相对独立的小势力,诸如辰流、中平,一些地方军使,以及江城会这种大帮派打打秋风。
亏得海龙王威震天下,他周转一圈,大家都给面子,多多少少贡献一点。尽管如此,还是筹措艰难,小笔流水稀稀,难见大笔涌涌。
……
第三百五十四章 无本买卖
听得钱玑吹捧,风沙腼腆一笑:“天下富庶,莫过南唐,既然李六郎也在江城,要不想个法子再让他慷慨一回?”
上次在江陵,他和钱玑就通过宫青秀的演舞坑了……不,使大家踊跃捐赠了一大批物资用以支援渤海。李六郎正是出钱最多的那一个。
钱玑苦笑起来,张嘴欲说话,忽然会意到什么,瞧了马玉颜一眼,赶紧闭嘴。
马玉颜察言观色,忙起身告辞:“风少和姐夫慢聊,玉颜尚有点事要办。”
钱玑有些不好意思的歉然一笑。
待马玉颜退出之后,他才叹气道:“李六郎实在太过分,不怪玉颜恨他,我也恨……很不是滋味。偏得我还有求于人,这次来江城其实也是跟着他。”
风沙恍然道:“谁让他有钱呢?就该好好宰他,使劲宰他,就当为玉颜公主讨点利息。”
心里不禁感叹,为了支援渤海牵制契丹,钱玑四处奔波,到处求人。本来以他的身份,谁都会奉为座上贵宾,哪用得着巴巴的追着人跑。
明明心疼马玉颜,明明记恨李六郎,偏偏只能袖手旁观,甚至故作不知。
“玉颜是位好姑娘,像她姐姐一样温婉娴淑。”
钱玑盯着风沙,低声道:“还请风少一定善待她,莫要轻视她。她那时也是……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屈从,实在莫可奈何。”
风沙愣了愣,钱玑显然误会了他和马玉颜的关系。
他没有解释,仅是轻轻嗯了一声。
马玉颜跟定他了,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旦失去他的支持,闽国遗民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人心将很快散尽。
“风少猜测李六郎是想为南唐攻打东鸟铺路,我认为对也不对。”
钱玑收拾情绪,敛容道:“要我说,更像是个前哨。毕竟南唐刚刚惨败给北周,东鸟同样国富兵强,远非闽国可以比拟的。”
风沙的心思顿时活泛起来,赞同道:“不错。上次王萼起兵,南唐不也派了军队想占便宜吗?可惜没赶上趟,这次情况估计差不多。”
如果南唐不是全面出兵,仅是想占便宜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占谁的便宜不是占,可以占王广的便宜,自然也可以占王萼的便宜。
上次王萼便私下向南唐称臣,还保证大功告成之后不再称帝,换得南唐发兵,使得东鸟各地的军使个个据城自保,不敢轻易调兵勤王。
只要这次价码出的足够高,南唐就不是影响王萼出兵的阻碍,而是莫大的助力。
钱玑声音压低了些:“既然是前哨,无非三种功用:一是查察情况;一是疏通关节;一是为大军囤积物资。”
风沙哦了一声。钱玑显然打上了这批物资的主意。
他想了想,问道:“江城名义上还属于东鸟,李六郎怎么会跑来这里囤积物资?他傻了?”
一旦东鸟和南唐出现摩擦甚至战争,处于交界处的江城和江州将首当其冲,长江水运会遭受重创。
包括东鸟和南唐在内,沿江没有任何一个势力乐见。
为了避免这种糟糕的情况发生,东鸟故意让出一半治权,与江城会共管江城和江州,做出一种中立的姿态,使两城不受战争的影响。
实际上,江城会和东鸟皇室的关系千丝万缕。虽然不像金陵帮一样由南唐皇室直接掌管,那只是重视程度不同,不代表控制力弱。
江城会实在不太可能完全倒向南唐,更不可能帮南唐囤什么物资。只要南唐敢囤,江城会就敢吞。
钱玑失笑道:“李六郎当然不傻。他来江城无非是想就近看看东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再来决定准备多少物资~我当然跟着人跑,追着物资有什么用。”
风沙干笑道:“原来如此。”
钱玑红着脸道:“风少主意多又妙,还请帮忙想个法子。”
江陵那一次,当真吃到饱。尽管多方势力各伸黑手,雁过拔毛,还是海量富余。
之后他东奔西跑,口水说尽也没有一次弄来那么多,不免盼着风沙再来个如法炮制。
风沙正缺钱,对这批物资同样眼红的很。想了想,还是觉得支援渤海牵制契丹更加重要,按下贪心沉吟道:“想要打动李六郎,也难也容易。”
钱玑正襟危坐:“愿闻其详。”
“身为皇储,最想得到什么?”
“当然是皇位。”钱玑忽又皱眉:“这个……这个,我着实不能插手。”
要是手插错,或者漏了风,南唐就该转头打吴越了。
风沙笑道:“所以二公子不是来找我了吗?”
钱玑眼睛一亮,复又一黯:“不是信不过风少,奈何……难,险,危。”
风沙淡淡道:“又不是帮李泽抢皇位,送给他功绩足矣。”
钱玑愣愣问道:“怎么送?”
“李泽有钱缺功绩,王萼造反缺支持。”
风沙嘿嘿一笑:“二公子何不做个中人?拿李泽的支持说动王萼出兵,拿王萼的称臣说动李泽出钱?妙在王萼不缺钱,二公子缺……就当跑腿费了。”
之前王萼在江陵亲自和李六郎密谈,开了称臣求南唐支持的先例,再来一次又有何难?现在无非缺了一个两方都能够信赖的沟通渠道。
钱玑嘴巴张大,半晌没能回过神,好一会儿才结巴道:“这,这,这……”
连“这”了几下,愣是没“这”出个一二三。
风沙咳嗽一声:“成则大赚,败无损失。也就跑趟腿的事,试试又不会掉块肉。跟做买卖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上家买了卖下家么?”
老头子教过他,利益源于信息不对等。所以他最喜欢当中人,因为可以两头赚。
钱玑苦笑道:“做买卖也要先买后卖,风少说的可是无本买卖。”
“怎么无本?”风沙斜眼睨视,心道你爹当年凭着胆大血勇,晒海盐走私发家,那才叫一个无本万利呢!
嘴上继续道:“二公子的名望就是本钱,真正的金字招牌。何况跑腿乘船不需花钱么?时间更是金钱,我的朋友。”
其实他才是真正的无本买卖。动动嘴,钱玑跑腿。若是王萼顺利出兵,潭州那批抵押出去的产业不就保下来了吗?
……
第三百五十五章 邪气
任凭风沙劝说半天,钱玑仍旧踌躇不应。
显然他觉得“本小赚多”是不对的,心内充满负罪感。
风沙琢磨少许,来了句:“这批物资用来支援渤海抗击契丹,无论如何都比用来中原内斗强吧?”
这句话最终打动了钱玑,他咬着牙做下决定,双手压着扶手挺身而起:“好,我这就去找李六郎,就当一回说客。”
风沙诶了一声叫住他,搓着手干笑道:“那个,我还有点事相求二公子。”
钱玑收步道:“风少请说。”
风沙将闽人青壮被拉去挖矿的事说了,着重描述了留守的老弱妇孺多么凄苦受欺,希望钱玑出面施压江城会。
钱玑还以为风沙相求,必是什么大事难事,一听便应承道:“我这去要人,量江城会不敢不给我面子。”
马玉颜是他的小姨子,他帮不了马玉颜,帮帮这些闽国遗民还是义不容辞的。
“矿洞繁劳,难免伤亡,何况被拉去挖矿的青壮绝对不止闽人一家。一无所悉的时候家属还有个盼头,一旦噩耗变成现实,必定群情激奋……”
风沙见钱玑不晓得厉害,赶紧解释道:“为了治安计,江城会绝不敢轻易松口,更不敢轻易开放人的先例。否则有一就有二,一旦闹腾起来,绝对没完没了。”
钱玑呆了呆,惭愧道:“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没曾想风少居然熟稔政事,还望指教。”
风沙笑了笑:“总之要给江城会台阶下,比如咬死某个矿洞的总管得罪了二公子,二公子纨绔脾气大发,非要弄死他不可。”
钱玑听得一愣一愣的。
“既然是私仇而非公事,那么谁敢不给二公子面子?救矿坑里的人,那仅是顺带而已。”
风沙一本正经道:“无论矿洞发生过多少惨事,都是那坏总管做的,与江城会无关。二公子是大发慈悲,更是替天行道。首恶死了,怨气散了,事就止了。”
钱玑苦笑连连:“只要能救人,纨绔就纨绔吧~”
他算是听明白了,风沙的意思就是随便拉一个矿坑的总管开刀。
这人是谁,他见过没有、认不认识,根本不重要,就是以此开个口子,专救闽人。口子开的小,黑锅总管背,台阶也有了,江城会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只是这种手段,实在透着股邪气。
钱玑是苦着脸走的,马玉颜则是笑着进来。
闽国和吴越接壤,两国向来交好,海龙王的威名在闽地深入人心。
会馆的一众闽人发现来客的马车挂着海龙王的旗帜,既紧张又兴奋,待她出来之后,有年高德勋的老者壮着胆子凑来问东问西。
一听居然是海龙王的二公子登门拜访风沙,自是大喜过望,把消息口耳传开。
诸人闻知之后,竟是欢声雷动。原本尚有些许疑虑,终告烟消云散,为公主找了位好驸马而感到欣慰,为终有靠山撑腰而倍感欣喜。
马玉颜话里明显夹了私货,俏脸含着动人的羞涩,一口一个驸马爷,当然是以转述诸人的口吻。
风沙听得哑然失笑,忍不住开始口花花:“我这驸马爷名不副实,干着驸马爷的差,没享驸马爷的福。”
马玉颜绯红瞬间抹颊至耳尖,晕着流转的眸星,娇嗔道:“风少~”不像拒绝,更似撒娇。
风沙笑嘻嘻的加了句:“要不现在?”
马玉颜顿时羞难自抑,本就娇艳的两颊竟是肉眼可见的滚烫,似乎都能看见其实根本看不见的丝丝热气。
风沙瞧得有趣,再要逗上几句,敲门声忽响。
应门之后,马玉颜的护卫进来行礼道:“本街的蛇头亲自送还过去的孝敬,还附带奉赠一份礼物,言道不知会馆有海龙王庇护,万望恕罪云云。”
马玉颜没想到钱玑登门竟还有这等好处,绽放的笑颜令那护卫不禁眼呆,赶紧垂首,免得亵渎公主。
风沙随口道:“加倍还回去。跟他讲清楚,闽商会馆已经不缺这点钱,缺的是面子。”
侍卫偷眼瞧着马玉颜。
马玉颜早已收敛喜态,端庄的颌首:“正是如此。”
侍卫应声出门。
马玉颜转来俏脸,喜滋滋道:“风少来之前,玉颜尚在一筹莫展,不知怎么为大家纾困。风少来之后,立刻拨云见月,一切都明朗起来了。”
风沙没接话,思索道:“钱二公子和……和李泽到来,江城会必会举宴接风,我认为你应该参宴。”
马玉颜花容瞬白,右手指甲扣紧左掌掌心,呆了少许,垂首道:“是。”
风沙柔声道:“你这次亮相十分重要,如果各方都对你表示尊重,江城会瞧在眼里,自然不敢再鱼肉江城的闽人,连带江州的闽人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马玉颜散乱的明眸渐渐坚定起来,一双柔胰反而扣得更紧,吸气道:“是。”
随着接触越来越多的闽国遗民,见着无穷无尽的艰难困苦。有人向她祈求相助,有人对她怨恨谩骂。
她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再像原来那样单纯的愤恼羞怒和无力的顾影自怜。
父兄无能,南唐残暴,以致国破家亡,她身为闽国公主,自幼享受着万千臣民的供奉和尊敬,理当为了陷于苦难中的臣民作出任何牺牲。
不就是一场宴会吗?不就是直面李泽吗?只要能为大家争得一片安宁,要她干什么都愿意。
风沙沉吟道:“我让云本真随你同行。不用担心李泽,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当初云本真以风门掌教的身份在江陵频频亮相,他通过升天阁替风门拉上了隐谷背书。
所以,在各方高层眼中,云本真乃是获得隐谷承认的正派掌教、正道前辈,自然颇为忌惮,不敢轻忽,更不敢得罪,足以镇住场子。
马玉颜俏眸透出炽热的感激,轻声道:“风少悉心爱护,玉颜身无所长,自知无以回报,只能奉出赤诚忠心,愿为门下走狗,但凭随意驱策。”
“这可是你说的。”
人家一番表忠心的话明明很正经,偏偏风沙一脸不正经的坏笑,让人不想歪都不行。
马玉颜脸晕似醉酒,娇滴滴的点头。
……
第三百五十六章 朱颜改
当晚,风沙真的把马玉颜当成“门下走狗”给“随意驱策”了……就是字面的意思。
过程不足为外人道。当然,玩笑的意味更浓。
马玉颜本来既害羞又期待,最后弄了个哭笑不得。
换做别人这样对待她,她一定倍感屈辱。
唯独风沙不一样。
无论心灵上、情感上,乃至实际上,她都无比依赖人家,已经到了须臾离不得的程度。
所以她无法拒绝风沙对她做任何事、要她做任何事,甚至暗暗鼓励自己更加主动些、更加大胆些,偏又自感汗颜,只敢偷偷想,不敢明着动。
第二天大早,云本真带着三河帮的人手入驻闽商会馆。
会馆一扫多日的阴霾盖顶,打开久未开启的大门,大家雀跃的忙着内外清洗,准备数月以来头次营业。
这条街本来就是江城的黑市街,往来没有等闲人,背景不够根本撑不住。
闽国靠海吃海,闽商总能弄来些奇珍异宝,所以会馆就开在了这里,向来收入不菲。
闽国亡国之后,壮牛顿时变成了肥牛,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油被刮了一层又一层,不光无力搬家,也不被允许搬家。
苦熬到现在,终于得见曙光。诸人纷纷奔走相告,召集流落城内的族人,救济的救济,赎身的赎身。
估计用不了多久,冷落许久的门庭将会重新热闹起来。待得青壮回归,哪怕三河帮人手撤走,也拥有了自保的能力。
马玉颜每天要处理很多事情,白天会赶回晓风号,晚上才回来。
倒是风沙在闽商会馆呆下了,堂而皇之的霸占了她的闺房。
懒觉睡到大中午,风沙踱步下楼,想要出门逛逛街,好些个人自告奋勇,欲为领路。
闽人风俗,抱团排外。
看来众人真的把他视为驸马,当成自家人般毫不见外,恭谨中透着亲热的氛围很容易就能感觉到。
风沙笑而婉拒。
隐里离江城很近,也就一天半天的脚程。奈何隐里子奇懒无比,能躺绝不坐,能坐绝不站,这点路程能要他的老命。风沙如今的懒散绝对算得上徒承师业。
不过他幼时倒是活泼好动,没少跑来江城转悠,对城中的情况相当了解。
十余年过去,街景变化不大,屋舍店铺似乎稍显破旧了一些。
陪在身边的女人也从青梅竹马的爱侣,变成了巴巴讨好的云本真。
江城作为商业重镇和军镇的集合体,城市的布局与当世很多大城不一样,比如潭州、江陵都是越往城北越繁华,最北边就是皇宫和王宫。
江城则是越往南越繁华,城北是繁忙的沿江码头,以及外强中干的军营军寨,名义上管着江城的官府衙门也坐落于此。
码头再往南,便是苦力挑夫多居的堆挤矮房和爱逛的花街柳巷。
城北城南的交界之处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黑白混杂的灰色地段,闽商会馆正处于此间。
最繁华的城南,最热闹的大街,就是江城会总堂所在。
昨天风沙正是由南门进城,发现城内治安不好,为了避免招惹麻烦,今次专挑大街走。
沿街巡逻的江城会帮众态度十分鲜明,无论巷弄中怎么乱,他们都不爱搭理,甚至凑去瞧热闹。只要闹到主道上,那就会立刻按刀,摆出翻脸的凶样。
风沙走这一段已经发现数人从巷中奔逃出来,只要踏足大街,追击的人立刻停步,有一个人甚至满身是血的扑在街面上。
过路的江城会帮众拉住他的手脚准备再扔回去,他喘着粗气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的小皮囊。
几人翻开看了看,一个个喜动于色,七手八脚的把人扛起来走了,走不一段,帮忙要了辆板车,直送医馆。
风沙看这一路,情绪相当低落。
江城街景应犹在,内里风貌朱颜改。强烈冲击着他原本甜蜜的回忆,以及对家乡的憧憬。之前多么渴望归乡,现在就有多么失望。
浑浑噩噩的走着走着,街上车马多了起来,路人穿着光鲜起来,霸道的蓝衫大汉几乎不见,街头巷尾不再乱糟糟,行来行往的男女多见欢颜。
风沙精神一振,笑指道:“前面街口右转,有一家倚翠楼,虽然名字香艳俗气,其实并非风月场,乃是一家百年老字号,专营楚地佳酿佳肴,风味非比寻常。”
沉默一路的主人突然间兴致高昂,云本真跟着兴奋起来,笑道:“那就去尝尝?”
风沙含笑点头,步子不免急促些。
转过街口,皱起眉头。
那边矗立的门楣和印象中倚翠楼的风格大相径庭,根本没有半点磅礴浪漫的楚韵,反而显得绮丽柔靡,真像风月场一般了。
风沙沉着脸走近,仰头观匾,轻声念道:“唐人馆。”
云本真小心翼翼道:“或许搬家了,婢子找人问一问。”
风沙摇头道:“既然来了,进去看看。”
送他进城的那位小姐提过“唐人馆”,尽管这个小女子心地不太好,然而很可能是他的小姨子,所以他的脾气出奇的好。
对其真实身份更感到好奇,一直想要确认一下。
结果还未进门就被人拦下,把门的汉子还算彬彬有礼,言说只招待唐人,恕不对外营业。
风沙试着报上莹莹的名字,把门汉子像是根本没听过,仍旧拦着不让路,边上几个人围了上来,脸色也冷了下来。
风沙想了想,试着提了提自己昨天才坐过一辆携有金陵旗的马车。
诸人神情微变,彼此相视一眼。领头那人请他稍等,遣人进去禀报。
过不一会儿,通禀之人匆匆出门,向头领附耳。
头领眸光闪烁,冲风沙抱拳道:“上面还是不许。不是小人为难少爷,这年头兵荒马乱,骗子难免多些。小人不说少爷是骗子,或许少爷也是被别人给骗了。”
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谁都听得出来。
云本真拧起秀眉,冷冷盯着他。
风沙有些意外,笑道:“或许真遇上骗子了。抱歉,告辞。”
云本真不甘心瞪着俏眸扫视几眼,追着主人离开。
两人行出没多远,云本真附耳道:“有人跟上来了,两面包夹,不安好心。”
……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上门招祸
“你怎么知道不安好心?”风沙莫名其妙,向云本真问道:“就凭他们两侧跟着?”
他不就想去唐人馆看看,提了提金陵旗马车吗?用得着派人追上来……不安好心?
云本真余光回瞟一下,小声道:“臂不摆摇,手不离腰,这是随时拔刀的姿态。”
还要动兵刃?风沙皱眉道:“我们逛我们的,不管他们。”
这里是繁华的城南,不是乱糟糟的城北,无论谁敢当街动手,江城会绝不会坐视不理,起码在这里吃饭逛街是安全的。
奈何游耍的心情全被破坏,随便找了个小饭馆,随便点了几个菜,食不知味的随口尝尝,怎么尝都不是熟悉的家乡滋味。
云本真忽然拔出一柄短匕反握,手横在桌上,以袖掩之。
风沙跟着抬头注视。
一个正在靠近的汉子顿时缓步,以最慢的动作,掀开腰间一块佩徽。
云本真没有收刃,仅是点点头。
那汉子小心翼翼的靠近桌对面,左右张望一下,垂目低声道:“职下江城玄武上卫赵驰,有人欲行刺风主事,两人尾随,一人似欲刺怀。该当如何处理?”
上卫乃是四灵最基层的小头领,往上一阶就是侍从阶,比如下侍中侍上侍。
何光就是玄武上侍。多数四灵止步于此,没有极大的功劳和机遇,光凭苦熬资历,升不上执事阶。
上卫之下的中卫下卫仅能算是最普通的四灵众。人数最多,地位最低。
所谓刺怀,就是装作不经意的迎面撞上,同时以暗藏的利刃刺击心口。
这是在闹市之中刺杀的方式,很难防备,凶手也很容易趁乱脱逃。
只有像玄武卫这种专业的内卫,才能够防患于未然。
“不要惊动他们,使点绊子,让刺杀意外中断。”
风沙身为玄武下执事,还是执掌一方的主事,更是东鸟上执事选中参与四灵聚会的两个人选之一,无论他是否要求,当地的玄武一定会派出高手全程护卫。
别人若到他的地盘,他也有责任依据不同的阶级、不同的情况,进行不同程度的保护。
所以他并不惊讶玄武卫突然现身,实是惊讶他到底怎么得罪人了,多大仇、多大怨,居然要在闹市里下杀手,也不怕事情闹大。
赵驰轻轻点头,又道:“刺客好像出自唐人馆,恐怕无法深究,风主事还请小心。”
唐人馆算得上半个外使驻地,各方都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插手其中……你敢在自己的地盘动别人的驻地,别人自然也敢在自己的地盘动你的驻地。
总之,这种地方拥有很多特权,算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闽国未灭之前,闽商会馆也有类似的地位。
风沙道了声多谢。赵驰退走。
云本真恨恨道:“定是昨天那个坏女人,您果然没有看错她。明明跟她无冤无仇,不过同路一程,她陷害不成,还敢下杀手,可恶。”
“那位小姐明显大有来头,竟是轻车简从,说明在行秘事,不愿让人知晓。”
风沙叹了口气:“毕竟萍水相逢,从头到尾连面都没见到,她不认为我能够搅起什么波澜,所以昨天走了就走了。今天是我自己找上门招祸了。”
人家显然真的以为他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落魄书生,哪知道他认得金陵帮的金陵旗,可以推测出来历。
今天他跑来唐人馆提及此事,人家该是担心身份和行踪暴露,或许还会怀疑他是对头派来的探子或耳目,才有如此举动。
看着似乎顺理成章,亡羊补牢。其实自作自受,不讲道理。
昨日他踏歌而行,乃是姜太公钓鱼,直钩无饵,就为搭个便车而已。
真有秘事要做,就不要咬钩啊!咬了钩不说,不遂心意,便起害人之心。偏又瞧不起人,自以为把他羞辱一番,心满意足的走了,不屑当场灭口。
现在发现不对劲,又急忙忙派出杀手。
装腔作势,幼稚虚荣;恣意妄为,自命不凡。佳音打小便秀外慧中,温婉贤淑,怎么会有这样一位俗不可耐的妹妹。
莫非不是她妹妹?
不是南唐公主,怎么拥有金边金陵旗?
一顿本来就不是滋味的饭菜,吃到一半更不是个滋味。
或许是目睹家乡迥别期盼的关系,风沙竟是远比往常脆弱很多,握着筷子唉声叹气,尖端在碟子里划拉来去,实在吃不下去。
云本真瞧得心疼,讨好道:“我刚才看见街那边有座小山,不如登高望远,说不定心情会好点。”
“那座山名为石城山。听名字就知道,乃是以山做城,以石头垒寨,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山头临大江,以之为锁;尾插闹市,以此为钥。”
风沙笑道:“占此山者占江城锁江道,失此山则失江城失江道。别说跑去登高望远,靠近一点都会被人给打出来。”
云本真见主人笑了,忙赔笑道:“婢子向来蠢笨,哪及主人博学多识。”
风沙横她一眼:“别忘了身份。”在外面的时候,云本真是神秘的风门掌教,一口一个主人婢子成何体统。这要让钱玑看到了,那还得了。
云本真啊了一声,忙收敛神情,俏脸板起寒霜,庄重的正襟危坐。
风沙提起兴致,又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了,要了杯茶消食。
正吹着热气,小喝几口,一个靓丽的劲装少女大咧咧的坐到对面。
风沙陡一眼没认出来,使劲瞧了几下,才恍然道:“莹莹姑娘。”
云本真的手第一时间再度按上桌面,掌腕压着短匕,外面看不见端倪,其实随时可以暴起一击。
莹莹笑盈盈道:“你们主仆二人倒还真悠闲,不急着找船了吗?”
她跟在唐人馆的打手后面压阵,岂知两路三人都遇上了麻烦。
过路的挑夫失手打翻了潲水,好几个人躲之不及,被淋了半身,那杀手也在其中,别说再行刺杀,方圆之内没有人不捏着鼻子躲着走的。
另外两个被巡逻的江城会帮众给怼住,居然以不准当街持械的理由,要他们交出腰刀,或者回返唐人馆。
……
第三百五十八章 兼相爱,交相利
不让闹市带兵器的规矩自然是有的,哪国哪城都有。
然而当今乱世,除了安分守己的平头百姓,携刀带剑的人多了去了,真要管绝对管不过来,也就对弓弩这种远程军械才会强势杜绝。
奈何江城会在城里霸道惯了,除了高来高去的江湖人还不太敢招惹,城里的地痞流氓和各家零散出来的护卫,那就没少以此为由头来个敲诈勒索。
三个打手居然全部扑街,还扑的莫名其妙,莹莹躲在后面瞧得心急,这才忍不住现身。
风沙笑了笑道:“其实我与真儿小姐并非主仆,实乃至交好友。行走江湖多有不便,不得已欺瞒。还望莹莹姑娘赎罪则个,另外代我向贵家小姐道歉。”
莹莹神情微变,蹙着柳眉上下扫量,一脸不信道:“你是江湖人?”
风沙抱拳道:“鄙人胡九道,江湖人称胡九刀,重新见过莹莹姑娘。姑娘若还是不信,可以向江城会的楚涉楚少侠打听一下。”
“你认识楚涉?”莹莹神情古怪起来。
风沙歪头道:“听姑娘的口吻,似乎跟楚少侠相熟?”
莹莹轻哼一声:“他未婚妻是本姑娘的手帕交,契若金兰……”发现自己失言,赶紧闭嘴。
风沙似无所觉,笑道:“青衫水罗刹名震两江,没曾想竟是莹莹姑娘的闺中密友。既然是手帕交,看来莹莹姑娘是江州人咯?”
伏剑曾经提过,楚涉的未婚妻人在江州,江湖上小有名声,人称青衫水罗刹,她爹就是楚涉的师傅,乃是江城会的高层。
两人不但青梅竹马,还是指腹为婚。
至于这位青衫水罗刹姓甚叫甚,他就不清楚了。
莹莹脸色剧变,怒道:“你才江州人,你全家江州人,江州人没一个好东西,卑鄙肮脏,无耻下流,男人都是贱骨头,女人都是……”
听她一串污言秽语,越说越过分。男人听了摇头,女人听了掩面。
简直不敢相信种种污浊不堪的字眼,居然会出自这样一位花容月貌的少女之口,而且一骂就是一城人,比泼妇更泼妇。
风沙静静听完,淡淡道:“伤心之人自有伤心之处,看来莹莹姑娘曾被江州伤得不轻。至于受过何等创伤,从姑娘激烈的言辞之中,或许可以略窥一二。”
云本真噗嗤娇笑。主人骂人真狠,还不带脏字,颇有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意味。
莹莹俏脸都快满涨出血,双眸射出无尽恨意,叱道:“撕烂你的贱嘴。”两指倏然带风,直勾风沙面门。
旋即惨叫一声,捂腕踉跄,连退好几步。
云本真拈花般两指捏着短柄,刃芒衬亮她的冷眸,刃身好似花枝作颤,原本附着刃锋的丝丝滴血,瞬间如同飞瓣。
下一刻,莹莹的侧脸现出一道斜斜的血线,猩红刺眼,甚至挂上长长弯弯的睫毛。
她明明看到血滴迎面,有意闪躲,岂知念头还未及转完,脸上便是一凉,愣是没能躲开。不禁发呆,连手腕的剧痛一时都忘了。
她又不傻,知道自己遇上真正的江湖高手了。
正值饭点,饭馆里客人本就不少。
莹莹越骂越恶毒,客人多半都是江城人,与比邻的江州同处江城会治下,多少沾亲带故。
一个个听得火冒三丈,又不好跟一个小女子计较,听得风沙暗讽刺人,各自解气。
见得莹莹动手之后自取其辱,大家心里暗爽,兴匆匆的看着热闹,居然没一个人跑去街上找江城帮的巡逻。
云本真那只仿佛柔弱无骨的纤手反握住匕首,刚还冷漠的目光火一样燃烧起来,盯着莹莹慢慢绕桌,饥渴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待剥皮的小兽。
每次捕获猎物,她都忍不住兴奋,且是极度昂然的那种兴奋。就像猫咪喜欢玩弄老鼠一样,不一点点的彻底玩腻玩透,根本舍不得吞下肚子。
风沙转目扫视饭馆诸人,伸手拦住云本真,轻声道:“江湖事,江湖了。胡某随时恭候姑娘找回场子。告辞。”
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不顾忌影响,所以把事情定义为江湖恩怨。至于莹莹回去会不会添油加醋,升格矛盾……估计是肯定的。
他正好前一笔、后一笔,加起来算个总账。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自是憋了一肚子火。
风沙原本打算在家乡多呆几天的,现在则着急想走了。
中途,回了一趟晓风号,以墨修传人的身份,拉下老脸去求了随同晓风号的司星宗高层,希望给马玉颜撑撑脸面。
司星宗并不止东鸟这一支,凡是称帝之国必有分支,驻于皇宫替皇帝监看天象。哪怕皇帝天天换,他们永远在那里。
总之,司星宗的地位神秘且崇高,和皇权牢牢捆绑在一起。尽管拥有官身,很少涉足世事。如果适当抬举一下马玉颜,绝对没人再敢轻视她。
到了傍晚,马玉颜赶回闽商会馆。
风沙面色不渝的靠在躺椅上对窗望天。
云本真挨在旁边伺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还在惋惜到手的猎物飞走了,不怪主人拦下她,只怪猎物翅膀硬。
马玉颜乖巧的贴上去,小声道:“接风宴已经定下,明晚石城山。”
风沙凝滞的瞳珠终于闪烁起来,正色道:“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一定要骄傲的亮相,摆足公主架子。我已经做了安排,会有足够分量的人挺你。”
马玉颜感激道:“风少为我们付出良多,不光玉颜铭记在心,闽国上下也永不敢忘。”
风沙笑了笑,冲云本真道:“你以风门掌教的身份陪同玉颜公主参宴。我有两点叮嘱:维护玉颜公主的尊严;保护玉颜公主的安全。”
云本真赶紧应是。
“明天我会以三河帮客卿的身份出席。”
风沙转向马玉颜:“若无意外,就当我不存在。若有意外,我给你压场子。什么都别担心,什么都别害怕,天塌不下来。就算天塌下来,我替你去顶。”
他拥有许多忠心耿耿的属下,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这些死忠当然不会是大风刮来的,是他以不惜血本的悉心维护换来的。
真正奉行“兼相爱,交相利”。
……
第三百五十九章 比犬还狗
风沙正经的时候很正经,不正经的时候也很不正经。
谈完正事又去撩拨马玉颜。
马玉颜被撩得芳心乱跳,脸如蒸蟹。
心中既羞且怨,明明什么面子里子都放下了,偏得人家仅是浅尝辄止,难道真要逼人自推自荐吗?当真羞死人了。
云本真倒是瞧得心中欢喜。相比之下,主人对她可是过分多了,说明更喜欢她。
风沙正撩得开心,马玉颜的侍卫来报,江城会有人门外求见,自称潭州晚辈。
风沙微微一怔,会意来人定是楚涉,八成为未婚妻的闺中密友讨场子。
他和楚涉其实没什么交情,两人唯一的纽带就是宫天霜。
既然不算自己人,风沙移步楼下,找了间厅房单独接待。
楚涉带了一干手下,却独自进门,起码说明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别人表现友善的时候,风沙通常也很友善,待奉茶仆役退出之后,笑道:“本以为楚少侠还在潭州,否则此来江城一定登门拜访,求个地主之谊。”
之前潭州之时,借着与任松谈事之际,他稍微显露了一下背景,希望楚涉知难而退,不要再动宫天霜的脑筋,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否知情识趣。
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没法一直关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楚涉恭敬的道:“风少肯赏面子,是楚涉的荣幸。如果风少还要路过江州,小子一定善尽地主之谊。”
风沙笑了笑:“楚少侠夤夜来访,莫非是为了莹莹姑娘?”
“正是。”
楚涉苦笑道:“不瞒风少。黄小姐的父亲乃是家父的救命恩人,这一趟楚涉不得不来。”
风沙哦了一声。
原来莹莹姓黄,不止是楚涉未婚妻的手帕交,与楚涉关系也很亲近。
“她的父亲本是顺天王部将,原江州防御使……”
楚涉叹了口气:“可惜多年前不幸战死沙场,全家皆被南唐俘获。黄小姐其时年纪尚幼……唉,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来她进了南唐皇宫。”
顺天王就是王萼。
风沙恍然道:“原来如此。”
这场败仗当年轰动天下,他尚且记忆犹新。
此仗导致长江水道中断长达半年之久,对上下游的贸易及民生影响巨大。之后东鸟便扶持江城会共管江城与江州,正是为了避免状况重演。
难怪这个女人对江州充满深仇大恨。
作为败将之女,自幼以俘虏的身份进到南唐宫廷。
期间遭受多少屈辱自不必提,更会受到敌视和警惕,地位比最卑贱的奴婢还卑贱。
迫于生存环境,必须极力表现忠诚和驯服,自然需要拼命的仇恨、怒骂、抹黑故国、故地、故人,换取那么一丁点认同和略微的喘息。
无论一开始是不是装的,经年累月下来,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且是根深蒂固,深信不疑。
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风沙身边就不少,就好像云虚那些剑侍。
譬如绘影绘声,尽管身为旧蜀王室,对旧蜀的故地故人完全不屑一顾,甚至羞耻自己的姓氏和身上流淌的血脉。
面对主人则卑躬屈膝,一心只想着献媚讨好,插上尾巴保管摇得比犬还狗。
不是没有刚毅不屈的人,仅是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
楚涉不知风沙心中所思,继续道:“刚才她让人找了我,要我帮忙查查胡九道,我知道这是风少的化名,担心其中必有误会,这才连夜登门,希望化解一二。”
风沙根本不信莹莹仅是让楚涉“查查”胡九道。江城会作为地头蛇,楚涉想弄清楚中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不算难,恐怕对其言行颇不以为然。
奈何人家的父亲是他父亲的救命恩人,他不可能不理不管,于是硬着头皮想当个中人,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风沙一念转完,沉吟道:“楚少侠和我家霜儿交情甚好,我就倚老卖老充个大辈。这件事水很深,好心相劝楚少侠,最好别沾手。”
楚涉急道:“风少……”
风沙摆手打断:“黄小姐自幼进了南唐宫廷,有可能到处乱跑吗?现身江城,意味深长。希望楚少侠多多思量,不要被上代的恩情蒙蔽了眼睛。”
一个出身宫廷的奴婢,背后当然是有主人的。
江城会再是装成中立,那也是东鸟皇室一手扶持的,楚涉若是和南唐皇室相关的人牵扯过深,连累的就不光是他自己了。
楚涉脸色阵青阵白,好一会儿才敛容抱拳道:“风少一席话,令人豁然开朗。小子明白了,这就告辞。连夜赶回江州,最近不来江城。”
知轻重,听人劝。风沙对他的印象好上很多,含笑回礼道:“慢走不送。”顿了顿,加了句:“路上小心。”
之后返回楼上。
马玉颜和云本真皆脸挂寒霜,正凑头说着小话。
见得主人进门,云本真赶紧过来并膝跪下,羞愧道:“刚才来了刺客,婢子无能,被他逃了。”
“不怪云首领……”
马玉颜忙道:“此人轻功甚好,还带有飞爪,一勾远墙就没影了。隐约有人追上去,云首领说那是江城的玄武卫,估计待会儿会派人过来说明情况。”
“一面叫楚涉查我,一面派杀手跟来。不光欲杀我而后快,连楚涉也信不过。”
风沙冷笑道:“看来真是所图甚密,不愿暴露身份和行踪。我刚才琢磨,楚涉此去恐怕遇险,稍作提醒,也不知他是否进耳。”
云本真恨恨道:“婢子这就回去调人,把唐人馆一把火给点了。”
风沙摇头道:“算了。”他马上要去南唐国都,做这种事叫自讨麻烦。
云本真怯生生道:“婢子办事不利,求主人狠狠惩罚。”
风沙笑了起来,过去靠上躺椅,拍拍自己的腿面。
云本真眼睛亮了起来,手足并用像小犬一样飞快的爬来趴上。鼻息粗粗,俏目紧闭,黛眉蹙蹙,身子颤颤。看着像害怕,又似兴奋。
更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小马鞭高捧过头,等着主人探手取之。
马玉颜招架不住的露出动人之极的羞态,装模作样的扭头望向窗外,偏又忍不住回眸偷瞄。
……
第三百六十章 菩萨蛮
江城玄武的回报有些出人预料。
逃走的刺客不光是个高手,而且是一位死士。城内兜兜转转一圈,居然让极善追踪的玄武卫暴露了行藏,发现无法甩脱之后,毫不犹豫的自戕。
除了自杀的举动很不寻常之外,从他身上没有搜出任何不寻常的东西。那些零零碎碎的物什,仅能说明这是一个身手高明的飞贼。
虽然实在没有证据,玄武卫还是很谨慎的给出一个猜测:南唐密谍。
这种猜测用不着别人给,风沙用鼻子都能想到,忽然间对那位小姐和她来江城的目的生出了极大的兴趣。
南唐在江城最重要的人物自然是李六郎。钱玑说过了,李六郎此来是为南唐打东鸟做前哨的,那位小姐来此的目的是否与之相关呢?
事关一大批抵押出去的潭州产业,风沙难免对这件事情特别上心,想了想让云本真备下拜帖,打算亲自见见李六郎。
隐谷在南唐的势力根深蒂固,四灵很少搞风搞雨,名声还是一如既往的败坏,根本见不得光。
南唐没有像东鸟那样,双方斗得白热化,直接伸手皇储,几乎都快浮上台面。
所以,李六郎更熟悉隐谷,对四灵向来敬而远之,顾忌归顾忌,很少打交道。
当初风沙从李六郎手中讨回马玉颜,乃是通过苏环以四灵的名义施压,李六郎并不知道这是他的意志,更不知道他究竟是何人。
江陵的时候,他在好几个宴会场合与李六郎打过照面,换做寻常人,这么久过去,谁记得他是老几。
幸好他还是升天阁的东主,升天阁背后站着隐谷,李六郎对此心知肚明,足够他撑起脸面了。
第二天大早,便以此身份,送上拜帖,登门拜访。
拜帖送进去没多久,风沙就被人毕恭毕敬的请进来奉茶水点心。
茶自然是好茶,且非同一般的好,点心更是清芬扑鼻,或饼饵或羹汤。
妙在各具香息,飘腾缭绕,以鼻先后不同嗅之,竟是缕缕分明,仿佛奏乐之琴弦,足以组合成一首味之妙曲。
风沙还未见过以茶点香气做文章的奇思妙想,不禁动容,更是以欣赏佳作的心态细品细尝。入口清香,回味甘美,堪称茶点双绝。
可惜一喝就是好几盏,一吃更是论碟论碗,再好喝好吃肚子也撑不下。
这才发现自己似乎等太久了,李六郎居然还没露面。
吃人嘴短,何况如此佳品,风沙耐下性子,静静等待。
又过一会儿,李六郎入厅行礼道:“尚有要事繁忙,劳烦风东主久候。”
一身素青长衫,端得斯文儒雅,不算英俊,气度不凡。仅观此等风貌,决计想不到他带着一群纨绔羞辱马玉颜的嘴脸。
“我对宫大家一直心向往之,自江陵一别,每每午夜梦回,皆是翩翩舞影,剑光依旧凌厉,偏得好生动人,当真叹为观止啊!”
李六郎目射憧憬,似乎宫青秀就站在眼前。
风沙笑而回礼:“鄙人此来正为宫大家……”
忍不住嗅嗅鼻子,从李六郎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奇香,一时不及细想,续道:“宫大家已随柔公主赶赴江宁府,还需得郑王多多照拂。”李六郎封为郑王。
李六郎正色道:“我早已醉心经籍,志在山水,不问政事。一心向道,时时玄修,风东主叫我莲峰居士就好……”
风沙哑然失笑。难怪这小子搞得立立整整,斯斯文文,原来是照着隐谷的喜欢摆出模样。
就像个被夫子登门抽考的学徒,看着就知道战战兢兢,一本正经。
李六郎拍了顿隐谷的马屁,赶紧把话扯回来:“得闻宫大家欲行江宁,本想中途拜会,奈何沿途错过,当真不胜惋惜。若非尚有要事,恨不立刻回飞。”
风沙眉头微跳一下,他忽然想起来了,这股令人深刻的奇香,在那位小姐车厢附近闻到过。这种香味十分独特,颇有凝神静气之妙,以往闻所未闻。
怎么李六郎身上也有?莫非两人刚刚在一起?香味这般浓郁,看来不仅仅是“在一起”那么简单。
李六郎不知风沙心下腹诽,自顾自将宫青秀吹捧一番,的确像是真情流露,话语间手足竟是为之摇摆,看来当真喜欢。
说着说着,他忽似想起什么,道了声“稍等”,急匆匆进去,又急匆匆回转。
取来一本小册,晃了晃笑道:“宫大家人美舞好,偏得伴乐……啧啧,我亲自谱写一曲,或许可以般配宫大家绝伦之剑舞,望风东主转交。”
他似乎取曲谱急了些,小册中夹着一笺香纸斜斜飘落。
风沙一眼扫去,瞧个分明。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墨迹很新,似乎落笔没过多久。内容很艳,偷情形象跃然扑面。
李六郎脸色为之一白,赶紧遮身挡住,更把曲谱递前,干笑道:“宫大家一曲剑舞兵退蛮人,堪称倾国倾城。吾国上下心向往之,翘首盼之,何人敢言照拂。”
风沙总算收回视线,伸手接过,淡淡道:“这首菩萨蛮当真别致,睹之令人身临其境,莫非出自哪位佳人新作。不光才情过人,更是动情颇深呐~”
李六郎见他不提曲谱专扯艳词,结巴道:“实是我刚作不久,也就是静极思动,孤久思情,没……没什么才情佳人。”
骗鬼呢~风沙才不信,试探道:“昨日偶遇钱二公子,他说无意中瞥见贵国公主也来到江城,他认为眼花看错,随口那么一提,让我顺便问一下。”
李六郎愣了愣,迟疑道:“不会吧~”
风沙盯他神情不似作假,眸光隐约幽闪,笑道:“或许真是看错了,二公子并没见着真人,就是看见一辆持有金边金陵旗的马车,猜测或许是贵国皇室。”
李六郎脸色发生变化,很努力的将剧变压至微变。
风沙尽收眼底。这小子不知道有公主来,然而确实知道有这样一辆车、载着某个人,而且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