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六章 胜之不武,但是爽
云本真越来越兴奋,风沙闹了个哭笑不得,只好找些话说,分散云本真的注意力。
“上次你说花三偷偷联络符家,符家有什么举动吗?花五和花六呢?”
丁监作和芳珂代表彤管明着帮衬花推官,以花三为首的益花楼三女暗中监视和保护。当然,三女并不知道,云本真也派人盯着她们。
“花五和花六依然很老实。”
云本真总算消停下来:“符家非常重视花三,专门为她安排了至少六处联络点,分布于城内各处,方便她随时联络。符家显然对花推官特别感兴趣。”
风沙阴森森地道:“符家是对我为什么如此关注花推官特别感兴趣。”
主人不喜欢花三,云本真自然也不喜欢。
“最近几天,花推官遇上几次很有针对性的麻烦,八成就是花三漏的风。哼,吃里扒外的贱婢,就是欠收拾。婢子什么时候收网?”
风沙淡淡地道:“不急,这是一个让符家深信不疑的渠道,更妙在畅通无阻,很难得呢!暂且留着,未来有用。嗯,快到了,待会儿少动作、少说话。”
云本真赶紧应是。
风沙此来乘坐了马车,还带了车队,侍卫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但是离着热闹街三个街口他就仅带着云本真下了车,装成一对逛夜市的江湖情侣。
今晚约他的人身份不一般,这既是表示尊重和信任,也是避免发生什么误会。
城南到城北距离不短,待他行到热闹街的时候,盖已深夜。
热闹街不复热闹,街上的摊贩要么已经收摊,要么正在收摊,仅有零零星星的散客尚在酣饮,也不乏三五人聚餐未散,仍在兴致高昂地高谈阔论。
风沙站在街角想了想,转入一条侧巷。
上一次是赵大公子领他来吃什么河鲀鱼生,巧遇化名谢郭的柴兴,柴兴这次以谢郭之名邀请凌风凌十雨,约会的地点不言而喻。
行于街口,柴兴在望,化名王先生的王卜也在,两人正相对而坐。
矮桌上摆着一碟片好的炙鱼,几碟荤素小菜,以及数种蘸料,似乎还有一小碗热酱,但是无酒。
柴兴正抓着筷子,把蘸料的炙鱼往一张撕开口的炊饼里使劲地捅,动作有些粗莽,饼子也塞得实在太鼓,料汁都漫了出来,顺着掌沿流到腕下。
他斜了一眼,居然凑头过去,伸舌舔之。怎么看都没有半点皇帝样。
王先生停筷捻须,脸上的笑容明显尴尬,似欲张嘴,然而紧闭。
柴兴忽然往鼓鼓地饼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同时往旁斜眼,含含糊糊地道:“来得真慢,都吃三张饼了。”
风沙笑着入座,示意云本真坐于对面,嘴上道:“距离远来得慢,距离近来得快嘛~”
柴兴鼓着腮帮子大嚼道:“虽然简单,确是这个理。喏,王先生,你见过。这位小姐我没见过。”
风沙随口道:“风门,云掌教。”
云本真已经揭下面纱,伸着胳臂麻利地帮坐于对面的主人拾掇筷碟,根本不像什么掌教更像婢女。
柴兴看她一眼,向风沙道:“你倒有眼光,身边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上次那两个也不错。”就是绘声和流火。
另外,上次还有流珠陪着赵大公子,流珠虽然也是美女,但是算不得绝色,尤其妆化太浓,并不入他的眼睛。
风沙回道:“正所谓见多识广,观美人也一样。见得少了,惊若天人,见得多了,也就那样。”
柴兴斜眼道:“你说话还是那个腔调,听着好像都有点道理,细想又好像哪里都不对劲。”
风沙岔话道:“谢兄不是爱吃河鲀鱼脍吗,怎么上了碟烤熟的鱼肉?”
柴兴反问道:“你来猜猜为什么?”王卜和赵仪不止一次跟他说墨修善窥人心,他不服气的同时又十分好奇,于是借题发挥,想要试试。
风沙失笑道:“谢兄考我啊!”
柴兴点头道:“猜中了我请你,猜错了你请我。怎么,胆怯,不敢赌吗?”
风沙笑了笑道:“原因无非有二,一源于谢兄,一源于店家。”
柴兴微怔,点头道:“似乎有点道理。”
“据我观察,谢兄像是爱尝鲜之人,但是不爱吃腻。这碟炙鱼实在太普通,不像谢兄心头之所好,所以我认为源于店家。”
柴兴脸色微变,但是继续点头。
“既然源于店家,原因又可二分:一是源于店家之人;一是源于店家食材。”
柴兴不吭声了,低头把夹着炙鱼的饼子往嘴里塞。
风沙转头过去打量几眼。
“如果我没有记错,人都是旧人。那么应该源于食材。食材又可二分:没有可做鱼脍之鱼;可做鱼脍之鱼不可做鱼脍,比如不够新鲜。”
柴兴耿着脖子吞一大口,笑道:“或许你是对的,最后怎样确认呢!”
风沙持筷翻弄道:“这碟炙鱼乃是普通的河鱼,尽管去骨去刺,仍旧不可做鱼脍,加上已经深夜,所以我赌可做鱼脍之鱼卖完了。”
“赌?”柴兴讶道:“我看你说得头头是道,还以为你有十足的把握呢!”
风沙笑道:“世上哪有十足把握的事情,无非赌哪种可能性更大。也有可能你觉得可做鱼脍之鱼不够新鲜,哪怕炙熟也不愿意吃。你就说我赌没赌对吧!”
柴兴使劲瞪着他,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道:“你赌对了,确实是卖完了。”
风沙抱拳笑道:“承让,感谢谢兄请客。”
柴兴转向王先生道:“你没说错,确实有点神。”
“你被他给哄了。”
王卜一直在憋笑,这会儿终于忍不住笑道:“看见你身后那块牌子没有,上面一排告罄呢!他是看着牌子倒着推,听着好像头头是道,其实完全胡说八道。”
柴兴啊了一声,扭头一瞅,两颊腾地涨红,又把脑袋使劲扭回来,更使劲地怒瞪风沙。
风沙面不改色心不跳,含笑道:“我知道,你不知道,谓之权。以权压之,虽然胜之不武,但是爽。”
……
第九百二十七章 桃与桃花
柴兴笑了起来,且是大笑,笑得直喘气,好一会儿才收声道:“你话里有话。”
风沙正色道:“风水轮流转,总算到我家。谢兄已然大爽,何必羡我小爽?”
柴兴歪头道:“这次请你来,正因为你爽我不爽。”
风沙哦了一声:“正要请教。”
柴兴斜眼道:“你不知道?”
风沙一语双关道:“你不说我怎能知道?”
王卜含笑插话:“这小子又开始绕人了,他是在说如果你不说他就知道,岂非说明是他让你不爽吗?所以,他就是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
柴兴微微一笑:“凌兄是个聪明人,幸好王先生也是个聪明人,不然我还真被你给绕进去了。”
风沙心道你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摆明把王卜推出来对付我,王卜这个老小子也是会拍龙屁,根本不等你开口,自己先就跳出来了。
“我怎么敢与凌少比肩。”
王卜给风沙夹了一块炙鱼,微笑道:“听说凌少曾在宋州结识一位贫家少女,结果那位贫家少女因缴不上房租,不得不卖身为奴,结果遇人不淑,不幸亡故。”
风沙把炙鱼夹了吃了,含糊地嚼道:“这么久远的事情,你查得还真是清楚。”王卜之言其实隐含威胁,话里更有所预示。
“凌少为一贫弱少女打抱不平,愤而行侠仗义,可见侠义心肠。”
王卜装作没听见风沙地嘀咕,继续道:“如今宋州又出酷吏,借催缴残租之名,所致残酷暴虐数以数千计。”
“是吗!还有这等恶行?可惜我人在汴州,就算有心行侠,奈何鞭长莫及。”
风沙不动声色地道:“何况世间恶行无数,但谁也不能分身无数,必须江湖同道勠力同心,或可偶尔救人之急。”
王卜一听有门,正色道:“虽然凌少人在汴州,想必仍有同道好友身处宋州,或许可以及时援手。以凌少之侠肝义胆,想必不会坐视不理。”
风沙笑道:“世人多以为行善不求回报,此为大善。我则认为行善有报,世人才会效仿之。前者利己,实乃伪善。后者利人,方为大善。”
吕氏春秋察微篇有子贡赎人、子路拯溺的记载。
子贡和子路皆为孔子弟子。
子贡从外国赎回鲁国奴隶,却一口回绝奖励,被孔子严厉批评:“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子路救溺水者,其人赠牛感谢,子路受之,孔子喜曰:“鲁人必多拯溺者矣。”
总之,这是孔子之言,儒家思想。但是,儒家对此并不宣扬,倒是墨家深以为然,并归于“兼相爱,交相利”。
王卜心道好嘛!把讨要好处说得如此清新脱俗,还特么振振有词,也真是没谁了,轻咳道:“鄙人在宋州没有朋友,但是在汴州还有点朋友,必定投桃报李。”
风沙笑眯眯地道:“我想问问桃是什么桃?”
王卜又咳一声,瞄了眼柴兴,向风沙道:“未必赠之以桃,然则桃花可以开。”
两人这一番云山雾罩,正常人都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比如云本真就听得一脸懵逼。
柴兴当然听得懂,但是明显听得很不耐烦,撇嘴道:“不就一个开封府尹嘛!你帮我把事平了,就让那个姓花的推官治上一任。再有人找你麻烦,你来找我。”
风沙和王卜相视一眼,各自苦笑。
“既然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两位。”
风沙摸摸鼻子道:“南唐夜宴契丹特使于江宁府清风驿,其特使酒酣更衣久不返,唐人寻之视之,发现此人已失其首。”
王卜顿时喜动于色。
此契丹特使正是出使南唐,与南唐君臣商议结盟的契丹国舅。
这位国舅一死,加上之前秘密来汴的契丹特使古鲁也死于南唐驻汴州的侍卫司首领白绫之手,契丹与南唐必定断交,两国再无联手伐周的可能。
柴兴笑道:“果真如此,南患除矣。”虽然在笑,眸内异常冷静,甚至连点闪烁都看不见。
这件事风沙告知过赵仪,赵仪跟他提过,他当然乐见其成。
所以,他从来没有直接针对过风沙,甚至有意避免直接针对。
唯二例外就是并不刻意约束盖万和王升这两枚弃子,目的在于适当给风沙施加合适的压力,并留有余子,不至于情况突变,却无子可用。
风沙所遇上的压制,仅是大势压向四灵,身为四灵高层,连带倒霉而已。
柴兴语毕少许,沉吟道:“凌兄有大义,是我太小气。算我欠你一份人情,随时可以找我讨要,暂时不想要,挂着也行。”
风沙摇头道:“我现在就想用。”
柴兴有些意外,他的一份人情挂着不用,绝对比直接用了管用,但也没有多言,微笑道:“只要不是让赵仪回来,什么都好说。”
风沙哑然失笑:“当然不会。我是想拿这份人情换一份信任。”
柴兴愣了愣,点头道:“好,我信任你一次,有什么事直说。”
风沙道:“南唐有一支奇兵一直驻伏于萍乡,只待东鸟陷入内乱,便奇袭潭州……”
这一下,不仅王卜神色剧变。柴兴亦难掩饰神情,同样色变。
风沙扫量两人,不乏得意地微笑道:“我能决定东鸟何时陷入内乱,亦能决定这支奇兵何时发兵。既然谢兄信任我,咱们就来个交相利。”
之前到处火起,他一直隐忍,至今迫使柴兴不得不约他摆平李重,更适时抛出成功暗杀契丹国舅一事,无非是想于现在这一刻,可以俯而就,而非仰而求。
柴兴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应,仅是默默地咬着手中那份夹着炙鱼的饼子,相比刚才地大口大口,现在吃得很慢很慢。
王卜有些激动,几次欲张嘴想劝柴兴赶紧答应,又都每每闭上。
有此奇兵,可以保证平边策注定推进到“反手攻唐”并胜之。南唐陷入蛇吞象的困境,东鸟则变得不堪一击,甚至崩溃。
于是,北周可以全力转攻契丹,没有任何掣肘,风险已经降到最低,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把握极大,乃是百年未有之良机。
……
第九百二十八章 三狼吃鸡
王卜知道只要柴兴一点头,风沙一定会狮子大开口,但是幽云十六州事关大周乃至整个中原的气运,只要有收复的可能,再大地付出都值得。
柴兴终于启唇道:“一时间难以决定,我需得考虑。”
风沙道:“我知道最大的阻碍来自于隐谷,我不奢求偏帮,中立足以。”
想让柴兴替墨修出面逼隐谷让步是不可能的,毕竟他的筹码再大也大不过来自隐谷的支持。
但是,让柴兴保持中立是有可能的。
他完全可以自己跟隐谷争,哪怕大势上争不过,小势上多占一点是一点。
柴兴思索少许,缓缓地道:“我会尽快给你答复。”就算心里千肯万肯,他也必须先跟隐谷通气。
如果隐谷不想他答应风沙,那就必须拿出相应的筹码用以弥补他的损失。
所以,其实他很高兴,因为风沙此举无异于塞给他一把大砍刀,可以顺理成章地逼割隐谷。
风沙抱拳道:“静候佳音。”
他并不在乎被柴兴利用,甚至巴不得柴兴利用他,这说明他有被利用的价值。
最关键,等于隔空告诉隐谷:虽然我不能对抗隐谷,但是我可以做一把刀让柴兴握来砍隐谷,且是狠狠地暴砍,更是精准打击,直接砍向隐谷的核心利益。
正事谈完之后,大家心情都很不错。
边吃边闲聊了几句,柴兴突然问道:“我想动一下符家,你想不想?”
风沙微怔,然后老老实实地道:“确实有此打算,只是难以下手。”
最近遇上的种种麻烦,至少大半跟符家有关,他烦透了。
奈何符家一门七军使,更有一后,一王,两位将军,还有佛门的背景,势力之大,不是开玩笑的。
之前受到灭佛的拖累,大势之下,不得不低调低调再低调,但是并不意味着符家是个软柿子。
他并不认为柴兴真能把符家怎么样,他也仅是打算让符家吃点苦头,罢手了事。
王卜道:“王景率军攻蜀,目前战事不利,被阻于凤州。一旦战事无可挽回,该当革职问罪。”
这番话连提都没提符家,其实大有玄机,风沙立刻会悟过来,问道:“那么王景空出的凤翔军使一职,该当交予何人?”
柴兴笑而不语,王卜拈须而笑,脸上的笑容一个赛着一个写着“你懂的”。
凤翔府乃是四灵总堂的总堂,天下第一军护圣营就驻于此,除非四灵总堂认可的人物,否则天王老子下凡当这个凤翔军使都只能任凭摆布,符王也不例外。
不过,柴兴刚刚把赵仪连同他爹,还有四灵总堂一起坑了,深究起来,四灵高层之内斗也和柴兴脱不了关系。
这种情况下,柴兴休想让四灵帮他弄符家,四灵更有可能和符家联手弄他。
如果柴兴通过风沙使四灵对付被逼去凤翔府的符王,不管干掉也好、架空也罢,符家将会失去最大的顶梁柱,立时一盘散沙,完全可以分而治之。
另外,符家与四灵也再无联手的余地。
一举两得。
风沙一念转过,斜眼道:“凌某一个小人物,手还没那么长,管不了凤翔的事。”
王卜微笑道:“先别忙拒绝,先听我说完。只要西征战事有所起色,王景或许会就地转为秦州或者凤州军使,负责西面边防部署。”
风沙顿时扬起眉毛。
任何人负责北周西面边防部署,都是一柄威胁巴蜀的高悬利剑。
王景乃是郭武的心腹,与柴兴天然碍有心结,没少受到怀疑和排挤,被任凤翔军使就是明证。
所以,王景与彤管其实不可分割,甚至算得上荣辱与共。
一旦王景成为秦州或者凤州军使,风沙通过彤管可以驱使王景配合很多事情。
比如与辰流形成南北夹击巴蜀之态势。
当然不必真打,只用相互配合做些佯攻的姿态,足以让治于巴蜀的川盟和圣明联盟无条件地退让和妥协。毕竟两盟仅是江湖势力,不会死扛到底。
尤其,风沙深知北周按照平边策之暗策,乃是佯装攻蜀,暂时不会真攻,待到佯攻南唐,再转攻契丹,至少也得三五年才有成功的可能。
这段时间之内,肥沃富饶的巴蜀之地就是一块吊在辰流嘴边的肥肉,只待张嘴咬之。
柴兴和王卜应该仅是知道他和郭寿安关系很好,和柔公主关系更加密切,所以推测他很可能会答应,却不知道彤管根本是他的附随,对他言听计从。
所以,这不仅仅是有利,而是大大有利。
如果云虚在此,保管疯狂点头。
王卜可以向他提这个事,当然也可以直接找云虚谈。
届时,将会是发了疯的云虚发疯似地逼着他答应。
那么,还不如他先答应下来,然后再施恩于云虚。
风沙权衡已定,笑道:“我的手的确伸不到凤翔,先别忙打断,先听我说完。我可以放出些风声,保证符王长了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凤翔就职。”
柴兴和王卜一齐侧目,心道这小子好生阴险。这一招付出极小,收获极大,更胜在简单粗暴,偏又防无可防,远胜于他们之前商议好的对策。
赌得就是符王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四灵敢不敢杀他,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除开百家高层,就没有四灵不敢杀的人。
柴兴怪声怪气地道:“那正好顺水推舟,请他老人家顺道去洛阳养老。”
王卜再度捋须,微笑道:“不用太过刻意,符王是何等人物,闻弦音定知雅意。我相信他一定会在途中生病,请求停在洛阳养病。如此不伤和气,皆大欢喜。”
风沙含笑道:“如果病假满了仍旧赖在洛阳不去就职,想必自有看不惯的御使弹劾之!”
王卜总算不再捋须,拍桌笑道:“到时恩出于上,不追罪责,仅罢其军使之职足矣!”
柴兴啧啧道:“有道理。”
三人互视,皆笑出声。
那笑容一个赛着一个不怀好意。
好像刚刚偷鸡得手,正在围而分食的三只黄鼠狼兄弟。
云本真觉得他们笑得挺渗人的,忍不住缩紧脖子,心道这两个家伙好生阴险。至于主人,当然是富有智慧,与这两人不可同日而语。
……
第九百二十九章 共享女侠
状元楼,孟凡举宴,为庆贺其子女满月,补办满月酒。
巧妍乃是去年八月中旬怀孕,本该今年五月产子,或许是因为怀着龙凤胎的关系,导致生产晚了一些,至六月初方才诞下一对儿女。
消息自君山千里迢迢传至汴州,足足用了一月有余,孟凡急盼喜讯不到,早就心急如焚,如今一听巧妍居然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人都快喜疯了。
绘声同样欣喜若狂,心道孟家终于有后了,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主人知道。
风沙也很高兴,龙凤呈祥,且母子安康,乃是最吉祥的事情,值得大肆庆祝。
自四灵高层开始内斗,一直阴霾盖顶,如今事态得见曙光,又有喜讯传来,预兆当真不错,于是亲自拍板,许孟凡遥相补办子女满月之酒,并亲自起名。
子名玄震,女为玄霁。
震者,震卦,震惊百里,不丧匕鬯。喻雷声阵阵,依旧镇定如常。
霁者,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最关键,“玄”乃旧蜀王室的字辈。
风沙以此取名,不仅预示两童再非贱籍,更等于承认两童身上的蜀王血脉。
旧蜀亡时,孟凡尚在襁褓,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毫无概念。
绘声那时虽然年幼,却已稍有记事,加之姐姐曾经私下偷授,所以她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不禁喜极而泣,缩在主人怀里百般讨好,一整晚都没有合眼。
自四灵高层开始内斗,一直阴霾盖顶,今日难得喜气洋洋。
风沙也借着这个机会,以孟凡的名义请来很多人。
不仅核心七人尽数到齐,连宫青秀都低调地前来。
诸如柳艳、白绫、楚涉、宫天霜等人,都与孟凡关系不错,亲来道贺。
连花娘子都来了,尽管她心里闷闷不乐,还是挤出笑容,以半个女主人的身份忙东忙西。
母凭子贵,何况巧妍是孟凡的正妻。她实在舍不得孟凡,那就得摆正身份,以妾礼待之。
彤管也来了。孟凡不仅在侍卫司挂职,还是她的侍卫首领。在外人看来,孟凡是她的心腹,在她看来,这是风少用来监督她的眼线和钉子。
赵大公子与孟凡臭味相投,十分交厚,本来不会错过,奈何赵重光愈发病重,他日夜伴守,实在脱不开身,于是让其子赵旦过来代为祝贺。
另外,他居然让流珠跟过来,还让流珠直言不讳地告诉孟凡,说他最近要孝顺父亲,好久没有跟女人亲热,都快憋坏了,要孟凡代他补上云云。
任谁碰上这种奇葩迟早都会哭笑不得,孟凡也不例外,神情特别的古怪。
不知从何时开始,赵大公子迷上了江湖女侠,曾经跟他提过好几次花娘子,希望共享之,条件随便开,并且保证君子不夺人所好,单纯贪欢尝鲜而已。
孟凡一口回绝,赵大公子也不生气,仅是笑言会让他看到自己的诚意,后来赵重光病重,这事没了下文。
没曾想赵大公子居然还惦记着花娘子,流珠显然就是所谓的“诚意”。
仿佛能看见赵大公子在那儿摇头晃脑兼得意洋洋地笑言:“这叫做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花娘子气得俏脸铁青,醋意满满地暗下黑手,使劲掐孟凡腰间的软肉。
孟凡赶紧把她拉到一边,发誓赌咒不会学着赵大公子来个依样画葫芦。
花娘子本来仅是单纯吃醋,孟凡忽然提这一茬,她又不傻,立刻领悟话中隐含的意思,差点气晕过去。
换做别的女人,这时肯定发飙。
不过,花娘子并非什么贞洁烈女,花蛛的外号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以前浪荡的时候,更过分的事情她也没有少做,杀掉的情夫比多数大家闺秀这辈子见过的男人还要多,一瞬地羞恼之后,又后悔又心虚。
后悔自己从前的经历,至于心虚则是一以贯之,她一直觉得孟凡嫌弃她,从来百般迁就,更是万般讨好。
所以,她仅是发了一下火,又迅速软了下来,居然主动招呼流珠帮她打下手,显然已经把流珠默许为“姐妹”。
风沙当然不知道这些破事,被李玄音领着去到附楼的露台。
到达露台之后,李玄音低着头不做声。
风沙有些心虚,同样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李玄音仰起俏脸,泫然道:“姐夫,我要走了。”
风沙装出意外的样子,追问为什么。
自从钟仪慧带走李玄音,李玄音回来之后又一直躲在房里不出门,他已经有所预感。
白绫率众叛变,李善作为南唐驻汴州身份最高的人,将会承受最大的责任,太子李泽正愁找不到借口往死里弄这个可以跟他争位的弟弟。
一旦李善在此形势之下被迫回国,最好的结果也是圈禁。
如果硬撑着不回国,在南唐君臣的眼中,这种行为与背叛的白绫无异。
届时,李善只有两种选择:一是真的叛国;一是乖乖回国。
好在李玄音也在汴州,给了李善第三种选择:那就是让李玄音回国帮忙解释。
那么,李泽一定会投鼠忌器,不敢乱扣帽子。
于是,这个要命的关口,李善能够安然渡过。
以上种种,并不难推测,所以李玄音会走,完全在风沙的预料之中,但也只能装作惊讶的样子。
李玄音转开视线,美眸眺望城东码头,幽幽地道:“我都知道了,你还装不知道么?”
白绫的背叛令她震惊,七哥的处境令她心哀,姐夫的绝情令她痛苦,又不禁倍感懊丧。原来她在姐夫心中的地位,并没有她自认为的那么重要。
她的心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语气同样复杂:“如果我是姐姐,你还会一言不发吗?”
风沙哑声道:“不会一言不发,但也不会改变态度。”
李玄音倏然回眸,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道:“哪怕会令她痛不欲生?”
风沙迎上视线,柔声道:“她知道我为什么要做什么,她知道我比她更痛不欲生。”
李玄音眸光破碎,呆呆地凝视道:“七哥七嫂一直待你很恭敬,你怎么能翻脸无情呢!”
风沙叹气道:“俗话说慈不掌兵,仁不从政。不同的人往往对何为仁慈的看法并不相同,只看他处在什么位置……”
李玄音流着泪打断道:“我总有你的道理,我不想听,你现在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和那个叛徒勾搭上的,她到底怎么勾引你了,我保证比她勾引得更好。”
风沙一脸懵逼。
……
第九百三十章 黎明前的黑暗
启圣院,后花园,溪流畔。
王尘与郭青娥隔着小溪相对而坐,神情姿态无有不同,好像面对面照镜子一般,区别仅在于王尘所处的位置相比郭青娥似乎更为上游些许。
王尘好像说了很多话,末了凝视道:“事情就是这样,不知你怎么看?”
郭青娥淡淡道:“能让柴皇从原先秉持的立场心甘情愿地退后一步,说明风沙的杀手锏不是一般的杀手锏,恐怕是足以改变天下大势那种。”
她的语气虽然很平淡,然而不满之意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道门推举她为隐谷的代言行走,儒家也已认可,两方将连山诀一事全权授予她来处理,风沙正是其中的核心人物,更是主要推手之一。
结果,王尘突然把风沙给撇开,还是绕开她,来了个先斩后奏。
王尘成为隐谷之首之后,的确有权越过她做下决策,但是“有权做”并不代表“可以做”。
古往今来,越级决策都是相当犯忌讳的事情。
成功,功劳算谁的?
失败,责任算谁的?
往后,下面听谁的?
更在实际上动摇她身为隐谷代言行走的权威性。
最关键,风沙还是王尘推荐给她的。
那时,王尘好话说了一大箩筐,把风沙夸得天上仅有,地上全无。
怎么转眼之间,说翻脸就翻脸了?简直岂有此理。
王尘思索少许,问道:“你觉得会是什么杀手锏呢?”
郭青娥根本不答,自顾自道:“自从风沙来到汴州,我一直密切关注。事实证明,他若攻,让人防无可防;他若守,让人无从下手。”
她顿了顿,唇角绽放一抹微不可查且昙花一现地微笑:“他这人呀!不仅好用,而且万能。”
王尘叹气不语。她没少跟风沙合作,当然了解风沙的能耐。
在她的印象中,好像就没有什么事能够难住风沙,哪怕再棘手的事情落到风沙手里,就好像撕开裂口的锦帛,嘶啦一下顺畅分断。
“现在看来,我还是小瞧他了。”
郭青娥讥嘲道:“失去他,连山诀的布局不仅会缺个口子,他还会带头撕口子呢!”说到最后一句,居然隐约有些得意,有种风沙帮她出气的奇怪感觉。
心道你以为你把他给撇开他就会乖乖地扭头走了?他是那种乖乖听话的人吗?这不突然一记回马枪,戳谁身上谁知道疼,哼!现在知道后悔了?活该!
“非是我对你和风沙所确立的关系感到不满。”
王尘轻声解释道:“道门之中也不乏强烈反对的声音。不讳言,我并没有长乐公的威望,只能顺应,无法逆为。”
言外之意:你和风沙有意联姻之事,连你家道门都不乏反对,儒家的反对有多激烈可想而知。
隐谷之首就好像四灵之主,又或者任意百家之首脑,既是个人又不是个人。
她甚至可以违背自己的良心,但是无法违背隐谷的利益。
她的意志并不跟她这个人等同,而是跟隐谷的总体意志等同。
不处坐上这个位置,根本无法体会这种令人无比无奈地禁锢。
郭青娥敛容道:“我是否可以理解为:风沙这一下奇峰突起,导致柴皇改变态度,使得你有理由说服其他人?”
王尘谨慎地道:“就算不都支持,起码大多会默许。”
郭青娥点头道:“明白了,我会找风沙谈谈。他这个人你应该了解,向来喜欢合则两利,从来不爱斗而俱伤。”
王尘道:“拜托。”
……
两浙尼寺,善母香房。
钱瑛、赵义和符尘修还是围坐于下首,善母仍旧仪态万方的高卧于塌上。
三人一扫数日的阴霾,眉目之间按捺不住地流露出兴奋之色。
钱瑛冲赵义笑道:“你果然没有说错,你二哥果然走了。现在好了,没人再倚老卖老压着我,风沙也少了最重要的侧翼,等于断了一条胳臂,正该趁虚而入。”
赵义点头道:“立府大典临近召开,联动两件事:为渤海筹集物资;定开封府尹之人选。前者需要说服宫大家,后者需要对付那个花推官。我建议双管齐下。”
赵仪离开汴州,最感到轻松的是他,最感到愤怒的也是他。
赵仪在离开之前,特意找过弟弟,告诉赵义,风沙对他的举动已经有所察觉,让弟弟赶紧收拾首尾,别被风沙来个顺藤摸瓜云云。
这本是一番好意,奈何听在赵义的耳朵里,分外刺耳。
在他看来,赵仪风沙故意打上门来,不仅端着兄长的架子,还语带威胁,怎么看怎么像恐吓。
如果风沙真有能耐顺藤摸瓜,当哥哥的为什么不提前阻止,为什么不保护弟弟?
赵仪连自己都自身难保,否则也不会被陛下赶到前线去监察败军。
所以,这更像是临行之前,配合风沙演出戏。
进而说明,风沙撑不住了,否则没必要弄这种虚张声势的戏码,摆明山穷水尽,已经黔驴技穷。
钱瑛正色道:“宫大家那边交给我好了,我早就做了安排,一定能够说服宫大家。”
赵义皱眉道:“说服?你这么有把握吗?”
钱瑛得意地道:“我有一招杀手锏,绝对管用。不过事关我教机密,不好说与义兄得知,还望见谅。”
其实就是易夕若。从江宁开始,宫青秀数次帮易夕若站台。
在明面上,两女的关系非常的热络,起码在外人看来乃是亲密无间的闺蜜。
钱瑛并不知道这全是风沙的意思,易夕若为了给自己充门面,对明教并没有说实话,使得钱瑛真的以为易夕若对宫大家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他特意请出善母,严令易夕若说服宫青秀。有易门为牵绊,他相信易夕若肯定会拼尽全力。
赵义道了声“理解”,又自信满满地道:“那个花推官交给我好了,我保证他当不成开封府尹。”
钱瑛好奇道:“你这么有把握啊?”
“说起这件事,还得感谢修儿,她有一个侍女一直埋于风沙的身边,风沙将此女派去监视花推官,同时又派人盯着。这小子自大过头,以为我不知道他知道。”
赵义微笑道:“我特意给此女安排了几个联络点,来了个假戏真做,他的注意力全被引开,做梦也想不到这颗暗子其实是颗明子,真正的杀招还在暗里。”
钱瑛高兴地道:“风沙为他出了那么大的力气,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怕不是要气吐血。”
……
第九百三十一章 声东击西
风沙和李玄音根本讲不到一块去,很快闹了个不欢而散。
李玄音负气而走。
风沙挽留不成,又不好把这种气氛追着李玄音带进宴会场,只能止步于外,心想让李玄音进去冷静一下也好。
其实更想冷静的人是他。
风沙负手露台侧,一边叹气一边吹风,让发热的脑袋降下温。
一阵颇为熟悉的怡人香风由颈后缭绕至鼻尖,又从鼻尖往下勾到心尖。
风沙一个激灵扭来脸,近乎呓语般轻唤道:“青秀。”
宫青秀之美,难以形容,仿佛只会出现在幻想中的完美女人穿越虚空走进现实,来到你的面前。
凝视着她的绝色容颜,就好像凝视着美梦,会让人生出一种不真实梦幻感。
宫青秀像是有些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偏又随着脚步生生地按捺住了,轻轻移步到风沙面前三步之距停住,以她那天籁般的嗓音轻柔地道:“好久不见。”
语气中隐约透着一股淡淡地埋怨,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疼心颤。
风沙忙道:“我也挺想你的。”
“也?”宫青秀凝视道:“你这么笃定我想你吗?”
风沙干笑。
宫青秀展颜微笑道:“刚才你们说话,我都听见了。”
风沙的笑容顿时变得更干。
宫青秀轻声道:“听说南唐的永嘉公主自幼在外修玄,或许太少与人打交道,不清楚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一些看似简单的事情其实并不简单。”
风沙忍不住叹气道:“就是这个理,我跟白绫真的没什么,白绫也不会因为我而背叛南唐。但是,我什么都不能说,尤其不能跟玄音说。”
宫青秀道:“那么她当然会误解你,对不对?”
风沙苦笑道:“不错,所以我并没有怪她,更不会生她的气。你放心好了。”
他以为宫青秀是来劝架的。
宫青秀继续问道:“她生气是因为喜欢你,还是觉得你背叛了南唐,背叛了她?”
风沙闭上嘴,不吭声。
宫青秀不以为意,自顾自地道:“依我看,或许都有。”
风沙奇怪道:“你和玄音很熟吗?”他知道宫青秀和李玄音一点都不熟,所以言外之意是在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
宫青秀转眸扫过他的脸庞,轻声道:“不知为什么,我对永嘉公主很有好感,或许因为同病相怜吧!”
风沙再度闭嘴。
宫青秀眸光转远,眺望勾栏客栈北面的花阵香山,语气莫明地道:“我与青娥仙子见过面,她不仅漂亮,还充满超越俗世的智慧,的确是位谪落人间的仙子。”
风沙顿时心虚,挤出个笑脸道:“青秀是谪落人间的精灵。”
“我承认有些吃青娥仙子的醋,但是我并不想争什么,也从来没想过名分……”
宫青秀往前挪了一小步,仰脸道:“只盼未来某天,青秀身心俱疲,容颜亦已凋零,不得不厚颜托付的时候,风少还肯收留我就好。”
风沙忍不住伸出指尖触摸那温热浮红的细腻脸蛋,轻轻地嗯了一声。
宫青秀高兴起来,贴近道:“汴州之后,我想去趟关外,遥看草原长河,观赏大漠落日,再从河套入关中,遍历千年古都,之后溯汉水入巴蜀,借道回辰流。”
风沙听得直皱眉头:“中原虽然战乱不断,但是商道未绝,各方都有护持,再乱也有规矩。大漠草原的规矩乃是肉弱强食,马贼来去如风,进去容易出来难。”
“青秀志在追寻师傅的理想,旨在演舞一方,安宁一方,聊尽绵薄,当然要迎难而上。”
宫青秀细腻的脸庞放出柔和的光辉,美眸更见闪亮:“至于生死,青秀尚不敢说置之度外,但只要所行之处能够止息干戈,哪怕仅只一日都是值得的。”
风沙不禁扶额。任何人对待自己的理想都会变得很天真,不仅宫青秀这样,其实他也一样。但是,仍旧不免脑壳疼。
宫青秀牵起风沙的手,撒娇道:“还有萧燕帮我,对不对?”
风沙婉拒道:“你让我再考虑一下。”
四灵的手伸不出关外,如果宫青秀有个三长两短,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让他怎么放心得下。
宫青秀很乖巧,并不继续不逼迫,低声道:“我知道你一向很忙,还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抽空来看我排舞?”
风沙迟疑道:“现在我还不能答复你,过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他已经通过柴兴把暗示递给了隐谷,隐谷到底会作何反应,是选择退让一步,还是决定硬杠一下,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在隐谷回应之前,他不会往启圣院跑,更会尽量避免与郭青娥打照面。
毕竟他对隐谷内部的情况并不了解,更不清楚王尘和郭青娥到底是何种关系,两人背后的儒家和道门是否在某些事情上有所分歧、有所摩擦,甚至争锋相对。
总之,他并不想被卷入隐谷的内部斗争。
正想着心事,忽有嘈杂声随风入耳。
楼层有些高,距离有些远,吵嚷什么听不清楚。
风沙生出好奇心,拉着宫青秀由露台绕到状元楼的另一侧。
状元楼分内外两层,像个巨大的天井套着一个稍小的天井。
内外两栋楼之间以花园步道相隔,楼上则由封厢飞桥相连。
两人手牵着手来到连接外楼的飞桥边上,俯瞰楼下的花园步道。
底下一群人正围在楼梯口吵吵嚷嚷,明显想上楼,却被云本真手下那些扮成仆役的弓弩卫所拦阻。
围着吵闹不休的多半是男人,也有少数女子,服饰装束无不华贵,应该都有些身份,不像什么闲杂人等。
离得近些,总算能听清他们在叫嚷什么,原来是闹着要见宫青秀。
宫青秀有些脸热,偷偷瞄了风沙一眼。
这种情况她早就见怪不怪,但是当着风沙的面被仰慕者追着要见,还是令她十分害羞。
风沙侧耳听了少许,不禁皱眉。
楼下这些人都是来用餐的食客,听到宫大家也在状元楼,于是兴高采烈地找来,想要一睹芳容,甚或至窃想一亲香泽。
看来是有状元楼的仆役侍女嘴巴不严,把宫青秀到来的消息给透了出去,说不定还卖了个好价钱。
风沙又歪着头数了数楼下的人头,心里补了句:恐怕还不止卖了一个。
他忽然眸光一定,在人群附近的花坛旁边发现了熟人,且不止一个,居然是盖万和王升。
两人明显是躲在花坛的后面,目光一直盯着那些吵闹着要上楼的人。
风沙心下一凛,开始觉得这些人未必是宫青秀的仰慕者了,最起码不全是,其中相当一部分应该是受人支使,很可能抱有别的目的。
正看着,云本真匆匆地找了过来,向风沙附耳道:“刚刚有人试图攀墙潜入顶楼的陵光阁,轻功非同一般,绝非无名小卒,还带了飞虎爪,没能把他留下。”
风沙愣了愣,陵光阁?那里只有薛伊奴啊!有什么值得人家派高手探底的?
……
第九百三十二章 一举三得
正在风沙纳闷怎么会有人关注薛伊奴的时候。
楼下花坛,一个穿着灰服劲装的瘦高个不知从哪斜里插来,与缩在花坛后面的盖万、王升凑头说话。
云本真认真的盯了少许,小声道:“这人好像就是攀潜陵光阁的那人,其装束打扮,符合描述。”
风沙更加纳闷,这人居然是盖万和王升派来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却见盖万向王升附耳,王升一个劲地点头,而后悄悄地退走。
盖万又不知冲谁打了几个手势,楼梯口的气氛立时有了变化。
围在楼梯口的那些人本来一直仅是吵嚷要见宫青秀,现在不仅动嘴,手上也开始有了动作,混在人群中下黑手。
把守楼梯口的弓弩卫仅有两个人,后来又来了四个人增援,加起来一共六个人。
他们扮作仆役,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更不能跟客人动手动脚,这下被愈发被动,让一众激动的家伙围着推搡,甚至暗以老拳,只能不停地往后退。
宫青秀忍不住道:“我下去把他们劝走。”
风沙冷眼凝视下方,摇头道:“有人混在里面故意挑事,谁去劝都没用。你若亲自出面,他们肯定会借题发挥,把事情闹得更大。”
云本真忙道:“还是婢子去好了。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扔到冰窖里关上几天,保证一个比一个冷,冷静。”
宫青秀微微蹙眉,显然对这方法不太满意,轻声道:“这样不好。”
云本真缩缩脖子不做声。她对人的态度全部依着主人,主人喜欢她就摇尾巴,主人讨厌她就龇牙。主人显然很喜欢宫青秀,所以她对宫青秀别提多乖巧了。
风沙同样不满意:“这是我的场子,这些客人都是有身份的客人,矾楼歌坊又在此试驻,哪能自己砸自己的场子?”
云本真小声试探着问道:“总不能任凭他们闯上来胡闹吧?”
风沙轻哼道:“这种小事也要问我,自己去想办法。原则是不准生事,人也必须挡下。”
云本真心里别提多苦了,愁眉苦脸地去了。
宫青秀思索道:“事情很棘手,又迫在眉睫,你是不是太难为她了?”
眼见楼下这群人的情绪和举动愈发地激烈,那些仆役已经被推得跌跌撞撞,不住地后退,马上就要拦不住了。
除了她亲自出面之外,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好法子可以平平安安地驱散这些群人。
风沙正在琢磨这件事情背后的原因,随口回道:“些许小事,有什么棘手的。你放心吧~真儿这丫头鬼主意多着呢!”
宫青秀嗯了一声,放下心来。
风少成为升天阁的东主之后,替她挡下了所有的麻烦,让她可以抛开一切外务,一心一意地钻研技艺,所以她十分信任风少。
既然风少说是小事,那就一定没事,哪怕现在看起来很棘手的样子。
云本真走后不久,内外两栋楼好像被捅开的马蜂窝,忽然由各个楼层飞出来一群一群的莺莺燕燕。
加起来足有数十人之多,把状元阁以下的两层楼梯给堵了个严严实实,更涌上二楼成排倚栏,搔首弄姿。
本来正往楼上挤的那群客人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顿时忘了围推仆役,更有甚者,往后连退直退,以获得最佳的观赏角度。
宫青秀见状,不免赧然。她并不善于处理这类事情,遇上了就手足无措,真没想到真就这么简单。
风沙瞟她一眼,笑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术业更有专攻,你让真儿去唱歌跳舞那就是不成的。”
与此同时,盖万瞪着眼、张着嘴,半天闭不拢,一口气愣是上不来,很快从脸憋红到脖子。
人群中,他那几个手下比他还蒙,眼看身边的人一下子散个干净,他们猝不及防,毫无防备地突显出来。
这种感觉就像大庭广众之下偷东西的小偷,突然暴露在众人瞩目之中。一个个不免脸脸相觑,更是手足无措,忍不住一齐望向盖万。
其实只要他们自己稳得住,很难把他们和普通客人真的分开,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退后去看姑娘,有此反应,纯粹是做贼心虚。
盖万见之,恨不能破口大骂,赶紧往花坛后面缩躲,同时转着脑袋左顾右盼,好像并没人注意他,这才放下心来。
那个瘦高个目视楼上的莺莺燕燕,嘴上问道:“盖爷,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盖万总算喘匀了气,冷笑道:“怎么办?等王升把人带来砸场子。”
“盖爷,经小人暗查,附近六坊的军巡铺与状元楼的卫士根本是同一批人,执管的衙吏无不和状元楼沆瀣一气,在地的捕快和武卒更是靠不住。”
瘦高个低声道:“发现任何风吹草动,恐怕他们会第一时间向状元楼透风。”
盖万道:“这个我能想不到吗?我直接从禁军调人,不过巡城军。至于透风,哼,兵贵神速,到时把这里围个密不透风,风可以吹进去,但是绝对跑不出来。”
瘦高个还是踌躇:“可是,可是,小人看见长公主和易副使都在,还有宫大家和辰流公主,一旦闹开,事情小不了。”
“我们只抓该抓的人,顺便捣毁窝藏此女的状元楼。”
盖万正色道:“其余的人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一顶勾结北汉的帽子扣下来,我就不信谁敢伸头抢着戴。就算那个姓风的小子,这次也只能干吃哑巴亏。”
他从王升口中得知风沙乃是南唐密谍在汴州的最大后台,但是白绫反水,使他认为这是风沙被陛下默许存在,并且没有被清算的原因。
何况,北汉跟南唐的情况不一样。
自从大周占下淮北诸州,与南唐已经休战,北汉则是正儿八经的敌国,高平大战至今,尚未正式停战。
尤其,北汉灭了郭皇和柴皇两个满门,绝对称得上国仇家恨。
所以,他认为凡是针对北汉的举动,陛下不仅会很上心,还会很高兴,说不定会让他官复原职。
其实他和风沙本身并没有什么仇怨,顶多称得上小小的过节,但是自从有人告诉他风沙乃是赵舒的后台之后,被两度抄家的恨意立刻挪转。
如今既可以讨好陛下,还可以借此推掉赵舒的后台,顺便向长公主和易夕若显示一下他并没有失势,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瘦高个愁容不减,劝道:“赵将军不会无缘无故地把薛伊奴托付给此人,依小人看,还是谨慎为上。已经等了很久,没必要急在一时。”
盖万冷哼道:“赵仪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病急乱投医而已。有些情况你不了解,他这次西去,恐怕要直接上西天,见佛祖了。”
瘦高个脸色剧变,又瞬间轻松下来,喃喃地道:“真是如此,那确实无妨了。”
他知道盖万乃是陛下未发迹时的好友,赵仪也是,所以盖万之言很可能是来自陛下的意志。
……
第九百三十三章 花魁和肥肉
柴兴把盖万和王升当成弃子,时不时地刺风沙一下,以探底线。
谁都不会向弃子透露更多,柴兴也不例外,否则两人不可能有胆子跟风沙作对。
风沙则把这两人视作可以用来杀鸡儆猴的鸡。
一旦柴兴某些举动超出他所能容忍的程度,他会用这两人的血给柴兴划出红线,一个人可以画一次,又或者一次画粗点。
换而言之,盖万和王升乃是他和柴兴心照不宣的缓冲地带,这两人变成红线的前提是柴兴踩过线,而非这两人本身过线。
如果他连盖万和王升都压制不住,还要靠杀来止损,这本身就是一种衰弱的象征,意味着除杀之外,已经无能为力。
他当然不想给柴兴如此暗示,但是这两个家伙确实太烦人,像苍蝇一样成天在旁边乱绕乱飞,伤不到你也要恶心死你。
总得想个法子把苍蝇赶走。
宫青秀见风沙眸光定定而闪,显然又开始发呆,于是悄悄地退开,招来个侍女,轻声吩咐几句。
侍女很快用托盘端来苦茶和甜点。
风沙呆了一阵,果然开始伸手寻摸。这是他的老习惯,想事情的时候喜欢吃甜点配苦茶。
其实绞尽脑汁比筋疲力尽还要累,需要以膳养之。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
正在下意识寻摸甜点的时候,风沙感到鼻尖传来甜腻的气息,猛然回神,扭头望之。
宫青秀正含着微笑,以她那欺霜赛雪的柔胰捏着一块甜点喂到他的嘴边。
风沙腼腆地道:“叫绘声她们来就好,怎么能让你亲自来呢!真不好意思。”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又很好意思地一口吞之,本就甜过头的甜点似乎更加甜了点,口感也似乎格外好了些,尤其甜腻之中似乎还带着一缕好闻的体香。
宫青秀持绢拭手,又递上茶盏,笑道:“这场满月酒,绘声才是主人,你那几个侍婢也都是她请来的客人,怎好劳烦。”
风沙接过苦茶喝了一口,点头道:“有道理。”
又甜津津地吃了两块甜点、喝了几口苦茶,云本真忽然匆匆而来,先是瞧了宫青秀一眼,再向主人附耳道:“花大来了,想见主人,似乎很急,试图强闯。”
花大就是柔娘,花一二三四乃是益花楼的称呼排序。
宫青秀知机道:“风少你忙,我先去了。”
风沙微笑点头,待宫青秀离开之后,冷下脸向云本真问道:“她强闯哪里?”
云本真心道主人就是主人,一问就是重点,忙道:“就是这里。婢子查问过,她没有去勾栏客栈和益花楼,直接就来状元楼,好像知道主人在这儿。”
风沙皱眉道:“霜儿告诉她的?”宫天霜和柔娘的关系很好,所以他立刻猜测乃是宫天霜露风,但是相信仅是无意。
其实他的行踪一直仅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就算他呆在勾栏客栈里一动不动,也只有十分亲近的人才能够确定他真的在。
宫天霜当然知道,且习以为常,并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连云虚都不会轻易试图打探他的行踪,总要通过绘声询问。
平常的行程大多经过双方的接洽,安排妥当之后才会成行。
这看似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是一件攸关性命的大事。
如果有他预料之外的人准确地找到他,这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既然可以精准地找到他,当然也可以进行精准地刺杀。
只要安排的妥帖,保管连杀手是谁派的都找不到,想报仇都不知道找谁,甚至可以把线索引向任何人,栽赃之。
比如不久前被枭首于江宁清风驿的契丹国舅,无论南唐方面如何追查,也只能查到自己人的头上。
风门有一队人手专门负责对他的行踪进行种种虚构和掩护,没少故布疑阵。
上次他去见彤管,马家姐妹姐妹没有安排好,惹得他发了好大的火,最近颇为冷落两女,可见他对自身的安全十分看重。
涉及宫天霜,云本真不敢乱说话,谨慎地回道:“我仔细问过,花大说盖万和王升针对状元楼有所行动,她猜测是针对主人,所以赶紧跑来报信。”
风沙脸色稍缓,颌首道:“倒也说得通。她在哪?我去见她。”
云本真赶紧领着主人由暗梯去到隐藏的楼层,这一层乃是风门的中枢,泰半人手皆驻于此。
两人又转进一道夹层,东折西拐几次,来到一间有两名剑侍把守的房外。
剑侍向主人和首领行礼,而后一齐伸手推开房门。
房内空荡荡,没有任何装设,连桌椅都没有,甚至没有灯,墙上斜开了一道铁栅小窗射进阳光。
如今正午,室内虽然谈不上明亮,但也说不上昏暗。
柔娘头上戴着一个黑罩布,身上并没有被绑缚,但是仍旧老老实实地背靠墙壁站得笔挺,显示出傲人的身段。
听见开门声,循声转来脑袋,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云本真过去揭下头罩,柔娘惊魂未定地眨了几下眼睛,很快适应了光线,转眸瞧见风沙,唤了声风少,似乎十分害怕。
她跑来状元楼想要找风沙报信,很快被人领到一间房内,然后被一圈手弩围着指住脑袋。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手弩,这玩意无论在哪里都相当犯忌,寻常人别说搞到,连看到看不见几把。
自然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然后被人捆猪一样扔到云本真的面前。
云本真问了她几句,然后把她蒙着脑袋领来这里。
一路上不仅双眼看不见,人都是被脚不沾地地架着走。
明明听见很多悠长的呼吸,偏又只有呼吸,安静得过了头,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神秘和压抑,恐惧感迅速滋生,好像上刑场一般。
风沙见柔娘脸色苍白,柔声安慰几句,然后问道:“找我什么事?慢慢说,不着急。”
柔娘见他一如既往的和蔼,心情舒缓下来,小声道:“我从王升那里得知,他要抓一个叫薛伊奴的女人,原先是教坊司的班首,后来不知怎么被除了籍。”
风沙皱眉问道:“一个舞姬而已,王升为什么要抓她?”
“我听王升说,汉皇不久前驾崩,她的干爷继位,她的父亲好像成了储君。我从盖万那里探问了一下,得到了证实。”
风沙恍然大悟。
一个舞姬当然不值得盖万和王升如此上心,北汉储君的女儿那就相当有价值了。之前他认为赵仪对薛伊奴这般好,正是因为看中其身份。
这叫做奇货可居。
同时恍悟赵仪为什么会把薛伊奴托付给他,恐怕不仅是担心贺贞吃醋。
赵仪临行之前应该已经收到汉皇驾崩的情报,心知薛伊奴将会立刻从一个单纯的花魁变成各方欲争的肥肉,所以他必须找个够分量的人保护之。
这时,柔娘说道:“其实王升和盖万并不确定薛伊奴就在状元楼,好像打算派个轻功高手先行确认,确认无误再动手。”
风沙挑眉道:“动手?好胆。”
……
第九百三十四章 满月宴
一听盖万和王升居然想要动手,风沙挑眉冷哼,侧头向云本真吩咐道:“你去安排,务必挡在六坊之外。等等,给柔娘换个地方休息一下,我晚些找她说话。”
满月宴还开着,他已经跑出来半天,总不好一直离场。尤其今次乃是借着这场宴会,与核心七人确立一些事情,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至于云本真怎么把人拦下,那是云本真的事,就像刚才在外面怎么拦下那群闹事者一样,些许小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回到状元阁。
参加满月宴的人其实并不算多,加上负责服侍的剑侍也不过三十余人,采用分席,以门为中轴,座席分左右依次排开,一人一席。
在场都算是自己人,没有什么宴会的礼节,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大多随意走动,阁内的气氛相当不,三五扎堆,欢声笑语,尤以绘声笑得最大声也最银铃。
别看绘声仅是个奴婢,本场宴会上却是女主人,领着孟凡和花娘子到处敬酒,闪眸浅笑,神采飞扬。
大家不论尊卑,也都笑而回敬。
但是,大体上还是有着小圈子。
比如纯狐姐妹与云虚的剑侍呆在一起,不往其他人那里凑。
在场除了风沙的婢女,也只有云虚带了自己的婢女参宴。
毕竟风沙最初的剑侍班底其实是来源于她的剑侍,包括云本真、伏剑、绘影、绘声在内,皆是。大家曾经同侍一主,彼此熟悉的很。
纯狐姐妹虽然不是云虚的剑侍,却是伏剑培养出来送给风沙的。
伏剑的奸细身份暴露之后,风沙并没有追究,反而颇为善待,于是她和云虚的关系随之公开,所以纯狐姐妹也被云虚的剑侍视作“自己人”。
但是,云虚和伏剑反而越发避讳,几乎再也没有任何私下的交往,生怕让风沙生出误会。
云虚掌总之后,风沙请马玉颜帮忙,找来一批闽地贵女充实自己的剑侍,又或者说稀释,马玉怜和马思思才因此成为剑侍。
导致在剑侍之中形成了两个阵营,形成制约。
一边一绘声为首,一边以马家姐妹为首。
马家姐妹不敢跟绘声直接作对,但跟纯狐姐妹有些暗中较劲,在场真正称得上熟识的人也不多,是以姐妹俩一直缩在角落里。
赵旦见猎心喜,屁颠颠地跑来没话找话,两女乐得看他逗趣,仅回以礼貌且矜持的浅笑。
不过,这小子会偶尔秃噜几个荤段子,两女当作没听见,倒也没有生气。
毕竟有其父才有其子,赵大公子的德性那是出了名的纨绔,连主人都没有因此不悦,她们自然也不会。
总之,他说任他说,我听故我笑,反正不搭腔。
柳艳自然和楚涉、白绫呆在一起,还有故意凑过来的宫天霜。
宫天霜和柳艳都看出楚涉和白绫之间有些不对劲。
柳艳正在旁敲侧击地询问,宫天霜则竖着耳朵好奇地听着,一直没有插嘴。
状元阁内唯一孤零零的人只有萧思速完。
因为萧燕的关系,绘声也请了她。
但是,萧燕除了听主人的话和害怕云本真之外,向来独来独往,谁都不爱搭理,以往惯常跑到外面惹是生,能不回来绝不回来,也就是和绘声关系还算不错。
萧思速完也就只认识绘声,还谈不上熟悉,又是个契丹人,所以根本没人搭理。
至于核心七人,自然是一个圈子,云本真不住,彤管在。
另外,凡是宫青秀在的地方,宫青雅铁定不在,所以宫青秀一进门,她人就不见了。
剩下几个人站得很散。
伏剑正拉着韩晶说小话。
自从武书会上她被王升打伤,三河帮在汴州的声望受到了重创,连带引发了一连串危机。
仅凭在柴皇出席的场合,她被武德使王升当众针对这一件事,足以让汴州的大小帮会、商行、江湖人士,乃至各色人等敬而远之。
好在韩晶现在是圣门的圣女,又风沙的面子在。
魔门及时出手,起码替三河帮稳住了东水门码头的地盘。
除此之外,到处火起,一些本来接洽好的附庸不时反水,一些新收的地头蛇也多有不稳。
尤其受到了风沙陷入弱势的连累,麻烦之外还被多方针对,不时有暗箭来袭。
伏剑忙得焦头烂额,深感无力,不得不请韩晶相助与参谋。
所以,两女最近走的很近。
这几个人当中,彤管最熟悉,也只熟悉易夕若,一直在找易夕若说话,两人聊得正是矾楼歌坊的事。
易夕若对这件事非常上心,彤管明显是投其所好。
宫青秀回来之后,被两女请过来说话。
毕竟矾楼歌坊与升天阁很像,放着真正的方家不问,那叫暴殄天物。
风沙站在门口瞧了一整圈,愣是没找到李玄音,不禁皱眉。
这时,马家姐妹抛下赵旦,迎到门前服侍主人。
自从上次没安排好主人的行程,主人发了好大的火,又让她们去外面负责闽商会馆的防务。
之前也这样安排过一次,那是担心明教报复闽商会馆,不得不为之。
现在事情早就过去,张馆长做中人,明教的善母已经和主人达成了协议。
所以,两女这次被派过去,更像是发配。
如今,好不容易逮到孟凡办满月宴的机会回来一趟,姐妹俩自然希望把主人给哄开心了,让她们俩重新回来。
是以,相当殷勤,连撒娇带讨好,愣是把风沙给拉入席就座,一女巧笑喂食,一女嫣然喂酒,把自己香软的娇躯使劲往主人的身上挤,就差直接纵体入怀了。
被两女突然抛下的赵旦不禁索然,心道我刚才百般讨好,结果你们俩一个比一个矜持,连话都不怎么说。现在倒好,竟是当众献媚,也不怕大家看到。
结果他转目一扫,在场这么多人,除他之外,好像没人在意。
他总算发现了,世上最难受的事情就是满场的绝色美人,他居然一个都搭不上腔,唯一搭上的两个,还对他爱答不理,对别的男人火热万分。
好在他的性情随他爹,虽然纨绔,但知道好歹,很快收拾好情绪,又挤出个笑脸,屁颠颠地去找孤零零的萧思速完。
……
第九百三十五章 交易
马家姐妹拿身体紧挨着风沙,风沙的心明显不再两女身上,问道:“李玄音人呢?”
两女对望一眼,马玉怜回道:“永嘉公主带着英夕进了偏房,应该更衣去了。”
这时,云虚遥向打了个手势。风沙出去半天,她等得很不耐,是以见人进来,赶紧招呼过来。
风沙没奈何地站起身,向马玉怜快速吩咐道:“你去确认一下。”
马玉怜赶紧点头。
风沙这一过来,韩晶和伏剑相视一眼,往云虚所在的角落靠近。
易夕若向宫青秀和彤管报了声歉,同样跟过去。
这种情况,宫青秀有过很多次经验,心知他们这是有正事要谈,于是找了个借口请彤管去到旁边聊天。
彤管知机的很,跟着宫青秀退开。
绘声则有意无意地带着孟凡、花娘子和流珠恰到好处地拦在席座当中,跟三人说话。
四个人加上两根梁柱,实际上形成了一扇阻挡视线的屏风。
状元阁内其他人见状心照不宣,不再往角落那边乱瞅,更不会轻易凑过来。
风沙人一来,云虚就抱怨道:“怎么去那么久?大家全部干等着你呢!”
韩晶含笑道了声没事。
风沙则报了声歉。
云虚不再废话,径直道:“情报共享虽然新设不久,已然卓有成效,我拟情报总管之上常设情报主事与副主事,建立专门的沟通渠道,更方便互通有无。”
之前几人一致决定各自任命一位专职的情报总管,进行情报共享。
伏剑占了最大便宜,因为三河帮的人员太过混杂,涉及面也最广,相对来说实力又最弱,所以遇上的麻烦最多。几人没少从侧面帮忙灭火,确实十分高效。
情报即视野,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视野内情况,难免管中窥豹,甚至谬以千里。
所谓情报贡献就是把自己的视野分享给其他人,视野更宽广、更全面的同时,也可以获得其他人地自觉地协作甚至协助。
手下之间互通有无,当然远比他们自己跑来跑去更加便捷,也不必反反复复地来回沟通,为彼此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缺点在于:向彼此公开了一些相当核心的机密事务。
如果常设一位情报主事的话,可以往一个中枢汇总情报再进行分发,的确远比七个中枢更加高效。
缺点在于:拥有情报主事的人等于打开了所有的视野,并且可以瞒下一些“视野”。简而言之,接管了所有人的眼睛。
既然这件事是云虚提议,想必对情报主事的人选志在必得,那么她在莫种程度上接管了风沙的眼睛,当然要看风沙乐不乐意。
风沙笑了笑道:“我同意。”
易夕若、韩晶和伏剑皆愣,然后纷纷附议。
三女在汴州的视野本来就极其有限,包括云虚在内皆是如此,拥有最广视野的人乃是风沙,她们只占便宜不吃亏,连风沙都同意,她们当然不会反对。
云虚道:“宫青雅授权我做主。”
风沙道:“我代云本真同意。”
三女心知戏肉来了,关键在于谁的人当这个情报主事,只有云虚和风沙有能力争,她们没得争。
云虚微笑道:“我提议,纯狐流火机敏聪慧,当可为情报主事,至于副主事,将由各人的情报总管分别任之。”也就是一位主事,七位副主事。
伏剑忍不住啊了一声,赶紧收声。
易夕若难掩讶色,又迅速敛容。
韩晶则直接若有所思。
两女猜测风沙和云虚八成在私下里达成了某种交易,而且云虚肯定占了很大的便宜。
否则以云虚的小气和吝啬,实在不太可能心甘情愿地让出这个十分关键的主事人选。
风沙当然清楚云虚为什么答应的这么痛快,云虚指望他快些答应与柴兴合作,使柴兴任命王景负责北周西面的边防部署。
这样的话,云虚可以通过彤管使王景配合辰流,由南北两面威逼巴蜀。辰流可以把手直接伸进富饶的巴蜀之地,起码数年之内不受任何掣肘。
与之相比,把一个情报主事让给他算事吗?以他对云虚的了解,哪怕让云虚把自己扔给他随便盘都可以。
所以,除了一个情报主事,彤管成为北周主事已经板上钉钉,云虚私下保证不会反对。另外,他还打算找云虚要点别的好处。
他想不多要都不行,必须狠狠地刮云虚一顿,刮到云虚肉疼为止,否则以这个小美妞多疑的性格,恐怕还会怀疑其中有诈。
云虚轻咳一声,拉回诸人的注意,笑道:“至如今,我与柴皇达成一些默契,撑起了大局。从现在开始,大家不必再龟缩防守,也该狠狠地反击一下了。”
易夕若喜道:“那可太好了。”
她对反击不感兴趣,更没兴趣报复谁,只想快些扫清麻烦,尽快复工。
最近白矾楼没敢动工,工期耽误太久,也没敢营业,柴皇许诺的千户酒榷根本入不了手,加上矾楼歌坊正在筹备,购地养人,亟须用钱,她都快撑不住了。
韩晶默不作声,她心知云虚哪有什么办法和柴兴搭上关系,更撑不起什么大局,肯定是风沙所为,云虚仅是挂名。
伏剑很没眼力价地问道:“是个什么大局?”
三河帮遇上的麻烦最多,又只能光挨打不还手,她都快急红眼了,心里憋着火想要大杀四方,尤其想要报复那个让她当众跌面子的王升。
所以,她很想知道是个什么大局,进而知道可以反击到什么程度,能不能干掉王升。
云虚心下不爽,横她一眼,向风沙道:“你来说。”
风沙嗯了一声,道:“浪潮千股,终有源头,源在两处:符家和明教。所以,反击只局限于这两方,过度攀扯,有害无利。除此之外,无可不为。”
不得不说,赵义有个好爹、好兄弟,他再三思量,还是决定放赵义一马。
一听到明教,易夕若脸色微变。
韩晶问道:“无可不为,包括杀人吗?”
易夕若微微启唇,又紧紧闭上。
风沙冷笑道:“大局十分稳固。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就算再灭一次打瓦尼寺,大局也压得住。至于符家,哼~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知道厉害了。”
这话主要是说给易夕若听的,希望通过易夕若之口告诉明教,赶紧低头服软,否则打瓦尼寺之事将会重演。
至于符家,他是非动不可。
其实浪潮地源头并非他所说的符家和明教,真正掀浪的源头乃是佛门。
虽然他不是灭佛的人,却是灭佛的刀。佛门不好明着报复他,但是完全可以隔着几层,暗着来嘛!
明教、符家,乃至赵义无不和佛门息息相关,乃是受暗源驱使掀起明浪而已。
按灭符家就等于斩断佛门报复他的手爪,佛门会顺势收手,他也不会得寸进尺,灭佛所接下的仇怨就算两清了。
恰好柴兴也想动符家,两好合一好,该着符家倒霉。
……
第九百三十六章 烫手的山芋
正在核心几人聊得差不多的时候,云本真快步进来状元阁。
可以很明显地感到绘声、孟凡和花娘子瞬间没了笑谈声,就像老鼠见到了猫。
云本真目不斜视,与绘声几人错身而过,以眼神向核心几天打招呼,嘴上向风沙道:“请南营左巡城军帮忙,以搜检盗匪的名义沿街巡逻,也卡了坊口。”
风沙满意地点点头。
这办法很好,不管王升调得是禁军还是别的什么人手,保管过不来,也不会闹起太大的冲突。只要调不来人,盖万就是孤掌难鸣,什么风浪都搅不起来。
最关键,巡城军是韩通这个京城都巡检的属下,相当可靠。
云虚露出探询的目光。
风沙将事当笑话说了。
他自以为说得挺风趣,结果几人都没在笑,唯有伏剑想笑,看见几人的神情,又赶紧收敛。
韩晶沉吟道:“既然这位伊奴姑娘有如此身份,那么盖万和王升的举动是否是来自更高层的授意呢?”更高层是在说柴兴。
易夕若不悦道:“本以为是金镶玉,没曾想是块烫手的山芋。风少,你怎么能把这样的人物塞给我呢?我手小臂弱,怕是捧不住。”
开封府成立大典,宫青秀应柴兴之邀献舞,矾楼歌坊想借着这种场合捧红一两位名角,在汴州打响名声。
风沙受到赵仪地托付,向易夕若和白绫推荐了薛伊奴。
两女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扫他的面子,何况薛伊奴的确漂亮,也确实精擅歌舞,以往没少参加大大小小的宫宴和官宴,深受许多大人物的喜欢。
在北周的高层之中,薛伊奴的艳名不小,是个合适捧红的人物。
于是她们开始围绕薛伊奴进行种种安排,连风声都放出去了。
没曾想薛伊奴居然是北汉王储的女儿。这个身份其实没什么,被送进教坊司的人大多出身不凡,至少也是高官之后,不乏先朝贵胄之眷属。
奈何家族破灭,成年男丁多半难逃一死,女眷难免遭受连坐,从九霄云巅打落于泥,任凭零碾。
但是,高平之战未尽全功,北汉并没有彻底覆灭,薛伊奴的身份随着她爹成为王储变得尤为重要。
最关键,她被盖万和王升给盯上了,如果这是出自柴兴授意,那么麻烦大了。
此女将会成为一个泥潭,黑不见底,一踩就陷,一陷就出不来。
易夕若才不信风沙想不到薛伊奴将会变得多么的棘手,这不是故意把她往火坑里推吗?难道不知道她极度缺钱,正指着矾楼歌坊多找补一些吗?
所以,她的语气颇为不满。
其实也是借题发挥,毕竟风沙刚才借着明教敲打她来着。
易夕若能想到的事情,风沙当然也能想到,已经在心里大骂过赵仪这小子不厚道了,嘴上回道:“伊奴姑娘是赵仪托付给我的,跟柴皇有什么关系?”
云虚冷笑道:“是啊!赵仪被柴皇派去前线,临行前把薛伊奴托付给你,柴皇的狗腿子要直接打上门捉捕之。听起来当真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的脸色同样很不善。刚刚才说自己和柴皇达成了共识、撑起了大局,现在闹了这一出,颇有些打脸的感觉。
风沙苦笑道:“你说话什么时候这么刻薄了。”
云虚继续冷笑:“我一向这样,你不知道吗?”
风沙闭嘴。目前由云虚掌总,当着诸女的面,他一定会给足面子。
云虚又道:“那个薛伊奴,你打算怎么办?”
她绝对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而得罪柴皇,导致王景的任派生出波折,进而导致与王景联手威逼巴蜀的计划破灭。
哪怕仅有破灭的可能性都不行!区区一个女人而已,交就交了,有什么大不了,至于交了之后的下场,关她什么事。
风沙婉拒道:“这件事我会摆平,保证不影响大局。”
他很清楚云虚到底在担心什么,反正不会担心薛伊奴的下场。
云虚睁着美眸瞪着他,终究不敢过分逼迫,轻哼道:“风少一向说话算话,我当然相信。不过,我们几个不能因为你的善心而凭白担上风险,总需要点补偿。”
风沙再度苦笑,这个小美妞分明就是属蛇的,实在太贪心了。
俗话说贪心不足蛇吞象,不管吞不吞得下都特么想吞上一下。
韩晶圆场道:“补偿我看就算了,相信风少自有考量。”
“依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是王升擅自做主呢!”
伏剑附和道:“就好像上次武书会,大家都以为是柴皇授意,其实从头大尾就是这小子无知无畏,跟柴皇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番话说得怨意满满,又十分流畅,显然类似的话最近没少跟人解释。
云虚微微蹙眉,不做声了。
她现在越发觉得风沙好生阴险,风沙越是表现得不在乎伏剑这根刺,她反倒越发束手束脚。
尤其伏剑不知什么心态,当着风沙的面总要跟她唱反调,拼命地向风沙示好。
却不知这样更像两人故意唱双簧,如果她不予理睬,又像是配合默契。
总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搞得现在的伏剑倒像是扎她的刺,只要伏剑一张嘴,她就只能闭嘴,毕竟少说总比多说好。
易夕若轻声道:“这个麻烦绝不能带上开封府的扩立大典,矾楼歌坊不能一开口就哑声。我打算做两手准备,选练另一个女人有备无患。”
一番话看似中立,其实还是偏向云虚多一点。
云虚可以代表宫青雅,加上易夕若,已经三个人。按照核心议事的规矩,两个人反对便足以否决一切,何况三个人。
哪怕易夕若仅是稍微偏向支持云虚,风沙也不得不慎重考虑,沉吟道:“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来给出交代。”
他十分庆幸柔娘居然混到了盖万和王升之间,更庆幸他刚才让柔娘留下来,否则短时间内,他还真找不到抓手,空有力使不上,只能把薛伊奴乖乖地交出去。
毕竟他个人的信用,还大不过七人的总体利益。
云虚和易夕若相视一眼,一齐点头。
风沙在诸女心中的威信还是无与伦比的,哪怕风沙不顾反对强推,她们再是不满也会退让,起码会暂避锋芒。如今风沙仅是讨要三天的面子,不可能不给。
……
第九百三十七章 主人的侍女
状元楼,三楼上房,房名蟾宫。
柔娘端坐房内,觉得这里的布设好生奢华,更见新奇,忍不住转动脑袋,四下打量。
两名侍女装束的少女一左一右地分站于她的身后,恭谨地姿态掩不住冷漠的神态。
两张脸庞如花似玉,一个脸蛋略圆,一个下巴略尖,论容貌都称得上俏丽秀美,体态更见娉婷婀娜,淡妆精致,配饰精巧,优雅的气质透体而出。
往那儿一站,亭亭玉立,好似一对含苞之莲,不像侍女,倒像贵女。
女人瞧见女人总会忍不住地暗暗攀比,尤其遇上比自己年少的漂亮少女。
柔娘对自己长相身材向来自信,无论在师门之中,还是后来出山闯荡江湖,她都是众多青年俊杰追捧的对象,如今竟不免自惭形秽。
江湖儿女嘛!向来不拘小节。
与两女这一对比,柔娘发现自己无论坐姿还是仪表当真粗莽,尤其肌肤比不上人家小姑娘细腻滑嫩,气质更是差得好远,她下意识地拘谨起来。
虽然两名少女一直默不吭声,柔娘能够感觉她们的目光一直着落在自己的身上,感到浑身不自在。
身体略有些僵硬地端坐不动,手上的小动作倒是多了起来,不时捋捋头发,偶尔抹抹眼角,顺势再铺扯有些皱巴的裙摆。
不知干坐了多久,房内的气氛越发沉闷,柔娘终于忍不住扭回头,干笑着道:“还要等多久啊?”
尖脸的少女微笑道:“还请客人稍安勿躁,主人很快就来。”
笑容甜美,嗓音轻柔,语气透着疏冷,眼神着实带着点轻蔑和鄙视。
柔娘心下不快,转目扫视道:“你家主人教你们这般待客,连杯茶都不上吗?”
她毕竟在益花楼那种残酷的环境中呆了一段时间,多少也算受过风沙的亲自教导,情绪这一稳定,马上开始反击,而且反击的很准。
两女相视一眼,圆脸少女屈身垂首道:“是婢子招待不周,还请客人勿恼。”
语毕,去到旁边取来茶具,又转到柔娘对面的小几并膝跪坐,开始点火煮茶,神态动作说不出的熟练优美,显然深谙茶艺。
房内很快充斥怡人的茶香。
尖脸少女还是站在柔娘的身后一动不动。
很快香茗煮好倒满小盏,圆脸少女挪膝过来,轻盈地持起茶盏,双手过头递上。
人家这般恭敬,柔娘也就不生气了,接过茶盏,好奇地看了看又嗅了嗅,轻抿一小口,问道:“好奇怪的茶汤,不过好香啊!这是什么茶?”
“武夷春暖月初圆,采摘新芽献地仙。飞鹊印成香蜡片,啼猿溪走木兰船。”
圆脸侍女颇为深情地轻吟一段,敛容道:“这正是诗中描写的闽地名茶蜡面,早在前唐已是贡茶。客人您看,茶汤如乳,是不是好似熔蜡?”
柔娘点点头,又抿了一小口,心下愈发好奇,一个侍女居然出口吟诗,还说得头头是道,突然一转念,讶道:“这是贡茶!”声音有些尖高。
在她看来,贡茶就是送给皇帝喝的,她居然随随便便就喝到了,语气难免透着不信。
“当年一位姓张的茶园主将北苑凤凰山一带方圆数十里的茶园尽数献给闽王,成为北苑御茶园,至如今继续产出蜡面贡。”
圆脸少女微笑道:“客人饮的正是今年产的新茶,经过精挑细选,品质比之贡品尤有胜之,由闽地不远万里运来,专门敬献给主人,还请客人细细品尝。”
柔娘不禁咋舌,忍不住道:“真的假的?比贡茶还好?专门送给你家主人?”
圆脸少女微微皱眉,又迅速垂目平复,轻声道:“当然是真的。北苑御茶园目前由婢子的父亲主持,献给主人的茶叶都是家父亲手择选的。”
柔娘愣了愣,结巴道:“你,你,这个御茶园你家的?”
圆脸少女不乏得意地道:“婢子张氏,那位将北苑茶园献给闽王的茶园主,正是家祖。”
柔娘不能置信地上下打量,心道照你所说,你怎么也是位出身豪门的千金小姐,怎么跑来做一个卑微的侍女?
尖脸少女忽然冷冷地道:“你话多了。”
圆脸少女脸色一变,低下头默默地调茶。
柔娘妙目一转,转头问道:“你家里又是干什么的?”
尖脸少女默不吭声。
柔娘又道:“我是你家主人请来的,待会儿还要见他呢!我再问一遍,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尖脸少女不情不愿地启唇道:“卖布的。”
柔娘问道:“也是贡布吗?”
尖脸少女无奈地点点头。
柔娘起了好奇心,追问道:“蜀锦之艳丽天下闻名,什么贡布能过蜀锦?”
“葛衣香有露,罗幕静无尘。早在千年之前,越王勾践就曾使越女织葛布,献于吴王夫差。”
尖脸少女强压下心内的情绪,耐心地解释道:“精细纺织的葛布薄如蝉翼,胜过绸缎,制成夏衣,精美凉爽。主人身着的夏衣就是婢子家产的上乘葛布。”
柔娘笑道:“这又是茶又是衣服,又是喝来又是穿,我倒没见过主人家专门用婢女家送的东西。”
两女一齐色变。
“你没见过的事情多了。所谓贡品不正是臣下供给上用的东西吗?”
尖脸少女脸含薄怒地道:“臣者,屈服之形,自上古时期就是奴仆的意思。主人肯用婢子家的上供,婢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柔娘啊了一声,当真不知道“臣”是这个意思,贡品还当真是这个意思。
一转念,这两个侍女论样貌、论气质、论谈吐,乃至见识,的确不凡,看来所言出身不会有假,居然甘作奴婢,还颇为护主。
风沙在她的心中越发神秘起来,暗暗揣测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两女心知自己话多了,心里不免惧怕,各自缄默。
无论柔娘怎么试探都不再作声。
哪怕人家待会儿可能会向主人告状都顾不得了。
待客人不恭敬,云首领顶多小作惩戒。要是言谈之中不小心漏了一些底细,尤其是风门的情况,那就不是挨上顿鞭子能够了事的了。
……
第九百三十八章 劳燕分飞
柔娘盘了半天道,结果人家愣是不搭理,她也无可奈何,只好继续等待风沙。
好在没有等上多久,房门开启,风沙含笑步入。
尖脸和圆脸两名侍女一起伏拜主人。
柔娘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风沙曾经教过她,所谓群体压迫之力,虽然她心知肚明,还是不免受到两名侍女的影响,差点脚一软跟着拜下去,勉强止住动作,行了个江湖礼。
尽管到现在她还不清楚这位看起来挺年轻的风少,又或者凌少,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但是人家的侍女都是千金大小姐,何况主人呢?
她愈发感到自己和人家的地位差距很大,所以显得异常拘谨。
风沙微笑着还了个江湖礼,过去入座。
尖脸侍女赶紧膝行过去,迅速端正坐垫,让主人可以连看都不看就坐个正着。
圆脸侍女膝行到矮几的侧面,紧挨着主人开始调茶。
尖脸侍女又转到主人的身后,伏身下去给主人整理因跪坐而皱起的衣摆。
两女既麻利又殷勤,与刚才对柔娘的冷漠和不耐烦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柔娘不由自主地站到风沙的对面,忽然间连大气都不敢喘。
风沙仰脸道:“还站着干什么?坐呀!”
柔娘松了口气,有些局促地于对面入座,然而在风沙的注视下,居然连手都不知到往哪里摆,更不敢抬头直视。
风沙饶有兴味地打量,并不说话,顺手去抚摸圆脸侍女的脑袋,手法不像摸人,倒像摸猫。
辰流升天阁的花园里养有很多狸花猫,特别喜欢跑上露台,也特别喜欢往他的身边凑,他摸猫头摸习惯了,只要位置合适,难免下意识把人当成猫。
圆脸侍女的呼吸乱了些,脸蛋如鲜桃沾露,粉嫩欲滴。
尽管难掩羞涩,调茶的手法丝毫不乱,更是乖巧把身子向主人稍微偏近些,头也稍低一些,好让主人摸得更加顺手。
尖脸侍女在后面瞧着好生羡慕,轻悄悄地把身子挪往主人的另一手边。
柔娘忍不住偷瞄一眼,鼓起勇气道:“我应该唤您凌少还是风少?”
“柔姑娘是江湖人,那我也该以江湖身份面对之,就叫凌少好了。”
柔娘唤了声“凌少”,再度低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风沙继续凝视,也不主动吭声。
过了少许,柔娘小声道:“我,我还不知道您到底是什么人呢?”
风沙展颜微笑:“这并不重要,重要在于你想得到什么,我又能不能做到。”
柔娘的神情忽然茫然起来,喃喃地道:“我想得到什么?”
风沙点头道:“我家的纯狐姐妹打小仰慕柔姑娘,跟我说过一些当年越女剑派大师姐的风采,令人心向往之,没曾想经年再见,已物是人非。”
柔娘听得羞愧难当,忍不住深深地垂首,两颊之羞红,上勾至耳尖,下抹至颈底,细弱虫鸣般地道:“往事不堪回首,我,我实在有辱师门。”
风沙道:“知耻而后勇,何妨从头来过?”
柔娘呆了少许,忽然掩面哭道:“怎么从头再来?您或许知道,这些年,我,我实在太脏了,哪怕倾尽江水都洗不干净。”
风沙拿眼神示意尖脸侍女递上绢帕,柔声道:“何不返回巴蜀,到时你还是令人仰慕的越女剑派大师姐。”
柔娘抹着眼泪渐渐收声,少许后道:“巴蜀离汴州虽然遥远,并非不通消息,我和王升的关系也并非无人知晓,他仅需一封手书,足以让我名声尽毁。”
“这算什么麻烦,我在蜀地有些办法,可以在江湖上大肆宣扬王升为了做官利欲熏心,不仅勾结魔门,更是倒行逆施,柔娘大义灭亲之类。”
风沙笑道:“传些风声很容易,找些江湖前辈,武林名宿为你的清白作保也不算难。你们俩尚未成婚,正邪又势不两立,劳燕分飞,无损名声,反有大义。”
柔娘有些心动,又相当犹豫。哪怕人家的承诺全部兑现,但是确实已经物是人非。她早就习惯在汴州的种种,远离当年的巴蜀江湖。
从头开始,谈何容易。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热血侠女,知道人行于世,除了降妖除魔,还有柴米油盐,更有衣锦还乡的负累。
毕竟她曾经以越女剑派大师姐身份名噪巴蜀江湖,总不能在外飘零这些年,一事无成空着手回去吧!
这让她如何面对那些曾经十分仰慕她,认为她一定会在外面大放异彩的亲朋故旧?其实她深知王升也有此负累,而且只比她多不比她少。
曾经的巴蜀剑王,正是被此负累狠狠地压弯了脊梁,变得利欲熏心,连脸都不要了。
正因为她十分理解王升的痛苦,所以才会被王升一步一步地拽入肮脏的泥潭。
风沙看着柔娘的脸色变幻不定,适时道:“你知道我还是三河帮的客卿,三河帮欲往巴蜀开设分舵,正缺一位合适的主事。”
柔娘的头抬了起来,眼睛也亮了起来。
“柔姑娘乃是越女剑派的大师姐,武功高强,人脉广泛,我觉得挺合适,正巧三河帮的伏帮主现在状元楼,我可以把你引荐给她。”
柔娘迟疑道:“我蹉跎太久,怕是入不得伏帮主的法眼。我自知蒲柳之姿,又是残花败柳,凌少还看不上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帮我?”
她早年在江湖不是白混的,在益花楼也不是白呆的,哪有人会这么好心,无缘无故地上杆子帮你。
换做别的男人,她会认为这是看上她的美色。
但是,眼前这两个侍女哪一个不比她更漂亮、更具气质,更是大家闺秀,比她一个出身江湖的女人强多了。
那就是另有原因。
“我是三河帮的客卿,不会损害三河帮的利益。我觉得柔姑娘合适,是因为你确实合适。”
风沙正色道:“我经过郑重考量,绝非施舍怜悯。说直白点,若非柔姑娘遇人不淑,像你这么合适的人物,非得下血本才能请动,三河帮总归是占便宜了。”
柔娘还是迟疑。
风沙笑道:“说难听点,就凭你在益花楼的经历,我非要你做些什么,你鼓得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勇气拒绝我吗?”
柔娘默然垂首,少许后嘴唇动了动,微不可查地道:“鼓不起。”
风沙颌首道:“正因为如此,你在能力和人脉之外,又多了一份可靠,既是对三河帮可靠,对我个人来说,同样很可靠。”
柔娘想想也是,总算为之释然,感激地道:“只要伏帮主看得上我,只要凌少还信任我,我愿意为凌少,为三河帮肝脑涂地。”
风沙嗯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道:“当然,伏帮主才是能够真正做下决定之人,或许她对你还会有些考验,能不能得偿所愿,还要看你完成的漂不漂亮。”
这句话才是他费了半天唇舌,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
柔娘肃容道:“理所应当,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
第九百三十九章 人在高位,劳心劳神
盖万和王升针对薛伊奴的举动,令风沙陷入被动。
迫于核心七人的共同利益,他必须在三天之内弄清楚盖万和王升到底是擅自做主,还是出自柴兴的授意。
实际上并没有三天,如果真是出自柴兴的授意,他还需要预留出足够的时间跟柴兴换子,无论如何要保下薛伊奴。
毕竟跟赵仪搭上线并不容易,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才好转,拥有了相当程度的互信,他并不想恶化两人的关系,甚至再度敌对。
不仅因为赵仪有个好爹,好老婆,好岳父,更因为这小子确实很厉害。
若是为友,如虎添翼;若是为敌,如履薄冰。
早在风沙来见柔娘之前,伏剑已经到了隔壁的上房等待,风沙让柔娘过去找伏剑,他自己则留在蟾宫房发呆。
他的精力实在很有限,于是让伏剑掌控柔娘去查清楚缘故,他则打算亲自安排跟柴兴的换子。
就算这次用不上,下次也能用上,反正有备无患。
正在琢磨的时候,马玉怜忽然带着妹妹敲门进门,马玉怜紧张兮兮地道:“永嘉公主好像走了,离开状元楼,也没回客栈。”
风沙先是一惊,豁然起身,后又黯然,缓缓回坐。
其实刚才听马玉怜说李玄音借口方便离开状元阁,他已经有所预感,然而事到临头,他还感到难以接受。
马玉怜急声道:“婢子已经派人寻找,正在联络各处哨口,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她忽然发现主人的反应与她的预期截然不同,不禁住嘴,仔细打量主人的神情。
过了许久,风沙冲马思思哑声道:“你让韩晶从三河帮私调几艘武装货船往江宁运一趟货,然后去找纪国公,把这支船队跟他说了,并且把联络方式留给他。”
马思思愣了愣才回神,赶紧领命而去。
风沙掏出一块贴身的佩徽向马玉怜道:“拿着这块佩徽去找贺贞,要她以她的名义通传汴河流域的玄武,务必沿途照看这支船队,必须保证有求必应。”
李玄音肯定要回江宁,也肯定是李善安排行程,这支船队乃是专门用来保护李玄音的。
如果李玄音死在返回南唐的途中,那么李善就彻底完了,想要活命,只能托庇于北周,北周可以利用他的身份做很多文章。
所以,想要李玄音死的人绝对不止李泽。
这一路上,不可能太平。
奈何,他所能做的事情只有这么多,必须让三河帮与贺贞的出面,否则将会有更多的人和势力因为他的缘故盯上李玄音,将会使李玄音更加危险。
马玉怜双手过头,小心翼翼地接过佩徽,心情相当激动。
这是主人的私人印鉴,以往只有绘声持之行事,没想到她也有机会,这是否意味着她也有掌印的资格,甚至可以与绘声比肩了?
圆脸和尖脸侍女相视一眼,难掩兴奋神色,玉怜公主可以掌印行事,说明深得主人的喜爱和信任,她们这些闽人显然会跟着水涨船高。
两女当然不知道主人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其实风沙已经开始着手布局,打算从云虚手中夺回掌总之权。那么在夺权之前,必须再次清理身边。简而言之,抬马家姐妹,压绘声。
无论绘声是否忠心,这都是他必须要做的准备。他深知想让人不背叛的最好方法:不要给人任何背叛的机会,不要让人面对是否应该背叛的选项。
但是,他不能做的太明显,以免让云虚生出警觉。所以,他并不需要像云虚接替他掌总那时那样,把绘声从身边调离。
马玉怜和马思思走后,风沙沉默地喝茶,过了会儿道:“这是蜡面茶吧~味道不错。”
圆脸侍女喜道:“如果主人喜欢喝,婢子让家里再送一些过来。”
风沙转头打量少许,展颜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闽王妃和张馆长的小侄女,北苑的贡茶是你家制的。”
张馆长乃是闽王妃张月华的大哥,张馆长的侄女自然也是张月华的侄女。
张家虽然把茶园献给闽王,实际上还是由张家掌管,闽国灭后,更是如此。
圆脸侍女喜出望外,俯身拜道:“婢子张氏,闺名星雨。”
尖脸侍女有些心急,跟着拜道:“婢子夏芒,家制葛布。”
风沙心道巧了,笑道:“正好我有件事情要交给你们做。”
张星雨和夏芒赶紧竖起耳朵。
“钱瑛,给我盯住海龙王的三子钱瑛。”
风沙冷下脸道:“我要知道他在汴州的一切行为,事无巨细。对了,此事仅限于我们三人知晓,真儿那边我会打招呼,她会全力支持,且不会过问细节。”
易夕若不止一次明示暗示她与钱瑛这个明教少主关系不睦,导致她在明教之内说话越发不好使。
然而,风沙总觉得易夕若的话不尽不实,易夕若和钱瑛的关系更不简单,奈何实在找不到什么证据,情报共享又使得他很难瞒着易夕若调查两人的真实关系。
如今,流火成为了情报主事,他才能进行调查。
尽管这样,还是需要专派人手,秘密为之,且不敢从易夕若入手。
毕竟易夕若乃是管着冰井务的密谍头子,本身也精明过人,绝不吃素的。
只能从钱瑛入手。
主人忽然委以重任,张星雨和夏芒自不免异常兴奋,两张俏脸红扑扑的。
风沙斜两女一眼,泼冷水道:“行动要密。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一切顺利,我这记下大功。如果不顺,甚至暴露,我绝不会承认你们是我派去的。”
两女敛容称是。
风沙叮嘱道:“钱瑛乃明教少主,明教拥有许多邪门神通,很不好对付。我建议你们去找张馆长,通过张馆长由侧面接近并深入。当然,不准向张馆长露风。”
明教在闽地势力不小,明教在汴州与闽商会馆交往频密,拥有很多接近的渠道。
两女恍然。张星雨这才明白主人为什么要选她,原来是看中了她大伯的关系。
风沙又道:“你们接替玉怜和思思,分别驻于闽商会馆内外,那边的人手全部归你们调动。星雨为主,小夏为副,具体事务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切记,要密。”
……
第九百四十章 约会,又见约会
时隔多日,郭青娥再度邀约。
临行前,风沙的心中相当的忐忑,实在猜不到郭青娥将会代表隐谷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隐谷是选择退让一步?还是选择跟他硬杠到底呢?
如果隐谷决定硬杠到底的话,郭青娥这次邀约恐怕不仅是摊牌,更意味着分手。
内城西北,流杯亭榭。
亭中无桌无座,仅有汉白玉石铺地。
石面上刻有一条弯曲盘旋,宛如符画的石槽。
亭外一侧有雕成兽头的水口,引泉水自此汩汩流出,注入亭内石槽,清澈的流水沿着纹路几经转旋,再流出亭外。
每到三月三,流杯亭都会有曲水流殇之宴,也就是一群文人雅士在曲折的水流之中泛杯而饮。
木竹所制的酒杯入水之后,沿着水槽漂流,酒杯在谁的面前倾倒或者停住,谁就要罚酒一杯或者赋诗一首。
流杯亭许多地方都有建造,最有名的流杯亭就是兰亭,东晋的书法大家王羲之曾与友数十人在兰亭“曲水流觞”,各作诗文,并结成集,由王羲之挥毫作序。
这正是名传千古的兰亭集序。
郭青娥居然把约会的地点选在这种地方,令风沙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读的书不算少,但不代表会作诗;字写的也还不错,但不代表会书法。
术业有专攻,他倾心于人心鬼蜮、权谋军略,让他去考个状元那肯定考不上,十成十名落孙山。除非科举专考墨家经典,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现今已过处暑,将近中秋,夏意欲消,秋意渐浓,但是午时仍热,近泉又凉。
流杯亭榭位于内城城角,本就冷僻,如今更是相当冷清。
昨夜雨来风骤,今晨才绽阳光,地面湿气将消微消,举目四望无人。
风沙一路踩细泥,孤身寂独行。
走了许久,总算看见流杯亭中一抹俏立的侧影,长发如黑瀑,发梢似卷水,玉颊隐露,红唇半点,身段如灵秀之峰,立也如峰纹丝不动。
整个人说不出的优美,好似与流杯亭的景致自然而然地融为一体,仿佛同一幅画卷中的人和景,无论如何无法分割。
风沙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快了一点,又走近了些,忽然眼神一凝,陡然缓步。
郭青娥的背后斜出一把剑柄,露于香肩之上,又被长发所覆。
在风沙的眼中,郭青娥好像一柄尚未出鞘之剑,强烈的肃杀之意隐约透出仿佛剑鞘的娇躯。
刚才离得尚远,尚未引动风沙的灵觉,如今离得稍近一些,秋日好似提前来临,秋风蓦地袭体,令人眼冷心寒。
郭青娥仍旧凝立不动,美眸眺望远方,仿佛不知道她等的人已经来了。
风沙略一迟疑,还是快步走近,与郭青娥并肩,眼神再度一凝,眉头也跟着蹙起。目光所及,正是两浙尼寺,且是深锁于林木之中的后院。
郭青娥既未转头也未转眸,轻轻地道:“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风沙笑了笑道:“我本想说只要是你送的礼物我都会喜欢,但是转念一想,你肯送我礼物本身,就是一件让我很喜欢的礼物了。所以,可送可不送。”
郭青娥总算转来俏脸,翻他一个迷人之极地白眼,嗔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否还要人家求着你收下礼物?”
她在精神方面的修炼并不比风沙逊色太多,所以风沙受到的影响很大,差点被这记妩媚的白眼白得魂都飞了,勉强收摄心神,笑道:“那你求我啊!”
郭青娥的神态已经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一幕仅是昙花一现,平静地凝视道:“其实这是王尘子送给你的礼物,我仅是送礼之人。收不收,在你。”
顿了顿,又补了句:“爱收不收,不收我乐得省事。”
风沙心里轻松起来,这说明隐谷最终选择退让一步,没有选择和他硬杠,嘴角止不住的绽开笑意,微笑道:“我可以晚点再来决定收或不收吗?”
郭青娥再度扭来玉容,蛾眉微蹙道:“打草惊蛇有两种结果:一是你被蛇咬;二是蛇藏七寸,再难击中。”
风沙淡淡地道:“还有第三种结果:蛇遇天敌,僵盘埋首,当可探手取之。”
郭青娥摇头道:“你这是一厢情愿。孤身犯险,危险太大,智者所不取也。”
风沙正色道:“所以我希望你陪我一起去。你尽管放心,有我保护,谁都动不了你。”
这一番话说下来,他居然没有脸红。
仿佛不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仿佛不清楚郭青娥跟宫青雅乃是同一层次的高手,哪怕捆上双手双脚都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打趴在地。
郭青娥怔怔地打量他少许,没好气地道:“你这人呐~怎么说你好呢!说你狂妄自大,又实在不像。是否是一种伪装?说明你不是大善大勇,就是大奸大恶。”
风沙笑道:“做不到才叫狂妄自大,做到了叫成足在胸。”
郭青娥摇头道:“这份礼物你只能选择收或不收,不能决定这是什么礼物。”
风沙有些惋惜,心知郭青娥并不乐意他借隐谷之威随意拿捏明教,也不好再坚持,沉吟道:“那我还是不要了。”
摧毁两浙尼寺会使明教在汴州的实力遭到重创,易夕若身为明教的净风圣女将会受到连带的损失。
他更希望通过易夕若放出讯号,使明教乖乖地低头服软,从此讲和,并对明教保持一定的威慑力,并不乐见明教在北周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从而结下深仇。
毕竟马玉颜正在努力地经营闽地,明教则在闽地扎根颇深。
两方合作,事半功倍;两方对立,事倍功半。
另外,圣门和明教在蜀地联手组建圣明联盟,对抗正道的川盟。
辰流想往巴蜀伸手,当然希望在地的势力全部配合而非抵触,所以与明教的关系也联动到辰流的利益,辰流的利益则直接牵动他和云虚的利益。
总之,他的摊子铺得很大,不得不考虑全局的影响,不可能因为局部的冲突,做出仅图一时之快地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