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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风落木     兴风之花雨txt下载     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临行之前

    勾栏客栈,东楼密室之内卧。

    周宪娇柔倚在床边,抓着一支玉制的鱼吻小勺,凝着美目,温柔地给风沙掏耳。

    初云捧着盏琉璃灯,跪在床边,凑近照明。

    风沙侧头枕在周宪的大腿上,感受着紧致弹性的丰腴,以及透出薄柔裙纱的热力。

    香息熏人,令人迷醉。

    周宪轻声道:“你现在的日子很不好过吧?”

    慵懒的声线甜到人心里,让人浑身酥软,语气里透着的关心,更是让人浑身温暖。

    风沙嗯道:“你知道我跟柴兴有几条联络渠道,往常都还有来有往,或沟通消息,或谈判交涉,近来忽然统一口径,只传一个意思:让我快点滚蛋。”

    周宪嫣然道:“自打你来到汴州,搅起了多少事端?哪次不是风骤雨狂,害他焦头烂额,他能够容忍到现在,气量已经非同一般了。”

    风沙哼道:“他倒是有几次想不忍来着,可惜我没给他机会。”

    周宪手轻声更柔:“情势不同了,你最近得罪了太多人,见好就收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风沙不由叹了口气:“自从赵老去世,我在四灵高层成了聋子瞎子,只能隐约感到上面正在对我下黑手,偏偏无可奈何,更无从防起。”

    周宪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你就拉上郭青娥打上百家?把他们都给得罪了?”

    “到总执事那一层,我的反制手段实在太少,只能拿出墨修的身份来个以外逼内,造成紧张的形势,让四灵高层投鼠忌器,不敢对我轻举妄动。”

    风沙顿了顿,展颜道:“当然,打上门也要找个由头。我想了想,干脆把渤海和高丽的事一并处理了,算是一箭双雕。”

    “你召集百家会晤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明明义正词严地说要借此事给柴兴一个下马威,还说什么要让他知道,这天下有他最好,没他也行……”

    周宪掩唇笑道:“你不会以为柴兴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吧?他不赶你走,赶谁走?”

    “这是百家惯例,不在这次,也在下次。否则皇帝当久了,难免自大,真的以为皇权来自于天授了。”

    风沙干笑道:“我是想着做都做了,不如一石三鸟。你看,如今反响还是很不错的,各家都很配合。”

    “你拉着郭青娥一家家地打上门,他们倒是敢不配合。”

    周宪失笑道:“以往这种得罪皇权的事情,都是隐谷硬着头皮,现在你肯撑头,隐谷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事先权衡过利弊。”

    风沙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柴兴再恼火也拿我没法子,顶多赶我走。我却能因此从隐谷借力,用以平衡来自四灵高层的压力……”

    周宪微笑着接口:“还能让隐谷兴高采烈地迎你做姑爷。”

    风沙嗅到醋味,不禁尴尬,赶紧冲初云努嘴,意图岔话。

    “流珠还好吧?她这次立下大功,一定要替我好好地赏她。如果她不想留在大公子身边,那就随她喜欢,安排个好归宿。”

    初云垂首道:“婢子替流珠谢过风少的关爱,婢子问过她,她说她愿意留在大公子身边做个少夫人。”

    风沙哦了一声,点头道:“也好。这确实是个享清福的好地方,有她照看大公子,我也可以放下心。”

    流珠果然很聪明。有他罩着,赵舒这辈子万法不侵,流珠可以舒舒服服地做个少夫人,怎么也比当密谍强多了。

    这行当就是一潭污水,想活着出水并不容易,出水后不沾污的人更少。流珠借着赵舒的光,可以洗个干干净净。

    周宪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风沙把她的手按在脸侧,转头仰视道:“大体上都安排好了,应该就在这几天罢~”

    吸了吸鼻子道:“金素玉给我传了点风声。如果我还赖着不走,柴兴可能要疯。”

    周宪轻轻地点头,面上不禁露出忧色:“你把大半人手都留在北周,路上的安全怎么办?”

    她和风沙都选择押注北周,整个摊子已经铺开。

    区别在于,洪烈宗在北周的势力很小,仅有她娥皇这一支。

    风沙的势力未必有多大,架子却撑得很大,极度缺少撑起整个组织的中层和基层的主事。

    风沙在的时候,硬是撑起了一片天,组织再孱弱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因为担心报复的关系,没有人敢轻易动风沙的势力。

    她和她的娥皇一系,实际上也是受到风沙的庇护。

    一旦风沙离开,很多事情鞭长莫及,威慑力将会大减,只能依靠组织体系来硬抗风雨,只有一些重要人物还能够受到庇护。

    比如云虚、易夕若和韩晶,还有汴州驻点的主事彤管,担当情报主事的流火,负责闽人关系的马思思,当然也有她。

    谁敢动她们,等于逼着风沙杀回汴州。

    包括柴兴才内,好不容易才把这个瘟神赶走,肯定不想再招惹回来。

    但也仅此而已。

    风沙不可能因为死了几个不重要的人物,千里迢迢地跑回汴州报仇。

    所以必须靠着组织本身来维系组织。

    她知道风沙最近忙着加速分派包括风门在内的剑侍和弓弩卫,到个个地方充任主事,就是为了撑起整个组织。

    就算这样,也仅是勉强满足了基层,中层依旧稀缺。

    毕竟能力和经验不是大风刮来的,只能通过实务来历练。

    这种情况导致风沙的身边几乎没有了人手,连勾栏客栈的防卫都交给了她,身边仅剩绘声、授衣和马玉怜各带着一小队手下。

    这么点人手,呆在汴州还好,一旦踏上旅途,那就进了乱世,根本无法保证安全。

    风沙伸手抚摸周宪的脸颊,笑道:“也就是从洛阳、申州、江城这一段危险一点,到了江城就好说了。”

    他担心周宪吃醋,特意没提从汴州到洛阳这一段。

    这段路上,他和郭青娥同行,保管没有任何人敢动任何歪脑筋。

    周宪摇头道:“这一程大半陆路,而且匪患甚多,乱兵流民亦不少,走起来旷日持久,更是危险重重,你就带着几十个人上路,我实在放心不下。”

    风沙并非寻常人,可能会遇上的危险绝不仅止于匪患和兵乱。

    寻常商旅组个商队就能成行,他则不然,还需要防备一些从天上劈下来的冷电。

    ……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行前之宴

    包括百家在内的各大势力,谁还弄不来几股悍匪,甚至军队?

    顶尖高手更是可以多到成群结队。

    根本不是依靠人多就能够抵挡的。

    一旦被人锁死,保管死了都不知死在谁的手里。

    就算带一整支军队上路,还要担心粮道被劫呢!

    想要防备这些高来高去的“不可抗力”,人数并非关键,关键是防卫策略,必须让人无法锁定,锁定了也无从下手。

    简单地围成一圈、挤成一团肯定不行。

    看起来人多势众,其实根本是活靶子。

    总之,带着几十个人上路,似乎很多,实际上要分为好几队。

    前行要打前站,用以迷惑和预警。殿后要有扫尾,防止追踪和追击。附近要有侧翼,避免发生意外却无援手。

    三者之间并非一成不变,必须不时转换以免被人窥破虚实。

    真正能够留在风沙身边的人手,剩不下多少,也无需太多。

    贵在精,不在多。能够解决一般麻烦即可。

    尽管周宪很清楚这些情况,还是不免忧心忡忡。

    风沙笑道:“这条路上有四灵的货运线,我提前做了些安排,只要小心一点,应该没事。”

    “还是让初云跟着你好了,她在这里已经是个死人,根本见不得光,整天跟我呆在这里也实在憋闷的很。”

    风沙有些犹豫,周宪身体不好,初云跟他走了,谁来服侍周宪?

    周宪柔声道:“除了保护你,她还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四灵之外的情报,你肯定用得上。”显然她并没有把洪烈宗于北周的密谍全部交出去。

    风沙有些心动,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你更需要她。”

    “让她跟着你,也是为了她好。这行当太黑暗,毫无道德和人性可言。只要她还留在汴州,还留在我的身边,终究逃不出这个泥沼。”

    风沙心知有理,轻轻一叹。

    严格来说,他跟初云是同行,当然能够理解周宪的意思。

    密谍是世上最古老的行业之一,回报率高到离谱。

    历史上以几个人,甚至一个人的牺牲换来一场战争胜利的例子比比皆是。

    所以,早就残酷到没有上限,残忍到没有下限。谁还死不起几个密谍啊?

    至于密谍个人所承受的摧残、被扭曲的人性,肯定不是上位者首先考虑的事情。如果冷酷点,甚至不予考虑。

    周宪微笑道:“对你来说,她已经没有任何秘密,所以不必时刻担心说错话做错事,不必整天想着怎么撒谎圆谎。对她来说,这实在是最大的幸福。”

    风沙转目初云,问道:“你怎么想?”

    初云垂首咬唇,迟疑不言。

    周宪截话道:“你不要为难她了。她为了我牺牲良多,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够获得新生。”

    忽然转眸一笑,嫣然道:“除了替我照顾你,也是替我看着你,起码能让你少偷点腥。”

    风沙挺身坐直,握住她的手道:“等我忙完这一切,一定赶来陪你。”

    周宪羞涩地低下头,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她的先天心衰虽然不像外人所知那样严重,毕竟还是先天不足,身体相当孱弱,再也经不起长途跋涉。何况她为了司星宗也必须留在汴州主持大局。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撑到再见风沙,可能这一别就是永别。

    对此,风沙当然心如明镜,这段时间哪怕再忙也会抽空过来陪她。

    两人都很珍惜这段短暂却美好的时光。

    初云见两人渐渐地交颈,悄悄地熄灭了手中的琉璃灯,狸猫一样轻巧无声地爬上了床。

    周宪身体太弱,经常需要她帮忙,也经不了太久,需要她经常帮忙。

    ……

    符后通过云虚,私下约请风沙,其实是魏王符彦宴请风沙。

    符彦被迫就任这个倒霉催的凤翔军使,名义上与风沙顺路同行,实际上风沙根本是押解之人。

    符彦当然心知肚明,为了路上好过一点,尤其不要遇上什么“不可抗力”,也还想试试有没有机会挽回局面,这顿饭他非请不可。

    奈何风沙一直找借口推脱,就是“没空”赴宴。

    为此,符家想了不少办法,找了不少门路,始终没能成功,最后还是符后走通了云虚的门路。

    云虚这一次肯定被符家给喂了个盆满钵满,竟是前所未有的热心热切,屁颠屁颠地跑前跑后,硬是缠着风沙非同意不可,她还要全程陪同,亲自引路。

    风沙应下之后,由他来决定时间,由符家来决定地点,选定在东水门外的独乐冈。

    独乐冈也是一座私人会馆,位于外城的汴水南岸,距离汴水北岸的快活林并不远。

    汴水自冈下流过,比快活林位置好上很多。

    虽然名中有“冈”,其实仅是于会馆北面围有一座小山,但是山再小也是山,仍旧居高临下,更适合观河,风景极佳。

    符家在内城亦有私人会馆,且不止一座,特意把风沙约来外城,显然是想要低调一点。

    入口居然是一间布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到处都挂满了刚出沸水,正待晾干的染布。热气蒸腾,缭绕其间,缤纷艳丽不说,居然还有点飘飘仙意。

    布坊晾染布,当然很寻常,然而落在风沙的眼中,这里面藏下百八十个人不成问题,分明是个杀阵。

    没有人领路的话,很难分清东南西北,很容易在里面胡乱打转。

    垂挂的染布看似轻到风吹就动,实际上虚不受力,刀剑难以削断。

    一不留神还会被尚未干透的染布染得异常醒目,更有可能挨烫,或者被染布卷住,很难强行穿过。

    不是墙,胜似墙。

    总之,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高“墙”狭道,易守难攻。

    这里的布置明显出自高人之手,寻常人看来似乎很寻常,懂行的人则会叹为观止。不过,这种布置明显是针对武林高手,而非军队。

    据云虚介绍,会馆的正门其实位于外城的一条主街上,相当繁华热闹。对外的门脸是一间药铺并着一间钱铺。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正是由这里进去,穿过后院的天井,再过高墙暗门,抵达一座林木茂密的院落。

    此院落被外间的商铺完全围拢,更被过墙的树木遮挡,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街面上发现。

    云虚初来时在此被接待,以为这里就是独乐冈,还疑惑冈在哪里。

    第二次来的时候,方知原来这里仅是外院,院后居然还有院,而且围了整整一座湖。外院仅有顶楼才能看到这座湖,以及湖对面的小山冈。

    这座面对着汴水的小山冈就是独乐冈,想要过去,必须乘船通过一道类似于连桥湖心楼的水门。

    第三次来的时候,她走得才是这间布坊的入口,无需坐船,入门之后便是独乐冈下的傍湖露台。

    ……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鱼龙舞

    傍湖露台占地颇大,东北面与湖心水门楼有桥相连,西北面则是一道相当复古的柴门,颇有点悠然见南山的意味,过了柴门就是独乐冈。

    露台上设有长约二十步,宽约十步的木顶栅格,其上蔓满了葡萄藤,正当成熟,叶绿果翠,好似一串串翡翠,随风微晃,煞是可人。

    其时葡萄要么来自万里之外的西域,要么来自陇西或者巴蜀。陇西的葡萄色紫,巴蜀的葡萄色绿,只有西域的葡萄晶莹剔透宛如翡翠。

    无论是哪里出产的葡萄,到汴州都相当珍贵,多是葡萄干或者葡萄酒,鲜果那就是珍稀,何况这一方硕果累累的西域葡萄。

    仅是能够在这里落地生根,结出果实,绝非有钱能够办到,无论是栽种还是培育,乃至日常养护,耗费的人力物力难以计数。

    看着仅是一方好看的遮阴,其实绝对算得上低调的奢华。

    尽管正午,葡萄架下十分荫凉,设有方桌圆凳。

    符王立于荫下,笑容可掬,不仅他的三个女儿悉数到齐,赵义这小子居然也在,和符尘修亲昵地并肩。

    不是符王不想带其他的儿子,只是身为他亲卫首领的长子符昭信被柳艳杀于宋州,次子符昭愿乃是天雄军军使,替父亲掌着军队,不可能跑来汴州。

    至于三子,也不知道第几房小妾生的,反正现在尚在襁褓,带不出来。

    在场只有赵义这半个女婿算是符王后代中的唯一男丁,也就担负起了接待之责。领着符尘修与云虚对上,相互客套,引荐介绍。

    符尘修一直恨恨地盯着风沙。自从崇夏会馆变故之后,她一直被禁足在家,这还是托了风沙的福,否则现在还出不了门呢!

    禁足就是为了思过,显然她始终未思己过,还在怨恨风沙。

    风沙当然不会在意,含着笑挨个行礼:“魏王老骥伏枥,皇后威凤来仪,尘心小姐慈生自在,尘修小姐貌美如故,义兄风采依旧。”

    反正一串溢美的口水话,夸夸人又不花钱。

    如果细想一下,虽然全是好词,套在每个人身上,其实并非全是好话。

    符王捋须笑道:“今趟家宴,风少何故多礼?”

    风沙笑回一句:“礼多人不怪嘛!”

    客气则疏远,越客气越疏远,隐意就是:不要跟我套近乎。

    云虚赶紧挤出个笑脸:“飞尘头次拜见符王,身为晚辈,难免拘谨。”

    风沙很给面子地道:“小子确实有些拘谨,还望符王不要见怪。”

    符王笑了笑,示意入座。

    他坐在面湖的上首,左右分别是风沙与赵义面对面,其后是云虚与符后面对面,之后是符尘心和符尘修面对面。

    除了符王之外,余人像是随意而坐,其实是刻意避免来自身份的约束。

    自有侍女送上瓜果点心,酒水小食,不见荤腥,连酒也是素酒。

    赵义坐在风沙的对面,介绍道:“这几样糕点和葡萄酒都取用了这里的葡萄,几碟小菜则是独乐冈的种植。虽非名贵,倒也有些风味,风少尝尝。”

    风沙给云虚夹了一块糕点,然后给自己夹了一块尝了一口,到了声不错。

    赵义又道:“看到当下的湖光山色,难免联想到秦淮风月,秦淮风月甲天下,风少自江宁来,想必已经阅尽群芳……”

    风沙瞧了身侧的云虚一眼,笑道:“义兄莫要害我,远观,仅是远观。”

    赵义笑道:“柔公主不仅绝色倾城,更是温良娴舒,寻常庸脂俗粉当然难入风少之眼。”

    温良娴舒?风沙不由自主地瞄了云虚一样,心道这个词无论如何跟你都沾不上半点边。

    云虚则回瞪一眼,伸手在他腿上掐了一把。

    在座几人都看到了。

    风沙心知云虚这是故意表现亲昵,赶紧轻咳一声,做出尴尬的样子。

    赵义继续道:“江宁风月甲天下,以秦淮为最;吴越水舞甲天下,以太湖为最。钱三公子于将一班太湖舞姬送于符王,小弟曾有幸观赏……”

    说着伸手指湖,含笑道:“凌波翠陌,连棹横塘,秀韵水云间。小弟甚是喜欢,百看不厌。”

    他所指的湖岸上,出来几列少女。

    离得有些远,看不清面貌,但是个个高挑,彩裙赤足,十分瞩目。

    旁边还有一群锦衣水手推着几只彩舟入湖,一众彩裙少女像是一群蝴蝶,翩然跃上彩舟。

    傍湖露台这边,一众侍女亦过来斟满酒杯。

    露台的侧面后面,来了一众乐手开始奏乐。

    当彩舟驶至湖心,舟上少女一边轻盈作舞,一边鱼跃入水。

    很快就如鱼群绕舟,时上时下,时分时合,有时竟似鲤鱼跃龙门,由水里跃舟而过。离地有些远,看不清她们是如何从水里跃这么高、这么远。

    浑身透湿之后,更突显身段线条的窈窕和曼妙,矫若游龙般于舟上来回穿梭,加上彩裙缤纷,看着谓为奇观。

    到后来,舟上更竖起一个个高杆和横木,来回飞跃的少女于半途勾住竖杆横旋,勾住横杆竖转,瞧着惊心动魄,而且绮丽多姿。当真鱼龙之舞。

    湿透的彩裙随着长腿拢张而开合,宛如展开又收拢的凤羽,又或开屏又收屏的孔雀。由裙裾甩飞的水珠溅于湖面之上,激起成圈的涟漪,或圆或椭。

    这些涟漪随着少女的转幅、裙裾的开合,时大时小。

    湖中亦有少女出没涟漪之间,上下翻飞,或臂或腿。

    仿佛绚烂的焰火中朵朵盛放的梨花,令人倍感惊艳。

    可惜傍湖露台上,除了风沙用心观赏,余人似乎都心不在焉。

    赵义一直瞅不到机会向风沙敬酒,只好转向云虚说话。

    几轮过去,云虚冲风沙笑道:“符王听闻你马上就要离开汴州,这也算是临别践行。”

    风沙从湖上收回目光,举杯向符王敬酒道:“多谢符王厚爱。”

    符王举杯道:“正好老夫也要启程赴任,说不定与风少同行。”

    其实风沙爱答不理的态度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他不再奢求翻转局面,只求图个一路平安。

    符后举杯敬道:“老父时过年迈,耐不得奔波之苦,还望风少不吝照顾,尘念感激不尽。”

    风沙回敬道:“符后言重了。”

    “洛阳乃佛家圣地。”

    符尘心轻声道:“长安和凤翔亦是佛法隆盛之地,如果风少过路有暇,不妨顺道游览庙宇寺院。风少行经之处,各寺上下必定扫尘以待。”

    这番话虽然云淡风轻,其实既有威胁,也有恳求。

    风沙正色道:“好说。”佛门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符王此去凤翔赴任,山高水远。不怕前途多舛,就怕前途不明。”

    赵义忽然叹了口气:“话说开了,小弟就不藏着掖着了。风少能否交个实底,这凤翔府到底去得去不得?如果迫于无奈非去不可,有否通融的余地?”

    几人的目光一齐盯上了风沙。

    凤翔府乃是四灵总堂的总堂,没有得到四灵的允许,任谁去当这个见鬼的凤翔军使都等同于往火坑里跳,还是管杀不管埋那种。

    加上早有风声传扬,四灵不欢迎符王去凤翔就任,如果还敢硬闯,保管死无葬生之地。

    “尘心小姐说得不错。”

    风沙答非所问道:“洛阳乃是佛家圣地,白马寺不仅是中原第一千年古刹,天下著名伽蓝,更是佛门祖庭。佛光普照,定能万法不侵。”

    在座几人听得神情各异。

    符王麾下自然有幕僚商量对策,拟定方案。

    途中告病,去洛阳避祸,就是其中之对策。

    所以,风沙话里透露的意思,几人一听就明白了。

    这不算上策也不算下策。

    所以,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失望。

    场面一时冷下。

    恰好湖面表演完毕,一众少女湿漉漉地翻上彩舟,纷纷行礼。

    舟未回岸,反而往湖心楼水门行去。

    “自古吴越出美女。太白越女词有云:长干吴儿女,眉目艳新月。屐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

    赵义笑而起身,又道:“还有耶溪采莲女,见客棹歌回。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来。正好后有荷塘,我陪风少看看**如何赤足采莲。”

    符尘修跟着起身,有些生硬地道:“柔公主我陪你。”

    其实就是宴会一段之后,方便主人更衣,方便客人方便,之后就是午饭。

    风沙知道这种豪门才有的礼仪,心道你们还真是挺讲究。

    ……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穿上衣服差点认不得了

    整座湖被连桥湖心楼分成一大一小两边,南面水静如镜,北面翠荷连片。

    符尘修引领着云虚从傍湖露台的东北角过桥行去湖心楼。

    赵义故意放慢了步子,带着风沙走在后面。

    符王及长女次女则从傍湖露台的西北角走,直接过柴门行往独乐冈。

    赵义拉着风沙落后落单,说的话那就直白多了。

    “符家并不愿意符王去凤翔,佛门也不乐见。风少何不划个道道,走不走得通另说,还请无论如何给一个上道的机会,总不能连一条活路都不给吧!”

    就是任凭开价的意思,符家出不出得起是一回事,如今连价都不开,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听着相当委屈,甚至算得上软弱,软弱到低声下气。

    实际上软到极致就是硬。

    兵法讲究围三阙一,真要被逼到只剩死路一条,换谁都得拼命。

    何况符家一门七军使,就算佛门目下无力支持,也绝非软柿子。

    风沙随口道:“洛阳景致不错,是个养老的好去处,加之佛法隆盛,应该正和了符王他老人家的心意。”

    话里的意思他刚才已经表达过了。

    其实他和柴兴都没有打算把符王往死路上逼。

    真要做了,麻烦大了。

    不过,符家并非符王的符家。

    之前几次改朝换代,符王每次都站对了队,所以一直位于中枢,在一众兄弟之中地位最高,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符家的首脑,同时也占得了最大的利益。

    这次柴兴下刀相当精准,从头到尾只针对符王,并未针对符家,甚至连符王二子所掌握的军权都没有做任何处理。

    如果仅是符王被赶出中枢,个人失势,他那些兄弟未必会难过,说不定还额手称庆呢!

    换句话说,符家远没有被逼到必须掀桌子的程度,更不可能拼什么命。

    风沙乃是深悉内情之人。

    赵义实在不可能唬住他。

    “划道划两道,上道和下道,还请风少再划个上道。”

    赵义正色道:“请你一定相信符家的诚意,一定包君满意。对于符家的诚意,柔公主已经深有体会。”

    风沙笑了起来,看来云虚这个小美妞这次当真赚了不少啊!

    “这件事上,我仅是个马前卒,被人抽着往前走,身不由己。至于挥鞭之人到底是谁,你我心知肚明。他和符王,让你选,你想得罪谁?”

    赵义不吭声了,挥鞭的人自然是柴兴。

    身为符尘修的未婚夫,他认为自己已经跟符王牢牢地绑在一起,实在没得选,但凡有得选,谁也不想得罪皇帝。

    “我知道义兄与三小姐感情甚笃。作为你哥的好友,给你句忠告:你现在是武德司的副使,探事司的主事,最好想清楚你手中的权力何来……”

    赵义猛然顿步。

    武德司的权力当然来自于柴兴。

    如果失去柴兴的信任,王升就是最好的例子。

    自从盖万身陷囹圄,王升已经无法和柴兴见面,甚至传句话都做不到,身为正儿八经地武德使,居然令不出家门,还没有一个城门官说话管用。

    加上他和易夕若没少联手挤兑,更不乏刁难,那叫一个憋屈,活着还不如死了。

    “如果哪天你这个武德司副使名不副实,你和三小姐的爱情很可能无疾而终,就算成婚,也可以和离嘛!”

    风沙含笑道:“以三小姐的家世容姿,哪里还找不到一群愿意疼她爱她终生不渝的青年俊杰。”

    赵义脸色剧变,开始阴晴不定。

    “反过来说……”

    风沙抵近道:“只要你愈发大权在握,符王又日渐衰弱,那么无论三小姐到底喜不喜欢你都必须爱你到死,没你不行。言尽于此,望义兄好自为之。”

    言罢,拍了拍赵义的肩膀,踏桥前行。

    少许之后,赵义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低声道:“风少的忠告不啻于暮鼓晨钟,赵义受教了。”

    相比兄长赵仪,他能够从父亲那里获得的支持极其有限,仅剩母亲的疼爱,但是母亲再疼爱他,也不可能通过父亲影响四灵高层的决策。

    原来他对此还没有概念,但是自从柴兴灭佛,四灵当刀之后,他再看不清楚那就成傻子了。

    就算父亲有意让他与符家联姻,那也仅是防患于未然。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和符尘修的关系,其实从来未曾真正影响过灭佛的进程。

    除了柴皇之外,真正对灭佛有影响力的人是包括他父亲在内的一众四灵高层,有风沙,有他哥,反正没有他。

    正因为如此,一向自视甚高的他不免恼羞成怒,当时不仅联合了钱瑛、符尘修针对风沙,其实也没少给他哥赵仪使绊子。

    只不过赵仪从始至终没有还手。不像风沙,一腾出手来立马还以颜色。

    经过这一段教训,他也算看清了现实,加上风沙这一下点醒,使他不禁恍然大悟。

    一旦他失去武德司的权力,单凭赵家三子的身份,其实并没有跟符家联姻的资格。

    所以,他最应该抓紧的人是柴兴,而非符王。

    “起码在这件事上,咱俩应该是一边的。”

    风沙笑了笑:“我有话就直说了。符王的好处,我要领;符王的事情,我不办。符王给得好处有我一半,也会有你一半,你自己看着办。”

    如果符王知道他仅是三言两语就让赵义改了旗易了帜,肯定打死也不会让赵义来招待他。

    赵义的脸肌抽搐几下,咬着牙道:“我七你三。”

    风沙耸肩道:“最多我四你六,否则我现在就走人,倒要看你怎么跟符王,符后,还有符仙子交代。”

    赵义的脸色一阵变幻,终究跺脚道:“四六就四六,我去想怎么跟他们说,当然还需要风少的配合。”

    风沙笑眯眯地道:“我擅长配合。”

    谈话间,两人行至湖心楼,沿栏俯瞰,一片荷塘。

    那些彩衣少女分舟躲在成片的荷叶荷花之中,借着花叶的遮挡,褪换湿漉漉的衣裳。

    荷叶再是层叠,毕竟还是有缝,难免春光乍泄,无不含羞掩藏,又不可能完全藏住。

    目下虽已入秋,眼前春意盎然,成塘荷花绽放,鲜嫩点点微晃,似不胜凉风的娇羞。

    赵义伸手指道:“荷花盛放,正生荷莲,无论是荷花还是荷莲,只要风少喜欢,叫她们一并摘来。嘿嘿,湖净素体,赤足采莲,别有韵致。”

    风沙笑而不语。

    赵义伸手往荷塘西边的房屋一指,凑近道:“修儿正陪着柔公主在那里更衣,怎么也得半盏茶工夫。”

    风沙笑道:“那我就入乡随俗了?”

    赵义比了个请的手势。

    风沙很认真地巡视一番,隔空选了一支莲蓬,想了想又选了一支荷花。

    附近一名少女踏着舟裸身探臂,轻轻采之,而后左莲右花并于胸口,面向湖心楼,垂首敬献。

    皎白衬绿,粉嫩并红,羞晕满脸,神情带臊,确实别有一番韵致。

    风沙心道你们还真会玩,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赵义道:“咱们也过去更衣,待会儿会给你送来。”

    风沙点头。

    所谓更衣,就是上厕所。

    离开湖心楼后继续沿桥,去到荷塘边的屋舍,恰逢符尘修陪着云虚出门。

    符尘修已经换了件衣服,不仔细看,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大体的样式和配色并没有改变,仅是在细节处稍有变化。

    比如符尘修刚才穿得那件长裙绣着不波的水纹,这件裙上纹绘的水纹则稍起波澜,还有鸟喙于肩处稍稍冒尖,仿佛有飞鸟正自天边掠向湖面。

    仅是暂时定格。

    这也是豪门宴客的礼仪。一场宴会下来,服饰通会有三到四变,皆是延续之前,亦有起承转结。像画卷,有故事。

    一般来说,男绣禽兽,女绣花草。

    不知是符家的讲究别有不同,还是符尘修的口味别有不同,居然选了鸟,没选花草。

    不管是哪种,反正寻常人根本留心不到,一旦注意到了,才会知道人家多么的讲究。

    符尘修和风沙碰了个对脸,本来带笑的脸庞顿时僵住。

    云虚则冲着风沙似笑非笑:“本以为你会多看会儿风景呢!”

    其实她从来不管风沙跟女人那点事,实际上也不敢管。

    如果有可能,甚至巴不得往风沙身边塞满她送的美人。

    这是故意在符家人的面前表现自己和风沙多么的亲昵。

    她总不拿白拿符家那么多的好处。

    哪怕装也要装出她可以影响到风沙的样子。

    风沙也很给面子的做出尴尬的样子,与云虚“打情骂俏”了几句,在赵义的圆场之下,进到屋内方便。

    出来之后,赵义也换了件衣服,然后引领着风沙沿着步道往西一折,到了荷塘的另一边,一面赏景,一面行去独乐冈。

    全程等于是围着荷塘绕了大半圈,柴门那边才是直抵独乐冈的近路。

    想想也正常,他刚才表明了态度,符王,符后和符尘念多少需要点时间商量一下。这点时间挤得顺其自然,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独乐冈一点都不高,但是林木茂盛,郁郁葱葱,更有成片的花丛和精心设置的假山,不仅有观河的视野,亦有幽静的环境。

    山坳处已经摆好了一桌,往右看可见日下之荷塘,**游莲;往左看正是汴水转折处,白浪掀波。

    符王等人尚未到来,符尘修正和云虚坐在旁边的秋千上闲谈。

    赵义往风沙投了个眼色,报了声歉,说是去请符王,然后过去让符尘修代为招待一下。

    尽管符尘修不情不愿也只能答应,招来侍女陪侍,她自己找云虚说话,反正不理风沙。

    送上点心的侍女十分乖巧地陪在风沙的身边,轻轻柔柔地介绍。

    “这是贵客刚才选中的荷花,婢子先拆成一瓣一瓣,裹了甜浆稍过热油,再一瓣一瓣地拼回原貌。清香可口,甜而不腻,也尚可一观。敬请品尝。”

    风沙不禁抬头打量,这才发现这名侍女居然是刚才在荷塘中为他采花采莲的少女,穿上衣服差点认不得了。

    ……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人形传声筒

    被这位采荷少女殷勤地服侍,感觉确实非同一般。

    毕竟刚刚才看过人家的身体,如今又当着云虚的面,两人之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多少会有一点当面偷情的刺激。

    这名采荷少女脸颊的微晕似乎都变得格外娇艳,嗓音格外软糯,体香格外迷人。总之,分外瞩目,令人怦然心动。

    不过,风沙一眼就能看出这一切皆出自精心的安排,就是为了在短时间内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让他产生好感。

    不一定非是此女,之前他选中的花果附近是谁,那就是谁。

    正因为既算是自己的选择,又并非自己的直接选择。所以,在心理上,不仅更容易接受,也更不容易生疑。

    怎么说呢!只能说班门弄斧,墨门弄人。

    这时,采荷少女以纤纤素手拨出一枚娇嫩乳白的莲子,轻轻地亮在风沙的眼前,然后喂到风沙的嘴边。

    无论神情还是姿态,无不引人遐想连篇,不由自主地转目凝视,仿佛能够看穿衫裙,看到衫里,回味并重温刚才的美景。

    她也仿佛真的被风沙的视线完全看穿看透,羞答答地垂颈抱臂,护胸横掩,夹腿羞斜。

    风沙的视线好似两条灼热的火线,不仅把她细腻的脸颊熊熊地点燃,还把她的娇躯烫得微颤起来。

    其实她从头到尾并没有任何过分的诱惑举动,起码没有过分到让一旁的云虚和符尘修侧目的程度。

    偏偏予人极大的吸引力,真想把她当场按倒,直接剑及履及。

    如果明面上还只能强自按捺,那么心里面就会愈发急不可耐。

    这份能耐肯定不是寻常舞姬能够拥有的,专门培训都不行,非得经过特殊的培训不可。

    风沙心里一阵回味,更是瞧得津津有味,不禁琢磨她到底是符家的密谍,还是佛门的密谍,又或是来自赵义手下的探事司,也有可能是明教的手段。

    毕竟这一班太湖舞姬是钱瑛送给符王的嘛!

    云虚声音的忽然大了一些,明显故意让风沙听到:“修妹你就放心吧!符家镇北有功,周皇陛下肯定记挂在心,不信你问风少,看他怎么说。”

    符尘修的目光随之转来,又迅疾地避开,恨恨地盯着地上的一块石头,仿佛瞪着风沙一样,嘟哝道:“陛下怎么想,他又怎会知道。”

    风沙微笑道:“别的不敢说,这事我还真知道。”然后笑吟吟地指了指碟中荷花样的甜品,又回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采荷少女赶紧将荷花连支取来,轻轻地捏下一瓣,喂给风沙吃。

    每一瓣荷花都裹了甜浆过了热油,不仅香甜而且软糯,回味清香不腻,风味的确不错。

    风沙道了几句“好吃”,悠然自得地咀嚼品尝,又让采荷少女喂了他一口酒。

    符尘修咬着下唇瞪起俏眸,双手揪紧了裙子,十指都拗得发白。有心想要追问,奈何实在拉不下颜面。

    云虚笑道:“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也想听听。”

    风沙这才说道:“符家一门七军使,分别镇于北地各处,若柴皇有意一统天下,那就一定离不开符家的支持,当然会记挂符家,想不记挂都不行。”

    符尘修忍不住道:“那为什么还要刁难父王。”

    风沙不禁失笑,心道你还真敢说。

    “这就是帝王心术了。俗话说蛇无头不行,如果蛇头在我,那就是条好蛇,如果蛇头在人,还不如把蛇宰了,起码不必担心反噬。”

    云虚含笑点头。认为风沙解释的很到位。

    符尘修蹙眉道:“什么蛇啊蛇的,谁是蛇头,谁又是蛇,你说话能不能利索点,能不能别绕弯子。”

    风沙撇嘴道:“你不懂有人懂,反正我言尽于此,你爱听不听。”

    符家的军使分布于北地各州,待到北周攻幽云的时候,如彼相助,如虎添翼,若彼反之,功败垂成。

    事关平边策的大局,事关中原收复幽云的大计,柴兴无论如何都会把身为符家之首的符王提前挪开。

    毕竟符王已经来回横跳好多回了,天知道下一个关键的时刻,他又会带着符家跳往哪边?

    只有符家群龙无首,柴兴才能够分而治之,徐徐图之,取而代之,理而顺之,统而用之。

    如今,平边策的布局正在第一次佯攻,时间还算充裕。再拖下去的话,那就相当局促了。

    其实符王错就错在挡道了。挡得并非个人的道,挡得是大势所趋。

    如果符王始终想不明白这点,继续拦在道上不走,柴兴现在确实不能把他怎样,将来肯定会秋后算账。

    哪怕柴兴不算这笔账,百家都会算。毕竟在收复幽云一事上,百家拥有迫切的共识。

    仅是失去幽云之后,如何重新解释华夷之别,就已经严重损害到百家的核心利益了。

    拖得时间越长,损失越为严重。

    符尘修当然不懂什么大势、什么大局,认定风沙就是针对她故弄玄虚,不由怒道:“你……”

    云虚赶紧拉住,凑唇过去悄声道:“若把符家比作一条蛟龙,那么符王就是蛟龙之首,周皇陛下难免会担心尾大不掉。”

    平边策乃是北周的高度机密,分为明暗两侧,知晓明策的人已不算多,乃是专门用来迷惑契丹和南唐等反周势力的幌子。

    真正的暗策才是本体,知悉的范围那就更小了。

    云虚倒是知道,但是不可能透露给符尘修知道。

    如果不知道暗策,其实无法推衍出之后的大局。

    站得高度不同,视野的范围自然也不同。

    跟不清楚大局的人解释,永远不可能解释清楚。

    因为任何人都难以认知位于自己视野外的东西。

    符王就算不清楚平边策的大局,起码能够意识到柴兴是在警惕和针对符家的势力。

    至于符尘修,明显连这种认知都没有。

    所以,云虚也只能像风沙一样以暗喻来解释,但是把蛇换成了蛟,听起来顺耳一点。

    符尘修微怔,怒色稍敛,一转念又气鼓鼓地道:“大姐是他的枕边人,一向悉心侍奉,更是谨小慎微,从不敢忤逆,为什么他还是信不过我们符家?”

    风沙根本不搭理,在他看来,符尘修就是个人形传声筒,用以向符王透露他的某些态度,照成一些施压。至于传声筒本身怎么想,很重要吗?

    ……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化敌为友

    自从赵义离开,风沙和云虚在独乐冈上呆了有一阵了,除了符尘修作陪,符王及长女次女一直没有来。

    严格来说,有些失礼。

    侧面说明,赵义为了自己的利益开始进行一些误导,使主人家陷入焦灼,踌躇难定,被迫拖延。

    风沙倒是越发优哉游哉,趁着云虚没注意,居然往采荷少女的后臀上掐了一把。

    采荷少女正挨着风沙剥着莲果,娇躯过电般僵了一下、颤了一下,但是并没有转眸看过来,只是脸蛋越发的红果果,身子则明显地辐射香温。

    引得人只想猛拥在怀,肆意嗅吸,肆意揉捏。

    风沙瞧得有趣,下了几次暗手调戏。

    采荷少女并没有迎合,仅是恰到好处地按捺住羞态,同时娇滴滴地喂果喂酒。并非欲拒还迎,却比欲拒还迎还要诱人。

    云虚武功甚高,耳聪目明,当然不可能看不见。心里不禁暗嘲,不是嘲讽风沙,而是嘲讽符家。

    风沙身边美女如云,不提升天阁,仅是那些剑侍,哪一个不是出身名门的绝色?

    多半用来巡逻看门当侍卫,够资格当侍女的都没几个,贴身的侍婢那就更少了。

    还能被这个明显修过媚术的小妖精给迷住了?

    八成当成猫儿狗儿逗着玩儿呢!

    符家这一手,当真贻笑大方。

    又过一会儿,符王总算带着两个女儿和赵义由山坳那边行来。

    风沙和云虚起身相迎,符尘修跑过去搀扶父亲。

    符王笑而抱歉,自嘲年老病多,所以耽误了一会儿,还望海涵云云。

    风沙则笑言岂敢,又言惋惜。说符王老当益壮,应当为天下之安宁再献功勋,如果就此病养,实在是天下人莫大的损失云云。

    听着全是好话,然而落到符家人的耳朵里,明显反话正说,根本是一种警告。

    云虚出面圆了下场,诸人分主宾入座。

    采荷少女退下,一众侍女送上美酒佳肴。

    饭菜相当之丰盛,其中不少菜品连自诩见多识广的风沙都闻所未闻,然而餐桌上的气氛则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食不言寝不语。

    好在面对汴水的冈下步道上有舞姬伴河作舞,冈上亦有乐女鼓瑟吹笙,透着山林穿下,颇为悠扬,勉强冲淡了饭桌上的尴尬。

    临近餐末,符王举杯叹道:“尝闻古人诗云: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老夫也的确该退位让贤,免得被后浪拍碎在岸滩之上。”

    风沙刚要回敬,赵义一脸悲愤地道:“风少真要把符王往死路上逼吗!就不怕我们鱼死网破?”

    听他这番话就知道他一定在符王等人的面前把事态说得极其严重,甚至已经到了要命的程度。

    风沙心中一动,正色道:“贵家目下的处境并非由我造成,也不由我说了算,就算由我说了算,我为什么要说了算?”

    看似毫无意义的轱辘话,实则大有玄机。

    他根本不必管赵义到底跟符王说了什么,只需要在态度上开个口子,让人家觉得努力一把可以“绝处逢生”就行了。

    这番话的关键在于“我为什么要说了算?”

    换句话说,不是不能“说了算”,而是不能“白说了算”。

    这个口子就算开了,无非看符家愿意付多大的代价钻过去。

    一语毕后,符家诸人果然神情各异。赵义在心中赞了一声“厉害”。

    符后盈盈起身,福身道:“三叔和小妹都曾经得罪风少,念尘代他们郑重向风少道歉。”

    刚才赵义在密室里一番说辞和剖析,以及柴兴最近的种种行为和一些态度,令她认定柴兴真的要拿父王开刀了。

    看似露口风允许父亲避到洛阳养老,根本是障眼法,用来迷惑,其实另有伏藏。

    否则何必让跟符家素有旧怨的风沙进行“押送”?

    摆明是方便风沙半途下手。

    既然风沙意图下手,自然和柴兴一个口风。

    现在已经不是扭转局面的问题,而是如何保住父亲性命的问题。

    符家不可能同时扛住柴兴和风沙联手。

    既然风沙没有把话讲死,开了个口子。

    那么,无论如何也要跟风沙化敌为友。

    风沙跟着起身,笑道:“符后言重了。”

    符后转向符尘修,厉声道:“修儿你起来,向风少道歉。”

    符尘修的俏眸顿时蒙雾,更泛起红,咬着牙握紧拳,豁然起身,冲风沙道:“对不起。”

    符后冷冷地道:“你就这么道歉吗?”

    符尘修再也忍不住,怒道:“长姐,分明就是他害死了大哥,还……”

    符王脸上的皱纹连同胡须一起剧抖一下。

    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这时跟人家翻旧账是几个意思?想要报仇吗?人家本来就要下刀了,这是怕他死得不够惨吗?

    符尘修无知,符后可不无知,深知这句话的严重性,玉掌拍桌,脸若寒霜地叱道:“闭嘴。符尘修忤逆犯上,我代父请出家法,严厉处置。拿下。”

    几名青衣人不知从哪里闪身出来,其中两人分从左右把符尘修给硬生生地架了起来,然后押跪于地。

    另有青衣人取来包着铁刺的棍杖,明晃晃地叉在符尘修眼前。

    符尘修使劲抬头,惶急地冲着符王连叫几声“父王”。

    结果符王闭目养神,佯装不见。

    符尘修的俏脸越发煞白,奋力扭脸,转向符尘念,带着哭腔道:“长姐饶过我吧!我,我跟他道歉就是了。”

    符尘念厉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晚了。架树上去,杖毙。”

    符尘心看了长姐一眼,又看了小妹一眼,垂首合十。

    早在之前,她已经代表佛门跟风沙表过态了,如果小妹再得罪风沙,那就是自己找死,佛门不会再救。

    所以,她现在也只能低头诵经,寄望长姐这以进为退之策,可以奏效。

    杖毙!!!符尘修总算知道怕了,眸中尽透恐惧,整个人打起了摆子。

    赵义扑上去护住符尘修,叫道:“修儿只是心直口快,罪不至死。我,我愿意代她受杖,要打打死我好了。”同时往风沙投个眼色。

    风沙不禁撇嘴,心道你小子还真会卖好,经此一遭,符尘修肯定对你死心塌地。

    云虚也扬起眉毛,冲风沙道:“你倒是说句话呀!难不成真想要我修妹的命呀!”

    风沙轻咳道:“我知道符后想要彻底化解我们之间的仇怨,其实不必。我没有那么小气,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结,从此贵我恩怨两清,一切重头开始。”

    符王蓦地睁眼:“风少可以大度,符家必须赔礼。老夫不会让风少白饶她一命,除了负荆请罪,尚有赔礼容当后表。”

    风沙笑了笑:“负荆请罪就不必了,传出去也不好听。”

    符王点头道:“风少宽容。”转向符尘修道:“孽畜,还不向恩人道谢。”

    赵义赶紧挥退架着符尘修的青衣人。

    符尘修着实受惊不小,实在不明白父亲和长姐为什么突然对她这样凶厉,正值六神无主,更是惊魂未定,一被人放开,顿时浑身瘫软,差点坐倒。

    赵义上前扶住她,小声道:“快道歉,再道谢。”

    符尘修像木偶一样被他牵着,浑浑噩噩地向风沙行礼。

    风沙摆手道了声算了。

    “天威挥鞭,焉有完卵。自打风少抵临汴州,桩桩件件,尘念悉数在心,恐怕也只有风少扛得住天威降临,保得下完卵无缺……”

    符后的神情愈发庄重:“尘念深知,可以扛,不代表愿意扛,更不代表容易扛。符家愿意倾尽所有,恳求风少高抬贵手。”

    风沙装作踌躇半晌,叹气道:“如果我再不答应,也太不近人情,更有些无情了。奈何能力有限,只能说尽力维护符王的安全和体面。”

    符后将信将疑,轻声道:“风少一言九鼎,必不会致令符家失望。”

    风沙回礼道:“好说。感谢诸位招待,我尚有事在身,就此告辞。”

    云虚跟着起身告辞。

    符后忙道:“独乐冈应有尽有,风少和柔公主尽管享乐,尘念保证两位临行之前必定满载而归。父王和我等姐妹还有点事务待处理,请两位自便。”

    她想把风沙给拖在这里,硬塞也要往人家的手里塞下足够的礼物作为订金,同时请来几个有分量的中人作保。

    礼物绝非金银财宝那么简单,到了一定的层次,只有渠道和势力才拿得出手,也还需要时间择选权衡,不可能真的倾尽所有。

    总之,先要把事情敲成板上钉钉,让风沙无可反悔,免得之后再生变故。

    风沙推辞道:“既然主人家有事在身,实在不好搅扰。”

    符后愈发觉得他是在敷衍,更为迫切地想要敲定,转向云虚道:“贵国使馆的朋友正在前院举宴,柔公主何不一并请来,一起热闹一下?”

    云虚立时拉住风沙的手,撒娇道:“你好歹是人家的外执事,使馆上下多半是你的下属,你老不露面实在不像话,这次怎么也要顺便打个招呼吧?”

    风沙不禁斜眼,心道难得见你这么卖力气。

    显然是拿人家太多拿到手软,吃人家太多吃到嘴软。

    有机会一定要问问到底拿了人家多少,怎么也得分我一半吧!

    ……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狗男女

    独乐冈前院,主楼主厅。

    厅内金碧辉煌,声乐悠悠扬扬。

    一群少年和少女分布于内,或两两成双,或三五成群,也不乏踱步往来,彼此间言笑晏晏,气氛十分火热。

    其中,矾楼歌坊的东主白绫白小姐最受大家的瞩目。

    何光沉着脸坐在厅内一角,翻着一双阴婺眼睛,盯着被人群围拢的白绫。

    白绫的目光偶尔会与之相交,瞬间便碰撞出无形的火光,似乎噼啪有声。

    一个扎着红腰带的青年凑到何光的身边,附耳道:“楚涉不在这里,也不在外面。”

    何光并未转头,更未眨眼,只是脸色更加阴沉,冷冷地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

    青年哆嗦一下:“是,我这就去找他。”

    “等等。找到了也不要暴露,更不要动手,第一时间回来告诉我。”

    青年心道你每次都强调一遍,我耳朵都听出茧了,嘴上当然不敢质疑,赶紧溜走。

    这时,一个白脸的矮胖子挽着一个高出他一头的靓丽少女笑眯眯地走过来。

    少女穿着一袭淡黄色的衫裙,飘飘的腰带恰到好处地收束出纤细的腰肢,不仅突出婀娜的身段,更显出修长的双腿。

    与她身边这个矮胖子亲昵地挽臂同行,予人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何光挤出个笑脸,抱拳道:“原来是贞元歌坊的李东主,咱们又见面了,真巧啊!这位美貌的姑娘是?”

    李东主松开少女的玉臂,回礼笑道:“扬灵小姐,鄙坊的当家主唱。还望何主事往后多多捧场。”

    何光坐着,少女站着,正好方便他上下巡扫,一连吞了好几口口水,笑道:“一定,一定……”

    扬灵斜首轻垂,露出洁白的颈项,好似行礼,又似害羞。

    李东主笑了笑,冲扬灵道:“还不取杯酒敬谢何主事?”

    扬灵柔腻地嗯了一声,转裙翩行,步履间尽显丰腴,又不乏轻灵,扭动间如风摆荷,说不出的诱人。

    何光的视线像拉着风筝线一样,越放越远,愣是收不回来。

    其实他手边的小桌上就摆有酒壶酒杯,偏偏三人都像是没看见一样。

    李东主凑近一些,吃力地压着鼓起的肚子,俯身道:“好像白小姐的附近一定能够找到何主事,还真是凑巧啊!”

    何光倏然收回视线,在他的胖脸上转了两圈,冷哼道:“彼此彼此,你还是不一样。”

    李东主含笑道:“似乎一样,其实不一样。何主事是被白小姐追着跑,我是追着白小姐跑。”

    何光脸色冷下:“你嘲笑我?”

    李东主正色道:“岂敢。她想杀你,我想杀她。咱俩应该是一边的。”

    何光颇为轻蔑地道:“是,她是你们南唐侍卫司的叛徒,那又怎样?她现在站你面前亮出颈子,再塞你一把刀,你敢动手么?”

    李东主笑道:“何主事不也只敢避逃,不敢还手么?”

    何光哼了一声。

    李东主叹道:“你我都知道真正的阻碍在哪里。那位不走,咱们谁也不敢真的对她动手,所以才更应该同心协力嘛!”

    何光神色一动,问道:“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李东主左右张望一下,凑近道:“那位可能要走,估摸就在近日。”

    何光脸色一变,皱眉道:“是吗?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

    李东主笑而不语。

    何光肃容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不告诉我消息从何而来,休想我答应你任何事。”

    李东主犹豫少许,小声道:“总有人会身在曹营心在汉的。”

    何光斜眼道:“你当我不清楚他们洪烈宗的身份么?还身在曹营心在汉?哼,当我三岁小孩呢!你不说我就猜不到么?肯定是纪国公夫妇……”

    李东主急忙忙地嘘了一声:“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纪爷和夫人与那位向来亲厚,怎么会跟下面人透露他的情况?”

    何光失笑道:“是了,要是让他知道纪国公夫妇居然透露了他的行程安排,别说报复,只要他轻轻一撒手,你开个p的歌坊,滚到地下当耗子吧!”

    “钻地道当耗子倒也没什么,又不是没有钻过。”

    李东主叹了口气道:“可怜了扬灵小姐,跟着我还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要陪着我一起遭罪了。”

    何光笑了起来,伸手拍他的肩膀:“看在扬灵小姐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让老弟你落到如此境地的。”

    李东主使劲点头,两腮抖出了波浪:“扬灵小姐向来知恩图报,一定会夜以继日地报答何主事的大恩大德。”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何光忽又敛容,话风一转:“既然他要走,事情那就好办了,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联手?”

    “他人虽走了,架子还在,余威更是不尽。白绫也好,楚涉也罢,兜兜转转总能拉到一些靠山。”

    李东主掰着指头道:“天霜小姐你惹得起吗?柳仙子你惹得起吗?还有三河帮的宫帮主。别忘了,白绫还受到北周武德司和侍卫司的双重保护。”

    何光沉吟不语。

    李东主继续道:“就算侥幸得手也是一堆麻烦,如果一击不死,或者逃走一个,麻烦更大。不出手则以,一旦出手,必须将这对狗男女一网成擒。”

    何光眸光闪烁几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东主备受鼓舞,赶紧趁热打铁。

    “这仅是明面上人尽皆知的关系,白绫和楚涉跟那位同个屋檐下相处那么久,会不会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关系?勾栏客栈可是往来无白丁的。”

    何光终于意动,沉声道:“往后我怎么联系你?”

    李东主展颜道:“扬灵小姐知道。”

    何光露出满意的神色。

    一直取酒未回的扬灵恰到好处地行来,纤纤素手持着一壶酒两只空杯,于桌上摆好斟满,一杯递给何光,一杯递给李东主。

    何光笑着接过,拇指有意无意地在扬灵的柔胰上蹭了一下。

    李东主并未伸手接酒,含笑道:“这杯酒应当由扬灵小姐敬你,期盼两位日后坦诚相见。”

    扬灵羞答答地举杯,与何光轻轻地碰了下杯,然后酒到杯干。

    李东主自觉与何光亲近多了,开始探听一些事情。

    “何兄好像会对辰流使馆举办的宴会十分感兴趣,在我印象中,无论大小规模,好像次次不落,而且每次都慷慨解囊。若有献助,必定上榜前三。”

    何光苦笑起来:“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些人千万得罪不得。平常结下点情分,不管有用没用,总比要用时求不得好。”

    “何兄这番话说得对极了。情分正是平常积下,等到临时抱佛脚那就晚了。”

    李东主眯起眼睛,笑道:“扬灵小姐此生最敬仰宫大家,一直希望通过辰流使馆拜谒,既然何兄有关系,不妨帮忙牵线搭桥,以偿扬灵小姐之夙愿。”

    何光心道“上道”。

    果然听李东主继续道:“当然,扬灵小姐绝对不会让何兄白忙活,定当效犬马之报,也不会少了应有的敬献。总不能让何兄又出钱又出力。”

    何光十分高兴,与两人又喝了几杯。

    正说着话呢!刚才那个扎着红腰带的青年去而复返,一面打量着李东主和扬灵,一面凑到何光耳边欲言又止。

    何光笑道:“没事,说吧!”

    青年道:“找到楚涉了,他在正门外的药店旁的角落里摆了个鞋摊卖鞋,还把靴子成排挂起来遮住脸,加上经过易容改装,兄弟们一时忽略了。”

    何光愣了愣,冷笑道:“为了埋伏我,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青年又道:“现在已经盯住了他,还未惊动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东主插话道:“何兄有没有想过,或许可以从楚涉和白绫的关系入手?如果这对狗男女能够反目成仇,哪怕仅是生出龃龉,之后都会好对付很多。”

    何光微怔,旋即眼睛一亮,问道:“计将安出?”

    李东主微笑道:“扬灵小姐与何兄初次见面,本该有份见面礼,奈何来得仓促,未及准备,现在赶去挑双靴子也不算迟,只要何兄别嫌俗陋就好。”

    何光看了扬灵一眼,扬眉道:“当然不会。我相信以扬灵小姐的美貌和聪慧,很快就能让他的未婚妻误会点什么。”

    “对了。”李东主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扬灵小姐至今白壁无瑕,绝不会让何兄误会点什么的。”

    扬灵羞怯地垂首,似乎因为刚喝了几杯酒的关系,微带酒晕,脸泛红霞,明艳不可方物。

    何光释然一笑,忽然又咬紧了牙,变作冷笑:“就要让他看得到,吃不到。等我活捉了白绫,看我怎么让他们俩悔不当初。”

    之前他自忖身为朱雀上侍,根本没有把楚涉和白绫放到眼里。

    岂知两人的实力远远超出他的预计。

    比如丰乐帮那几百个渤海人居然个个擅长追踪和猎杀,上房过瓦如履平地,简直比狸猫爬房还要轻巧灵敏。

    毕竟人家打小便跟着部落在大山里游猎,这些技能就跟农夫务农一样熟稔,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轻松。

    幸好丰乐帮不敢私藏太多弓箭,更不敢轻易动用,但凡来上一群神射手埋伏一下,他早就被冷箭射成刺猬了。

    更麻烦在冰井务居然十分支持白绫,已经超出了保护的程度。

    冰井务属于北周两大密谍机构之一,权力大到吓人,更是以易门为骨干所组建。百家门道无一不通,鬼蜮伎俩无一不精。

    虽然新建不久,势力扩张极其迅猛。

    幸好冰井务毕竟忌讳四灵,凡事不敢太过分,但凡愿意帮白绫杀人,他都不可能活到现在。

    总之,近段时间,他被弄得好生狼狈,几次险死还生,早就对楚涉、白绫这对狗男女恨得牙根发痒。

    李东主正色道:“真到那一天,还望何兄将白绫交给小弟处置。只要给她留几口气,还能说话、能求饶就行。”

    ……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吃喝玩乐

    风沙先是想走,又被云虚挽留下来,本来就是故作姿态,更是欲擒故纵。

    就是要让符尘念,乃至符王认为他没有太大的诚意,又并非完全没有诚意。使他们感到恐惧,感到迫切,以致心慌意乱,易被所趁,直至听凭摆布。

    说好听点,这叫围城必阙。说难听点,就是绑票勒索。

    困难在符王和符尘念都是成了精的狐狸,绝非省油的灯,哪有那么容易被人唬至惊慌失措?想要拿住他们,其中的轻重拿捏并不容易。

    好在有赵义这个大内奸的存在,一切又变得相当简单。

    风沙实际上是在唱红脸,赵义帮他把白脸给唱好唱完。

    他只用等着人家乖乖地交上“赎金”,然后跟赵义坐地分赃。

    其实他和柴兴本来就没有打算要符王的性命,因为代价实在太大,仅是想着把符王从挡道上搬开,按在洛阳就好。

    所以,他不仅白混了人家一顿饭,还白捡了四成好处。

    弄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连一向看不太顺眼的符尘修都变得可爱起来,还特意宽言安慰了几句。

    无非是说咱俩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从今往后就是朋友了,若有麻烦事可以找他帮忙,他有空也会找她玩玩之类。

    可惜符尘修的体会似乎跟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截然不同,居然连腿都站不直了,眼神更是惊恐万分,紧抱着赵义死不撒手,几乎是被赵义硬生生拖走的。

    待人都离开之后,风沙忍不住向云虚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云虚转眸盯他半晌,垂眸道:“如果一只羊羔遇上一头恶狼笑眯眯地要和它交朋友,还要时常找它玩。那么这只羊羔就应该是符尘修刚才的样子。”

    风沙愣了愣,苦笑道:“我有那么坏吗!”

    云虚扭开脸,神情莫明地道:“羊怕狼并非因为狼好狼坏,而是羊深知只要狼想,它就一定会死于狼嘴,而它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死。”

    风沙索然道:“我看她一向挺刁蛮的,还以为她不怕我呢!”

    云虚回眸凝视道:“我以前比她还要刁蛮,现在却怕你怕得要死。不是因为胆子变小了,而是因为不再无知了。”

    风沙心道你能说出这番话,就没见得有多怕我,撇嘴道:“我姑且当你夸我好了。对了,你能不能告诉我符家这次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

    云虚盈盈起身,优雅地探臂伸手,等着风沙牵她,同时嫣然道:“前院的宴会应该接近尾声,如果还能赶上这次的献助,我一定分你一半。”

    摆明岔话。一次献助的一半再多又能有多少?分明敷衍。

    风沙没好气地瞪了云虚一眼,终究没有追根揭底,伸手拉着她的手站起身,随口问道:“这次又是以什么名义举宴?”

    驻汴州的各家使馆就以辰流使馆最喜欢举宴,而且经常求取献助,名义五花八门,从辰流喜庆日,到云虚丢了一条狗,不一而足。

    偏偏每次都还能收个盆满钵满。

    这么蹊跷的事情,当然有缘故。

    云虚牵着风沙的手踱步而行,含笑回道:“茹儿刚被任命为司簿女官,自然要开场宴会,让她的朋友们为她庆贺一番。”

    她一直在私下里经营着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所谓对使馆的献助多半是上缴的利润。如此绕上一圈,乃是为了避开隐谷的注视。

    毕竟她需要求得中原王朝的支持,隐谷也开始在辰流扎根。

    只要她还想当上辰流女王,并且坐稳王位,那就不能得罪隐谷,有些生意就不能跟她沾边。

    起码不能明着沾边,无论如何也要找个由头。

    这里面水深的很呢!她也仅仅是有份,而已。

    茹儿?风沙哦了一声,随口道:“赵茹是吧?我记得她,她升得倒快。”

    对于云虚偷偷掺和的生意,他当然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但是最近才开始关注。

    因为申江线不仅是北周的货运线,也是四灵的货运线,更是某些生意的货运线。

    对这条线上的情况多了解一些,对他南下的行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云虚似笑非笑地道:“论官阶,你现在低她一阶;论官职,她现在高你一等。”

    风沙微怔,而后点头道:“待会儿我给她行礼。”

    柔公主府外执事仅是从六品的主薄,司薄女官则是正六品的宫内女官,理论上正管着公主府的官。

    尤其司薄掌出纳文簿,换句话说,乃是给他发俸的顶头上司。

    云虚抱住风沙的胳臂,咯咯地笑道:“也要她敢受。”

    谈笑间,两人行到湖畔乘船,准备过湖去往前院。

    风沙留意到,采荷少女正是划船的两名侍女之一。

    似乎有意不正脸对他,很卖力于一侧摇桨。

    令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着落到那随臂而扭动的纤腰和后臀。

    绷紧的短裙更是遮不住匀称胜雪的双腿和娇嫩晶莹的赤足。

    正常男人见此一幕都会忍不住吞咽口水。

    如果之前还曾洞察过她的身体,这会儿肯定眼红鼻息粗。

    云虚捏了捏风沙的手掌,含笑飘眸,冲其努嘴。像是再说人家这么煞费苦心地勾引你,你好歹也给个回应啊!

    风沙想了想,觉得他吃人家的饭,喝人家的酒,拿人家的好处,还要玩人家的女人,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一转念又觉得收下此女应该有助于符王放心,给好处给得更痛快、更安心,于是含笑招呼道:“诶~右边那个小丫头,你叫什么?”

    采荷少女的俏脸上闪过一缕喜色,转身行礼,低着头脆生生地道:“婢子东果。”

    风沙唔了一声:“东龟曰果,有意思。是不是还有叫天灵、地绎、北若、南猎什么的?”

    周礼春官有载:龟人掌六龟之属。各有名物。天龟曰灵属,地龟曰绎属,北龟曰若属,南龟曰猎属,东龟曰果属等。

    东果露出诧异地神色,迟疑地道了声“是”。

    另一侧摇桨少女停桨行礼道:“婢子天灵。”

    她的眸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敬仰神色:“贵客当真渊博,很少有人一听就说出婢子们的名字出处呢!”

    风沙笑了笑:“我也仅是随口那么一问,纯粹靠猜,运气好蒙对了。”

    ……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美人计

    独乐冈前院,主楼。

    风沙并未带上天灵和东果,他没必要表现的太主动,问过姓名足够了,符家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帮他安排好。

    估计返回的时候就能看到两女梳扮得漂漂亮亮,甚至一丝不挂地等在他的马车里。

    两人由后门进来,没有过主厅。

    有屏风的遮掩,看不见主厅的情况,仅是觉得相当嘈杂。

    风沙顺嘴问下领路的侍女,方知赵茹以辰流使馆的名义包下了主厅和二层。

    主厅自然用来举宴,二层的房间除了自用,也用来招待一些与宴的贵客。

    风沙不喜欢喧闹的环境,让侍女直接领路上楼。

    大厅乱糟糟,二楼还算安静,走廊上几名使馆的侍卫瞧见两人并肩行来,纷纷欲行大礼拜见。

    云虚美目一圈转扫。

    几人无不手足俱僵,不仅没敢拜下去,连声都不敢做。

    风沙笑了笑,看云虚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过来查岗。

    于是帮她轻轻地推开门,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房内仅有六人,全部都是女人,年纪有大有小,分成前后两排,前二后四,全部面对着赵茹。

    赵茹脸上没有半点升官之喜,反而蛾眉紧皱,脸若寒霜,背着手来回踱步,转眸来回巡扫六人,似乎训斥了有一阵了,正巧骂道:“一群蠢货……”

    她余光瞟见有人推门进门,立即住嘴,待瞧清是柔公主和风执事,不禁吓了一跳,转念一喜,再转又慌。

    赶紧推开一众人等,碎步小跑着过来,拜倒行礼。

    余人也跟着拜倒,口称公主。

    云虚本还想看看她们到底在干什么,听听她们说些什么,没想到这么快被赵茹发现,微笑着让几人起身不必多礼。

    赵茹没口子地道谢,神情相当忐忑。

    作为柔公主的亲信女官,她最清楚公主每天受到的邀请有多少,哪怕把人掰成三四瓣,日夜轮轴转都去不过来。

    以公主之尊贵,过来赴她之宴会,未必是件好事。

    尤其刚刚出了点事情,就算好事也可能变成坏事。

    何况她了解公主的为人,正因为了解,所以害怕。

    云虚冲赵茹说了几句道贺的话,行去到主座入座。

    风沙对赵茹笑了笑,跟着云虚入侧席坐下。

    云虚随口介绍了一下,原来这六个女人都是赵茹的属下。

    至于赵茹的父母及一众使团高层,已经在瞻云馆帮赵茹庆贺过了。

    这次是赵茹带着属下宴请她在汴州结交的那些朋友。

    风沙一听就明白了。

    升官意味着权重,同时也意味着事务更加繁多。

    一些相对不再重要的朋友(关系),正好借此机会介绍给(转交给)手下分别负责,赵茹只需顾紧少数依旧重要的关系即可。

    云虚介绍完之后,投给风沙一个眼神,

    她的疑心一向很重,觉得这里面有事,想要当面弄清楚,又不想做坏人。

    风沙心领神会地清清嗓子,转目道:“宫内尚官以下,能给我留下印象的女官着实不多……”

    当今各国皆承唐制,为女官设置六尚二十四司,以及掌宫中戒令纠禁的宫正司。

    尚官便是指这六尚一司的主官,全为正五品的女官。

    如果放在朝廷里,至少也是一方大员。

    因为辰流女王当国的关系,宫内女官的权力更是远超别国,尤以尚官最尊。

    在场六女当然认识风沙,但是以她们的地位,不可能知道风沙到底是个什么人。

    不禁脸脸相觑,觉得风执事是不是疯了。

    就算身为公主的心腹,毕竟官位太低,怎敢大言不惭,居然连尚官都不放在眼里?

    风沙将几人神情尽收眼底,继续道:“不过,赵茹这丫头我还是知道的,伶俐机警,多有历练,办事稳妥……”

    几人心道你还真敢说,难道不知道我家赵司薄现在是你的顶头上司么?

    她们毕竟不笨,柔公主和赵司簿都没有吭声,她们自然更不敢吭声。

    风沙又以长辈的口吻夸了赵茹几句,认为临时竖立的权威够用了,话风陡然一转:“今天分明是庆贺茹儿升官的好日子,你们一个个苦着脸干什么?”

    赵茹刚要说话,风沙随手指住一个女官,冷下脸道:“你说,为什么。”

    被他点中的女官哆嗦一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起来。

    就在刚才,就在主厅,白绫和楚涉突然闹起了争执。

    两人身在角落,虽然吵了几句,但是语焉不详,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争吵。

    赵茹身为宴会的主人,当然要出面劝解。

    尽管两人不欢而散,毕竟没有甩手走人。

    赵茹让人在二楼安排了两间房,让两人各自冷静一下。

    楚涉和白绫的关系几乎称得上人尽皆知。

    情侣之间闹点别扭实在很正常,说不定人家过一会儿又和好了,所以大家都没有当回事。

    没曾想不久之后,楚涉的房内又闹出了动静,不仅有女子的尖叫声,还有女子的呼救声。

    赵茹急忙忙带人闯进房去,白绫已经先到了。

    房内到处散落着被人撕烂的女装,床上还有一滩血,面墙的窗户开着。

    屋里没有人,没有女人,也没有楚涉。

    白绫羞愤交集地摔门而去,赵茹怎么拦都拦不住。

    更麻烦在楚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加上刚才的惊动,宴会上已经起了骚动。

    赵茹过来办宴会,当然不会带太多人手,前院的主事倒是表示愿意帮忙找人,但是不允许包括赵茹在内的任何客人插手,更不允许任何客人去往后院。

    所以,风沙和云虚到来的时候,赵茹正在干着急、干发火,偏又无可奈何,只好把一众手下骂个狗血淋头。

    听完后,风沙和云虚相视一眼。

    云虚问赵茹道:“是这样嘛?”

    赵茹早就伏在地上,使劲埋头,颤声道:“是……”

    她才升官就遇上这种事,还让公主和风执事逮个正着,心中自不免又慌又怕。

    云虚淡淡地道:“客人在下面人心惶惶,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只要不是赵茹背着她搞什么鬼就好,她才不关心楚涉的死活,更关心是否会丢面子。这场宴会无论如何要善了。

    赵茹如梦初醒般应声道:“婢子这就去安抚客人。”语毕,连爬了好几下才爬起身,招呼着一众属下,跟着她急忙忙往外跑。

    待人都走光了,云虚这才转向风沙道:“你怎么看?”

    风沙横她一眼,轻声道:“楚涉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傻子都能猜出这个傻小子被人给设计了。

    恐怕中了人家的美人计。

    虽然简单,确实好用。

    对楚涉这种人尤其管用。

    云虚问道:“你救不救他?”

    风沙摇头道:“我跟任松有过约法三章。楚涉的事情我管不了。”

    如果他非要横插一手,任松肯定会马上介入。

    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楚涉、白绫和何光三个人一起完蛋,他还落得个食言而肥的坏名声。

    最关键,坏了规矩。

    云虚明眸闪亮,像嗅到腥味的猫一样凑近俏脸,笑靥如花地道:“要不要我帮你?”

    风沙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你?我恐怕请不起。来人,对,就是你,你去找这里的管事说一声,有个叫东果的姑娘,让她过来,就是现在。”

    ……

第一千零七十章 见证订约

    东果来见风沙之后暗自欣喜,她正愁怎么给风沙留下深刻的好印象,既然人家有事交办,自然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尽管她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怯生生地表示她不过一个舞伎,人微言轻,这种事应当禀予主事知晓,又言说两位是贵客,主事一定会用心查办云云。

    她本来以为自己应对得当,岂知回去之后被天灵狠狠地教训了一通。

    难道人家不知道你是一个小小的舞伎?难道人家不能直接找此间的主事?

    既然直接找你,怕不是已经瞧破了你的身份和目的,肯定是你哪里露了破绽云云。

    东果面上唯唯诺诺,心下颇不以为然。

    找她不找主事这种行为,很可能只是人家对她颇有印象和好感,从而顺嘴唤之,退万步也顶多是怀疑。

    天灵分明是因为她被人家看上,自己没有被人家看上,从而心生嫉妒。

    奈何,天灵是她们这群女人的大姐,更是首领,训她她只能强自忍受。

    很快,各处岗哨有消息传来,没有人从前院去往后湖。

    从后湖来前院的也只有风沙和柔公主。

    倒是有客人由正门进出前院,但是并没有发现楚涉离开前院主楼。

    天灵和东果一致认为楚涉还在主楼里,于是让负责宴会的侍从侍女留意楼内各处角落,很快在三楼的一间上房的床上发现了正在昏睡的楚涉。

    仅有楚涉一人,明显被人下了药。

    脑后有瘀肿,像是被重物击打,大腿侧有个口子,像是被尖锥之类的东西划破。都非重伤。

    风沙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楚涉这次凶多吉少呢!

    应该不是何光出手,否则楚涉焉有命在?

    他囿于和任松达成的共识,对此事实在不便插手,于是想当然地认为何光会百无禁忌。

    确实不晓得这小子怕他怕得要死,他人在汴州一天,何光就不敢对白绫和楚涉下狠手。

    楚涉没有昏睡太沉,上药用药之后,很快醒过来。

    风沙问了几句。

    楚涉明显羞窘难忍,死活不吭声。

    其实他自己也没完全弄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喝醉酒一样醉醺醺的,依稀记得有位貌美的小姐找他买鞋,还让他打包好之后跟着送进来。

    之后不知道怎么就跟着人家上了二楼进了房间,晕晕乎乎之中像是兽性大发,对那位小姐做了些不好的事。脑袋突然一痛,此后再无记忆。

    他和宫天霜有过一段感情,风沙又是宫天霜的长辈,这种事他当然难以启齿。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风沙光靠猜都比楚涉心里有数多了,根本不逼问,更不责难,只是让他赶紧回去向白绫解释清楚。

    他是真担心两人就此闹掰,霜儿又和这小子旧情复燃。

    其实他一直挺喜欢楚涉,之前觉得楚涉出身不高,尤其眼界不高,不是霜儿的佳侣。

    后来渐渐发现这小子正义善良,古道热肠,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石,真要打磨一下,可以大放异彩。

    奈何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霜儿给人做妾,所以只能硬着心肠挥剑斩鸳鸯。

    楚涉走后,云虚拉着风沙去宴会上转了转。

    两人这一露面,宴会上的气氛顿时从古怪转为热烈,没人再去关心刚才发生了什么变故。

    大半人都找云虚叙话,也有少数人认识风沙,但是不敢上前攀谈。

    唯有何光和李东主见到风沙之后脸脸相觑。

    两人心里有鬼,生怕被风沙看见,忙不迭地往角落的阴影里躲。

    扬灵正亲昵地给何光侍酒,见状不免诧异,拿目光询问李东主。

    李东主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跟过来,嘴上冲何光悄声道:“扬灵小姐明天应该回不来了吧?”

    如果风沙顺着楚涉追查到扬灵,发现是南唐侍卫司帮着何光陷害楚涉,不仅他完蛋,连带纪国公夫妇都要倒血霉。

    他当然不想死,更不敢连累纪国公夫妇,所以只能让扬灵死了。

    何光微怔,旋即会意,叹道:“可惜了。如此佳人,只有一晌之欢。”

    扬灵尚懵懂不知,见何光叹息,似有苦色,赶紧投了个迷人的笑脸,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两人已经轻描淡写地决定了她的命运。

    风沙跟云虚转了一圈便即回房,就他离开之后的一些安排进行商讨。

    云虚留在汴州的目的旨在求取册封。

    风沙离开汴州,乃至这次帮符家做中人,其实都有助于这个目标的达成。

    目标达成之后,她就要尽快返回辰流。

    所以,也存在选择返程路线的问题。

    辰流一直觊觎巴蜀富饶,与包括川盟在内的巴蜀各方势力都不太和睦。

    明面上尚未撕破脸,台面下的敌意颇深。

    所以,她本不应该从巴蜀走,但是她又非常想从巴蜀过境。

    其实是想为之后辰流入侵巴蜀打些基础。

    经蜀道入蜀的两条路线之中,她更倾向于经洛阳,过长安,过凤翔,过陈仓道,至凤州之后再折至连云道去往汉中,由汉中入蜀,由蜀地返回辰流。

    走这条路线,她不仅可以去四灵总堂逛逛,也可以亲自到北周西征巴蜀的前线感受形势,最关键可以见到替北周佯装攻蜀的王景。

    她的身份远不如风沙那样敏感,只要风沙还活着没死,她完全不必担心遇上什么不可抗力。

    所以,这条路线对她来说,确实是最佳的选择。

    其中的碍难当然不少,至少需要获得圣明联盟,四灵总堂和王景的保驾护航,才能够保证她此行的安全。

    更具体一些,她需要在汴州摆平魔门、魔教、赵仪、彤管。

    这些都好办,难在川盟。

    没有川盟的许诺,就算一路上安全有保障,她也只能像鼠蹿过境,没法光明正大,很多事情不好办,甚至办不了。

    所以,她希望尽快摆平川盟的少主雁飞南,希望风沙能够予以一些协助。

    上次因为误会,风沙跟雁飞南闹得不欢而散,加上马上就要启程,已经没有时间挽回,觉得让云虚出面也不错,于是把高映荷高小姐着重介绍了一番。

    他希望云虚通过高小姐和雁飞南搭上关系,建立交情,至少有助于柔娘在巴蜀替三河帮站稳脚跟。

    只要三河帮能够站住脚,他完全可以通过三河帮来涉入巴蜀。并不是非要和雁飞南建立个人友谊。

    至于云虚怎么让一定会敌视她的雁飞南转变态度,那就是云虚操心的事了。他既没那个意愿,也没那个精力越俎代庖。

    两人又商谈了一些其他的事务,东果来请。

    两人跟着离开主楼和前院返回后湖,于岸边登船。

    这次又换了个地方,乃是湖东边一座靠岸的楼宇。

    楼宇共三层,一层和二层通过走廊步道皆向湖中心延伸,乃是一座方方正正的两层露台。

    一层露台下有水门,水门内有内置的小码头,旋梯而上可至一层露台。

    说是露台,其实二层就是它的顶,当中有十余木柱支撑,四面通敞,无窗无门,更像是个巨大的方顶凉亭,其内摆上十几桌酒不成问题。

    正有一众人等表演杂技,尽管没有任何观众,还是非常卖力。

    吞剑喷火,高攀高跃。

    东果请云虚入座观杂技,却请风沙去往二层。

    云虚面现不悦之色,风沙则心中一动,附耳悄声几句,云虚这才冷哼一声,重重地坐下。

    二层露台并不能从一层直接登上,必须先进楼宇再折至二层。

    风沙登上之后发现这里说是二层,其实比前院主楼的三层还要高,视野极佳。

    西面的傍湖露台,北面的荷塘,皆一览无余。

    露台有栏无顶,几个人正于其间,围坐谈笑。

    风沙拿眼一打量,心道他果然没猜错,在座几人都是百家高层。

    明显是来做见证人的。

    符家只有符尘心在,她既是代表符家,也是代表佛门。

    桌上摆着一摞红封文书,每一封文书里面都夹着诸如名籍、地契等物。

    在几名百家高层的见证之下,符尘心将这一摞文书一本本地转给风沙。

    风沙大略看过了,多是某某地方、某某物产的专营权,也有矿藏之类。

    只要经营得当,绝不仅仅是赚钱,完全可以在当地获得一定的影响力。

    不过,对他来说,都是鸡肋。

    首先他并不缺钱。

    钱多到一定的程度就不值钱了,他需要的是钱买不到的东西。

    比如影响力。

    其次,他去哪儿找那么多主事?。

    没有足够的人手,那就无法完全掌控这些产业和渠道,根本无法获得影响力,只能每隔一段时间派人转上一圈,收上一回,也就只剩钱了。

    风沙一转念,又觉得还行。赵义拿六成不提,属于他的那四成,完全可以全部分给韩晶。

    韩晶一直处于依附状态。

    不像易夕若掌有易门,伏剑掌控三河帮,云虚则拥有辰流做为后盾。

    韩晶无论想干什么都只能借力,一直没有办法跟核心七人完全割开。

    一旦有了完全独立的产业和落足地,那么韩晶一定会试图重建偃师。

    对此,墨修是乐见其成的。

    最关键,这是白捡的便宜,顺手一个借花献佛,他连一个子都没出。

    ……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正经的情人

    风沙没有猜错,待他离开独乐冈的时候,天灵和东果果然等在他的马车旁边,福身以待,屈膝不起,羞答答地一副任君采撷的俏模样。

    他又猜错了,因为送给他的远不止天灵和东果,而是一整班太湖舞姬。

    他跟云虚来的时候轻车简从,仅带了绘声,两架马车和几名护卫,走的时候,后面则跟了一溜车队,里面塞满了吴越美人。

    云虚拉着风沙上了自己的马车,把自己的侍女赶去和绘声同乘。

    待车内只剩两人,她轻轻地伏上风沙的肩膀:“你要是喜欢江南佳丽,我给你寻摸一些,保证比她们更出色更出挑,要多少有多少。”

    风沙正想着心事,随口道:“符家这次只是把文书契约交给我,距离真正地交割还远着呢!收下她们可以让符家放心,交割的安心。”

    云虚忽然地抱住他的胳臂,仰着俏脸深情凝望,虽然一言不发,却是一脸期盼。

    无可否认,云虚确实是一位绝色美人,拥有绝顶美丽的脸庞,高贵的气质中不乏疏离的冷漠,却又令人火热。

    那双如星闪、如秋波的明眸透着贪婪的渴望,就像一条盯住猎物的美女蛇,想要将猎物囫囵一口深吞入腹。

    令人倍感危险,偏又倍感迷人。

    风沙瞟了一眼,顿时转不开视线,勉强拒绝道:“你就别想了,除了赵义那份,剩下的我打算全部交给韩晶。”

    云虚黑亮的瞳珠猛然一缩,一双玉臂猛地收拢,把风沙的胳臂绞缠于自己心口,冷冷地道:“她又是怎么讨好你了?居然让你这样舍得。”

    硬生生地用力,软绵绵的触感,加上冷若冰霜的绝色容颜,足以令任何男人心生浪荡,想入非非。

    风沙干笑道:“你想哪去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云虚凑上俏脸,恶狠狠地道:“我不管,我才是你正经的情人,不仅要拿,而且要比那个妖女拿得更多。”

    风沙不吭声。

    韩晶是偃师传人的事情他并不打算告诉给任何人,所以没有办法和云虚解释。何况,他觉得云虚根本不在乎任何解释,只在乎自己有没有拿到好处。

    云虚凝着美目凶道:“她对你做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保证比她做得更好,不信你现在就试试。”

    风沙忍不住咽了几口口水,苦笑道:“你是公主又不是风月场的姑娘,怎么还带明码标价的。”

    云虚怫然不悦:“是你跑去采野花,丝毫不顾念人家。我能怎么办?只能作践自己,把自己的情人抢回来。”

    身为风沙的情人,风沙本来就应该无条件地分予她好处,如今却把好处分给了韩晶,害得她必须付出额外的代价,所以分明是风沙把她标上了价格。

    如今居然反咬她一口,拿她跟风月女子相提并论,简直岂有此理。

    风沙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自认熟稔人心,却愣是想不明白云虚这番话的逻辑到底在哪里。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自己来了。”

    云虚忽然跨坐到他的腿上,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娇哼道:“别提上裤子不认人,事后再来不满意。不管你满不满意,反正我要比她拿得更多。”

    风沙有种被人霸王硬上弓的感觉,结巴道:“这个,这个,不好吧~街上都是人,那个,那个,你先让我想想,唔……”

    马车晃晃悠悠,径直驶到勾栏客栈的后门。

    赶车和护卫的剑侍个个目不斜视,既像瞎子又像聋子,更像一具具木偶,只是脸颊无不飞晕,显然并非真的什么都听不见。

    绘声和云虚的侍女急忙忙赶来接车,两女稍离近些,竖耳一听就明白了,不由相视一眼。

    绘声附耳悄声道:“公主可能要留下来用膳,甚至过夜,你留这候着,我让人先行准备。”

    吩咐完之后,她让后面的车队把一班舞姬运至状元楼交给云本真先行处置,又让人把后门全部打开,让马车进到后院。

    马车进去之后,又晃晃荡荡地在后院停了好一会儿。

    云虚终于掀帘跃下,推开欲来搀扶的侍女,亲自扶着风沙下车,嫩脸上浮着薄晕,娇艳远胜夏日之芙蓉,更是透着难得一见的腼腆,倍增迷人的风致。

    动人的嗓音也是难得的柔柔腻腻:“要不要我陪你过夜?”

    风沙苦着脸婉拒道:“马上就要动身启程,这几天很忙。”

    他总不能真的提上裤子不认人,为了不让云虚吃醋,给云虚的好处只能比给韩晶的更多,而且全部由他自己出。

    不过,这也说明云虚终于服软了。

    她以情人的身份强占便宜,其实等同于放弃掌总,重归依附。

    如果仅是花点钱就能买来云虚顺从,总归是赚,绝对不算亏。

    “也对,人家刚送你一班漂亮的太湖舞姬,够你忙上好几天了。”

    云虚似笑非笑地道:“我再让人给你送几头活鹿,都是渤海运来的梅花,还有一些高丽野山参。让绘声割点鹿血与人参兑酒,保证你几天就能忙完。”

    上次核心聚会,她不仅被风沙抢走了易夕若的支持,还被风沙强行占住了几个关键的职位,使得她这个掌总名存实亡。

    其实并非不能坚持下去,毕竟她还有宫青雅的支持,真要胡搅蛮缠,保管风沙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不过她仔细考虑过了,风沙路途上的风险不小,这时需要她无条件地支持,绝对不能闹什么内讧。

    只要风沙好好的没事,没有人敢动她一根毫毛。

    那么她深入敌对的巴蜀之地,才会更加的安全。

    权衡之下,不如狠狠地宰风沙一刀,换得两全其美,两人都能安心。

    待回到辰流的主场,再来争这个掌总也不算迟。

    云虚一番话说得风沙苦笑不已,心道你当我色魔啊!

    一班舞姬二三十号人呢!哪怕日夜不休,几天也别想忙完,真要忙完了,别说启程,都别想起床,灌多少鹿血人参酒也不顶用。

    云虚凑近给风沙整理衣衫,轻声道:“我就说说客气话,你别当真了,真想陪你过夜,车上哪会便宜你?当我不知道你们男人事前事后两张脸啊?”

    风沙歪头道:“你了解很多男人么?”

    云虚把脸贴上他的心口,轻声道:“你了解黄云柔,她知道分寸,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她心里有数。你尽管安心上路,不必担心头上长草。”

    黄云柔是云虚的本名。

    她说“她知道分寸……”的时候,语气非常的冷静,冷静到有些冷酷。

    最后一句则语带讽刺,更是话里有话,风沙一听就明白,确实放心不少。

    云虚纵有千般不好,唯独好在非常的理智,理智到都不像个女人,甚至不像个人。

    不应该内讧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内讧;该支持你的时候,她也绝对不会吝啬支持。

    当然,前提是两人的利益已经紧密相连,紧密到不可分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最后的晚餐

    临行之前,风沙从勾栏客栈搬至启圣院,下榻于升天阁,贴身的侍婢仅带了马玉怜。

    绘声作为主人的内务大总管,留于勾栏客栈,做启程前的最后准备,负责人员择选、衣装物什装车等琐事。

    风沙将与郭青娥同行前赴洛阳左近的隐谷,全程由隐谷安排一切,包括食宿安全之类,但是他自己的斥候也必不可少。

    所以,授衣已经带着一队手下先行一步。

    临行前夜,宫青秀亲手做了点小菜,陪风沙喝酒。

    宫青秀给风沙斟满杯酒,垂首柔唱。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仅是轻吟低唱,已然环耳绕梁。

    显然她绝不仅是精擅剑舞,于嗓于唱,亦可称绝,尤其倾注了感情,乐以销忧。

    婉转诱人的嗓音使人不由自主地神魂迷离,全情投入,随之出窍,宛如青烟,袅袅腾至云巅,一瞬展翅,远至洛宛,高空俯瞰,人间似乎游戏。

    风沙持杯在手,安静地倾听。

    宫青秀忽然收声,叹道:“洛就是洛阳,宛就是南阳。当年两地繁华景盛,不知如今还剩多少颜色。”

    “北汉一日未灭,洛阳就处于将战未战的前线。”

    风沙沉吟道:“一旦泽州失手,洛阳必须为汴州扼守黄河上游,与之形成犄角之势。名为陪都,实乃军镇,纵繁华,亦有限。”

    宫青秀垂首不语。

    风沙忽然会悟,人家是在悲怆感怀,他干嘛要说这些大煞风景的军略之事,赶紧岔话:“其实我只到嵩山,不到洛阳,也不过南阳,是走申州。”

    隐谷位于嵩山,他过了嵩山可以直接南行,要去洛阳还得再翻山回去。

    嵩山那么好翻吗?来回折腾不累吗?他又不傻。

    宫青秀想了想,面露忧色:“南去申州好像大多陆路,我怕你受不了颠簸之苦。”

    风沙安慰道:“这一程乃是商贸路线。我打听过了,驿道大多平坦通畅,每隔三十里便有驿站,其内常驻驿卒。沿途还算太平,安全应该有保障。”

    当然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

    通常离都城越远,越是天高皇帝远。

    尤其近百年间战乱频繁,军使割据,三天两头改朝换代,各国朝廷对地方的约束可想而知。

    就算地方上为了商贸之利仍旧维缮着驿道驿站,想来盘剥之事一定数不胜数。白天驿兵,晚上盗匪的事情恐怕也是比比皆是。

    总之,绝对称不上安全,更谈不上什么太平。

    宫青秀打小跟着师傅游历天下,对旅途的艰难并非一无所知,相反十分了解,听了愈发担心:“还是把霜儿带上,有她服侍你,我能放心一些。”

    风沙笑而摇头:“霜儿如今是大姑娘了,我这一路轻车简从,带着她衣食住行多有不便。何况你要出塞,身边最好有个徒儿伺候。”

    他带着绘声诸女可以共乘共房,同进同出,带着宫天霜自然诸多不便。

    另外,塞外艰苦,各种条件不比中原,没有徒弟在身边服侍,宫青秀很多事情会很不方便,尤其女人那些事。

    宫青秀咬唇道:“要不你挑一些侍剑……”

    “中原不太平,塞外更不太平,你比我更需要她们,她们也需要真正的历练。”

    风沙打断道:“对了,我这次带来些人手,打算全部交给霜儿负责,他们携有弓弩,可以以防万一。剑侍明入升天阁,弓弩卫暗中随行……”

    宫青秀刚要张嘴,风沙正色道:“不要拒绝,否则我不让你去了。”

    其实就在他来启圣院的同时,云本真刚刚带着风门仅剩的那些人手离开汴州前往幽州,专门去找萧燕。

    这是他思虑再三的结果。

    除他之外,只有云本真压得住萧燕。

    只有萧燕听话,宫青秀此去北地才能绝对安全。

    为了保证宫青秀的绝对安全,他只能牺牲自己的安全。

    他也是自信自己无论遇上什么麻烦都有能力化险为夷。

    一旦宫青秀遇上危险,他又鞭长莫及,岂非追悔莫及?

    宫青秀拿美眸横瞟风沙一眼,像是在说“你怎么能对人家这么霸道。”然后螓首低垂,露出不胜娇羞的女儿模样。

    此地一别,将天南地北相隔万里,不知再见何期。

    她的内心深处迫切地希望给风少留下点什么,然而越是迫切,女子的矜持便越是让她羞于启齿,更羞于主动。

    纵然铁石心肠也会被这一眼勾魂的媚态瞬间融化成铁水。

    风沙心弦一下子被拨得嗡嗡乱响,愣是瞧得目不转睛,忍不住去摸宫青秀的脸庞。

    他和宫青秀一直仅止于亲昵,远没有到亲热的程度,不是不想,实在不能。

    宫青秀以剑舞行转天下,需要完璧无暇之身。哪怕沾染半点瑕疵,也会动摇她崇高的名望和超脱的地位。

    但是,越是浅尝辄止,越是欲罢不能。

    霞彩愈浓,香躯愈香,风沙终于有些把持不住,开始凑近探索那人迹绝迹的雪山净谷。

    山雪轻颤,净谷悉索,似乎濒临雪崩。

    突然间,咚咚门响。

    宫青秀好似受惊的小鸟倏然回巢,那双完美无瑕的纤手拢着轻微起伏的襟口,美眸中射出慌乱的神色,还有一抹来不及散尽的羞意。

    风沙拼命收摄心神,好不容易才从那令人迷醉的体验之中,硬生生地拖出神魂,轻咳一声道:“进来。”

    一身道袍的钟仪心推门而入,快步近身,俏目轻轻地扫视两人一眼,垂眸揖礼,拜道:“家师请见风少。”

    其实她奉了师命,一直候在露台之下,监看两人的行为,顺便防止有人靠近窥见。

    郭青娥特意叮嘱她,如果两人只是正常的喝酒谈笑,那就不要打搅,如果开始有任何亲昵的举动,那就立刻赶过来打断。

    理由倒是冠冕堂皇,乃是为了宫大家的清誉着想,然而她觉得师傅吃醋的意味更加浓些。

    心里不乏埋怨,怎么说这里也是启圣院,不时有隐谷中人往来,师傅又住在后院,风少无论如何不应该如此肆无忌惮。

    何况还在露台上,简直明目张胆。

    想到刚才那惊鸿一瞥,她现在都不禁脸热。

    这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师傅的面子往哪里搁嘛!

    ……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骑驴上路

    十月初一,宜祭祀,宜赴任。

    柴皇的一后两妃,还有晋国长公主西去新郑朝陵。

    郭武正下葬于此。

    一众禁卫皆着紫衣,护卫的车架无不富丽堂皇,车幔天青,车匾锦绣,珠帘低垂,绣扇双遮。

    之后则是符王车架,包括随行赴任凤翔的文武官员,以及亲卫马步军。

    再后就是那些出城郊游的士庶游人,并不局限于道路,沿途稍有景致便有驻足,熙熙攘攘,相当热闹。

    歌姬舞女更是遍满园亭。尽管年近岁末,亦称得上花团锦簇。

    外城西郊,金明池御苑。

    柴兴临高负手,举目远眺。

    看得不是威严华贵的禁中车马,亦非军容整肃的符王车架,更非游人景致,而是人潮之中两个骑驴之人。

    赵仪长身在侧,如释重负地叹道:“可算是把这个瘟神给送走了。”

    另一侧,王卜捋须点头。捋须很慢,点头很快。

    柴兴哑然失笑:“难得你们两个意见一致,难得难得。”

    赵仪笑道:“目下城里这般想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王卜打趣道:“那几乎就是城内知晓那家伙的全部人数。”

    柴兴兴致盎然地道:“他有这么招人嫌吗?”

    赵仪微笑道:“我听任松说,当初他离开江宁府的时候,想弄死他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相较之下,咱们可是大气多了。”

    王卜捋须道:“也是陛下大度,不跟他计较。”

    柴兴笑了笑:“朕倒也没有你想的那样大度。”

    两人脸色皆变。

    赵仪囿于四灵的身份不方便多问,只能往王卜投个眼色。

    王卜略一沉吟,小心翼翼地问道:“莫非陛下还有计较?”

    柴兴含笑道:“韩通马上就要接掌归德军,李重不是还悬着吗?待会儿爱卿拟个旨,让他改任忠武军军使,治许州,领陈、许二州。命他即刻赴任。”

    王卜应了一声,眸光闪烁几下,提醒道:“忠武军乃是征伐淮南的主力之一,虽然重要性逊于后勤要枢宋州,然而统兵尤有胜之,人选当慎之又慎。”

    这是提醒柴兴,李重可不是安分的家伙,让他手掌重兵,实在很危险。

    赵义掌兵,一听就分明了地理,轻咳一声。

    “那啥,从洛阳南下,起码有三成驿道位于许州境内。如果从郑州南下,还要更多。除非过长安再南下,否则许州就是必经之地,无论如何绕不开。”

    仅凭此言,风沙选定的路线已然泄密,起码对赵义和柴兴来说并非秘密。

    王卜愣了愣,醒悟过来。风沙把李重坑得着实不轻,过路人家的地盘,能有好果子吃才真是活见鬼了。

    其实这也是柴皇的示好之举。

    风沙做坏人,柴皇做好人。

    李重就算不感激涕零,起码也得感谢柴皇大度。

    最关键,平边策的南征乃是佯攻。

    归德军所在的宋州乃是后勤中枢,后勤不济,可崩全局。

    忠武军军使兵权再重,也只能损坏一隅。对于佯攻来说,其实无伤大雅,甚至更具迷惑性。如果李重真反的话,正好断其后路,顺手铲除,以绝后患。

    王卜转念问道:“现任忠武军军使与先皇交情深厚,应当如何安置?”

    “与先皇交情深厚”这话当着柴兴的面说,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柴兴嘿嘿地笑道:“天平军。”

    王卜和赵仪相视一眼,一齐展颜,同声嘿嘿。

    符王早先便是天平军军使,郭武登基之后为了拉拢符王,也为了表示信任,将自己的天雄军交予之。

    但是,符王自己仍旧留镇天平军,将天雄军交予二子。

    总之,天平军乃是符王的老家底。

    让郭皇的人去接掌,立刻把彤管拖下了水。

    彤管一下水,符家将会认定这是风沙搞鬼。

    两边为了夺取天平军的军权,一定会斗起来。

    那就必须要向上面求得支持,军权也就随之回归皇权。

    此乃阳谋,风沙和符王根本鞭长莫及,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柴皇这一圈绕的,不仅还把风沙、符王和李重全都给绕了进去,还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标标准准的一石多鸟。

    ……

    风沙从来没有骑过驴,刚骑上的时候还挺新鲜,尚有兴致捋驴毛抓驴耳,屁股更是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没骑多久人就受不了了,恨不能把胯下这头蠢驴立马砍死烤了吃。

    无他,实在颠簸。大腿屁股疼得要命,估计已经破皮,甚至流血。

    一开始还觉得驴脖子上挂的铃铛清脆悦耳,现在只觉得声声扎心。

    然而,看着一旁的郭青娥始终淡若无事,他只能咬着牙强装无恙。

    总之,越是难受,越是要谈笑风生。

    郭青娥听得多回话少,忽然似笑非笑地回了句:“一直以为你心思深沉,沉默寡言,想不到你的话居然这么多。”

    风沙悻悻闭嘴,专心骑驴

    其实汴州距离郑州并不远,快马加鞭要不了几个时辰,早上出行,中午大约就能抵达。

    奈何前面两个车队,速度实在快不起来。到中午的时候,才行至半途,大队车马至驿站打尖。

    彤管和符王那些人自然进驿站,其余随从护卫等则在附近就近休息。

    风沙和郭青娥离得更远,寻了还算平坦的草地休息吃饭。

    风沙心里苦极了。

    早知道他就不该逞强,坐彤管的马车不美吗?混符王一辆车也行啊!哪知道骑驴这么累,关键裆疼。

    郭青娥轻声道:“你这一路还长着呢!总需要适应。”

    风沙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让授衣带着人先行斥候,让绘声和初云带着人押着一班舞姬及物什殿后,让马玉怜带着人跟在附近作为侧翼。

    现在后悔极了,至不济留个婢女在身边,来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好,起码不必亲自喂驴。

    主要是他没想到隐谷所谓的“安排”,既没有马车,也没有随从,就让郭青娥和他同行。对了,还给了一些食水和两头驴。

    这特么跟没有安排有什么区别?

    奈何入乡随俗,既然他去拜访隐谷,人家的安排他就得遵守。

    这还真不算别人刁难,想当初他被放逐的时候,一路上比这艰苦多了,好几次差点死在荒山野岭,还不咬着牙走到地方了。

    要怪只能怪他近些年养尊处优惯了,没人服侍居然连路都不会走了。

    ……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屁股疼的元凶

    前唐中晚期,原本富饶的关中平原因为数以千年计的消耗变得愈发贫瘠,不得不依靠南方供给物资。

    这些物资,尤其粮食和丝绸,大多走大运河,北至汴州,然后往西至郑州,至洛阳,入关中,至长安。

    大运河最重要的两处南北咽喉:北在汴州,南在扬州。

    扬州就是现在的江都府,汴州就是刚刚立府的开封府。

    郑州则位于洛阳与汴州之间,成为保障前唐两京物资供应的重要枢纽。

    前唐最盛时期,全国共建驿站一千余座。其中,郑州的管城驿规模为冠,设施最胜,没有之一。重要性可见一斑。

    前唐灭后,天下纷乱,许多馆驿纷纷废弃,更多馆驿混乱不堪,管城驿几经战火,又屡次重建。必要性可见一斑。

    到了下午,临近晚饭时分,朝陵的车队和符王的车队先后抵达管城驿。

    郭青娥则领着风沙进了驿馆附近的一家粥铺。果然不出意外,又名梁记。

    不管哪里的梁记掌柜,瞧着都斯斯文文,像个落魄的文士。

    掌柜由柜后转出来迎上,笑眯眯地道:“两位来了。还是老规矩?一碗咸粥,一碗甜粥,咸粥要浓,甜粥要稀?”

    郭青娥轻轻地颌首。这是风沙的习惯,自流城伊始,凡到梁记粥铺,都会这么点粥,几成惯例。

    风沙有些不满地横了掌柜一眼,粗声粗气地道:“谁跟你老规矩。”

    掌柜笑容不减地道:“是,可能是鄙人记错了,不知这位少爷想吃什么粥?”

    风沙轻哼道:“一碗咸粥,一碗甜粥,咸粥要浓,甜粥要稀。”

    掌柜微怔,这跟他说的有什么区别?旋即会意,人家这是表示他可以想要,但不由别人强给,再度笑道:“好勒,鄙人记下了,两位里面请……”

    拖着长音,比手引领。

    风沙跟着到了角落。

    郭青娥于对面入座。

    风沙低头瞧着眼前硬邦邦的条凳,愣是坐不下来。

    主要是屁股实在太疼,恐怕上面的皮肉都混着血和裤衬长在了一起。

    别说坐,就连稍稍做出“坐”这个动作,都像钝刀割臀。

    当然,他的嘴巴绝对比他的屁股硬多了。

    “我这一路坐了太久,坐得太累,站着吃有助于消化。”

    郭青娥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仅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风沙不免郁闷,心道你怎么连句疼人的话都没有,转目一瞅,郭青娥坐着他站着,怎么看怎么像个小厮,于是更加郁闷了,猛一咬牙,硬生生地坐下。

    仿佛能听见裆后嘶啦一响,并且直接响在颅内,脸肌开始抽抽,额汗立刻冒了出来。

    郭青娥明眸轻睐,眸中似乎隐约带笑,然而一转即逝,让人以为眼花。

    风沙的嘴唇哆嗦几下,勉强挤出个笑脸,解释道:“不过,一碗粥有什么难消化的,我还是坐着吃好了。”

    郭青娥定眸一眼,像是在说:我问你为什么坐下了吗?

    风沙顿时郁闷的无以复加,然而毫不示弱地凝目回视。

    两人就这么面对着面,眼对着眼,既不说话,也无表情。

    气氛瞧着十分尴尬。

    最终还是郭青娥抵受不住风沙的视线,垂下目光,轻声道:“陪我见见父亲好吗?”

    风沙沉默少许,神情柔和多了,点头道:“理所当然。”

    这时,掌柜端盘上粥,同时小声道:“门外多了些生人,寻常短打,却穿着官靴。”

    郭青娥并没有说话,仅是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风沙则像是没听见一样低头喝粥。

    掌柜收盘退下。

    过了一会儿,赵义和孟凡前后脚进门,又先后走了过来。

    赵义行礼道:“青娥仙子,风少。魏王想问问两位的行程。”

    魏王即符王。

    孟凡忙道:“长公主同问。”

    风沙摸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抹了抹嘴:“我和青娥要去趟新郑,约莫明后天返回。魏王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不必等我们。”

    赵义转睛又定,叹气道:“魏王刚还跟在下说回想先皇,思忆倍生,奈何不奉圣命,不敢擅自朝陵,只能在此暂留一两日,遥相礼拜,以慰思怀。”

    风沙心道说得跟真的似的,撇嘴道:“魏王忠贯白日,令我等后辈既感且佩。”毫不掩饰讥讽的语气。

    这一程,符王既怕四灵下狠手,又怕柴兴下黑手。

    彤管此行,肩负着代表柴兴护送符王的责任。

    符后此行,肩负着代表柴兴祭祀郭武的责任。

    当然,两女的真心肯定调个。

    彤管肯定真心祭祀郭武,顺便护送符王。

    符后肯定真心护送父王,顺便祭祀郭武。

    不管两女真心假意,皆止步于郑州,符王离开郑州之前肯定安全。

    再往后,没有他和郭青娥压阵,打死符王也不敢乱走半步。

    赵义听出风沙话里的讥讽,只能尴尬一笑。

    孟凡道:“皇后和长公主晚饭后便即启程南去新郑,分别入住奉先寺和道者院,明晨祭祀先帝。不知两位是否需要长公主安排些什么?”

    这件事风沙不能代郭青娥做主,转目凝视,以目光询问。

    郭青娥轻声道:“你跟她说,半夜三更,留门便行。她知道我的意思。”

    孟凡赶紧点头,看了赵义一眼。他有事想求风沙,不想就此告退。

    赵义冲风沙干笑两下。

    风沙投给孟凡一个眼色,孟凡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赵义待孟凡出门,凑近一些,堆笑道:“青娥仙子,在下有点事想跟风少私下谈谈,都是些俗务,怕污了仙子的耳朵……”

    郭青娥淡淡地道:“两位随意。”

    赵义把风沙请到一边,悄声道:“魏王非常关心风少,这路程漫漫,你身边也没个婢女服侍。那一班太湖舞姬不仅能歌善舞,伺候人也很贴心……”

    风沙失笑道:“他是关心我,还是关心自己?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你那还未到手的六成好处?”

    赵义干笑两声:“风少你一路舒心,魏王才能安心,魏王安心,小弟才能放心,将心比心,还望风少知心。”

    风沙冲郭青娥抬抬下巴:“如果我当她面动什么心,隐谷一定会让我焦心,我要是焦心,一定让你揪心。”

    “理解理解,不光小弟理解,魏王也理解。”

    赵义忙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家,衣食住行多有不便,找几个婢女牵牵缰绳,烧水热饭也好。何况仙子也是人,有些事情有婢女伺候总归方便些。”

    “修道之人吸风饮露,辟谷食丹,青娥的仙子之名绝对名副其实。”其实郭青娥也并非全无凡人之俗事,但是绝对可以少到忽略不计。

    这一路上,隐谷自然也会有所安排。

    “仙子归仙子,关心归关心。”

    赵义似乎早有腹案:“风少关心青娥仙子无可厚非,就算这份关心青娥仙子用不上,也一定会领风少的情。”

    风沙确实心动了。尤其屁股的刺痛让赵义的话极具说服力。

    “好吧!我来想办法。但是我不得不警告你,如果她们有任何不轨之举,哪怕仅是让我心生怀疑,你知道后果。”

    赵义舒了口气,肃容道:“我可以保证,魏王更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风少的情,小弟代魏王心领。”

    对他来说,符王放心,交割给风沙的好处就会痛快,他那六成好处才能更快更稳地入袋。

    对符王来说,有自己人跟在风沙的身边就好,探听情况倒在其次,主要是用来示警。

    风沙刚要赶人,赵义又道:“风少大度,小弟也不能小气,这有一块武德司的探事令,见衙进衙,逢关过关,甚至军营调兵,或许风少用得上……”

    风沙接铜牌在掌中掂量两下,皮笑肉不笑地道:“要是哪天我用了,你就知道我在哪儿了,对吧?”

    赵义正色道:“备而不用总强过用而无备,到底用不用,又该何时、何处、如何用,在风少不在小弟我。”

    顿了顿又道:“小弟知道风少和夕若姑娘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是囿于权职,一旦出了京畿之地,还是探事司路畅路通。”

    风沙点点头,收纳入怀。他的怀里不止有探事令,还有冰井务令,甚至找赵仪要了一份侍卫司特使的印信,当然也少不了他玄武观风使及私人的佩徽。

    总之,这一怀满满当当,骑在驴背上晃晃荡荡,乃是他现在屁股刺痛的主要元凶之一。

    ……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陈风陈破浪

    郭青娥明显不关心风沙跟赵义咬了什么耳朵。

    一碗稀如白水的甜粥已经干干净净地吃完,然后安安静静地坐着。

    她的修为应该是有所突破,安静的相当内敛,空灵亦然。

    风沙边吃边看,就当秀色可餐。

    在他的眼中,郭青娥不像原来那样有一种将所处环境化为一方灵氛的魔力,如今的郭青娥更像一个充满灵氛的漩涡,时刻内敛,毫不外放。

    仿佛是一个感知的黑洞,不仅视线难以停留,动静更如耳旁之风,寻常人光凭耳闻目睹,甚至都很难留意到她的存在。

    并非真的看不见、听不到,就像水中鱼、林中兽、树下草,本就理所当然,既不突兀也不奇怪,没有特别留意的必要,于是很容易被忽略掉。

    用道家的说法,这叫万物与我为一。

    待达到天地与我并生,那就得道了。

    当然,也有取巧的办法。

    偃师就有一门绝技,哪怕人在你的面前,也能让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不过,这属于幻术和巫术的范畴,本质上是在欺骗人的感知,并非真的有此修为。

    孟凡就会这门偃师绝技。

    风沙刚才使眼色让他离开,他并没有离开,刚出门就立刻回转,猫到店内的角落里,以为没有人留意到他。

    这一招他没少使用,一向百试百灵,还从来没有被人瞧破过,虽然心里紧张,信心却令他壮起了胆子。

    可惜信心很快破灭,胆子也随之稀烂。

    因为风沙终于喝完粥,抹完了嘴,然后似笑非笑地望了过来。

    孟凡与之对视几眼,确认自己确实被发现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来,像个做错事的小男孩,缩着颈子低着头,一副等待后脑勺挨巴掌的模样。

    “我知道你归心似箭,希望陪伴老婆和孩子,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风沙的神态和语气明显没有生气,孟凡不由松了口气。

    “但是,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巧妍每次来信都会让我给你找点正经事,如今总算有了正经事做,万不可让她失望。”

    孟凡肉眼可见的露出失望神色。

    风沙装作没看见。

    彤管需要孟凡留在汴州给她打下手,韩晶一旦拥有了重建偃师的根基,也需要孟凡的帮衬。最关键,韩晶正式收孟凡为徒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此后孟凡的官场前途,前程似锦。

    如果还成为百家中人,身份更会有质的飞跃。

    所以,孟凡这次无论如何都别想跟他回去。

    虽然有些不近人情,确实是为了孟凡好。

    也是巧妍每每在信中苦苦哀求,绘声更是三不五时把弟弟挂在嘴边,他难免对孟凡多了些关注。

    否则人不死就行了,他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考虑这小子的前程。

    不知不觉中,本来十分冷清的梁记粥铺渐渐地热闹起来,旁边一桌也坐上了客人,不太方便说话了。

    风沙正要赶人,孟凡忽然凑近附耳,悄声道:“这里气味不对,好几桌客人看起来都不简单。要不,我去探探风?”

    他还是不甘心,想跟风沙走。探听消息他最拿手,希望向风沙证明他有用。

    风沙心中有些不耐烦,含笑道:“你姐晚些到,会在这里暂留一两天等我,你有什么事同她讲好了。”

    孟凡还要再说。

    风沙的视线扫了上来。

    孟凡立时噤若寒蝉,无奈告辞。

    孟凡刚出门,隔壁桌一个青衫人过来抱拳道:“小兄弟跟孟侍卫关系不一般呀!”

    此言一出,风沙立刻感到许多道目光唰唰地盯了过来。

    他有些不明所以,随手还礼,随口道:“不知兄台何意?”

    青衫人笑道:“小兄弟不要误会,我对孟侍卫对你都没有恶意。”

    他一边说话,一边自顾自地走到桌对面,似乎想要坐下,猛然瞧见一直被他忽略的郭青娥。

    整个人浑身一震,双眼之中射出“人间竟有如斯绝色”的神情,张口结舌,竟是僵立当场。

    风沙轻咳一声。

    宛如暮鼓晨钟,青衫人蓦地回神,不仅目光触电般躲开,这一屁股再也坐不下去,甚至连呼吸都屏了起来,细出细进,深怕亵渎佳人。

    说来很长,其实一瞬,风沙笑道:“我相信兄台没有恶意,不知有什么指教?”

    青衫人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十分关注心上人,却又不敢正视,僵着脖子尬笑,故作神秘地道:“最近江湖上最轰动的事情莫过于闽国宝藏……”

    风沙想起来了,孟凡曾经将相关闽国宝藏的辟寒金钗从黑市弄到手,后来把这支金钗当作礼物送给了绘声,其实就是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

    结果被人说成不知什么人将此宝从长公主府里盗走。

    加上一直有人推波助澜,越传越真,信的人越来越多。

    不过,他对此并不关心,从来没有刻意打听过,见钟仪慧的时候,顺便让绘声把这支金钗物归原主,之后再也没有过问。

    青衫人以一种“佳人面前显露能耐”的姿态,嘴上说个没完。

    “这是闽国为了复国所准备的宝藏,藏了多少财宝自不必多说,里面更是机关重重,想要取出来,除了找准位置,还需要一把钥匙……”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想要吊人胃口。

    风沙适时接话道:“莫非就是那辟寒金钗?”

    青衫人脸色微变,一下子谨慎起来:“小兄弟年纪不大,知道不少。”

    “多少有所耳闻。江湖上的传闻多了,哪些真哪些假,其实谁也闹不清楚。”

    青衫人释然道:“原本还是亦真亦假,但是长公主突然西行,甚至连皇后都带上了贵妃,还有符老四,这个老不死的老狐狸可是无利不起早的……”

    他忽然左右环视,压低声音道:“一说是给郭皇上坟,一说去凤翔上任,你说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么?哦,传闻闽国宝藏在巴蜀,大家就都往西边跑?”

    风沙忍不住摸摸鼻子,听着确实像那么回事,确实又不是这么回事,他只能回以干笑。

    青衫人道:“我对小兄弟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兄弟既然认识孟侍卫,不知有没有什么内幕,说给兄弟听听。”

    以风沙的年纪,他不认为风沙够资格结识长公主的侍卫长,但是看风沙的穿着打扮,像是个官宦子弟。靠着家里荫庇,那就说得通了。

    另外,孟凡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加上能言善道,好交朋友,更没什么官架子。虽然江湖上真正结识他的人并不多,但是他的口碑相当不错。

    风沙笑而环视。

    粥铺里多数人的视线都灼热地盯了过来。

    风沙心知江湖人胆大包天,为了从他这里探听孟凡的口风,私下里会使什么手段那就很难说了。要是应对不好,他立马成为众矢之的。

    倒不怕人,就怕麻烦。

    于是故意大声道:“祭祀先帝,何等大事?长公主岂敢为了区区宝藏冒天下之大不韪,罔顾人伦?皇后母仪天下,何等贵重,更不可能取什么宝藏。”

    铺内诸人轰然一响,不禁交头接耳,点头居多。

    显然认为风沙说的很有道理。

    青衫人眼睛一亮:“小兄弟的意思,祭祀郭皇是明修栈道,符老四是暗度陈仓?”

    粥铺内瞬间鸦雀无声,再次盯了过来。

    风沙耸肩摊手:“孟侍卫确实说他要护卫长公主前去祭祀先帝,至于符王行止,那就远非小弟所能知晓了。”

    其实是在暗示符王才是正主,这叫作祸水东引。

    他才不信一群江湖人能把符王怎么样,护卫符王的那几队亲卫马步军又不是吃干饭的,何况有几个江湖人敢和军队放对。

    “小兄弟快人快语,真诚坦诚。”

    青衫人拱手笑道:“兄弟寒苞,江湖散人,会几手耍把戏的棍法,朋友给面子,匪号一棍十寒。我就交了你这朋友,不知尊姓大名。”

    风沙露出个青涩的笑容,手忙脚乱地回礼道:“小弟陈风陈破浪,初出茅庐,这是头次离家闯荡,还请寒大侠多多指教。”

    以郭青娥的心境都忍不住睐他一个千娇百媚的白眼。明明是一头成精的千年老狐狸,居然好意思装成刚出窝的小白兔。这感觉,当真荒谬绝伦。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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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介绍:
人人都喜欢美人,风沙喜欢成就美人。路数邪门的幽诡妖女,圣洁无暇的清丽仙子,冷艳娇娆的江湖帮主,名闻天下的绝色舞姬,掌控一国的冷酷女王……性格迥异的美人一一现身于残酷的乱世,成为当世瞩目的焦点,肩负起不同的使命,推动天下从纷乱走向统一。作为操纵和塑造者,风沙始终处于少有人知的幕后,历史并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岁月的灰尘渐渐掩盖至深埋只剩一句:若见花雨,必是兴风。郑重强调:本文很正经*3兴风之花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兴风之花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