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 近变态者易变态
原先江宁府秩序井然,官府威慑甚重,连江湖人都不敢轻易开杀戒。
奈何最近一段时间朝局紊乱,许多人猛然发现,官府好像变成一群无头的苍蝇般自顾不暇。
有些人的靠山倒了,有些人换了新靠山。
新晋的靠山开始寻刀磨刀,不光职务上取前任而代之,利益上也要探手取之。
每当这种时候,会有很多充满野心的聪明人冒出来、跳出来,意图趁乱取利。
以前不敢做的事,现在敢做了。
以前不敢杀的人,现在敢杀了。
上面乱一天,下面就能乱十天。
高层乱一分,底层就能乱十分。
流血多了必定结仇,一旦仇恨累叠,很多丧心病狂的事忽然理所当然起来。
马玉颜进城之后收服了不少小帮派,以为将来设立的秘密驻点做支撑。
伏剑自然也没闲着,三河帮同样需要驻点以为在地的支撑。
秘密驻点不能光明正大,下起手来反倒可以肆无忌惮,怎么狠怎么来,力求迅速控制、清洗和换血,仅是借用原先帮会的招牌,披上一层画皮。
三河帮的驻点则需要在江宁府立足,依仗地头蛇之处甚多,必须徐徐图之,不敢下手太狠,免得惹起众怒,所以进度缓慢。
最近城内治安混乱,给了伏剑趁乱取利的大好机会,立刻换掉和善的嘴脸,没少做些赶尽杀绝的事。
反正现在大家杀人都狠,老鸹落到猪身上,谁也别说谁更黑。
……
深夜,江宁城东南角,上浮桥。
这里乃是秦淮之尾,位于清溪别院与芙闺楼之间。
下得上浮桥之后,长街宽阔古朴,房舍鳞次栉比,举目月照清冷,回首秦淮风月,正好处于热闹与冷清的分界线上。
游戏秦淮的欢客们在此渐渐散入街巷之中。
上浮桥附近有个上浮帮,占着距离下水门不远的一处小码头。
由长江河运获得的货物可由下水门出江宁城,沿着秦淮水道往东再转南,顺着众多蔓开的支流运往江宁府下辖的各县村落,以及临近的州县贩卖。
获利极丰的长江水运好比主体躯干,类似这类支流则是分销于发梢的末端。
仅一个下水门的出货量,获利丁点,类似金陵帮、三河帮这种水运大帮根本瞧不上眼,养活十来个小帮派则绰绰有余。
上浮帮便是众多小帮派中的一个,也是最近被伏剑盯上的小帮派中的一个。
今天伏剑的火气很大,她十分喜欢的一个近侍刚刚死在上浮帮帮主的手里。
这个近侍既英俊又会说话,虽然她不至乱来,多少还是有点暧昧的。
所以派了这个近侍去上浮帮当探子,风险小、功劳大,做起来又容易,结果阴沟里翻了船,丢了性命不说,还死得相当惨。
这个近侍勾搭上帮主小姐,结果这位帮主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
两人一来一往不知怎么闹掰了,帮主小姐跑去向父亲告状,说这个近侍对她意图不轨。
究竟确有其事,还是污蔑,恐怕只有两个当事人自己心里才清楚。
反正上浮帮主怒不可遏,愣是堵了这个近侍的嘴,然后点了天灯。
也该着上浮帮倒霉。
因为三河帮和金陵帮高层谈妥的关系,已经成为盟友,大家都知道不能招惹。
但凡这个近侍有机会报出身份,上浮帮都不至召来灭门之祸。
上浮帮本就不大,帮主的府邸就是上浮帮的总舵,怎么可能是三河帮的对手,连一个照面都没挡住,被当场攻破。
本来这种小场面轮不到帮主伏剑亲自出马,奈何心中太恨,对那位帮主小姐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醋意,所以她想要亲手报仇,于是亲自带队。
最后把上浮帮帮主一家绑在府邸后院,伏剑倒拎着把短剑,亲自上刑,片片割肉,最后仅剩那位帮主小姐,显然好菜打算留在最后品尝。
风沙带着流火和授衣走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宛如浴血罗刹的伏剑,一身红袍真好似被血染红的。
入目的场景,更是残忍不堪。
风沙惊呆了,他还没见过伏剑这副样子。
伏剑拿着短剑在这位帮主小姐身上比划来去,看着“情敌”任凭自己摆布,只能痛哭哀求,更是丑态百出,令她倍感畅快,更是洋洋得意。
此女极度惊惧害怕,或许还有悔恨,一个劲的哼哼发抖,被紧紧绑缚的柱子都跟着晃荡。
伏剑以言语戏虐,以刃尖戏弄,完全没发现风沙进了后院,站到她的身后。
一众三河帮众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干咳提醒,结果伏剑头也不回的骂了几句。
伏剑实际上是云虚派到风沙身边的奸细,平常看似很平常,其实心里一直承受着巨大的负担,脑中那根弦从来绷紧欲断。
这种负担和绷弦的时间一旦过长,对人性绝对是一种折磨和摧残。
与风沙硬抗精神反噬的情况类似,一定需要找到某种发泄的方式,否则发疯是迟早的事。风沙选择了养花,伏剑选择了嗜血。
风沙能够赏花玩花不折花,伏剑则毫不犹豫的辣手摧花,甚至沉溺其中,说明两人的意志相差悬殊。
风沙静静看了一会儿、听了一阵,忽然轻咳一声。
叮当一响。
染血的短剑脱手落地,伏剑猛地旋身,直勾勾的望着风沙,圆圆的大眼睛渐渐透出惶恐神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又尴尬的一闪即逝,唤了声“风少”。
残忍狠厉的样子,一下子居然怯生生像朵不胜凉风的小白花。
一众三河帮帮众看傻了眼,无法适应自家帮主这种剧烈的气质反转。
伏剑当然不愿意让风沙看到自己这样一面,三步并做两步跑,赶紧跑到风沙面前,以身体挡住风沙的视线,小声道:“风少,您怎么来了。”
风沙神情平静的道:“我有点急事找你,结果你不在晓风号,问他们才知道你亲自带队来了这里。”
他和赵仪谈妥了,需要一个居中联络运作之人。
思虑再三,决定选择伏剑。
几经权衡,大有深意,绝对不是随便选的。
……
第五百一十三章 布局水运
伏剑得意之下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其中涉及那个与她有点暧昧的近侍,不免担心风沙听到,忙问道:“风少来多久了?”
风沙不动声色道:“没多久。”
伏剑往他身前贴近些,讨好的笑道:“您先进去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风沙应了声,带着流火和授衣离开。
伏剑瞧着三人进厅,叹了口气转身回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神情说不出的阴冷,于一众手下面前慢慢踱步、挨个扫量,冷冷道:“风少来了,怎么不说?”
一众帮众排排站直、挺腰、低头,没有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的。
其中一个大着胆子结巴道:“属下咳了……”
伏剑袍下飞起一脚直接把人踹趴下,怒道:“咳有什么用,不知道拦一下吗?哪怕叫一声风少不会吗!”
伏剑气恼自己在风少心目中的形象全完了。一群混蛋平常自夸精干,关键时刻全不顶用。
这时流火站到厅口,摆明催促的意思。
伏剑赶紧吩咐道:“快把这里全部收拾干净了,要是再让风少看见,我让你们这辈子留在秦淮河底赏风弄月。”
风沙知道人是会变的,没想到变得这么快。
每隔一段时间再见伏剑,都会很明显的感受到她的变化。
从当初羞涩的小婢女,到如今心狠手辣的伏帮主,也就不过一年多时间。
风沙不禁想到了当年的云虚,一时竟是痴了。
权力当真是世间最狠毒的毒药,能够将任何一个单纯善良的灵魂极尽扭曲至面目全非,贪婪的游弋于无尽苦海之中,还以为甜。
伏剑急着洗脸净手,匆匆的来到风沙跟前,忐忑不安的轻唤道:“风少。”
风沙招了招手:“来,过来坐。”
伏剑于侧入座,解释道:“上浮帮把我的手下活活点了天灯,所以……”
风沙截话道:“明天绘声会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位赵夫人,你与她共建沟通渠道。此事要密,知情人越少越好,与三河帮既要有联系,也要有区隔。”
伏剑嗯了一声,问道:“这位赵夫人是什么人?”
风沙岔话道:“三河帮之后发展的方向将转往长江以北,尽快打通大运河北上,至淮水、至黄河,若是在北周地界需要帮助,或者遇上麻烦,可以找她。”
伏剑迟疑道:“大运河啊!那必须经过江都府。江都会与金陵帮一向势不两立,以三河、金陵两帮的关系,江都会不太可能放开水路。”
“大皇子死后,江都会顿失后台,纪国公不敢接手,永嘉无力接手。现在李泽腾不出手,一旦闲下来,江都会立马完蛋,一定正急着找靠山。”
伏剑小心翼翼的道:“风少的意思,想支持永嘉公主接手江都会?”
“永嘉无权无势,罩不住的。我意属周嘉敏,可惜以她现在的地位,根本不会被江都会放在眼里。”
伏剑喃喃道:“那可怎么办?”
“我希望你出面与江都会洽谈,只要他们同意放三河帮进大运河,再苛刻的条件也答应下来。总之先要打通北上的水路,方能于北周发展。”
长江、淮水,黄河皆是由西向东,被南北向的大运河连通起来。
简而言之,通过大运河可以将货物运送至大半个中原地区,其水路完整覆盖中原核心地带。
除开江都至出海口一段,三河帮打通了整条长江水道的关节,涉足中原水运的半壁江山。
如果还能打通大运河,那么东西南北中,中原几乎所有的繁华地带,没有三河帮的船到不了的地方。
风沙和赵仪已经联手撑起一个大局,随着赵仪在北周的地位愈高,完全打通北周的关节并非难事。
假以时日,三河帮一定能够成为天下第一大水帮,没有之一。
伏剑犹豫道:“江都会恐怕很难放行,就算勉强同意也一定会狮子大开口,来个坐地盘剥,甚至吃干抹净,代价实在太大。”
风沙正色道:“河道一定要先行打开,尽快于北周境内水域经营。只待周嘉敏上位,无论江都会吞下多少,都得乖乖吐出来。我现在急缺时间,不缺代价。”
伏剑十分不情愿,心里埋怨风少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三河帮扩张太快,沿途打通关节、驻点派人,人手、物资和金钱的消耗皆是海量,再来打通大运河,还要打通北周水运,她不可能撑住。
“不用担心钱和物资,四灵将会全力支持,隐谷为了保持三河帮不至失衡倒向四灵,将会与之联动。我和云虚的分成不变,等于白赚。你专心招人就行了。”
这就是风沙和赵仪联手的好处之一,有三位上执事默许,完全可以损公肥私。
最大的难处在于风沙必须维持自己在隐谷眼中的重要性,否则隐谷未必愿意被他这么大吃豆腐。
隐谷的态度反过来也将影响四灵的态度。
一旦两边为此铆上,那就大赚特赚。
伏剑顿时如释重负,不禁满脸兴奋:“那就好。”
三河帮越强大,她的权力越大,当然高兴。
风沙拍拍扶手:“我走了,你继续忙。”
伏剑本以为会挨训,没曾想风沙从头到尾提都没提,心中反而更慌,赶紧抱住风沙的胳臂,笑道:“我知道一个好玩的地方,陪您开心一下。”
“今天有些发烧,授衣给我熬了药,喝了药傍晚才算好点,仍旧精神不济,我看还是算了。”
云虚曾经教过伏剑,要她做风沙的走狗,在外面要十分凶狠,在风沙面前则要十二分讨好。
伏剑对此一直牢记在心,忙道:“病了?那我更要陪您了。”
风沙似笑非笑道:“就你这一身鲜血,满脸煞气,我可承受不起。”
伏剑有些不自在的缩肩缩颈,忽然想起柔公主教她的另一个心得。
柔公主说风少特别喜欢征服强势的女人,使之臣服如温驯的羔羊。
她以为这次下手太狠太毒风少不喜,说不定风少正对她兴致盎然呢!
……
第五百一十四章 死亡
一想到柔公主传授的心得,伏剑壮起胆子,试探着回风沙的话。
“那贱人害我那近侍被活活点了天灯,我就是要当着她面活剐了凶手,让她后悔此生做人,下三辈子则后悔此生为什么不做人。”
风沙嗯道:“他们点人天灯确实过分了。”
“不止呢!”伏剑轻哼一声,凑唇至风沙耳边低语几句,脸蛋说红了,眸中难掩怒意,显然说了些女子不方便出口的残虐恶行。
风沙听眉毛渐渐立起,缓缓点头:“原来如此,难怪你下手这么狠。”
伏剑冷下俏脸,寒眸凛然道:“如果不亲手报仇,往后我如何服众。”
风沙瞧得微怔,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触摸伏剑的脸蛋,似乎想拈霜化水。
伏剑暗道柔公主果然没说错,风少果然会对强势的女人砰然心动,面上恰到好处的露出羞怯之色,脸蛋红通通的霎是可人。
风沙感受着指尖的滑腻和温热,似笑非笑道:“既然事出有因,我也不好拦着。既然你喜欢那位近侍,为他以牙还牙,也在情理之中。”
伏剑心知风沙恐怕刚才听到不少,解释道:“我跟他真没什么。伏剑先是风少的人,然后才是三河帮主,小姐的身份也是您赏的,绝不敢乱来。”
风沙失笑道:“没事,我就随口一说,没有怪你。”
伏剑睁大圆眼道:“在我心里自己永远是主人的婢子,一切都属于主人。”
风沙嘴上没接话,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全因风少疼怜,如今伏剑地位高了,权力大了,很多男人费尽心思讨好我,但我从来不不正眼看他们,除了您,别人休想碰我一根指头。”
风沙含笑道:“你是三河帮帮主,又是三小姐,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喜欢几个英俊的近侍算什么,我还喜欢漂亮的侍女呢!”
伏剑急了,叫道:“我还是处子呢!不信您看看。”说着便低头去解腰带。
风沙微怔垂目,伸手按手,笑道:“大姑娘家家也不嫌害臊,我当然相信你。”
他一直以为伏剑受到了赵侍卫的侮辱,没想到还是完璧,那就很有玄机了。
伏剑满脸羞赧,细声道:“我绝不会对不起您,您随时可以验看的。”
风沙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不动声色道:“时候不早了,我真的累了,明天还要一堆事要忙活,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伏剑有些不舍,还是乖巧的点头,送风沙出门。
回芙闺楼的马车上,风沙闭目许久,忽然睁眼向道:“授衣你下车警戒,不准任何人偷听,包括你自己。”
授衣点点头,翻身下车。
风沙转脸向流火道:“辰流二王子有一个姓赵的侍卫,曾经试图侮辱你们帮主,后来我将人擒下之后交给了她,现在我想知道赵侍卫的下场或者下落。”
流火愣了愣,面露迟疑之色。
风沙淡淡道:“你们姐妹是伏剑送到我身边的,正因为如此,我希望你亲自去查,换别人我担心添油加醋,反倒有可能对伏剑大不利。”
流火恍然道:“是。”
“如果赵侍卫还活着,把他弄到我面前。如果赵侍卫死了,把杀他的人弄到我面前。对了,你只查事不问事,尤其赵侍卫的口供,只能我来问。”
流火郑重点头。
“我并不要求你一定向谁保密,你可以相机决定,然而漏给伏剑知道,很可能令我再也无法信任伏剑和你们姐妹俩,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流火肃容道:“婢子明白。”
风沙再次闭目养神。
他并不想试探谁的忠诚,忠诚是绝对经不起试探的,但是他必须要做到心里有数,至不济也要让人知道他心里有数。
第二天,李玄音坐着隆重的车驾顺利入宫,留宿宫内,整夜未归。
第三天午时之后方才回返,进门之后难掩兴奋之色,显然唐皇没少父慈子孝的戏码。
这是很正常的情况,风沙就算不在场,猜也猜得到。
唐皇恐怕已经把李玄音视作与他沟通的桥梁,指望通过李玄音获得他更多更实际的支持。
李玄音一个劲的说父皇待她如何如何,她又与父皇怎样怎样。
风沙安静的听着,抽个空子问道:“见到太子妃了吗?她现在还好吧?”
李玄音的神情突转黯淡,轻声道:“不好,仍旧卧病于塌,我私下向刘太医问过情况,刘太医不肯言说,应该得了谁的叮嘱,不敢透露。”
风沙发了会儿怔,又问道:“你和太子妃搭上话了吗?”
李玄音摇头道:“六哥一直陪在她身边,我实在找不到机会。不过她的精神倒还不错,还打趣说自己怀游二十年,梦寐今固熟什么的。”
风沙立时垂目。
这是一首诗的倒数第二句,同一首诗的正数第二句:初云江上来,远见云中瀑。
自从隐谷对他封锁宫禁,初云从画舫消失,这还是头次知道初云的行踪,应该是逃出了江宁城,躲在附近江上或者江边的某个地方或者某条船上。
风沙召绘声附耳,让她立刻去找云本真,让云本真立刻派人找初云。
隐谷现在肯定紧紧盯着他,不得不绕个弯子。
到了深夜,云本真亲自护送初云来到芙闺楼别院,言说自打找到初云,连续遭遇不明身份的高手截击,好在有惊无险云云。
风沙不关心过程,人带来回就好,勉励云本真几句,让她重赏有功人员,转向初云问道:“娥皇让你带什么话了吗?”
初云穿着十分朴素,神情相当憔悴,伏首道:“太子妃让风少不要担心,该安排的全部安排好了,惋惜没法见你最后一面。”
风沙紧绷的情绪顿时松懈,周嘉敏能否上位,攸关并联动很多布局,牵一发而动全身,绝对不容有差。
一直得不到周宪的准信,心中之忐忑难以言表,如今终于如释重负。
他相信周宪的能力,既然已经安排好,那就无需他来补漏,更不至于多做多错。
绘声忽然匆匆进来,低声道:“司徒府派人传急信,不久前宫内传信,太子妃于瑶光殿与世长辞。”
……
第五百一十五章 最浑的浑水
周宪冰雪聪明,对一切洞若观火,之所以选择配合风沙,除了的确有利于家族以及鸿烈宗之外,对丈夫、对妹妹伤心透顶恐怕也是重要原因。
本来周宪至少还能撑上一年半载,然而与风沙断掉联系之后,不得不拖着病体亲自安排自己的身后事,尤其许多机要的事情需要避开隐谷的视线。
当然费尽心思,以致本就所剩无几的寿元迅速耗尽。
关于周宪之死,风沙不知道应该恨谁,也不知道应该怪谁,虽然起因是周嘉敏害死周宪的儿子,实际上他和隐谷为了各自的利益,都起了推波助澜之效。
要说凶手,他也是害死周宪的凶手之一。
月冷水寒,夜空微雨,秦淮熏醉。
两岸灯火通明,街上游人如织,河上船似彩云。
初云的画舫并没点灯,行于成片缤纷的画舫之中毫不起眼,仅是安静的顺流。
风沙倚在画舫的窗边喝着酒,偶尔风向改变,一捧细雾般的凉雨蓦地扑窗打脸,使人清醒,使人迷离。
风沙收回往向岸边的目光,转向初云道:“后天清明,又多了一杯要喝的酒。”
初云已卸去以往的铅华,一身素锻,无妆无饰,尤其眉目间全无半点艳腻之风情,看着既单纯又干净,尤其瞳珠很黑很大,很晶莹很剔透,十分亮泽迷人。
“我可以陪您一起喝。”
风沙点了点头,喝了一杯酒,问道:“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初云探手续满酒杯,神情有些茫然。
风沙又问道:“你回不去侍卫司了吗?”
“如果可以回侍卫司,我何必逃出城?其实回芙闺楼的第二天,我已经发出安全的暗讯,至今无人回应。当时他们掩护我逃走,希望他们也能逃掉。”
初云的语气十分平淡,平淡到仅有一丁点哀伤的味道。
初尝很淡,回味很苦那种。
风沙岔话道:“周嘉敏还信任你吗?”
初云迟疑道:“我和周二小姐断了好久的联系。按规矩,我不能再主动联系她,恐怕她也不会再联系我。”
风沙沉吟道:“因为娥皇信任你,所以我也信任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从我的安排?”
“自我幼年记事起,一举一动都得听人安排,没有人下命令,我不知道怎么活。我,我很想尝试一下不用听人命令的日子。”
风沙取来另一只酒杯,给初云倒了杯酒。
“喝了这杯酒,你就自由了。”
初云接过酒杯,道了声谢谢,然后一口饮尽,两颊几乎同时嫣红起来。
风沙又道:“你以后想去哪里?说好地方,我叫绘声给你准备一笔钱,另外盘个铺面。不算丰厚,顶多保证衣食无忧,生活无扰。”
这个保证的价值并非衣食无忧,而是生活无扰。
衣食无忧可以用钱买来,生活无扰用钱买不来。
尤其对初云这种出身密谍、混迹风月的女人来说,安宁几乎是此生最大的奢望,连做梦都不敢多想的奢望。
初云沉默许久,启唇道:“我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不知道汴州可不可以?”
风沙也不问为什么是汴州,点头道:“绘声办法挺多,认识的人也多,你把要求告诉她,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她一定尽力安排妥当。”
初云躬身道谢,嫣然举杯道:“我现在好想把你灌醉,可以吗?”
风沙举杯碰之:“佳人相邀,自当奉陪。”
初云以袖掩唇,冷酒入喉咙,热泪出眼眶。
终于不再因为别人的命令而做些什么,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做自己想做的事。
风沙顿杯道:“今天我给你倒酒,你给我倒酒。”
初云使劲点头,显得十分兴奋,连番倒酒敬酒。
风沙来者不拒。
绘声忽然走进内室附耳道:“婢子看见黄莹了,在北岸一间酒楼上,她身边有个人看着很像二小姐。”
风沙不禁皱眉,吩咐道:“靠近些看看,确认一下。”
绘声领命退去。
画舫很快顿了顿,往岸边打斜。
过不一会儿,绘声回禀道:“婢子仔细确认过了,确实是二小姐,另外楚涉和白绫也在,还有个女人好像是纪国公的夫人。”
风沙酒喝多了,眼神本就有些发愣,这会儿更愣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怎么听着那么乱。
“去探听一下为什么。”
绘声再次退去。
风沙和初云继续喝酒。
两人脸颊的酒晕都已红得发光、红得出水,还是热水。
绘声过了许久返回。
“好像是纪国公的夫人和她的妹妹请二小姐设法相救她们的父亲钟学士,二小姐则通过楚涉和白绫设宴请黄莹,希望黄莹说服周二小姐出手。”
风沙使劲转了半天脑袋才理清楚关系,朦胧发散的瞳孔蓦地缩紧,眸光闪烁起来,把此杯最后一点酒嘬光。
初云替他斟满。
绘声轻声道:“要不婢子出面,让周嘉敏答应下来,就说是主人的意思?”
风沙赶紧摇头,舌头有些大:“我才不想被卷进去呢!周嘉敏她生了几个胆子,敢沾这种烫手的山芋?”
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其实背景相当的复杂。
钟学士牺牲于权力交替所产生的漩涡,并且一开始就掉了进去。
被卷入多深谁都说不清楚,这滩浑水有多浑更没人探得明白。
比如钟学士是被唐皇故意下令关押的,当时是为了向李泽胁之以威。所以唐皇不可能下令放人,否则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折损本就所剩无几的权威。
李泽更不可能答应放人,如果他首肯等于助长唐皇的权威。
这件事背后还有钟皇后的影子。
钟皇后很可能是为了取信唐皇,从而牺牲自己的兄弟,不管当初是无意还是故意,反正现在木已成舟,钟学士的处境直接联动唐皇对她的信任。
所以在唐皇迁都之前,她非但不会救人,反而会千方百计的阻止别人相救。
换句话说,试图搭救钟学士的人,等于同时得罪了唐皇、钟皇后和李泽,甚至连被救的钟学士都未必领情。
风沙又不傻,就算真傻了也不会淌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浑水。
……
第五百一十六章 快断气的大反派
风沙的态度,令绘声倍感意外,在她的印象之中,凡是二小姐参与的事,主人几乎没有反对过,不由小心翼翼的道:“婢子去找黄莹,让她找借口拒绝?”
风沙明显喝酒喝晕乎了,随口道:“不忙,让我想想。”
他以为自己想得很快,其实想得很慢,好像脑子完全被酒水浸透,呆了半天愣是没回过神。
授衣忽然快步进来道:“伏少找来了。”
风沙奇道:“她来干什么?不对,她怎么找到我的?”
绘声和授衣相视一眼。她俩都没泄露主人的行踪,又都以为对方泄露了主人的行踪,所以两女都不敢接话。
风沙歪头道:“叫她进来。”
初云小声道:“妾身不胜酒力,想去更衣。”更衣就是如厕的意思。
风沙失笑道:“今天你是主人,我是客人,要避嫌也是我避嫌……”
话未说完,伏剑已快步进来,似乎很急,红袍带风,瞧见初云,不禁慢下步子打量。
风沙起身介绍道:“伏剑,这位是初云姑娘。初云姑娘,这位是我的小侄女,你可以叫她三小姐。”
介绍很正式,初云很激动,她还从没受过这种对待,忙跟着起身福身,唤了声三小姐。
伏剑见两人挨得很近,还喝成这副醉态,说明相当亲近,立时初云视作了风少的女人,忙恭恭敬敬的回礼,叫了声:“初云姑娘。”
风沙请两女入座,向伏剑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有什么急事吗?”
伏剑瞧了初云一眼,沉吟道:“我的人最近几天一直跟着二师姐,他们发现绘声在侧晃荡,赶紧报给了我,我这不就赶来了吗!”
风沙皱眉道:“你派人跟着你师姐干什么?”
伏剑愣了愣,小声道:“您不知道?”
风沙比她还愣:“我应该知道些什么吗?”
伏剑再次瞧了初云一眼,忍不住道:“我还以为您都知道了,所以才会来这里,并让绘声从旁探听呢!”
风沙听得云里雾里。
初云很有眼力价,察言观色就知道伏剑要说些不想让她听到的话,忙道:“你们慢慢谈。妾身真要去更衣了。”
风沙笑道:“快去快回。”
初云羞涩的点头,行礼离开。
风沙转目道:“到底怎么了?”
“就是几天前屠了上浮帮那件事。原来还有条漏网之鱼,不知怎么找上了找到了二师姐……”
风沙干眨了几下眼睛,结巴道:“你是说天霜正在调查上浮帮灭门一事?”
伏剑苦着脸点头。
风沙扶额道:“她知道是你做的?”
“如果知道,二师姐早来削我了。最近不光上浮帮被屠,城内类似的惨案不少。二师姐是个热心肠,喜欢交朋友,也有朋友死了,所以一直到处追查。”
风沙顿时头疼不已,拿指节使劲抵住额心。
伏剑赶紧俯身过来给他揉脑袋,同时在耳边说道:“二师姐人头熟、人脉广,还真让她查到点事,处理了几个恶名昭彰的人物,那个……声名鹊起。”
风沙闭眼哼哼,不知是被伏剑揉舒服了,还是越来越头疼。
仅凭一个凰台禁武令,就够人家知道宫天霜是不能招惹的人物了,她出马平事,自然一平一个准。
伏剑接着道:“反正大家有事都爱找她,她查来查去,觉得最近城中这么乱,是有幕后黑手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意图搅乱江湖……”
风沙睁开眼睛,仰头发呆,一副快断气的样子。
伏剑咬唇道:“反正师姐她这么跟我说过一次,还拉着我到处勘察,让我帮她查案。上浮帮还有另外几处也去了,幸好我都让人收拾干净了。”
风沙忽然问道:“所以你派人跟着她,发现她今天和楚涉、白绫一起吃饭,认为他们合伙了?柳艳可能也会插手?”
伏剑怯生生道:“不是可能,是已经。柳艳已经找过我了,向我寻求一些帮助。如果二师姐查到三河帮,告诉师傅怎么办?”
风沙轻哼道:“柳艳插手了,隐谷能不知道?三河帮做的事,隐谷能不知道?查到你头上是迟早的事。还会让她们历经千辛万苦,认为是自己查到的。”
伏剑呆了呆,慌张道:“您说怎么办?”
风沙幽幽道:“最近大家都忙着南唐局势,连山诀没什么动静。隐谷怕是按捺不住了,正好百家云集,试图重新炒热,八成准备拿你开刀,其实是在警告我。”
就知道勾搭周宪和周嘉敏,隐谷不可能吃了闷亏不反击,原来在这儿憋着劲打算一举数得呢!
伏剑吓了一跳:“拿我开刀!”
风沙思索道:“这样,你设法把最近的混乱让人往连山诀上联想,声势闹得越大越好,隐谷就舍不得动那么快动你,之后我来想办法。”
伏剑缓缓点头。
在潭州的时候,她做过这类的事情,依样画葫芦,手到擒拿。
风沙叮嘱道:“天霜她爱怎么查就怎么查,你吩咐下面一定要小心,拼命布疑阵就行了,绝对不准伤她半根毫毛。被她杀了死一个,谁敢动她死全家。”
伏剑忙道:“那是自然。不过,跟着二师姐的那些人怎么办?如果这也不能那也不让,下面只能被动挨打,恐怕会很困难。”
风沙想了想道:“你去找马玉颜,让她找些不相干江湖人做侧翼、打头阵,真危及到天霜在乎的人,你装作帮忙,出手干掉。”
伏剑眼睛一亮:“我还可以请金陵帮帮些忙,尽量引开二师姐的视线,让她的圈子绕得越大越好。”
风沙苦笑道:“只能这样了。你不知道,我刚送给永嘉一批产业,柳艳她们现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圈子绕再大,也能很快绕回来。”
伏剑脸色更苦,又不好埋怨风少,叹气道:“要我说,干脆您出面,二师姐最听您的话了,你说什么她都听的。”
风沙斜眼道:“你让我跟她说什么?把人活剐,屠帮灭门都是我主使的?一家还可以说是报仇雪恨,你干了多少类似的事?我解释的完吗?”
三河帮还算手轻的,马玉颜为了给将来的秘密驻点攒筹码,这类事干得更多更狠。
……
第五百一十七章 风少醉酒
想当太子妃,光凭李泽的宠爱绝对不够,有资格成为太子妃的名门闺秀为数不少,每一家的权势地位都不会比周司徒差。
周嘉敏不过司徒府一个次女,无论怎么排,她都不可能排上号。
所以需要绝对强大的助力,能够摆平各家的争取,强行压下所有的反对。
否则情人就是情人,永远得不到名分。
自从姐姐去世,周嘉敏心急如焚,她心里很清楚,不知道多少人眼冒红光的盯着这个位置,并且没少做各种动作。
比如李泽曾经带回一摞画像,画像上无一不是妙龄少女,个个国色天香。
问才知道,原来已经有多家权贵把适龄女儿的画像递到了钟皇后的手里。
钟皇后不但转手塞给了李泽,言语中也多有意属的暗示。
为此周嘉敏跟李泽大闹了一场,硬逼着李泽把画像全部烧掉。
画像是烧了,治标不治本。
周嘉敏心知多拖上一天,她当太子妃的希望就小上一分,自然想要快点约见风沙,偏又不能让李泽心生误会,对她和风沙的关系产生哪怕一丁点看法。
难在身边皆是李泽派给她的太子卫队,又已经和初云断掉联系。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宫天霜通过楚涉和白绫找上了黄莹,希望通过黄莹找她帮忙搭救钟学士。
周嘉敏大喜过望,授意黄莹通过宫天霜与风沙搭上关系,这样才不至惹起李泽的疑心。
……
初云掐着时间更衣回返,继续向风沙敬酒。
伏剑也不肯走,帮着初云向风沙敬酒。
两女一个是混迹风月场的密谍,一个是武功相当高的帮主,同样酒经沙场,那是相当能喝。
别说风沙这个弱鸡,换做几个酒量惊人的大汉也未必喝得过她俩。
风沙很快被两女联手灌得酩酊大醉,自不免放浪形骸,无拘无束。
伏剑自然不会拒绝风少对她的动手动脚,尽管羞涩更像欲拒还迎。
倒是以往下限很低的初云这次相当矜持,既不拒绝也不故意引导。
否则,本没有任何经验的伏剑,恐怕会不由自主的来个有学有样。
总之,还是挺乱的。
绘声心知这样下去可不行,现在不比从前,家里有个女主人管着呢!
永嘉公主光明正大的派了耳目,主人真要做了什么,回去铁定遭殃。
主人肯定不敢生公主的气,转回头来肯定拿她泻火。
绘声心里慌张,赶紧吩咐回转,又跑去相劝主人不要乱来。
结果被风沙一下子扯成抱枕,整个人立时习惯性的酥软,不由自主的蜷成软绵绵的一团,别说张嘴,连指头都动不了了。
有了手感熟悉的抱枕,风沙立时习惯性的摆出最舒服的姿势,毫无形象的叉着腿在地板上睡着了。
伏剑偷偷瞄了初云一眼,圆圆的脸蛋像颗熟烂的蜜桃。
她曾是风沙的贴身侍婢,当然没少和主人亲昵,当着外人的面还是头一回。刚才全然没顾上,如今回过神,不仅羞赧,更觉荒唐,慌慌张张的告辞。
初云倒是神态自若的很,取来毛巾热水,跪在一旁给风沙擦拭身体,最后还取来毯子盖上。
回到芙闺楼别院的时候已是深夜。
绘声和授衣一左一右架着主人回房。
初云则回了永嘉公主安排的小院里,就在风沙居住的小院旁边。
风沙的房里还亮着灯。
李玄音一般都会等姐夫回来再去就寝,不管多晚。
今次房中不止她一个人,除了宫天霜,尚有黄莹。
李玄音见姐夫居然醉成这副鬼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姐夫回来这么晚不说,还在客人眼前掉了形象。
如今是她代姐姐持家,自然倍感颜面无光。
当然,当着客人的面,她是不会发火的。
李玄音让绘声和授衣把风沙抱上楼,转向宫天霜歉然道:“天霜你都看到了,你叔叔喝多了,以前他不这样的,好像最近心情不好。”
宫天霜和黄莹相视一眼,宫天霜迟疑道:“我上去跟风少说两句话好不好?就两句。”
以前她什么时候想见风沙都可以,奈何李玄音摆出了代姐姐管家的架势,她就不能随心所欲了。
风沙曾经跟李玄音叮嘱过,有些人可以随来随见,其中就有宫天霜,尤其宫天霜已经等了好久,明显有要事在身。
李玄音犹豫少许,转头吩咐道:“英夕你上楼候着,如果姐夫酒醒了些,跟他说天霜来了,急着要见他。”
绘声和授衣动作麻利的很,很快服侍主人泡在浴桶里散酒。
喷香的热气蒸了一会儿,尽管风沙仍有些晕乎,好歹醒了知道渴。
授衣端着醒酒汤喂主人喝,顺便把英夕的传话说了。
风沙晃了晃晕沉的脑袋,不禁有些挠头。
两女此来的原因,要么事关江湖的乱子,要么就是搭救钟学士。
两件事都烫手的很,他十分不想沾边。
不过,黄莹突然亲自跑来,只可能是周嘉敏着急联系他。
同宫天霜一起来,说明周嘉敏担心李泽生出什么误会,想跟他以合理的理由进行私下的会面。
周宪是自己安排好的身后事,风沙对她的安排仅止于知道她自己安排好了。
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所以,风沙并不急着见周嘉敏,拖得越久越好。
如今周嘉敏居然通过宫天霜找上他,要是拒见,又或者不能丢出颗定心丸,这个挺能折腾的小妞一定会玩命的胡乱折腾,更可能坏事而非成事。
看来这一面非见不可。
风沙出浴桶、披浴衣,让绘声随便拿来件宽松的外袍披上,随英夕下楼。
整个人湿漉漉的还披着发。
李玄音和宫天霜都不是外人,随意点没关系。
至于黄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可以忽略不计,还不如受宠点的小猫小狗。
谁会在意自己在猫狗跟前做什么打扮、穿什么衣服?
李玄音倒是挺在意的,见姐夫居然这副装扮下楼会见客人,顿时面如寒玉,眸如冷星,当着客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气鼓鼓的生着闷气。
宫天霜在风沙面前一向是副乖乖女的样子,忙起身迎来,秀气的行礼,轻轻唤了声风少,又将黄莹介绍给风沙认识。
居然是个什么蓬莱院的院主!黄院主。
……
第五百一十八章 移花接木
风沙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道:“什么蓬莱院?”
黄莹怕风沙怕的不行,仅是站在当面,两条腿就止不住的打颤,一副随时想要跪下去的样子,两片唇瓣张了张想要答话,居然壮不起胆子发声。
绘声斜眼瞄着黄莹,心道这贱婢都快吓尿了,盘算着如果真像上次那样在这里丢人,她该怎么帮主人圆场。
宫天霜不知道黄莹还有这段过往,兀自解释道:“蓬莱院原是下水门码头附近的河丰帮,黄院主刚接手不久,欲将河丰帮彻底改头换面,以后只召女子入门。”
“原来如此。”
这个河丰帮还是风沙送给周嘉敏的,没想到周嘉敏交给了黄莹打理。
宫天霜介绍完之后,三人入座。
黄莹这才舒了口气,发觉身子都软了,再强撑着站一会儿,恐怕就要丢人了。
李玄音离席笑道:“你们先谈事,我给你们准备点宵夜。”
风沙转向宫天霜道:“让你久等了,找我什么事?”
“霜儿受朋友之托,想托司徒府的周二小姐从牢里救人,黄院主代周二小姐提了个条件,希望请师傅参加一场宴会。这事必须您同意,所以霜儿带她来见您。”
风沙恍然。
这个借口还不错,足以让两人正大光明的见面,不至惹起任何人的怀疑。
黄莹壮着胆子道:“不恨坊将要开业,届时将会举宴,宴请各方人士。二小姐希望宫大家也能赏个脸。”
宫天霜知道师傅已经答应夕若姑娘将会参加此宴会,生怕风少说漏嘴,忙接话道:“夕若姑娘差不多占有不恨坊一半的份额,所以对不恨坊的事十分上心。”
风沙没想到霜儿也会耍这种小心思,正色道:“我可以考虑一下,如果周二小姐方便的话,不如见一面、谈一谈。”
黄莹等得就是这句话,顿时如释重负,讨好的笑道:“好说好说,时间地点都可以由您来定,当然越快越好。”
风沙沉吟道:“那就明天中午。周二小姐恐怕不方便来芙闺楼这种地方,我看这样,就定在兴慈院,离秦淮河不过数百步,可以顺便吃顿斋饭。”
跟周嘉敏会面的地点很不好选,不能选在李泽能够插手的地盘,更要避开隐谷和法眼宗的势力范围,和四灵要有点关系又不能太过密切。
因为要以正式的会面做掩护,所以风月场肯定不好。
风沙每逢清明都要斋戒,所以酒楼饭馆也不行。
想来想去,兴慈院最合适。
兴慈院处于江宁城中心地带。
东面过河是东城城门。
东北面过河乃是四灵入驻的清溪别院。
西边挨着诸司衙门,再过去就是通往皇宫的御街。
南院紧临秦淮河,挨着国子监,离芙闺楼也很近。
北面则是江宁府衙。
作为禅院,身份上没有避讳,还可以在那里吃斋饭。
最关键,兴慈院乃是由四灵外围占据的驻点,实际上起着示警的效果。
比如隐谷若是想往城东四灵的地盘伸手,必须首先拔除兴慈院。
此院的位置正好卡着去往城东的两座过河主桥,隐谷若敢强行越过去,会被轻易断后。
然而兴慈院太靠近诸司衙门,位置太敏感,所以四灵也没有涉入太深,其主要人员并非四灵中人,仅是与四灵密切相关,保证其他势力插不进手即可。
其实无论哪座城市,城中布局玄机很多。
如果对当地的各方势力皆了然于心的话,那么看城图的时候会很有意思,于城内游逛,观实地地理的时候会更有意思。
听到风沙说了时间和地点,黄莹紧提的心总算放下。
二小姐这几天心急如焚,对未来未知的恐惧、对迫切威胁的担忧,令二小姐常发无名之火,对身边人动辄打骂。
她一向对二小姐逆来顺受,都快要受不了了,可见受罪之狠。
宫天霜心里也是一松,向风沙道:“对了,最近江湖大乱,城内城外处处血案,霜儿怀疑有人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意图不轨,您明天出门一定要小心啊!”
风沙不动声色道:“知道了。”岔话道:“我接到信报,韩姑娘和孟凡快到江宁了,可能就在这几天。”
宫天霜喜难自禁,叫道:“韩先生和孟凡来了。”
绘声也止不住的展露笑颜。
她就是心疼弟弟,绝对算得上溺爱那种,分别这么久,想死她了。
风沙又道:“我最近实在没空,这几天绘声就跟着你,你带着她替我守在码头迎接,一定要第一时间代我向韩姑娘致歉,好不好?”
不能任凭宫天霜在江湖上瞎胡闹,能让她安分几天安分几天。
宫天霜有些犹豫,她最近很忙,哪能成天到晚守在码头上。
风沙故意道:“这样,如果你也有事要办,可以让绘声搭把手,她一直跟在我身边,认识不少人。你无论如何要代我相迎,不然韩姑娘会认为我怠慢她的。”
宫天霜怦然心动,然后使劲点头。
做为风少的近侍,绘声在外面很有面子,说话比她管用多了,她有事顶多找三师妹,绘声若肯递个条子,那就不止三河帮了,多得是人求着帮忙。
风沙见宫天霜上套,总算松了口气。
这一招叫做移花接木。
只要宫天霜依赖绘声的助力,那么他就能够通过绘声操纵事态的走向。
总之,绝不能让宫天霜受到柳艳的影响,不知不觉的成为隐谷手中的一把刀。
第二天,临近午时。
风沙依约来到兴慈院。
授衣一大早已经于南院订了间斋房和一桌素斋。
进门入座,凳子尚未坐热,周嘉敏紧跟着到了。
两人的侍女都到了门外警戒,主要是看住太子卫队的侍卫,不能让他们可以靠近偷听。
绘声要跟着宫天霜,流火正在外面查事,所以风沙特意把云本真召回身边。
云本真蒙着面亲自守在门外,并让授衣带着两名剑侍上了房顶做望哨。
不怪风沙这么谨慎,因为这次和周嘉敏的见面的确见不得人。
缘故还是在于并不清楚周宪到底做了什么布置,弄得风沙现在也不敢乱动,更不想让李泽发现他和周嘉敏的关系。
周嘉敏上位与否联动太多布局,他实在输不起。
……
第五百一十九章 周宪的传承
今天的周嘉敏和以前的周嘉敏很不一样。
就一个词:端庄。
扑面而来的端庄。
不仅端庄,而且雍容,令人屏息的雍容。
一身青碧素裙,映在瞳孔之中分外鲜明。
莲步轻挪则裙裾浪动。
淡妆之素颜,缕金于俏面,好似拍岸起腾的碧浪之浪尖之白,并撒上了一捧耀眼的金花。
入座之后,瞬间风也平浪也静,碧色衣裳衬端静之姿,宛如碧海映晴空,令心旷而神怡。
风沙跟着入座,含笑道:“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周二小姐如此悉心打扮,看来今日颇为欢喜啊!”
周嘉敏轻启朱唇柔声道:“人靠衣装马靠鞍,狗配铃铛跑得欢。今日终于见到风少,我不仅欢喜,而且喜欢。”
这句话其实是自比为狗的意思。
风沙哑然失笑道:“二小姐说笑了。”
能以如此优雅的仪姿,把如此不要脸的话说得如此婉约的女人,还真是很少见。
“我很认真,我没说笑。没有风少,哪有现在的我,更没有将来的我。”
周嘉敏美目凝视着风沙,轻摇秀发,动作不大,华丽的青碧发饰一阵琳琅脆响,不但炫耳,而且炫目。
风沙不动声色道:“周二小姐急着找我,无非求个心安。我只能说,你我的利益已经紧密相连,共荣共损。你要相信我,尽量少有动作,免得多做多错。”
“我当然相信风少,但是风少好像不太相信我。”
周嘉敏以贝齿轻咬嫩唇,端得媚姿毕现。
桌下探出绣鞋,勾到了风沙的小腿上。
忽上忽下,若即若离。
与之端庄雍容的仪姿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风沙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周嘉敏羞涩的垂首,几缕黑亮的秀发略微遮挡白玉般的脸庞,姿态动作皆美到骨子里有种致命的诱惑力。
“一直都是风少对我付出,我从来没有机会回报,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给敏敏一个回报机会?我一定会让您身心皆愉悦。”
风沙不动声色道:“改天吧!”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女人瞧着温顺柔媚,实则相当强势且自信,认为过她一道石榴裙的男人一定会心甘情愿,甚至千依百顺,不过的话她反倒心里没底。
周嘉敏雪白的双颊,忽然浮起动人的红晕,羞涩道:“今天要见风少,所以人家裙子里面什么都没穿呢!”
风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拾起筷子给她碗里夹了一道素菜,岔话道:“钟学士的事情背景相当复杂,你不要乱插手,找个借口婉拒。”
周嘉敏缓缓地点头,又十分不甘心,她对自己的美貌尤为自信,还从未被哪一个男人如此冷遇过,忍不住道:“难道我不够漂亮吗?”
风沙已经有些不耐烦,不悦道:“没事你可以走了。”
这些天许多人对周嘉敏逢迎拍马,不乏一些以往只能仰视的大人物,自不免多些了傲气,眉目间隐现不忿之色,声音也冷了下来。
“难道您不觉得让未来的太子妃甚至皇后向您献媚于床底之间,千方百计的讨好您,是一件令任何男人都感到兴奋的事吗?还是说,您不是男人?”
人家嘴毒,风沙嘴更毒:“我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
周嘉敏俏脸一白,美眸中闪起危险的寒芒,垂首道:“风少生气了?敏敏知道错了,您可以随时随地随意在敏敏身上尽情泄愤。”
风沙淡淡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周嘉敏忙抬头道:“有。不知风沙听没听过鸿烈宗?”
风沙眸光微缩,不置可否的道:“你继续说。”
周嘉敏小声道:“姐姐死后,父亲找过我,说了些鸿烈宗的事,并让我找机会向您求一个什么观礼的机会。”
风沙眉毛略抬:“然后呢?”
“没有。父亲仅是说了些皮毛,还说除非我获得这个观礼的机会,否则不会再跟我透露更多。”
风沙默不吭声。
他明白周司徒的意思,希望周嘉敏接续周宪的传承。
奈何周嘉敏根本未入鸿烈宗,周司徒又仅是鸿烈宗的高层之一,并没有一言定鼎的能力,那么就需要强大的外部势力托抬。
如果周嘉敏能够观礼四灵大会,意味着她与四灵高层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鸿烈宗相当式微,不可能忽视这层关系。
加上周嘉敏大有机会成为太子妃,乃至南唐皇后。
周司徒再使把力的话,那么周嘉敏接续周宪的传承将顺理成章。
以利益来讲,风沙应该一口答应,偏偏实在感到恶心。
他无法接受周嘉敏重叠周宪,打心眼里认为这是对周宪的亵渎。
“除了我自己,敏敏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拿来讨您的欢心,换您答应。”
周嘉敏小心翼翼的打量风沙的神情。虽然她不明白具体的情况,本能的觉得这对她是一个重大的机会,绝对不容错过。
“您说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那好,您要敏敏怎样,敏敏就怎样,不管将来成为太子妃还是皇后,永远是您的一件玩物、一条狗,随您把玩、随您呼喝。”
风沙歪头道:“我不答应,难道你就不是了?”
周嘉敏顿时一窒,急撒娇道:“风少您提条件嘛!敏敏真的什么都愿意……”
之后絮絮叨叨一大堆表忠心的话。
风沙拉了拉耳垂,实在懒得听她说个没完。
这时敲门声响,云本真轻轻开门,探头一眼,见房内没什么不能见人的,急急道:“李泽来了,带了一大堆侍卫,已经进了兴慈院,马上到南院。”
周嘉敏明显做贼心虚,下意识的跳了起来,转目乱扫室内,似在寻找躲藏的地方,又或者找寻夺路而逃的出口。
风沙一拍桌子,喝道:“慌什么慌,坐下。”
周嘉敏惊得一愣,讪讪然地回坐。
风沙略一沉吟,转头向云本真吩咐道:“不必拦他,把授衣叫进来伺候,你带人隐于暗处监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现身。”
既然是以升天阁东主的身份会见周二小姐,那就不能搞得太紧张,否则没事也会闹点事出来,反而更容易让李泽胡思乱想。
……
第五百二十章 面若桃李,心如蛇蝎
李泽来势汹汹,前呼后拥的带着一大堆人冲进兴慈院南院,在周嘉敏的侍卫指点之下直奔斋饭。
当了太子的确不一样,排场架势大的很,怎么看怎么像冲来抓奸的。
云本真得了主人命令,也不阻拦。
无论明处暗处的弓弩卫无不让开位置,退到一旁冷眼旁观。
大部分太子侍卫都没有靠近斋房,隔着老远便即背身过去警戒。仅有两名侍卫一左一右的冲上去将门踹开,李泽冷着脸大步进门。
风沙正与周嘉敏相对而坐,授衣在旁边服侍夹菜。
房门砰开,两人一起转脸相望。
李泽一见周嘉敏对面坐的那人居然是风沙,阴冷的脸色更加阴沉。
自从上次周嘉敏遇袭,她的侍卫就带上了信鸽,可以直抵东宫,相当快捷。
李泽并不清楚风沙和周嘉敏有什么密切关系,甚至以为两人都不算熟识。
孤男寡女,独处密室,自然令人遐想连篇。
风沙起身行礼,心中倍感意外,李泽来的速度和现在的态度说明周嘉敏在他心中的分量着实不轻。
“太子神采更甚往昔,令人倍感欢喜。早就听说兴慈院乃梧桐之地,不但引凤,而且招龙,看来传言非虚呀!”
李泽勉强笑了笑,吩咐左右道:“你们全都退下!”
风沙使了个眼色,授衣也行礼退出门外。
三人相继入座圆桌。
李泽坐到风沙这一边,言不由衷的道:“早知她见的是风少,我也不必匆匆赶过来。主要是她之前曾经遇刺,难免令人草木皆兵。”
风沙不动声色道:“实不相瞒,周二小姐想托我请宫大家出席不恨坊的开业之宴。其实夕若姑娘与宫大家交好,已经请过了,宫大家也已经同意。”
李泽知道周嘉敏最近没少为不恨坊的事操心,之前也曾因为不恨坊开业的事情找过一次风沙,心中的疑虑大幅缓解。
周嘉敏本有些慌乱的心神也定了下来。
李泽展颜道:“宫大家居然同意参宴,夕若姑娘面子当真不小啊!我是一定要捧场,还望风少千万别少了我那一份请柬。”
风沙笑道:“求之不得。不过宫大家仅是答应参宴,并未同意演舞,还请太子见谅。”
李泽失望道:“是吗!那太令人惋惜了。宫大家凰台引凤的绝世风姿,令人一见便终身难忘,真不知下次何时才有幸观赏。”
周嘉敏一直瞧着两人在那儿虚情假意拿着腔调,见李泽露出心驰神往的神色,顿时寒下俏脸:“说完了吗?说完你可以走了。”
李泽瞟她一眼,又瞟了瞟风沙,神情有些尴尬。
明显不想走,又不敢对周嘉敏发火。
风沙含笑瞧着两人,丝毫没有圆场的打算。
李泽只好装作没听见:“风少别见怪,我这小姨子性子一向高傲自负,又爱耍小性子,我也没少头疼。她没有言语冲撞你吧?”
风沙摇头道:“没有。”
周嘉敏向李泽讥讽道:“以为我不知道你突然跑来干什么?你是我姐夫又不是我丈夫,我爱跟谁吃饭就跟谁吃饭,就算跟他幽会,你管得着吗?”
李泽的神情反而轻松多了,认为周嘉敏越是这么说,越不太可能和风沙有什么奸情,佯怒道:“乱说话。”
周嘉敏显然吃定了李泽,根本不屑一顾:“许你乱来,不许我乱说吗?要不要我随便捡点你最近做的好事说上一两件,让人评评理?”
李泽脸色微变,差点伸手捂她嘴,干笑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时候不早,我们也该走了。”
周嘉敏冷笑道:“我为什么要走?要走的是你。我和人家吃饭又没请你。”
李泽瞟了风沙一眼,又瞅着周嘉敏,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又闭。
堂堂南唐太子,居然被周嘉敏压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实在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
周嘉敏瞧也不瞧李泽,冷若冰霜的道:“你走不走?不走我让人评理了。”
李泽几乎快吓得跳起来。
他知道周嘉敏一向任性,刁蛮起来毫不讲理,那是真敢乱说的。
李泽赶紧收敛表情,向风沙叹道:“我这小姨子风少也是知道的,年幼顽皮,不知深浅。她姐离世之前托付我照看,我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风沙露出感同身受的神情:“你那好妹妹,我那小姨子也一样,的确令人头疼的很。”
李泽不禁苦笑:“风少理解就好。罢了罢了,我先走了。若是嘉敏她口无遮拦,还请风少多多担待。”
既然两人没有奸情的疑虑,他可不想招惹风沙,更不想把周嘉敏真给惹恼,在风沙面前乱说一气。
风沙正色道:“理当如此。”
李泽向周嘉敏重重使了个警告的眼色,方才告辞离去。
风沙特意吩咐不再关门。
李泽回首见之,总算彻底心安。
风沙好奇的问周嘉敏:“你想要说什么,他吓成那个样子?”
周嘉敏略一犹豫,小声道:“您不知道他有多好色,最近也不曾消停。”
风沙神情瞬变阴沉。太子妃重病去世,李泽居然敢这样胡来。
一旦传扬出去,唐皇肯定借题发挥,朝野上下更少不了非议,李泽好不容易坐稳的太子之位都将不稳,难怪怕成那副德行。
风沙冷冷道:“你说最近什么意思?周宪病重的时候,还是她去世之后。”
周嘉敏怯生生的道:“都,都有。”
风沙眯眼道:“不是和你吧?”
周嘉敏忙道不是。
风沙淡淡道:“你不说我就查不到吗?让我查到,和你自己承认是两码事,到时候千万不要后悔。”
周嘉敏一阵心悸,俏目光芒乱闪,玉面瞬红瞬白,终于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风沙额上青筋都鼓了起来,难怪周宪连一个月都没撑到,换谁谁也受不了。
周嘉敏肯定是故意的,摆明就是想要气死她的姐姐,八成还想了些办法故意漏给周宪知道。
风沙迅速恢复冷静,心中疑虑丛生。
周嘉敏这么往死里逼周宪,周宪还会帮妹妹上位吗?
莫非初云其实是周嘉敏的人,周宪在临终之前改变了态度,周嘉敏未免他也因此改变态度,所以授意初云篡改了周宪的遗言?
……
第五百二十一章 清明之前
清明节前寒食节。
寒食需得禁火,清明惯常有雨。
窗外夜雨潺潺,风沙似已受不得春寒尽管身上盖着条薄毯,仍旧微微发着颤,靠在窗边的躺椅上闭目如睡,手上捏着一张信笺。
初云跪在当下伏首,云本真于身侧奉茶。
过了许久,风沙睁眼盯向初云,沉声道:“为什么你现在才拿给我看?”
初云道:“太子妃吩咐过,风少不问便不拿。”
风沙猛然坐直,使劲晃动手中的信笺,怒道:“她是被周嘉敏活活气死的,还不准我动她妹妹?你说,你是不是和周嘉敏串通一气,伪造了这份遗书?”
初云回道:“风少应当认得太子妃的字迹。”
风沙愣了愣,恼羞成怒道:“说不定是你们逼她写的。”
初云轻声道:“风少应当了解太子妃,她不情愿,没人可以逼她。”
风沙冷笑起来:“妹妹做梦都想害死姐姐,姐姐到死都想保住妹妹,呵呵。”
李泽居然在周宪重病期间仍旧与她的妹妹行苟且之事,周嘉敏还刻意让姐姐知晓。
风沙往先没少往东宫跑,周宪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露出一分一毫的委屈。
如果不是周嘉敏今天自己说漏嘴,他真的不知道周宪居然死得这么憋屈。
初云垂首道:“太子妃说了,留这封信不光是保二小姐,也是为了让您安心。”
风沙无力的靠回躺椅,双目直勾勾的望着梁顶发呆。
周宪把一切都算好了。
如果他没有发现周宪是被周嘉敏故意气死的,自然一切正常,这封遗书也就没有拿出来的必要,拿出来只能徒增他对周嘉敏的恶感,百害而无一利。
如果他发现了真相,一定会怀疑初云假传遗言,进而怀疑周宪并没有为周嘉敏的上位布局,甚至布局相反。
那么他一定做出剧烈的反应。
无论是选择杀了周嘉敏为周宪报仇,还是选择继续推周嘉敏上位,都会不可避免的与周宪的布局发生冲突。
那么不光他的利益将遭受重大的损失,鸿烈宗和周司徒同样会损失惨重。
这一封遗书,不光是周嘉敏的护身符,更是与之相关人等的定海针。
理智让周宪做出了最有利的抉择,情感则使她在临死之前倍感痛苦和煎熬。
周宪对家族对宗门乃至对他风沙无一亏欠,唯独亏了她自己。
风沙瘫痪般躺了许久,挥手让初云退下,转头望向窗外飘零的夜雨,哑声道:“我拟邀请周嘉敏观礼四灵大会,四灵的请柬会在之后送达。”
云本真应了一声,从主人的怀中取出佩徽,然后去案边拟好两封信,给主人过目之后,派人送出。
一给周司徒,一给东鸟上执事。
云本真回转之后,见主人神情阴郁,也不敢做声,乖巧的依偎在主人身边。
人在情绪不佳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捏东西发泄。
有人喜欢捏软果,有人喜欢捏弹糕。
总之,手感要好。
当然也有人喜欢捏人。
比如风沙。
云本真被捏疼了非但不叫唤,心里反而十分满足和喜悦。
她对疼爱的理解跟别人大不一样,很少有人会把“疼爱”理解为字面的意思。
风沙忽然动了动脑袋,再次把信笺展开细细看了一遍,又小心翼翼的折起,吩咐道:“替我收好了。这是一笔欠账,迟早要为娥皇讨回来。”
云本真取来一方密匣装入信笺张,封了口烫上印封,暂搁于书案。
之后将会存入风门的密柜之中。
云本真回来重新依偎于主人身侧,小声问道:“要不要先收点利息?”
风沙颇为心动,想了想又摇头。
“我也想,奈何她占着棋眼,动她等于自斩大龙。现在想来,她看似受我所迫,不得不透露自己逼死娥皇,其实更像有意试探我的底线。”
云本真不屑道:“量她没这胆子。”
周嘉敏进门的时候,她曾细细搜过身,立时发觉这女人居然连里衣都没穿。
好歹也是司徒府的二小姐,怎么说也是名门闺秀,看着也高贵雍容,岂知出门赴宴居然空着裙底,当真不要脸。
风沙叹道:“千万别被她显露的样子给骗了。娥皇冰雪聪明,最后还不是死在她的手里?可怜娥皇心疼妹妹,心慈手软,但她这妹妹也的确不是省油的灯。”
云本真敛容点头。
风沙问道:“明天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云本真忙道:“公主精心准备了好几天,寒食春酒皆是公主亲手调制,黄表纸钱更是亲手描剪。婢子已经装了食盒,打了包袱。”
李玄音身为南唐公主,清明需要随父皇及母后笑乐游戏,今晚已经进宫了。
风沙微笑道:“玄音还是很细心的,自从她操持内务,我的确省了不少心。”
云本真小声道:“柔公主和宫大家寒食节前也各自派人送了一份,公主收下了,但没跟您讲。”
风沙苦笑道:“我也奇怪,她俩每年都会送,今年怎么一直没收到,也想到可能被玄音拦下了。这事的确归她管,我不好多说什么。对了,你怎么知道的?”
云本真声音更小:“公主拿来赏人了,婢子看到了食盒的印记,香烛纸钱倒是留下了。临进宫前,公主还嘱咐婢子一起打包,不得遗漏。”
风沙嗯了一声,问道:“云虚没弄什么幺蛾子吧?”
云本真回道:“今天见了易夕若。”
风沙皱眉道:“她俩不是昨天才见过面吗?怎么今天又见?”
云本真谨慎的道:“易夕若好像就南唐主事的人选和柔公主商谈了些事,似乎达成了共识。因为柔公主进去之前神情凝重,出来之后神情轻松。”
风沙没有吭声,这是意料中事。
南唐主事的推荐权是他当成甜枣塞给易夕若的。
易门没有足够的实力支撑一位南唐主事,还不如拿来换得实际的好处。
易夕若没有找他换,转手卖给了云虚。
说明云虚为了得到这个推荐权肯定出了大血。
风沙倒不是很在意,因为他早已认定东鸟和南唐成不了大势,主事是谁的人对他来说并非举足轻重。
……
第五百二十二章 熟人纷至
辰流使团邀请各国使团及一些南唐权贵的青年男女于清明当天出城踏青。
风沙碍于云虚的面子,答应露出个面。
到了绣山坊集合之后才知道,这次出游踏青的规格不是一般的高,规模更是相当的大,少说也有百十来号人,加上各家使团的护卫,近千人了。
一大片人聚在坊中空地上显得十分嘈杂,正在陆陆续续的登车启行,其中当真有些熟人。
赵仪赫然在场,与之对面谈笑的人居然是钱二公子钱玑。
之前钱玑给李泽和王萼做密谈的中人,钱二公子的面子绝对够大,果然马到功成。
谈成之后,钱玑择机离开朗州,韩晶还需要留在君山监看王萼起兵的动向,所以尽管钱玑的路程比韩晶远上不少,还是先一步到了江宁。
钱玑一看见风沙,马上拉着赵仪过来。
风沙赶紧迎上去,行礼道:“二公子什么时候到的?看样子似乎先去找了赵兄,倒让我好生吃味。”
赵仪抢话道:“前天就到了。你有什么好吃味的,我和钱玑乃是过命的交情,他不先来找我才叫奇怪呢!”
什么时候钱玑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还礼微笑道:“不是不想见风少,实是寒家家教甚严,我要是往你那儿跑上一趟,回去家父就要家法伺候了。”
风沙哑然失笑:“怪我住的不是好地方,让二公子为难了。”
赵仪打趣道:“一个宫大家,一个风少,无论走到哪里,必是当地风月场上最受欢迎的人物,要我说风少比宫大家还要更胜一筹。”
钱玑好奇道:“怎么说?”
赵仪嘿嘿笑道:“他有钱啊!哪家风月场的姑娘不想巴结讨好他?”
钱玑深以为然,为了给渤海筹集物资,好几次他都借着风沙的光打秋风,过手的物资如果换成黄金,能把一条小河都给断流。
风沙耸肩道:“你就算指着鼻子骂我是个贪花好色、流连风月的纨绔,我也不会有一丁点不好意思的。”
赵仪露齿而笑:“我仅是夸风少功夫好,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钱玑心中十分讶异。
江陵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两人面上和气谈笑,实则明嘲暗讽,说起话来夹枪带棒。今日一见,怎么好像亲近许多,居然可以乱开玩笑了?
赵仪突然横肘碰了一下风沙,伸指点道:“听说周司徒家的二小姐是你罩着?”
指点方向,周嘉敏正被一众青年男女众星捧月,谈笑晏晏。
黄莹则插着腰冲其中一位华裙少女说着些什么。
那少女梨花带雨,双手绞帕,脸上还有个清晰可见的掌印。
风沙瞄了一眼,不动声色道:“怎么,她惹到赵兄了?”
赵仪身前负手,含笑道:“一点小事,微不足道。既然风兄罩着,此事作罢。”
风沙转目去瞄钱玑,露出探询之色。
钱玑委婉道:“赵兄因故搭讪,周二小姐或许有所误会,其使女语出不善。”
风沙扬起眉毛,似笑非笑。
赵仪这种人绝对不会做无用之事、说无用之话。
搭讪周嘉敏不成,居然还要跟他说上一声。
像是故意与周嘉敏划清界限,表明不会有瓜葛的意思。
其实是担心周嘉敏向他告状,导致他误会这是挖墙脚之举,所以刻意撇清关系。
如果赵仪和周嘉敏搭上了关系,恐怕就不会说出来了。
这小子,从来不安分,心思更是深的很。
倒也没什么好气恼的,换成他也一定会有类似的举动。
尽管两人结盟,毕竟不是一家。
大局之下,各凭手段,占上风见好就收,处下风光明磊落。
总之,只要不会致大局破裂,那就相互容忍,相安无事。
钱玑见两人之间又开始有点暗潮涌动的味道,岔话道:“差点忘了,有件大事要告之风少,寒家得到消息,潭州守将许琼开城投降,王萼已占据潭州。”
赵仪接话道:“王广已被王萼赐死。”
风沙悚然动容,心中不禁羡慕。
海龙王的情报网之高效自不必多提,赵仪则明显沾了他爹的光,可以通过四灵的情报网获知情势。
王夫人在东鸟主持秘密驻点,一来时日尚短,二来太过孤立并不连续,讯息传递自然迟滞,跟人家实在比不来。
钱玑又道:“对了,王萼托我将他的一对儿女带来江宁,他的女儿好像是风少的熟人,已随东鸟使团的车队先走了,说不定待会儿在城外可以碰上。”
风沙愣了愣,恍然道:“武从灵。”
他脸上挨过武从灵一拳,想忘都忘不掉。小丫头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内家高手,当初王萼还让弟弟王崇说媒,想用武从灵跟他联姻。
这时,有人过来找钱玑说话。
赵仪趁机把风沙拉到一边,附耳道:“那个许琼乃是绝先生的弟子,这下东鸟上执事怕是要改弦易辙,催着大会快快召开了。”
风沙没好气道:“还没定啊!他们也真是不嫌每天吵架累得慌。”
赵仪叹气道:“你一个,我一个,任松一个,九个位置已经被内定了三个。本就僧多粥少,又被挖走一勺。你想想,能不吵吗?”
风沙斜眼道:“怪我咯?”
赵仪苦笑道:“怪我怪我。不过快了,东鸟上执事已经换边,北周上执事不会再保持中立,就算南唐上执事觉得目下情况不太好,也孤掌难鸣,拖延不了。”
风沙讥讽道:“有个上执事的爹就是好,像我这种小喽啰居然有幸聆听高层议事,还真是三生有幸。”
他知道赵仪这番话隐含的意思,想以随时通报四灵高层的动向,向他换得一些好处。
赵仪又露出那副欠揍的微笑:“风少真会开玩笑,你要是小喽啰,天底下就没大人物了。我正想与风少搭个渠道,方便互通有无,不知风少意下如何?”
风沙冷下脸道:“你莫不是想跟我说,周嘉敏也在渠道之内吧?”
赵仪笑容略僵:“借用,仅是偶尔借用。”
……
第五百二十三章 南唐无男
关于赵仪搭渠道的提议,风沙非常不以为然,不好直接拒绝,仅是回了句“让我考虑考虑”。
赵仪也不强求,岔话道:“今次郊游踏青,乃是辰流使团起的头,柔公主早就带着人出城布置场地,好歹你也算半个主人,来的这般晚,乱了不少心。”
风沙抬目道:“怎么说?”
“风少跟我还装糊涂。若非柔公主打了你的旗号,能来这么多人吗?你一直没到,有人等之不及,出城找你去了。”
风沙唔了一声道:“赵兄倒是留下来了。”
赵仪含笑道:“本来我也打算走的,贞儿笃定你绝不可能一大早跑出城,恐怕是睡懒觉起晚了。”
风沙不禁干笑:“贞儿,咳,赵夫人还真是挺了解我的。对了,她人呢?”
赵仪伸手遥指:“她身体虚弱,受不得风冷潮气,在车里呆着呢!”
风沙刚想张嘴,忽而失笑道:“没想到赵兄也会吃醋,居然拐弯抹角的试探我。”
心道这小子没有那句话不带坑的,稍不注意就会掉进去。
赵仪似乎有些尴尬,掩饰的笑道:“没有没有。贞儿最近情绪不佳,身子更加易乏,我想请风少有空开导一下。你说话,她肯听。”
风沙点头道:“有空一定。”
赵仪像是拿贺贞打感情牌,试图绕过伏剑,直接与他建立更紧密的互信。
可惜他再也无法信任贺贞,顶多装模作样,绝对回不到从前。
两人正聊着,契丹使团的驻地大门忽然大开。
一众骑士策马出门,为首正是萧燕,人人跨刀挂弓,更是架鹰携犬。
无一马车。
契丹使团占据着绣山坊最好的位置。
这片聚集众人的空地就是在契丹驻地的大门坡下。
如今一架架装饰华贵的马车正排着队出坊,比风沙刚来之时已经松散不少。
大家很有默契的依着一定的顺序,总体来说地位高的比地位低的后走。
目前在场之人,除了三五成群的南唐权贵子弟之外,也就是风沙、钱玑、赵仪等为数不多的要人。
萧燕红裙白马,甚至英姿飒爽,当先领头自坡上奔驰至坡下。
二十余契丹骑士紧随其后,明明速度不快,偏偏黑压成片,好似千军万马。
宛如乌云盖顶的气势令街边那些拉车的马匹受惊躁动,扯得车厢咣咣乱响。
在场的南唐贵胄,无论男女似乎比惊马还惊,有些惶惶尖叫,有些慌慌逃避,甚至不乏跳车,偶有摔倒。
何止狼狈,颇为不堪。
一众契丹人于马上哈哈大乐,或凌空甩鞭,或遥遥戟指,口中叽里呱啦。
就算听不懂契丹语,也知道定是满嘴讥讽,绝对没什么好话。
风沙和赵仪相视一眼,皆感颜面无光。
萧燕忽然夹马加速,驰至风沙面前拉缰跳马,喜笑颜开的抓着风沙的手,毫不避讳的说些好想你之类的话。
凡是听得懂汉话的契丹骑士无不黑脸。
萧燕回手拍拍马鞍,冲风沙笑道:“你骑着马儿,我抱着你。”
风沙摇头道:“我还有事,你先去吧!”
几名契丹人怒不可遏,然而刚吐几个字,萧思速完已经扯着缰绳、甩着马鞭狠狠地抽了几下,冷着脸以契丹话厉声训斥。
萧燕回首斜瞟一眼,众骑士顿时噤若寒蝉。
不怪他们胆小,原先的副使室里在萧燕的支持下宰了正使胡里,然后把使团上下来回清洗。
胆敢不服的,男子当场杀掉,女眷就地为奴。
几轮下来,连个多嘴的都没有了。
萧燕转回俏脸,握紧风沙的手,娇笑道:“我先出城了,在山里猎几头虎豹送给你。”
风沙不动声色的点头。
萧燕翻身上马,向风沙招了招手,领着一众契丹骑士奔腾而去。
契丹人走后,在场那些华服男女心有余悸的安静了好一会儿,有个南唐的公子突然愤愤不平的破口大骂,另有几人随声附和。
风沙和赵仪再次相视一眼。
赵仪讥笑道:“人家都走远了,你们现在骂给谁听呢?”
数名发声之人本来勃然大怒,扭头瞧见是赵仪,马上不吭声了,阴着脸走人。
余下那些贵胄公子也颇感灰头土脸,纷纷登车驶离。
包括周嘉敏在内,那些娇滴滴的贵族小姐跟着登车。
赵仪冲风沙笑道:“南唐无男,可灭也。”
风沙淡淡道:“力少畏强,人之常情,尚可知耻,知耻而后勇。就怕人前无胆,人后勇敢,于是心安理得,永远恬不知耻,可灭也。”
赵仪想了想,深以为然。
本已松散的空地很快更加空旷,钱玑匆匆回返,向风沙问道:“我看见一位姑娘,身形气质好似风掌教,她也来了吗?”
风掌教就是云本真,钱玑对她颇为爱慕。
云本真担心主人吃醋,哪里敢回应,避之唯恐不及。
钱玑乃谦谦君子不会强求,然而的确很把云本真放在心上,人家越是冷漠不理,他越是百爪挠心。
风沙没料到今天会遇上钱玑,加上绘声和流火都有事忙,所以带上了云本真和授衣。
尽管云本真蒙了面,却是一副婢女打扮,瞧见钱玑便立刻闪身躲避。
钱玑仅看见一闪即逝的倩影,与流连在心的佳人高度重合,偏又无法确认。
风沙往自己车架那边瞧了一眼,正好和躲在车厢后面探头的云本真对上了眼。
主人一个眼色便令云本真了然于心,立时闪身进了车厢。
风沙收回目光,故作讶异道:“二公子好眼力。实不相瞒,风掌教扮成了我的侍女随行。以她的身份需得时时持重,难得有机会踏青散心,二公子别揭破了。”
钱玑那张俊脸兴奋的微红,正色道:“钱玑岂是大煞风景之人?绝不会坏了风掌教的雅兴。”
赵仪插口道:“这位风掌教居然能让钱二公子念念不忘,必是风华绝代。我也好生好奇,不知是哪门哪派的掌教?”
钱玑瞧了风沙一眼,没有吭声。
他一直认为风门乃是隐世的百家遗脉之一。
百家有很多禁忌,乱说话太犯忌讳。
风沙瞧了赵仪一眼,缓缓道:“风门掌教,和隐谷走的有些近。”
一听和隐谷相关,赵仪立时闭嘴不问。
……
第五百二十四章 双赢
四灵中人不是谁都够资格跟隐谷勾勾搭搭。
连六位上执事也仅能在势力层面和隐谷做些交涉,如果涉及百家层面,只有风沙能够搭上话。
无他,就因为风沙身负墨修的传承。
若非贺贞曾经是四灵少主的青龙近侍,赵仪不会对百家有更深入的了解。
简而言之,四灵因为四灵之首是墨修才算百家之遗脉,如果抛开墨修,仅是个强大的势力罢了。
在百家中人看来,世间最强大的势力莫过于大一统的皇朝?
那也仅是过眼云烟,迟早会有崩塌的那一天。
唯有思想的传承源远流长,可以融合、可以发展、可以超越,永不湮灭。
所谓天下,不过是百家施展理想的画布,大家争着抢着往上面画自己的画。
这一张画乱了、画崩了,那就汲取经验和教训,换下一张继续。
所以势力的大小并非是百家承认的前提,可以利用、可以攀附、可以嫁接,但也仅此而已。
再小的百家也是百家,再大的势力就是势力。
……
钱玑邀请风沙和赵仪登上他的马车。
马车并不算奢华,仅是足够宽大,三人围坐小几,煮茶品茶。
随便一聊,聊到了契丹灭渤海,柴兴代郭武,以及王萼据潭州,当然也少不了南唐父子僵持的局势。
钱玑的话很多,其忧心忡忡溢于言表。
风沙和赵仪的话相对少些。
尤其对南唐和北周的形势皆是寥寥几句带过。
钱玑终于忍不住道:“来江宁之前,我便听到些风声。实在想亲口问一问风少,南唐真的有可能联手契丹攻打北周吗?”
赵仪立刻盯上了风沙,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风沙之前抛出萧燕,其实就是拿这个问题把四灵和隐谷一起扯进一个大局。
四灵总堂希望契丹不要攻打北周,更不能和南唐联手一起。
四灵分堂的态度则恰恰相反。
隐谷除了不乐见起刀兵之外,还想通过燕国公主巩固他们在幽云十六州的势力。
无论风沙回答可能还是不可能,这个大局都算破了一半。
因为四灵总堂和分堂的态度将会立刻泾渭分明。
对风沙来说,来自四灵的支持等于被四灵的内斗给平衡掉了。
只有处在可能和不可能之间,人家才会费尽心思的争取形势倒向己方一边,风沙也才能够从两边取利。
如果大局已定,无论结果是有利、还是不利,要么选择接受、要么选择不接受,风沙失去转寰的余地。
总之,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风沙思索半晌,还是决定旁敲侧击,缓缓道:“契丹连手北汉出兵北周已是事实。依我看契丹未来的态度,更取决于这一仗的胜负。”
钱玑和赵仪相视一眼。
钱玑追问道:“愿闻其详。”
风沙沉吟道:“若北周胜了,契丹可能兴兵报复,也可能心生顾虑。若是北周败了,契丹必定大举南攻,谁也拦不住,燕国公主也不行。”
赵仪以拳击掌道:“风少所言,一针见血,与柴王爷的看法不谋而合。他在信中对我说,这一仗堪称大周立国之战,绝对不容有失。”
柴王爷就是刚刚登基为周帝的柴兴,赵仪叫习惯了,一时没能改口,当然也有示意两人亲近的意味。
钱玑正色道:“算算时间,风少助我筹集的大量物资应该已经运抵渤海国。渤海与中原向来亲厚,一定会激烈抗争,必使契丹后方不稳。”
赵仪含笑点头。
风沙摇头道:“再亲厚的关系,血战之下也将随着尸骨累叠而消耗殆尽。无论之后成败如何,渤海遗民对中原的态度怕是将由亲厚转为仇雠。”
钱玑筹措大批物资送给渤海,说白了就是支持渤海遗民拿命去跟契丹人拼命,用以牵制契丹,给中原一统争取时间。
奈何海途遥远,物资援助更是有一有二未必有三,待到青黄不接之时,渤海遗民顿失希望,又因反抗太激烈与契丹结下不解之仇,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
赵仪收敛笑容。
钱玑嘴唇动了动,黯然低头。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这就是拿渤海的命给中原续口气。
风沙叹道:“当真时不我待。若是现在能攻幽云十六州,便能与渤海互为侧翼,一左一右拽住契丹,渤海尚能喘上口气,如今不过是飞蛾扑火而已。”
赵仪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什么,然而犹豫少许,垂目岔话。
“风少回避了二公子的疑问。你不愿明说,我们也不好勉强。对于东鸟的形势,风少总可以说一点看法吧?我们可都说过了。”
钱玑附和道:“就是就是。风少独具慧眼,见解高超,听之令人如饮琼浆玉液,当真欲罢不能。”
风沙哑然失笑:“二公子的马屁,才真令人如饮琼浆玉液,欲罢不能啊!”
赵仪大笑。
钱玑笑骂道:“居然把琼浆玉液说的这么恶心。”
风沙跟着笑了会儿,敛容道:“我认为东鸟平静不了多久,还是会继续乱下去。王萼得位不正,难以服人。起码会乱在两人,一是王振,二是王崇。”
钱玑和赵仪相顾动容。
风沙低头喝茶,不再多言。
正因为推测出东鸟的局势走向,所以他还能拿出一份大礼送给将来的周嘉敏,足以使她坐稳后位。
不过,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如今透露点风声,乃是希望拉上钱玑和赵仪同路。
为了各自利益,两人一定会做出相应的布置,将来自然而然演变为助力,非但更加顺风顺水,攫利也绝不再仅止于南唐,更不止于周嘉敏。
把饼子烙大些总归是没错的,哪怕份额上占少一点,实际上赚得更多。
赵仪沉思少许,正色道:“希望以后能够常向风少请益,还望不吝赐教。绝不会凭白让你出谋划策,一定厚报之。”
钱玑笑道:“风少可瞧不上你那点钱。”
赵仪意味深长道:“我自然有令风少心动的回报。”
风沙瞬间明悟,含笑点头:“好说。”赵仪摆明想以四灵的支持,换取他其他方面的谋划和助力,这是笔双赢的好买卖,值得大做特做。
……
第五百二十五章 燕雀湖畔
江宁东门白下亭,白下亭东燕雀湖。
燕雀湖之北,元武湖;燕雀湖之东,青龙山。
元武湖与燕雀湖之间相连的水路名为清溪。
清溪往西入城直通清溪别院,往东溯溪过水有一座背靠摄山、右倚蒋山、左护青龙山的小山。
这座小山便是南唐四灵的总部,南唐上执事的居所。
此次辰流使团选择踏青的地点,位于燕雀湖西南之尾。
这里芳草清清,林木葱郁,鸟语花香,有小坡有草地,草地接湖,湖又接山,恰是青龙山之龙头。
正是春风得意的时节,万物萌动,迎春于郊。
云虚早就设置好场地。
湖畔杨柳之间系着许多彩绳青线,是为秋千。
已有早到的贵家小姐于上晃荡,裙袂袅袅,成排飞飘,更是此起彼伏,清脆的笑声高扬于粼粼湖面。
当然引来贵少公子于侧殷勤,相当热闹。
左侧有斗鸡场,右侧有射柳地,亦围了不少人。
此外还有数处拔河,以及一片空着的蹴鞠场。
无论斗鸡、射柳,还是拔河、蹴鞠,那些贵人自然不会把自己闹个酣畅淋漓,都是派出仆役、护卫、家丁、下场争胜,他们则于旁酣畅高呼。
或为鸡或为人,喝彩争胜,顺便押筹赌钱。
被四面欢乐围于当中的大片草地之上,人头攒动,纸鸢漫天。
鸢首以竹为笛,使风入竹,其鸣如筝,又名风筝。
岸边有码头,湖上亦有船,悠闲到漫无目的,仅是随波逐流。
天上有声乐,地上有欢笑,端得喜悦,更见热闹。
此次受邀之人多数未曾婚娶,哪怕有家室的人年纪也不大,青年男女混成一片,自然免不了春意盎然。
其实这是个类似相亲的场合,男女女女于游乐之间增进感情,尤其南唐风气靡靡,各国使团入乡随俗,多少会受到些影响,甚至不乏勾搭成奸跑去野合的。
风沙、钱玑和赵仪到得最晚,谈了一路也算尽兴,下车便即分开。
钱玑迫不及待跑去邀请云本真,赵仪则赶着去陪夫人贺贞。
这种场合是可以随意搭讪的。
两人显然不想云本真和贺贞被别的男人给搭讪了。
风沙带着授衣找云虚。
他只答应露个脸,和云虚打过招呼就可以走人了。
岂知下车没走几步,七八名妙龄少女从旁边围了上来,有些带着侍女,有些孤身一人。
风沙仅认得其中两位,其中一位是纪国公的夫人钟仪慧的妹妹钟仪心,另一位是辰流赵正使的小女儿赵茹。
风沙忙向赵茹打招呼道:“赵小姐你好,咱们又见面了。”
余下少女只好停步,皆露出失望之色。
钟仪心的神情尤其黯淡。
赵茹是个文静清秀的小姑娘,俏脸难掩喜色,忙快走几步,欣喜道:“风执事还记得奴家。”
风沙含笑道:“当然,不知赵小姐愿不愿意陪我随便转转。”
赵茹十分腼腆,红着脸蛋使劲点头。
风沙拉了到掩护,边走边问道:“知不知道柔公主在哪儿?”
赵茹想了想道:“好像和北周使团的几位公子小姐去游湖了。”
风沙哦了一声,心道云虚肯定是故意的,就是不想让他一来就走。
两人踏着草地,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
风沙心思重,一直没有说话。
赵茹似乎觉得气氛尴尬,勉强壮起胆子,秀声秀气道:“奴家带了纸鸢,放给风执事看,好不好?”
风沙随口道了声好。
赵茹身后的小婢女赶紧把怀抱的一幅纸鸢递上来。
赵茹接来捧住,忐忑的展示。
如意的样式,结以喜节,描绘着燕子,笔法十分可爱,裁剪相当精致,显然用心了。
风沙顺着纸鸢的骨架轻轻抚摸道:“真好看,赵小姐亲手做的?”
赵茹羞涩的点头,扬手牵线迎风,小跑着将纸鸢放上天。
风沙含笑看着她跑远。
钟仪心由斜里走了过来,其实她一直跟在附近,仅是趁机凑过来。
赵茹的那个小婢女顿时瞪大了眼睛,心道这是谁家的小姐,好生不懂规矩,气鼓鼓的盯着,挪步过去阻拦。
钟仪心只好停步,可怜兮兮的瞄着风沙。
风沙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小婢女满脸不甘的让开,赶紧去瞧自家小姐。
钟仪心近身福身,怯生生道:“风少。”
为了救父亲,她和她姐姐钟仪慧几乎把所有能找的门路找了个遍,所有能求人也全部求了一遍。
纪国公李善倒是尽心帮忙,奈何自身难保,根本无力回天。
两姐妹最后找到的门路就是托宫天霜通过黄莹去求周嘉敏,结果风沙授意周嘉敏找借口婉拒。
这一下,所有的门路全部堵死了。
若非实在无计可施,钟仪心也不会再次跑来求风沙。
风沙只是不愿意淌这滩深不见底的浑水,对钟仪心并没有恶感,甚至有些好感,柔声道:“钟小姐找我,还是为了钟学士吗?”
钟仪心秀目顿时红通,轻轻的点头。
风沙无奈道:“非是不想帮,实在不能也。还请钟小姐安心住在凰台,只要纪国公安然无恙,将来某一天自然会水到渠成。”
钟仪心哽咽道:“父亲的身体一向不好,奴家实在担心。”
风沙垂目道:“钟小姐为父奔波,孝心着实感人。”
钟仪心脸色阵阴阵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垂首道:“有一件事情好教风少得知,如果您觉得值,还请救救奴家的父亲。”
风沙不觉得她能说出什么要紧的事,无非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叹了口气道:“钟小姐请讲。”
“奴家无意中得知风少似乎对王龟颇有恶感,甚至希望他死,对不对?”
风沙神色微变。钟仪心一直住在凰台,又与宫天霜交好,的确有可能知道这些情况。
钟仪心沉默一阵,忽而咬牙道:“王龟就躲在凰台养伤,他们似乎知道您今天一定分身乏术,所以打算今天把他送走。”
风沙呆了呆,忍不住问道:“他们?都是哪些人?要把王龟送去哪?”
似乎因为背叛朋友的关系,钟仪心的俏脸上满是羞愧之色,细弱虫鸣般道:“求风少救救家父。”
……
第五百二十六章 王龟无龟
钟仪心一下把话扯回救钟学士,风沙沉吟不语。
这时纸鸢已高,赵茹拽着线跑回来,轻轻喘着气,雪白的额头挂着几颗晶莹的汗珠,更衬得红脸鲜嫩,
她也不说话,仅是睁着黑宝石般的美瞳好奇的打量着钟仪心。
钟仪心则眼巴巴的瞧着风沙。
风沙思索道:“我救不出钟学士,顶多让他的日子好过点,可以见见家人。”
钟仪心略感失望,忙又打起精神使劲点头。
“既然钟小姐同意,能不能告诉我是哪些人合谋把他送走,又要送去哪里?”
钟仪心咬了咬唇,缓缓道:“宫天霜,楚涉,白绫,好像还有一位柳仙子,我姐夫今天在宫里,他已经安排好了,王龟随时可入内侍省。”
风沙听成了大小眼,结巴道:“内侍省!”
内侍省又称内侍监,掌侍皇帝,管理宫室之事。
简而言之,里面都是宦官。
看来云本真当初踹王龟那一脚当真又准又不轻!
有意思了。
凡是柳艳掺和的事情,泰半有隐谷的影子,何况王龟和隐谷的关系本就十分密切。
宫天霜之所以这样帮王龟,十成十得到宫青秀的授意。
王龟好歹是宫青秀的未婚夫,宫青秀想帮他很正常,可以理解。
但是,把王龟送进南唐皇宫当太监是几个意思?
肯定不会是宫青秀的主意。
何子虚常驻凰台,就近办事很容易,八成是他说服了宫青秀和王龟。
隐谷到底想干什么?针对唐皇,针对李泽,还是针对钟皇后?
甚至针对周嘉敏?
奇怪!
何子虚绝对算得上精明强干,更称得上君子坦荡,向来正直耿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风沙没少欺之以方。
这件事实在不像何子虚的手笔,何子虚更像是单纯的执行之人。
何子虚在隐谷的身份有些特殊,基本上只听命于王尘。
恐怕王尘已经到江宁了。
纪国公居然也插了一手,他跟隐谷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对隐谷来说,南唐的皇权交替必须稳定,不能给四灵半点可乘之机,所以绝不会让纪国公有机会威胁李泽的地位。
把纪国公赶去出使北周,就是风沙通过隐谷弄下的手笔。
隐谷顺水推舟,彻底断了纪国公继位的可能。
只要李泽还活着,隐谷不会与纪国公建立任何可以被他利用的联系。
那么问题来了,哪怕一位皇子,想往宫里安插个人也并不容易。
无缘无故,纪国公凭什么为王龟下这种大力气?
出自谁的授意?抱有什么目的?
另外,扯上了柳艳、楚涉和白绫,李玄音是否知情?暗中有没有出什么力?
风沙越想越头疼,越想越理不清头绪。
明显少了一个或几个环节,以及一位可以把所有人物和事情串联起来的关键人物。
会是谁呢?又是想要达成什么目?
以往都是风沙绕别人,这回好像被别人给绕进去了。
虽然他希望王龟死,那是个人恩怨,实际上王龟的死活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对他的影响仅止于心情而已。
尽管风沙不喜欢王龟,这小子的能耐还是毋庸置疑的,能屈能伸,特别能混,脑子好使,武功也高。
加上隐谷的帮助,法眼宗于禁军的势力等同于王龟的助力。
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实在难以预测。
风沙从不怕什么阴谋诡计,更不怕什么艰难险阻,就怕未知。
王龟进宫,就是未知。
赵茹轻轻唤道:“风执事风执事,钟小姐叫您呢!”
风沙回神道:“最快明天,最晚后天,我会安排你见钟学士。现在你就回去,会有一位升天阁的侍剑联系你,以后你听从她的安排,也可以通过她联系我。”
钟仪心松了口气,追问道:“哪位侍剑?”
赵茹突然说道:“奴家掉了手帕,去去就回。”
作为使团眷属,自然懂得规矩,知道什么事情能听,什么事情不能听。
赵茹一手扯着纸鸢,一手拽着自己的小婢女,急忙忙地跑远些。
风沙瞧她一眼,转向钟仪心道:“她说父慈,你答女也孝,她回孝子爱日。也将由她来安排你去见钟学士。”
钟仪心忍不住哭了起来,抹泪道:“谢谢风少,奴家这就走了。”
风沙目送她走远,微微歪头。
授衣跨步探头,把自己的耳朵送到主人嘴边。
“你现在就传信安排。另外,设法阻止王龟离开凰台。”
授衣应了一声,问道:“可以杀他吗?”
风沙脸色不太好看,摇头道:“不能杀,尽力而为吧!”
其实他知道已经阻止不了了。旁的不说,如果宫青秀非要把王龟带在身边硬往外闯,他亲自去也拦不住。
授衣快步退去。
虽然风沙下车之后仅带着她,实际上除了跟钱玑走的云本真,尚有十余名剑侍和十余名弓弩卫候在附近,守着车架。
派人赶去凰台传个信就行了。
赵茹又跑了回来,故意抖了抖手帕,居然还真的抖下点草叶泥灰。
风沙哑然失笑,郁闷的情绪一时好多了。
赵茹扯扯绷线,娇憨的道:“您想不想放一下?”
风沙伸手接过线团,仰着头或拽动或松线。
赵茹借机擦拭香汗,甜甜笑道:“风执事好厉害,一下就这么高了。再放高些,然后把线剪断,无论忧愁烦恼还是灾病病患,全都随着它飞往天涯海角啦!”
“这是你辛辛苦苦描绘裁剪的纸鸢,飞不见了多可惜。”
“能为风执事带来好运呢!不可惜。”
赵茹明眸含羞,脸颊晕红,娇美中带着腼腆,别有一番风致。
“我还是喜欢把烦恼忧愁留给自己,好运留给别人好了。”
赵茹俏眸异彩忽闪,凝视道:“风执事是胸怀宽阔的大人物,不像我这小女子就顾着自己。”
风沙笑笑不语。
上次在膏粱楼事件,加上这一次守候相见,虽然时间短短,风沙依然心如明镜,这个小丫头看似天真无邪,其实颇有心机,是位白莲花似的少女。
在他看来当然还稚嫩的很,以年纪来说已经很了不起。
若是嫁个好人家,定是一位贤内助。若是嫁给一个寻常男人,那就难得驾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