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六章 周元通宝
风沙和周宪所坐的小摊位于丁字路口附近,乃是夜市的出口。
北面是浴室院及居民区;南面全是居民区,柔娘家就在其中;东边诸巷花红酒绿,大小风月场众多。
之前汴州有宵禁,城内很多地方一入夜之后,非权贵富豪不能涉足,档次稍低的地方,也得小富之家才有闲钱留宿。
如今宵禁开解,各处风月场的附近街巷大都热闹起来,且热闹得不同寻常,摊贩夜市随众而生。食色相随,秀色可餐,实属人之常情。
出得夜市的人潮在街口散开,或到附近的小摊歇脚,或者往东融入各条街巷寻花问柳,往南往北则多半回家。
宵禁刚解,夜市新起,秩序多少有些乱,治安并不算太好。
人挤人的时候少不了小偷小摸,稍微空旷一些,免不了寻衅斗殴。
哪怕宵禁尚在的时候,其实城内一直存在夜市,不过全是源于地城的黑市。
宵禁一解,最先冒出来的夜市,无一例外,全都是原先的黑市由暗转明,由地下转到地上。
简而言之,夜市并不太平,而且水很深。
尤其汴州正在升格开封府的过程当中,府衙内部围绕人事难免生乱,加上巡城军人手一直不足,市面的治安难免恶化,夜市更是如此。
比如易夕若在黑市挂出悬赏,结果连玄武总执事夫人家的小小姐都被人从夜市拐走。
兴盛的繁闹掩盖了相对零星的罪恶,必须等到开封府腾出手来,才有能力整肃澄清。
风沙正和周宪浓情蜜意的时候,隔壁摊子上起了冲突。
几个泼皮围着一个女人嬉笑调戏,不乏动手动脚。
跟女人一起的男子大怒,上前拉扯,结果被很快打倒。
周遭众人大多不忿,但也并没有出声阻止,寥寥几声不忿,也被身边人很快按下,言说这几人是街面上的谁谁谁,如何招惹不起云云。
风沙皱皱眉头,扔下点周元通宝,拉着周宪准备离开。
这些周元通宝来源于灭佛时销毁的铜像。
因为新铸不久的关系,于市面上流通暂时不多,民间很喜欢这批铜钱,因为乃是佛铜所铸,许多人认为可以辟邪,甚至入药。
风沙手中的周元通宝是彤管送给他的礼物,说是有什么特殊的纪念意义,好像确实有些花纹与寻常的周元通宝略有不同。
风沙对此不感兴趣,根本不在意,难得单独出门与周宪约会,更难得自己带回钱,于是让马玉怜随便取来点揣上。
正是这些纹路特殊的周元通宝惹来了一些人的觊觎。
自风沙踏足夜市,第一次用这些周元通宝给周宪买了甜果,这几枚花纹独特的铜钱就让以为收到假钱的摊主注意到了。
之后,凡是风沙用出的铜钱全被人迅速换走,两人更是被几双藏于街角的眼睛死死盯住。
虽然风沙尚不知道自己被地头蛇给盯上,敏锐地察觉到那个被调戏的女人风尘气息很浓,被打倒的男人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好人。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离远点好。
岂知,那个浓重女子忽然扑了过来。
风沙皱眉一让。
那女子扑到桌上,菜碟打了一地,汤汁弄了一桌。
风沙把周宪拽到身边,顺手抱起那些装着小食的红匣,打算走人。
那女子显然愣了一愣,忽然抬头叫道:“张大哥,救我。”
几个泼皮不怀好意地往风沙围来。
风沙心知遇上了仙人局,也不解释,拦到的周宪身前,拢紧怀中的红匣,腾出一只手,掏出一个不算不算太瘪的钱袋,不动声色地道:“请诸位好汉喝点酒。”
他的手不小心伸长了点,袖口有些往后扯,露出了箍于腕上的手弩。
领头的泼皮正贪婪地盯着钱袋子,目光顺势瞧见了手弩,锃亮的矢头不仅被月光照亮,更被月光照寒,吓得他下意识地缩头缩躲,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兄弟有话好说,是,是我瞎了招子。那个,那啥,有话好说,小心手滑。”
哪怕风沙抽出一柄寒芒闪闪的宝剑,也不会把他吓成这个样子。
弓弩这玩意不同于刀剑,乃是违禁品中的违禁品,凡私藏者绝对是亡命徒中的亡命徒,而且绝对不会是最忌远程偷袭的江湖人士,绝对不会讲什么江湖道义。
尤其手弩这种好隐藏的暗杀利器,绝对不是一般人敢持有的。
他也没想到这个看似一阵风就能吹到孱弱的小子,居然冷不丁地亮出一把手弩,还对着他的脑袋,是个人都会腿软的。
风沙作势把钱袋抛了出去。
一众泼皮误会他要击发,顿时抱头鼠窜。
风沙也不捡钱袋,拿眼神示意周宪快走。
两人转过街角往南行,打算从河边乘船,由穿内城而过的汴河去往晋国长公主府见彤管。
他带周宪去见彤管才是今晚出来要办的正事,至于约会仅是顺便。
还是源于易夕若和白绫忙活的那档子事。
这件事侍卫司和武德都想介入,加上白绫及手下的身份实在敏感,唯有彤管出面才能镇住场子,也最合适当明面上的靠山,可以轻而易举摆平官面上的事。
把周宪介绍给彤管,让两人可以直接联系,说明他对彤管相当看重。
虽然还没有获得其他几名核心成员的一致同意,他已经实质上将彤管视作汴州主事的不二人选了。
虽然距离夜市仅过了两条小巷,相比那边的熙熙攘攘,这边相当僻静。
风沙才刚刚安心,一行巡城武卒忽然由侧巷冲了过来,大约七八人,大多持棍,还有两人持着小木盾,一下子将风沙和周宪围住。
一个干瘦的小个子在后面探头叫道:“九爷,就是他。”
正是刚才那个领头的泼皮。
周宪往风沙附耳道:“一伙的,有设局。”
风沙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那九爷躲在盾牌后面,肃容道:“把弩交出来,我放你们走。”
那泼皮叫道:“九爷,不能放过这个小娘子。”
现在黑市上,适龄的少女可值钱了,尤其这个小娘子这么漂亮,一定可以卖上好价钱。
……
第八百九十七章 宫卫和宫卫
九爷拧回头瞪那泼皮一眼,心道蠢货,只要那小子把手弩交出来,是圆是扁还不是仍他拿捏嘛!到时打死往乱葬岗上一丢,这小娘皮才算安稳落袋嘛!
风沙当然不会傻到交手弩,手往怀里伸。
他揣有赵重光给的身份令牌,吓唬这些巡城武卒绰绰有余。
九爷大叫道:“不许动,把手拿出来。”
这时,两名佩刀的劲装汉子由侧巷快步行出,其中一人喝道:“吵什么,全部滚开。”
九爷哟呵一声,冷笑道:“哪来的小兔崽子,敢跟你九爷我这么说话。”
附近一片皆是他管辖的坊区,都是破旧的扎堆小坊,居民相当贫穷,没有他得罪不起的人。
那名劲装汉子冷着脸大步走近,左一下右一下把挡路的巡城武卒腾腾推开,掏出一枚铜令在九爷眼前一晃。
九爷登时一呆,如同五雷轰顶。他只在公文中见过这种令牌的种类和样式,还真没见过真东西。忍不住揉揉眼睛,想要看清楚点,岂知人家已经收起来了。
劲装汉子一膀子箍住他的脖子,冲着耳朵道:“九爷是吧!我记住你了。”把人一把推开,喝道:“带着你的人,立刻滚蛋。”
九爷被推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吓得满头冷汗,双腿直抖,忽一转目,手指着风沙叫道:“他,他,他私带手,手弩,被小人逮住,原来是想行刺!”
话越说越顺流,暗赞自己好生聪明,这下非但没责任,反而立下大功。
虽然不清楚这个持有宫卫铜令的家伙到底在保护谁,反正不是他能得罪的。
两名劲装汉子脸色皆变,一齐瞪向风沙,手往刀柄上摸,人往后巷内退。
两人又不傻,又没携盾又没披甲,傻了才会这么近的距离直面弓弩。
把九爷推到那人一面倒退一面喝道:“把他们围起来,我回去禀报。”
他只需要这一众武卒把人给缠住、拖住,仅此而已。
他们来此十分隐秘,不是什么能够见光的事,应该越低调越好。
先离开是非之地再说,到底什么情况可以之后慢慢来查。
九爷一咕溜地爬了起来,拍着屁股,大声道:“快把盾架上,你站这里,你们两个绕后面去,你你左前,你你右后,给我围死……”
腰杆别提多笔挺,嗓门别提多大声,好似生怕别人听不见是他在指挥。
不过,挺有章法,阵仗似模似样。应该是行伍出身,还是个小军官。
说来很长,其实很短,加上风沙停下观察事态,是以这时才把怀中的令牌掏了出来,亮到一众武卒的眼前。
九爷地叫嚷声戛然而止,使劲瞪着令牌瞧了几眼,歪头道:“你是左千牛卫备身?”
赵重光卸任归德军使之后,其亲卫如果不想解散,只能靠挂于赵重光的三子赵延。
赵延有两个官职,一是虎捷军都虞候,执法本军,这是实授实权。另一个是左千牛卫将军,仅是虚衔。赵重光那千余亲卫就挂在左千牛卫将军麾下。
风沙此趟出门,乃是马玉怜负责准备。
他自己并不清楚,也不太关心马玉怜到底给他塞了多少钱、准备了什么身份,闻言赶紧转回令牌一看,不禁有些发蒙。
所谓千牛备身,其实就是宫卫。不过,那是在前唐和南唐。
在北周,连千牛卫本身都是虚的,何况千牛备身。
马玉怜显然不了解北周的军制,以为千牛备身足够用了,其实这个身份最大,也是唯一的作用就过宵禁,仅此而已。
类似这种身份,稍微有点钱的商贾都能临时挂上一个,方便宵禁之后寻花问柳。
巡夜的官兵遇上也会睁一眼闭一眼,毕竟这类人出手都很大方,然而真的较真起来,保管一查一个假,实际上吓不住人。
周宪别来俏脸,冲着风沙掩嘴偷笑。显然知道这块令牌根本不顶用。
九爷心里有底了。
郑重其事地拿出这种低阶的虚职令牌,不可能是什么人物,至多是个还算富裕的阔少。至于揣把手弩,说明有点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可是最好宰的肥羊了。
九爷戏虐地笑道:“看阁下细胳臂细腿,不像是抡得动刀剑之人啊!”
风沙不动声色地把令牌又给揣了回去,袖口似有意似无意对着那九爷的脑袋,笑道:“所以才需要手弩防身嘛~”
九爷脸色微变,赶紧缩到盾牌手后面,叫道:“弟兄们别怕,他就算敢射,也顶多一下。看九爷怎么玩死他。”
风沙又把手往怀里探,看来这种时候还是韩晶给的玩意儿好使。
就在他刚抓住一个圆丸的时候,巷内传来车辘声。
九爷又变了脸色,用力挥手,大声呼喝:“给我围紧了,你们拿身体顶上,不准留半点缝隙,你们顶不住,我来顶……”
一架还算华贵的马车使出巷来,十余名劲装汉子团团围护,警惕地盯着风沙这边。其实他们本来不打算从走这边,奈何此巷另一头是死巷,唯有这一个出口。
车帘微动,掀开一角,露出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恰好被月光照亮。
九爷微微扭头,拿余光去瞟,见马车过而不停,不禁失望。
马车内,柔娘腻声道:“不是什么刺客,是我江湖上的朋友,肯定是来找我的。”
“原来如此。”
盖万忍不住凑鼻到她的颈侧,贪婪地深嗅道。
柔娘道:“你先回吧!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盖万啊了一声,十分不情愿。
“你们男人就顾着自己舒服。”
柔娘嗔道:“你想想,人家过去三下五除二把事摆平,多有面子。”
盖万探手揽娇躯,笑道:“要不,我陪你一起?”
柔娘伸手推开:“哎呀~那是江湖朋友,不爱跟官府中人打交道,何况你这位堂堂上将军,还不把他们给吓坏啊!到时谁都不敢说话,哪有意思。”
“我可以不表明身份嘛!”
“你轻车简从都带着这么多护卫,他们又不傻,谁还瞧不出来啊!好了,人家好不容易可以显摆一下,你不要搅了兴致嘛!晚些再去找你,到时给你……”
柔娘忽然凑唇到盖万的耳边,声音愈低,几不可闻。。
盖万听得双眼发绿光,嘿嘿笑道:“说定了,我等你哦~”
……
第八百九十八章 晋纹周元
马车越行越远,九爷满心失望,岂知马车忽缓忽停,他的心也随之飞起,没曾想跃下一位千娇百媚地大美人,瞧得他眼睛都直了,听得当当一响才猛地回神。
原来他手下一个小子瞧得太出神,手中的长棍都拿掉了。
马车行远,柔娘走近,九爷的腰随之而弯,头随之而低。
有宫卫保护的女人,再漂亮也不是他能够乱看的。
嗅得一阵香风扑鼻,令人骨头都要酥了,九爷反倒一个激灵又清醒过来,叫道:“不好!”他居然把那个拿手弩的小子给忘了。
他手忙脚乱的跳到柔娘身前,指着风沙叫道:“快,快,拿下他。”
一个寒泉叮咚般好听又冷的嗓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我看谁敢动他。”
九爷不禁发木,张口结舌地扭回头,一张凝霜带煞的俏脸映入眼帘,那对寒意森森地俏眸瞪得他腿都软了,结巴道:“小,小姐,姑娘,这,这个……”
柔娘不理他,错身而过,咬着唇向风沙行礼道:“凌少,我终于又见到您了。”
她知道风沙姓风,见风沙做了改扮,心知恐怕不想暴露身份,是以唤另一个她知道的身份。
风沙笑道:“那天我派人找过你,也大约知道谁把你带走了,你不怪我没有找到你吧!”
柔娘更走近些,使劲摇头道:“不怪。我现在才明白以前都是虚度人生,现在才发现掌握人生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她被王升带走并禁足,沮丧了一阵,十分不习惯,一心想要逃回早已经熟悉的环境,直到盖万找来,她忽然发现从益花楼学到的知识不是一般的好用。
还没怎么着呢!连点甜头都不算深尝的盖万就已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言听计从了。
原来这家伙一点都不可怕,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玩弄于鼓掌之间。
如果早有这身本事,当初她何至于被王升连哄带吓,害她如今不堪回首?
风沙唔了一声,越过柔娘的香肩往街尾看了一眼,轻声道:“我那里随时欢迎你回来。我还有些事要办,告辞。”有两个劲装汉子猫在那边,显然跟着柔娘。
柔娘也扭头回看一眼,点头道:“那好罢!凌少慢走。”
风沙拢紧怀中的红匣,拉着周宪离开。
柔娘目送他远去,将腰一扭,跟着离开。
两人从头到尾没有去看那九爷,也没有跟他说任何话。
仅剩余香缭绕,九爷不免失魂落魄,心内更是惶恐不安,他没想到两人居然认识,他不仅什么都没捞着,恐怕还得罪大人物了。
最开始惹事的那个泼皮推他几下,小声道:“九爷,九爷,那个小娘子我认识,就是租黄三家破院子的柔娘。”
九爷愣了愣,啊了一声:“柔娘?对对对,我记得,她常年不在家,我好几次想找她,门都敲不开。”难怪他觉得十分眼熟,原来是柔娘。
柔娘乃是他辖管的坊间长得最漂亮的姑娘,当然引人瞩目,更引人垂涎。
他没少动歪心思,奈何并不知道柔娘出身江湖,一向高来高去,从不走门。哪怕上一刻在家,下一刻也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仅凭他当然不可能逮住。
要不是柔娘到汴州之后饱受王升的摧残,性情愈发懦弱,按照以往行走江湖的脾性,对她不怀好意的登徒子绝不会有好果子吃,更不会一心逃避。
那泼皮咋舌道:“难怪柔娘老不在家,原来是攀上高枝了。”
“什么攀高枝,指不定在哪家风月场挂牌子呢!”
九爷轻哼道:“她跟那小子的对话你没听见吗?肯定是曾经的恩客,马车上的那位气不过把她给赶下来了。”
众人一想,纷纷称是。那泼皮以拳击掌,道:“有道理。”
九爷哼道:“这种事我得多了,上月去桃花洞也闹过这么一出,那场面,啧啧~娘的,九爷我居然被个婊子给糊弄住了,真特么晦气。”
一听“桃花洞”,众人皆露出的羡慕神色,七嘴八舌地追问细节。
那泼皮笑道:“九爷就是九爷,居然连桃花洞都去过,上次我仅是路过时往里看了一眼,差点被打吐血。啥时候九爷也带兄弟们去开开眼呐~”
众人纷纷起哄,吵着现在就要去。
九爷干咳一声,肃容道:“别闹,突然搞这一出,差点忘了正事。花推官还等我送钱过去呢!好在从那小子身上弄来整袋晋纹周元,否则我还真没法交差。”
那泼皮眼珠一转,小声问道:“这些周元通宝不就是花纹不同吗?花官人掌着一府刑狱,还在乎这点小钱?”
九爷随口道:“重要不在周元,在晋纹,啊呸~不跟你们讲了,再不去花推官得扒了我的皮。你们谁都不准跟着我,否则我扒了你们的皮。”
他甩下一众手下,匆匆往东行,忽然闪进一条小巷。
进巷之后直接翻上了一段矮墙,在墙上伏了一阵,发现的确没人跟来,这才跳下墙,转南去汴河的码头乘船。
汴河的情况和秦淮河大不相同,画舫不是没有,相当零星,而且相当简陋。
河上往来大多是游船、客船和货船。
九爷上得就是一艘客船,船未坐满。
几名船夫正斜着长竿,或在船沿,或在岸上大声揽客。
九爷抬头看看夜色,直接过去夺过一个船夫手中的长杆,瞪眼喝道:“再不开船,九爷我把这根杆子从你嘴里塞进去,粪门里顶出来。”
这个船夫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嘟囔道:“还没坐满呢!”
九爷脸色一冷,另一只手倏然探出,揪住这青年的前襟。
一个老船夫赶紧过来,赔笑道:“九爷九爷,这就开船,这就开船。这小子就是个熊货,您老别跟他一般见识。”
九爷重哼一声,把手中长杆往那青年脸上重重一抵。
青年黑脸涨红,握紧了拳头。
老船夫赶紧掰住他的肩膀,重声道:“你娘还病着呢!”
那青年松开拳头,低下头。
九爷轻蔑地斜他一眼,喉咙中嗬嗬几下,往他脸上吐了口唾沫,冷笑道:“晾着,不准擦。”得意的转身,准备寻个好地方坐下。
凡他目光所扫之处,乘客无不低头缩肩。
除了腿上搁着一摞红匣的风沙。
风沙一只手揽着周宪的香肩,另一只手的袖口似有意似无意地抬起,笑道:“真巧啊九爷,要不挨着我坐?”
九爷的脸上顿时写满了不敢动。
……
第八百九十九章 礼金
汴河畔,钟楼码头。
在船上傻站了一路的九爷几乎是抱着头跳下船,逃命似地飞奔。
往南直奔过了汴州府衙,他才心有余悸地缓下步子,扭头张望不见有人跟来,总算松了口气,寻准方向,又看了眼月色,小跑着赶去附近的晋国长公主府。
晋国长公主府门前一长溜马车,几乎将整条大街塞得水泄不通。不少衣着华贵的人物于马车旁三三两两地聚集,简直比拥塞的夜市还显热闹。
尽管半夜,长公主府正门一侧的偏门大开,不时有气度不凡的人物在门房的引领之下零零落落地进出,无不手持拜帖,由随从捧着礼单。
九爷一到这条街上就没能直起过腰,脸上更没少堆笑,眼睛不敢乱扫,仅是拿余光寻摸,终于找到熟悉的马车,一溜小跑回去,冲着车夫点头哈腰。
“还请张爷禀报一声,小人来了。”
张爷阴阳怪气地道:“哟~这不是甜水坊的九爷吗?您老可算到了,花官人还以为你死了呢!”
九爷干笑道:“张爷张爷,叫我小九就好。”
张爷哼道:“别,真论起来你还是花官人的姐夫呢!岂是我一个下人可以乱叫唤的。”
九爷听着语气不对,抹着额头冷汗道:“不敢不敢,小九确实有事耽搁了!”
花官人乃是汴州府衙的左推官,与右推官轮流负责整个汴州的刑狱。
他的妹妹早先被父母送进花府当婢女,后来被花官人看上收做小妾,且还算得宠,否则他连献媚拍马的资格都没有。
张爷斜眼道:“什么事能比花官人的事情还重要。花官人说了,要是你再不来,明天汴河的王八就有口福了。”
九爷顿时打个激灵,花官人弄死他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难。
张爷懒洋洋地道:“他们无论有否斩获,好歹有句回话,就你小子现在才来,如果拿不出个一二三,明天汴河的王八还是少不了饱餐一顿。”
九爷赶紧从怀中捧出风沙丢掉的钱袋,赔着笑递上道:“还请张爷点点。”
“这么多!”张爷瞧着鼓鼓的钱袋子不禁发愣:“你小子往里面塞什么了?要是胆敢以假充真,那就不止下水喂王八了。”
九爷抖着手把钱袋口拉开,哗哗晃荡两下,抵到张爷眼前,赔笑道:“我哪有胆子骗花官人,张爷您瞧仔细了。”
张爷皱着眉头伸指入袋,捏起一枚铜钱对着月光看了几眼,神情一变,又捏一枚凑到眼前端详,眼睛越看越亮,忽然劈手夺过钱袋,急匆匆地钻进马车。
过了一会儿,张爷空着手下得马车,笑道:“九爷,你这回可算立下大功了,花官人问你想要什么。”
九爷立时兴奋起来,搓着手笑道:“张爷您看我管那一片,恰好缺了个主管的副捕头,您能不能替我在花官人面前美言几句?”
张爷斜眼道:“你是徼巡,连捕快都没当过,还想当主管的副捕头?”
九爷的声音立刻小了,结巴道:“不,不,不主管也行,能当上副捕头就行。”
张爷笑了起来:“花官人说了,小九还是很能干的,东城诸坊尚缺一个左军巡副使,他老人家很看好你。”
诸如捕头捕快隶属于右巡城军,负责查案和缉匪,归右军巡使管辖。
左巡城军则是武卒,负责巡逻和镇暴,归左军巡使辖管。
左右军巡使还分内城和外城,加起来一共四位,各自下辖多名副使,负责不同的坊区和码头。
四名军巡使的顶头上司便是京城都巡检韩通,军巡副使则受到巡城军和汴州府衙的双重管辖,两方高层会心照不宣地划分出势力范围。
花推官作为汴州府衙排得上号的人物,对谁来当军巡副使拥有很大的话语权。
其中相当一部分军巡副使的位置默认归他,的确一言可决。
九爷的嘴巴渐渐地张开,一股难以言明的喜悦感从尾椎直冲顶门,顶得他愣是合不拢嘴,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
他是徼巡的小头目,隶属于左巡城军,不过头顶上实在没有空位,与他平级的徼巡头目又多到令人窒息,所以他才想往右巡城军发展。
不过,一旦从左到右,以往积累的人脉将会不可避免的大打折扣。
但是,只要能够往上升一级,还是很值得的。
如果能在左巡城军内部得到晋升,当上军巡副使,那么不仅人脉得以保全,更是连升三级,不由得他不喜疯。
张爷忽然箍住九爷的脖子,把他挟到一边,凑着耳朵小声问道:“这整整一袋晋纹周元,沉甸甸地足有百余枚呢!你小子从哪弄来的?没留什么尾巴吧?”
九爷干笑道:“一个挂着千牛备身的纨绔子弟,您猜怎么着,可把我的大牙都给笑掉了……”
张爷挑眉道:“别卖关子,花官人还等着我回话呢!”
九爷忙敛容道:“他居然拿这些晋纹周元给一个漂亮的小娘子买了一堆小吃。”
张爷哦了一声,松手笑道:“有点意思。居然不识金镶玉,八成是从家里偷拿的,根本不清楚这宝贝有多宝贝。”
九爷赔笑道:“可说不是呢!”其实他也不清楚这宝贝到底宝贝在哪里,除了花纹略有不同,无论材质还是重量与普通的周元通宝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嘛!
不过,能让堂堂一府推官严令寻找并上缴的东西,肯定不是普通的东西。
这时,九爷的目光猛地一凝,往那张爷背后一缩,伸手指道:“就是那小子。”
街上,抱着一摞红匣的风沙皱着眉头地打量这一溜街的豪华马车,颇为不悦地道:“以往无人问津,如今门庭若市,她是不是高调过头了?”
周宪轻声道:“蜜蜂逐蜜,由不得花。”
风沙心下不以为然,嘴上附和道:“有道理。”
两人说着话,已经行到偏门之外。
一众人等排着队候于门外,个个气度不凡,显然非富即贵。
风沙在诸人的侧目之中,拾步往里走,刚到门外,被两名侍卫拦下。
左边的侍卫彬彬有礼地道:“请阁下出示拜帖和礼金。”
风沙本想抛出孟凡,闻言一愣,拜帖好说,怎么还要礼金?
想想也正常,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彤管还是位实权在握的长公主。门子堂而皇之的要钱,只能说彤管御下不够严。
风沙一念转过,从怀中摸出一张金票。
铜钱只能在夜市上当零花用,这时当然拿不出手,何况早就跟着钱袋一起扔了,刚才上船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没有铜钱了。
马玉怜倒是给他备下了一沓金票,但是拿金票当船资实在奢侈过头了,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何况那些船夫恐怕根本没见过金票,也不会认。
正在他琢磨是否要坐一回霸王船的时候,九爷从天而降,于是他兴高采烈地逼着人家给了双份船钱,三个人的。
算是给那个受辱的青年船夫小小地出了口气。
风沙倒也没有往狠里弄,毕竟这个小伙子往后还要在码头混饭吃,不能让人家记仇报复。
两名侍卫死死盯着风沙手中的金票,左边的侍卫森然道:“阁下什么意思?”
风沙微微挑眉,以为人家嫌少,于是把怀中的金票全掏了出来,反正他打算翻个十倍找彤管讨回来。
两名侍卫拿奇怪的目光打量他,右边的侍卫轻咳一声,从腰带上扣出一枚周元通宝,亮在风沙眼前道:“是这种礼金,想插队的话,一人五枚。”
风沙瞧得一脸懵逼,心道居然不要金票要铜板,忍不住道:“我刚才有一袋,不小心弄丢了。”
“一袋?”两名侍卫相视一眼,右边的侍卫讥笑道:“阁下真会说笑,到现在为止舍得插队的都没几个。好了,拿不出礼金还请退后,否则我们不客气了。”
……
第九百章 直接扎心
两名侍卫横起刀鞘,交叉于风沙的面前,作势往前推。
风沙只好探臂护着周宪往后退。
连彤管的门都进不去,甚至还被人赶,尤其还当着周宪的面,他不免有些尴尬,边退边笑道:“慢着,其实我找孟凡,还请通禀一下。”
“找孟首领?”两名侍卫停下赶人的动作,冲着风沙上下打量几眼,两张不耐烦的冷脸瞬间暖和多了。
左边的侍卫摇头道:“不用通禀,孟首领今天不在,今晚也不会回来,你明天,不,后天再来罢~”
风沙的笑容微僵。
他只知道伏剑通过纯狐姐妹找绘声有些事,并不晓得伏剑今天在杨楼摆了酒,宴请宫天霜、绘声和孟凡,更不晓得一行人及易夕若和王升发生了点冲突。
总之,绘声不在,一应琐事由马家姐妹接手。
两女显然没有进行联络,导致彤管根本不知道他要来,害他居然有门进不去。
风沙当然不会怪自己没有叮嘱,只怪两女没长脑子。
尤其马家姐妹居然没有在暗中安排随扈,逼得他不得不动手自保。
虽然他的确要求不要有人跟着,但是并没有说不让人保护啊!
至于不跟着怎么保护,风沙才不管那么多,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以往他老是觉得绘声这丫头又蠢又笨,只会撒娇献媚讨主人欢心,除此之外一窍不通。
如今马家姐妹临时顶上,他才发现绘声还是有优点的,虽然正事没对过,但是琐事好像也没错过。
正在风沙怒火暗生的时候,一个柔和又不乏威严的嗓音在侧后微笑道:“这位小兄弟及小姑娘的礼金,我付了。”
他的随从恭敬地应了一声,把手捧的精致木盒揭开盖子,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数出二十枚铜板。
两名侍卫瞧着那满满当当一整盒铜钱,眼睛都直了。
那随从轻咳一声,两人这才回神,恭敬接过铜钱,又伸灯笼,又对月光,一枚枚地挨个审视。
风沙转过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来人,道了声“多谢”。
来人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瘦脸三髯,窄目凌芒,高鼻薄唇,哪怕面带微笑,也颇有些威严,微笑着摆手道:“不客气。”
仅凭容颜气质,看着并不像一位好说话的人,更不像一位乐于助人的人。
风沙抱拳道:“在下江湖人凌风,还不知官人尊姓大名?”
中年人不答,捋须道:“小兄弟瞧着可不像江湖中人。”
风沙哦了一声:“何以见得?”
“江湖中人自有桀骜不逊之匪气,无论如何掩藏,骨子里终也难免透出一丝一缕,还瞒不过本人这双眼睛。”
中年人正色道:“小兄弟气质不凡,一看就知道出身官宦之家。”
风沙笑了笑道:“官人生得一双锐目。”
他觉得这人像是故意拿着腔调说话,不太真实,但也没有多想,毕竟人家帮了他嘛!
这时,两名侍卫验完铜钱,那随从递上拜帖和礼单。
左边的侍卫展开拜帖看了一眼,随口道:“原来是花推官,请进。”又转向风沙道:“虽然花推官帮你付礼金,拜帖还是要的。”
长公主府的大门当然不是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就能进的。
风沙哪想得到自己见彤管居然还要拜帖,干笑道:“不曾带。”
两名侍卫一起皱起眉头。
风沙赶紧掏出那块千牛备身的令牌,笑道:“虽然仅是虚职,可以证明我是良民。”
这种军职再虚也必须在大周有一定的根底才有办法获得,起码家世尚可,清白无罪。
两名侍卫还是摇头。左边的侍卫冷冷地道:“叫你家长辈过来,你还远远不够资格。”
右边的侍卫加了句:“如果花推官愿意为你作保的话,也行。”
其实以花推官的官职,已是能进长公主府的最低门槛,如果不是一下子拿出这么些晋纹周元插队,哪怕排队等上好几天都休想进门。
这一批晋纹周元极为稀少,其中大半由长公主当成礼物送给一些曾经对她有过重要帮助的大人物,仅有少量流入民间。
无论谁持着一定数量的晋纹周元,说明背后有大人物眷顾。
长公主曾经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怠慢这种客人,哪怕貌不惊人,甚至衣衫褴褛。
所以,两名侍卫对花推官的态度不是一般的好,否则来拜访长公主的高官多了,区区一个汴州府衙的推官还入不了他们的眼睛。
花推官笑道:“我可以作保。”
刚才那九爷发现风沙来此,出声指认,姓张的随从赶紧上车告诉主人。
花推官再也坐不住,赶紧下车,匆匆地询问几句。
九爷嘴上极尽贬低之能事,把风沙形容成了一个脑子不太好使的贪花纨绔。
花推官很清楚晋纹周元的分量,不管这小子的脑袋好不好使,是不是从家里偷拿钱。总之,能够拿出整袋晋纹周元,说明家世非同一般。
他当然不会傻到承认这袋晋纹通宝是被他的手下连蒙带抢弄到手的,反正换了盛物,谁知道里面的钱从哪里来的。
所以,他立刻让姓张的随从换了木匣盛钱,赶紧跟过来拿人家的钱卖人家的好。
至于风沙暗揣手弩之事,九爷觉得实太在丢人,他带着一群人没有拿住人家不说,最后还被人家逼着出了双份船钱,心里不是一般的郁闷,所以连提都没提。
否则,花推官再想拉关系,也绝对不敢为风沙作保。暗揣手弩跑来长公主府想干什么?什么前程也没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花推官一口答应作保,两名侍卫终于松口放行,叫来仆役引领进门。
途中,花推官试图探听风沙的来历,不愧是负责判案的,问话很有技巧,都是捡些琐碎的事情,并且隐藏于看似废话的闲聊之中。
风沙并不接话,静静地听了一阵,突然笑道:“眼看汴州将升格为开封府,花官人身为府衙的推官,身不动膀不摇,职权皆长,真是好福气。”
花推官被他说中最近以来最大的心事,不禁叹道:“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一步高升的好事,谁不想要?谁不眼热……”忽然住嘴。
风沙微笑道:“大树底下好乘凉,盾牌后面不挨箭嘛!”
花推官怔怔地瞧着他,心里对小九破口大骂:这特么是脑袋好不好使的纨绔?哪个脑袋好不好使的纨绔可以一句话抽出把刀子,还特么直接扎心!
……
第九百零一章 瘟神
晋国长公主府占地很大,这里曾经是前朝一位高官的私人园林,景致相当怡人,花木溪湖俱全。
白天的时候游逛肯定令人心旷神怡,大半夜的身处其间就有些渗人了。
尤其仅有头前两名仆役掌灯领路,照亮方圆之地。
几人就靠着这两盏灯笼,在幽深之中沿着小径曲绕转折,附近总有稀奇古怪的悉索声,不知是暗哨还是虫动,加上水气重、寒意深,十分不舒服。
周宪往风沙身边挨紧了些,显得既乖巧又文静。
其实她一点都不害怕,但是显然很清楚什么时候应该害怕。
过了几处搜检之后,花推官渐渐不做声了。
深严的规矩使公主府开始展现皇室的威严,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威严。
在风沙看来,所谓的威严,就是让你全方位的感觉到“你的命由人不由你”。总之,让你怕就对了,越怕死越威严。
花推官果然很怕,同那些各守其职的侍卫、仆役一样,变得战战兢兢,连走路都拘谨起来,不敢踏错半步,缩肩轻行,目不斜视。
最让他胆颤心惊的是,第一道搜检的时候,由他作保的那小子居然交出一把绞上弦的手弩。
幸亏是自己主动交出来,否则那些侍卫肯定拔刀乱砍。
就算这样,也被盘问了好半天。
还是因为那整整一匣晋纹周元,这才勉强放了行。
又走了一阵,花推官越发诚惶诚恐,偏又不敢出声询问。
按理说,待客的偏殿离门不远,应该很快就到,现在明显往深处走,当然不同寻常。
晋国长公主的名声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相当糟糕,丝毫不逊前唐那些“作风豪放”的公主。
关于长公主与驸马不合的传闻,大家多多少少都听过一些,至于不合的原因,当然少不了臆测,更不乏艳闻,仅是不敢公开乱传而已。
这大半夜的,在长公主府里越走越深,不由得花推官不胡思乱想。
踏过跨溪小桥往东一折,总算了有了灯光,是几间灯火通明的偏殿。
每过一道门,都会换一次领路之人,如今已经换成一名内宦一名宫婢。
那内宦尖着嗓子道:“花官人,这边请。你们三个,那边去。”
除了风沙和周宪,同来尚有花推官的随从,显然他们三个都被当成了随从。
风沙冲花推官笑道:“还请花官人替我美言几句,或者提提我的名字也行。”
花推官刚要说话,那宫婢严厉地道:“不准私语。”
花推官顿时噤声,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从随从手中接过钱匣,随那内宦而去。
风沙等人则被那名宫婢领进了旁边一间偏厢,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其内相当狭窄,仅有矮几与条凳,好在灯不算少,相当明亮。
就是没人说话实在太安静,气氛沉闷压抑。
那宫婢道:“老实候着,不准私语。”说话的时候使劲盯着风沙,一路上就他话多,说还不听。
风沙点点头,瞅准个空位,过去殷勤地拂拭凳面,招呼周宪道:“坐这里坐这里。”又转向宫婢道:“有茶水点心吗?”
那宫婢脸浮怒晕,低斥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真不懂规矩。”
风沙赔笑道:“真的散漫惯了,给姑娘赔罪,还请见谅。”
那宫婢见他认错的态度不错,脸色好看少许,冷冷地道:“在这儿等着,不准乱动乱走乱说话。”转身出门。
她人一走,房内便升起嗡嗡地杂声,有人小声问道:“兄弟主上何人啊?”
花推官的随从忙站起身,恭敬地答道:“主人是州府衙的花推官。”
有人哦了一声,不在说话。各自窃窃私语,轻视的氛围很明显。
周宪作为房内唯一的女子,尽管改扮也相当漂亮,所以多半是在谈论她,不乏低俗之语。
风沙听了几句,不悦道:“再不闭嘴信不信我放把火,在座各位就算逃得出火海,也逃不过板子。”
有人阴阳怪气地呦呵道:“小子挺有种啊!”
有人起哄道:就算他有种,也带不进火种。”
“就是,有种你放啊!”
风沙歪歪头,把矮几上的灯盏一巴掌打翻在地。
随着咣当一响,房内瞬间一静,几乎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此间房内都是随从仆役之流,但凡在长公主府里闹出点事,尤其放火这种大事,没人会关心谁起的头,又是谁的责任,在座有一个算一个,谁都逃不掉。
绝对不止挨板子而已,会要命的。
过了少许,有人小声道:“小兄弟果真有种,我们闭嘴就是了。”
风沙转目扫过,无人不躲,这才施施然地把灯烛拾起,见火灭了,往旁凑头道:“让一下,借个火。”
那人顺着条凳手忙脚乱地爬开,活像躲瘟神。
风沙微微一笑,把重燃的灯盏重新摆好,歪着头端详两下,顺手把凹瘪之处转到了后面。
周宪唇角含笑,香肩往他挨紧了些,美眸之中透着甜蜜。
她喜欢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虽然这仅是一件小事,但她就是喜欢。
花官人那随从吓得瑟瑟发抖,到现在气还没喘匀,心道小九果然没有说错,这小子不仅纨绔,而且果然脑袋不好使。
过不一会儿,那宫婢捧进来一壶茶,几个茶杯,咄地放到风沙身侧的矮几上,冷冰冰地道:“茶来了,要喝自己倒。”
花官人的随从忽然指着灯盏叫道:“他,他把这个给弄坏了。”
他知道主人替这个凌风做了保,见房内诸人神情古怪,担心有人告状,牵累到主人,所以赶紧抢先告状。
宫婢脸色瞬变,扑上去查看。
风沙不禁斜眼,这些做随从的大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所以他根本不担心有人告状,只是没想到花官人的随从这么绷不住。
那宫婢看到灯盏上的凹陷,眸中起雾,脸罩寒霜,挺起身子,斥问道:“是你弄坏的?”
风沙还未答话,房内诸人纷纷起哄,七嘴八舌的言说他刚才多么蛮横霸道,目中无人之类。
这些做随从的大多很会落井下石,尤其这会儿当然要极力撇清关系。
……
第九百零二章 小红本和小黑本
花推官被领至一间偏殿之外,殿内焚香缭绕,幽香怡人。
那内宦退到后面,尖声尖气地道:“等着。”
花推官抱着钱匣不敢抬头,更不敢做声,等了半天没人理会,忍不住翻起眼皮,往殿内偷窥,仅看到一幕垂帘,帘外亮堂,帘内昏黑,什么都瞧不清。
尖利的嗓音在侧后方响起:“大胆,不准乱看。”
花推官吓得一哆嗦,差点坐到地上去。他以为这内宦走了呢!谁曾想就在旁边,且无声无息像鬼一样,连呼吸心跳声都欠奉半点。
花推官一想到自己被人在身后一眨不眨地盯着,心头压上重负,钱匣也好似更加沉重,身体迅速疲累,双腿迅速发软,偏又不敢乱动,只能强撑。
那内宦忽然尖声又起,晋国长公主终于到了。
花推官半是解脱半是吓,一下子跪伏于地,好在反应尚快,顺势连行两拜礼。
帘后,彤管道:“并非正式场合,花推官不必行此大礼。”
声音虽然动听柔和,语调缺乏变化,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缥缈感。
花推官谢后起身,垂首恭立。
彤管微微抬手。
一名宫婢娉娉婷婷地由帘侧行出至殿外,低着头,双手捧高托盘。
花推官微怔,旋即会意,赶紧将钱匣奉上。
宫婢携钱匣回返帘后,并膝跪下,高捧过头,奉送到长公主手边。
另一名宫婢过来打开钱匣的盖子。
彤管随手抓起一把,随手松开,铜钱哗哗而落,落如垂瀑。
有宫婢捧上湿巾。
彤管擦了擦手,扔下湿巾,轻声问道:“这些晋纹周元,从何而来?”
花推官早有腹稿,肃容道:“自从得知长公主喜爱晋纹周元,臣日夜难寐,望为主上收罗……”
彤管打断道:“本宫深夜见你,不是听你表功的。”声音还是柔柔的,语气却寒死个人。
花推官吓了一个哆嗦,忙道:“实是广昭四方,各方无不奉献,。”
当他然不敢说自己让手下坑蒙拐不择手段,只能一口咬定是各方奉献。
彤管当然不信,散于民间的晋纹周元加起来也没这一匣多,似笑非笑地道:“看来你为官不错,一声招呼,官民景从啊!”
花推官刚挤出个谦虚的笑脸,又不禁色变,急道:“臣奉天子之命牧民,何敢言景从,仅是踊跃,对,踊跃。臣就是随便一说长公主喜欢,于是官民踊跃。”
彤管笑了起来:“不愿说罢了。你送来这么多本宫喜欢的东西,本宫要重赏你。”
她特制了一批晋纹周元,用以答谢一些大人物对她的关照,她知道这些大人物根本用不上,但是她是否表示感谢是另一码事,至少可以用来赏赐下手。
超过这一匣之多的晋纹周元,她只送给了一个人,那就是风沙。
虽然她十分好奇风少怎么会看上一个小小的推官,但是人家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尤其风少的心思一向很难琢磨,她没必要刨根问底,自讨没趣。
花推官精神一振,正色道:“只要长公主喜欢,臣便喜难自禁,岂敢求赏?”
“想来你也不缺金银细软等俗物。你是推官,嗯,汴州即将升格,以你之官声名望,留任应该不难,或许更上一层也未可知。”
彤管顿了顿,又道:“以后若有事,可以来找本宫说道说道。”
花推官喜动于色,拜道:“得长公主赏识,臣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有长公主最后这一句话,什么留任升官都算小事了,当然欣喜若狂。
彤管轻轻地挥挥手,起身离去。
花推官久拜不起身,直到那内宦轻声催促,方才长舒口气,挺起了腰杆。
那内宦笑道:“少见长公主夸人,更少见许开门禁,花推官前程远大,未来一定不可限量。”
花推官忙道:“那也是长公主提携……”声音忽然小了点,左右看了看,往那内宦手里塞了点东西。
那内宦笑容不减,袖摆一甩,东西就不见了。
花推官暗松口气,更是喜难自禁。
其实刚才他也塞过,奈何人家不接。现在收下,说明他的确得到了长公主的认可,甚至喜欢。否则这些眼贼的内宦绝对不会这么快改变态度。
这时,偏厢那边嘈杂起来。有人叫道:“孟凡都不敢碰我,你们敢碰我!”
那宦官微微皱眉,赶去处理。
花推官听出是那个凌风的声音,顿时色变,愣了少许,赶紧跟上。
十余名侍卫围在偏厢门外,风沙牵着周宪的手走出门来,黑着脸转目扫视。
孟凡不在就算了,孟凡那些出身弓弩卫的手下总该在吧!有一个就行。
岂知找半天没找到,倒是瞧见了躲在不远处的花推官,朗声笑道:“花官人来得正好,是不是带我去见长公主?”
花推官本来想往树后躲,没曾想被风沙看见,只能硬着头皮过来,板起脸道:“你好大的胆子,怎敢在此胡闹。”
他想这个凌风再有来头,也大不过长公主,如今居然和公主府的侍卫发生冲突,他当然毫不犹豫的选边站。
风沙愣了愣,皱眉问道:“敢问花官人是否向长公主提过我了?”
花推官面不改色地道:“当然。”
风沙笑了起来:“没有要见我吗?”彤管是知道凌风这个身份的,如果花推官提过,彤管不可能不在第一时间见他。
花推官哼道:“长公主何等尊贵,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转向那内宦道:“他到底怎么了?”
之前那宫婢正往那内宦附耳。
那内宦嗯嗯几声,向花推官笑道:“没什么大事,不小心摔坏了一盏灯而已。还望花推官往后多多约束从人,不能毛手毛脚,更不能没了规矩。”
那宫婢见他的态度,心里已经有数,笑道:“小事一件,算了算了。”
花推官心道得到长公主的青睐就是不一样,这样闹上一场,人家都给他面子强行压下,正色道:“两位大度,然而规矩不能坏,该受什么惩罚,我不能包庇。”
他认为自己给长公主留下很好的印象,当然不想破坏这个好印象,是以毫不犹豫地把凌风给卖了。
风沙笑了笑,把花推官从小红本上划掉,然后在心里翻开了小黑本,歪着脑袋作势待记。
……
第九百零三章 男监、女监和太监
花推官在那儿大义凌然地表演着秉公不徇私的戏码。
那内宦刚才听风沙叫出“孟凡”的名字,心内已有计较,尖声道:“散了散了,花官人也请自便,至于这对男女,还请交予咱家处理。”
花推官看也不看风沙,肃容道:“那是自然。”
一众随从纷纷回房,不乏回望,更不乏交头接耳。
有人讥嘲风沙不懂规矩,果然倒霉。
也有人惋惜周宪受到连累,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婢女落到这个阴阳怪气地内宦的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那内宦冲风沙和周宪道:“你们是自己走呢!还是要我请呢?”
风沙不动声色地道:“我有几匣点心落在房里,请容我取一下。”
那宫婢怒道:“你……”这人也太不懂规矩了。
这里可是长公主府,规矩比制皇宫,坐卧行谈皆有成规,连出恭都不能随心所欲,哪能想怎样就怎样,以为是外面的茶楼酒肆啊!
那内宦打断道:“可以是可以,奉劝你别动歪心思。”
他想着趁着此人进屋的时候,先把这女子拿下与之隔开,之后无论何种情况,他都占据了主动。
岂知风沙一直牵着周宪的手,哪怕进屋之后把装点心的红匣抱个满怀,仅凭单手吃力的硬托,另一只手也紧紧抓着周宪的手不放开。
那宦官也不失望,仅是向那宫婢附耳低语。
既然这小子不想体面,待会儿有的是法子帮他体面。
那宫婢听得脸色变幻,回投以微不可查地笑意,转眸又冷下脸,冲风沙和周宪道:“磨蹭够久了,跟我来。”
那内宦把一众侍卫招至附近一间偏殿之中,肃容道:“自从孟凡到了长公主身边,邀功争宠不择手段,害得咱们这些老人十天半月都见不上长公主一面。”
嗡嗡声起,众侍卫纷纷交头接耳。
少许后,安静下来,领头的侍卫道:“丁监作你到底什么意思,不妨明言。”
丁监作道:“那凌风居然想要放火,恰好孟凡及手下又大半不在,你们想想,真要惹出点事,惊到长公主,责任在谁?”
众侍卫尽皆色变,不乏恍悟之色,而后浮现怒容。
有个侍卫叫道:“我想起来了,院前报说他暗藏手弩,主动交出,又有人为他作保,这才勉强放行。”
侍卫首领冷冷地道:“就算此人并非图谋不轨,闹事之心昭然若揭。当然谁当值,责任在谁。”
丁监作赞道:“不错。”
侍卫首领问道:“你说怎么办?”
“大家把嘴闭严,给咱家争取一夜时间,务必让孟凡的人听不到半点风声,余下的事情交给咱家就好。”
丁监作压低声音道:“俗话说,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要把人扔进暴室,想要什么萝卜就有什么泥。”
众侍卫彼此相视,笑而称是。
风沙牵着周宪的手,随那宫婢越走越偏,问道:“这是去哪儿?”
宫婢举着灯笼,头也不回地道:“你不是认识孟首领吗?他今晚不在,或许明天,甚至后天才会回来,总要先给你们安排个地方住下罢。”
她一点都不担心两人逃跑,在长公主府里没人引路乱跑,那叫找死,她倒省心了。
周宪以指尖在风沙的掌心写道:“诈。”长公主府留宿外人哪有那么容易,绝不是一个小小的宫婢可以做主的,必须要长公主亲自点头,起码也要知会。
如果彤管知道风沙来了,不可能连面都不见,仅是允许留宿了事。
所以一定有诈。
风沙冲那宫婢道:“实不相瞒,我们乃是奉殿前司都虞侯之命,找孟凡有急事。如果孟凡当真不在,还望姑娘帮忙通禀彤管特使。事关重大,事成必有重谢。”
那宫婢身子一颤,顿时停步。
风沙话里透出了三个讯息:一,他此来负有使命。二,知道他来这里的人乃是殿前司都虞侯。三,他知道长公主在侍卫司的身份和化名,可以证明前两点。
一环扣一环,绝对经得起推敲,让他们无法被消失,同时给了台阶下,不至于逼得人家鱼死网破。
哪怕这个宫婢身份卑微,完全不清楚彤管在侍卫司的身份,仅凭把赵仪抛出来,也足以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那宫婢垂首沉默一阵,轻声道:“知道了,跟我来。”
过不一会儿,行到一排阴森森的矮厢外面,那宫婢道:“等着,我交代几句。”
风沙含笑称是,转目扫视道:“这是哪里?”
那宫婢过去敲门,不耐烦地回道:“暴室。”
风沙皱眉道:“那好像是惩罚囚禁之所在罢!”
那宫婢愣了愣,没想到他居然知道暴室,回神冷笑道:“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长公主府,你一个男人留宿,只能住在这里,除非你不想要脑袋了。”
她嘴上说脑袋,看得是下面。那目光十分不怀好意,足以让任何正常的男人打冷战。
风沙歪着头道:“谁说要留宿了,如果特使不见我,我还要赶回去复命呢!”
那宫婢恼道:“要你进就进。我替你去通禀,总不能放任你乱跑罢!你掉脑袋还是小事,不要连累我。”
她顿了顿又道:“放心,我会叮嘱一番。只要你们老实呆着,不惹事就没事。”
风沙没想到见个彤管居然这么麻烦,心里已经相当不耐烦了,淡淡地道:“那好罢~”
这时,门开。那宫婢与探头出来的黄脸宦官低语几句,又往风沙这边指指点点,然后让开房门,示意两人进去。
风沙握紧周宪的手,拾步而入,转目扫视。
室内摆有一桌酒菜,墙上挂着各种刑具,墙角还有几个铁笼子,笼子里关着两个披发裸身的女子,笼子太矮太狭窄,躺不下坐不直,所以两女皆奄奄一息。
后面还有个带栏杆窥孔的铁门,隐约有惨叫和求饶声缭绕。
桌旁凑着五个人,尽是骨瘦如柴的宦官和膀大腰圆的悍妇。
室内气味令人作呕,也亏得这些人居然能够喝酒吃菜。
尤其他们看人的目光都不像看人,仿佛屠夫盯着待宰之豚。
身后哐当一响,那宫婢关门走了。
“芳珂姑娘的话已经带到了。”
黄脸宦官笑道:“不过既然来到咱们这里,规矩还是要守,过场还是要走。可惜咱们这里只有太监和女监,实在没有男监,倒是便宜你了。”
众人皆笑了起来,尤以那两个彪悍的胖妇笑得最欢快,更是眼冒绿光,就是那种八百年没见过男人的饿狼之光。
……
第九百零四章 相互栽赃
黄脸宦官笑道:“别干愣着了,是你们自己动手,还是要我们帮你们动手?”
风沙一向不懂就问:“动什么手?”
一个胖妇眯着眼睛盯着风沙,扭捏作态地“娇”笑道:“当然是脱光衣服。”
黄脸宦官接话道:“这已是特别优待了,芳珂姑娘说了,你不算犯人,所以允许你们自己动手,否则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风沙哦了一声:“也对,不经过搜检哪知道我们身上有没有藏什么危险的东西。”
黄脸宦官微怔,旋即笑道:“原来是行家,看小兄弟的样子,多少有点身份,不像尝过这种滋味,应该是同行罢~”
风沙转目扫量室内陈设,笑道:“类似这种地方倒也曾经常来常往。”
“那就好办了,你们俩互相帮助,我们也乐得省事。”
黄脸宦官咧嘴笑道:“毕竟你们不是犯事送来,后面的菜不会端上,就开头这道坎,迈过去就好了。我们几个都是伺候人出身,两位就当我们在旁边伺候着。”
风沙笑道:“我们又不打算进去过夜,就在这儿陪几位坐坐好了。”
说话的时候,从怀中掏出金票,数出五张,笑道:“就当咱俩的酒饭钱,剩下这些则是入座费,不知要坐多久,所以离前再付。”
黄脸宦官双眼冒出光来,转头与桌边几人对上眼色,又冲风沙笑道:“果然是行家,懂规矩,出手也大方。你们还不快拾掇一下,空两个位置让贵客入座。”
风沙将五张金票一人面前塞一张,然后拉着周宪入座,又随口开了几个带点荤的玩笑。
桌上几人迅速和他热络起来。
黄脸宦官向周宪笑道:“这里的气味确实不太好闻,所以小姐更应该多闻几下,那样很快就闻不到了,越是遮掩,反倒难受越久。”
风沙向周宪微笑道:“这就是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也。”
自打一进门,周宪便不知从哪抽出方绢帕掩住鼻子。
她见过很多世面,但以她的身份,哪怕掌控一部分的南唐侍卫司,也实在没见这种场面,其实心里很紧张,见风沙迅速和几人打成一片,心儿才算放下。
很听话的收起了绢帕。
黄脸宦官赞道:“少爷好学问。”举杯道:“小人敬你一杯。”
风沙与之碰杯,咕咕喝下。
这时,被关在笼子内的一名女子有气无力地仰起脸,哑声哀求道:“水,水,我,我渴……”
黄脸宦官冲风沙笑道:“少爷是贵客,你说该不该给她水喝?”
风沙心知他还是在试探,往那女子脸上瞟了一眼,淡淡地道:“那就要看这一口水的代价我付不付得起了。”
黄脸宦官赞道:“少爷确实是懂规矩的行家。”
“诸位在这种地方任职,职责就是惩戒。所谓惩戒,本身就是逆人性而为之,想要不被惩戒就不要被送到这里来。”
风沙微笑道:“至于为什么会被送来这里,是真犯错还是被冤枉,不是诸位能够决定的事情。”
几人相视几眼,深以为然。显然风沙这一番话,说进了他们的心坎。
黄脸宦官使劲点头道:“大家平常都躲着我们走,认为我们翻脸不认人,下手太狠不念情面,其实我们也没有办法,他们不受罪,就是我们受罪了。”
风沙笑而不语。
别看他与这几人相谈甚欢,只要一道命令过来,他们马上就会翻脸不认人
……
与此同时,丁监作将那名为芳珂的宫婢骂得狗血淋头。
“你傻了,他越是有来历,越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否则你我都完了。殿前司算什么?还能越过长公主,进府抓人不成?”
丁监作怒不可遏地道:“你,你现在立刻赶去暴房,要他们无论如何在天亮之前拿到口供,让那两人一口咬死孟凡,罪名越大越好,否则死的就是你跟我。”
芳珂脸色铁青,把被骂的怨气一股脑全部迁怒于风沙,咬着牙道:“我这就去让他们往死里弄。”
……
风沙见气氛良好,敛容道:“几位都是性情中人,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其实我是侍卫司的部将,此来身负重要使命,必须见到长公主本人。”
几人皆愣,手中筷子杯子全部停住。
周宪微咬唇角,心道风少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风沙一本正经地道:“按规矩,我应该先与长公主的亲卫孟凡联络,通过孟凡见到长公主。岂知自打进府,缕遇阻碍,不仅没见到孟凡,反而被送来这里。”
周宪心道还真像那么回事,不对,分明是滴水不漏。这个男人太会说谎了,说起谎来眼不眨心不跳。
她却忘了,论骗人,她才是行家中的行家。堂堂南唐太子妃假死遁世,居然把全天下人都给骗过了。
几人脸脸相觑,黄脸宦官忍不住道:“难怪芳珂姑娘跟咱家说,咳,说了些奇怪的话,莫非她……”
风沙心知芳珂肯定没说什么好话,幸好他一连三板斧把这几个人给侃晕乎了,否则他和周宪现在一定很难堪。
“没有证据,不能乱猜。我仅是陈述事实,这些阻碍到底是偶然还是故意,只有见到长公主之后,由长公主判断。”
黄脸宦官啊了一声,连道“不错”。
“我现在被困于此,实在没办法了,事关重大,事态紧急,只能赌上这一把。”
风沙长身而起,正色道:“我相信诸位一定忠诚于大周,忠诚于长公主,所以拜托诸位一定设法把我到此的情况告之长公主,我叫凌风,长公主知道。”
几人相视一眼,皆露出为难神色。
黄脸宦官道:“我们都是腌臜之人,哪里见得到长公主?何况这深更半夜,打搅长公主安寝,罪过不小,这个,这个……”
“如果真的无故打搅到长公主,第一个死的人就是我。如果长公主因此通了耳目,对我对诸位都是大功一件,一辈子都难得遇上一次的大功。”
几人心想不错,这两个人如今在他们的手里,如果敢骗他们,可不是说死就死吗!谁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如此一想之后,不禁怦然心动。
黄脸宦官地位稍高,顾虑较多,面露犹豫神色。
……
第九百零五章 酷刑
黄脸宦官犹豫少许,转头看看诸人的脸色,向风沙道:“两位在这儿稍坐,容我们过去商量一下。”
风沙道了声“拜托”。
几人在角落凑头低语,不时瞧来一眼。
桌下,周宪探手过来握住风沙的手,略显紊乱的心跳溯着柔软的手掌将怦怦的热力传递至风沙的掌心。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命运居然操之于几个卑人之手。
这种不确定的感觉,仿佛巨浪中的一叶孤舟,高起低坠,完全身不由己,令人心生恐惧,下意识想找个稳定的寄托。
周宪再聪明,出身决定她向来于云巅俯瞰大海之波涛汹涌,从来没有真正地落到波涛之中随浪浮沉。遥观之时,尚能智珠在握,直面之时,实在难掩心慌。
风沙不一样,他曾经从云峰之巅坠入深海之底,又从海底纵出海面再翻上云巅。
这种场面对他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哪怕再恶劣的处境他也没少经历,是以老神在在,更是胸有成足。
不仅握紧了周宪的柔胰,还温柔地摩挲,像是直接从手掌抚摸到心脏,传递以安抚的热力。
周宪怦怦乱跳的心儿舒缓下来,脸颊反倒微浮嫩晕,显得十分羞怯。
恋爱中的女人往往变得愚蠢,变得脆弱。
其实并非如此,而是信赖心爱的男人会成为她坚实的倚靠、避风的港湾,全方位地保护她、呵护她,替她挡下外间的狂风暴雨。
既然不必自己强撑、直面风雨,当然用不着绞尽脑汁,时刻坚强。
过不一会儿,黄脸宦官领头行来,咬着牙道:“富贵险中求,我们就赌上这一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我的人受了罚,少爷懂规矩,后果不用我多说。”
不管他如何放狠话,终究遂了风沙的意愿。
周宪忍不住偷瞧风沙,那充满仰慕和信赖的痴迷眼神,简直迷死个人。
风沙肃容叮嘱道:“恐怕还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阻碍,一定要小心。”
黄脸宦官沉声道:“这你尽管放心,暴房自有办法绕过任何阻碍见到长公主。”
风沙心知这种地方大都拥有特殊的渠道可以直接面上,嘴上道:“只要一提凌风,长公主一定会见我。”
黄脸宦官点点头,点了一个宦官一个壮妇,令两人赶紧回房拾掇干净,尽快去找长公主。
又把后面的牢门打开,叫出了七八个人,人人身上恶臭不堪,更带着斑斑血迹,之前在黑牢里干什么不问可知。
以黄脸宦官为首,加起来足有十余人,愣是把这间不算小的偏厢给塞得满满当当,尤其多半挡在门口。
这是防止风沙和周宪逃走。
又过少许,房门砰开。
众人或转头、或转目,齐向凝视。
芳珂含霜带煞地闯了进来,见室内如临大敌的情况,不禁一愣,见风沙和周宪完好无损地端坐,又不禁皱眉。
一股酸臭难闻的气息顺鼻冲脑,甚至有些辣眼,令她瞬间回神,不由自主地掩住鼻子,嗡声道:“丁监作有令,把这两人往死里弄,天亮之前必须问出口供。”
诸人一齐转目瞧向黄脸宦官,唯有风沙歪着脑袋打量芳珂,周宪则偷瞄风沙。
黄脸宦官迎上去作揖,然后抬起头、咧开嘴,露出个阴惨惨地笑容。
“好勒,一切但凭丁监作做主,一切听凭芳珂姑娘说话。只不过……”
黄脸宦官故意顿住,迟疑断语。
芳珂皱眉问道:“只不过什么?”
黄脸宦官为难道:“往死里弄好说,可是天亮之前必须问出口供,这个谁能保证。如果人弄死了,还是没开口怎么办?小的们卑贱之人,可担不起这个担子。”
风沙暗笑,这行当的手艺就是往死弄而不死。这家伙摆明装傻,故意拖延时间。
不仅风沙心知肚明,在场除了周宪实在不懂这些下作腌臜事,哪个不明白?一个个心领神会。
芳珂显然也不了解。
她在长公主府多少有些地位,挨过最重的惩罚也就是掌嘴,见过最重的惩罚也就是拖出门外挨杖,关于暴室种种,并没有亲身经历,多是道听途说。
黄脸宦官这般一问,把她给问住了,不禁一愣,反问道:“你说怎么办?”
“这样……”黄脸宦官肃容道:“让小的们给芳珂姑娘挨个介绍一番,再由芳珂姑娘决定到底用哪种?姑娘您看?”
芳珂往风沙和周宪看了一眼,心中不由生出生杀予夺的快感,点头道:“嗯,也好。”
黄脸宦官转目扫视道:“小的们,抄家伙,卖卖力气,让芳珂姑娘瞧个明白。”
众宦和众妇嘿嘿笑了起来,各自从墙上架上取来家伙。
两名悍妇则大踏步打开铁笼,愣是揪出其中一名披发裸身的女子。
那女子尽管虚弱无力,仍旧止不住地哭泣扭摆,哀声求饶,当然不然撼动两名悍妇的铁石心肠和铁铸之手。
有人把酒桌上的酒壶菜碟迅速端空。
这女子活像一头待宰之猪,被人硬生生地拖到酒桌之上,又被七手八脚地按住。
黄脸宦官做了个只有他们自己人能够看懂的手势。
却不知,风沙也能看懂,看懂的第一时间将周宪揽到怀里,以手掩上了她的眼睛,凑嘴到她耳边柔声哄道:“不要怕,有我呢!”
然后,一声高亢凄厉地尖声惨叫,余音迅速绕梁,且不绝于耳,声声哀泣,斑斑有血,尽诉残忍。
芳珂的脸蛋瞬间惨白,双眼瞪大无神,竟是半天没有声息。
黄脸宦官显然想要把芳珂给一下子镇住,是以又做手势。
行刑之人见之,将手中刑具或转或扭。
那女子已经泪涕满脸,随之声高,随之声低,起伏有调,声声扎心,好像不是爹生妈养,是畜生不是人。
过不多久,全身剧烈抽搐一阵,迅速软成一滩稀泥,亦有混杂污浊之稀泥混着血水顺着桌腿留向地面,色泽不仅新鲜得刺眼,而且新鲜得刺鼻。
芳珂如浸冰水,一个激灵,蓦地回神,返身扑出门外,而后传来剧烈的呕吐声。
风沙顺手掩上了周宪秀气的鼻子,心道这宫婢还知道恶心,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估计被吓住了,待会儿应该不会太过分。
岂知芳珂忽然喘着粗气进门,伸手一指,恶狠狠地道:“就用这招,从她开始,怎么狠怎么弄,弄死她,还有他。”
其实打一开始她就嫉妒周宪比她漂亮,这会儿终于可以肆意报复了。
……
第九百零六章 銮舆
黄脸宦官与风沙形成了默契,一心想要拖延时间,不管风沙所言是真是假,起码要等到回讯传来,他再来决定到底站哪边。
是以对那倒霉的女子下了狠手,希望以酷刑吓住芳珂。
没曾想适得其反。
芳珂对比她美貌的周宪本就怀有嫉妒之心,酷刑所带来的强烈冲击,反倒激发了压抑于人性深处的阴暗和残忍,居然迫不及待地要把周宪往死里弄。
黄脸宦官微微一怔,堆笑道:“咱这儿刑罚七十二样,一样更比一样厉害,这才哪到哪呢!”
也不待芳珂回话,转向行刑诸人道:“小的们,再让芳珂姑娘开开眼。”
随着他话音刚落,本以低微的惨叫声又复升高。
血腥的画面和刺耳的尖叫冲击着眼帘、刺激着耳鼓,彻底搅乱了芳珂的思绪,一时间只知呆呆愣视,竟是说不出话来。
风沙木无表情地冷眼旁观,把周宪的脑袋压到自己怀里,顺便以环抱的双臂掩上了周宪的耳朵,虽然明知道挡不住声音,还是相当用力地抱紧。
不知过了多久,满屋的人都快麻木了,听得砰地一响,房门被人猛地撞开,涌进来十余名锦衣侍卫。
这些侍卫二话不说,不管当面是男是女,抡着刀鞘连劈带砸,毫不留情。
黄脸宦官也好,芳珂姑娘也罢,包括满屋的宦官和壮妇,眨眼之间,无不头破血流,抱着头满地乱滚,更是惨叫连连。
其中两名侍卫第一时间护到了风沙和周宪的身边,更是连砸带踹,把两个离风沙很近的宦官强行赶开。
风沙抱紧周宪,一言不发的起身,看也不看房内的混乱情形,在两名侍卫的护送之下径直出门。
他当然认不得所有的弓弩卫,更叫不上所有人的名字,但是至少眼熟,冲进屋的这些侍卫都十分眼熟,心知自己应该安全了。
一名侍卫在风沙的耳边快速说道:“小人弓弩中卫黄合,孟首领的副手,长公主得知主人在此,命我等先行保护,她正在赶来的途中。”
剑侍和弓弩卫都是风沙的私人卫队,其中相当一部分属于风门,归云本真管辖,其规制与四灵大体相同,仅在名称和细节处不同。
上卫乃是四灵最基层的小头领,孟凡在弓弩卫的身份就是弓弩上卫,不过是临时的。上卫之下是中卫、下卫,往上则是下侍、中侍、上侍。
如果以职权论,非要给弓弩卫设执事阶,那么仅有风门的首领云本真算是下执事。其他人包括绘声在内,在权力上都仅能算是上侍。
暴室门外尚排有数十名侍卫,或挎刀剑,或举火把,把这个长公主府内最幽暗的角落照得宛如白昼,更是封锁得严严实实。
其中大半人背对暴室,仅有寥寥数人面对室门,可以看见风沙。
面对之人皆是弓弩卫,背对之人才是正儿八经的长公主府侍卫。
这是因为弓弩卫习惯性的为主人掩藏身份,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
风沙不想动静闹太大,低声吩咐道:“把人撤远些。”
黄合点点头,做了几个手势,那几名弓弩卫赶紧招呼一众侍卫撤开,又转回头指着暴室,向风沙问道:“里面的人如何处理?”
风沙松开怀中的周宪,轻抚着她的粉背,随口道:“由长公主处理,你们不准插手。”
黄合称是。
这时,不远处的小径亮起火光,照亮一架异常华丽鲜艳的銮舆,驾舆之人全部垂首,偏得健步如飞,伴驾侍女无不敛目,莲步婀娜。
銮舆很快停到风沙的面前落下,无论抬架还是侍女皆深深低头,根本不敢把视线抬起,免得看见不该看的事情、不该看的人。
彤管掀开垂帘,目光往周宪脸上扫了一眼,忽然盯住风沙搂着周宪纤腰的胳臂,神情莫明地道:“两位请上来罢~”
风沙先扶周宪上去,跟着踏阶上行。
忽然伸来一条幽香怡人的胳臂,温润如暖玉的手掌摊在眼前。。
风沙抬头一看,彤管探着半边娇躯,含笑盈盈。
风沙没有伸手握住她的手,反而扒住车框,使劲翻了上去。
彤管俏面泛霜,忽然咬咬下唇,微微侧头。
一名随车侍女谨小慎微地凑来附耳,又微不可查的连连点头。
随着彤管回入车内,銮舆悠悠地抬起,旋转返回。
黄合带着一众手下随行。
那侍女带着几名侍从一直等到銮舆转过小径,方才冷下脸庞,在外围招呼了多名侍卫,气势汹汹地闯入暴室。
很快,室内鬼哭狼嚎,比刚才远甚。
銮舆外则悠悠,内里稳稳,装饰奢华,更是宽敞,哪怕围坐四五个人都绰绰有余。
周宪斜斜并膝,坐于正中,嘴角含着浅笑,持壶倒酒。姿态说不出的大方优雅,气质更是典雅脱俗,清丽中透着高贵,好像她才是銮舆的主人。
尽管做了改扮,衣衫也不甚华丽,甚至还带着些许奇怪的气味,却无半点窘迫之态,比公主还像公主。
与之相比,彤管举手投足之间气势十足,然而风范风韵皆逊,且不止逊色一点。
风沙提都没提今晚的经历,仅是大略一番介绍,让两女互相认识。
关于周宪的身份,仅止于司星宗和南唐侍卫司,以娥皇称呼之。
彤管和南唐侍卫司从边境斗到汴州,如今才知道原来初云和白绫背后居然还有人,而且这女人和风少的关系明显非同一般。
风沙等彤管将情况消化一下,又道:“娥皇打算交出她这一系埋于汴州的所有暗桩,但是只能交给你,至于是继续深埋还是另做他用,将由你决定。”
比如一直跟着赵大公子的流珠,就属于这些暗桩之一。
一旦落到侍卫司和武德司其他人手里,哪怕落到易夕若手里,下场都很难说。
毕竟易夕若还有易门的利益需要兼顾,很可能拿这些人与别人做交易。
对此,风沙无法干涉。
唯有彤管完全被他所掌握,加上彤管拥有长公主和侍卫司特使的双重身份,可以轻易拦住其他人伸手,保全这些暗桩。
对彤管来说,多了一张谍网,绝对是件好事。
这是双赢。
风沙又将易夕若和白绫筹备的事情说了,希望将这桩生意直接挂到彤管名下。
彤管不必公开出面,但是必须予以幕后的支持。
……
第九百零七章 一群神仙打群架
风沙这次带着周宪来见彤管,其实仅是为见而见。
让两女搭上关系就是此来最重要的事情,余下全是细枝末节,两女完全可以往后找机会私下详谈。风沙没有那个工夫,也不会管得那么细。
是以銮舆还未到地方,事情便算谈完。
风沙牵起周宪的手,起身告辞。
彤管心下忐忑,赶紧挽留。
风沙居然悄无声息地到了她的府上,还被人莫名其妙地关进了暴室。
想也知道,肯定哪里出问题了。
幸亏风沙设法向她传来了消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想想浑身都冒冷汗。
尽管风沙对具体情况连提都没提,并比意味着没有吃亏,心里不生气。
她已经严令亲信侍女尽速调查清楚,再来考虑怎么让风沙消气。
结果未出来之前,她当然不想让风沙负气而走,何况她还有要事相求,于是绞尽脑汁找借口挽留。
“风少且慢,还有一事,就是那个花推官,我已经见过了,谈得还算不错。”
彤管并不清楚那个花推官手中的晋纹周元究竟从何而来,认定乃是风沙赠予,说明对此人有所眷顾,很可能还有所安排。
她提及此事,不仅是想拖住风沙,给心腹侍女查明情况争取时间,也是在为相求之事进行铺陈。
风沙对晋纹周元确实十分好奇,拉着周宪坐回去询问。
彤管倍感意外,忍不住问道:“绘声没跟您说吗?”
如果风沙不知道晋纹周元的作用,那个花推官又是怎么回事?
风沙摇摇头,他确实不明白。
其实关于晋纹周元之事,绘声跟马家姐妹交代过了,所以马家姐妹才会给主人装上一整袋出门。
误会发生于马家姐妹以为绘声跟主人说过了,她们没必要再提一遍,届时主人拿着这袋特制的通宝,能够轻易地进入晋国长公主府,见到彤管。
起码她俩一厢情愿的如此认为。
偏偏绘声赶着去赴宴,确实没来得及跟主人说起,又认为马家姐妹一定会跟主人交代。
结果阴差阳错,三女都没说,害得风沙今晚碰上一大堆烂事,闹得很不愉快。
彤管沉吟少许,将特制这一批晋纹周元的目的说了,主要是用来感谢近段时间对她有过帮助的一些人物云云。
风沙这才恍然。
彤管小声问道:“那个花推官拿着一整匣过来,如此大的数量,我只送给了风少您,所以认为他是您的人。难道不是吗?”
风沙想想今晚逛完夜市发生的事情,不禁苦笑,大略跟彤管讲了一下,末了道:“我真不知道这些钱是这个作用,不仅当作普通铜钱使,还随手丢了。”
彤管听得渐渐冷脸。
“据风少所言,不难推测,正是这个花推官觊觎晋纹周元,不仅使手下设神仙局将钱诓骗到手,居然还好意思当面卖好。简直胆大包天,更是无耻小人。”
风沙觉得这个花推官对下面人应该还管不了那么细,应该有些阴差阳错的成分,不过他今晚确实十分恼火,当然不会给这个人说好话。
彤管打量风沙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还请风少放心,这件事我必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风沙无所谓地耸耸肩。
彤管趁机切入正题:“我之所以误会,除了他拿来那么多晋纹周元之外,开封府升格确实牵扯甚大,将会对汴州的局势产生重大影响,风少也不想错过吧?”
风沙笑了起来:“是你不想错过吧?”
“不错。”
彤管坦诚道:“我感到多方都在伸手,隐约摸到一些庞大的轮廓,具体都是什么背景,到现在我都没能摸透,恐怕仅凭我插不上手,所以想借助风少之力。”
虽然她贵为长公主,手中的实打实属于自己的实力,其实仅有风沙不久前给她争取来的那一批中不溜的官员,勉强称得上羽翼,还谈不上什么势力。
能够摸到些轮廓,还是得益于她侍卫司特使的权力。尽管如此,仍然雾里看花,想要稍微深入查探一下,立马遭受到神秘且强大的阻碍,怎么都查不下去。
阻力来自四面八方,甚至包括侍卫司本身。
密谍出身的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显然有某些更高层面的势力正在介入,绝不是她能够抗衡的。
奈何开封府这块肥肉实在太肥太香太诱人,不由得她不心动。
所以,她一认定花推官得到风沙的眷顾便心中窃喜,这意味着她可以通过此人找风沙借力。如今发现不是,难免大失所望,自然很不甘心,想要再争取一下。
风沙哦了一声,点头道:“你的感觉没有错,这潭水不是一般的深,更不是一般的浑。”
其实连他都没摸透这潭水到底有多深,但是他摸到的轮廓远比彤管清晰多了。
比如玄武总执事和北周总执事的斗法,开封府这块肥肉就算不是主因,也必定会成为重要的战场之一。
这场斗法明显有柴兴推动的痕迹,那么与柴兴共同进退的司星宗肯定会下场。
四灵高层在此斗法,隐谷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百家也都虎视眈眈,更别提还有不知多少人和势力试图浑水摸鱼。
总之,这是一群神仙打群架,虽然风沙躲之唯恐不及,但也心知自己迟早会被拖下水。
原因有二,具体是两个人:宫青秀和韩通。
柴兴把开封府升格和宫青秀演舞绑到了一起。如果这位柴皇早先就已经预知或者预谋两位总执事斗法这一形势,那么这一手当真深谋远虑,不服不行。
韩通则有四个重要的身份:京城都巡检,北周总执事的亲传弟子,以及汴州玄武主事,也就是他的属下兼副手。
京城都巡检这一身份,注定韩通会被卷进开封府升格所产生的人事纷争。
北周总执事的亲传弟子这一身份,注定韩通会被卷进两位总执事的斗法。
韩通那汴州玄武主事的身份,注定会把他这个顶头上司给卷进前两件事。
风沙不禁陷入沉思。
既然躲不掉,迟早要被卷进去,那么彤管想要插手这一契机,是不是一个合适切入点呢?
……
第九百零八章 干而论道
风沙发了好一会儿呆,还是犹豫难决。
不是犹豫风险太大,而是犹豫风险未知。
这滩浑水不知道由谁搅起来,乃是别人设下的大局,什么都看不清楚就往里面跳,很容易被激流暗涌彻底卷住,直至没顶。
可是傻等着不往里跳,一旦被迫卷进去,将会更加被动。
周宪忽然柔声道:“拿花推官投石问路也是极好的。”
銮驾之内仿佛咔嚓打过一道闪电,风沙和彤管的眼睛一齐亮了起来。
亮的原因并不相同。
对于彤管来说,只要有引子让风沙肯为她撑腰就好,至于什么引子,根本无所谓。
对于风沙来说,周宪一语点破迷雾,眼前豁然开朗,展颜道:“不错,一块石头落到湖里,多少会有些涟漪,就算没有丝毫涟漪,本身也能够证明一些问题。”
周宪美眸凝视着他,露出娥皇的浅笑。
看她这副高深莫测,充满神秘风情的俏样儿,风沙忍不住拍拍脑门,论及布局,尤其是布设环环相扣的连环局,周宪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擅常布连环局的人,当然也擅长解局。
两人关系亲密之后,风沙不由自主地把周宪当成了需要他时刻保护的小女人,差点忘了娥皇有多厉害。
周宪布下的连环局,他还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破过呢!不是不想破,而是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
至多管中窥豹,察觉一部分绕在他身边的连环套,从未洞悉整个连环局,自然更谈不上破解。
好在周宪从来没有对他产生过真正的敌意,一些针对仅只是大局所需,不过虚晃一枪,有杀招无杀意,否则他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完全抗住。
彤管喜意过后不禁凛然。
她和南唐侍卫司交手颇多,直到刚刚才知道白绫身后还有个初云,初云正是她之前的主要对手,而初云身后居然还有这个名为娥皇的女人。
换句话说,她一直和人家的手下斗得难舍难分。
风沙情不自禁地往周宪的脸蛋连嘬几下,愣是把这张充满迷人风情的脸蛋嘬成羞涩少女的嫩粉,方才笑道:“正好我瞧那花官人不爽,扔进深潭,看他造化。”
彤管强忍住把掌中酒杯一把捏碎的冲动,反而拾起水晶酒壶给周宪满了杯酒,笑而举杯道:“投石问路确实妙计,就怕是土块不是石块。娥皇小姐,你说呢?”
早在风沙和她妹妹郭青娥相亲之前,她打算给风沙做个情人,从此有个倚靠,甚至都自己送上门了,结果风沙居然对她爱答不理。
如今眼见风沙居然跟这个娥皇这么亲昵,心中不仅醋意满满,更为妹妹感到愤怒,她尚鼓不起勇气质问风沙,只好针对旁边的女人。
风沙斜瞟一眼。彤管的问话是个套,不光套了周宪,同时也套了他。
毋庸置疑,区区一个花推官自然是土块,想要把土块变成石块,需要他出手捏实。如此,利于彤管。
彤管这是借着质疑周宪,逼迫周宪亲口让她满意。
周宪微微一笑,举杯回敬道:“长公主说的是。”
彤管的脸蛋飘过一抹嫣红,好像重重一拳打上虚不受力的棉花团,差点憋出内伤,手中的酒杯晃荡一下,差点荡出酒液。
这时,周宪说话了,浅笑轻语。
“既然投石问路,动静小不行,砸不准不行,没砸疼也不行,还要他只能砸无法退。风少可以把他从土块捏成石块,至于怎么砸、往哪砸,离不开长公主。”
彤管愣了愣:“我?”
“正是。要我说,人被砸中脑袋最疼,反应最大,也最易冲动。”
周宪微笑道:“砸脑袋又分两种:一种是石头砸脑袋,一种是脑袋砸石头。前者,石头可能怯、可能躲;后者,石头除了硬抗,别无选择。”
风沙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彤管一脸懵逼:“谁会蠢到拿脑袋砸石头?”
周宪忽然敛容垂眸,轻声道:“脑袋砸石头未必因为蠢,人活这一辈子,总有恨不能一头撞死的时候。”
彤管啊了一声,心道好像有点道理,一头撞死不就是拿脑袋撞石头吗?
风沙轻咳一声:“那啥,故技重施倒也无妨,一招鲜吃遍天嘛!我觉得对他有效。这还是你的主意呢!看来你们俩想到一块去了。”
“故技重施?他?谁啊?”彤管蒙了少许,脸色忽变,总算醒悟。
风沙口中的“他”,是指她的驸马张永。
她一直把无法对柴兴发泄的恨意全部灌注于张永的头上。
之前故意和风沙上演某种戏码,希望逼得张永因为受不了戴绿帽子而暴怒到失去理智,做出行刺风沙这种傻事。
其时,风沙正在跟柴兴斗法,因此获得了一次防守反击的机会。
如今,当然也可以故技重施。
如果,男主角还是风沙,张永就算鼓起勇气也没有那个能力,有过前车之鉴的司星宗玩命也会把他给强按下去。
如果,男主角换做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推官,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彤管的脸颊蓦地涨红,叫道:“我不要。”
她仅是装成水性杨花,又不是真的饥不择食。她眼光高着呢,除了风沙,还没有几个男人能入她的眼。
那个花推官算个什么东西?光想想都令人恶心。
彤管喘了几口气粗气,怒道:“你都有我家小妹了,为什么还要跟她卿卿我我?”
她一直憋在心里,本来不敢揭破,如今怒火中烧,终于忍不住了。
风沙露出尴尬的神色。
一直以来,他把彤管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行事不免随意,完全忽略了彤管乃是郭青娥的亲姐姐。
彤管不作声还好,突然间发火质问,他还真有些招架不住。
没曾想周宪对此并不避讳,淡淡地道:“青娥仙子的大名我也多有耳闻,若有机会,期盼与之坐而论道。”
风沙不禁捧额。
鸿烈宗传承于西汉皇族淮南王刘安一脉,淮南子有载神仙黄白之术,鸿烈宗以此炼外丹,又称黄白术或者炼丹术。
麻烦在于郭青娥炼内丹。内外丹道向来互斥对方为邪术。
两女要是碰上了头,干而论道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坐而论道。
……
第九百零九章 自顾不暇
风沙正倍感尴尬和头疼的时候,銮舆到达主寝宫外,晃悠悠地落下。
彤管再无借口,也无心情挽留风沙,行下銮舆的时候,有侍女过来附耳。
原来是马玉怜来了,正带着两名剑侍候在殿阶一侧。
彤管并不知道马玉怜今晚没有跟着风沙,还以马玉怜在外面等着急了,赶进来找主人,向正在扶周宪下车的风沙道:“你的人来接你了。”
风沙往马玉怜瞟了一眼,随口道:“那单生意你和娥皇指定的人共同商量,具体事务由白绫主持。至于花推官,你酌情考虑,需要我的时候,传个信就行。”
周宪当然不会轻易冒头露面,所以打算指定初云于幕后主持,白绫站到前台。
换而言之,白绫负责对外的经营事宜,初云则负责将原南唐侍卫司的人员融入这单生意,形成一明一暗两条线。
北周的武德司和侍卫司肯定也会有类似的布置。
彤管的情绪不太好,勉强应了一声,站在殿门外目送风沙一行人走远。
走了一会儿,四下无人。
马玉怜凑近道:“升天阁一位姓何的琴师登门拜访,言说不见到主人不走,他持着升天阁的佩徽,想必奉宫大家之命,有要事在身,婢子只好过来找您。”
何子虚来了?
风沙顿时高兴起来,他和何子虚的交情一向很不错,江宁一别,旬月未见,还真有点想念,转念又不免奇怪。
何子虚在隐谷的身份有些特别,自从离开辰流之后,基本上只听命于王尘一人。如今王尘成为隐谷之首,何子虚必然水涨船高。
夤夜来访,还这么急迫见他,是代表王尘,还是代表个人。有什么要事吗?
一行人出得长公主府,风沙和周宪坐上马车。
周宪特意把马玉怜也叫上车来,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
马玉怜一听主人出趟门居然遇上这么多麻烦,不免花容惨淡,腿都软了,慌里慌张地求主人赎罪。
风沙不咸不淡地丢了句:“看来我还真离不开纯狐姐妹,更离不开绘声,没有她们三个陪在身边,还真容易乱套。”
回到勾栏客栈,尚未进门,其内隐约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淙淙铮铮,清清冷冷,仿佛幽涧过山泉,绕你而流,愉悦之感,油然心生。
风沙眼睛一亮,赶紧加快了步子,三步并作两步走,穿堂进院。
尽管深夜,院内聚了好些人,其中就有李玄音,客房亦有人伸颈聆听。
弹琴之人果然是何子虚,就那么随意地盘坐于石桌之上,弦琴平搁于双膝,闭目晃脑,双手拨弦,月光照下,一派高人风范。
何子虚忽然睁眼,与风沙对上视线,双手一阵快拨,几乎晃出幻影,琴声反而愈小,偏又余音缭绕不尽。
仿佛一缕青烟,随风上得九天,化作朦胧雾纱,绕月缠绵。
院内一片宁静,心神无不随着琴烟逝高逝远。
风沙清醒最快,不免大感意外,记得尚在流城的时候,何子虚还拿着指法始基学弹琴,后来一直给宫青秀当琴师,也谈不上琴艺多好。
观宫青雅演舞之人,要么丢一句:“瑕不掩瑜。”要么丢一句:“美玉有瑕。”
这个瑕就是指何子虚弹琴。不知多少人想给宫青秀换个琴师,只是一直没能成功而已。比如李泽就曾经有此打算,结果一听这小子是隐谷的人,马上闭嘴。
没想到数月不见,琴艺大有长进啊!
一阵喝彩把风沙打回神,何子虚抱琴起身,跃下石桌,向围观的诸人含笑行礼。
李玄音快步近前,笑盈盈地拉着何子虚说话,俏眸则往风沙这边飘。
她并不知道何子虚乃是隐谷中人,仅是好奇何琴师的琴艺怎么进步这么快,有没有什么捷径,想要跟着学上两手。
风沙见李玄音望过来,不禁一个激灵,拦到周宪的身前。李玄音认得周宪,而周宪身为南唐太子妃居然假死遁世,身份实在见不得光。
至于何子虚,不仅认识周宪,周宪也认识何子虚。
周宪已经向他坦诚,隐谷不仅很清楚她假死遁世的前因后果,还利用这件事情埋了一些伏笔,比如把王龟安排到周嘉敏的身边。是以倒不怕何子虚看见。
岂知拦了个空,风沙纳闷地左右张望。
马玉怜忙附耳道:“她没有进院,由大堂的侧门走了。”
风沙这才释然,含笑走近,向李玄音道:“何琴师深夜来此,恐怕有要事,你们待会儿再聊。”
李玄音啊了一声,忍不住问道:“是宫大家出什么事了吗?”
何子虚轻声道:“宫大家安好,仅是升天阁的一些俗务要跟风东主说上一声。”
李玄音将信将疑,但也没有追问,心道待会儿你们在楼下说,我在楼上偷听,倒要看看是什么俗务。
岂知何子虚将琴拿布一包,往背上一挎,向风沙道:“不知风东主是否有雅兴踏月行街?”
风沙笑嘻嘻地点头,比手道:“这边请。”又交代马玉怜等人不要跟来。
两人肩并肩出得勾栏客栈。
如今已是深夜,状元楼左近这一片风月场众多,花灯满布,彩门洞开,还算明亮,但是街上空无一人。
风沙笑道:“你小子来看我,也不说带点礼物。”
何子虚并不接话,仅是漫步缓行,目光眺望长街的尽头。
风沙心中咯噔一响,何子虚毫无老友重见的喜悦,这气氛不对啊!
两人步出十余步,何子虚叹气道:“本有千言万语,想想还是作罢。我今天来找你是有正事……”
也不待风沙追问本想说的私事是什么,径直道:“明天武书会,希望风少不要临场。”
风沙沉吟道:“本来我并没有打算去,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很想去了。”
其实就是想问为什么。
何子虚缓缓地道:“青娥仙子将代表隐谷到场主持,周皇陛下将会亲临。”
风沙恍然,旋即疑惑道:“你们非要突显这是隐谷的主场,故意摈弃四灵,对此我没意见,但也不用让你特意跑来警告我罢?”
武书会事关连山诀的大局,隐谷这是向到场的百家宣示对此大局拥有完全的主导权,并获得了柴兴的背书。
何子虚淡淡地道:“目前除了风少你,四灵上下自顾不暇。”
风沙不吭声了。玄武总执事和北周总执事正斗得不可开交,可不是自顾不暇吗!
情况有点类似长乐公死后的隐谷,除开连山诀之外,几乎对任何外事都不闻不问,包括灭佛这种足以影响天下大势的大事都没有任何态度。
何子虚其实是在隐晦地警告他:你最大的依仗已经自顾不暇,从现在开始不准跳出来搅局。
简而言之,他因为四灵高层发生内斗而被平衡掉了。
……
第九百一十章 蠢蠢欲动
风沙没想到形势恶化地这么快,四灵内斗所产生的后果正在迅速降临。
他一直在玩借势生势、借力打力的把戏。
如今四灵内斗,无法从四灵借势,也就没有了足够的压秤之基,仅凭他自身的实力,已经无法再撬动其他势力为己用,比如隐谷。
何子虚跑来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换句话说,他不会再获得来自隐谷的助力,起码在四灵内斗平息之前,不会。
风沙并没有生气,隐谷和四灵一直是对头,隐谷本来就没有任何义务替他这个四灵少主撑腰。
一直以来,隐谷之所以对他多有助力,完全是因为他有能力和意愿缓解甚至消泯四灵针对隐谷的敌对行动。
如今四灵自顾不暇,这个前提已经不复存在,起码暂时不复存在。
他与何子虚,乃至王尘,甚至郭青娥的交情,无法抵过两个庞大势力的总体利益。
隐谷分儒道,儒门分支无数,道门分支无数,哪怕王尘为隐谷之首,也不能逆隐谷的利益而动。
换做四灵亦然,哪怕风沙重为四灵之主,同样不能因为和谁谁谁的交情而逆四灵的利益行事。
风沙一向很理智,对此当然心知肚明,与何子虚默默地并肩行了一段,轻声道:“你知道我这人最爱乱动,不妨给我画个范围。”
何子虚点头道:“可以。升天阁、三河帮,除此之外,概莫能外。”
也就是画了个无形之牢,以升天阁和三河帮为笼,把风沙给囚了进去。
只要风沙在笼子里面,和隐谷的关系将会一如既往,不会有任何改变。
一旦风沙跑到笼子外面,隐谷会把风沙等同于其他的四灵中人。
对四灵什么态度,对风沙同样的态度。
简而言之,只要风沙踏出笼子,那么在隐谷的眼中,风沙就是四灵的玄武观风使,和白虎观风使赵仪、朱雀观风使任松,没有任何区别。
风沙沉默一阵,笑了起来:“墨修和隐谷就连山诀所达成的协议,嘿嘿,就这么轻飘飘地抹去了?”
“当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风少立有大功。”
何子虚一字字地斟酌道:“隐谷将会坚定不移地保证墨修在连山诀一事上的全部获益。接下来,风少只需坐享其成,不必再劳心劳力。”
换句话说,隐谷和墨修达成的协议不会改变,但是墨修也不能继续参与。
风沙在连山诀一事上虽然没有主导权,却可以直接插手其中,为墨修争取更多的利益。
如今,何子虚代表隐谷划了一道线。
在此之前,墨修获得的利益,隐谷保证兑现。此后,没了。
风沙笑了笑:“我现在好像没有说不的能力。”
何子虚叹气道:“如果你有能力说不,也就没有必要说不了。”
风沙点头道:“有道理。”
何子虚忽然左右张望一下,凑近些悄声道:“少了压舱之石,小心蠢蠢欲动。”
风沙神色一动,心知何子虚肯定听到点风声,所以向他示警,心道这小子还是够朋友的,低声道:“谁在蠢蠢欲动?如果能讲,跟我讲讲。”
何子虚面露犹豫的神色,少许后小声道:“我只能说一点或许跟你相关的事情,也仅是道听途说,未必是真的。”
风沙眼睛一亮,追问道:“也就是说,你所知道的情况当中,不光针对我一个人蠢蠢欲动,还针对我身边的人,对吗?”
何子虚没想到风沙这么敏锐,居然从他的遣词当中嗅出别的味道,只能装作没听见,不置可否地道:“据传明教似乎正在居中串联,可能针对你,可能不是。”
风沙心知灭打瓦尼寺的后遗症来了,如今他陷入弱势,压不住称,人家自然要报复回来。
虽然他已经和明教的善母达成协议,然而没有实力维持的协议从来跟废纸无异,尤其明教不是百家,不会讲百家的规矩。
何子虚又道:“佛门可信,不可偏信。”言罢,闭嘴。
风沙闻言凛然,开始浮想联翩。
佛门一定会严守百家的规矩,既然跟墨修达成协议,那就不会作妖,但是与佛门拥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某些势力那就很难说了。
比如明教就和佛门的弥勒宗关系匪浅,佛门说不定会于侧面予以助力。
毕竟他是灭佛的主刀之人,又逼着佛门听命于墨修一十四年,佛门高层不可能全无怨怪。
虽然不会主动加害他,但是看见别人打他闷棍,肯定乐见其成,来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偷偷摸摸地递一根更粗的棍子。
……
与此同时,两浙尼寺。
善母支玉臂斜倚于卧榻之上,端得仪态万千,美艳绝伦,更是香氛怡人,令人心悦。
明教少主,先意明使,海龙王的三子钱瑛含笑介绍道:“这位是赵二哥,这位是符三小姐,两位贤伉俪男才女貌,真是羡煞旁人。”
赵义和符尘修分别起身,向善母行礼。
两人皆拥有深厚的佛门背景,符家根本是佛门的外围势力,赵义与佛门同样很亲厚,明教亦与佛门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
明教的起源摩尼教于契丹拥有重大的利益。
佛门与契丹的关系更是说不清道不明,之前萧思一直藏身于夷山的独居寺,就是明证。
加上车辂院一战,钱瑛救走了萧思,符尘修也在此役当中同宫天霜一起被迷晕。宫天霜是真被迷晕,符尘修则是故意被迷晕。
由此她和钱瑛搭上了关系,很快又拉上赵义一起。
三个人由佛门、由契丹起,关系越盘越近,利益和目标相同之处甚多,对彼此的势力和权力又相当觊觎,于是迅速勾搭成奸。
钱瑛道:“实不相瞒,我来汴州有一明一暗两个使命,希望能够获得两位的大力相助。”
他的二哥钱玑和赵仪乃是过命的交情,所以他来汴州第一件事就是拜访赵仪,然后拜访风沙,意图借助钱玑的关系于汴州迅速站稳脚跟。
结果在赵仪和风沙那里都碰了钉子。
区别在于:赵仪给硬钉子,风沙给软钉子。
唯一的收获就是跟赵义更加对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