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章 真特么矫情
再次见到符尘修的时候,风沙的心情好多了,轻声道:“我与令姐谈过了,花推官亡于饮酒暴毙,与三小姐关系不大,此事就此揭过,望三小姐好自为之。”
这一句话,价值五名将军。其中三名禁军将领,一名外任的州团练使,以及泽路军使。
五人与佛门的关系极其密切,有些根本就是佛门的俗家弟子,皆于北周军中任职。
尤其泽潞军使虽然不像开封府尹那般至关重要,绝对称得上位高权重,不可等闲视之。
其管辖泽、潞、邢、洺、磁五州,起码名义上堪称一方诸侯。
实际上因为直接面对北汉,以及支援北汉的契丹军进逼,处境十分困难。
当初高平之战,契丹和北汉联军首先便攻潞州,围困泽州。
泽潞军使先败一场,损失了所有的机动兵力,不得不率领残兵龟缩潞州待援。
后来还是张永率兵星夜驰援,解了泽、潞之困。
泽、潞两州至今仍是北周于西北边抗击契丹和北汉联军的最前线,一旦泽潞两城被攻破,北周将失去天险地利,直接在黄河边面对两国联军。
泽潞军使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柴兴当然更意属自己的亲信任之,奈何其中尚存有许多碍难,柴兴仅能暗中有些小动作。
比如粮饷断断续续,让其难以存粮扩军之类。
加上两国联军不时遣派小股军队入侵袭扰,泽潞军使至今也没能恢复元气。
佛门将会勒令五人直接受风沙节制,并且允许四灵插手。
符尘心此举乃是一举多得。
通过风沙之口降低柴兴对佛门的戒心;通过风沙之手庇护这几名于灭佛之中幸免于难的军中将领;通过风沙之障让柴兴难以直接针对泽潞军使下手。
最关键,这几人天然倾向佛门,哪怕听命于别人,至多也不过一仆二主。
这其中的分别当然还是很大,毕竟四灵不是吃素的,想要控制一个人并不困难。佛门迫于承诺,难以阻止,顶多给予些微不足道地保护。
所以符尘心答应的相当勉强。
风沙同样不太满意,但是这结果让他对四灵,对赵重光可以给一个还算看得过去地交代,也就勉强接受了。
两人都很勉强,只能说勉强算是双赢,或者说双方亏得都不算太多。
符尘心显然还是首先为佛门考虑,顺带才救一下妹妹。
尽管如此,佛门还是出了大血,于北周军中的影响力几乎损失殆尽。
柴兴于灭佛之前发起过针对佛门外围势力的大清洗,灭佛之时当然更是毫无顾忌地大肆诛连。
能够安然渡劫,撑到现在的根本寥寥无几,这几名掌握军权的军中将领已经算是硕果仅存了。
符尘修当然不知道姐姐为了保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听风沙说花推官之死和她无关,不禁十分得意。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还有,怎么就揭过了?我可没说不追究你杀了我的晚娘。好自为之的人应该是你吧!”
符尘修说话的时候,俏目斜瞟绘声,鄙夷中不乏得意,得意中又饱含恨意。
这贱婢实在嘴贱,等在门外的时候一直有一句没一句地刺激她,气得她火冒三丈,偏又十分心虚,害怕姐姐真的扛不住风沙,让自己落到这个贱婢的手里。
那才叫生不如死呢!
所以仅是装作不理,哪怕快被气死,也没敢硬顶回去。
现在好了,这贱婢的主人都拿她没有办法,她还有什么好怕的?一定找个机会让这贱婢悔不当初。
绘声气得俏脸涨红如血,偏又不敢作声。
不管主人为何做出如此决定,反正没有她插嘴的份。
符尘心听不过去了,冲符尘修道:“不得对风少无礼,还不快谢过风少仁慈大度。”
符尘修刚才还很怕,现在不怕了,眼睛立时瞪得溜圆,气鼓鼓地跺脚扭身:“要我谢他?凭什么?不要,死也不要。”
符尘心担忧地看了风沙一眼,歉然道:“舍妹年幼无知,风少一向大度,还请别跟她一般见识。”
风沙抬眉道:“现在不是我不肯放过她,好像是她不肯放过我呢!”
符尘心见他眸光幽闪,不禁打了个寒颤,忙道:“舍妹身有维系,毕竟事关重大,没必要图生波折。尘心带她回去之后,一定好生管教。”
其实她和风沙的谈判已经远远超出符尘修的范畴,但是毕竟因符尘修而起,与符尘修有着脱不开的关联。
如果风沙执意不肯放过符尘修,那么刚才谈定的事情,全成了无源之水。
风沙还没说话,符尘修已经跳脚,怒道:“姐,你干嘛对他这样低声下气的。我们符家还怕他不成,他能把我怎么样?”
她以为风沙畏惧符家的势力,不得不放弃追究,所以十分不理解二姐的态度。
符尘心对自己这个不晓事的妹妹当真头疼,皱眉道:“够了。回去你便禁足,大婚之前不得外出。”
这话其实是说给风沙听的,意思是我家小妹会受到处罚,你就别生气了。
符尘修不满道:“凭什么禁足?他杀了我的柔娘呢!你的胳臂肘不能往外拐。”
符尘心见她还敢顶嘴,终也忍不住恼了,冷眸道:“闭嘴!”
符尘修终究还是怕她,咬紧贝齿恨恨地瞪了风沙一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符尘心担心再拖下去横生枝节,赶紧向风沙行礼告辞。
风沙淡淡地道:“我不得不提醒符仙子,今天我已经给足你面子。符家有三个女儿,少上一个还有两个。我的面子可只有一次,这次用了没有下次。”
符尘心顿时凛然,郑重道:“我向风少保证,保证没有下次。”
风沙嘿嘿笑道:“如果有呢?”
符尘心瞥了妹妹一眼,合十道:“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世间有情皆苦,有漏皆苦,不得解脱,不得涅槃。”
风沙转向符尘修露出八颗牙齿地微笑:“知道你姐在说什么吗?”
符尘修心道不就是佛经吗?打小说到现在,我都听腻了,鼻子里轻哼一声,把脑袋扭开,一副不想理你的样子。
风沙冲符尘心努嘴道:“你家小妹好像听不懂呢!”
符尘心幽幽地道:“诸法因缘生,法亦因缘灭。好比人落崖,山藤救,山藤救,人撒手。缘起缘灭,无非轮回。”
风沙心道不就一句“该死之人,活该去死”吗?偏要来一番云山雾罩,弄得谁也听不懂。
真特么矫情。
……
第一千零二章 喝多的坏处
符尘心带着符尘修离开之后,风沙回到篝火宴上陪张馆长聊了会儿天。
奈何实在受不了这些江湖人士在那儿乒乒乓乓地闹死人,更受不了薛伊奴腻腻地缠人。
这小妞绝对称得上人间绝色,哪怕他见惯美人,也不得不承认薛伊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果名花无主,他或许还有兴趣撩拨一下,如今可不想跟薛伊奴关系太近,否则赵仪那边当真不好交代。
加上他确实有些累了,勉强坐上一阵便即告辞。
马玉怜赶紧跟上,薛伊奴也想跟上,言说想同他一起回状元楼,风沙借口尚还有事,婉拒之。
伏剑本想多陪陪风沙,可惜身为此间主人,应酬太多,抽不开身,只好作罢。
快活林主管护卫的副主事乃是黄溪,伏剑本想让黄溪亲自带人送风少回去。
结果找了半天居然找不见黄溪人影,她眼见风沙等得不耐烦了,只好让自己的贴身侍卫护送。
也不知伏剑从哪找的侍卫,居然全部是妙龄少女,姿色都在水准之上。有些风沙有点印象,大部分没有,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还是绘声告诉他,这些少女跟纯狐姐妹大多属于同一批,本来也有男侍卫。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伏剑逐渐把男侍卫遣派他用,身边仅留女侍卫。
这些青年男女几乎全是三河帮中层的子女,好比纯狐姐妹的父亲乃是纯狐执法。
风沙一听就明白其中的道道。
三河帮通过兼并辰流乃至一部分蜀地的水帮,彻底垄断了辰流的水运。
之后沿着长江迅速开拓,没少兼并在地的帮会,当然还是以水帮为主。
如此发展,内部自然相当松散,而且派系林立,其中以四灵和隐谷的势力最大,云虚次之。
各个被兼并的小帮会数量最为庞大,也最为弱小,因为太分散,不成合力。
除开他的支持,其实伏剑一直都是个光杆帮主。
伏剑把这些人的子女拢在自己的身边,不仅有点为质的意思,也在实际上团结了归附三河帮的大小帮会。
这些人需要三河帮高层的支持用以对抗其他派系的渗透,伏剑也需要中层地听命才能绕过四灵、隐谷和云虚的掣肘,正儿八经地行使她帮主的权力。
也算是一拍即合。
于是在四灵、隐谷和云虚之外,渐渐形成了倾向于伏剑的第四股势力。
伏剑这个三河帮帮主才算名副其实。
这个小丫头确实用心了,也确实挺能干的。
……
快活林有内码头,沿着开渠不久的小河可以直通外码头。
这条小河并不算宽,所以船也并不算大。
小船很快到了外码头,准备行入汴河。
这里与汴河交汇,水浪难免有些大,船自然有些摇。
风沙一直站在船头吹风,外面这一晃荡,肚子里不免跟着晃荡,酒意翻腾,灼似火浪,差点趴在船舷上大吐特吐,纯是靠着超强的意志力强忍住了。
小船太小,仅有一个船舱,这要是弄个一塌糊涂,他都没法沐浴更衣,心知一旦转入汴河,水流更疾,恐怕他支撑不住,于是让船于快活林的外码头靠岸。
从街上走当然远比沿汴河坐船进内城多了,就当散散步,顺便醒醒酒。
结果刚一下船就看到易夕若就站在不远处的河堤上。
她像是特意选了位置和角度,皎白的月光正好洒在她的脸上、身上。
晚间的异瞳像猫一样闪着凌厉的光芒,一半冷酷,一半聪明。覆面的轻纱微飘又不乏神秘。修长的身材线条仿佛月光下的神女峰,危峰兀立,高峻挺拔。
全身散发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端得醒目。
只要打此经过,没有可能看不见她。
亏得天黑,快活林的入口也相对偏僻,否则仅凭她往这儿一站,不知会引来多少狂蜂浪蝶争相逐蜜,哪怕这份甜蜜明显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风沙愣了愣,酒意熏熏的脑袋忽然清醒多了,拿眼色示意绘声等人停下等着,他则摇摇晃晃地过去,想问问这小妞过来干什么。
易夕若不待他张口,便即浅笑道:“我刚才看见符尘心带着她那个不懂事的妹妹离开了,瞧她俩的样子,好像被哪个男人趁热吃了豆腐。”
风沙吐了口酒气,没好气地道:“你是在指桑骂槐吗?”
易夕若凑近红唇,吐气如兰地道:“人家是在羡慕,更是在吃醋。”
风沙无语,谁要把她这话当真,谁就是个大傻子,迟早被这妖女骗得连底裤都不剩。
易夕若很自然地抱住他的胳臂,亲昵地紧在自己心口,好似一点都不避讳,更好似不知道她的触感多么的诱人。
“对面的汴河段经过疏浚兴修,景致非常,据说波涌浪卷,芦花胜雪,今晚月光也亮,想必别有一番风情。夕若陪你过去逛逛好不好?”
这本是钱瑛邀请她约会的话,她几乎原封不动地用来邀请风沙。
风沙歪头道:“我也很想陪你游赏一番,不过我今天实在很累。如果找我有事,路上说说便是。”
易夕若脸上的笑容微僵。风沙拒绝的话跟她拒绝钱瑛的话似乎也有点类似。
不过她仅是想酝酿个好氛围,本身对什么芦花胜雪根本不感兴趣,是以继续笑道:“也好,夕若给您做一回护卫,陪您走走。”
风沙撇嘴道:“得了吧!你给我做护卫?那指不定要收我多少钱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并没有挣脱易夕若的怀抱,仅是沿着河堤缓行。
易夕若明明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把风沙给轻易放倒,偏偏像个柔弱无力的少女,软得像棉花,轻得像柳絮,风沙仅是随便一带,她便弱不禁风地依偎上来。
一脸幸福,双颊晕染,异瞳迷醉。
好像一位陷入热恋的女子,正痴痴地陪着心爱的情人于河边漫步。
绘声和马玉怜相视一眼,各自意义不明地嘟囔几句,招呼一众女侍卫远远地跟着。
易夕若还没走出几步,脸色忽然一变,瞬间冷若冰霜,那对异瞳寒意森森地盯住河堤下方。
风沙晕乎乎地还没反应过来,紧贴臂膀地香软瞬间一空一冷。
易夕若瞬移般跃下河堤,飘行如鬼魅,轻巧若狸猫。
风沙使劲眨巴几下眼睛方才看清,易夕若从乱石堆里抓小鸡一样拎出来一个黑衣人。
易夕若扯下此人的脸罩,看了一眼,迅速捏碎了他的喉结,顺手扔进一旁的汴河。
月光照下,水流甚急,仅溅起不大的水花,没有扩散开的涟漪。
易夕若轻盈地斜飘回来,重新抱住了风沙的胳臂,若无其事地道:“钱瑛的侍卫。应该一直跟着我,居然没有发现,藏匿的功夫不错。”
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好像杀得不是人,而是捏死了一只蚂蚁。
风沙歪头道:“如果钱瑛亲至呢?你也把他弄死扔河里?”
易夕若嫣然道:“不可能。他从来只敢在人后听风听雨,不敢亲眼看见。有时候觉得他像太监多过像男人,只有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偷窥的时候胆子最大。”
风沙道:“你好像很了解他。”
“倒也谈不上。他的城府远没有他自认为那样深,不过一汪浅潭,一眼到底,却总认为自己是无垠深海,谁也瞧不透。”
易夕若仔细观察着风沙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道:“有时候看他故作高深,其实挺好笑的。跟您根本没法比。”
风沙不置可否,淡淡地道:“这次就算了,以后你要记住了,在我的面前,只有我才有资格决定谁生谁死。”
易夕若没想到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不禁有些懊恼,赶紧点头,然后把话岔到孟凡身上,说出了自己判断。
虽然从头到尾没有直接提及风沙,语气却无异认定风沙盯上了钱瑛替渤海筹募的那批物资,明显对黑吃黑很感兴趣。
风沙心道这些女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精明,无奈道:“俗话说见者有份。如果你不想见者太多,最好把嘴闭牢。”
易夕若欣喜道:“那是当然。”这就是允许她分上一杯羹的意思。
白捡的便宜,当然不拿白不拿。
风沙想了想又道:“给你提个醒,盖万最近会遇上大麻烦,恐怕命不久矣。”
易夕若微怔之后,笑靥如花地道:“风少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跟皇帝说不上话的武德使,根本有等于无。
失去盖万的支持,王升这个武德使将名存实亡。
武德司内部的权利划分将会重新界定边界,届时一定是手快有,手慢无。
她完全可以趁机压过赵义一头。
风沙挣脱易夕若的怀抱:“这次你便宜占得足够多了,该回哪回哪,不要再缠着我了。”
在他眼中,易夕若就是只喂不熟的小野猫,既然都已经把鱼叼在嘴里,肯定马上把喂鱼的人抛之脑后,一心只想寻个谁也找不到的好地方大块朵颐。
易夕若确实想跑路,不过风沙都这么说了,她装也要装出讨好的模样,再次抱紧风沙的胳臂撒娇。
“你就这么讨厌人家吗?难得陪你一次,今晚说什么也不走。”
风沙仅是哼了一声,倒也没有甩开。
易夕若忽然凑近她那张精致无暇的脸庞,以腻人之极地嗓音低喘道:“这里风景正好,四下无人,那边还有一片芦苇荡……”
她本就是一个绝色美人,拥有绝顶美丽的脸蛋和一双猫一样迷人的异瞳,也像猫一样时而冷漠,时而冷酷,时而又特别的温顺。
臂膀被她挤着,耳朵被她痒着,鼻尖被她撩着,没有男人能不为之怦然心动,直至滚烫。
风沙噎了好一会儿,忽然怏怏地道:“明知道我喝多了,你故意的吧!”
易夕若那对异瞳之中透着狡黠,吃吃地笑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
第一千零三章 烂事
皇宫,文德殿,侧殿。
柴兴阴着脸由正殿进来,过垂帘之后再也难以掩饰怒意,劈手打翻了内宦奉上的茶盏。
亏得地上毯厚,茶盏居然没碎,仅是茶水泼洒开来,将华丽的地毯侵染成片。
这是正儿八经的龙颜震怒,一众宦官宫婢顿时伏身叩首,连大气都不敢喘。
恰好这时,王卜入帘,转目一扫,当下情形尽收眼底,轻咳道:“陛下息怒。”
基本上每次朝后,柴兴都会让朝议相关的重臣入侧殿商谈。
比如事关军事,一定会叫上赵仪,事关政务一定会叫上押班的宰辅等等。
这才是北周真正的权力核心,决定真正的国策。
所谓的文武百官仅是分头执行既定的国策而已。
王卜学识广博,能谋善断,乃是来此最多的人物之一。
唯有与柴兴私交甚笃的赵仪可以过之,也是因为王卜一直谨守君臣分际,从不逾越的关系。
相比与柴兴情投意合的赵仪,王卜才是柴兴最倚重的谋臣,正儿八经的谋主。
柴兴为镇宁军军使的时候,王卜就是他的府外执事,相当于风沙之于柔公主。
王卜手中的权力一直远远大于身兼的职务,好像什么事情他都能够插上一手。
不是宰相,胜似宰相。
赵仪手中的权力则一直局限于自己的职务。
简而言之,赵仪得到柴兴的信赖,王卜得到柴兴的倚重。
柴兴对王卜本人其实观感不佳,两人根本不算是一路人。
赵仪的性情为人才最符合柴兴的胃口,怎么看怎么顺眼。
柴兴看也不看王卜,重重地回身坐下,双手捏紧拳头,大口喘着粗气。
王卜大步上前,转目低斥道:“都退下。”
其实以他的职务无权处置宫内事务,一众内宦宫婢竟是毫不犹豫地退走。
柴兴仍在那儿自顾自的生气,却是理也不理。
“臣也不信盖将军会勾结南唐,更不可能图谋不轨,奈何群臣群起弹劾,煞有介事。众怒不平,朝务难行。”
王卜近身道:“国事本就繁杂艰难,多项国策又在紧要关头,实在不宜被此事拖延滞碍。陛下应该早做决断,当断则断,越早越好,越迟越乱。”
只看最早出面弹劾的那些大臣,这些大臣弹劾的罪名,幕后黑手是谁根本一览无余,人家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竟是强上蛮干,摆明把盖万往死里弄。
柴兴拳锤榻几,咬着牙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一边跟朕谈判,一便要拿盖万开刀。最近又哪里得罪他了?他干嘛突然下这么狠的手?”
与风沙的这场谈判事关对付符王,所以他并没有瞒着王卜,但是具体的谈判细节并不打算让王卜了解,更不打算让王卜插手。
“或许正因为与陛下进行着谈判,使他可以空出一只手,兑掉陛下的一枚落子。”
王卜相当谨慎,并没用“弃子”来形容盖万,沉吟道:“换做是臣,恐怕也会担心将来又腾不出手怎么办?那么此时不兑,更待何时?”
明眼人都能看出盖万就是一枚弃子,柴兴早就决定将他弃掉。
虽然柴兴现在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王卜心里有数,或许陛下确实有些舍不得盖万,但绝对不是主要原因,应该另有缘故。
柴兴觉得王卜言之有理,冷着脸不吭声。
王卜又道:“臣负责筹备开封府成立之相关典仪,最近听到些相关的传闻,不知道陛下是否了然于心?”
柴兴扬眉道:“你说。”
“听说为宫大家伴唱的歌伎最近深陷一些不良的风闻,此女不仅身份敏感,背后更有许多牵扯,甚至连赵虞侯也……”
柴兴打断道:“无需详述,她什么情况朕比你清楚。”
他以为王卜又要习惯性的暗刺赵仪,心中多少有些不悦。
王卜道:“臣能问问陛下为什么会对一个出身教坊司的歌伎这么关注吗?”
柴兴有些不耐烦地道:“此女系伪汉宗室,朕留意一下怎么了?”
王卜道:“既然陛下知道她的情况,或许也应该知道她正深陷一些桃色腥膻之事。用此女为开封府典礼献艺,恐怕不妥。”
柴兴点头道:“朕也以为不妥。”
王卜定眸道:“所以陛下授意盖将军否掉此女了?”
柴兴微怔,旋即挑眉道:“你是想说风沙力保此女,所以盖万就被弹劾?”
王卜摇头道:“臣不知两者是否有所关联,或许还有什么臣不知道的内情。”
他负责筹备开封府典仪相关事宜,对某些情况相当了解,很清楚是盖万使人往薛伊奴的身上泼污水。但是他并不清楚是否来自柴兴的授意,所以说话很谨慎。
同时也很奇怪,哪怕此女是伪汉宗室,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歌伎。
如果柴兴不满此女,随便传句话足矣,干嘛要拐弯抹角地通过盖万,还用这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柴兴想了想,叹气道:“当然有内情。你听听便罢,出得此门就给忘掉。”
王卜更加好奇,赶紧允诺。
柴兴低声道:“其实是会稽郡夫人跑来求朕,哭哭啼啼的,还差点晕厥过去,你说朕能不答应吗?”会稽郡夫人即贺贞。
王卜听得两眼直愣。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赵仪那小子也是实在不让人省心。”
柴兴一脸幽怨地道:“他夫人什么情况他又不是不清楚,直如风中残烛,可能说灭就灭了。他干嘛这么急不可耐?多憋一下会死呀!”
王卜迅速回神,脑筋转了几下,总算有些明白了。
是贺贞不满自己丈夫养个小情人,想要棒打野鸡,恐怕还哀求柴兴瞒着赵仪,不想让赵仪知道这是她的意思。
柴兴堂堂皇帝,能管这种烂事?结果一时心软竟是答应了,那也只能让人偷偷摸摸的干。一来实在太丢人;二来也是替贺贞着想,免得她与赵仪夫妻失和。
这本来仅是小事一桩,根本微不足道。
结果事态的发展超乎想象,风沙居然对盖万突下狠手,不管到底因为什么,反正在实际上保护了薛伊奴,导致柴兴只能对贺贞食言,偏还有苦说不出。
难怪这么恼火呢!
王卜知道贺贞四灵的身份,弄死一个歌伎不跟玩似的?干嘛非要跑来求柴兴帮忙?所以他高度怀疑这是风沙与贺贞唱得一出双簧。
那么一定还有后续。
柴兴一脸期冀地道:“爱卿现在知道了前因后果,有办法保下盖万吗?”
他哪曾想就因为这么点事,居然把盖万给赔了进去。
就算盖万仅是一枚弃子,但也用不着这么弃吧?实在太不值当了。
王卜思索半晌,摇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箭既射出,那么开弓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不把盖将军给彻底钉死,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柴兴不悦道:“他倒不怕朕发火,最后闹个鸡飞蛋打,哼!”
王卜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明电,凑近道:“朝上似乎无人针对武德使。”
柴兴悚然一惊,思索道:“也就是说他的目标十分明确,很可能另有目的,不单纯是和朕兑子。”
王卜轻声道:“果真如此的话,他会设法传来消息,让陛下知道他到底为什么……”
话还未完,有内宦进来,近身向柴兴附耳:“素玉姑娘回来了,似乎有事,好像很急。”
……
第一千零四章 又不会更绿
中秋将近,正是夏秋交替的时候,天气变化无常,本已转凉的天气忽又返燥。
白天的时候,闷热难熬,哪怕仅穿一层薄纱都嫌厚,被汗水黏黏腻腻地粘在肌肤上,让人浑身难受,连躺都躺不住。
到了晚上,温度陡降,少盖一层毯子嫌冷,多盖一层被子太热。
尽管如此,风沙反倒越过越舒坦。
好些个难事迎刃而解,一些个眼中钉也被拔掉。
比如因强关杀猪馆而起的风波渐渐平息。
风沙不可能弥补所有人的损失,但是诸如任松、易夕若等几个关键人物,全都被他以借花献佛的方式喂饱了肚子,也就塞住了嘴。
他们这几个人不闹,其他人成不了气候,无非再撒点糖了事。。
再比如符尘修被符尘心带回符家之下旋即禁足。
这等于向赵义发出了强烈的讯号:佛门不再支持他针对风沙的行为。
符尘心生怕赵义犯迷糊或者看不懂,还特意找他长谈了一番。
另外,明教并没有预想中的反击,善母相当低调地通过寒天白表明“到此为止”的意思。显然经过权衡之后,并不愿跟风沙真的撕破脸。
风沙等于拿十天大王给明教划了一条血淋淋的红线:这就是越线的代价。
善母都表态了,钱瑛再不情愿也只能收手。何况他正忙于为渤海筹募事宜,确实分不出更多的精力,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这个以针对风沙为目的,以钱瑛、赵义和符尘心为核心的三人小团体,算是彻底散了伙。
张馆长很快登门造访,很高兴地表示会馆中的明教信徒不再闹事了。
风沙同样很高兴,趁机帮三河帮向张馆长讨要闽人水手,顺便把安置那几百渤海奴隶作为先决条件,捆在一起塞给伏剑。
反正就是烫手山芋裹着一把甜糖,接了烫手,不接嘴馋。终究还是会接的。
伏剑果然心不甘情不愿,三河帮在汴州的驻地也就一个码头、七八处产业而已,哪里能够安置几百号人?
尤其这些渤海奴隶大都不通水性,别说押船运货,连跟船都没法跟,只能就地消化。
不过,这是伏剑头疼的事情,得以甩锅的风沙心里可痛快了。
马思思与素玉的谈判也获得了可喜的收获。
除开之前商谈的事宜,风沙还许诺泽潞军使将下辖五州的盐货通商归于北周朝廷,换得柴兴默许他再推荐一个人物为开封府尹。
风沙看似亏了,等于把开封府尹的位置给重新买了一遍。
实际上,一个死掉的花推官赚来了一个泽潞军使,外加四名将军。
他赚大发了。
对柴兴来说同样赚大发了,毕竟花推早就内定为开封府尹,五州的盐货通商又归于北周朝廷,等于白赚。
最关键,这断掉了泽潞军使用来养兵的一条重要财路,再也没有割据的可能。
两人是双赢。
出了血本的佛门也不能算输。
从北周军方抽身,确实可以降低柴兴对佛门的戒心。
佛门遭受重创,目下最要紧的是舔舐伤口,喘息回血。
这时,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舍不舍得。
有舍才有得。
对当下的佛门来说,不被柴兴继续敌视和针对,甚至仅是少上一些敌视和针对,乃是多少钱也换不回的形势。
与佛门的存续相比,现在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划算的。
灭佛之后,佛门的势力急剧收缩,以往能够稳稳罩住的地方,现在罩不住了。
近来柴兴敢对符家动手动脚,甚至直接针对符王本人,正是源于佛门势弱,无法给符家以支持。当然趁你病要你命。
连势大之极的符家都撑不住,遑论其他?
说难听点,你不舍得给,人家不会抢吗?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还不如趁着时机合适,卖墨修一个人情,并借墨修之手给柴兴送份大礼。
总之,算盘精着呢!
风沙难得心情好,更难得手头无事,这些天便到处乱逛。
身边美婢拥着,宝马香车坐着,活脱脱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上午多半跑去陪陪宫青秀,下午要么去易夕若的矾楼坐坐,要么去韩晶那儿看看最近有什么新奇玩意儿,晚上则往周宪那里钻,偶尔还会去找彤管单独聊聊。
毕竟他很快就要走了,留在北周的势力迟早要交给彤管打理。
这时候和人家多热络下感情总归是没错的,何况从郭青娥那儿论起,彤管还是他的大姨子呢!
他却忘了彤管是有驸马的,勤往晋国长公主府上跑的各色人等又一直络绎不绝,尤以官员居多,多在府外,甚至府内候见。
只要风沙一来,彤管会立刻推掉所有的约见,与他单独会面。
一次,两次,三次,事不过三。
某些风言风语很快绘声绘色地在朝野之间不胫而走。
弄得张永的脸面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虽然他和彤管一直有名无实,甚至势同水火,平常他连长公主府都不去,彤管没事更不会来找他。
但是,两人面上还算过得去,对外都会装出夫妻和谐的样子。
众所周知他才是彤管的驸马,风沙总跑过去长公主府串门,甚至大半夜跑去算怎么一回事?
奈何上次他被风沙蛮不讲理的扣住,硬说他行刺不成反被捉,最后还是易夕若出面为司星宗说和,这才被风沙放走。
他心知得罪不起人家,奈何被流言蜚语弄得焦头乱额,更无法忍受同僚、属下异样的目光,于是以殿帅的身份跑去找易夕若帮忙传话。
希望风沙注意点影响云云。
易夕若听了不禁好笑,什么叫“注意影响”?是不是只要不明着来就行了?
当然,她面上自然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顺便找赵永这个殿前司都点检讨要好处。
在她看来,仅是“一点”好处。
张永则心疼得脸肌直抽抽,咬紧了牙才勉强答应。
张永刚一走,易夕若立马就把这件事给抛诸脑后。
她哪里敢管风沙和哪个女人好?如果她敢跑到风沙的面前干涉风沙玩什么女人,风沙就敢当着她的面把她给玩了。
她又不傻。
至于怎么跟张永交代?
成了,是她全力转寰。不成,是风沙蛮不讲理。
她才不信张永有胆子找风沙对质。
反正风沙是出了名的凶狠霸道,起码在她眼中一向如此。
头上多罩层恶名,又不会更绿。
……
第一千零五章 禁外人、禁男人、禁寻人
中秋前夕,开封府大典将近,风沙约了郭青娥去看宫青秀排舞。
宫青秀来汴州之后,率升天阁下榻于启圣院。
为了安置宫青秀,隐谷愣是腾空了半个启圣院,且是临启圣院大街的那半边,甚至把自家的正门都给让了出来。
若非抬头匾额仍是“启圣院”,一进门就是“升天阁”。
要知道启圣院乃是隐谷在汴州的总据点,更是门脸。
可见隐谷对宫青秀是多么的钟爱,毫不掩饰地给她站台,无异于直言不讳地告诉所有人:这是亲闺女。
郭青娥则一直呆在后院里深居简出,为数不多地出入大多走后门。
尽管郭青娥与宫青秀同居启圣院,两女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除了宫青秀入驻时拜会此间主人之外,其他见面全因偶然。
无非是隔着老远的惊鸿一瞥,相互含笑示意了事。
风沙倒是经常来陪宫青秀,但却不会去找郭青娥。
除了循序渐进的约会之外,两人几乎从不打照面。
倒不是风沙故意冷落郭青娥,实是郭青娥乃是道门中人,一心修道,时间就是灯油,怎么珍惜都不足为过。
不刻意浪费她的灯油就是对她最合适的“爱”,如果还能给她一点“灯油”,对她来说那就是最珍贵的礼物。
对于常人来说,“灯油”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甚至都没法用言语形容,根本没法给予。
身为墨修,风沙倒还有点办法。
毕竟墨修专修“精神异力”。
这玩意各家的叫法、认知和体会不尽相同,但都是指同一个东西,就好像“道”。
凡是精神异力到了一定的修为,可以“神交”。那是比身体上的水乳交融更加**,也更加深入地交流,乃是最高层次的双修。
墨修自古便专心研究精神异力,希望能够代鬼神视察、代鬼神赏罚。
然而只有一脉相传的墨修嫡脉心里清楚,最终的目的其实是想取鬼神而代之,更属于墨家之礼的范畴。
简而言之,墨家笃行鬼神,唯独墨修不信。
历代墨修惊才绝艳者辈出,所以对精神异力的认识天下间无出其左右。
风沙在武学的感悟上远比郭青娥弱小,但在精神的感悟上绝对比郭青娥强大很多。
毕竟道家修上中下三丹,内三丹、外三丹,不仅博而不精,而且道家内部对主修哪丹分歧很大。从古至今,争到现在都还没有个争出个结果。
依道家的看法,墨修一直专修内上丹,想不精都不行。一定会让郭青娥大受裨益。
不过,两人到现在连手都没有正儿八经地牵过,离神交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风沙到了之后,习惯性地找后台,每到排舞的时候,宫青秀一定会在那里。
启圣院的外院有一部分作为书院对外开放,方便接洽各方人士,其实也不禁寻常百姓,只不过往来多是儒生书生之类。
如果是百家中人,受到地限制就很多了,身份越高,限制越多。
比如风沙离得好几条街就把随从全部留下,以免隐谷生出误会。
他进门之后,往边上一折,绕过花坛,转去升天阁暂住的院落。
结果刚到院外便被人拦下,两个青衫少年神情极为不善地瞪着他,问他是什么人,来此什么事?
风沙愣了愣,定睛打量道:“之前好像没有见过你们,新来的吧!”
他来找过宫青秀好多次,除了头一次不认路,后来都无需人引领,每次都畅通无阻,还是第一次被拦住。
他当然不会记得守门放哨的人,仔细瞧了几眼才发现这两名少年眼生的很。
两人都没回答风沙的问话,左边的少年行礼道:“书院往那边走,圊轩折返之后右转。”圊轩即厕所。
风沙笑道:“我是升天阁的东主,这是去找宫大家的,还请行个方便。”
两人相视一眼,满脸不信。
左边的少年以讥讽的神情道:“近来多有宵小之辈意图闯入,说什么的都有,也不乏冒充升天阁中人,却不知升天阁里全都是女子。”
右边的少年接口道:“正因为宵小作祟,所以鄙院不得不发了禁入令,禁外人、禁男人、禁寻人。”
风沙听出点别样的味道,奇道:“什么宵小敢在这里作祟?”
升天阁艳名在外,宫青秀更是名满天下,不管入驻哪里都会引来觊觎之徒。
毕竟自命不凡的人大有人在,仗着权势横冲直闯的人同样不少,纨绔更多。
越无知越无惧,闹起来多少是个麻烦,这种事传出去也有损升天阁的名声。
所以升天阁每到一处地方,一定会找一家在地背景很深的风月场入驻,可以在外围就挡掉很多麻烦。
尽管这样,还是难免有人家罩不住的时候和抗不住的人,升天阁的侍剑就是最后一层防卫。如果还是摆不平,就得风沙出马了。
不过,这里可是启圣院!什么人敢在这里搞事?竟使启圣院下了禁入令?
风沙的问话似乎令两名少年有些窘迫,两张脸涨得通红。
右边的少年粗声粗气地道:“多言无益,还请你尽快离开。”
这里是启圣院,风沙不能耍手段,更不方便用强,只好点头道:“还请通禀一声,我找升天阁的何琴师。”就是何子虚。
两名少年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左边的少年道:“不是说了吗!禁外人、禁男人、禁寻人。”“禁寻人”三个字加了重音。
风沙轻咳一声,又道:“能不能把你们这里的管事找来?”
右边的少年冷笑道:“不管你认识谁,现在已曾过去。不让进就是不让进,再纠缠不休不肯走,休怪我们无礼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风沙笑道:“好吧!”
转身走出没几步,有个清脆动听的女声在后面欢叫道:“风少,风少~”
风沙大喜过往,转身一瞅,果然是宫天霜。
宫天霜跑过来抱住他的胳臂把他往门里拖,娇笑道:“师傅正问风少怎么还不来呢!恰好我在楼上看见你了,你说巧不巧?嘻嘻。”
她忽然嘻嘻一笑,把唇凑到风沙的耳边道:“依我看呐!八成是师傅先看见你了,然后故意向我问你怎么还不来呢!”
……
第一千零六章 未雨绸缪
宫天霜对风沙亲昵的举动,令那两名少年瞧得目瞪口呆。
左边的少年红着脸嗫嚅道:“天霜小姐,你这是……”
宫天霜道:“这是风少啊!我们升天阁的东主。怎么,你们不认识吗?”
两人一齐摇头,心道原来他还真是啊!
宫天霜转向风沙道:“是不是他们俩拦着你不让进?你别怪他们,确实事出有因。你不知道昨天晚上闹了贼,所以他们才会这样如临大敌。”
风沙愣了愣:“是吗?”
两名少年似乎好生羞愧,一面道歉一面让路。
路上,宫天霜将事情大略说了一番。
就在昨晚,居然有两个淫贼潜进了姑娘们化妆更衣的后台,被侍剑当场发现,当场拿下,当场查问。
结果从两人口中问出了一些事情,牵出了启圣院的一个副管事。
此人负责升天阁的护卫与后勤等相关事务,等于监守自盗。
细查之后发现,类似的事情并还不止一次,也不止他一个。
此人多次以种种名义带外人进入升天阁,又对升天阁说这是启圣院中人,负责安排一些琐事之类。
升天阁人数不少,衣食住行乃至胭脂俗粉自然需要外间供应,都要通过启圣院。
所以无人起疑。
此人一开始或许仅是带人进来赏赏美,可能还想近距离接触宫青秀,也许是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胆子越来越大,居然趁夜带人偷看姑娘们换衣服。
启圣院发生了这么丢脸的事,隐谷自然感到颜面扫地,一面严厉地封锁消息,一面严厉地封锁门禁,更是把所有相关的人员连夜换了个彻底,全部换上新人。
同时郑重地向宫青秀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云云。
风沙这才恍然,不禁苦笑。
隐谷出了这种纰漏,身为四灵他应该大声嘲笑,甚至大肆宣扬。
奈何吃亏的是他家的姑娘们,他应该感到愤怒,并且拼命隐瞒。
然而,看在郭青娥的面子上,他又实在不好揪着不放。
宫天霜忽然转转眼珠,轻笑道:“那个薛伊奴一大早便来了,何先生亲自把她接过来,倒没遇上什么阻拦。”
她压低了嗓音,悄声道:“说来也怪,何先生昨晚竟然一夜未归,他可是谦谦君子,从来非礼勿视,居然也会夜不归宿,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呢!”
风沙随口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隐谷想要捧红薛伊奴,当然会有一些考验和一些防止失控的措施,总不能费力的搬起一块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
具体负责的人明显是余鸿飞。
何子虚的情况其实有些类似,但是因为宫大师的关系和宫青秀自身的魅力,隐谷几乎是无条件地信赖她,所以何子虚更像是一个护卫兼联络人。
表面上是宫青秀提携薛伊奴,两人背后则是何子虚对接余鸿飞。
昨晚何子虚一夜未归,肯定是和余鸿飞做最后的定夺,毕竟明天就是开封府大典。如果他觉得薛伊奴实在不合适,那么今天薛伊奴就来不了。
风沙一转念过,突然有些会悟,瞪了宫天霜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想暗示什么?”
宫天霜的脸蛋上转过一抹绯红,小声道:“没,没什么。”
风沙忍不住笑道:“你不会以为何子虚那小子和薛伊奴有一腿吧!”
宫天霜顿了闹了个大红脸,嗔道:“风少~”
风沙自知失言,赶紧道歉。
宫天霜低着头走了十几步,咬了咬唇道:“听师傅说,好像是您帮薛伊奴牵的线搭的桥,你和她什么,咳,怎么认识的?”
风沙心道你不就想问问我和她是不是有一腿吗?瞪眼道:“人家名花有主,你别胡思乱想,更别乱嚼舌根。”
宫天霜吓得缩了缩颈子,模样煞是明艳可爱,但是还是忍不住将信将疑:“是吗?”显然仍旧怀疑风沙跟薛伊奴不清不楚。
风沙斜眼睨视,不答反问道:“你最近没惹什么祸吧?”
宫天霜顿时心虚了,怯生生地道:“没,没……”
风沙哼道:“我怎么听说你跟柔娘还有联系呢?”
伏剑负责掌控柔娘,自然是听伏剑说的。
宫天霜嗫嚅道:“她,她说她要走了,总归姐妹一场,我,我想送送她。”
风沙嗯了声,这事他不仅知道,根本是他的意思。
不管柔娘在汴州混得多么狼狈落魄,毕竟是越女剑派的大师姐,在巴蜀武林很有人脉和名望。
最近盖万深陷弹劾风波,已经被变相软禁。王升失了靠山,正在焦头烂额。柔娘没有必要再留在两人身边做探子。
所以伏剑让柔娘正式加入了三河帮,并提前动身去巴蜀,帮三河帮设立驻点,更是替他打前哨。
虽然他和柴兴的谈判仍在进行,马思思还在就他离开的时间跟素玉扯闲皮。
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他确实留不了多久了,早就开始寻找离开的时机以及谋划接下来的行程,柔娘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巴蜀目前并没有统一的政权,属于江湖自治,不仅拉开了两个对立的阵营,还都是很松散的联盟。
各地都有独霸一方的地头蛇,名义上听命于盟主,实际上受到的约束极其有限。
换句话说,没有稳定的秩序。管你在外面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一旦到了这里,死了白死,因为根本找不到能够负责的人。
普通百姓或许还感觉不深刻,毕竟江湖是讲道义的,哪怕魔门魔教也不会轻易拿寻常百姓开刀,免得惹起众怒。
对拥有一定身份、地位或者金钱的外地人则不同了,在人家眼中那就是一头头肥羊。
没有官府进行管理的地方,哪里还找不到一群杀人越货,而且武功高强的山贼盗匪?
风沙思索间,宫天霜领着他到了排舞的屋宇之外,绕了一圈从偏门进,一进门就是脂粉屋、香腻馆。
一众靓丽的妙龄侍剑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由各自的婢女陪着化妆更衣,包括婢女在内,满屋都是明眸皓齿的美人,各具不同的风韵和风姿。
见得风沙进来,纷纷停住,起身行礼,娇滴滴地唤着“风少”。
高挑的身材无不纤侬有度,性感的线条妙到吸睛勾魂。
宛如一片桃林,遇风摇曳。
有些妆才画到一半,有些更衣才更到一半,甚至不足一半,不免含羞带臊。
当真满目春光绽放,一眼望之不尽,以为秋又返春,百花群发,竞相争艳。
这里绝对是世间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仙境。
风沙对此场景倒是习以为常,含笑打个招呼,让诸女继续,不要管他。
……
第一千零七章 左右夹住
自流城伊始,风沙便对升天阁倾尽心血,羽翼未丰的时候都没曾有半点吝啬。
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毫无保留地奋力展羽,将升天阁上下维护得严严实实。
有时候宁可自己硬抗受伤,都不让升天阁受到半点委屈。
绝对不仅止于保护宫青秀。
所以升天阁虽然沾着风月场,里面的姑娘几乎没有受到什么过分的骚扰,更不存在被迫依从之事。
如果自己不愿意,甚至连陪酒都不必。
反正一切有风沙抗着,她们完全可以对任何人不假辞色。
一些权贵人家的大小姐都未见得保有跟她们一样的矜持。
当然,在风沙面前,什么矜持都抛之脑后了。
要不是宫天霜跟在旁边,风沙收到的媚眼起码会翻上一倍,那几乎就是全部。
终于又见到了宫青秀。
她不但天生丽质,更是清丽如仙,偏又生得一双明媚含情的眼眸,不仅夺魄,而且**。扫你一眼,恨不能缠绵三年。
身上更有一种奇异的魅力,仿佛在你的心湖上拨弄出一道道清澈的涟漪。
荡得很远,余波不绝,始终不散。
哪怕最阴暗的心灵角落似乎也被温柔地扫过,涤净你刚刚对她生出的污浊念头。
宫青秀看见风沙进来,本有些急迫的心情愉悦起来,习惯性地想要去挽住风沙的胳臂,忽然意会到薛伊奴的存在,强行按住了心内冲动,秀眸闪闪地介绍。
“这位是伊奴妹妹,想必你已经见过了。”语气略带些醋意,但是并不明显。
风沙这时才留意到薛伊奴。
薛伊奴绝对称得上绝色,无论在哪里现身无不引人瞩目,然而跟宫青秀坐在一起,差距当真鲜明。
萤虫之光比之天空皓月,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薛伊奴赶紧福身行礼,婉娈多姿地螓首低眸,轻轻地唤了声风少,毕恭毕敬地道:“奴奴正在向宫大家请教技艺,当真三生有幸。”
宫天霜不禁撇嘴,心道马屁精。
宫青秀微笑道:“伊奴妹妹歌喉出色,对舞艺的理解亦有过人之处,青秀获益匪浅呢!”
风沙轻咳道:“往常你们都是各自排练,肯定还需要磨合一段时间。奈何明天就是大典,时间紧迫。我实在不好打扰你们,仅是过来打个招呼。”
话说的挺好听,其实是他约了郭青娥,不方便一直陪着宫青秀。
薛伊奴忙道:“风少尽管放心,奴奴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一定会好好地配合宫大家。”
宫青秀挺爱跟风沙说类似的话,结果却被她抢了先。
宫青秀温柔大方不至于生气,反倒是宫天霜瞧薛伊奴越发不顺眼。
这时,有婢女进门禀报说青娥仙子来了,显然得到了风沙到来的消息。
几人赶紧迎出门外,略微寒暄了几句。
如果说宫青秀温柔似水,兼有大海的广阔无垠和壮美激荡,令人心旷而神怡。
那么郭青娥就是兀出高耸之灵峰天秀,其上白云悠悠,只可仰望而不可攀登。
两女这一相对而立,宛如灵峰面海,美不胜收,更没薛伊奴什么事了。
当着宫青秀的面,风沙不敢跟郭青娥显得太亲昵,一心只想着快点抽身,又把时间紧迫拿来当借口。
没曾想郭青娥竟是主动挨到他的身侧,毫不避讳地以香肩贴着风沙的臂膀。
虽然嘴上说的都是些很平常的客套话,女主人的姿态却是霸道地展露无遗。
宫青秀那对秀眸不时扫过两人相触的地方,尽管还谈不上魂不守舍,明显有些强颜欢笑。
风沙心里好生尴尬,但是并没有刻意与郭青娥拉开距离,反而有些附和的话语,语气还颇为宠溺。
当下的气氛多少有些古怪。
薛伊奴很敏锐的感觉到了,并没有傻到说破,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
风沙和郭青娥很快告辞,在宫天霜带领下,前去前院临时搭建的舞台,准备观看排演。
台下已经坐了三个人,除了余鸿飞和钟仪心,居然还有钟仪慧。
风沙愣了愣,旋即暗叹一口气。钟仪慧能够来此,只可能是求钟仪心开了后门。
随着他把手中的筹码一摞摞地加码于北周,他对南唐方面的关注自然越来越少。
以往李玄音在的时候,纪国公夫妇总能见到他,随着李玄音返回南唐,两人见他的机会越来越少。最近寥寥几面都如蜻蜓点水,然后被他借故赶人。
钟仪慧见风沙盯着她看,怯生生地站起身,俏目中满是哀求之色,希望姐夫不要赶她走。
钟仪心比姐姐还要紧张,自家师傅和风少什么关系她心知肚明,如果风少要是因此生她的气,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风沙挤出个笑脸:“仪慧也来了,快坐快坐。虽然守一出了家,毕竟还是你的亲妹妹,你们姐妹俩难得见次面,叙叙旧也是好的。”
他连提都没提李善,否则钟仪慧一定会来个顺杆爬,把李善也给叫过来,到时李善张口求事,他还真的抹不开面子。
说话间,正要入座。
宫天霜突然挨了过来,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胳臂,笑靥如花地道:“为了今天这场排舞,她们练了很久呢!”
风沙还没来得及反应,硬是被她拽得坐下。
宫天霜转向郭青娥娇笑道:“其中有些趣事和技巧,霜儿全程参与,最了解不过了,待会儿一定给风少和青娥仙子好生讲解。”
说话的时候,她一屁股坐到了风沙和郭青娥的中间,抱着风沙胳臂的双手一直都没有松开,反而缠得更紧。
钟仪慧的反应很快,坐到了风沙的另一侧。
也不知这是谁安排的榻席,不是按左右对称的规矩,而是并排,还离得很近。
风沙一下子就被宫天霜和钟仪慧给左右夹住了,一侧肉呼呼的软玉生香,另一侧也不过半掌之距,同样芬芳扑鼻。
风沙一脸懵逼,心道我不是来陪郭青娥看排舞的吗?怎么感觉不对劲啊!
郭青娥倒是淡然自若地向宫天霜道了声“好啊!”然后独自入座位于宫天霜另一边的榻席。
钟仪心和余鸿飞则分从左右,到了风沙和郭青娥的侧后,分别向着两人斜向跪坐,一副待要服侍的样子。
这时,几名升天阁的婢女送来茶点果品。
钟仪慧抢着服侍风沙,宫天霜抢着服侍郭青娥。
倒没钟仪心和余鸿飞什么事了。
……
第一千零八章 裙带
钟仪慧挨在风沙的身边,凑唇过来,细声细气地尽说些讨好的话。
有些话相当肉麻,钟仪心在旁边听得面红耳赤,更是忍不住侧目。
在她的记忆中,姐姐打小便温柔娴淑,嫁给纪国公之后愈发高贵端庄,实在不敢相信这么过火的马屁居然会出自姐姐之口,甚至还相当没底线的撒娇。
钟仪慧偶尔会赧然地偷瞄妹妹一眼,显然心中知羞,但是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越发殷勤。
风沙被她缠得受不了,苦笑道:“仪慧仪慧,我知道错了,最近确实不该冷落你们。有什么事你直说好了,跟我没必要拐弯抹角。”
钟仪慧抬目凝视,泫然道:“我们在这里举目无亲,就姐夫您一个亲人,如果连您都丢下七郎不管,我们该怎么办啊!”
风沙暗叹口气,柔声道:“当然不会,有事你尽管直说,我尽量周全。”
钟仪慧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离家太久,离乡太远,加上中秋将至,不免思念亲人,想陪姐夫吃顿便饭。我们随时都有空,就看姐夫什么时候有时间。”
风沙一听她把便饭定义为家宴,一个头就两个大,忍不住再次苦笑。
“好说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嘛!今天既然遇上了,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归。是不是最近遇上什么麻烦事了,姐夫想办法给你摆平。”
“是仪慧来看您,怎么能让您破费呢!”
钟仪慧一直积郁着忧郁的美目间总算乌云得散。
“是这样,七郎最近蓄养了一批歌舞伎。您知道他笨手笨脚,调教不好,姐夫才是个中翘楚,想请您调教一二。如果还能得到宫大家的指点,那就更好不过了。”
风沙听得眉毛扬起:“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能放任他沉溺美色,甚至还推波助澜呢?”
“姐夫你误会了。”
钟仪慧忙道:“使馆虽然有定额,但是七郎必须维持他大唐国公的体面。异国他乡,总不能失了国体,所以开销日大,他那点薪俸根本养不起那么多人。”
风沙已经猜到她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心道我根本没有误会好吗!
果然听钟仪慧道:“所以他想在汴州开些买卖以弥补靡费的开销。这不听说最近歌坊驻演风靡汴州,他觉得做这个不需要门铺,想必花费不大,想要试试水。”
说到最后,钟仪慧小心翼翼地打量风沙的脸色。
风沙唔了一声,没有接话。
联想之前杀猪馆这门生意,除了易夕若和任松单纯为了赚钱之外,就以契丹使馆和南唐使馆最为上心,明显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具体是些什么,他确实不清楚,但是猜也可以猜个**不离十,肯定与密谍那一套密切相关,目的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就是意图不利于北周。
这次的目的显然差不多。所谓李善蓄养的歌舞伎,八成出自南唐侍卫司。
李善好歹是位国公,更不可能缺钱。
最关键,矾楼歌坊这门生意看似仅是一门生意,其实牵扯很大。
北周方面绝对无法容忍外国插手其中,尤其警惕契丹和南唐。
柴兴禁止朝廷官员在风月场逾滥的诏书一发,有些人认为汴州的风月买卖将会遭受重创,风沙则认定这行当一定会更加繁荣,而且越高端的越繁荣。
易夕若愿意领头联手多方推行矾楼歌坊,正是源于他的这个判断。
在此之后,柴兴非但没有明着反对,甚至连侍卫司也插上一手,足见柴兴的态度起码是默许,说明他的判断无比准确。
这也就更加坚定了易夕若的信心,所以她才会到处筹款,甚至在矾楼这个无底洞尚未填满的时候,又找善母借了巨额债务去填矾楼歌坊这个无底洞。
很有点破釜沉舟的意味。
能让易夕若押下血本如此豪赌,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于未来赚取金钱,其中有着更深层的原因,也正是李善不能涉足的原因。
最近类同矾楼歌坊的风月场雨后春笋般冒出,全都依样画葫芦。
短短月余,竟是蔚然成风,足有十数家之多,彼此间甚至开始争抢汴州各大酒楼的驻演机会。
最直接的表现:朝野上下,乃至民间,开始推扬评选汴州十大酒楼。
无论官宴私宴,还是街头巷尾,相关的讨论十分热络。
类似的话题其来有自,原先仅是官场民间非正式的口口相传,大家凭着个人地感觉各说各话,多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现在的氛围则明显有着正式抵定的意味。
这一切看似与矾楼歌坊的兴起无关,其实高度相关。
入场的各方心照不宣地借着炒作酒楼的排序,把这种驻场表演的形式定成习惯,甚至风俗。用以和原来的风月场做出区隔,进而还能分出高雅和低俗。
仅凭分出阶层这一点,足以说明隐谷在其中下了大力气。
当人人都认为这样理所当然的时候,那就是习俗礼仪,你不顺从大流,那就是无礼,将会被主流所排斥。
百家最懂“礼”是什么玩意,最知道“礼”的重要性,自然也是最先知先觉的,更是最想在这上面分上一杯羹的,哪怕占上一点边角都是好的。
所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入场。
不乏单打独斗,更多则是多家携手联合。
目前还是矾楼歌坊一骑绝尘,一枝独秀。
毕竟最先开始,背景也最大,后面不仅站着侍卫司和武德司,四灵和隐谷的影子更是一直若隐若现,最起码在捧红薛伊奴这点上达成了共识。
明显是跑马圈地。两家先联手把地盘圈大圈好,再来争个谁输谁赢。
这才是易夕若敢赌也必须要赌的真正原因。
如果是连山诀相关大势分饼,那么这就是大势下的小饼。
对于百家来说,只要事关“礼”,那就绝对无小事。
这种机会百年难遇,易门机缘巧合地占住了风口。
一旦站稳,扶摇直上。一旦错过,追悔莫及。
易夕若身为易门掌教,宁可把自己卖了也绝对不能错过,否则她一定会受到来自易门内部的强烈质疑,反对,甚至挑战。
如今李善也想入场,相比百家显然后知后觉,但是从时机上看,并不算迟。
困难在于北周方面,尤其是侍卫司和武德司,绝对无法容忍南唐在这里横插一手。
就算李善拿一座金山砸进去,也不可能砸出多大的涟漪,只可能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潮和暗涌给活活卷死。
所以需要一个说话绝对管用的大人物给予护持。
于是钟仪慧就找上了他。
……
第一千零九章 同声演绎
对于钟仪慧的请求,风沙默默地权衡再三,还是决定答应下来。
毕竟他和柴兴仅是有着结盟地倾向,并非真正的盟友,更谈不上什么真诚。
互利共赢的意图远远大于携手共赢。
换句话说,如果哪天不能给对方带来足够的利益,另一方翻脸也就一瞬之间。
现在每在汴州多埋上一枚闲棋冷子,未来他的转寰余地就会大上一些。
所谓棋子,或许有用,或许没用,但是有备无患强过想用却无子可用。
风沙向钟仪慧道:“这样,你容我考虑一二,尽快给你答复。”
言出法随即是权力,用起来确实很爽,但是也有代价。
该打的招呼全要打到,该给的资源一并倾斜。
绝不仅是答应就完事了。
必须保证人家安稳入场、立足踏实,起码不能被人轻易地连根拔起。
这些都需要一些安排,总需要点时间。
其中尚存有变数,更存有未知的风险。
毕竟事关密谍,人心鬼蜮,不得不防。
一旦轻率地给了瓷实话,偏又因为种种缘故做不到,岂非自毁威望?
囿于承诺,哪怕损失再大也得硬着头皮支持下去,无异于被人绑架。
尽管风沙的回复模棱两可,钟仪慧已经难掩喜色。
姐夫没有直接拒绝,说明并不反对,进而说明这事有谱。
“明天中秋开封立府大典,七郎受到了邀请,到时我们俩再来向姐夫请教。”
若非实在不合适,钟仪慧恨不能立马搬进勾栏客栈住下。
这种关键时候,当然把姐夫缠得越紧越好。天天在旁边巴着,效果才好呢!
风沙笑了笑道:“李善是堂堂国公,有席有位有邀请,我仅是升天阁的东主。这种正式的朝廷典礼,我就算去,也顶多在后台呆着,怕是见不到你们。”
哪怕他可以呼风呼雨,台面上没有身份就是没有身份,上不了正席。
这就是礼的约束,更是皇权的根基所系。
否则都是一只鼻子两只眼睛,凭什么你是皇帝我不是?君要臣死臣就死?
他在官面上的身份仅是柔公主府的外执事,在辰流朝廷里挂个不大的闲职,方便行事,仅此而已。
单论官职,可以忽略不计。
何况这里是北周,连辰流公主都可以忽略不计。
云虚当然还是会受到邀请,席位一定很不起眼。
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外执事。
钟仪慧愣了愣,这才想起姐夫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官身,偏偏人在哪儿都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令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
钟仪慧有些不甘心,还想再争取约一下时间,鼓声忽然响起,这是开始排演的前奏。
她只好闭嘴。
十余名侍剑由两侧飘飘入场。
剑光蓦地掣闪,开始成排起伏,忽于当中相撞,激起高浪。
剑啸如浪咆,风高浪急。
滚滚寒浪,两侧分波,当中而开。
宫青秀宛如海中龙女,踏浪行出。
突兀地站定不动,瞬间风平浪静。
足下剑芒闪闪,好似波光粼粼。
短暂的静寂之后,传来轻轻袅袅地歌唱。
没有什么唱词,仅是单纯而又摄魂的美声。
时而高,时而低,时而远,时而近,时而缠绵于耳畔,时而缭绕于颅腔。
仿佛海的深处有一位绝美的人鱼,以凡人听不懂的情歌,呼唤着自己的爱侣。
色予震撼,先声夺人。
宫青秀几乎同时起舞,与歌声相互倚衬,相互欢愉。
抬剑,浪旋;平剑,浪卷。
声音好似有了色彩,色彩好似有了声音。
声在逐色,色在追声。
有时你在前,有时我在前,又像情人又像鱼,时聚时分,时而嬉戏。
在场的观众无不与眼前声色产生了共鸣,全都不由自主地全情投入。
直到最后,声与色相濡以沫,一切归于黑白。
黑的纯纯粹粹,白的一尘不染,人间仿佛就此空灵。
空灵之后便是寂寞的旋散,直至虚无。
这时,盛装的薛伊奴从幕后走到了前台,同宫青秀及侍剑一齐行礼。
素净的眼内顿时又缤纷起来,重新恢复了色彩和欢乐。
郭青娥那优美的身段摇曳而起,微笑道:“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宫大家之绝艺,近乎于道矣。”
“青娥仙子谬赞,青秀愧不敢当。”
两女说的客套话似乎没什么,语气好像也没什么,就是对视的神态似乎有点什么。
风沙隐约嗅到点醋味,不禁有些心虚,赶紧以赞扬来岔话:“更难得短短时间便默契了配合,纯以声曲不以词工,当真福至心灵。”
此言一出,几人纷纷点头。
没有唱词仅有美声这一点,确实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最难得宫青秀竟以剑舞译曲为词,不仅让歌声有了色彩,赋予了故事,更有了灵魂。
“这都是宫大家的主意呢!”
薛伊奴一脸崇拜地望着宫青秀,一对俏眸星星作闪,脸蛋上泛着兴奋的红潮。
“刚刚奴奴还在犯愁以何曲配合宫大家演舞,宫大家就要奴奴顺着曲调,投入感情,把嗓音打开,怎么喜欢怎么发声,怎么舒服怎么发声。”
一言既出,诸人震惊,包括一向波澜不惊的郭青娥。
风沙结巴道:“你就是随便唱唱?青秀她就跳,跳了?”
以剑舞译曲为词就罢了,居然还是同声演译。是个人听了都会震惊的。
薛伊奴使劲地点头,显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风沙知道宫青秀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但是也没想到居然这么有天赋,不由转目打量宫青秀。
“并非随便。其实我和伊奴妹妹商谈过这场演舞的意涵。她很有灵性,领会很好,歌唱的更好,青秀仅是锦上添花而已。”
宫青秀玉颊微晕,眼波流转,回瞄风沙一眼,又一触即躲,羞涩地垂首道:龙女喻劈波斩浪,人鱼喻合欢圆满。唯愿新府调合阴阳,使百姓安居乐业。”
郭青娥含笑点头:“宫大家悲天悯人,当真令人感佩。”
风沙心道有此喻义,加上鲜明的太极形象,以及隐含的庄子学说,等于同时挠到了儒家和道门的痒处,那叫一个爽。
难怪隐谷这么宠她,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确实是有缘故的。
……
第四部 北周风云 第一千零一十章 小风波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次排演结束之后,风沙都会宴请包括升天阁上下,以及相干人等,预祝大家马到功成。
启圣院摆不开席面,也不适合摆宴席,所以必须移步酒楼,因为就近的关系,并没有跨过半个内城去状元楼。
虽然名义上是风沙宴请大家,实际上他这个东主就是个甩手掌柜,大部分时候由宫天霜负责升天阁的日常事务,她就近选了一家不太有名的酒楼。
升天阁上下日常的饭食皆是由此间酒楼提供,彼此间还算熟稔,用起来放心。
启圣院附近要地扎堆,西面、北面自不必多说,西面圈禁着那些见不得光的前朝人物及其后人,北面则是宫门。
东边过了祆庙就是掌管礼乐的太常寺,南面过了汴河就是明天将升格为开封府的汴州府衙。
所以宫天霜选择开宴的酒楼虽然名不见经传,实际上往来无百丁,包括装潢布置和美食美酒,各方面都在水准之上。
为了不惹麻烦,宫天霜特意包下整间酒楼,岂知还是遇上了麻烦。
一溜马车浩浩荡荡地到了地方,酒楼的大厅里居然依旧人满为患。
酒楼的管事抹着满头冷汗候在门外,一见到宫天霜一个劲地喊屈。
风沙在后面的马车里听了个大概。
似乎有人把风声给漏了出去,一大早就有好事之人成群结队地跑来占座,以年轻人居多,以少年居多,不乏少女。
一个个十分大方,花钱直如高山流水,不仅倾泻直下,更是哗哗有声。
一看就知道是一群权贵子弟。
这间酒楼能够开在这里,多少有些背景,但是也不想招惹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既拦不住,也不敢赶人。
何况人家出手那么大方,白赚的钱不赚白不赚。
按照这名管事的意思,反正升天阁仅是占了一间贵宾厅,宴席尽管照常,钱则分文不取,定金也退。
至于其他厅房,反正也用不上,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算了。
宫天霜气得脸颊涨红,俏眸喷火。
如非师傅和风少就在后面看着,这个管事一定会被她掐着脖子凌空乱甩。
宫天霜板起俏脸,凶巴巴地道:“宴会照开,你必须退还定金,包场的钱我也不给,你还得照价赔偿。”
风沙不禁脸红,向同乘的郭青娥笑道:“小丫头不懂事,我去处理好了。”
其实宫天霜的处理是对的,错在时机。
这么多人在外面等着,一溜马车把路都给堵死了,正是午饭的点,已经有路人聚众围观,甚至开始指指点点,拖得越久越不合适,应该快刀斩乱麻。
最关键,上菜之前不要和做菜的、送菜的发生什么冲突,否则人家往菜里吐唾沫,甚至更恶心怎么办。你未必看得出来,更未见得尝得出来。
不管你心里多恼火,吃完之后再说嘛!
郭青娥对这种宴会相当不感兴趣,若非因为风沙相邀,她根本不会来,闻言淡淡地道:“你去罢!我先回了。”
风沙心里窃喜,一般这类席宴之后,他都会留来陪宫青秀,奈何这次郭青娥也在,有些事就做不得了,他正愁怎么安抚宫青秀呢!这下好了。
岂知郭青娥补了句:“等下不要喝酒,我找你还有点事。就在上次带你去的梁记粥铺等你。”
风沙的心情顿时急转直下,挤出个笑脸道:“明天就是大典,今天她们肯定滴酒不沾,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
郭青娥柔声道:“待会儿我可以陪你喝点。”
侧坐一旁的钟仪心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风沙急转直下的心情顿时又急转直上。
郭青娥一心修道,向来素冷淡漠,这么亲热的举动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呢!其实是表明两人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
风沙下车之后,马夫扯着缰绳让马车打了个溜转,转头走了。
宫天霜听到后面的动静,扭头一看,小脸煞白,本来汹汹的气势立时熄火,怯生生地挪步到风沙的跟前,有气无力地低着头缩着颈,一副等着挨骂的样子。
风沙含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向那管事道:“这样等在外面总归不好,你先去安排,之后再说。对了,不走正门,从侧门进。”
那管事正被宫天霜凶得满头大汗,闻言不禁欣喜。
他拿眼偷瞄宫天霜,见她一副乖巧的淑女样,心道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人,不由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连声道歉,赶紧去了。
风沙向宫天霜道:“你不要走侧门,和你师傅一起从后门进。”
宫天霜使劲点头,刚挪开一步,又停下问道:“风少你呢?”
风沙笑道:“我和绘声她们就从这里进。”
绘声等人仅是不适合进启圣院这种地方,他一出启圣院的大门,绘声就带着一众随从跟上了升天阁车队。
宫天霜赶紧招呼车队行往偏巷。
一溜马车很快挪开,绘声乘着马车停靠至门外,车还未挺稳,她便同授衣一起跳了下来。
另外,钟仪慧的马车也没跟着车队,她带着侍女急忙忙地下车过来。
风沙吩咐道:“让弓弩卫立刻接管这间酒楼的出入,剑侍把住酒店内部。记得态度好点,以劝说为主,尽量别动手,可以亮出弓弩,但是不要伤人。”
一般他出一趟门,随从少时十数,多时数十。另外,汴州玄武肯定会有一队精干的人手跟在附近,以防万一。
因为知道今天要外出开宴的关系,他特意多带了点人,随行的弓弩卫加上剑侍足有五六十人之多,控制一家酒楼绰绰有余,哪怕控制附近的街道也不算难事。
绘声听命之后,转头就让授衣去办,她自己则跟在主人身边。
授衣尚在分派人手,风沙已经带着绘声进门,一进门就皱起眉头,暗忖自己果然英明。
其实大厅里并没有多少人,除了酒楼的仆役,多是些随从和婢女装扮的人,明显是留在这里为主人探风。
二层的走廊上围满了衣饰华贵的男女,大都一脸热切地往门口使劲张望。
至于三层,正是升天阁举宴的地方,目前空无一人。
众人见到是个男人进门,无不失望,还以为风沙跟他们一样,也是得到消息过来看宫大家,转目瞅见娇俏妩媚的绘声和高贵典雅的钟仪慧,又不禁眼前一亮。
有人笑着打招呼道:“兄台还快上来,不要傻傻地堵在门口。”
其实潜台词是不要打草惊蛇,免得让宫大家知道了不进来。
看来这小子留在下面的随从还没来得及赶过去告诉他,升天阁的车队已经从大门离开。
但是很快骚动便起,肯定有人收到了消息,而且迅速扩散。
不乏唉声叹气,不乏咬牙怒骂,甚至不乏抽人耳光。
当然是抽给自己报信的随从。
这些人恼怒倒不是冲着宫青秀和升天阁,就是因为失望。
极度期盼之后极度失望,火气难免会大一点,有人开始阴阳怪气地指责无辜,甚至有人对酒楼的仆役,以及陪侍的风月女子饱以老拳。
显然这里有些人无法无天惯了,有了火气就尽情地撒,根本不把身份低微的人当人。
……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两少之外
一众剑侍纷纷涌入,开始把守楼梯,占住拐角。
明显训练有素,动作十分敏捷,加之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眼神更是相当锐利,与姣好的容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冷若冰霜的气质扑面。
令人心动之余又不免心惊,有一种危险的美感,反而更加引人动心。
这么多英姿飒爽的美人,还都劲装佩剑,如此靓丽的风景,当真难得一见。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边的事,眼睛尽忙着目不暇接,大厅内的骚动迅速地平息。
风沙仰着头向四方转着圈抱拳:“鄙人升天阁东主风沙,谨代表宫大家向诸位问安。”
二层骚动又起,似乎有回礼也有询问,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所以嗡嗡一片,什么都听不清。
风沙双手往下虚压,待声音小了点,又道:“宫大家让我感谢大家对升天阁的支持和对她的厚爱,奈何大典演舞在即,目下实在不方便会客,还望诸位见谅。”
前半句还好,听见有人喝彩,后面的话一说完,顿时一片哄闹。
这时,有个尖利的声音穿透一切嘈杂,笑道:“风东主是吧!泽州范少和李少有事相请。”
他口中的这两个人似乎很有地位,场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听泽州二字,风沙的眉头就扬了起来,转目笑道:“升天阁向来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他二位若有事,不妨在此明言。”
嗡地一下,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显然没想到这个升天阁的东主居然这么不给面子。
尖声那人面显怒意,瞪着眼睛道:“风东主或许还不知道范少和李少是什么人吧?说好最好给自己留点余地,别弄到最后下不来台。”
风沙含笑抱拳:“正要请教。”心道泽州的人物八成跟佛门有关,再大也大不过泽潞军使,如今连泽潞军使都听得我吆喝,你口中的两少算老几。
尖声那人得意的挺起胸,转目扫视二层一众人物,轻咳两声道:“范少乃是范司徒的二公子,李少的父亲便是当今泽潞军使。”
他想装作中气十足,奈何嗓音实在太尖,反而像两片锈铁对撞硬刮,听着越发刺耳,令人不禁皱眉。
风沙哑然失笑。
他对北周朝廷的高层人物还算了解。
范司徒确实是司徒,并且还是左仆射、门下侍郎、平章事。
自前唐末年,左仆射就被排除于宰相行列之外,门下侍郎也仅是门下省的副职,单单一个平章事更是虚衔中的虚衔。
自前唐以后,必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才是真宰相。
司徒位列三公,正因为地位高过了头,如果没有兼掌实职,反而更无实权,好像一尊神像,专门供人拜的。
不过,范司徒还是兼修国史的弘文馆大学士。仅凭这一点,足以说明他跟百家或多或少会有些关系,仅是不晓得跟哪一家有关。
当初状元楼的七夕宴上,风沙会见了许多身在北周的百家人物及其子女,对范司徒及其子女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明范司徒要么当时不在汴州,要么并非百家嫡系高层。
另外,范司徒仅是郭威一朝的高官,柴兴代郭之后,他好像被柴兴给遗忘了,风沙并不知道他后来怎样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的儿子。
更没想到范司徒的二子居然跟泽潞军使的儿子混到了一起,这是否说明范司徒跟佛门有关呢?
尖声那人见风沙光笑不说话,阴恻恻地道:“风东主莫非以为升天阁得到了陛下眷顾就可以目中无人了?若今天不肯吃敬酒,明天想吃罚酒都没机会了。”
这时,隔壁房内走出来一位身材高挑的貌美少女,掩着唇格格笑道:“这里不是汴州吗?什么时候轮到泽州人大放厥词了。”
她身后跟出来两名华装婢女,似乎比她还要漂亮,甚至穿得都比她还要好点。
风沙抬目瞅了几眼,依稀有点印象,应该在七夕宴上见过面,好像是司星宗一位高姓高层的女儿,姓名实在记不得了。
其父亲并不算高官,仅是在司天监挂个闲职。
司天监乃是亲近之官署,无论哪朝哪国的司天监,一直由专精天文历算的司星宗把持,属于皇权的禁脔。
可以直接影响皇帝对某人和某事的看法与感官。
哪怕贵为宗室也绝对不想和天边飞来一颗什么妖星扯上什么关系。
所以,司天监虽然没有什么实权,敢得罪的人一向很少。
尖声那人细眉挑起,嘿嘿笑道:“还真有人敢架梁子啊!小人不得不提醒这位小姐,做人要知道天高地厚,千万别逞一时之强,结果落个凄惨的下场。”
高姓少女脸色一沉,将腰一扭,快步行了过去,离得三五步之外停住,一手叉腰,一手指道:“掌嘴。”
她身后那两名婢女抢了出来,一人去扭胳臂,一人去打耳光。
按理说,尖声那人已经报了主上的名号,人家还是敢出头架梁子,已经很能说明问题。然而,一个下人还敢如此嚣张,更是不同寻常。
尖声那人眼看耳光打来,仅是不闪也不躲,啪啪几下,挨个结实,嘴角有血溢出,面上居然冷笑不减。
他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走出两名身着锦衣的魁伟汉子,其中一人冲高姓少女道:“主人有请。”另一人直接闪到了高姓少女的身后。
高姓少女吓得躲开一步,颤声道:“光天化日,这么多人都在看着,我就不进去,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岂知锵地一响,后面那人拔剑出鞘,剑尖指着背心,已经刺了上去。
在场诸人无不惊呼。
高姓少女可能有点聪慧,有点机灵,毕竟还是一位娇生惯养的小姐,哪里遇过这种事,吓得花容失色,双腿一个劲发抖。
她的两名婢女同样吓傻了,尖声那人冷笑一声,轻易地挣脱开来。
出剑的那名魁伟汉子倏然探出左掌,一把揪住高姓少女的头发,就这么硬拽着往门里面扯。
……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我姓柴
高姓少女从来没遇上过这种事,显然吓僵了,眼泪喷涌而出,却已经忘了呼痛。
另一名魁伟汉子和尖声那人则分别抓住她的两名婢女。
两女稍一抵抗,便挨了重重的耳光,尤其魁伟汉子下手太狠,一耳光就把手中的少女打晕过去,然后拖麻袋一样往房里拖。
风沙急忙带着绘声和钟仪慧赶去登楼梯。
他很清楚这位高姓少女的想法,无非是认出了他,又自认不怕那个范少和李少,所以趁机出个头,向他讨个好。仅是没想到会撞上铁板。
虽然人家确实有自己小算盘,风沙还是领情的,同时也非常恼火,心道我是不是低调太久,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我面前咬人了。
他心中生了狠意,于是招呼守在楼梯口及转角的剑侍跟着他一起上。
才到了楼梯转角,听见对面的二楼走廊上发出一片惊呼,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风沙加快了步子,同时示意剑侍先他一步。
上了二楼之后,要去的房间在楼层的最里面,沿途还有不少人挡路。
四名剑侍动作敏捷,已经从人群中穿了过去,正在与三名锦衣汉子在房门外对峙。两边都拔了剑。
走廊不算太宽,顶多三人并肩、两人同行。
或许正因为七个人根本施展不开,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风沙急忙跑了过去,同时往那边张望。
房门开着,高姓少女正脸朝外跪在当中,左一掌右一掌地抽自己耳光,一边抽一边哭,脸上妆混着眼泪鼻涕全都花了,发也散了。
仅这上楼一下子,居然差点认不出人样来。
风沙眼眸顿时冷下。
他从下层跑来上面,顶多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居然能让这位高小姐如此当众羞辱自己,凭什么范少和李少绝对做不到。
说明房内还有别人,而且是一报身份就可以把高小姐吓个半死的人物。
那几名锦衣汉子见风沙快步过来,其中一人把手抬高了一些,在同伴的遮掩下,以掌心亮出一块铜牌,同时冷喝道:“你认识这个吗?还不快让她们收剑!”
风沙见到铜牌,不由一愣,脚步瞬间慢下,一面打量,一面缓缓地道:“收剑。”
无他,此乃御龙卫的宫牌。御龙卫就是皇帝的贴身亲卫,除了皇帝本人之外,还负责护卫嫡脉宗室,以及某些身负皇命的持节特使。
比如彤管身边就曾有过御龙卫,后来他让孟凡接管了防卫而已。
当今北周宗室人丁稀少,除了明面上的彤管和世人以为早夭的郭青娥之外,柴兴仅有一子尚在襁褓。
风沙觉得柴兴实在不太可能干出这么有**份的事情,但是他不可能无视皇权,更不能当众无视。
面对代表皇权的御龙卫,他只能让剑侍收剑。
何况柴兴有时候确实蛮得不像个皇帝,说不定真是他在里面呢!
四名剑侍收剑入鞘,同时左右分开,给主人让路,但是手依然摸在剑柄,眼睛警惕地盯着对面。
风沙阴着脸走近,沉声道:“敢问谁在里面?”
锦衣汉子冷笑道:“这也是你问得的?”
风沙歪头道:“清场。一炷香之后,我不希望这里还有人看热闹。”
绘声应了一声,让剑侍下去传令。
锦衣汉子面色肃冷下来,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你想干什么?”
风沙淡淡地道:“敢问谁在里面?”
锦衣汉子怒道:“我问你想干什么!”
风沙再次偏头吩咐:“封锁。一炷香之后,我不希望附近街上还有人来人往。”
锦衣汉子瞪大双眼,蓦地抽剑直指,一字字地低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绘声立刻抬手甩袖,露出了缚腕的手弩。
弩尖铮亮,指着脑袋。
剩下的三名剑侍几乎同时抬手亮弩。
锦衣汉子吓得往后退步,他那三名手下倒是依然举着剑纹丝不动,但是身体明显绷得更紧,眼神也不由自主地往指着自己的弩箭上瞟。
风沙再次问道:“敢问谁在里面?”
锦衣汉子大口喘了几下,咬着牙色厉内荏道:“你,你等着,我进去问过主人再来给跟你说话。”
风沙点头道:“可以。”
过了一会儿,锦衣汉子出来道:“主人叫你进去,只准你一人。”
风沙迈步道:“可以。”同时吩咐道:“一炷香的时间我若还不出来,血洗附近的三街三坊,不准有任何一个活着的外人。”
这是单纯的威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哪怕这里藏有密道,一炷香的时间也绝对来不及逃出三坊之外。
绘声肃容应是。
锦衣汉子相比刚才冷静很多,眼神闪了闪,冷笑道:“只看出你胆大包天,没看出你倒是谨慎。”
风沙不理他,径直往里走。
锦衣汉子闪身拦住,冷冷地道:“进去需搜检。”
风沙心道你是不是搞不清楚状况,歪头道:“那就箭说话。”
绘声挺机灵,又把手弩抬了起来,对准了锦衣汉子的脑袋。
御龙卫代表着皇帝的脸面,去哪人家都俯首帖耳,哪怕高官显贵,乃至皇亲国戚人家也是客客气气的,行事自然蛮横一点。哪曾遇过比他们还蛮横的人物。
锦衣汉子人也不傻,人家明知他们是御龙卫还敢如此嚣张,显然拥有嚣张的底气,一时间又怒又急又惊又怕,噎了好一会儿,郁闷地道:“等我进去问问。”
风沙不耐烦地道:“做不了主就找个能做主的出来,再有下次,我可以自己进去。”
这时,房内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女声:“让他进来,我要看看谁这么无法无天。”
锦衣汉子显得十分犹豫,终究不敢违逆,还是往旁退开,不过双臂再度绷紧,眼睛死死地瞪着风沙的颈子。
风沙露出疑惑的神情,到高小姐面前蹲下。
高小姐还在那跪地低头,自抽耳光。泪眼朦胧,眼神呆滞,两颊高高地肿起。
风沙双手轻轻地捂住她的脸,更轻柔地伸指拭抹眼泪,柔声道:“好了,随我起来。”
高小姐似乎人都麻木了,风沙又说了一遍她才停下手,眼神慢慢地清晰起来,畏惧地缩着颈子,扭头偷瞄一眼,又使劲地摇头。
风沙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
一位素色宫装的少女坐于正中,唇红肤腻,容貌上佳,就是粉脸涨蔓忿恨,黑眸闪烁狠芒,发上身上挂满了零零碎碎的小配饰,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两个华服少年分别站于身侧,应该就是范少和李少,另有两名侍女立于后侧,正拿怜悯又不乏讥讽的目光看过来。
宫装少女见风沙打量她,冷冷地道:“我姓柴。”
……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阿父
人人都是知道柴兴其实不姓郭,姓柴。
他是郭武的侄子兼养子。
事关礼仪,关乎皇位传承的正统性,哪怕人人都知道他姓柴,他也必须姓郭。
亲近的人私下叫一叫没关系,比如赵仪就喜欢管柴兴叫柴王爷。
如果你敢公开宣扬他姓柴不姓郭,他就敢当场把你的九族夷灭。
柴兴的生父尚在人世,而且活得好好的,但是柴兴只能以元舅之礼待之。
恐怕这对父子此生再无见面之期,死都不能葬在一起。
据说柴父乃是洛阳一霸,向来恣横霸道,欺男霸女自不必说,甚至常杀人于市,端得无法无天。
有司有闻,朝野有风,但是连柴兴都没办法过问,更没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衙门胆敢去管。
据说柴父还和一帮当朝权臣的父亲沆瀣一气,在洛阳飞扬跋扈,恣意妄为。
洛阳人无不畏避,号为十阿父。
颇有点东汉末年十常侍的意味。
可见之憎恶。
与柴兴同龄的那些亲兄弟、亲姐妹,跟着郭武的家眷一起被汉皇灭了满门。
好在柴父非同一般的老当益壮,以花甲之年给柴兴弄了出一群弟弟妹妹,其中最小的比柴兴那个尚在襁褓的儿子还要小,最大的也比柴兴小了十余岁。
风沙打量眼前的自称姓柴的少女,估摸着她的年纪,确实有可能是柴兴的亲妹妹,加上御龙卫在侧护卫,可以确信无疑。
难怪这么横呢!
虽然明面上她不可能有北周公主的尊位。
但是按照血缘关系,她跟柴兴远比柴兴跟彤管亲近多了。
不过,她应该随着柴父一起呆在洛阳,跑来汴州是怎么一回事?
这其中是有大禁忌的。
朝野上下可以装作看不见柴家在洛阳为所欲为,但是绝对无法容忍柴家把手伸来汴州,参与政治。
若有此种苗头,哪怕仅有一丁点预兆,第一个跳出来发飙的势力,就是把三纲五常奉为圭臬的隐谷。
包括四灵在内的百家,以及其他既得利益的各方势力,同样无法容忍柴家跑来这口锅里跟他们抢食。
除非柴兴这个皇帝当得不耐烦,一心求死,还是速死那种,否则不可能与朝野上下所有的势力敌对。
风沙一念转过,满心疑惑,不动声色地道:“原来是柴小姐,失敬失敬。”
柴小姐满脸寒霜地道:“胆敢在我面前蛮横无礼,你可知罪!”
风沙心道连柴兴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何况你这个见不得光的假公主,面上笑道:“正是不知,所以请教。”
柴小姐见他嬉皮笑脸,心中更恼,猛一拍桌子,娇叱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风沙正色道:“正是不知,所以请教。”
心道你只要敢说自己是北周的公主,或者柴兴的亲妹妹,我就算当场宰了你,柴兴再是气得火冒三丈,也只能捏着鼻子谢谢我。
柴小姐气得俏脸铁青,往旁努嘴道:“你来告诉他。”
旁边那个华服少年脸色微变,这话可不好接,不由轻声斟酌。
“这位是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光禄卿柴老官人之女柴小姐。柴老官人乃是当今陛下的元舅,陛下幼年时常聆听教诲,甥舅俩远比寻常甥舅更为亲厚。”
一番话滴水不漏,同时也点出了关键。
风沙看了他一眼,含笑问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华服少年道:“在下范文。”
风沙心道原来是范司徒的儿子,应该从小耳濡目染,知道禁忌在那里,难怪回话这么有水平。那么另一位李少就是泽潞军使的儿子了。
柴小姐得意地娇哼道:“现在你可知罪了?”
风沙摇头道:“还是不知,正要请教。”
柴小姐脸色瞬变,怒道:“你,你,你混蛋,你大胆!”
那个李少粗声粗气地张臂道:“看我拿下他给小姐发落。”
风沙斜他一眼,亮了亮袖中的手弩,淡淡地道:“李荣当真虎父犬子,他没有教过你动手之前起码先弄清楚对方是谁吗?”李荣就是泽潞军使。
李少道:“小爷面对万箭齐发尚且不惧,你拿个小破弩吓唬谁呢!”
风沙不禁失笑,指着柴小姐道:“谁吓唬你了,我吓唬她呢!”
李少脸色剧变,范文叫道:“不要冲动,有话好说。”
最紧张的是那个锦衣大汉,刚想从后面跃过来制服风沙,颈子上忽然一阵如蟒绞缠的剧痛,呼吸被遏,双眼瞬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侧面翻倒。
授衣收回勒颈的玉臂,顺脚踢开锦衣大汉掉落的武器,同绘声一起护到了主人的身侧。
绘声不屑往地上横了一眼,心道就这还御龙卫呢!外面的手下全都完了居然还不知道。
却不知这些御龙卫常年在洛阳保护柴家亲眷,无论什么事刷脸就够了,顶多亮下腰牌,还没有遇上过敢不瑟瑟发抖的,与柴兴身边的御龙卫根本不是一码事。
风沙眸光幽闪地微笑道:“不知柴小姐缘何来此啊?”
说话的同时,抚摸猫咪一样悠闲地轻抚绘声的脑袋。
绘声鼻内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哼哼,赶紧抱香软的娇躯顺势偎到主人的怀里。
柴小姐显然没有遇上过这种情况,不免看傻了眼,瞪大了眼睛却没有焦点,对风沙的问话充耳不闻。
“这位兄台有话好说。”
范文忙行礼道:“柴小姐毕竟是皇亲国戚,一举一动,动见观瞻。兄台气度不凡,想来并非寻常人物,就算有什么误会,也不该在这里解决,免得不好收场。”
其实是在警告风沙,别以为柴小姐的行踪没人知道,真要出了什么事情,柴皇一定会追究到底。
不管是否真的有人知道柴小姐的行踪,此言一出,确实足以让人三思而后行。
后一句则是用来安风沙之心,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定为误会。
至于之后到底是不是误会,就要看风沙是不是不寻常的人物了。
总之,现在要先脱身。
当然,在风沙看来,这小子看似老道,实则想当然耳,毕竟还是年轻。
如果他是个不上不下的半吊子人物,那么这番话其实等于逼着他灭口。
……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光明正大地绑票
风沙笑了笑,继续向柴小姐问道:“柴小姐来此,是否希望见见宫大家呢?”
柴小姐总算回过神,心慌意乱地嗯了一声。
风沙含笑道:“柴小姐身份尊贵,我觉得可以得偿所愿。授衣,你带柴小姐和她的侍女一齐过去,一定请宫大家好生招待,就算想要留宿升天阁也无不可。”
授衣应了一声,木无表情地近身比手道:“柴小姐,请吧!”
范文和李少神情剧变,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得出来,这就是软禁的意思。
风沙转目扫视两人,微笑道:“两位身为男子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若无他事,还请回罢~。”
李少捏拳吼道:“你敢……”
范文马上打断道:“就依兄台所言。”
李少怒而不解地瞪着他。
李少冲动鲁莽,范文可是冷静的很。仅看人家不仅扣下柴小姐,居然还愿意放他们走,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人家根本不在乎让人知道是他扣了柴小姐。
放他们回去无异于放人报信,相当于劫匪绑票。
最关键,胆敢光明正大地绑票柴小姐,说明此人连柴皇都不惧怕。
不管人家到底什么背景什么身份,反正不是他惹得起的,恐怕他父亲也惹不起。
以他父亲的身份,他多多少少知道一点百家的事情,心知自己应该是遇上传说中的人物了。
在这种人物的眼中,他根本是一只蝼蚁,赶紧溜回去报信才是正理,免得被人家顺脚踩死。
李少还要再说,范文使劲抓住他的胳臂,拼命地使眼色,然后向风沙道:“尊驾好自为之,我们这便告辞。”
他死死地拽着李少往门外走,对倒地不醒的锦衣大汉看也不敢多看。
柴小姐这时才回过味来,惊恐地瞪着授衣,颤声道:“我才不要跟你走呢!”
授衣扭头瞄了主人一眼,忽然探出欺霜赛雪的玉掌,猛地切上柴小姐的颈侧,扬起下巴冲那两名惊惶失措的侍女道:“要么你们把她抱起来,要么我把她拖走。”
两名侍女相视一眼,分从左右抱起自家的主人,用力的架起。
风沙伸手拉住授衣,到一旁附耳道:“跟宫大家说一声,我尚有事在身,今天不能参宴了。另外,把这个女人看好,你要亲自看着。宴不要太晚,尽量早回。”
授衣郑重应是。
风沙转目一扫,见那位高小姐睁大略微红肿的秀眸,怔怔地瞧着他发呆,于是走过去安慰。
“你放心,这件事保证不会牵累到你,记得守口如瓶,最好连你父亲都不要说,起码保证三五天之内,他不问你不说,好不好?”
高小姐低下头,怯生生地应了一声。
风沙瞧了瞧她肿胀的脸颊,柔声道:“今天实在委屈你了,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跟我说,想要什么都可以。”
高小姐小声道:“不,不必了。”
“难道你想让我欠你一份人情啊?”
高小姐蓦地抬头,结巴道:“不,不,奴家不敢。”
风沙笑道:“不敢跟我说没关系,我这婢子还有点能耐,想起自己想要什么尽管跟她说,她保证给你办妥。”
绘声赶紧点头。
风沙则行往门外。
钟仪慧正在那儿探头探脑,见风沙过来,赶紧缩回脑袋。
门外,那几名御龙卫不见踪影,整个酒楼也被彻底清空。
只有两两成双的剑侍把守着各处门廊和楼梯,以及高点。
钟仪慧偷瞄风沙一眼,欲言又止。
风沙心知她想打听情况,笑道:“这两天我可能临时有点事,恐怕过几天才能陪你们吃饭了。”
倒不是他故意推脱。柴家小姐现身汴州,是一件预料之外的事情。
可能真是偶然,也可能是某种必然,他尚无法评估影响。
柴小姐的身份相当敏感,无论是偶然还是必然,一定会引发变数。
未必直接跟他有关,但是他必须应对。
毕竟他跟柴兴有着很多利益捆绑,起码在目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另外,真的惹毛隐谷,他还需要考虑选边站,甚至与柴兴切割的问题。
总不能让己方损失过大。把柴小姐留在手中当成筹码,至少可以保底。
所以他需要找周宪和韩晶商量一下对策,比如发生哪种情况应该如何应对之类,接下来未必有空。
钟仪慧好生失望,撒娇道:“再忙也要吃饭嘛!我让人时刻备好酒菜,七郎和我可以等着姐夫忙完,我们随时都有时间。”
这话说的,以风沙的厚脸皮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不禁苦笑。
这时,绘声把高小姐领了过来,娇不乏得意地笑道:“高小姐说她什么都不想要,就想陪着主人同游汴河呢!”
主人的一个承诺可以干些什么她最清楚不过,居然不要天大的好处仅是想陪着他的主人,她这个婢子感到与有荣焉,觉得这位高小姐又乖巧又懂事。
总之,看着顺眼极了。
风沙差点气晕过去,这特么能当着钟仪慧的面说嘛?
最近以为这傻妞变聪明了,没想到还是这么不靠谱。
钟仪慧眼波转闪少许,忽然挨到高小姐的身边,掏出绢帕轻触她脸颊的瘀伤,温柔地道:“还疼吗?”
高小姐不认识她,还以为她是风沙的情人,忙道:“多谢夫人关心,不疼了。”
其实她变了脸色,仅是脸有掌印,看不出来。心中难免惴惴不安,暗怪自己鲁莽,居然当着人家情人的面约会游河,会不会得罪人?
钟仪慧微笑道:“姐夫他一向很忙,有人陪他散散心也是好的,不如一起罢~姐夫你说呢?”
高小姐紧提的心儿立时松懈下来,原来是风少的小姨子而不是情人。
风沙苦笑道:“好吧!我尽量抽空。我现在还有事,得先走一步。”
钟仪慧牵起高小姐的手,娇笑道:“把人交给我,姐夫你就放心吧!”
风沙道了声谢,又瞪了绘声一眼,扭头道:“走了。”
绘声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主人,吓得双腿直抖,连路都走不稳当了。
高小姐忽然壮起胆子,大声道:“奴家高氏,闺名映荷。”
风沙顿步回头,挤出个笑脸道:“映荷小姐,我记住了。”
……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阴谋初绽
梁记粥铺。
不管什么时候来,这里都是冷冷清清的,哪怕现在正值饭点,铺内也就四个人,分别坐了两桌,都在角落里。
彼此两两相对,似乎谈笑风生。
几个人的着装看着还算朴素,如果仔细打量的话,仅是样式朴素,其实质料上佳,身上大多还佩戴着一些看似不起眼的零碎。落在懂行的人眼中,非比寻常。
其中一个中年人拇指上戴着个纹饰繁复的湛碧扳指,绝对称得上价值连城。
四人看见风沙,神情各异,态度不一而足。
有疑惑、有警惕,甚至不乏敌视,唯有一个蓝袍人含笑颌首。
风沙不动声色地颌首回礼,然后径直找了个角落坐下。
这四个人他认识三个,在七夕宴上见过面,都是百家中人。
戴扳指的中年人乃是司星宗的高层,他拇指上的扳指其实不是扳指,乃是术算之器。
其上设有七道转簧,每一道上刻有七个符纹,七七四十九,转起来便可演算星轨,也可以用来加密解密。
他对面坐着一个气度雍容的儒袍老者,这位儒袍老者乃是儒家的高层,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那位含笑的蓝袍人则是道门的一位散人,与这位散人对坐那人长髯方面,一脸官相,目光警惕,应该是北周的当朝高官,风沙并未见过。
粥铺的掌柜见到风沙同样相当意外,迎上来道:“青娥仙子倒是有过吩咐。不过风少似乎来早了点。”
风沙轻声道:“临时有点事。”
掌柜神情一凝,郑重地道:“明白了,还请稍坐。”
风沙要了碗粥,坐在角落里稀喝干等,目不斜视,更不乱听。
铺内另外四人还是心照不宣地接连离开,很快铺内仅剩他一个客人。
掌柜去门外扣了待客的牌子,甚至上了门板。
过了很久,郭青娥由后方掀帘而入,掌柜看了风沙一眼,掀帘而出。
风沙起身迎道:“是不是打搅你修行了?”
郭青娥拿奇异的眼神打量他:“什么事能让你抛下宫大家?”
风沙请她坐下,道:“说来也巧,就在你离开不久,我遇上了柴家的小姐,柴家人居然敢打破禁忌跑来汴州,你说奇怪不奇怪。”
郭青娥脸色凝重起来,半晌没有言语。
风沙盯着她无暇的玉容看了好一阵,问道:“看样子,你似乎不知道,又似乎知道点什么。”
郭青娥十分犹豫地道:“你说的情况很重要,一些本来让人不解的事情能够说通了。可惜青娥不能告诉你是什么事,起码暂时不能,否则无异于背叛隐谷。”
风沙点头道:“可以理解,我不逼你。”
郭青娥凝视他,柔声道:“永宁希望你不要参加明天的开封府典礼,好吗?”
风沙愣了愣,脸色开始阴晴不定。青娥代表隐谷,永宁代表本人。
换句话说,隐谷希望他参加开封府典礼,郭永宁本人不希望。
不管缘故为何,起码说明明天将发生一些大不利于他的事情,而且恐怕跟柴家人,甚至跟柴兴有关。
风沙思索半晌,定神道:“既然你不想让我去,那我就不去。”
郭青娥起身道:“我目下尚有事在身,不能陪着你了,望飞尘好自为之。”
风沙心事重重地点头。
出了梁记粥铺,去到两街开外,有两辆马车在附近的巷内等候。
绘声带着两名侍剑,装作小姐带着丫鬟逛街,见主人神思不属地行来,以为主人跟郭青娥不欢而散,本有事情要禀报,又不敢张嘴了。
风沙走过大半条街才回过神,转目扫视一圈,疑惑这是哪里。
绘声一直偷眼瞄着主人,忙道:“婢子让马车跟上了,主人现在想去哪儿?”
风沙唔了一声道:“瞻云馆。”他感到危险将近,需要尽快见到云虚。
上了马车之后,绘声从暗格取出冰鉴,又从冰鉴取出冻好的果浆,给主人斟满。
风沙下意识地接过杯子尝了一口,入口清凉香甜,不是茶也不是酒,不由一愣,问这是什么。
绘声不知道主人是喜欢喝还是不喜欢,喝心中不免忐忑,壮着胆子说了。
原来这是汴州夜市上最近兴起的饮品,就是把冰碾成粉碎,然后浇灌各种果浆调配而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百花盖雪。
她曾经跑去夜市耍乐,倒是尝过几次,觉得很喜欢。
她手上当然不会缺少冰块,更不会缺少时令鲜果,所以仅以冰块镇冻纯粹的果浆调配而成,远比夜市上卖得那些又兑冰又兑水的果浆香浓多了。
之前仅是自己享受,最近才给主人备上。
道理很简单,每次她跑出去玩,都是借着替主人办事的名义。
以往倒还无妨,根本没人敢告她的状,奈何最近马家姐妹和纯狐姐妹似乎都不像原来那么听招呼了,她不得不防上一手。
如果以后有人借此向主人告状,她就有了合适的借口解释过去,足以让告状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风沙本来心事重重,闻言忍不住失笑,直接将一整杯凉饮直接灌喉,然后砸吧着嘴笑道:“易夕若真是穷疯了,什么钱都不肯放过。”
果浆没什么,从来都有,冰镇果浆就麻烦了。
除开冬季,想要冰块必须冰窖。
维持冰窖,花费巨大。
各大酒楼、各方会馆,豪门巨贾的府上自然是有的,绝对落不到民间。
这种冰镇的饮品能够在夜市上兴起,说明寻常百姓不仅能够买得到,而且能够买得起。进而说明有人彻底开放了城内的冰窖,如此才能够大量供应。
当然只有负责所有冰窖事务的冰井务能够做到。
易夕若等于是拿别人家贮藏之冰,给自己赚钱。
不得不说,这小妞赚钱真特么有一手。
绘声当然想不明白这果浆跟夕若姑娘有什么关系,见主人似乎很喜欢喝,提着的心儿立时安定了,赶紧挤出讨好的笑颜,又给主人斟满一杯。
风沙这次没有吞杯,仅是小抿一口,向绘声道:“好久没陪陪云虚了,你说她会不会生气?是不是应该给她准备一份礼物?”
最近他多是陪着宫青秀、易夕若,甚至彤管,几乎没有去见云虚,寥寥几次,也是在其他的场合巧遇。
这背后当然有着种种缘故,绝不是因为个人的感官。
最关键的原因是他最近正在设局,打算从云虚手中夺回掌总的权力,所以能不见就不见,免得节外生枝。
这一陡然跑过去,还真有点心虚。
绘声哪敢掺和主人和柔公主之间的事情,奈何主人问起,她又不敢不答,小心翼翼地道:“主人事务繁忙,公主应该可以理解。”
风沙没好气地道:“什么繁忙不繁忙,这种借口说得过去吗?”
“那个,那个。婢子刚才得到消息,赵仪正在勾栏客栈等着主人回去呢!”
绘声是打算能拖就拖,最好拖到别人侍奉主人的时候再去碰这个爆竹。
风沙脸色剧变,寒声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刚才不说?”
绘声吓得一个哆嗦,一下子伏到地上,一个劲地发抖,拼命的求饶道:“婢子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灭打瓦尼寺的时候,她曾经奉主人之命,拿着鸡毛当令箭,好好地刁难了赵仪一通,所以一直没把赵仪当回事。
加上刚才见主人好像不高兴的样子,打算先把主人哄开心了再来说话,免得她遭受池鱼之殃,没曾想主人会发这么大的火,顿时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