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兴风之花雨TXT下载兴风之花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兴风之花雨全文阅读

作者:萧风落木     兴风之花雨txt下载     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三十七章 哑巴吃黄连

    易夕若刚准备动身找风沙,风沙反倒先一步找上门来。

    如今白矾楼正在兴建,扬尘高嚣,嘈杂闹天。

    不过,仅有一栋楼在建,并非全面动工。

    酒楼没有停业,造纸作坊没有停工,显然易门很缺钱。

    风沙不等易夕若接待,先行一步参逛工地,拿绘声的绢帕掩着自己的口鼻,饶有兴致地打量半成的建筑,不时以手势作轨尺,一边遥相测量一边啧啧有声。

    易夕若得报后匆匆赶来,见风沙这副模样,忍不住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风沙唔了一声,问道:“你这是哪里的工匠?”

    易夕若道:“我找了韩通韩巡检,从外城工地调了工匠,花了重金。”

    “重金”两字有些咬牙切齿,显然不是一般的重。

    风沙笑道:“相信我,绝对值。韩通还是很给你面子的,这里明显有墨家的工艺。”

    “是吗?”易夕若有些意外,她知道韩通是汴州玄武主事,更是新建开封府的总监工,仅是没想到韩通居然会这么上心。

    风沙又道:“恐怕是哪位专精营建的青龙执事正带着学徒,一般会由学徒掌工。你运气好占了大便宜,否则青龙执事可不好请。”

    易夕若蹙眉道:“原来是拿我的白矾楼练手。”

    风沙笑道:“放心,学徒掌工归掌工,青龙执事一定会亲自托底,保证质量在水准之上。”

    他为白矾楼制作的图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出自墨家,肯定是某位青龙执事对此感到兴趣,特意让徒弟拿来练手。

    易夕若这才放心,请风沙前去密室商谈。

    风沙欣然同往。

    两人进得密室之后,易夕若并没有向以往一样起腻撒娇,反而一脸端庄,优雅的入席,请风沙入座的同时,偷偷做着手势,打了几个眼色。

    风沙立时恍悟,有人窥探,应该是易门的高层。看来柴兴那千户酒利让易门欣喜若狂。这件事上,易夕若果然没法擅作主张。

    易夕若摆出一贯的冷漠样,轻声道:“墨修此来,想必有事。正好我亦有事找墨修商谈。来者是客,请你先说。”

    “易掌教客气,我也不必矫情。是这样,我得知柴皇欲以千户酒利,换得贵门针对南唐纪国公。我深以为不妥。”

    易夕若心里咯噔一下,暗叫糟糕,如果风沙不同意,她会陷入左右为难之境,勉强笑道:“巧了。夕若正欲与墨修商讨此事。不知墨修认为何处不妥?”

    “不妥在两处。一则易门无需对纪国公采取什么行动。二则千户酒配,少了。怎么也要两千户,至少千五吧!否则是否太看轻贵门了?”

    易夕若听得一愣一愣的,兀自不信地问道:“风少的莫不是在说,易门无需出手,还能白拿酒利?”

    风沙含笑点头道:“不错。”

    易夕若还是不敢相信,继续问道:“不知风少想在酒利之中占得几成?”

    风沙正色道:“首先我要强调一点:易门的千户酒配一户都不能少。如果夕若姑娘能够谈下两千户,我就拿千户,如果仅能谈下百户,我就拿百户。”

    易夕若听到前面松了口气,听到后面又不禁为难,小声道:“如果人家死不松口,岂非太亏待风少了?”

    风沙笑了笑道:“不亏待,反正得到的酒利我准备全部投入白矾楼,折算一下,算我的份额。多则自然好,少点也无妨。实在没有,那就算了。”

    易夕若提着心立时放下,嫣然道:“风少大度慷慨,易门承情。纪国公那边,拜托了。还请风少转告纪国公,易门有数,必有厚报,不会亏待,望谅解。”

    “实不相瞒,我刚从南唐使馆出来,纪国公已经同意我的请求。”

    李善当然不敢违逆风沙,没有风沙的庇护,他在汴州将寸步难行,再不情愿也只能点头。

    易夕若喜动于色:“风少雷厉风行,易门铭感在心。”

    风沙这才转入主题,缓缓地道:“倒是有件私事相求易掌教。”

    易夕若不禁敛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风沙的便宜不是那么好赚的。

    风沙道:“我与北周的晋国长公主交好,或许会请她帮忙打理一些于北周的产业,还望易掌教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予以照拂。”

    易夕若恍然大悟,不吭声了。

    风沙突然这么好说话,原来是换她支持彤管成为负责北周秘密驻点的主事。

    这个头并不好点,因为牵扯的利益十分巨大,哪怕她仅是做个样子推举个人选,或者支持云虚的人选,都会获得巨大的好处。

    现在为点酒利就提前选边站好,不仅会得罪云虚,往后也失去了转寰的余地。

    简而言之,风沙是以易门的利益,损害她个人的利益。

    想想就知道,这是多么难选。

    易夕若沉默良久,一直没有作声。

    正于墙后密室窥看的易无咎心急火燎,这可难得能够两全其美的结果,甚至称得上可以一石三鸟。

    北周南唐皆不得罪,自己不用出力,还能获得更优厚的条件,顺便拉风少涉足白矾楼,多好的一座靠山。尤其还是柴兴出利,易门连半个铜板都不用拿出来。

    他实在不明白这么优厚的条件,掌教师姐还在犹豫什么。

    真恨不能从墙内钻出来,按着易夕若的脑袋,帮她点头。

    易夕若无奈地启唇道:“鱼与熊掌真的不可兼得吗?”

    风沙含笑反问:“你觉得你?”

    易夕若很想拒绝,奈何易无咎就在隔壁看着,她敢拒绝的话,这小子肯定暴跳如雷,质疑她枉顾易门的利益,说不定真的会请出易门宗法。

    就算她可以强行压下,也会导致本就弱小的易门元气大伤。

    易门式微至此,如今刚有点起色,眼见中兴在望,实在经不起任何内斗。

    易夕若苦笑道:“风少高明,夕若佩服。看来我想不答应都不成了。”

    风沙斜眼道:“易掌教怎么一副吃了的大亏的样子?吃亏的人好像是我吧?”

    易夕若真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心道你哪里吃亏了?吃亏的人明明是我、纪国公和南唐好不好?你则是柴兴、易门还有我,三边占便宜,不仅柴兴得领你的情,我还得代表易门感谢谢你。

    这一瞬间,她真想放弃淑女姿态,张口骂粗话。

    ……

第八百三十八章 三日封刀

    灭佛一事在朝在野引起了很多风波,曾经与佛门来往密切的官员人人自危,家里的佛像佛珠,乃至一切与佛门有关的东西无不偷偷焚毁或者扔掉。

    城内各处宅邸几乎没日没夜的冒烟,街头巷尾总是莫名其妙地多出许多与佛家相关的物什,不乏撕碎的佛经,不乏砸烂的珍宝。

    值此人心惶惶的时刻,晋国长公主突然接连两次向周皇保人,皆是因灭佛而受到牵累的官员,每次三人,皆被周皇采纳,谕令开赦。

    这件事在北周朝廷的内部引起极大的轰动。

    这其中的意涵令人遐想连篇,令更多人夜不能寐,这是否意味周皇灭佛的态度有所转变?划了条线,灭佛归灭佛,不会过此线?

    被晋国长公主保出来的六个人的生平及言行被人细细琢磨,以作参考。

    晋国长公主府迅速从门可罗雀变成门庭若市,毕竟受到佛门牵累的官员所在多有,哪怕与佛门没有牵扯的人也想求个心安,更不乏有人寻求进身之阶。

    当然也有明眼人,比如符家。待第二批三个人被保出来,可以确定事情绝非巧合之后,符尘心第一时间拜访风沙,显然很清楚彤管身后的人是谁。

    “我当时提出这个条件,确实有借此试探柴皇态度的企图。”

    风沙慎重地斟酌道:“虽然回应良好,但是并不能证明什么。说实话,这次清理出的土地、人口、财富多到触目惊心,换我也想深挖,舍不得收手。”

    符尘心冷静地道:“换做隐谷或者四灵,恐怕只多不少。”

    “隐谷与皇朝的关系宛如凤栖梧桐,树倒凤飞,树盛凤栖,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四灵则似树下之草,树茂则草稀,树枯则草密,草密草稀在树不在草。”

    风沙淡淡地道:“树对草也力不能及。佛门好似藤蔓绕枝,跟树抢肥,树茂尚能共存,树枯焉能容忍?偏偏还处于人家触手可及之处,不灭你灭谁?”

    符尘心道:“你辩解再多,无法改变我说的也是事实。”

    风沙心下不悦,岔话道:“对了,教坊司是怎么回事?赵仪利用我戳了教坊司一下,我总感觉这牵扯到帝后相争。”

    “风少猜得不错,长姐的日子愈发难过。”

    符尘心幽幽地叹了口气:“碍于风少,这件事上长姐无法还手,仅是勉强保下教坊使,主持东西教坊的两名副使已被罢黜,换成了陛下和赵仪的人。”

    风沙更加不满,暗忖你居然还敢埋怨我,沉吟道:“目的,目的是什么?教坊司毕竟不掌实权,柴皇和赵仪干嘛如此煞费苦心?”

    符尘心叹息道:“本来我们有意以教坊司为掩护,保护一批身份特殊的女尼,为此还做了很多掩饰,现在全部落到人家的手里了。”

    风沙恍然道:“这算不算羊入虎口?还是你们主动送进去的。”

    符尘心垂首不语,心里不乏怨怪,要不是因为风沙,他们不会如此被动,现在可好,成为人质,任凭宰割。

    风沙也知道这时嘲笑人家不好,摸摸鼻子闭嘴。

    符尘心低声道:“此来还有一事相求。”

    风沙谨慎地道:“我先听听看。”

    “舍妹已经与武德司副使赵义订婚,婚期待定。父亲的意思越快越好,只是其中有许多碍难,还望风少能够鼎力相助。”

    风沙不禁皱眉,陷入沉思。

    符尘修能与赵义订婚,说明这场联姻获得了玄武总执事的首肯。

    一旦两人大婚,作为兄长,赵仪只能袖手。碍于玄武总执事,北周总执事不可能再继续支持灭佛,没有北周总执事撑腰,他只能收刀。

    要知道佛门绝对是个庞然大物,在朝、在野扎根甚广、甚大、甚深。

    想要灭佛,要么在朝,要么在野,起码需要获得其中一方势力的大力支持,并且不会遭至另一方势力的强烈反对。

    隐谷在朝,四灵在野。当然,并非绝对,主要如此。

    隐谷一直作壁上观,毫无下场的意思。

    一旦失去四灵的支持,无论柴兴想不想继续灭佛,实际上都无法继续。

    可想而知,这场联姻一定会遭至柴兴的强烈反对。

    风沙一瞬回神,摇头道:“请恕我无能为力。”

    符尘心道:“我们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起码有周一朝,唯墨修马首是瞻。”

    “我并没有看见你们愿意付出什么代价,更没有看见你们的诚意。当我不知道佛门春前忍让,秋后算账的习惯?”

    风沙冷下脸道:“我十分怀疑有周一朝到底能有多长,如果仅有个三年五载,我凭什么要为你们担上开罪柴兴的风险?”

    “如果仅是三年五载,似乎墨修的损失不会太大。”

    符尘心是在暗示既然墨修损失不大,当然换不来更优厚的条件。

    “不愧是佛门仙子,当真口灿莲花。”

    风沙冷笑道:“反正仅有个三年五载,赵义和符尘修着什么急结婚嘛!他们还年轻,等上几年也无妨。符仙子可以走了,慢走,不送。”

    这小妞居然敢当面偷换概念,根本是把人当傻小子哄,彻底激怒了风沙,直接开口赶人。

    符尘心一动不动,叹气道:“墨修觉得多久合适?”

    风沙哼道:“现在是你们求我,不是我求你们。你们应该让我心动,而非我自己动心。”

    “墨修与其趁火打劫,何不结一份善缘?”

    “真是笑话。我不帮你们居然成了趁火打劫,那我是否还要感谢你们给我结善缘的机会?不仅要千恩万谢,还要日日念叨,时时报答?”

    符尘心凝视道:“慈悲之心人皆有之,僧尼种种惨况,墨修当真一无所知吗?”

    风沙愈发不爽,警告道:“求人要有个求人的样子。我并非佛门的善男信女,不要把你们信奉的圭臬往我的身上套。”

    符尘心仍不死心,劝道:“难道墨修真是一副铁石心肠吗?需知善恶到头终有报……”

    “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话赶话把我往思想之争上逼,你是嫌佛门现在过得很快活,想要更快活点是不是,我马上就可以成全你。绘声,滚进来。”

    风沙寒声道:“传我命令于北周各地,得令即日起,白虎卫屠寺,玄武卫收尸,三日后封刀。”

    ……

第八百三十九章 下次一定

    一听风沙下令屠寺,还三日才封刀。符尘心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纵身而起,轻声道:“我知道错了,还请墨修收回成命。”

    风沙摆手赶绘声出门。

    符尘心松了口气。她猜到风沙八成是吓唬她,但是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佛门信奉的那一套如果管用,你现在求我干什么?我知道,在你看来这是帮我免除杀戒,免得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风沙心中恼怒,说话愈发尖酸刻薄:“恐怕你还在感动自己多么的慈悲,怜悯我多么的可怜呢!虽然我没有谢谢你,但是你慈悲心肠,不跟我计较,是不是?”

    符尘心不吭声,眼观鼻鼻观心。

    “你应该知道,佛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其中那个‘我’字的意思,死了多少人才从‘佛祖’变成‘众生’。”

    风沙沉声道:“你应该知道,如果敢强迫我信你那一套,我就敢送全天下的僧尼上你们的西天,见你们的佛祖。”

    看似话挺大,其实是事实。历史上三武灭佛,干过不止一次。

    风沙现在也可以随时把刀背换成刀刃。

    包括墨修在内,百家最忌讳的就是那个“我”字。

    不光针对佛门,任何宗教敢言唯“我”独尊,一定会被百家灭到自己否认那个“我”不是“我”为止,又或者别在中原传教。

    一次灭不掉,那就两次,三次,四次;一百年灭不掉,那就两百年,三百年,四百年。反正总有一天,反正下次一定。

    符尘心的情绪毫无波动,躬身道:“请墨修原谅我的失言。”

    风沙心知这小妞是个狂信徒,哪怕让她现在脱光了去街上跑上一圈,她都会视作为了信仰而做出的牺牲,跟她说什么其实都没有用,终也收了怒火。

    “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我还是希望墨修慎重考虑,什么条件都可以要,什么条件都可以谈。如果还在生我的气,可以任凭解气。”

    风沙斜眼道:“你还真是死心不改。这是打算割肉饲鹰?还是打算肉身布施?”心道跟我来这一套,以为我是饥不择食的色魔啊!

    他的确很喜欢美女,但是对这种人形佛像没有任何兴趣。

    符尘心叹道:“确实怪我言语不慎,恶了墨修,以致墨修误会至深。佛门正值风雨飘摇之际,无数僧尼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还望墨修体谅尘心心中之惶急。”

    风沙收敛神情,点头道:“体谅。这件事确实难办,我不可能轻易得罪柴皇,如果你们拿不出让我心动的条件,我只能说声抱歉。”

    他又不傻,当然不可能损害墨修的利益跑去成全佛门,符尘心明显修佛修傻了,居然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应该无条件的为佛门奉献,以获得所谓的“慈悲”。

    一转念,发现人家很可能一点都不傻,说不定是故意激起他的怒火。

    要知道,想让他真正动怒其实很困难,符尘心看似很寻常的几句话,对一般人来说毫无用处,对墨修来说,那扎得不是一般的准,句句怒点。

    如果他一个没忍住拿符尘心撒了气。这小妞自然求锤得锤,获得自以为崇高的牺牲,他则真正欠下佛门一笔债,想不帮忙都不行了。

    亏得他一个没收住,直接拿佛门开刀。否则符尘心绝不会这么轻易服软,一定会刺激到他受不了为止。

    符尘心的唇角忽然飘起一抹苦笑,柔声道:“佛门如今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多,能够让风少看上眼的更少,最有价值的应该就是我了。”

    风沙不接话,自顾自地道:“我对你刚才说的那个‘一段时间之内,唯墨修马首是瞻’很感兴趣。如果你能给出一个足够让我满意的具体时间,什么都好说。”

    符尘心叹息道:“墨修应该知道,不可能超过三年五载。再者,顶多听调不听宣。”

    风沙正色道:“百家自有规矩,绝不会干涉彼此的内务。这一点大可放心。”

    符尘心颇为心动。

    如果抛开这一点,其实跟结盟区别不大,顶多在明面上伏低做小,要给足墨修面子。就算灭佛之厄过去,与墨修结盟对佛门也是利大于弊,起码不亏。

    至于时间,那就好说多了。

    符尘心试探着道:“位方有十,流数有三。一流三载,如何?”

    风沙皱眉道:“位方有十挺好,一流三年是不是少了点?”

    楞严经有云:位方有十流数有三,一切众生织妄相成。

    位方是指“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以及上下”十个方位,就是佛门全方位以墨修马首是瞻的意思。这相当诚心,并没有耍滑头。

    毕竟仅有北周灭佛,南唐东鸟等其他地方的佛门并没有遭受损失。

    滑头在“流数有三”所谓流数有三,过去、现在、未来。

    首先,过去三年,那就过去了,有等于无。

    现在,灭佛未完,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所以现在的三年很可能浪费掉一半,甚至一大半。

    就算灭佛很快结束,恢复元气总需要时间,未来三年也很难做多大的指望。

    另外,仔细算上一下,也就三年五载。跟风沙刚才随口提的三年五载没有任何区别,仅是换了一个正常人听不懂的说法。

    风沙倒是一点不着恼,既然人家愿意开出具体的条件,起码说明可以谈,无非是谈多谈少而已。总之,谈嘛~

    符尘心思索良久,轻声道:“我能够代表佛门做主的最上限就是一流七年,佛行七步,步步生莲。如果墨修无法同意,尘心只能表示遗憾。”

    风沙哦了一声,那就是从谈成之日起一十四年。

    他倒是很想狮子大开口,但也知道这是不可能漫天要价的事。

    佛祖诞生时,行七步,步步生莲,唱咏偈句:“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今兹而往生分已尽。”

    符尘心连佛祖都搬了出来,肯定不会是乱说,更隐含:你不同意那就“生分已尽”的意思。

    风沙沉吟道:“容我几天想想,预作些安排,如果有机会能成,咱们再来谈。如果实在没机会,只能说抱歉。”

    符尘心合十道:“静候佳音。”

    风沙神情微变,垂目点头。

    ……

第八百四十章 冰井务

    符尘心刚走不久,初云找来,言说官府通告设立冰井务,凡设冰窖之所在,无论冰窖大小,不管店铺或者私宅,皆归冰井务统一管理,由亲事官掌采冰藏冰。

    云本真也随之进门,状元楼同样获得通告。

    风沙本来没当回事,见两女皆郑重其事,这才动脑筋想了想,问道:“是不是还要派人入驻冰窖所在,亲自监管?”

    初云小声道:“明明是自己的贮冰,还要经过人家同意才能取用。”

    云本真接口道:“驻员的工钱归我付,还不归我管。”

    风沙有些明白了,两女并非在意那么点工钱,更在意官府往自己的地盘安插人员,继续问道:“冰井务属于哪个衙门?”

    云本真摇头道:“不清楚,官府仅是派人通告,没有明说冰井务的归属,负责接待状元楼的管事试探了一下,那位官员装得讳莫如深,应该并不知情。”

    风沙沉吟道:“不要和官府明着起冲突,既然派人,收下就是,好吃好喝好养着。”

    初云隐晦地提醒道:“咱们这里正在扩建,包括益花楼在内,各处多有杂乱之处,不好让别人看见。”

    勾栏客栈乃是南唐驻汴州的情报中枢之一,甚至比南唐使馆还要重要。

    毕竟使馆目标太大,实在扎眼,被人家死死盯着,人员进出并不方便。

    勾栏客栈附近的六坊之地皆是风沙的地盘,不方便的乃是北周的谍探。

    风沙斜眼道:“连人家是哪个衙门都不清楚,我找谁说道?只要人到了你的地盘,还不是随便你盘?”

    云本真俏目一亮,笑道:“益花楼那窝蜘蛛精正饿得慌,奈何剩下的几个男人十分难缠,她们怕崩牙,不敢轻易下口,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初云嫣然道:“明白了。不管来上多少人,全部喂蜘蛛好了。”

    风沙嗯了一声,向云本真问道:“最近她们的情况怎么样?有人独占鳌头吗?”

    初云忙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风沙点头。

    待初云走后,云本真道:“听绘声说,前天益花楼出了意外情况。寒天白组织余下的男子反扑,成功诱捕花四,拷问了一整晚。绘声本想介入,被我阻止。”

    风沙不禁惊讶,心道发生这种情况,绘声为什么没有跟我说?

    “寒天白在我的眼皮底下居然不夹着尾巴做人,还敢反抗?看来这段时间受气受大发了,连他都忍不住了。”

    “是。自从上次见过主人,花三花四认为得到主人的撑腰,变得明目张胆。对女欺压,对男虐杀。手段确实很过分,寒天白应该是忍无可忍。”

    风沙唔了一声,能让云本真都觉得很过分的手段,恐怕不止是过分而已。

    云本真补充道:“寒天白尚有些理智,给花四留了口气。”

    “她不能死。”

    风沙叮嘱道:“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替宫青雅培养一位杀手主事。如果开了这个口子,六个女人加起来也不可能是寒天白的对手,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

    云本真思索道:“婢子认为不应该处罚寒天白,否则无法给诸女施加紧迫感。”

    “不错。要让寒天白知道,女人不可以杀,但是可以废。要让女人知道,不会死,但会残。”

    风沙想了想道:“不必明说,暗示足矣。他们都是聪明人,只要救回花四,不罚寒天白,我觉得火候刚好。”

    云本真点头道:“花四怎么处理?”

    风沙随口道:“你看着办罢~尽量厚待。”

    云本真再度点头,又道:“还有件事,婢子不知道怎么处理。”

    “你说。”

    云本真简略介绍了一番。

    原来赵重光的那批牙兵最近军纪败坏,经常吃花酒不给钱,偶尔还大肆打砸,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她一开始试图压制,奈何人手有限,实在力不从心。

    风沙不禁叹了口气,随着赵重光愈发病重,作为亲卫首领的赵延为了照顾父亲已经无暇约束手下。

    这也是赵大公子调这批牙兵抄盖家的后遗症,尝过人血的野兽一定会红眼,更会食髓知味,尝过抄家滋味的士兵也一样。

    这件事十分棘手,一旦处理不当,这些牙兵将会失控,迟早惹出大乱子。

    “让赵舒出面,以还情感谢的名义骗他们出城。让流火带一批弓弩卫狠狠杀杀他们的威风,并掌军法,重整军纪,揪出罪魁祸首,交予官府公开处刑。”

    风沙顿了顿,又道:“对了,别让他们带上甲盾,兵器倒是不用收走。”

    云本真迟疑道:“五百多人呢!个个训练有素,更是身经百战,除非大开杀戒,否则弓弩卫恐怕压不住。”

    风沙淡淡地道:“不用担心,我会请赵仪调白虎卫以操演的名义于外围压阵,他们翻不起浪花。”

    一弩三发的白虎快弩成片洗地,足以让任何脑袋发热的人瞬间冷静下来,尤其在没有盾牌和护甲的情况下。

    云本真走后,风沙把绘声叫进来,问益花楼的事。

    绘声怯生生地道:“主人见过花四,多有勉励,寒天白居然捉住她肆意侮辱,简直胆大包天。婢子本想把人救出来之后再告诉主人,奈何真姐不让婢子动手。”

    自从上次主人见过花三和花四,态度还颇为亲昵,她便把两女视作主人的禁脔,再也不敢对两女乱来。

    结果花四被别的男人所侮辱。她担心挨训,人没救出来之前根本不敢说。

    风沙皱眉道:“我只关心谁够资格成为杀手主事。花四失手被擒,说明她尚不够资格。现在只剩花三堪用吗?其他人表现如何?对了,那个柔娘怎么样?”

    绘声忙道:“柔娘表现尚可,其他人都差点劲,尤其花二表现最差,至今一个人都没有杀死。依婢子看,她根本不够资格留在益花楼。”

    风沙反倒来了兴趣:“花二?哦,想起来了,叫沙乘双是不是?有些神似宫天霜,是柔娘的小师妹。”

    绘声道:“她实在太不争气,柔娘怎么说也不听,干脆跟她划清界限。”

    风沙怔了少许,吩咐道:“让她来见我。”

    ……

第八百四十一章 人、羊、狼

    风沙十分清楚群体压迫的可怕,这是一种无形且庞大的力量,难以察觉,就算察觉,亦能够无孔不入地强入人心,操纵人心。

    人即是羊,头羊绕圈,尾羊亦绕圈。

    至于为什么要绕圈?因为前羊绕圈。仅此而已。

    “众人皆醉我独醒”并没有字面上那么简单,绝大多数人都会打心眼里说服自己放弃坚持,兴高采烈地随从大流。

    沙乘双居然能够在群体之中坚持己见,并且一直坚持到现在,要么实在能力不足以杀人,要么自有极其过人之处。

    风沙当然感兴趣,不可不见。

    宫天霜终于又见到了风少,以沙乘双的身份和脸孔。

    她现在不是风少最疼爱的小侄女,而是被风少操弄于股掌之间的一只幼蛊。

    风少的容颜依旧,微笑依旧,唯独目光不旧。

    看似隐约带笑,然而来自眼底深处的漠视,好像苍天俯视蝼蚁。

    被这种目光笼罩的宫天霜,感觉自己仿佛不着寸缕地站在广阔无垠的天地之间,被全方位的冷风无孔不入地侵袭。

    不由自主的战战兢兢,更是不由自主的一臂掩胸、一手遮腹,打心眼里透出无尽的羞赧,两颊臊热无匹,不敢抬头与之对视,连耳尖都勾红一抹好似桃尖。

    风沙见此模样,不由失望。

    连他的目光都抵受不住,能算得什么人物,好在与宫天霜相似的神貌,令他多少有些好感,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听说你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杀,为什么?”

    宫天霜勉强定神答道:“我与他们前世无怨今世无仇,为什么要杀他们?”

    “杀人需要理由吗?”

    宫天霜抬头盯住风沙的眼睛:“杀人不需要理由吗?”

    “我在问你。”

    宫天霜抵受不住风沙的眼神,再度垂首打破:“当然需要。”

    风沙淡淡地道:“那你就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比如不杀别人,你就会死。”

    宫天霜摇头道:“我总不能因为我自己会死就杀掉一个无辜的人。”

    风沙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杀的人是无辜的人?”

    “我不知道。在知道之前,我会假设他们是无辜的。”

    风沙笑了起来:“看来你甘为东郭,怜悯恶狼。”

    宫天霜忍不住争辩道:“你这话的前提是世间狼多于羊,并且所有的狼都是恶狼。”

    风沙重新来了兴趣,饶有兴致地问道:“难道还有善狼?”

    “狼吃羊,羊吃草,皆为果腹,羊吃草不为恶羊,那么狼吃羊也不因为恶狼。所以狼之恶,相对于羊;羊之恶,相对于草。不可一概而论。”

    宫天霜顿了顿,又道:“从古至今的确没有善狼之语,却又良狗一说。我认为良狗就是善狼。”

    风沙心下大讶,问道:“谁教你的?”

    宫天霜声音小了点:“我自己想的。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风沙忍不住上下打量。这番话明显是以墨家独有的“逻辑”进行的推导,尽管推导的不对,确实运用了“逻辑”。

    奇怪!这是有人教,还是读所悟?

    风沙正色道:“狼吃羊,羊吃草,皆为果腹。相同在吃、在果腹,不在羊和草,你把羊和草等同了,事实上并不相同,所以仅能算诡辩。”

    宫天霜面颊一红,低头不语。

    风沙又道:“不过‘狼之恶,相对于羊;羊之恶,相对于草。不可一概而论。’这是对的。你用错误的前提,得出了正确的结果,并不能算你对。”

    宫天霜愣了愣,咬唇道:“那么你承认我的结果是对的了?所以我与他们前世无怨今世无仇,为什么要杀他们?”

    风沙顿时语塞。他一时不察,居然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他刚才“甘为东郭,怜悯恶狼”之语,确实是为了威胁而故意诡辩,被人家反手一“逻辑”,自然击溃。

    难怪这个小丫头能够“众人皆醉我独醒”,因为她能够独自判断事情的对与错,并不依靠别人的灌输,不会轻易被人家绕晕带偏,更能够坚持己见。

    小小年纪,难得难得。做个杀手主事,实在太浪费了。

    “好个聪明的小丫头。”

    风沙起了爱才之心,含笑道:“既然你有疑问,我也不瞒你。益花楼的男男女女各有来历,大多居心叵测,我仅是将计就计,利用他们的居心,办自己的事。”

    宫天霜将信将疑地道:“什么居心?不就是给勾栏客栈挑选护卫吗?用得着把我们圈禁起来,让我们自相残杀?”

    风沙淡淡地道:“近天者易知天意,也更容易遭雷劈。这些人的居心正在于易知天意,自然免不了先遭雷劈。”

    宫天霜冰雪聪明,恍悟道:“你是说他们想接近你,你通过这种方式阻止他们接近?既然你心里有数,为什么不直接拒绝?要这般折腾人呢?”

    风沙笑道:“明着拒绝他们,难道他们不会换个暗里的方式?岂非防不胜防?何不利用他们对接近我的渴望,达成我自己的目的?”

    宫天霜沉默少许,缓缓地道:“柔姐真是单纯来做护卫的,你能不能放她走?”

    风沙歪头道:“你呢?难道你不想走?”

    宫天霜微怔,旋即反应过来,辩解道:“我已经见过你,我觉得你不会放我走,为了不被你杀人灭口,我不敢走。”

    风沙失笑道:“我有那么坏吗?”

    宫天霜小脸白下,轻声道:“我在益花楼见了很多恶,这里就是人间炼狱。作为炼狱的主人,会是个好人吗?”

    “炼狱是用来锻炼恶人的,好比监牢是用来囚禁犯人的。你能说狱丞是坏人吗?你仅是误入炼狱,好比误入监牢的囚犯。”

    风沙敛容道:“包括你在内,所有人都是自投罗网,我从何分辨谁好谁坏?”

    宫天霜不吭声。

    风沙展颜道:“从现在开始,你来去自如。”

    宫天霜问道:“柔姐呢?”

    风沙摇头道:“她不行。或许你认为她很无辜,我不这么认为。”

    “她不走我也不走。”

    风沙深深地看了宫天霜一眼,淡淡地道:“既然来去自如,自然留下也随意。不过,想要留下,依然要守留下的规矩,这里还是炼狱。”

    ……

第八百四十二章 洞真宫女犯的待遇

    冰井务的事情很快有了下文,并非由云本真和初云查出来,而是易夕若遣人告知。

    新建的武德司下设两所官司:探事司、冰井务。

    副使赵义负责探事司,另一名副使易夕若负责冰井务。

    武德使王升并无直辖官司,除非得到柴皇的大力支持,否则一定会被两名副使架空。

    风沙以自己的经验推估:探事司应该倾向于遣派逻卒、潜察军中、伺察外事,主要负责军情、舆情、民情。

    除了酒楼饭馆等处,尚有豪门深宅之内会设有冰窖,都是些非富即贵之人的府邸。

    所以,冰井务八成倾向于安插坐探、广布眼线、暗察官员,主要负责官情、商情之类。

    易夕若之所以传信,正因为冰井务派员入驻各处冰窖无不受阻,推行十分困难,希望状元楼能够带个头,并请风沙发挥影响力,支持冰井务下种并扎根。

    风沙不禁苦笑,果然人事即政治。

    他往武德司安插的钉子,反过来被柴兴利用个彻底。

    赵义肯定也会求助身为殿前司都虞侯的赵仪,令探事司得以在禁军,甚至侍卫司之中下种并扎根。

    赵仪很难拒绝弟弟的求助,就像他很难拒绝易夕若的求助一样。

    赵义和易夕若能够获得他和赵仪多少支持,恐怕将会成为柴兴用来衡量两人分量的重要标尺。

    柴兴八成还会故意挑唆两人攀比权力,迫使两人千方百计地从他和赵仪这里获得更多的支持。

    风沙给易夕若的回信仅有六个字:支持,大力支持。

    他和柴兴正在谨慎地接触并且接近,双方都希望尽快达成某种程度上的结盟。

    彼此之间不仅会尽量释出善意,更会试图试探对方善意的底线在哪里,同时使双方的纠缠更加紧密。越是密不可分,分裂的代价越大,才越有互信的基础。

    柴兴现在拿到手的,将来会以另外的形式等价还回来。

    风沙刚给易夕若回信不久,彤管派孟凡过来询问。

    易夕若让她公开支持冰井务的事务,不仅要于晋国长公主府的冰窖之中设立驻员,还要求她将支持冰井务的事务作为庇护某某官员的前提。问风沙是否同意。

    孟凡小声提醒:长公主似乎不太高兴。

    风沙的回答还是六个字:同意,大力同意。而后去赴郭青娥之约。

    两人的约会和例行公事没有任何区别。

    三天一约,见面问好,结伴游逛,共进晚餐,风沙送郭青娥回启圣院。

    全程无肢体接触,连眼神交流都很少,称得上波澜不惊。

    唯独今次有些不同,郭青娥把约会的地点定在洞真宫。

    以往两人约会,多是在公开的地方赏景,这还是头一次定在这么个政治意味极其浓厚的地方。

    洞真宫位于内城西北城角外,前去需要路过明教盘踞的两浙尼寺。

    路过的时候,风沙掀开车帘看了几眼。

    街面冷落,寺门紧闭,墙头长草,内无香火腾绕,明明时近繁夏,偏偏一派萧瑟景象。显然受到灭佛的波及,虽未真个受创,也需深潜不出。

    一行车马出得内城,于洞真宫附近一条清冷的偏巷口外驻停。

    钟仪心于巷内独自等候,一袭道袍,秀气挺立,迎风沙孤身入巷。

    郭青娥向来独来独往,在启圣院也是独居,不需要人伺候,也就是钟仪心常在旁边侍奉。

    风沙不一样,出入起居无不前簇后拥,唯有和郭青娥约会的时候才会抛下一众美婢和侍从,孤身一人。

    如今的钟仪心与从前的风貌有了很大的不同,予人一种空山新雨后的空灵感,十分惊艳,又不会令人感到妖魅。

    尤其眼神特别清澈干净,更不乏坚毅坚定,很难让人联想起从前那副柔弱无助的娇怯模样。

    钟仪心当先领路,风沙跟在后面,两人登一座小山阶梯的时候,风沙忽然一本正经地道:“守一道长,你应该适当收束一下道袍,显示一下腰臀嘛~”

    钟仪心脚步略顿,而后行快,一想到风沙正在她的身后拿不正经的目光盯着她的腰臀肆意打量,双腿不由自主地夹紧了些,差点连路都不会走了。

    因为挽了道士髻,耳廓雪颈皆外露,一片雪白陡然抹红,亦可以联想脸颊之烫热,神态之娇羞。

    风沙喘气道:“走那么快干什么,你不知道我体弱啊!”

    钟仪心啊了一声,忙驻步转身,雪白的脸蛋果然通红的很。

    风沙嘟囔道:“没事干嘛约在山顶?依山傍水风景不好吗?这么多台阶爬起来不累啊!”顺手将胳臂一抬,道:“显摆你会轻功是不是?也不知道扶我一下。”

    钟仪心赶紧伸手扶住风沙的胳臂,把身子尽力离远一些。

    没曾想风沙顺势贴上来,强挤入怀。

    尽管钟仪心很害臊,并没有把风沙推开,反而用力地搀扶而行,仅是低下头不敢看。

    风沙总算舒了口气,拿另一只手背擦了擦额汗,问道:“还有多远啊!永宁她不是故意跑到最高处,等着看我笑话罢~”

    钟仪心小声道:“师傅希望和风少登高望远。”

    风沙笑道:“怎么还叫风少,应该叫我师伯。”

    钟仪心不敢吭声。

    风沙喘匀了气,问道:“洞真宫附近有什么所在,值得登高望远?”

    钟仪心松了口气,介绍道:“西面大佛寺,北面开化院,还有一座新建的酒楼名为班楼。南面安州巷内同文馆,高丽使团暂驻,旁边是瓮市子刑场。”

    风沙眼光微闪,笑道:“又是教化,又是刑场。洞真宫恰好身处其间,还真是选了个风水宝地。”

    钟仪心轻声道:“自打洞真宫落成,每逢处决,确实会让洞真宫的女道人观刑,尤其今年将逢宫成之后首场秋决。”

    风沙讶道:“洞真宫刚建不久,这么快就有犯人了?”

    钟仪心谨慎地道:“不是犯人,是女道士。”

    风沙哦道:“是,是女道士。我记得柴皇也就一后二妃啊!”

    钟仪心犹豫少许,悄声道:“亦有美人、宫人、采女,出自各国敬献,不乏幸受临幸的女官、宫婢,还有一些前朝妃嫔。仅是宫墙深锁,外人不知罢了。”

    她没有直说洞真宫里到底关着些什么人,但是肯定在她划定的范围之内。

    ……

第八百四十三章 隐谷再现

    风沙在钟仪心的搀扶之下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顶。

    郭青娥穿得很素净,显得格外清丽,正在山顶一块干净的平石上面北打坐。

    风吹裙纱,垂发微飘,予人一种静谧出尘之感。

    仅是看着她的背影,风沙的情绪便宁静下来,连本来急促地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变得舒缓。

    钟仪心恭敬行礼,而后退去。

    风沙自顾自地往郭青娥的身边寻摸,找了个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下。

    郭青娥也不回头,仿佛晨雾般令人倍感清新的嗓音冷不丁地道:“那里或许会是李玄音的归宿,也有可能是这里。”目光所望,开化院。

    所谓开化,开展教化,比如教化蛮夷之类。

    开化院设立的目的是用来“教化”一些身份高贵,偏又不臣服的各色人等,比如前朝,或者俘虏的官宦及家眷,也包括各国送来北周的一些人物。

    总之,被送至开化院有三个前提:拥有一定的身份;并非本国人;不臣服。

    这些人其后会有三个去处:刑场;囚牢;教坊司。

    洞真宫看似道观,其实属于囚牢的一种。

    另外,薛伊奴肯定在开化院呆过,表现良好才会被送去教坊司。

    风沙心下一惊,皱眉道:“你什么意思?或者说你知道了什么?”

    “她打着替你筹办宴会的名义,做了一些事,恶了一些人。这些人碍于你不得不装作没看见,但是不代表没记着。”

    郭青娥淡淡地道:“南唐再度同北周议和的时候,恐怕将是某些人秋后算账的时候。”

    风沙怒由心生:“你是说她会被当成条件,放上谈判桌?”

    “如果南唐君臣同意,也一定会同意。她没有拒绝的余地,你没有阻止的办法。”

    风沙不得不承认这是实话。

    李玄音身为南唐公主,本来就肩负为南唐的利益献身的使命。

    这是国之大事,个人本身微不足道,公主同样微不足道。

    何况以李玄音的性格,一定会强迫自己接受,谁劝都没有用。

    风沙迅速冷静下来,问道:“玄音她到底做了什么?”

    “游说。她趁机游说各方人士,意图影响北周的既定国策;私下会见了一些与佛门相关的人士。至于谈了什么,我不清楚。”

    风沙叹气道:“她并没有错,错的是我,我应该想到,并加以约束。永宁,我谢谢你,也替玄音谢谢你。”

    郭青娥转来明眸,坦然地凝视道:“你我是道侣,理当如此,不必客气。”

    风沙陷入沉思,如果想要阻止这件事情发生,必须让这件事无法开始。

    一旦开始,谁都拦不住了。

    佳音就这一个同父同母的胞妹,临终前仍不忘念叨,要他好生照顾,是以他无法容忍李玄音落得这种凄惨的下场。

    郭青娥再度启唇道:“大佛寺与洞真观比邻,守一告诉我,原本庄严清净之地,最近变成妖魔横行之所。无德武卒肆意肆虐,不分白日黑夜,恶欲横流。”

    风沙回神一愣,目光转西,正可俯瞰大佛寺,遥望之下,眉心渐渐地锁成川字。

    诸殿与林木之间,隐约可见一些晃动追逐的人影,情形当真不堪入目,甚至算得上残忍,亏得郭青娥面而观望,还能面不改色的泰然处之。

    郭青娥继续道:“原本我还心存狐疑,今日亲历,历历在目。以小见大,推而广之,各处恶行恐怕数不胜数,是时候该约束至结束。”

    风沙挑起眉头,沉声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隐谷的意思,又或是代表道门?”

    郭青娥道:“都是。”

    风沙大讶:“隐谷想要终止这次灭佛?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不要告诉我因为什么慈悲善良,我不信。”

    儒道两家力主灭佛的时候,下手远比这次狠多了,这才哪到哪呢!肯定有其他的原因,且是很重要的原因。

    郭青娥坦诚地道:“隐谷之首已然落定,不日将公告各方。隐谷上下皆盼祥和喜庆,不乐见血光灾祸。”

    风沙恍然,忍不住问道:“是谁?”

    “王尘。”

    风沙喜动于色,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他一直和隐谷的少主王尘打交道,彼此都投入很多,相交很深,时间也不算短,已经拥有互信,都认为对方值得信赖。

    如果王尘没能成为隐谷之首,意味着很多事情将会推倒重来,他与隐谷的关系很可能发生强烈的变化,甚至逆转。

    话一出口,风沙又不禁后悔,他尚不知道郭青娥和王尘的关系,再未明了之前,不应该随便透露他的态度。

    赶紧收敛神色,小心翼翼地打量郭青娥的神色。

    郭青娥一脸云淡风轻,什么都瞧不出来。

    风沙试探着问道:“永宁你觉得王尘此人如何?”

    郭青娥直言不讳地道:“我不喜欢她。”

    风沙心中咯噔一响。

    郭青娥道:“刚到隐谷尚在筑基的时候,她说我不会笑,没有女人味,像冰块像木头,还要我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风沙一脸错愕。实在无法想象郭青娥会说出这种话,更无法想象王尘小时候居然这么调皮。

    郭青娥忽然噗嗤一笑,还是头一次显出娇憨之态,神态迷人至极点:“现在我有你了,她还是孤身一人,倒要看谁嫁不出去。”

    风沙眼睛看花,心中一荡,愕然道:“原来你跟她是同一批进隐谷的,好像还挺熟。”

    郭青娥的神情重新静若止水,目光转远,似乎一语双关地道:“你会帮我对不对?”

    风沙正色道:“那是当然,咱俩是道侣嘛~我不帮你帮谁?你放心,我将立刻收刀。隐谷反对,四灵不从,柴皇不可能继续灭佛。”

    郭青娥转目凝视,嘴角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轻轻地道:“我忽然发现有你这样一位道侣还真的不错。”

    风沙干笑。他隐隐觉得王尘应该仅是勉强坐上隐谷之首的位置,远还谈不上坐稳,起码郭青娥就不太服气,恐怕往后还有得乱呢!

    郭青娥又道:“还有一件事或许与你相关。契丹使馆最近有些异常情况,你最好当心。”

    风沙愣了愣,喃喃地道:“不可能罢……”

    有萧思速完在契丹使馆盯着,萧思应该翻不起什么大浪。

    除非,萧思速完被人家打了个猝不及防,连预警都来不及发出。

    ……

第八百四十四章 下马威

    契丹人大多性格豪爽,喜欢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萧思是个特例。

    风沙来汴州的路上,没少领教这小子的奸诈、狡猾和凶残。

    萧思就像草原上的狼王,一旦盯上某个猎物,绝不会轻易放弃,更不会轻易带着狼群发起攻击。

    潜伏于暗处,紧紧地追随,仔细地观察,直到猎物大意、受伤、疲倦,起码自认为有了足够的胜算,才会率领狼群一击毙命。

    若非他在下蔡设伏,使萧思随行的人手遭受重创,本人也身受重伤,这小子一定会继续阴魂不散的纠缠,他来汴州之后绝不会平静这么久。

    灭佛之前,风沙探知萧思藏身于夷山的独居寺,明显和佛门有些勾搭。

    开始灭佛之后,他曾经打算趁乱干掉这小子,结果扑了个空。

    仅有一种可能,萧思随佛门高层一同撤走。

    这条刻意留出的生路,乃是风沙、柴兴和佛门三方形成的默契。

    风沙不能打破这个默契,只能眼睁睁地任凭萧思再次消失于他的视野,重新不知所踪。

    在此背景之下,契丹使馆生出异动,显然不同寻常。

    郭青娥道:“看你魂不守舍,或许还有要事待办,我不留你了。”

    自风沙从南唐来汴州,一路上都是由柳艳和花娘子暗中护送,契丹人则一路追杀。

    所以,隐谷对风沙和契丹人的关系和恩怨相当清楚。

    郭青娥显然用心了解过风沙的一些情况,否则契丹使馆出事,她不会这么关注,并且特意知会。

    风沙回神道:“今天最大的事情就是陪你,其他什么事情都要靠边站。”

    当下并非联系萧思速完的好时候。

    各国使馆本来就算得上法外之地,契丹又一向强势霸道,其使馆称得上龙潭虎穴,没有人敢轻易招惹。如果真是萧思搞鬼,一定会设下埋伏,派谁去谁倒霉。

    弄清楚情况之前,他绝不会轻举妄动。

    “随便。”郭青娥语气很平淡,心里有些甜。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自顾自地闭目打坐,居然开始修行。

    风沙也不打搅,安静地看着她。

    秀美的玉容,恬静的神情,长长的睫毛,挺秀的鼻子,红嫩的唇瓣,加上出尘的气质,不带半点俗意。

    整个人与山顶的环境浑然一体,完全融入其中,令人生出高山仰止的敬畏感,生不出丝毫亵渎之心,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不舍得破坏这份美入人心的意境。

    奈何风沙并非正常人,很细致地观赏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道:“待你我成婚之后,洞房花烛之夜,夫妻双修之时,你还能维持这副清丽脱俗的仙子神貌吗?”

    郭青娥的脸颊倏然浮上两朵羞晕,招架不住地露出女儿羞态,嗔道:“你怎么能这样,居然对永宁说出这般无礼的话。”

    风沙瞧得眼晕,忙收敛神情,一本正经地道:“我是真的很好奇,同时也很期待。”

    郭青娥转眸迎上他的目光,戒备地道:“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我不准你胡思乱想。”

    风沙嘿嘿笑道:“如果八字有了一撇,是不是就可以胡思乱想了?”

    郭青娥有些狼狈,使劲别去俏脸,不理人。

    “自从柴兴出面,致令你我相亲,其实咱俩都已经身不由己了。”

    风沙洒然道:“分手的后果有多严重,你我心知肚明,就算最终不成,你也永远烙上了我的印记,没有人敢越过墨修娶你。”

    郭青娥回复平静,淡淡地道:“那也没什么,本来我就没打算嫁人。”

    风沙笑道:“我却是非娶妻不可,总归要传宗接代。如果我最终娶了王尘,她岂非可以理直气壮地笑话你嫁不出去?”

    郭青娥微一错愕:“你这么有把握王尘会同意嫁给你?”

    风沙叹道:“如果你我分手,又不想导致严重的后果,唯剩我娶王尘这一条路。王尘为了不让双方结仇,肯定会慎重考虑我这一提议,甚至她会主动提议。”

    郭青娥不吭声,心里承认风沙的话很有道理。

    风沙笑道:“所以,现在我有得选,你没得选。哪怕仅是为了可以嘲笑王尘而不被王尘所嘲笑,你是不是应该对我更好一些呢?”

    郭青娥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反击道:“你我的关系,李玄音尚不知情吧?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姐夫打算给她找个姐姐,你说她会有什么反应?”

    “别别别,暂时别让她知道。”

    风沙满脸狼狈:“这个小姑奶奶闹腾起来,我拿她还真没辙。”

    郭青娥的神态恢复“正常”,微笑道:“所以,现在我有得选,你没得选。哪怕仅是为了让李玄音安生点,你是不是应该对我更好一些呢?”

    风沙苦笑道:“应该应该。”

    郭青娥乘胜追击道:“你这么厉害的人居然会畏惧一个无权无势,仅有表面光鲜的女人,说明她在你的心中很重要,单纯因为她是李佳音的亲妹妹吗?”

    风沙紧紧地闭上嘴,飞快地转开视线。

    “你应该清楚……”

    郭青娥仍肯不放过风沙。

    “如果我选择你为双修道侣,于修行来说,对我是一种拖累而非助力。所以我可以不在意你三妻四妾,但也可以很在意你是否从一而终。”

    风沙再度苦笑,求饶道:“是是是,都由你说了算,往后都由你说了算。”

    郭青娥一心求道,指望冲举。可想而知,于男女之事上一定寡淡的很,娶回来八成好看不好用。

    如果非要管着他不让他沾别的女人,他岂不是要被活活憋死?

    为了下半生的幸福,该低头的时候,赶紧低头。

    郭青娥淡淡一笑:“现在开始,不要吵我。”言罢闭目,五心向天,继续修炼。

    风沙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开始穷极无聊地数石头。

    心里后悔透了,这下可好,被人给管死了。

    跟李玄音那种“管”不同,他在意李玄音的感受,所以服管。

    其实算是自觉自愿,因为李玄音实际上根本无法约束他。

    郭青娥不一样,与他门当户对,拥有毫不逊色的身份和能力,真惹急了打他一顿他都没法还手,想还手也打不过。

    人家乃是天下有数的超级高手,几乎与宫青雅一个层次的,哪怕让他双手双脚,他都稳输不赢。

    随着夕阳西下,风沙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断肠人在天涯”。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唤,仿佛钝刀绞肠子,说不出的难受。

    可怜巴巴地盯着郭青娥直流口水,仿佛从那清丽绝俗的脸庞上看出了一块大猪蹄子,恨不能狠狠地咬上一口,也算是另类的秀色可餐。

    或许是肚叫太急太响太吵人,郭青娥总算睁眼,问道:“饿了吗?”

    风沙使劲点头。

    郭青娥又问道:“想吃什么?”

    风沙忙道:“随便什么都成,最好有酒有肉,要快。”

    郭青娥淡淡地道:“我让守一接了些晨露,备了些果子,你将就吃罢~”

    风沙瞪眼道:“你就拿果子和晨露糊弄我?”

    郭青娥点头。

    风沙怒道:“那你还问我想吃什么?”

    郭青娥反问道:“你想吃什么和给你吃什么,两者有必然联系吗?”

    风沙愣了愣,结巴道:“没,没有。”

    郭青娥微笑道:“给你吃什么和这里有什么吃的,两者才有必然联系。”

    “说的简直太他,太,太对了。”风沙本想骂句粗口,结果被郭青娥美眸一瞟,把粗话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郭青娥道:“食水放在殿内的桌上,你自己去取罢~”

    风沙没动,赔笑道:“我的好永宁,我又不是你,没有吸风饮露的修为,一顿不吃肉手脚都发慌。我想以洞真宫里道人的身份,总会供应些精致的佳肴吧?”

    郭青娥道:“什么身份?都是正儿八经的道人,受了经戒符箓,过了静室缘法,当清心寡欲,不茹荤腥。”

    风沙满脸失望之色,嘟囔道:“堂堂隐谷,居然虐待女囚。”

    郭青娥以她那清澈得不含半丝杂质的美目往他脸上那么一勾,风沙立马闭嘴,乖乖地起身进入后方小殿,进来看一眼,差点骂娘,心道这小妞不是故意玩我吧!

    殿内的确有桌子,有果子,也有水。

    不过,桌是供桌,供香供像那种。可想而知,果也是供果,嫩到连果皮上的香灰都纤毫毕现。一碗水也还算清澈,清澈到连碗底沉淀的杂质都清晰可见。

    风沙捡了个果子在身上擦了几下,端起那碗水出得殿门,回到郭青娥身边,笑道:“你都没吃,我怎么能吃呢?你先你先。”

    郭青娥凝视道:“你当真不肯吃吗?”

    风沙向来心思重,见她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禁狐疑,心道莫不是什么考验吧?

    道门中人的确喜欢玩些神神鬼鬼地把戏。

    风沙想了想,硬着头皮把果子三两下给啃了。

    至于味道,嗯~非常酸涩,赶紧捏着鼻子咕嘟嘟地把水灌下肚,以为缓解。

    末了,把果核随手往山下一扔,亮着碗底笑道:“一滴都不剩。”

    郭青娥似笑非笑地道:“缘在果核,你却扔了。看来注定无此福缘。”

    风沙也不懊恼,随口道:“我的缘在你,没把你扔掉就行。”

    郭青娥芳心一甜,转开视线道:“油嘴滑舌。”

    其实她本意是想借着主场给风沙来个下马威,不为别的,就为李玄音。

    郭青娥毕竟尚在妙龄,修道还没有完全泯灭少女心性,自从打听到风沙非常迁就李玄音,种种情况,难免吃味,一直惦记着找机会试试风沙会不会更迁就她。

    她知道这样做很不好,或许会让风沙心生疙瘩,奈何实在忍不住。

    这时,钟仪心拎了个食盒轻盈地快步行来。

    向两人行礼之后,展开食盒以盖搭了个简易的矮桌,端出来两荤一素三道菜,两碗饭,除了一钵清汤,居然还有一壶酒,又拿两个团垫相对摆放作凳子。

    风沙早就流着口水跑过来,抓起筷子冲郭青娥笑道:“我就知道你绝不会让我饿肚子的。”

    郭青娥不搭理,自顾自地过来席坐。

    钟仪心一边摆筷倒酒,一边说道:“契丹使馆又从后门出来两辆马车奔城西,似乎仍旧去城外乱葬岗。经确认,共六具尸体,有男有女,装束打扮皆像契丹人。”

    郭青娥捡着那碟素菜,小口吃饭,恍若未闻。

    风沙持杯嘬酒,过了少许,问道:“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大约死了多少人?”

    “加今天,三天。第一天死人最多,约莫十余。昨天四人,皆是一刀割喉,刀口似弯刀所致。”

    钟仪心的记忆很清晰,口齿相当伶俐:“刚才八人的身上皆有刑伤,多死于重手法震碎內腑,有位女子死于断颈。看伤痕,凶手仅用了一只手,指力惊人。”

    “第一天猝不及防,第二天利落以威,第三天深挖拆网。”

    风沙沉吟道:“看来契丹使馆已经彻底变天了。”

    他觉得就是萧思干的。他被这小子追了一路,对其为人秉性多少有些了解。

    契丹人有个习惯,夺权杀人,必定曝尸。

    当初萧燕在南唐夺权就是把那些她看不顺眼的家伙全部干掉之后吊起来,一点都不觉得恐怖,更没有什么忌讳。

    那边挂着尸体,这边照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好像挂的不是人是羊。

    萧思则是契丹人中的异类,喜欢做汉家儒生打扮,一派斯文模样,行事很有点君子远庖厨的意味。

    杀人还晓得拖远点埋了,确实像这小子所为,好似眼不见就跟他无关。

    风沙有些苦恼。

    抛开萧思速完,他对契丹使团实在使不上劲。

    难道眼睁睁看着萧思速完落入萧思的手中?

    萧燕离开汴州之前,很自信的留下萧思速完,认定萧思不敢动她的人。

    一直以来,萧燕对自己这位未婚夫很看不上眼,甚至算得上鄙视,认为萧思毫无男子气概,懦弱的不像个男人。

    现在看来,萧燕显然低估了萧思的胆量和疯狂。居然有学有样,铁血夺权。

    这下麻烦了。虽然北周和契丹彼此敌对,但不可否认契丹对北周的威胁巨大,威胁就是实力,就是权力,更是影响力。

    契丹使团可以轻而易举的影响柴兴的决策,乃至北周国策。

    如果被萧思掌握,会给当下的局势投下巨大的变数。

    风沙最讨厌变数,何况这还是一定会针对他的变数。

    ……

第八百四十五章 危险逼近

    内城西南,距晋国长公主府仅一坊之隔便是契丹使馆。

    密室,秘客。

    萧思向秘客道:“鄙国国舅正在贵国出使,他是鄙人的三伯。相信在他的主持之下,我国驻贵国的使馆将有新的风貌变化。”

    秘客低着头,将脸藏入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中:“想必在萧兄的主持之下,贵国于北周的使馆也将有新的风貌变化。”

    萧思微笑道:“不错。所以你应该好好地考虑我的提议,我与风沙之间,你应该做出选择了。”

    秘客垂首不语。

    萧思又道:“我听闻他最近跟北周高层走得很近,似乎颇有密谋,完全忘了自己其实是南唐的驸马,既然他不仁在先,你何必死心塌地跟他讲义?”

    “萧兄的消息当真灵通。”

    秘客猛然抬头,容貌总算现于灯光之下,正是南唐纪国公李善。

    萧思道:“我还知道最近他大幅撤回对你们的支持,显然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南唐的利益,用以向北周献媚。”

    李善道:“或许,或许他也有为难之处。”

    “或许?”萧思笑道:“或许你还不知道,北周意图迫使贵国同意以永嘉公主为质。”

    李善失声道:“什么?”

    萧思趁热打铁道:“最近你们几乎全面回缩,各处纷乱几近平息,仅有些许余波,我想知道是否出自风沙的逼迫?”

    李善苦涩地道:“相信他也有迫不得已之处。”

    萧思道:“你总是为他着想,他何曾为你着想呢?”

    李善低喝道:“够了。”

    “远远不够。别忘了,我们并不是第一次合作。”

    萧思含笑道:“是我帮你们同佛门搭上的线,才有明教的十天大王和催光明使与风沙的那场邂逅,如今也才有你们煽动佛门余地。。”

    明教的十天大王就是佛门的金刚护法李天王。

    李善低下头。那次本想使风沙和佛门结下深仇,彻底让北周陷入灭佛的泥潭,大利于南唐,结果洞真宫的剑修横插一手,没能成功。

    萧思微笑道:“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既然已经下过水,再来一次又何妨?”

    李善摇头道:“我们只针对北周,并非针对风少,你不一样。”

    萧思笑道:“看似目的不同,其实结果一样,否则你为什么要瞒下,不敢向风沙坦白?因为你知道根本解释不清楚,纵然解释他也不会相信。”

    李善的脸色很难看,沉声道:“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威胁?如果我不同意,你会把这件事抖落给风少知晓?”

    萧思正色道:“不能算威胁,我认为这是一种善意的提醒。”

    李善道:“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不是你,是你们。你们应该选边站了。”

    萧思缓缓地道:“风沙能给的庇护,我也能给。最关键,鄙国国舅出使贵国负有重大使命,连唐伐周的大局之下,咱们才是值得彼此信赖的盟友,而非风沙。”

    李善一脸震惊之色:“真的吗?”

    萧思淡淡地道:“为了促成此事,贵国陛下曾十三次遣特使密访鄙国,多次奉蜡丸书谋攻于周,如今终于得见曙光,想必你将很快收到唐皇的传谕。”

    李善呆了许久,低声问道:“我们能为盟友做些什么?”

    萧思展颜道:“你们汉人的兵书有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我现在亟需知彼,且是知之一切。对你们来说,不难吧?”

    李善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不难。”

    萧思满意一笑,继续道:“口说无凭,既然北周可以要一个人质,那么鄙国也需要一个人质。”

    李善神情大变,结巴道:“你,你什么意思?”

    萧思淡淡地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李善猛地站起身,颤声道:“这,这恐怕不太可能。我没法向国内交代,更没法向风少交代。”

    “不着急。”

    萧思冷哼道:“我三伯会提出同样的条件,想必唐皇陛下为了顾全大局,一定会同意。至于怎么瞒过风沙,那是你们的事。”

    李善的脸色阴晴不定,犹豫难决。

    萧思恶狠狠地道:“要么是永嘉公主,要么是你,必须随我秘密回契丹为质,否则贵我两方的密谈不可能成功,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善颓然落座。他当然不愿去契丹为质,也不想把妹妹往火坑里推。

    萧思轻笑道:“我提醒你,如果最终破局,我契丹国强力大无所畏惧,遭殃的只会是你们南唐。”

    李善勉强定神,趁着扶手起身道:“请容我回去考虑一下。”

    萧思点头道:“你最好能够说服永嘉公主心甘情愿地随我走,如果让风沙知道了,一定会设法阻止,那时必定破局。”

    李善长叹了口气道:“我,我尽力。”

    李善走后,萧思行至墙边掀开一层皮帘。

    皮帘后面有一位衣衫不整的妙龄少女,四肢被四条铁链成“大”字拉开,足不落地,悬在半空,嘴里堵着一个系于后脑的软木口塞。正是萧思速完。

    萧思一面解下口塞,一边笑道:“你都听见了?我说能成一定能成。”

    萧思速完剧烈咳嗽几声,不住地喘着气,叫道:“公主不会放过你。”

    萧思脸色微变,伸手钳住她的脸颊,怒道:“她再不情愿也必须嫁给我。”

    “嫁给你又怎样,公主不许你碰她一根指头。”

    萧思怒极反笑:“那我就动李玄音。不光我动,我要让她人尽可夫。”

    萧思速完嚷道:“风少不会放过你。”

    “我还不会放过他呢!”

    萧思冷笑道:“他怎么对我的未婚妻,我就怎么对他的妻妹,那时的情形一定很有趣。所以我不会杀你,必须让你一眼不漏,替我转告给风沙知道,嘿嘿。”

    “混蛋,有种你杀了我,我若害怕眨上一下眼睛就不是公主的女奴。”

    萧燕给她起名“萧思速完”那时起,就想让她对付萧思,平常没少念叨。

    耳濡目染之下,萧思速完把让“萧思速完”真的当成了自己的使命。

    如今一时大意,居然被萧思给捉住,就好像打雁的人反被雁啄了眼,心里羞愤难忍,不怕反怒,开始以契丹话叽里呱啦地骂个不停。

    如果听得懂,不堪入耳,如果听不懂,光听嗓音倒是相当清脆悦耳,富有别样的韵律。

    ……

    勾栏客栈,东楼密室。

    李善坐于上首。

    初云和白绫一左一右,侍立于下首。

    李善缓慢地将萧思的话详细地说了一遍,连萧思的神态表情语气都尽力回忆,力求无有遗漏。

    初云听完之后,沉吟半晌,启唇道:“我们好像没有拒绝的余地。”

    李善叹气道:“连你也这么认为。难道我们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初云轻声道:“有一点尤为关键,萧思并没有说错,风少对我的支持的确大不如以往。就算谈不上献媚北周,恐怕也真的出卖了我们的利益。”

    李善唉声叹气地道:“他毕竟是我的姐夫,胳臂肘怎么能往外拐呢!”

    初云一脸冷漠地道:“佳音公主早已去世,维系的感情再深终究有限。另外,最近我听到一个无法证实的传言:北周欲与风少联姻,柴皇亲自出马说媒。”

    李善脸色剧变,失声道:“亲自出马?给谁说媒?晋国长公主?不对呀!她,她有驸马呀!北周就剩这一位成年的公主,柴皇的女儿尚在幼龄,还能有谁?”

    “晋国长公主与驸马撕破脸,几乎成为公开的秘密。”

    初云淡淡地道:“前唐时公主改嫁便蔚然成风,不差这一个,风少又一直未纳继室,正好登对。另外,晋国长公主曾多次来客栈私会风少,两人颇为亲昵。”

    她身为鸿烈宗人,其实知道风沙是和隐谷的郭青娥相亲,但是郭青娥的身份特殊,解释起来实在很麻烦,不如往彤管的头上安还简单些,反正结果并无不同。

    李善喃喃地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难怪难怪,难怪风少对我们态度改变。”

    初云幽幽地道:“靠树树倒,靠山山塌。我们必须另做打算,不能再全然寄托希望于风少的庇护。”

    李善苦涩地道:“难道真要选择萧思吗?他真不是个好东西……”

    初云打断道:“利以国计,不以私人。萧思再不是东西,能够于国有利,风少再照顾我们,渐渐于国有害。纪国公您绝对不能感情用事。”

    李善叹息道:“萧思开出的条件是要带走玄音为质,你没看他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明显不怀好意。你让我怎么舍得把自己的亲妹妹往火坑里推?”

    初云木无表情地道:“永嘉公主坐享陛下赐福,身受万民供奉,值此国势艰难之际,理当为国为民与契丹结和亲约。”

    李善忍不住怒道:“如果仅是和亲就罢了,听萧思话里的意思,秘密为质。那还不是任人欺凌侮辱,到死连个名分都没有。”

    “名分?佳音公主到死连个封号都没有,史书上仅会以早夭一笔带过。”

    初云缓缓地道:“杜氏秦氏皆是陛下的亲外甥女,不得不嫁与柴皇,史书上连个名字都不会留下。”

    杜氏秦氏就是柴兴的两位贵妃,看似尊贵,其实不然。

    当初北周攻下淮北,淮南不稳,江北震动,江南受惊。

    唐皇赶紧由宗室之中挑选出两名貌美的少女敬献给柴兴为妃。

    换句话说,两女是送过去代国求和的,地位可想而知,根本不会受到尊重。

    李善面露羞愤之色,双手握拳,紧上一阵又颓然松开,垂首道:“风少对玄音很有感情,如果知道是我们把她送于契丹,一定会发飙。”

    初云道:“所以只能让公主自己想通,届时人去楼空,空留亲笔书信,风少再是恼怒也无可奈何。”

    “你要我怎么跟她说?玄音素来单纯,如果掩饰不住神态,让风少瞧出端倪怎么办?如果让风少追问出我们正与契丹谋攻于周,恐怕事将泄败。”

    李善还是觉得对李玄音难以启齿。

    初云瞧了白绫一眼,向李善道:“最好让白绫先在公主身边旁敲侧击,试探一下口风再来决定如何细说。”

    李善想了想,叹气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初云岔话道:“最近应该加紧寻找宫天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或许可以引开风少的关注。如果真能把宫天霜安然无恙的找回来,风少一定会领情。”

    李善摇头道:“我这边人手本来就捉襟见肘,我已经把能调的人全部撒出去找人了,至今毫无音讯。依我看,恐怕凶多吉少。”

    “我同样久查无果,干脆下了全员通告令,结果居然由赵舒府上送来个线索。”

    初云正色道:“赵舒第一次抄盖万府抢来一个性蛮的女子,欲侮辱不成,反被人家逃到院里,有个很漂亮的少女将其就走。听外貌描述,相似宫天霜。”

    李善忙道:“真的吗?有几成把握。”

    初云沉吟道:“六七成。那位少女不是一般的漂亮,尽管是在夜里,还是尤其引人瞩目,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映像十分深刻。”

    李善兴奋道:“好,由那个性蛮的女子入手,既然是赵舒抄家来的,就从盖府查起。找到那个女子就找到了那名少女。真要是宫天霜,很多事情好办多了。”

    初云摇头道:“别那么乐观,还是应当以瞒为主,实在瞒不住再以情面向风少求饶。风少多厉害,我们都很清楚,轻易别把他给惹火了,否则扒层皮算轻的。”

    李善不禁打个哆嗦,深以为然。

    两人又商讨几句,李善由密道离开。

    初云向白绫道:“此事过后,我要向风少请罪,就算风少不杀我,我也没脸再活下去。”

    白绫愣了愣,忙道:“不至于罢!”

    初云淡淡地道:“我死了,就是我的错。我不死,风少会迁怒鸿烈宗。往后这一摊子要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对风少千依百顺,绝对不能再有半点违逆。”

    白绫还要说话,初云起身打断道:“跟我来,是时候带你去见一个人了。”

    ……

第八百四十六章 兴利除害

    夜半三更,风沙拥美在怀,酣睡正香。

    怀中之美,乃是授衣。

    纯狐两姐妹身有妙处,虽然娇躯不如绘声丰满,但其骨架尤小,身段看似纤细,其实充满惊人的热力和弹性,真正柔若无骨。

    抱在怀里,好似抱着一团被温暖的太阳彻底晒透的人型抱枕,且是绸缎面、羽绒衬,又软又香又滑,又不乏玲珑曼妙。

    手感极佳,嗅感更妙,令人爱不释手,闻个没完,更是探索不尽,把玩不腻。

    最关键,姐妹俩精擅柔体术,耐力上佳,可以以各种诱人的姿态,巧妙地分散自己的体重,使主人纵久抱亦不至臂疼,纵久压亦不觉气闷。

    个中美妙,蚀骨**。不尝不知,尝过则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正在美呢!韩晶和云本真联袂来访,紧急求见。

    值夜的流火从没见过两女这般冷肃的神貌,赶紧领两女入内。

    按理说,韩晶和云本真并不避讳风沙,可以直入后寝,偏偏两女相视一眼,决定候在厅内,显然不同寻常。

    流火心知肯定出大事了,赶紧转入后寝。

    授衣忽然竖起耳朵,由毯下探出脑袋,乌黑的披发遮不住凝脂般白腻的香肩,黑亮的眼珠在黑夜中警惕的闪光,见来人是姐姐方才收敛,羞答答地往毯内缩头。

    流火在主人的耳边轻轻地低唤,风沙的眼睛渐渐地睁开,并且迅速由发散的朦胧收敛至锐利的幽芒,猛地掀毯起身。

    授衣赶紧把毯子给主人披上,流火则忙去取衣衫。

    风沙有些不耐烦,让两女随便给他找了件披了件单袍披上,一边系腰带一边往客厅。

    韩晶和云本真都没有入座。

    韩晶迎上来道:“马玉颜飞鸽急报,契丹皇帝特使秘密出使江宁,与太子李泽多次密谈,约定两国谋攻北周,唐皇已经首肯。如今大事抵定,只余细节。”

    这一惊非同小可,风沙脸色陡变,追问道:“确实吗?”

    云本真递上一小片两指宽,写满小子的绸绢,回道:“消息来自周嘉敏,应该不错。公主和伏剑已经分别在上面做了批示,授权给主人全权处理。”

    风沙接过绸绢展开,细看小字。

    看到底部,果然有两女字迹,写“转风沙阅批。”

    风沙抬起头转目窗外,眺望漫天繁星沉默良久,沉声道:“把宫青雅和初云请来,十万火急。”

    流火应了一声,匆匆出门。

    风沙问道:“云虚和伏剑还有多久抵达汴州?”

    韩晶回道:“正落足于宋州,名义上是修整几日。其实是三河舰队不能再靠近汴州,必须在抵达陈留之前彻底拆散。分散舰队,诸事纷杂,总需要几天时间。”

    风沙摇头道:“我等不了几天,我连一天都等不了。既然云虚和伏剑授权给我,今次我便代她们两人做一回主,形成的决议及时传递给她们阅览。”

    两女点头。

    风沙又道:“宫青雅和易夕若到来之前,我们三个最好先形成统一的意见,韩晶你怎么看?”

    韩晶沉吟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将会决定未来的天下格局,我们身处其间,不可不慎重。无论押北周,还是押南唐,皆有利亦有弊。”

    风沙不住的点头,眼神示意韩晶继续。

    “押南唐,利在君臣暗弱,经营已顺。弊也在君臣暗弱,经营已顺。君臣暗弱,意味着难以与北方强权相争。经营已顺,意味着马玉颜将借闽势,尾大不掉。”

    风沙木无表情。他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绝对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甚至都不方便对此表态。

    韩晶瞧了风沙一眼,继续分析。

    “押北周,利在君贤臣明,未来可期。弊也在君贤臣明,未来可期。君贤臣明,意味着无法控制。未来可期,意味着各方你争我抢,水太易浑,更易成泥潭。”

    风沙转目云本真:“你说呢?”

    云本真小声道:“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事上,她一向杀伐决断,办事干净利落。一旦涉及大事,她则从无主见,一切听主人吩咐。

    风沙也不逼迫云本真,招呼授衣上茶。

    韩晶捧茶杯以做遮掩,美眸暗抬,盯住风沙道:“北周一旦挡不住契丹和南唐的南北夹击,中原很容易形成划江而治的局面,以形势论,对风少您大为有利。”

    风沙不吭声。

    “浑水才能摸鱼,更易左右逢源。届时,北有萧燕,南有周嘉敏,只需筹谋得当,风少您完全可以于南于北皆为太上之皇,无冕之帝。”

    韩晶加重语气道:“真要中原一统,天下大治,必尽收四方之兵,再铸十二金人,以拱卫皇权,对四灵,对风少,将大为不利,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收四方之兵,铸十二金人”出自于秦,其实是由国家垄断天下武力的意思。

    好比商鞅于秦变法,禁民间私斗,本质就是将个人报仇的武力收归于国有。

    先秦当时,拥有最大民间武力的墨家便首当其冲。

    墨家游侠几乎绝迹于秦,连任侠都不许,何况剑士团,刺客团,乃至墨家军?

    所以,仅有仕工于秦的“墨守”于秦存活下来,传下墨修一脉,墨修延续“墨守”之技,便是青龙的前身。

    再后来,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其时,墨修为了自保,重建墨家剑士团,刺客团,墨家军,加上“墨守”的传承,便是四灵的前身。

    换而言之,每当天下一统,尽收四方之兵,四灵都会遭受重创。

    “商君书云: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你所言之不利,或许正在于此。墨子云:仁人之事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风沙淡淡地道:“对我来说,四灵是兴利除害的工具,并非兴利除害的结果。天下之利,四灵反之,那就是天下之害,更是舍本逐末,该除之而后快。我亦然。”

    韩晶嫣然一笑,举茶杯敬之。

    风沙回敬,滚烫的热茶,一口饮尽。

    味道真苦,回味甘甜。

    ……

第八百四十七章 帐要一笔笔的算

    恰逢天下有望一统的时机,可由纷乱变为统一。

    历代逢时的墨修,无不做出了相同的选择,风沙也不例外。

    在墨修看来,四灵仅是用来达成理想的工具,或者用来保护传承的利刃和铠甲。四灵所带来的权利,仅是达成理想过程中的附属品,仅此而已。

    一旦墨修的理想和四灵的利益相互抵触的时候,墨修一定会选择理想而放弃利益。如若不然,等于否定自己。

    墨修一脉当然不可能没有犯错的时候。

    但是,既然能够传到当下,说明每逢最关键的节点,并没有错过。

    至少有纠错的机制。

    能够自先秦延续至今的百家,无不历经千锤百炼,好似无数的思想分支在历史的迷宫之中探索、试错。

    路通则记下并继续,路不通也记下却斩断,只要没有彻底湮灭,宝贵的记载使得不必重走曾经经历过的弯路和死路。哪怕蛰伏再久,迟早能够卷土重来。

    风沙心里已经做下决定,带着韩晶和云本真进行推演,并讨论对策。

    夜最深沉的黎明之前,宫青雅到了,还是那样悄无声息。

    除了韩晶尚有点反应,在场其他人全无半点察觉。

    宫青雅赶在韩晶发声之前,在风沙的背后冷不丁地问道:“找我什么事?”

    风沙吓得心肝剧颤一下,转身苦笑道:“真应该给你的颈子上拴个铃铛……咳~”却是被宫青雅那极为不善的眼神给吓得闭嘴。

    韩晶岔话道:“本以为易夕若先到,没想到青雅姐先到了。”

    她仅是发声圆场而已,然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宫青雅倏然转开目光,解释道:“益花楼在给我培养杀手主事,我当然要时常盯着,看见暗记就过来了。怎么,不行吗?”

    其实她恰好找宫天霜说话,看见十万火急的暗记没多想就过来了。

    风沙干笑道:“行行行,当然行,你干什么都行。”

    他心里不禁有些奇怪,宫青雅是那种唯我独尊的性格,她对就是对,她错也是对。居然会开口解释,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宫青雅不耐烦地道:“找我到底什么事?”

    风沙赶紧将事大略说了一遍。

    宫青雅越听越耐烦,打断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青雅姐是七人之一,这么大的事当然要跟你通气。”

    韩晶微笑道:“如果同意,应当与我们齐心合力,利益均沾。如果反对,也应该说出道理。免得事态发展之下,无意中损害你和望东楼的利益。”

    宫青雅收敛霜容,缓缓地道:“这件事可能损害我和望东楼什么利益?”

    风沙刚要张嘴,宫青雅目光迅疾转来,冷冷的眸子好似会说话,毫无疑义地射出“闭嘴”两字。

    风沙只能摸摸鼻子。

    宫青雅向韩晶道:“你说。”

    “如果决定押北周,将来望东楼很可能针对契丹和南唐进行暗杀。换句话说,将来望东楼主要在契丹和南唐的境内活动。如果押南唐则情况相反……”

    韩晶沉吟道:“你阵斩契丹大将所带来的利益会被全部洗掉,甚至会因对你的戒惧,使得北周高层格外针对你和望东楼。”

    宫青雅冲风沙冷笑道:“暗杀南唐人士?不怕李玄音找你哭哭啼啼?”

    风沙淡淡地道:“暗杀仅是手段并非目的,我不会为了杀人而杀人,更不会轻易暗杀某个人。再者说,谁说在南唐境内就一定要杀南唐人了?她哭得着吗?”

    宫青雅道:“哼,狡辩。”

    “风少意有所指,并非狡辩。”

    韩晶忙道:“我刚刚才知道,彤管跟风少说过一件事:一位契丹特使由海路出使南唐,再由陆路出使汴州。彤管曾经意图护送,后来遇上些事,只得作罢。”

    宫青雅斜眼瞄风沙,没明白什么意思。

    风沙解释道:“这一位持节之使先一步去江宁,又要来汴州。契丹皇帝的国舅后一步赶去江宁和南唐议定伐周之事。岂不奇怪?”

    宫青雅皱眉道:“说不定两人是同一人。”

    “肯定不是,时间对不上。先到的那位持节之使应该已经抵达汴州了。契丹使馆生出异动,很可能跟他的到来有关。”

    风沙思索道:“他应该带了什么消息,比如契丹皇帝的态度,其国舅和南唐欲成密约的细节之类。否则萧思早不动晚不动,为什么现在动?明显有了底气。”

    宫青雅道:“我不想听你分析,我要听你想干什么。”

    风沙正色道:“我想让南唐密谍在北周暗杀这位持节之使,并让那个契丹国舅死在南唐。”

    宫青雅听得一愣一愣的:“总不过是杀掉两个人,谁杀的、在哪死有何分别?”

    风沙含笑道:“你都不愿意听我分析,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

    宫青雅大怒,目光寒若实质,似乎都冒出了丝丝冷气。

    风沙不禁打了个哆嗦,赔笑道:“宫庄主,是这样……”

    宫青雅冷哼一声,向韩晶道:“你说。”

    韩晶掩唇笑道:“南唐密谍在北周暗杀契丹的持节之使,目的无非是嫁祸北周。杀持节之使等同于宣战,这是故意挑起契丹和北周之战,南唐好渔翁得利。”

    宫青雅愣了愣,问道:“北周密谍在南唐杀那个契丹国舅,岂非也是挑起契丹和南唐之战。”

    韩晶微笑道:“契丹和南唐又不接壤,不可能打仗,顶多迁怒。”

    宫青雅唔了一声,好似听懂,其实根本没懂。

    韩晶也不揭破,耐心解释道:“如果契丹知道南唐派人在北周暗杀其持节之使,是不是会很愤怒,偏又无处发泄?”

    宫青雅点头。

    韩晶继续道:“这时,契丹国舅又被人暗杀于南唐,会是个什么局面?”

    宫青雅想了想,道:“不管这人是谁杀的,南唐起码负有保护不周之责。”

    韩晶颌首道:“两使之死,南唐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定导致契丹放弃与南唐夹攻北周的计划,起码双方的互信将遭受严重的打击。短时间内,休想改善。”

    风沙接口道:“至少可以给北周争取几年的时间,干什么都够了。”

    宫青雅忍不住道:“南唐会傻到在北周杀契丹的使节?”

    “当初彤管不会无缘无故的意图护驾,应该是探到了什么风声。契丹派使节去南唐又来北周,南唐意图暗杀嫁祸。这说明契丹想两边押宝,南唐意欲阻止。”

    风沙淡淡地道:“更说明两边的互信有问题。所以,是不是南唐杀人,根本无所谓,只要这人死在北周,契丹一定生疑,其国舅再死于南唐,南唐百口莫辩。”

    宫青雅使劲盯着风沙,越发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可怕。

    韩晶也在看着风沙,神情莫名。这一招太狠了,明明没有动南唐一根毫毛,招招冲着契丹下死手,偏偏把南唐最后一线生机给彻底掐死。

    风沙忽然转目窗外,冷冷地道:“该跟萧思算算账了。”

    ……

第八百四十八章 事以密成

    易夕若总算到了,由流火引进门。

    她大半夜顶着宵禁由北至南横跨内城,来得还算及时。

    韩晶将情况再度介绍一遍,易夕若连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选择押北周。

    风沙立时松了口气。

    七人议事的规矩:只要两个人反对,事情不可能成。

    云虚和伏剑已经授权给他,韩晶和云本真不会反对,只需易夕若和宫青雅任意一人同意,这事就算过了。

    宫青雅好生奇怪,向易夕若问道:“这么快答应,不多想想吗?”

    风沙心道你当她是你呀!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易门于各处的利益,易夕若肯定烂熟于心,随便在心里做下加减,马上就能得出结论。

    易夕若难得见宫青雅一面,认为这是个获取好感的好机会,是以很耐心地解释。

    “易门于南方现存的利益加起来,的确远大于北周。但是寻求利益更看重未来,而非现在。东鸟也好,南唐也罢,早已被各方经营的针扎不进,水泼不入。”

    易夕若娓娓道来:“易门势小力弱,纵然众位姐妹帮衬,风少鼎力扶持,于南方扎根仍然不够深、不够广,未来可以期盼的发展余地只会更少,难以更多。”

    宫青雅心里除了杀人,就是报仇,还真没有想过其他的事情,易夕若这一席话使她打开了全新的视野,渐渐地听入神。

    “北周代汉,柴兴代郭,又灭佛门,连着三次大规模清洗,除了寥寥势力尚能扎稳根基,不少势力于北周的扎根被清扫一空,至少也落个损失惨重。”

    易夕若正色道:“尤其汴州扩建为开封府。好比挤满鱼的池塘空荡不少,池塘本身又扩大倍余。此处不下水,何处下水?这时不下水,何时下水?”

    “先下水的鱼,可以轻而易举地吃饱吃大。”

    风沙接口道:“待到池塘再度挤满,众鱼吃无可吃,于是大鱼开始吃小鱼。届时再来入水,难免成为众鱼之食,自然难上加难。”

    易夕若微笑道:“风沙说的是,比我说的更加透彻。”

    宫青雅轻哼一声。

    韩晶岔话问道:“不知青雅姐是否已经做出决定?”

    宫青雅想了想,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韩晶展颜道:“既然大家都决定押北周,我这就书写密信,一式三份。诸位签押之后,我会立刻转给柔公主和伏帮主阅批。此后大家当齐心合力,一起推动。”

    诸人皆赞同。韩晶去案边书写,授衣帮忙研墨,流火再度奉茶。

    待到韩晶书写完毕,众人轮流签押。

    之后,韩晶和云本真亲自带着密信前往东水门码头驻点,准备以飞鸽将密信尽数发往宋州,再转至江宁,由马玉颜负责对那个契丹国舅实施暗杀。

    千里之外,不知道江宁的具体情况,所以半点都耽搁不得,去信越快,留给马玉颜的施展越多。

    汴州这边找出并暗杀那个契丹的持节之使,毫无疑义地交给宫青雅去干,韩晶负责设局。

    签押之后,宫青雅不想多留,直接走了。

    易夕若倒是留了下来,手指往头顶指了指,小声提醒道:“大局已定,往后风少对永嘉公主应当谨慎一些。对了,还有纪国公和初云。”

    风沙低头喝茶。

    易夕若又道:“如果风少觉得不方便,我……”

    风沙咄地顿下茶盏,冷冷地道:“这是我的家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易夕若敛目道:“事关我们七个人共同的利益,一旦出现什么纰漏,事情可大可小。为了风少您好,大家也好,夕若不得不做这个恶人,忘风少谅解。”

    风沙心知她说的有道理,叹气道:“我知道了。”

    话风一转,道:“对了,绘声向我反映,冰井务于状元楼和勾栏客栈的派员小动作有些多,尤其对益花楼很感兴趣。我这么大力支持你,你就这么回报我?”

    易夕若愣了愣,迟疑道:“还有这种事?我严厉叮嘱过他们,让他们仅是做个样子。我现在就去问问怎么回事。”

    过了大约一盏茶功夫,天光蒙亮。易夕若匆匆进门,粉脸生寒。

    “问明白了,确有其事。是王升越过我下令。毕竟他名义上是武德司的正使,下面的人弄不清楚状况,自然奉命。我会严厉处置,保证没有下次。”

    “王升?”风沙疑惑道:“他想干什么?”

    易夕若咬着银牙道:“他有下令关注你,除此之外,还有状元楼和勾栏客栈的布防情况,尤其关注一个叫柔娘的女人。”

    风沙愣了愣,问道:“王升找柔娘干什么?”

    他并不知道王升和柔娘的关系。

    易夕若摇头,同样不清楚。

    风沙向纯狐姐妹问道:“你俩同王升和柔娘都熟,知道怎么回事吗?”

    流火和授衣相视一眼,一起摇头。

    流火道:“当年在龙尾派的时候,二师兄的确很爱慕柔姐,那是多年前的事了。自从上次逛街之后,婢子并没有再见过二师兄,也没听柔姐提过二师兄。”

    柔娘羞于启齿自己来汴州之后和王升相好的经历,除了宫天霜知道多些,对旁人绝口不提。

    风沙吩咐道:“现在就去找柔娘问个清楚。”

    流火应了一声,匆匆出门,赶去益花楼。

    风沙向易夕若道:“我先假设两人关系密切。王升查柔娘在这里的情况,肯定不会为查而查,一定有其目的。他既查我又查布防,莫不是想动手劫人?”

    易夕若冷笑道:“自不量力。”

    “你都说了,他名义上是武德司的正使,权力甚大。你在冰井务的手下都弄不清楚状况,受他蛊惑而听命的人恐怕所在多有,想要动些手脚,轻而易举。”

    风沙沉吟道:“何况,你能保证他没有获得柴兴的授意?哪怕柴兴没有授意,反正这是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弃子,柴兴放任他来探探我的低,也是有可能的。”

    易夕若小声道:“风少虑的是。别在一条小阴沟里翻了船。”

    风沙呆了少许,皱眉道:“等等,如此说来,王升岂非一直潜于附近虎视眈眈!今晚我们这里动静有些大,会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易夕若悚然一惊,失声道:“不好,韩晶和云本真会不会被伏击?。”

    风沙倏然起身,向授衣吩咐道:“你赶紧多带点人追上去护送。”

    易夕若由怀里掏出一副铜面具覆盖娇颜,冷冷地道:“我也去。”

    至于宫青雅,两人根本不担心,别说找不到这个疯女人的踪迹,真要找到,等于找死。

    ……

第八百四十九章 立杀无赦

    易夕若和授衣离开之后,厅内安静下来。

    英夕现身于楼梯口,福身道:“风少,公主有事找您。”

    李玄音就住楼上,又负责内务,今晚几名核心人物尽数到齐,动静实在不小,显然惊动了李玄音。虽然李玄音尚不敢过问外务,想要探探风也属正常。

    风沙想了想,还是上楼。

    李玄音并膝席坐于小几之前,星眸凝聚于空处,显然怔怔发呆,长发披肩,低垂过臀,素面朝天,不着脂粉,脸色十分苍白,神情稍显憔悴。

    风沙入座与对面,有些心虚的笑道:“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早?”

    李玄音道:“我一夜没睡。”

    风沙啊了一声:“是不是昨晚我们吵到你了?”

    李玄音反问道:“连韩先生和易夕若姑娘都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风沙不做声。

    李玄音小声道:“我知道你主外,我不该过问,我,我只是有些担心。”

    风沙忙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哪怕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砸死谁也砸不到你。”

    李玄音垂眸道:“姐夫照顾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佳音姐吗?”

    风沙微怔,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李玄音抬起头,凝视道:“佳音姐不仅有我这个妹妹,还有父母和兄长,为什么姐夫要厚此薄彼,不能爱屋及乌?”

    风沙盯着李玄音,缓缓地道:“最近我压着李善事出有因,你知道我要顾及的不仅仅是我自己,尚有许多事情需要权衡……”

    李玄音打断道:“我不是说七哥,我是说父皇和六哥。”

    风沙淡淡地道:“你当我是姐夫,李善当我是可以帮他的姐夫,李泽视我为可以利用的妹夫,唐皇把我做为稳固皇位的联姻对象。人何以待我,我何以待人。”

    李玄音低下头。

    风沙柔声道:“不要多想了,待状元楼宴会一过,形势将会安稳下来,到时你想去哪就去哪玩,不用每天帮我跑来跑去,忙东忙西。”

    李玄音偷瞄他一眼,怯生生地道:“我,我替你筹办宴会的时候,背着你见了些人,做了些事。”

    “我知道。”

    李玄音面露惊讶之色,调门忽然拔高,尖着嗓子道:“你知道!”

    “我还知道你的行为恶了一些北周人物。不过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有我在,没人能动你。”

    李玄音那对黑亮的美瞳使劲地瞪着风沙,忍不住道:“你知道我背着你干了点别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风沙心道跟你说?我嫌自己太闲,找闹啊!再者说,我说你就听了?

    李玄音怒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知道?我不知道你知道,还以为你不知道,害我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

    风沙听得一脸懵比,愣了会儿试探着道:“这么说,我错了?”

    李玄音的眼眶越说越红,气呼呼地道:“当然是你错了。知道却不说,心里是不是还一直笑我傻?要不是我现在问你,你打算瞒我到何时?”

    风沙瞧着她嗔怒的俏样,嘴巴渐渐地张大,心道你还讲不讲理?忽然咳嗽几声,硬生生地挤出个笑脸,赔笑道:“是是是,我错了,我道歉。”

    李玄音娇哼一声,大声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我要去契丹,你也知道了?”

    风沙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勉强保持神色不变,试探道:“如果你在契丹出什么事,我把萧燕剁了喂狗。”

    李玄音俏脸色变,寒声道:“你真的舍得我嫁去契丹!!我才不要,你不是说天塌下来帮我顶吗!为什么不顶了?你,你骗人。”

    风沙心下震惊,不动声色地道:“我还以为你自己想去呢!”

    李玄音神情一僵,垂首道:“我,我,唉~我是公主,和亲本来就是我的宿命,想不想去也得去……”说到后来,泫然哽咽。

    风沙刚得知契丹的国舅正在江宁与南唐商谈合谋攻周的事宜,如今李玄音又说自己要和亲契丹?心中不免浮想联翩。

    等等,李玄音怎么知道自己要和亲契丹?

    风沙向李玄音诈问道:“李善他怎么说?”

    李玄音幽幽地道:“还能怎么说,契丹人开了条件要与我大唐和亲,如今就我一个适龄待嫁的公主,父皇已经允诺,七哥也没有办法。”

    这一番话,无异承认是李善跟她说的,也说明李善知道契丹要与南唐合谋攻北周一事,更说明李善跟契丹人保持着某种很紧密的联系。

    风沙继续诈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与契丹和亲?”

    李玄音叹气道:“七哥探知北周已把南征定为国策,如果契丹不出兵牵制,恐怕,唉~想必不久后我将随契丹使团出关北上。没想到我此来北周,竟是永别。”

    风沙的神情阴晴不定。虽然没有证据,他隐约感到这种阴毒的风格很像出自萧思的手笔,看似针对李玄音!其实是针对他。

    当然,这件事本身对契丹是有利的。

    李玄音忽然哀求道:“姐夫,听说契丹人茹毛饮血,天天吃生肉,常年不洗澡,我,我,姐夫,你能不能想办法阻止北周南征?人家不想嫁去契丹……”

    风沙再也压抑不住心头怒火,忽然以掌砰地重拍小几,跳起来震怒道:“岂有此理,好大的胆子,混账东西,找死……”

    李玄音顿时花容失色,更是噤若寒蝉。

    旁边侍奉的英夕也吓得双腿发软,立时跌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风沙脸色铁青,来回踱步。

    李玄音怯生生地道:“姐夫,姐夫你别生气了,我去就是了。”

    风沙猛地回神,深吸口气,勉强定下神情,回座道:“我没生你的气,你也不用嫁去契丹……”

    这时,授衣匆匆登上楼梯,见英夕伏地发抖,脚步不由缓下,迟疑着该不该找主人。

    风沙余光瞅见,轻轻拍了拍李玄音的香肩,柔声道:“总之,什么都不必担心,一切有我。“起身过去向授衣道:“什么情况?”

    授衣附耳道:“没有伏击,有人远远地追踪监视。夕若姑娘说这是武德司的逻卒,暂时还无法确定是王升授意还是赵义授意,查明之前,她不希望打草惊蛇。”

    “她做的很对,”

    风沙颌首道:“这件事你盯一下。另外,你现在带着我的佩徽调一批玄武卫和白虎卫去契丹使馆附近捉拿一群潜逃的罪僧,找不到就围着使馆三面放火。”

    授衣啊了一声。

    风沙冷冷地道:“火起之后,你拿着我的请柬去契丹使馆,请萧思速完参加状元楼之宴,请柬一定要亲自交到她的手上,顺便把她给我请过来。”

    授衣问道:“如果见不到萧思速完呢?”

    “那就继续放火,放大火,烧到你见到人为止。为了防止恶僧走脱,附近那一片街坊任何人不得进出,违者立杀无赦。不管杀了谁,我负责。”

    ……

第八百五十章 抓准时机

    城南忽生火光,震惊惊遍全城。

    赵仪快马加鞭,一路驰至皇宫。

    皇宫,文德殿,偏殿。

    端明殿学士王卜,殿前司都点检张永,武德司正使王升,副使赵义,皆在。

    王卜立于柴兴身左,余人皆立于下首。

    诸人皆不说话。不是不想说,实在弄不清楚状况,玄武卫和白虎卫一齐出动围了契丹使馆还放火。天知道四灵突然发了什么疯!

    这时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奈何皇帝召见,想不想来都只能让硬着头皮来。

    柴兴的脸色很黑,冷冷地道:“契丹使馆起火,郊坛与之近在咫尺。你们不想说些什么吗?”

    张永、王升和赵义皆垂首不语。

    所谓郊坛,天子祭祀天地之土坛,设于南城。

    郊坛南面仅隔一条街便是契丹使馆。

    王卜向三人扫视一眼,向柴兴躬身道:“京城都巡检韩大人已赶去亲临指挥,想必火势将会很快得到控制……”

    柴兴以一声冷哼打断。韩通是四灵的汴州玄武主事,就是韩通的人去放的火,能控制住才见鬼了。同时对王卜心生不满。

    这都什么时候了,王卜这个老小子不思解决之道,居然还在暗损四灵。

    岂有此理!

    何为天子?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天覆地载谓之天子。

    简而言之,祭祀天父地母,谓之受命于天。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祭祀不可谓不重要。

    用来祭祀天地的郊坛,其象征意义事关皇位稳固与否,柴兴当然不敢轻忽。

    “郊坛位南属土,我大周亦属土德。契丹立国于北,其属为水。”

    王卜轻声道:“其使馆设于郊坛之南,以阴阳五行学说的观点,这种土克水的布局明显是用来‘镇压’契丹。”

    柴兴一下子来了兴趣,颌首道:“原来如此。当初为契丹使馆选址,司天监用心了。”大周属土德,契丹属水。土克水,正说明周克契丹。

    王卜笑了笑,继续道:“水克火,所以臣料定这场火大不了。火生土,旺郊坛,所以臣料定有利无碍。另外,韩巡检也属水,既可以灭火,同样被土所克。”

    不仅柴兴若有所思,诸人皆若有所思。

    张永暗叫师伯高明,尤其“大周属土德,契丹属水”,以及最后一句“韩通属水,同样被土所克”,称得上妙到毫巅。韩通乃玄武主事,可不正是属水吗!

    如此延推下去,含义更深,比如风沙也是玄武。

    柴兴果然龙颜大悦:“王爱卿学识渊博,实乃上辅之器。”

    王扑被夸,余下诸人神情各异。

    赵义神情不变,暗自心急,暗忖二哥怎么还不来,王卜云淡风轻地给四灵挖坑,偏得不带半点烟火气息,奈何他在这几人里面地位最低,实在插不上嘴。

    正想着赵仪,赵仪赶至殿外,等候陛见。

    张永神情微变,王卜不动声色地捋须。

    柴兴喜而召见。

    赵仪大步迈入,拜过柴兴,却不做声,仅是转视左右。

    柴兴轻咳一声,请诸人退下。

    王卜深深地凝视赵仪一眼,当先而退。

    偏殿刚一走空,柴兴变了脸色,冷冷地道:“若我所料不错,乃是风沙搞鬼。他突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想干什么?”

    能够同时调动玄武卫和白虎卫的人寥寥无几,除了北周总执事,仅有风沙。

    当然,如果风沙同意的话,赵仪也可以做到。

    赵仪低声道:“他传急信给我,说他得知契丹国舅正出使南唐并达成密约,意图谋攻我大周。所以他立刻采取断然措施,当作敬献给陛下的礼物。”

    柴兴的脸色渐渐地凝重,问道:“消息属实吗?”

    赵仪谨慎地回道:“以他在南唐的势力,应该不假。若非如此,他完全没有必要犯这么大的忌讳。”

    柴兴沉吟道:“还真是。如果他不出面下狠手,我还真拿那群契丹人毫无办法。”

    赵仪耸肩道:“南唐的时候,他就撺掇四灵这样干过一回,债多不愁嘛~”

    柴兴并不满意,又问道:“他的礼物仅是围烧契丹使馆吗?”

    赵仪附耳低声道:“还有陛下秘密召见过,那位契丹特使的性命。当然,一定会死于南唐人之手。”

    “这小子胆子真大,何止包天。”

    柴兴反应很快,一下子领悟到背后的玄妙,不禁失笑,又旋即肃容道:“这里并非南唐,朕也不是昏君。在我大周的都城火烧使馆,不付出代价怎么能行?”

    赵仪苦笑道:“这点臣也想到了,特意派人问过,所以才来晚了点。他表示愿意付出代价。”

    柴兴心中生出不好的感觉,问道:“他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赵仪干咳一声,悄声道:“他将在状元楼宴会上公开宣布,此后玄武封刀,白虎归营,再也不轻易出动,以示惩罚。”

    柴兴呆了呆,旋即面现怒意:“什么意思?玄武和白虎全都撤了,谁来灭佛?他这是在威胁朕吗?”

    赵仪不吭声。

    “好呀!他看似给朕面子,其实是威胁朕小心失掉里子。他是看准灭佛的大局之下,朕不能动他是不是?把那契丹特使的性命送来当礼物还算不错……”

    柴兴越说越气:“不过,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塞一把甜枣?当朕是三岁孩童吗?”

    赵仪提醒道:“他更像是以此试探陛下到底能够对他容忍到什么程度,似乎意图建立互信。”同样的事,柴兴也在做,只能说大家彼此彼此。

    柴兴脸上的怒意渐散,叹气道:“有件事你还不知道,永宁代表隐谷找过我,言说隐谷之首已定,希望近期祥和喜庆,不乐见血光灾祸。”

    赵仪脸色微变,沉默下来。

    灭佛一事,隐谷一直没有表态,如今算是正式表态了。

    如果四灵收手的话,这佛真就灭不下去了。

    “我好心撮合风沙和永宁,结果他们两个搭开伙就踢开媒人,实在太不地道。”

    柴兴轻哼道:“这小子真会抓准时机,如果想要他继续当刀灭佛,朕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

    只有四灵可以硬顶着隐谷的反对蛮干。

    没有四灵顶着,他将会失去转寰的余地,除非亲自出马强行压下隐谷。

    那样的话,等于趁了很多人的心意,真就让自己陷入难以脱身的泥潭。

    ……

第八百五十一章 教训伊始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投推荐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369/ 第一时间欣赏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 作者:萧风落木所写的《兴风之花雨》为转载作品,兴风之花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兴风之花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兴风之花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兴风之花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兴风之花雨介绍:
人人都喜欢美人,风沙喜欢成就美人。路数邪门的幽诡妖女,圣洁无暇的清丽仙子,冷艳娇娆的江湖帮主,名闻天下的绝色舞姬,掌控一国的冷酷女王……性格迥异的美人一一现身于残酷的乱世,成为当世瞩目的焦点,肩负起不同的使命,推动天下从纷乱走向统一。作为操纵和塑造者,风沙始终处于少有人知的幕后,历史并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岁月的灰尘渐渐掩盖至深埋只剩一句:若见花雨,必是兴风。郑重强调:本文很正经*3兴风之花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兴风之花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