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捉蛇不成,反被蛇咬
整个管城驿坐北朝南,布局形似九宫格,几乎每一格都是一个独立的“口”字形四合院。
驿馆的正门面向南面,是一个封闭型的小城楼,城楼共有三层,兼顾瞭望和防守,易守难攻。
城楼之后就是位于九宫格正当中的驿厅,驿厅之后则是厨房和杂物间。
九宫格的左右两侧皆是住宿区,尤其东侧二格并为一格,形成一个带有主厅、庭院、东西两厢的院落,最后还有一格四合院与之前后相连,成为后院。
此间前院专门用来接待达官显贵,目下除符王入住之外,已被禁卫完全占据。
符后及杜、秦两位贵妃,还有彤管则入后院歇息用膳。
这四位身份高贵的女子虽然同处一院,偏生各居各房,从车架入院到下车进房,彼此间甚至都没有打过照面。
她们今晚要赶去奉先寺和道者院准备斋戒,仅是在此暂歇。
就在孟凡和赵义一起去见风沙的时候,符后正好来找彤管。
入房后,摒退宫娥,私下会面。
两女皆披发素颜,不施粉黛,穿着素色宫装。
彤管淡黄,符后淡紫,眸对着眸,面对而立。
一素冷一典雅,宛如腊梅傲牡丹,各有其美,各擅胜场,不分轩轾。
两女相视一阵,彤管道:“皇嫂不好好陪着父亲,到我这儿干什么?”
嗓音清冽,语气疏离,亦如神貌。
符后不答反问:“你是否还记得我在白厨那儿跟你说过的话?”
彤管的脸色为之一变,冷淡貌瞬间告破,变成警惕,甚至紧张,死死地盯住符后的双眼,紧紧地抿住朱唇。
那时符后提醒她,她的表兄李重被风沙卖给了柴兴。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为此,她曾经数次恳求风沙,甚至苦苦哀求。但是,没用。
符后微笑道:“这里只有我和你,你的侍卫长刚刚出门,他那些手下现在门外,想来还不敢偷听我们说话吧?”
彤管眸光波闪少许,轻轻地动唇道:“不敢。”
“那就好。”符后旋裙入座,长发亦飘,含笑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确认一下,小心才驶得万年船。”
彤管木无表情地转身道:“跟我来。”语毕,转去屏风之后,伸手扭出墙上的竹筒。
热水哗哗而出,又哗哗而落,落于浴桶的底端,腾起水雾、溅起水花。
她乃密谍出身,最清楚怎么应对隔墙有耳。
符后好奇地起身跟来,见状称奇,然后隔雾望之。
彤管凝神反视,轻声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符后似笑非笑地道:“为了帮李重纾困,你把风沙的行程卖给了陛下。我没有说错吧?”
这一惊非同小可,彤管颅内嗡地一响,娇躯倏然发抖,一双长腿止不住地打颤,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抓扶桶沿,绷腿站稳。
符后不禁发愣,她知道郭寿安一定会有所反应,但是没想到反应竟会这么大,看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似乎肝胆都快吓裂了。
对于郭寿安,她多少了解一些。这个密谍出身的长公主向来心狠手辣,从前为郭皇剪除敌手,后来为柴兴密裁异己。不乏夷族灭门,更没少斩草除根。
下手之凶暴、之狠毒,连柴兴都感到后颈发凉。
如此冷酷的女人,怎么会突然怕成这个鬼样子。
这是不是说明郭寿安跟风沙之间,还有着不为她所知的关系?
绝非预想之中的携手合作,更像有主有次,而且郭寿安次之。
彤管总算喘匀了气,咬紧银牙道:“看来皇嫂在皇兄的身边颇有经营。”
符后听出警告之意,微笑道:“说不定就是陛下告诉我的呢!”
彤管抬眸紧盯:“那好,我马上发急信询问皇兄。”
符后脸色一变,旋即展颜:“现在你我都有把柄攥在对方的手上,是不是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
彤管的神情恢复古井不波,轻声道:“你想谈什么?”
“合作。”
彤管的目光立时投到符后那张绝美的脸蛋上,扫视道:“怎么合作?”
“就从保障我父亲此行的安全开始。”
“我能得到什么?”
“你想要什么?”
彤管毫不犹豫地道:“我想知道皇兄身边是谁向你透风。”
符后顿时敛容,寒声道:“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彤管淡淡地道:“我们这行就没有过分一说,难道你父亲的性命还比不上区区一个奸细?”
符后冷冷地道:“我拉上你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风沙不是没有给我许诺,并非非你不可。”
“你这句话说晚了。既然我可以帮你以防万一,当然也可以让令尊万一,而且保证在我被人干掉之前。”
彤管笑了笑道:“有皇嫂和符王为我郭寿安陪葬,我死了不亏更不冤。现在是二比一,你似乎没得选。”
“你……”符后的嗓音仿佛从牙缝中迸出来:“你敢~”
“要不皇嫂你赌一把试试?”
符后为之气结,咬着牙道:“你就不怕我跟你鱼死网破?”
“除了我和我妹妹,郭家人都死绝了。你要是有能耐、有胆子杀隐谷的青娥仙子,还找我保什么万一?”
彤管轻描淡写地道:“倒是符家富贵盈门,子嗣兴旺,应该是你怕我鱼死网破才对。要不你把我的驸马干掉?方便我找贵家报仇血恨?”
符后脸色剧变,紧紧地闭上嘴。
她现在总算理解柴兴为什么那么提防郭寿安了,果然又阴又毒又狠。
“我绝对不可能我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符后深吸口气道:“但是我可以把得来的消息分你一份。”
“皇嫂不必把话说得太绝对,我们这行就没有绝对一说。”
彤管笑了起来,娇颜异常明媚,瞧着又非常冷酷:“这样吧!正好咱们从明天开始要斋戒三日,我就容皇嫂考虑三天。三天之后,再来谈如何合作。”
符后警惕地道:“这三天你想干什么?”
祭祀拥有严苛的礼仪,斋戒的时候什么都不能做,哪里都不能去。
换句话说,这三天等于与世隔绝。
彤管正色道:“让皇嫂弄清楚谁更怕鱼死网破啊!”
除了风沙和柴兴,她这辈子还没有被别人拿住过呢!符尘念这次是自取其辱。
符后的嘴唇哆嗦一下,色厉内荏地道:“你,你敢。”
彤管哑然失笑,伸手关扭汩汩流着热水的竹筒,嫣然道:“皇嫂若无他事,寿安要沐浴了。”就是赶人走的意思。
符后双足像生根一样动也不动,高耸的胸口剧烈地起伏。
她心中好生后悔。
这回当真是捉蛇不成,反被蛇缠,想要甩脱,还怕蛇咬。
且是咬住你就不撒口那种。
她内心中挣扎半晌,终于丧气道:“我,我说。”
……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同人不同面
此行,绘声和初云都扮成了商队,只是押运的货物不同。
初云带着一班舞伎,自然是人牙贩子。
绘声押着辎重车队,自然是杂货贩子。
作为斥候的授衣和作为侧翼的马玉怜都扮成了江湖人士。
区别在于马玉怜的人手以帮会的名义聚在一起同行同住。
授衣的人手则成双成对,或者三五成群地分散开来,彼此间看似互无关联。
随着日头渐落,初云终于押着一班太湖舞伎赶到管城驿。
身为前导的授衣早就做好了安排,派人提前在管城驿的附近包下了一间小客栈。
初云到来后可以直接入住,然后将由她来安排绘声的住处,通常不会跟她一样,但是相距不会太远。
一般小点的落脚点,四女会在约定好的方位和地方留下暗记。
类似管城驿这种大的落脚地,除了暗记之外,还会留下信使。
授衣这次留下了一男一女。两人扮成江湖侠侣,等在客栈里。
既是替初云预警,也负责接待和联络。
每个临时联络点,风沙当然都可以用。
这次就特意过去找初云。
郭青娥当然同行。
几名便装的弓弩卫把着客栈后门,装作不认识风沙,直接放行。
风沙刚迈进后院就是一愣。
一个衣饰华贵,颇为富态的中年男人被捆坐在一辆马车的车架上,嘴巴被厚布塞得鼓鼓囊囊,身上的肥肉被勒出了一圈圈波纹。
初云抬腿弓膝,以一个极不良家的姿势,将一只蛮足高傲地踩在男子的心口上。
男子不仅涕流满面,脸庞更是极尽扭曲,显然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活像一条被钉在车架上的肥蚯蚓,身体使劲地抽搐。
奈何被粗绳捆得动弹不得,无论如何扭摆,始终躲闪不开。
风沙不动声色地走到郭青娥的身前,挡住她的视线。
院里还站着几名初云自己的手下和几名剑侍,他们发现风沙进来,无不肃立,偏又不敢作声,只能拼命地向初云打眼色。
奈何初云十分地投入,居然没有注意,除了高抬腿、脚踏心,还伸手拽紧男子的发髻,硬生生地掰起脸庞,凑近俏脸冷冷地俯视。
“现在只是踩断你的肋骨,你觉得接下来我会踩断哪里?”
男子本就饱含痛苦的眼神更是充满恐惧,连声呜呜,说话不得。
风沙赶紧轻咳一声。
说来也巧,初云恰好探出雪白的柔胰,轻蔑地拍着男子的肥脸,啪啪有声,根本没留意咳嗽声。
实际上,她也没法仅凭轻咳听出是风沙。
“放心,那儿断了你也死不了。我会把你绑在车架下面,道路平坦的时候,顶多磨掉鼻子。”
初云伸手掐住男子的下颌,冷笑道:“我向你保证,仅是稍微颠簸一点,碎石多上一点……”
男子的裤裆肉眼可见地湿成一片。
风沙牵起郭青娥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两下,牵着手往客栈内走。
初云这才瞧见两人,冷笑瞬间凝固,启唇欲喊,又蓦地闭紧,低头思索少许,缓缓地收足站稳。
她转眸扫视一圈,轻声道:“他也装不起硬汉了,拖到柴房去,你们继续弄,我要看口供,人不死就行。记得动静小点,不要吵到风少。”
吩咐完之后,快步行入客栈,她的两名侍女赶紧跟上。
郭青娥并没有多言多问多管,只是要了个房间说是休息,其实修行,也是故意给风沙留出时间和空间。
风沙再度冲她歉然一笑,招来个剑侍送她上楼,自己则等在楼梯口。
初云匆匆地凑近,快速道:“风少,事出有因,其实是他强买不成,打算强夺,他的手下不少,可能有些来历,我只能擒贼先擒王……”
风沙有些急躁地打断道:“我知道事出有因,我没有打算过问。你快跟我来……”
话没说完便火急火燎地拉着初云的手直往楼上小跑,进门后又直往床边快奔,然后一个纵跃扑到床上,手忙脚乱地脱裤子,连靴子都来不及蹬掉。
初云的两名侍女相视一眼,忙不迭地合上了门,木无表情地守在门外。
初云好生奇怪,风少什么时候这么猴急了,这出门才一天不到呢!
尽管她心中十分疑惑,还是乖巧地把自己的娇躯挨了上去,一双纤纤玉手也忽然间忙碌起来。
“喂~你脱什么衣服啊!哎哟,我屁股疼死了,快给我上点药……”
风沙已经忍耐了很久,在郭青娥面前只能强撑样子,在初云面前自然不必,心神一松懈,一直强压的痛楚迅速反噬,疼得他眼睛都红了。
初云正解衣襟的双手蓦地停住不动,俏眸往他屁股上扫了几眼,眼中不禁泛起笑意,伸手按住风沙的手,柔声道:“您手别扯,让云儿来……”
伤口磨破出血,血液很容易凝固,血液凝固之后,很容易跟裤衬黏在一起。如此反复,伤口难以结疤,很快就会肿胀溃烂。
加上汗液等污渍,很容易导致感染发炎。这种伤口其实很难处理。
偏偏初云处理的得心应手,十分细心地揭开裤衬之后,打来温水擦拭干净,然后敷上药膏,轻重合适地揉开。
风沙趴在床上哼哼一会儿,扎心的刺痛很快散去,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取而代之,由一点发散自全身,又迅疾转为令人懒洋洋的暖洋洋。
初云俯身至风沙的脑后,双手不停,呵气如兰:“待会儿云儿给您塞几层绸缎,再加层软皮垫一下。”
风沙嗯了一声,问道:“伤得重吗?”
初云嫣然道:“保证不会留疤。”
风沙扭头望她一眼,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处理这种伤口。”
初云垂眸不语,手上更温柔了一些。
其实此伤类同于常见的刑讯伤,她身为密谍首领,早就见怪不怪,处理起来当然炉火纯青。
不仅知道如何让人欲仙欲死,也知道如何让人痛不欲生。
在风少面前,她当然想尽量收敛自己残忍的一面,尽力展现自己乖巧的一面。
刚才已经让风少看见那一幕,现在更不想让风少过多联想,于是岔话道:“这伤口一时半会儿恐怕好不了,每天要换药,让云儿跟在您身边好不好?”
风沙摇摇头,问道:“那些舞伎还安分吗?”
初云回道:“暂时还好。”
风沙又问道:“天灵和东果怎么样?”
“我派人专门盯着她俩,目前没发现什么。”初云谨慎地问道:“要不要上些手段?”
她神态语气转变很快。该是初云时是初云,该是云儿时是云儿。
风沙摆手道:“我打算把她们带在身边,你有什么建议吗?”
初云也不问原因,沉吟道:“为了安全起见,应该上些手段,对她们彻底知根知底之后再来做决定。”
风沙随口道:“带着她们,无非是让符王得个心安。过了洛阳我就赶人走,没有必要现在横生枝节。”
初云思索道:“给我点时间,在她们身上种下禁制,可以以防万一。”
“需要多久?”这肯定是洪烈宗的手段,风沙不好多问。
“大约一天足矣,至多不会超过两天。”
“正好我要去新郑拜祭郭武,差不多一两天回。那就交给你了……”
或许是初云双手温柔过头的关系,风沙又开始哼哼,甚至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初云忽然红着脸呢喃道:“风少~这样伤口会裂开,等伤好了,云儿再来伺候您……”
风沙扭回头横她一眼,没好气地道:“那就不要撩火。”
初云只能苦笑,心道人家还不是想讨好你,更怕弄疼你,再度岔话:“过几天伤口愈合会很痒,我让天灵和东果带些止痒药膏,让她们给您上药……”
这时有人敲门,初云过去门边开了条缝,听了一会儿,重回风沙身边,边揉边道:“管城驿很热闹,前天昨天,加上今天,短短三天,四个人失踪。”
显然管城驿设有洪烈宗的密派,初云抵达之后已经派人与之联络上了。
风沙皱眉道:“为了什么?”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失踪,尤其在管城驿这种地方。只有发生了暗战,才会导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初云摇头道:“不清楚。目前只能确定其中一人跟南唐有关。”
洪烈宗的密谍毕竟曾经为南唐侍卫司效力,与之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对南唐方面的情况也最为了解。
初云问道:“需要深查吗?”
“不需要。只用向我提供一般情况,让我知道大略的形势就行了。”
毕竟他仅是过客,没有必要对当地的形势了解多么的深刻,知道形势紊乱那就提高警惕,如果形势尚可那就顺路游逛。
比如他刚才在梁记粥铺,从那个外号一棍十寒的寒苞口中得知:江湖上已经将闽国宝藏和符后朝陵、符王赴任放到一起联想。
他用他的屁股想都知道这一定是南唐方面故意搅起的风雨,但是确实与他关系不大,他没有必要关心,更没有必要插手。
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方便他提前避开足矣。
……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盗墓贼
不知是初云的药膏好使,还是她的手法精妙,反正个把时辰过去,风沙重新神清气爽,不仅换了套新装,也算是沐浴过了。
毕竟伤口不能沾水,初云只能以湿布寸寸擦拭,不是沐浴,类似沐浴。
说不撩火,怎么可能。
其中自有无限种香艳,没有一种可以向外人道。
反正哪一种都不用他动,绝对不会影响到伤口。
要不是碍着郭青娥就在隔壁,肯定还会更加过分。
事后,风沙叫上郭青娥,启程前往新郑。
朝陵的车队不久之前已经启程,风沙刚敷上药不能骑驴,本想弄辆马车坐坐,想想还是算了。
毕竟他是陪着自己的未婚妻祭扫未来的岳父,表现虔诚点总归没错。
于是选择步行,虽然裤裆被初云包得严实了点,走起路来略有些吃力,倒是不太疼了。
郭青娥的面上无甚表示,但是与并肩同行的风沙稍微贴近了一些,显然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的。
两人的肩膀时分时触,亲昵的气氛油然而生。
明明天色已黑,道上的行人还真不算少,以江湖人物居多,挎着兵器挑着灯,竟是摸黑赶路。
彼此间似乎各怀戒惧,无论独行侠还是结伴而行,大多相隔一段距离,警惕的气氛蔚为明显。
这种气氛相当反常,一向对江湖事不感兴趣的风沙起了好奇心,向郭青娥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他本以为郭青娥不会知道,仅是随口一问罢了,没曾想郭青娥居然知道。
“一直以来,连山诀被世人误以为是武功宝典而久负盛名,如今符后要焚连山诀以祭祀郭皇,引起江湖向往,实在情理之中。”
以连山诀祭祀郭武,拥有极其浓厚的象征意义和政治意图,形式上类同于焚表祭祖,与天订盟。
符后代表柴兴以连山诀祭祀郭武,等同于北周接受连山诀的大局,连山诀的大局也会反过来“认同”北周天命所归。
但是,身为皇帝的柴兴没有亲自祭祀,说明他仍然有所保留,起码不接受连山诀的大局加诸于他个人的“天命所归”。
柴兴的傲气在这一点上表露无遗,分明是向百家宣告:天命是我柴兴自己争来的,不是倚靠别人授予的。
连山诀的大局风沙也有份,隐谷处置连山诀当然会提前知会他,起码在形式上获得了他的许可。是以郭青娥一说他就明白了。
怪就怪他一向不太关注江湖事,并没有意识到连山诀不仅涉及百家的分饼,同样也会在江湖上激起波澜。
“不会吧?这些江湖人不会这么傻吧?”
明白归明白,风沙还是有些难以理解:“就算他们去了又能怎么样?还能强闯皇家陵园,把连山诀夺过来不成?谁这么狗胆包天,不怕被灭九族么?”
那是皇后代表皇帝祭祀先皇,仅是随行朝陵车队的禁卫就数以千计,太祖皇帝陵更是皇家禁地,找死也不是这种找法。
郭青娥明眸忽闪,轻轻地往风沙瞟了一眼,一抹笑意一闪即逝。
风沙转念一想,顿时尴尬起来,因为这种事他恰好就做过一次。
当初他带着人强闯南唐皇室的陵园,直接冲进了太子妃周宪的墓穴。
要说狗胆包天,好像在骂自己。
正在尴尬的时候,有人在后面连声唤道:“陈风,陈风小兄弟,是你吗?”
过了少许,风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呢!停步扭头,定睛打量。
皎白的月光穿透林间,银蒙蒙地洒于道上。
寒苞的肩上抗着一根挂着包裹的黑条棍,踏着银纱快步追来。
“真的是你呀!真巧啊!咱们又见面了。”
寒苞笑容满脸,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扫过郭青娥。
尽管他转目的很快,掩饰的很好,风沙还是从这对眼睛之中看出了贪婪和渴望,面上笑道:“确实很巧,又见到寒大侠了。”
“刚才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寒苞伸出手想要揽住风沙的肩膀:“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风沙顿步行礼,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揽肩:“小弟初出茅庐,实在耐不得路途艰苦,于是找了间客栈稍作打理。”
寒苞哦了一声,顺势回礼道:“小兄弟果然出身富贵,出门在外也这么讲究。不像我们这些跑江湖的粗人,往湖里一跳就洗澡,往树下一靠就睡觉。”
风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太娇贵了,让寒大侠看笑话了。”
寒苞哈哈一笑,凑近一些,挤眉弄眼地道:“我明白了,要照顾佳人对不对?”
风沙并不接话,仅是恰到好处的脸红。
寒苞又道:“不知小兄弟和这位漂亮的姑娘如何称呼?”
风沙的脸更加红了,害羞地嗫嚅道:“郭小姐是小弟的未婚妻。”
“原来是郭姑娘。”寒苞的眼中闪过一丝诡芒,含笑道:“两位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对了,这是要去哪儿?”
风沙有些呆呆地啊了一声,回道:“我听人家说新郑会很热闹,所以想去见见世面。”
“那还真是巧了,我也一样……”寒苞伸手去拍风沙的肩膀。
这一下出手很快,落在风沙的眼中当真很慢,然而他看得真真,不代表身体跟得上,半边身子往下一沉,差点被人家当场拍垮,咬着牙硬撑着没倒。
他知道寒苞仅是试探他的武功深浅,并没有过分用力,否则以他的体质,绝对不可能扛住。
寒苞果然起疑,眼芒剧闪。
风沙则抱住臂膀,哎哟一声,苦笑道:“寒大侠轻点,小弟最近受了点伤……”
寒苞噢了一声,连声抱歉道:“原来是这样,我说小兄弟怎么像是弱不禁风,原来是受了伤,伤在哪里?我帮你上点药?”
风沙婉拒道:“刚才客栈里已经上过药了。”
“我还真以为小兄弟娇贵呢!原来去客栈是为了疗伤。”
寒苞恍然道:“我看小兄弟坦率真诚,不像是个惹是生非的人。是谁打伤了你,你告诉我,我给你出头评理。”
风沙叹气道:“我也不认识他,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人家,一言不合就就,算了算了,家父教我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不能给寒大侠添麻烦。”
寒苞眼中闪过讥讽之色,嘴上赞道:“令尊真是个好人,小兄弟耳濡目染,人品必定不差。你这个好朋友我交定了,以后不要叫大侠,叫我大哥。”
风沙十分听话地叫了声“寒大哥”。
寒苞笑着应了一声,又道:“既然是自家兄弟,做大哥的就不瞒你了……”
他转着脑袋扫视一下,小声道:“新郑是会有场热闹,你知道是什么热闹吗?”
风沙摇头。
寒苞的声音压得更低:“连山诀你知道吗?”
风沙愣了愣,失声道:“连山诀!!!”
寒苞忙嘘一下,急忙忙转头扫视,见最近的人影也在几十步开外,这才扭回头,瞪眼道:“小声点。”
风沙赶紧掩嘴,使劲点头。
寒苞肃容道:“我当你是兄弟才告诉你,连山诀就在新郑。”
风沙满脸吃惊之色,装得跟真的似的。
寒苞沉声道:“知道连山诀下落的人极其有限,多数人就像小兄弟一样仅是跟过来凑凑热闹。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咱们越难得到手,你说呢?”
风沙迟疑道:“小弟不过初出茅庐,只是想见见世面,连山诀什么的,还真不敢想。”
“闯荡江湖最需要敢作敢为,最忌讳畏畏缩缩。”
寒苞正色道:“遍观当世豪杰,哪一个不是胆大血勇,少年成名?如果他们一开始也像你这样畏首畏尾,混到死也庸庸碌碌,哪有当今的威风。”
风沙脸红耳热,汗颜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寒大哥教训得是。”
“孺子可教也,这才是我寒苞的好兄弟。”
寒苞转瞄郭青娥一眼,向风沙揶揄道:“你放弃优渥的生活,出门闯荡江湖,自然希望功成名就,风风光光地迎娶郭姑娘对不对?千万别让她失望。”
风沙立时深情地凝视郭青娥,郭青娥还了一个没好气的白眼。
寒苞再度伸手拍风沙的肩膀,这回没有用力,笑道:“放心,一切有我,你跟着就是了,大哥保证不会让你吃亏。”
风沙满脸感激,重重地嗯一声,眼神透着坚毅,点头十分坚决:“大哥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我有几个兄弟先一步过去探路。。”
寒苞叮嘱道:“他们都是老江湖,难免有些傲气,脾气也有些古怪,不过还算给我这个大哥面子。你们过去后少说多看,多少可以学到点东西。”
风沙郑重点头。
新郑距离管城驿并不太远,步行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
寒苞像是十分顾及风沙有伤在身,脚程并不算快,但是半个时辰多一点也到了地方。并没有进镇,反而从道路上折入田埂。
连过两片农田,寒苞忽然停步转身,小声道:“你们在这儿稍等一下,不要离开,也不要走动,我先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免得误会。”
风沙忙道:“大哥尽管放心。”
寒苞笑道:“我当然放心。”又看了郭青娥一眼,然后往附近一家农户飞掠而去。
郭青娥冲风沙道:“认大哥很好玩吗?”
她过来祭拜父亲,当然不想节外生枝。
忍到现在质问一下,涵养已经很好了。
风沙敛容道:“你对所谓的奇技淫巧或许不太了解,但是我知道,他肩上那根棍子其实不是棍子,是探墓铲。”
郭青娥顿时一怔,美眸凝视少许:“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他一直跟着我们,从粥铺到客栈,直到刚才现身。”
“之前我确实没有发现,但是他现身之后,我再猜不到那就是傻子了。”
风沙毫不意外地道:“自从我在粥铺里表明和孟凡的关系,他就应该盯上我了,目的无非是想要利用我和孟凡的关系,嗯~帮他盗墓之类。”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大半夜上路都能被人家正好碰上。
他本来就是个多疑的人,起了疑心就会观察、就会细想。
稍一思索,线索马上连成一串。
郭青娥沉默下来。现在想来,风沙刚才那一番对答当真滴水不漏。
完美地解释了两个人为什么要离开粥铺前去客栈,甚至把寒苞试探他武功的举动,用来侧面印证。
换做是她,恐怕也信了,真把风沙当成一个不知江湖险恶的毛头小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那种。
岂不知这家伙根本骗死人不偿命。
寒苞自以为是在哄傻小子,却不知自己主动将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引到了自己的老巢,等着被人家一网打尽。
郭青娥牵起风沙的手,轻声道:“永宁谢谢你。”
风沙一本正经地道:“居然敢拉上我,当着我老婆的面,盗我老丈人的墓,是可忍孰不可忍……”
郭青娥玉面飞红,娇嗔地白他一眼,但是并没有松开手,反而更握紧了一些。
风沙感受着掌心柔弱无骨的柔腻,心儿不禁一荡,更加正经地道:“敢盗皇陵,肯定是一伙亡命徒。如果你不想开杀戒,我可以找人代劳。”
郭青娥恢复一贯古井不波,淡淡地道:“奉道之士当有三灾九难十劫。夫宿缘孽重,流于今世还,这是我的劫数,应当征诛杀伐,完此劫数。”
一番话说完,淡然淡去,杀意凛然。
似乎连普照大地的月光都寒上了好几分。
风沙不禁撇嘴。百家就是这点好,无论哪一家,无论干什么,总能找出一套理论,用以证明自己的所行所为完全理所当然,更是天经地义。
……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阴阳不二
一向淡薄的郭青娥难得起了杀心,风沙当然不会对几个盗墓贼心生怜悯。
想来以郭青娥的武功,对付区区几个盗墓贼手到擒来。
风沙一念转过,突然问道:“你杀过人吗?”
郭青娥看他一眼,轻轻地摇头。
风沙干笑一声,又问道:“你杀过生吗?”
郭青娥道:“那要看你如何界定何为‘生’。”
道家认为道非独我,万物皆有。
万物皆有灵性,万物皆可成道。
畜生、果木、石者亦然。
如此界定“生”,碎个石头都算杀生。
风沙差点晕过去,仅凭这话就知道,郭青娥这辈子恐怕连鸡都没有杀过,不由干笑道:“以我之见,待会儿先不要动手,看看情况再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杀人和打架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郭青娥武功再高,境界再高,毕竟修道出身,并不精通杀伐。
他不希望郭青娥冒此风险,哪怕风险仅有万分之一也不能冒。
郭青娥柔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其实不必担心。无论畜生、果木、石头,又或者人,在我眼中其实一样,区别仅在于灵性的多寡。”
在她看来,人和鸡并没有本质区别。换句话说,杀人和杀鸡同样没有本质区别。
风沙点头表示理解,因为这和墨修的理解差不多,区别在于墨修视万物为波动。
万物的区别仅在于波动的幅度不同,如果幅度无限大或者无限小,那就是鬼神。
风沙一转念,笑嘻嘻地问道:“那我呢?我在你眼中是什么?”
摆明刁难。
郭青娥静若止水地道:“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不二,太极是也。一体两面,相感替换,交缠至密不可分。你满意了?”
风沙抓抓脑袋,腼腆地笑道:“咱俩还没有成婚呢!现在一体那个交缠,咳,至密不可分,是不是快了点。我当然不介意,要不换个地方?”
郭青娥露出一个没好气的动人表情。
风沙凑头过去,又调戏了几句。
郭青娥别转娇躯不理人。
风沙还要再说,那边农户门开,屋内灯光洒出门外,照亮一团人影。
人影快速掠近,脸庞在月光下迅速清晰,正是寒苞。
寒苞肩上的棍子和包裹已经不见,空手而来,遥相招手:“过来罢~我跟他们说过了。”
风沙应了一声,凑嘴到郭青娥的耳边,再次强调:“过去别忙动手,一切听我的。”
除了担心郭青娥冒险之外,其实他心里还有个疑惑没有解开,想要弄清楚再说。
郭青娥别来俏脸白他一眼:“劫数又未曾真个开始,我为什么要着急动手呢?”
风沙讪笑道:“也对,想要做和已经做了,还是有所区别的……”
寒苞这时离得更近,他立时闭嘴,又装出那副单纯的少年模样。
转目扫视寒苞一眼,眼内泛起冷冷幽幽的寒意。
因为寒苞正紧紧盯着郭青娥,贪婪地扫量。
月光下的仙子,姿态动人至极,身披着蒙蒙的银纱,银色的辉光勾勒出圣洁的美颜和曼妙的身体线条。
娇躯与月光完美地融为一体,更融入自然,超尘脱俗,美到令人屏息。
风沙斜前一步,挡住寒苞的视线,笑道:“来了来了。”
寒苞愣了少许才回过神,勉强定神一笑,转身引路。
说来也怪,他的视线与那仙姿美态中断之后,并没有特别的冲动驱使他迫切地一看再看,甚至偷看。
脑海中仅是遗留下一个惊为仙子的印象,至于仙子的样貌,几乎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只是知道很美。
风沙随着寒苞进得农户,一进门就忍不住吸吸鼻子,眸光泛起微不可查的幽闪。
这里有血腥味,而且很新鲜,混杂着酒肉香气,乃至焦味、土腥味之类,很难察觉到,更难分辨到底是人血还是兽血。
屋内摆有一个火炉,火炉上面架着一口铁锅,铁锅里煮着一锅肉,旁边围坐三名男子。
三人皆着劲装,其中两人分别坐于炉边左右两侧,一个脸稍瘦,一个脸稍黄,容貌普普通通,五官平平常常,几乎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特征。
两人皆转头打量风沙,分别含笑示意。
最后一名男子正对炉火、背对着门,看不清脸,也没有转过脸。
观其做派,一看就知道是首领。
寒苞含笑介绍三个男人的身份,风沙随口寒暄,顺手行礼,忽然皱起眉头,但又迅速平复。
三个人居然都是贞元歌坊的人,那个一直没露正脸的家伙还是贞元歌坊的副主事。
除此之外,寒苞并没有过多介绍此人,只说姓黄。
然后他又开始介绍风沙和郭青娥,无非就是陈风陈破浪和未婚妻郭小姐。
郭青娥的修为使她很容易被人忽略,然而一旦留意到,没有男人能不被她瞬间惊艳。
黄副主事留意到自己两个的手下突然露出如陷梦幻的神情,忍不住转脸过来瞧瞧,顺着两人的视线发现了郭青娥。
一看之下,眼神顿时拔不开了,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转了过来。
与他的两个手下不同,他并没有陷入梦幻般的如痴如醉,双目透满精光,仔仔细细地扫量。
显然他的武功远在水准之上,更拥有一定的境界,精神稳固,意志坚毅,绝非寻常江湖人士能够比拟。
风沙不喜欢有人拿这种眼神打量郭青娥,故意岔话道:“此间主人应该睡了吧?如果吵醒他们,那多不好意思。”
坐炉边两侧的瘦脸和黄脸蓦地回神,相视一眼,神情微变。像是被人说中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未必说破,仅是做贼心虚。
风沙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道此间的主人家恐怕已经永远睡着,再也醒不过来那种。
寒苞面不改色地道:“他们都已经睡熟了,咱们小声说话,不怕吵醒他们。来,你也坐呀!”
风沙青涩地道:“几位大哥在此,哪有小弟的座位,我站着听就好。”
瘦脸笑道:“小兄弟挺懂事,我喜欢。”
坐他对面的黄脸则迫不及待地挺直腰身,目光灼灼地扫了郭青娥一眼,又向风沙问道:“听寒苞说,你熟识晋国长公主的侍卫长?”
风沙忙道:“谈不上熟识,只能说认识。”
瘦脸和黄脸一齐皱眉,转视寒苞。
……
第一千零八十章 自掘坟墓
寒苞笑道:“这位小兄弟就是这性子,不禁率真,而且谦虚。他和孟侍卫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孟侍卫对他相当恭敬,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瘦脸笑道:“看来小兄弟出身不错,非富即贵呀!”
黄脸轻哼道:“谦虚是美德,谦虚过头就不好了,容易让人误会。”
寒苞拉住风沙笑道:“小兄弟与孟侍卫相熟,又特意这时赶过来,是不是和他有约呀?”
风沙摇头道:“没有。我只是过来凑凑热闹,没有打算见他。”
寒苞追问道:“那你有没有办法见到他呢?”
风沙迟疑少许,还是摇头,为难地道:“如果他还在管城驿,或许还有办法,现在他已经陪同长公主朝陵,我联系不上他。”
瘦脸黄脸皆面露失望之色,唯有黄副主事没有反应,仍旧盯着郭青娥瞧个没完。
盯着一位女子看这么长时间,连眼睛都不眨,是一件很无礼的事情。
何况他的视线称得上肆无忌惮,哪里都没有遗漏。
换做普通女人,这会儿要么羞窘难当,要么坐立不安。
郭青娥依旧如常,仿佛往她身上反复巡扫的不是灼热的视线,而是阵阵的微风。
风沙心里不爽极了,装懵装呆的眼神渐幽渐冷,隐约有杀意开始弥漫。
这时,瘦脸哼道:“我说寒棒子,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忙活半天原来就找来个绣花枕头,华而不实啊!”
黄脸讥讽道:“什么绣花枕头,明明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说这话的时候,不怀好意地瞄向郭青娥。
风沙刚要发飙,黄副主事忽然轻咳一声,从怀中抽出一张纸票,轻轻巧巧地亮到风沙的眼前:“这是百两金票,各大票号通兑。”
风沙并没有伸手,小声道:“害得寒大哥白跑一趟已是过意不去,这金票我不能拿。”
黄脸皱眉道:“小子,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黄副主事摆手打断,向风沙问道:“你是嫌太多,还是嫌太少?”
风沙摇头道:“无功不受禄。”
黄副主事递金票的手并没收回去,反而又从怀中拿出一沓,加码道:“五百两金票,够吗?”
黄脸道:“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黄爷给你就拿着。”
瘦脸接话道:“黄爷送出的东西,还没有收回来的前例。”
寒苞揽住风沙的肩膀:“黄爷给你就收下吧!我与你不过萍水相逢,你不仅认我做大哥,还愿意跟着我过来,就凭这份义气,难道不值五百两黄金?”
风沙作思索状,终于伸手接下。
寒苞往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笑道:“这就对了。”
黄副主事把瘦脸和黄脸赶开,腾出位置,招呼风沙和郭青娥一起来炉边围坐。看其手势,想让两人一左一右,亦如瘦脸和黄脸。
郭青娥视而不见,挨着风沙坐下。
黄副主事笑了笑,一边取碗舀汤,一边问道:“你们看过元贞歌坊的表演吗?”
风沙摇头,郭青娥不理。
黄副主事将盛好的汤递给风沙,含笑道:“我希望郭姑娘加入元贞歌坊,以她的容貌气质,仅需稍加训练,盖过正当红的伊奴姑娘也非难事。”
风沙愣了愣,不禁哑然失笑,继续摇头。
黄副主事笑容不减,继续舀汤。
“我不知道她的家世,如果我想知道,也用不着你们说。我只想告诉你,只要我愿意,用不了多久,你的未婚妻就会家道中落,甚至家破人亡。”
风沙顿时收敛笑容。
黄副主事反而笑容更盛:“我并非威胁,而是陈述事实。有些人的意志,容不得你违逆。”同时,将盛好的汤碗递给郭青娥。
郭青娥当然不会接过。
黄副主事嘴角含笑,就这么单手端着递着,既不嫌烫,也不收手。
黄脸适时道:“曾经也有个身段很正的小妞让黄爷选中了,愿意重金礼聘,打算悉心培养,还答应她没有人可以强迫她陪男人睡觉……”
瘦脸接着道:“结果她自恃家里有些势力,非要端着大小姐的架子,不给黄爷面子,居然还拿酒泼了黄爷一脸,结果你猜怎样?三天,就三天……”
黄脸抢着比出三根手指,嘿嘿笑道:“三天之内,父病亡,母卧床,兄弟罢官,妹妹落水,债主临门,最后乖乖地跪在黄爷的面前,斟酒认爹……”
“还有然后呢!然后陪我们所有人都睡了一圈。”
瘦脸又把话给抢了回来:“谁想睡随时睡,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嘿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起来,我们都算是黄爷的女婿呢!”
寒苞笑道:“喂喂~你们够了啊!不带这么吓唬我这小兄弟的。”
风沙听他们在那儿一在唱一和,反而不生气了,仅是倍感颜面无光。
元贞歌坊实际上属于南唐侍卫司,在他的支持下于汴州立足。
简而言之,是他罩的。
为此,李善和钟仪慧求了他很久,他一直没有同意。
后来考虑到这也是一枚埋在汴州的闲棋冷子,未来的某一天,或许能够给他争得一些转寰余地,于是就同意了。
实在没想到元贞歌坊居然敢这么乱来,这不是给他脸上抹黑吗?
简直岂有此理。
风沙有些心虚地偷瞄郭青娥一眼。
元贞歌坊的根底瞒不过明眼人,但凡郭青娥稍微有所关注,不可能不知道。
这次脸丢大了,算得上颜面扫地。
风沙不想这几个家伙继续乱扯下去,否则还不知道要扯出多少腌臜事呢!
刚想岔话,郭青娥突然启唇道:“你们把陈风找来,应该不止是想通过孟侍卫来图谋连山诀吧?是不是还计划盗毁帝陵?”
屋间瞬间一静,顿时鸦雀无声,仅剩炉内劣炭噼啪。
黄副主事死死地瞪着郭青娥,惊疑不定地道:“何以见得?倒要请教。”
“如果南唐实在夺不到连山诀,那也绝不能让北周得到。如果怎么都拦不住,干脆盗发郭皇墓。”
郭青娥淡淡地道:“如果南唐不得天命,那么北周得到天命也一定要毁掉。好一招釜底抽薪。”
风沙刚才告诉她,寒苞的棍子其实是盗墓铲,这几人又自报元贞歌坊的身份,明显和南唐密谍关系极为密切,加上他们出现在这里。
很容易推衍出结论。
瘦脸和黄脸开始缓缓地拔出利刃。
风沙则以掌捂脸。观几人的反应,郭青娥的结论已然实锤。
他罩的南唐密谍打算盗毁郭武墓,还被郭青娥逮了个正着。
这下何止颜面扫地,几乎无颜以对。
……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苍天不公
事实证明,风沙的某些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瘦脸和黄脸拔出利刃的那一瞬间,郭青娥一只欺霜赛雪的玉手一下子穿越了空间,手挥琵琶般拂过两人的手腕。
看着仅是蜻蜓点水,两人却浑身剧震,如遭雷劈,四只眼睛瞬间呆滞,两柄利刃随之落地。
叮叮两响,几乎连作一声。噗通两下,二人倾身栽倒。
而郭青娥,依旧坐着,神情依旧,仿佛未曾动过。
整个过程,风沙瞧得清晰分明,不是郭青娥速度太快,而是气势压制之下,两人的反应实在太慢了。
这是境界的差距,几乎无法用功力来弥补。
就如同乳虎啸谷,依旧震惶百兽。这是来自血脉的压制,不是倚靠体型就能够随便抵御的。
而黄副主事,这时才来得及惊恐,却还来不及跳起。
倒是寒苞的反应出乎风沙的预料。
寒苞几乎第一时间就退到了门边,随时可以夺门而逃。
不过郭青娥也第一时间盯上了他,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黄副主事艰难地扭来脸,向风沙道:“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风沙想了想,洛阳之前,他行程不算秘密,于是冷下脸道:“把我今天的所见所闻,悉数转给李善周知,让他自己看着办。告诉他,我会持续关注。”
看似轻描淡写地一番话,其实是一种极其严厉地警告。
就严厉在没有明确错在哪里。
正所谓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没有明确错在哪里,那么哪里都有可能错了。
更狠在“持续关注”,就是持续检视的意思。
何人持续,何时关注,对李善来说都是未知。
就好像不知道冷箭会从何时何处射来,但是知道一定会在某个时候射来。
李善一定会战战兢兢,看哪里都像雷池,不得不自我限缩,坐地自划。
黄副主事浑身一震,惊疑不定地盯着风沙,少许后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风沙根本不搭理,自顾自道:“不管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全部停下。否则李善会为你们的鲁莽冲动,付出双倍的代价。”
言罢,起身,向郭青娥躬身赔笑道:“你看怎么样?”
郭青娥跟着起身,轻声道:“你的决定,我不反对。”
不反对,并不代表赞同。
因为风沙明显护短,南唐方面并没有付出现实的代价。
看似处罚,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目前的形势下,盗毁郭武墓和毁坏连山诀的大局其实是同一件事,足以让隐谷立刻发飙,更别提她当然无法容忍自己父亲被人盗墓,甚至毁墓。
来自风沙的惩罚再大也远远小于来自隐谷的制裁。
风沙等于替南唐方面扛下了这道暴雷。
黄副主事的脸色阵青阵白。
人家说得煞有介事,不由得他不信。
如果就是不信邪,凭这个女人表露的武功,他死定了。
如果当真,等于违反了上面的严令,会不会坏了大事?
如果暂时虚与委蛇,之后不理,继续行动。会不会真的害了纪国公?
黄副主事的脑中一团乱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毕竟关系到纪国公,他一点险都不敢冒。
风沙转目寒苞,上下打量道:“你好像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能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吗?”
寒苞干笑道:“愚兄有眼不识泰山,当面不认真佛,早该想到孟侍卫的朋友当然不会简单。”刻意回避了风沙的问话。
风沙当然很不满意,待要再问,内室忽然发出一声闷响。
就这一愣神的工夫,寒苞倏然甩棍一击,棍头直接奔脸。
此棍的棍头中空如半圆之铲,哪怕硬土硬石都是一戳一个洞,专门用来探墓盗掘。
这要是戳到人的脸上,保证一戳一个血窟窿,何况还是朝着眼珠子戳来。
迅若奔雷,分明要命。
风沙身体孱弱不假,目力绝对超乎寻常,眼中幽芒爆闪,竟是间不容发地偏头一侧,棍头自耳边啸过。
这么近的距离,寒苞显然没料到必中的一击居然戳空,不免用力过猛,差点没能站稳,待他使劲拽棍,勉强将力收回,郭青娥飘飘而至,一剑凌空。
当地一响,寒苞双掌俱焦,手中的黑棍好似被炭火烧得通红,疼得撕心裂肺,震得五脏翻腾,再也拿捏不住,将黑棍丢烙铁一样丢开。
虽然丢开,却是丢向郭青娥。
郭青娥玉手横剑,咣地格飞。黑棍挂着疾啸,咄地一响,穿透土坯之墙,一贯而入,只余半尾露在外面,发出短暂却剧烈的震颤,嗡~~~。
整座农房都好似跟着颤抖起来,震尘扬灰。
咵啦两响,黄副主事破窗而去,寒苞破门而出。
郭青娥回剑入鞘,同时扬袖一挥,扬尘四面旋散。
她身处其间,竟是点尘不染,她身后的风沙亦然。
风沙转目环视,轻哼道:“逃得倒快。”
郭青娥同样回眸,叹气道:“破窗前,他补了刀。”
风沙愣了愣,顺着她的视线过去炉火旁俯身查看,瘦脸和黄脸的颈上果然都有一道血痕。下刀十分精准,虽然刀痕不深,却是无可救药的致命伤。
也不知幸或不幸,两人已经被郭青娥震晕过去,死得不算痛苦。
这时,内室再度传来嘭嘭地闷响。
风沙过去门边,侧耳倾听道:“应该是这家农户的主人。”
他本以为此间主人已经被黄副主事灭口,没想到还活着。
尽管如此认为,他还是相当谨慎,身体背靠墙壁,伸手推开房门,偏头往内窥探,看了两眼,不禁轻叹。
老弱妇孺外加一名少年,五人并排躺在床上,颈上皆有血痕,看出血量,不可能活着。
看穿着打扮,应该就是此间农户的主人家,虽然不算富裕,但也谈不上贫穷,自家应该有田有地,有租子可以收。
此外还有个活人,是一位披头散发的少女,整个人跟一张椅子牢牢地捆在一起,侧身横倒于地上,吃力地扭动身体。刚才的响动应该是来自她的挣扎。
与此同时,田埂之外。寒苞和黄副主事先后逃入附近的小树林,然后一左一右地躲入树后,惊魂未定地相视一眼,一齐坐下。
两人气喘吁吁了一阵。
黄副主事咬着牙道:“寒棒子,老子这次被你害惨了。”
寒苞苦笑道:“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怪只怪他太会装嫩。”
黄副主事深喘几口气,勉强冷静下来:“现在没工夫跟你废话,以后我再找你算账。”
寒苞急忙道:“听陈风的口风,他会不会是你的上司?或者是另一条线上的高层?”
黄副主事啐道:“放屁!我的上司我能不认识?就算是上面的人,也不可能直呼纪国公的名讳,还那么不尊重。”
“也是吼~”
寒苞讪笑一下,又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你绑的那个娇滴滴的小妞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居然从汴州一路追她到新郑。”
黄副主事冷冷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寒苞笑道:“她的容貌资质皆属上乘,我那好弟弟正巧缺一个徒弟。”
“你弟弟?日光明使!”
黄副主事大为心动,旋即叹道:“你之前怎么不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何况她是个叛徒,带回去就是个死,哪怕人还在我的手里也不能交给你。”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还要带回去这么麻烦。”
黄副主事皱眉道:“我得到的命令是捉又不是杀,谁知道上面怎么想。”
“也就是说她对你们还有用。”
“你什么意思?”
黄副主事顿时警惕起来:“寒棒子我警告你,今天这事没完,如果上面拿我是问,我一定拉你陪葬。”
“你误会了,我就是随口一说。”
寒苞干笑一声,岔话道:“对了,郭武墓还毁不毁呀?”
黄副主事叹气道:“你吃饭的家伙都丢了,洞口现在也回不去了,还毁个屁呀!现在当务之急是灭口,那个叛徒知道太多,绝对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要去你去,我才不去送死呢!”
寒苞吓得跳了起来,连连摆手:“那位姑娘难道你没看见?美得像仙子下凡,武功高到我连一招都接不下。这种级数的美人,你觉得会是什么来历?”
黄副主事重重地哼道:“还不是怪你,这种级数的美人跟在那个陈风身边,你居然把他当成初出茅庐的雏鸟,你到底是瞎了眼还是迷了心?”
寒苞苦笑道:“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她应该身负神通,就像鄙教的净风圣女一样,乃是仙子级数的人物,我等凡夫俗子,根本不可企及。”
黄副主事呆了呆,失声道:“佛门仙子还是隐谷仙子,或者圣门圣女?”
“肯定不是圣门圣女,否则你我安有命在。”
寒苞正色道:“不管是哪家的仙子,反正我们这些小人物肯定招惹不起。我看你还是依着陈风所言,把他说的话尽快往上报,看看上面怎么说罢~”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黄副主事满脸无奈,叹息道:“可怜我苦心准备许久,眼看就要实施,临了却功败垂成,难道真是天命归周,天要灭唐吗?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
……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击其七寸,召唤瘟神
ps:上章细节处略有修改。上上章金票改成银票。
……
被救的少女明显吓坏了,束缚一解就收膝蜷缩,抱肩护胸,畏畏缩缩地侧身避坐,更是瑟瑟发抖。惊恐之色,透眸而出。
像一只刚刚躲过狼吻的小鹿,瞧着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可惜披头散发,脸上泪痕混着灰渍,看不清本来的容貌,加上衣饰过艳,样式又十分俗气,村姑气质蔚然鲜明。
哪怕穿一身麻衣素服都比这一身强多了。
郭青娥穿上这一身,恐怕都压不住这凡到家的俗气。
好在衣衫虽然皱巴,却未见凌乱破损,看来仅是被绑住,尚未受到欺负。
很可能仅是没来得及,否则一家老小都杀了,独绑这一个小姑娘干什么。
风沙蹲下身体,柔声询问,试图接近。
少女怯生生地往后挪躲,惊恐之色愈甚,竟是越发的畏惧。
毕竟陡逢大难,家破人亡,甚至一众亲人就死在自己的眼前。
别说一个不谙世事的农家少女,哪怕一个饱经风霜的硬汉都未必撑得住。
风沙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又不能不管不理。
幸好郭青娥及时挨上去安慰。
少女很快放松下来,躲在郭青娥的怀里,起码不再发抖。
郭青娥试着问她叫什么,还有没有亲人之类。
少女看了眼并排于床的几具尸体,眼神触电般缩躲,惊惧万分地摇头。
除此之外,连话都不会说了。
郭青娥将少女更抱紧了些,投给风沙一个赶人走的眼神。
风沙摸摸鼻子,出门在柴垛旁找到把铲子,然后围着农家转了一圈,在房后的田地旁寻了个前有沟、后有坡,间有树的地方,开始挖坑。
这一挖,直接挖到大半夜,挖得他腰酸背痛,甚至满手是血,浑身的骨头都快挖散架了。
毫无形象的在挖好的深坑边躺了个四仰八叉,瞪眼望天,嗬嗬粗喘,说什么也直不起来。
不知躺了多久,郭青娥牵着少女找来,打量着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风沙勉强支撑着爬起身:“我想怎么也要入土为安。这里是附近最好的风水宝地。”如果沟也算水,坡也算山的话。
郭青娥凝视他掌上的血迹:“辛苦你了。不过,当地的风俗不能如此简葬,停灵入殓必不可少,更要入祖坟,我正要带她去找族长和里正。”
风沙一听,毛都快炸了,心道我半晚上白干了?双掌阵阵剧痛,脸色一阵阴郁,瞧着十分可怖。
少女见之,往郭青娥的身后缩躲。
风沙勉强和缓下神情,轻咳道:“我们有事在身,缠上命案不好脱身。”
这里是开封府的近畿,北周的腹地,更在帝陵左近,尤其处在祭祀郭武的档口。这种死了一家五口,几乎灭门的惨案,动静小不了。
他并非孤身上路,前后四路,百十号人呢!
衣食住行都要兼顾,所以行程大致预定好了,可以变动的范围极其有限,不是他想怎样走就能怎样走的。
郭青娥道:“所以需要你的令牌。”
风沙看了少女一眼,摇头道:“恐怕不行。”
他拥有侍卫司和武德司的三块令牌。
两司之权是特殊之权,两司之令是强权之令。
压下一件命案,根本小菜一碟。
人家当然不会白给你用,一旦动用,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可以亲手给这一家五口挖土送葬,但是不可能因为怜悯而公器私用。
郭青娥轻声道:“你不想动用令牌,那就只能带她离开。”
如果就此抛下不管的话,先别说这位农家少女能否从这桩注定找不到真凶的命案中脱身,光是无依无靠,凄惨的下场其实已经可以预见。
风沙犹豫少许,不免想到了宋州的香香,心软道:“好吧!”
带在身边无非多一张嘴吃饭,他又不是养不起。
郭青娥再度扫视风沙的血掌,柔声道:“看来你的力气没有白出。”
风沙干笑两下,又赶紧收声,返回屋去,打算把尸体拖搬来埋葬。
路上,郭青娥大略介绍了一下。原来此间农户主人姓林,这位少女没有大名,小名羊羊。
死者是她的祖母,父母和两名幼弟,她还有一位大姐嫁于临乡,可惜两年前难产而死,母子俱亡。
林羊羊这次受惊不小,问不出太多事,郭青娥问愿不愿意跟着他们走,林羊羊胆怯不答。
郭青娥不强迫,风沙更不会做声,回屋后撕了内衬包扎了双手,然后拖搬尸体,立刻体会到什么叫死沉死沉。
好在郭青娥过来搭手,都没见她怎么用力,尸体一下子轻若羽毛。
风沙仅是做了个搬的样子,空有其形,未用其力。
若非要尊重死者,恐怕郭青娥一趟就能搬完五人。
风沙特意取了铺盖包裹尸体,最后还削了木板,问了亡者的名讳,立了简陋的墓碑。
林羊羊全程伏在坟前,哭得泣不成声,涕泪乱抹,本就脏兮兮的小脸看着更花了。
一切忙完,天光蒙亮,远处的小市集已有人影活动。
风沙心知再不走就有麻烦了,往郭青娥投了个眼色。
郭青娥挥手将林羊羊打晕,轻若无物地提溜在手里。
风沙看看日头,找准方向,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绕开大路,由小道前往道者院。直到日上三竿,总算找到了地方。
孟凡正带着两名手下在道者院门外的小径上来回踱步,见两人行来,笑迎上来道:“两位一直没来,长公主很担心,以为出事了。我说怎么可能……”
却是发现风沙的样子好生狼狈,双手居然还受了伤,他不禁疑惑,赶紧闭嘴,转目又盯上林羊羊使劲打量,忍不住问道:“这位小姐是?”
风沙吩咐道:“找几个侍女带她进去,顺便帮她打理一下。”
孟凡为难道:“这里是御龙卫把门,六亲不认。哪怕长公主发了话,我也只能带两位进去。”
严格来说,道者院其实是隐谷的地盘。更严格上讲,这里是道门的地盘。
除了彤管暂居道者院,秦贵妃亦居于此。另一位杜贵妃则跟符后一起住进了比邻的奉先寺,那里是佛门的地盘。
贵妃和长公主入住道者院,外围的防卫自然会被御龙卫全面接管。
御龙卫不放行,谁也别想进去,更没有人敢强闯,连风沙都不敢。
擅闯那就是十恶不赦之大不敬,外加谋大逆。
他倒不怕藐视皇权,但是绝对不敢藐视郭武。
孟凡从手下的手中捧来两套黑袍道:“喏,还要套上这个遮头挡脸。进门查问的时候,我只能胆大充大,给二位做侍卫司的长官。”
风沙点头道:“那你找几个侍女把她送到附近的客栈去。”
“这个简单。这里进去难,出来倒还算容易。”
孟凡松了口气,点着两个手下道:“把人交给他们留在这里,我先带二位进去,然后找侍女出来接替。”
风沙和郭青娥分别披上黑袍,跟着孟凡入院。
果然被把门的御龙卫拦住盘问,他们当然不肯随便放人进门。
这件事御龙卫占理。
祭祀前的斋戒应当与世隔绝,根本不能会客,何况两人不明身份,更何况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所以彤管的口谕对他们来说毫无效力。
不过,御龙卫隶属于的殿前司,归殿前司都点检张永辖管。
虽然彤管和她的驸马一直名不副实,毕竟名义上还是夫妻,她对御龙卫多多少少有些办法。
本来值夜的御龙卫换成亲近她的人,风沙和郭青娥到了可以直接进门。
奈何两人现在才到,门岗已经轮换,所以不得不让孟凡亲自出来接人。
本以为孟凡出面,可以通融一下,奈何人家就是不给面子,更不让路。
直到孟凡撂下狠话,御龙卫才稍稍松口,但是要求必须由他们亲自搜检,脱光那种。
风沙当然不可能同意,他倒不在乎被几个男人看光,郭青娥怎么办?他都还没看过呢!咳~反正不能让别人看。
于是两边又僵住了。
孟凡只好独自去找彤管,很快带来了彤管的亲笔手谕。
御龙卫还是不肯放行。孟凡没有法子,继续软磨硬泡。
结果过了一阵,彤管居然亲自来了,冷着脸大发脾气。
御龙卫顿时哗哗地跪了一地,这下想不放行都不行了。
风沙则变了脸色,与郭青娥相视一眼,各自沉默下来。
彤管知道郭青娥的身份,她的行为其实很正常。
自家小妹想祭拜父亲居然被人拦住,她当然要出面把人给领进来。
但是,知道郭青娥乃是梁国长公主郭永宁的人其实不多。
在朝野上下多数人看来,这种破出斋戒的行为叫做不孝。
不孝亦属十恶不赦之罪,这顶大帽子可以把人活活压死。
如果有人在柴兴的面前告上一状,彤管最好的结果也是被扔进洞真宫思过,甚至直接被柴兴关进瑶华宫,否则根本没办法堵住悠悠之口。
事关孝礼,隐谷只能赞同,不能反对。
最关键,两宫只管关人,至于关多久,柴兴说了算。
两宫都归郭青娥管,当然会优待姐姐。
但是,彤管作为七人核心的汴州主事,人出不来了!!!
打蛇打七寸很爽,被人打中七寸那就很不爽了。
风沙脸上古井不波,心中异常的恼火。
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局。就算他和郭青娥昨晚按时赶到,恐怕还是会被御龙卫刁难,进不去还是进不去,人家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逼着彤管于斋戒后出面。
他知道柴兴一直在寻找机会压制彤管,只是没想到居然敢当着他和郭青娥的面下套,还真的把彤管给套住了。
这跟当面打脸有什么区别?啪啪的响,生生的疼。
心道我还没走多远呢!你特么这是想逼着我杀个回马枪吗?
郭青娥忽然启唇道:“应该不是他的意思。”
风沙微怔,会意到“他”是指柴兴。
“我很确定他盼着你走得越快越远越好,但凡有返回的可能,他都不会冒险,否则让那些正在庆祝你离开的人情何以堪,恐怕不等你回,汴州先乱。”
风沙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你还不如直接说我瘟神呢!”
郭青娥微微一笑。
彤管心道原来你知道你自己是个瘟神啊!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嘴上问道:“‘他’是谁?你们在说什么呢?”
风沙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脸沉如水地喃喃道:“不是他,那又是谁呢?”
……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打狗还要看主人
朱门黄墙,黑瓦盖顶,方砖铺地,整齐古朴,殿宇连叠,高低远近极富层次感。
沿途尽是嶙峋怪石,间杂树木,树干上铺满青苔,还有清风与荷池。
清幽之中不乏肃穆。
转过荷池之后,几名女冠把守中门,把孟凡拦下,对风沙则视而不见。
进门之前,彤管提醒道:“秦贵妃也在此院斋戒,待会儿你不要乱看。”
风沙回了句:“当然。”
后院里有一间主殿和东西两间偏殿,彤管住主殿,杜贵妃住西殿。
入殿之后,彤管召来宫娥引领郭青娥前往浴房,她自己跟了过去。
独留风沙一个人坐在主殿的主厅里遐想连篇。
过了一会儿,彤管独自返回,已经褪下了外披,披发素颜,赤足单衣。
风沙记得她足上十甲曾经渲染成鲜红之色,十分艳丽勾人,如今则白白净净,娇嫩晶莹,又是另一番风情。
彤管见他盯着自己的光溜溜的脚丫瞧个没完,两颊浮上羞晕,嗔道:“以前就算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何况小妹也在呢!你不能对我无礼。”
风沙自知失态,赶紧敛目道歉,请她坐下,问道:“我见你刚才似乎欲言又止。”
彤管羞晕稍淡,点头道:“风少敏锐。我得到确切情报,南唐侍卫司最近蠢蠢欲动,打算破坏祭祀,而且我很确定杜贵妃和秦贵妃都是南唐的内应。”
风沙不动声色地道:“我想也是,你打算怎么办?”
彤管无奈道:“就算我拿到了铁证,拿她们也没有办法。”
怎么处理两位贵妃,当然柴兴说了算。
另外,她觉得风沙也会出面保护。
说来讽刺。她一直是北周侍卫司负责南唐谍务的全权特使。
无论是针对南唐派遣密谍,还是针对北周国内的南唐密谍,归她全权负责。风沙却是南唐密谍在汴州的最大后台,向来不遗余力地给予其庇护。
为此,她束手束脚,偏又无可奈何。
好在风沙从来不向她询问具体事务,更不会插手具体事务,否则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风沙想了想,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
彤管听得眸光直闪:“这和我得到的情报对上了。我知道南唐方面意图混进皇陵搞破坏,但是不知道如何混进来,现在看来,很可能是通过地道。”
风沙摇头道:“这不可能。”
郭武墓并非泯灭于世的前朝皇陵,不仅有专职的官员和内宦守墓,更有御龙卫专职拱卫,皇陵方圆多少里之内全是禁地,更有监听挖掘地道的设施。
总之,任何一座皇陵都不可能在本朝灭亡之前被人盗掘。
彤管道:“盗洞当然打不进皇陵,但是可以打进奉先寺。”
风沙点头道:“这倒是有可能。不过,这样牵扯太大。符后应该不会如此不智罢?”
奉先寺乃是佛门的地盘,佛门跟南唐方面沆瀣一气几乎不算秘密。
不过,破坏郭武墓这种事情非常之严重,等同于动摇国本,一旦事情败露,柴兴绝对不会放过符尘念,北周朝野也不会放过,隐谷更不会放过。
届时,皇后的身份根本保不住她的命,符家不敢保,佛门更不敢保。
彤管森然道:“她只需装作不知情,放任与她同居于奉先寺的杜贵妃足矣。”
风沙唔道:“混进奉先寺的南唐密谍可以混进祭祀的车队,进而混进皇陵。”
他本能地觉得彤管应该知道很多相关的情况,不过为了保护情报来源,一般能少说就少说,能不解释清楚就不解释清楚。这是密谍的本能。
“不用混进车队,扮成内宦、宫女、侍卫都行。”
彤管缓缓地道:“道者院和奉先寺乃是入皇陵祭祀之前最严厉,也是最后一道封锁,一旦通过这里,后面将畅通无阻。”
风沙若有所思地道:“皇陵的守备是外紧内松。”
“只在祭祀的时候。”
彤管解释道:“你想啊!谁敢在皇陵对我们的随员盘问搜检之类?稍有差池,不是大不敬,就是谋大逆,那是要灭九族的。所以他们只能外紧内松。”
风沙恍然。
彤管问道:“昨晚你在那处农庄有没有发现什么洞口?”
风沙愣了愣:“这个,我没有留意。”
彤管又问道:“那儿离这里远吗?”
风沙思索道:“不远。起码直线距离不远。”
他和郭青娥之所以花费了点时间找过来,一是不认识路;二是避开了大路;三是当中隔有几片田地,必须绕上一大圈。
就算这样,一个时辰左右也就到了。
如果可以横穿的话,当真不远。如果有盗墓高手提前几天开始挖洞,完全有可能挖通至奉先寺。
不过,奉先寺内必须有人接应,很可能就是杜贵妃本人,符后则负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彤管豁然起身:“你描述一下农庄的位置,我这就派人过去找找。”
风沙忙道:“此间农家的女儿被我救下,刚才让孟凡派了几个侍女送到附近的客栈里照顾,可以让她领路。”
如此看来,南唐密谍控制那户农家应该有段时间了,为了不惹人生疑,没有灭口。昨晚开始灭口,说明行动在即。
换句话说,地道要么已经挖通,要么接近挖通。
彤管应了一声,去到门外召来个宫娥低声吩咐。
风沙默默地思索少许,脑中灵光一闪,等彤管转回之后,问道:“你说秦贵妃能否影响这里的御龙卫?”
彤管沉吟道:“以她的身份,拖几个御龙卫下水应该不难。就算她没办法,符后肯定有办法。”
风沙道:“就好像这里也有一些御龙卫听命于你。”
彤管颌首道:“不错。”否则她也无法安排风沙和郭青娥昨晚进入道者院,可惜两人错过了时间。
她顿了顿,奇道:“你怎么忽然问起秦贵妃,对她感兴趣?”
风沙轻哼一声:“我在想南唐方面是不是来了个双管齐下。”
彤管美眸一亮,追问道:“怎么说?”
“奉先寺那边,杜贵妃由地道引狼入室,破坏帝陵祭祀。道者院这边,秦贵妃唆使御龙卫阻拦我和永宁,迫使你破出斋戒,陷入麻烦。双管齐下。”
风沙觉得那个寒苞动孟凡的心思,恐怕也跟这双管齐下之策有关,结果运气不好碰上了他。
彤管的神情渐渐冷厉,美眸寒芒渗人:“驻北周的南唐密谍就是你养的一条狗,居然狗胆包天,敢咬主人,这还了得。”
想要对付南唐密谍,无论如何绕不开风沙,如果能够得到风沙的首肯,哪怕仅是默许,她都能放开手脚。当下是最好的机会,不容错过。
风沙沉默不语。
彤管又道:“打狗还要看主人。看在风少的面上,我顶多剁掉几只狗爪子,绝不会一棒打头,一棍打死的。”
风沙还是不吭声。
“他们居然当着你的面给我下套,分明是在打你的脸,甚至还有嫁祸给陛下的意图,一旦你有所误会,折返回汴州给我出头,最高兴的人是谁?”
风沙脸色微变。
彤管一见有门,趁热打铁道:“你一离开汴州,他们的天就榻了一半,随着你越走越远,他们的日子就越发难熬。所以他们最有动机,也最迫切……”
风沙打断道:“够了。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过你要记住了,只准剁手,不准打头。”
彤管顿时喜形于色。
……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六目交汇,一脸懵逼
林羊羊本名扬灵。
她到底姓什么叫什么,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或许是不记得了,或许是不敢记得。
因为她是南唐侍卫司的女谍,她等于她的身份,不等于她自己。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是贞元歌坊的歌伎。
李东主一句话就让她成为了贞元歌坊的当家主唱,又一句话把她的贞操送给了一个她素未蒙面的男人。
哪怕将要躺到这个男人的床上,她也只知道这个男人姓何,她的任务就是让这个男人在她的身上得到一个男人所能获得的最大的满足。
她的处子之身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刻而时刻准备着。
幸运的是,她还没有别人玷污。
不幸的是,还不如被人玷污呢!
她的搭档和她一样是侍卫司的密谍,明面上则是歌坊的护卫,专门负责她的安全。就在她随何主事临行之前,他急切地向她表白,然后让她快逃。
她知道他一直偷偷地喜欢着自己,她相信他不会害她,于是毫不犹豫地逃了。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
这显然是一厢情愿,她还没来得及逃出城就被人给盯上了。
严苛的密谍训练让她顺利地逃出了汴州,人生地不熟使她终究被人生擒。
她当然很清楚叛徒的下场,害怕,哭泣,哀求,虽然她知道这都是徒劳。
没曾想黄副主事并没有将她立刻处死,反而把她关到了一家农户之中,和农户一家关到一起。
通过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她很快猜到了原因。
原来黄副主事一行人正在挖掘地道,然后和原有的地道发生了交汇,并且遇上了机关,为此还折了一个人。
她觉得黄副主事想要把她当成探路石,用来趟平可能出现的任何陷阱。
就算一切顺利,功成之后也是她的死期。
无助地等死远比马上死亡更令人恐惧,她几乎快要崩溃。
她还是个姑娘呢!来不及品尝人生百味,直接开始品尝等死的滋味。
那是绝望的苦,苦得令人绝望。
农户一家被灭口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也快了。
岂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突然来了两个外人,并且和黄副主事一行人发生了冲突,隐约听见外间传来短暂的打斗声。
虽然她根本不清楚外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求生的**让她像离开水的鱼儿一样,拼尽全身的力气地翻腾挣扎。
她的挣扎有了回报,来人很快发现了被绑于内室的她。
这分明是一对江湖情侣跑来行侠仗义,黄副主事一行人死得死、逃得逃,她紧揪的心儿稍稍放松。
最关键,她发现人家是好人,尤其看到那位少侠累倒在坑边,满手鲜血的样子,说明不是一般的好人,而且还是个武功不好的好人。
否则仅是挖个坑而已,怎会累成这个鬼样子。
好人意味着好骗,武功不好意味着没有危险。
倒是那位清丽如仙子的女侠,目光充满智慧,令她警惕再生,战战兢兢地不敢继续放松。
幸好她可以装成一个无辜受害的农家少女,家破人亡的处境使她几乎不会受到任何怀疑。
于是她轻而易举地掩饰了身份,轻而易举地博取了同情,轻而易举地让人带她离开这里。
其实她早就猜到自己很可能会被打晕带走,毕竟她现在是一个悲伤过度的农家少女。
人家不可能一直等她等到官差来找麻烦,所以她只要趴在坟前哭个昏天黑地就行了。
唯独没有想到醒来之后居然会落到北周侍卫司的手里。
首领是个美艳的女子,自称姓方,开封府衙的女捕役。除此之外,其实并没有表明更多。
然而,一行人的行为做派根本瞒不过她的眼睛,否则她也不可能成为南唐侍卫司的女谍。
方捕役一行人对她毫无敌意,更没有太多的警惕和质询,仅是大致问了一下绑架的情况。
更为迫切地关注农庄内外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比如洞口之类的问题。
关于地道的情况,她偷听到了一些,一五一十的说了,几乎没有隐瞒。
方捕役对她的交代如获至宝,不仅特意安排了马车,还全程陪伴,安慰。
前去农家的路上,她的心情忐忑不安,想要溜走,又不敢轻举妄动。
北周侍卫司想要查清楚此间农家的身份,实在太容易了。
最关键墓碑上刻着的那些姓名,根本是她随口胡编的。
一旦查出她并非这户农家的女儿,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没曾想方捕役根本不关注这些,一来就封了整座农户及附近农田,连本镇的官差都不准靠近,紧张兮兮地派了几个人下去探洞。
再三叮嘱他们必须轻手轻脚,不准惹起任何惊动。
看着一脸郑重的方捕役,林羊羊的心思忽然活泛起来。
虽然不知道黄副主事到底准备干什么,但是看方捕役郑重其事的样子,事情显然小不了。
她能否将功折罪呢?转念又否定。北周侍卫司已经找到这里,无论黄副主事想干什么事都不可能成功了。她更在实际上做了叛徒,而非早先仅是逃跑。
南唐侍卫司实在不可能再度接纳她,反而会拼命地除掉她。
与此同时,郭青娥美人出浴,亦如彤管一样披发赤足素衣。
轮到风沙进去沐浴更衣。
想着郭青娥刚刚才用过这方香气蒸腾的浴池,他心中的涟漪亦如池波荡漾,赶紧压下旖念。此时此刻确实不适合想入非非。
尤其他作为此院之中唯一的男人,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
更苦在这里只有他一个男人,又不方便唤宫娥服侍洗浴,加上屁股上的旧伤未愈,昨晚双掌又因挖坑磨出新伤。
非但泡不得浴池,连绸布都不敢抓实,只能侧身浴池边,捏着绸布一角轻轻地蘸水,慢慢地擦拭,小心翼翼地样子,倒似捏着兰花指转筋的太监。
摆出的姿态,娘到不可名状,想想都觉得丢人。
尽管小心,手还是疼,疼到脸颊直抽抽,心道破屋偏逢连夜雨,臀伤又遇手抽筋,当真倒霉到家了。
正在顾影自怜呢!热腾腾地池水之中忽然转起汹涌的漩涡,水位迅速降低,耳边亦传来沉闷的轰隆声。
风沙一听就知道这是机关驱动的声响,而且应该是水力机关,就触发在浴池的底部。
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唰唰两道倩影掠至池边,顿时来个六目交汇,但是仅有一脸懵逼,那就是他自己。
郭青娥和彤管仅是往他扫了一眼,两对妙目便转去盯住了池中的漩涡。
郭青娥神情依旧。
彤管神情古怪,明显憋笑。
风沙又听到外间传来飒飒连响,显然是听到动静的持剑宫娥纷纷赶来护驾,吓得大叫道:“谁都不准进来。”嗓子都尖了。
曾经服侍他沐浴更衣的漂亮侍女多了去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早就习以为常,倒是不怕被女人看。
然而现在的姿态实在太见不得人了,让郭青娥和彤管瞧瞧就算了,这要是再冲进来一群宫娥,他连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
……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陵前成婚
漩涡剧旋,浴池的水位很快见地,一个大漩涡突然分化成为两个稍小的漩涡,池底显露出黑白浮雕,雌雄双龙缠绕交尾,两个小漩涡就是双龙之嘴。
彤管脱口而出:“伏羲女娲。”
风沙立刻纠正道:“是易先天图。”
郭青娥道:“这是希夷先生参考三易珍本所著‘易龙图序’之太极图。”
三易即归藏易,连山易和周易。
“谁知道他手中的三易珍本是否真本。”
风沙拧起眉毛:“何况太极自易,道门袭之,移花接木可还行。”
郭青娥正色道:“池底这副浮雕确实出自希夷先生的易龙图序。”
“早先隐谷宣扬希夷先生将三易珍本传于王尘,无非暗示三易在希夷先生的手里。就算是真的,他照着易图临摹一遍,改改细节,改个名字可还行。”
郭青娥轻声道:“对此,我并不否认,隐谷也不会否认。”
“但也不会宣扬。”风沙不满道:“千百年后,易先天图将不被世人所知,甚至泯灭于世,太极图则大行其道。我没有说错吧?”
郭青娥道:“该记得的人总会记得,其时的墨修肯定记得。”
风沙冷笑道:“不记得的人,那就是不配晓得。儒家这么想还情有可原,可是关道门什么事?”
儒家认为爱有等差,士就出仕,农就务农,工就做工,商就经商。士农工商专注于本业,无须知道业外的知识。
不知道也就不会跨越,各安其位多好。
想要跨越,必须击破因无知而形成的桎梏,墨家的武器就是兼爱非攻。
郭青娥道:“道儒皆隐谷,我为隐谷代言。”
风沙不吭声了。
这一句跟他常挂嘴边那句“我即四灵,四灵即我”一样,强调的是立场,而非事实。认同此立场,那就是对的。否认此立场,那就是错的。
郭青娥不会反对他的立场,他也不会反对郭青娥的立场,起码嘴上不能反对。
一旁的彤管一脸懵逼。刚才还好好的两人干嘛为一个浮雕的名字争吵起来?
最关键,两人说得每个字她都懂,连起来听却云里雾里。
已经触及立场,争辩下去没有任何意义,风沙岔话道:“你们姐妹俩不会是故意启动机关,趁机跑来看我洗澡吧!”
彤管两颊一红,啐道:“胡说八道。”
郭青娥移开视线:“确实与我们无关。”
两女之所以没走,还是担心这里会有危险,伤害到风沙。
郭青娥转眸扫量道:“你是机关大家,正要请教。”
风沙抓来浴袍胡乱往身上一披,边裹边道:“这里是道者院,你知道易先天图,不知道有机关?”
郭青娥道:“我刚才已经看见池底这副太极图浮雕,知道出自希夷先生的易龙图序,仅此而已。”
风沙相信郭青娥不至于跟他撒谎,转着脑袋四下打量,最后盯住池底的浮雕道:“这里仅是蓄力之处,以水力驱动附近的某处机关,没有危险。”
彤管红着脸道:“没有危险就好,等你出来再说。”拉起郭青娥的手匆匆地往外逃走。
风沙又在浴池那边磨蹭了一阵,方才赤足出来,同样披发素衣,于两女对面席地而坐。
“我刚刚得报,奉先寺那边也起了惊动,具体情况尚不了解。”
彤管早就等得不耐烦,迫不及待地道:“皇后不会告诉我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跟地道有关?地道不是才挖好吗?这里的机关可不像新建。”
风沙想了想道:“据我猜测,这应该是个联动机关,乃是双龙夺珠的格局,一龙在道者院,一龙在奉先寺,至于珠,很可能是先帝墓……”
他忽然转视郭青娥:“我记得高平战前,长乐公被柴皇赶到这里当太祖皇帝山陵使,监修帝陵。会不会是他老人家的手笔?”
之后不久,长乐公亦去世。如果是长乐公的手笔,那么一定有其目的,而且一定是隐谷的高度机密。
如果郭青娥不愿意说,他最好别探究,更不能深究,否则就犯大忌讳了。
如此明问,乃是希望避免误会。只要郭青娥不给出明确的答案,那就是不能说的意思。
郭青娥沉默少许道:“有可能。”然后闭嘴。果然是不能说。
彤管忍不住道:“有可能是什么意思?到底有还是没有?你不知道吗?”
风沙把话题扯了回去:“这里的机关肯定不是新建,应该是那些人挖掘的地道与之发生了交汇。你不是派人过去查探吗?很可能因此触发了机关。”
彤管听得一呆,急切地追问道:“他们会不会遇上危险?”
“这个很难说。水力机关仅是动力。”
风沙沉吟道:“可以反复驱动陷阱,也可以驱动断龙石堵为护壁。看浴池的设置,触发的机关应该不是一次性的,我倾向于触发了某处陷阱。”
彤管还要再问,郭青娥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应该去看望父亲了。”
斋戒三日是朝廷的礼仪,加诸于皇室。
郭青娥和风沙就是单纯过来祭拜郭武而已,没有那么多讲究。
两人身为隐谷和四灵的高层,根本是订立礼仪的主导者。这些所谓的礼仪其实落不到他们的身上。
若非这是帝陵,规矩太多太严,两人顶多像寻常百姓一样上坟祭扫,不会通过彤管绕上这么一圈。
彤管跟着起身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后院有马车,你们上车就行。我还要斋戒,不能陪你们去。”
两人有后出门,登上素纱白帐的马车之后,果然一路畅通无阻,之后于陵前下车。
风沙下车后举目打量,惊得半晌没有言语。
这是帝陵?这能是帝陵??这怎么可能是帝陵???
入目所见,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小土包,还没有半截城墙高,别说成排的石人石兽,甚至连个平整的石板路都没有,显得格外的冷落苍凉。
墓前就孤零零地竖着一块石碑,其上镌字云:大周天子临晏驾,与嗣帝约,缘平生好俭素,只令著瓦棺纸衣葬。
嗣帝就是“继承皇位的皇帝”的意思,也就是柴兴。
所谓瓦棺纸衣,就是用陶制棺材,用纸制寿衣。这岂止寒酸!也就比裹着草席下葬强上那么一点。
风沙当真看呆了。
“父亲跟周皇说,若违此言,阴灵不相助。”
郭青娥注视着石碑,柔声道:“又说不要守陵宫人,只召附近税户三十家为陵户,还说每年寒食节有空就派人祭扫一下,如果没空,遥祭也行……”
风沙从震撼中回神,扭头看了看驻守于远方,成排成行的御龙禁卫,以及更远的道者院和奉先寺,一面摆上贡品、点起香烛,一面摇头叹息。
“可惜郭皇的遗愿,注定不会被隐谷遵从。没有仪式,何来礼仪?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郭青娥似乎无言以对,目视石碑,垂首揖礼,过了会儿牵住风沙的手,跪下道:“他是风沙,你见过。他人很好,女儿愿意嫁他为妻,终身不渝。”
风沙跟着跪下:“江陵一面,匆匆一别,岂知后会无期,令人叹悔不已。我愿意娶郭永宁为妻,此生不渝,往者勿念。”
两人就跪在郭武墓前,没有活人见证,没有任何仪式,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定下了终身。但是,这仅是一半的终身,还有一半属于风飞尘和郭青娥。
两人就这么并肩跪着沉默了一阵,风沙忽然问道:“你觉得咱俩应该什么时候入洞房?”
郭青娥不做声,仅是两颊扑粉,头低更低。
风沙又道:“我认为彤管的法子一点都不管用,咱俩应该想个别的法子来增进感情。”
郭青娥道:“感情源于相伴的经历,波峰越高,低谷越低,落差越大,感情越坚……”
风沙苦笑道:“这我知道,但是你能不能装作不知道。”
“或许只有和你一起经历过真正的生离死别,我才能接近佳音姐在你心中的地位。”
郭青娥凝视道:“我不想取她而代之,惟愿平常一生,平淡一生,与你携手终老。”
风沙握紧她的手,同样凝视道:“一定会的。”
……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新收的丫鬟
风沙和郭青娥在郭武墓前渡过了一天一夜,席天慕地,不吃不喝。
第二天清晨,两人返回道者院与彤管辞别。
彤管一直拉着妹妹的手舍不得放开,红着眼睛说些依依不舍地小话。
风沙则改口叫了寿安姐。
彤管听得浑身不自在,光听不敢应声。
风沙又道:“现在可以确定不是我那干皇兄有意针对你,所以你不必担心有人拿你破出斋戒一事发难,我和永宁也不允许有人大做文章。”
他并没有提及这是南唐方面做的手脚,也就是暗示彤管不要因此揪着不放。还是只能剁爪,不准打头。
彤管十分失望:“昨天我派去探洞的人被卷进了石碾阵,被活活地碾成了肉泥。只有一个人活着爬出来,可惜丢了两条腿,很快就流血流死了。”
风沙不动声色地道:“我劝你把盗洞赶紧填实,然后封锁消息,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彤管急道:“可是……”帝陵附近闹出这些动静,还藏有密道和机关,于公于私她都要一查到底。
风沙打断道:“你忘了我昨天说的话了?监修帝陵的太祖皇帝山陵使乃是长乐公,这些机关恐怕都是用来保护帝陵的,你探究下去算怎么回事?”
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南唐密谍挖通的地道是通往奉先寺的,却与设有机关的地道发生了交汇。
加上道者院的浴池异动,说明奉先寺和道者院的地下都藏有秘密。
不过,这秘密显然跟隐谷有关,不让彤管追查下去是为了彤管好。
风沙的话令彤管愣了愣,往郭青娥投以询问的目光。
郭青娥轻声道:“如果当真跟长乐公有关的话,那么可能只有王尘子略知一二。”一旦扯上当今的隐谷之首,当然不可能再追查下去。
彤管叹了口气:“我不查就是了。你们一路走好,记得时常给我写信。”
风沙点点头,携郭青娥告辞。
出了内院之后,孟凡接替宫婢领路,一直将两人送到附近镇上的客栈,打算接走林羊羊。
把门的两名汉子相视一眼,把孟凡拉到一边说悄悄话。
孟凡脸色忽变,怒道:“方宗花她什么意思?这是我的客人,她想干什么?”
风沙和郭青娥的身份不是什么人都够资格知道的,更不可能传得人尽皆知,所以对外对下他只说是自己的朋友,至多说是长公主的客人。
至于跟着两人一起来的林羊羊,亦是他的客人。
被孟凡吼的两名汉子一齐赔笑。
“我说孟侍卫,您这位客人可不简单。”
其中一人笑道:“这么标致水灵的女人,做个当家花魁绰绰有余。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怎么一副农家打扮?还知道那么多?”
孟凡微怔。
风沙并没有跟他说林羊羊的来历,之后也是彤管的侍女通过他向道者院外传话,让侍卫司的女都头方宗花带上此女过去领路探洞,仅此而已。
他对这个农家少女的身份和情况其实并不了解。
孟凡转念道:“你管她什么人,把人交给我。”
不管此女到底是什么人,总归是风少交给他照顾的,他必须完好无缺把人交还。
两个把门的汉子一齐摇头。
“您是长公主的侍卫长,又是咱们侍卫司的都校,属下本不该驳面子,可是方都头负责帝陵守备,责任重大。此女有谋大逆的嫌疑,恐怕不能放人。”
相比军中的都头,侍卫司的都头非同小可,尤其方宗花乃是负责帝陵安全的侍卫司头目。
虽然她受到郑州侍卫司都校的管辖,但是理论上可以直达天听。
孟凡身为侍卫司都校,与她的顶头上司平级,但是彼此间并没有统属关系,根本管不到她。
对此,孟凡心知肚明,只好搬出彤管来压人。
“跟你们说实话,她不是我孟凡的客人,她是长公主的客人,是长公主要我来接人的。现在我代表长公主命令方宗花立刻放人,否则后果自负。”
单凭晋国长公主绝对管不到方宗花,单凭侍卫司特使的身份也只能命令方宗花办事,同样管不到人。
然而,两者是同一人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
两个汉子显然绷不住,不由相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了句稍等,另一人进去禀报。
过不一会儿,方宗花出来行礼道:“孟侍卫说她是长公主的客人,可有凭证?”
孟凡道:“我就是凭证。”
方宗花道:“私凭文书官凭印,口说无凭。不是我想刁难孟侍卫,只是事关重大,如果放跑意图谋大逆的人犯,小妹我头小脖子细,怕是担当不起。”
孟凡毫不犹豫地道:“我可以留下文书并盖印。”有风沙撑腰,他自然什么都不怕。
方宗花笑道:“那就没问题了。”催促左右道:“你们还不快给孟侍卫取来纸笔印泥。”
孟凡忙活着签字画押,然后进门领人,一进门便是一呆。
这是那个蓬头垢面的农家少女?怎么看着一点都不像啊?
方宗花比划道:“我可没有刁难她,只是让她洗了个澡,顺便拾掇一下,现在完璧归赵。”
孟凡眨巴几下眼睛,还是有些不能置信。
昨天看这少女穿着土了吧唧,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身上的味道更是难闻的很,一路上别说多看,他甚至都不想多闻。
结果,小丑鸭忽然变成了白天鹅,难怪方宗花会起疑,连他都忍不住开始怀疑。
一转念又释然。因为风少的身边出现什么样的美女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孟凡将林羊羊领出门,献宝似地带到风沙的面前。
风沙拿奇怪地眼神扫了林羊羊几眼,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当先走人。
此女确实还算漂亮,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给他惊艳的感觉。
别说跟云本真、绘声、纯狐姐妹,马家姐妹相比,甚至比不上他身边好些个都叫不全名字的剑侍。
也就给他留下个还算养眼的印象而已,奇怪在此女确实不像农家少女。
但也难说,毕竟那户农家的家境明显还不错,生出个美人胚子很正常。
加上人靠衣装马靠鞍,如今收拾干净了,穿着立整了,自然倍添姿色。
如果还是昨天那一副大艳大俗的装扮,再是天生丽质也入眼不得。
林羊羊似乎穿不惯现在这身束腰显胸的高腰长裙,不仅当街把腰带给扯了,还把及胸的束腰真的扯到了腰上,本来样式不错的裙装顿时不伦不类。
至于扯下的腰带,愣是被她当成了发带,扎到了脑后的圆髻上,还顺手拉出额发,甚至瘪着小嘴吹了一下。
倒是有那么点丫鬟的味道了。
风沙看她一眼,从怀里拽出个鼓鼓的皮囊,往她手里一塞道:“收好了,不要弄丢了,否则咱们待会儿没钱吃饭了。”
林羊羊忙不迭地接下,闻言把皮囊紧紧地抱在怀里,跟着风沙和郭青娥走了十几步,忽然一溜烟地小跑到路旁的一棵树下。
风沙正奇怪呢!见她把皮囊扯开了个口子,抓起几张银票和一把铜钱塞进了胸前,还揪起前襟抖了两下。
然后又把发带一解,把裙子一撩,抬腿往树上一踩,用发带把收口的皮囊绑到了大腿内侧,缠了一圈又一圈,待裙子落下之后,皮囊就到了双腿之间。
风沙差点瞧晕过去。这么夹着走上一路,这皮囊还能用吗?反正他是不会再碰了。
林羊羊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一脸等夸奖的模样。
风沙轻咳一声,道了句:“不错。”眼神越过她的颈边,发现道路那边有几个人瞬间避开了他的眼神。
他是行家,自打离开客栈就发现有人跟踪,而且还不止一伙。
郭青娥肯定早就发现了。
不过,两人都没在意,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有趣在林羊羊好像也觉察到了,而且似乎有意让他留意到,还能做得不露痕迹,倒是有那么点意思。
……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貌合神离
风沙和郭青娥很快返回管城驿,与一直等候他的初云于客栈会面。
本来风沙想把林羊羊交给初云安置,后来转念又留在了身边,打算让她和东果一起随行随侍。
初云颇为不解。毕竟对此女既不知根,也不知底,是否懂得侍奉尚在其次,安全上也成问题。
风沙则回了句:“此女绝不简单,而且肯定跟符王不是一边的。”
初云顿时心领神会,心知这是让两女相互牵制,甚至相互监视,于是谁都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地做个乖巧听话的婢女。
风沙也很难,难就难在符王许诺的好处还没有完全落实,他必须要做出足够的姿态让符王满意,好处落实得更加痛快。
这是符王用来给自己买命的礼物,乃是一批分布甚广,相当庞大之产业。赵义拿四成,剩下六成将由韩晶接手。
风沙希望韩晶能够以此为契机,重建偃师。
总之,牵扯甚大。为了韩晶,为了偃师,他必须委屈自己。
初云继续说了一下这两天的情况,不止管城驿,还包括郑州。
据悉,郑州侍卫司忽然于昨日连夜出动,调动捕役与各处武候铺卫士,于城内大肆搜捕南唐密谍,甚至还秘密处决了一批南唐的奸细。
真的假的无从得知,反正据说是南唐的奸细,反正拉出来宰了。
明明是秘密处决,偏偏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连初云都知道了。
城郊的管城驿受到了波及,开始深严门禁,馆驿内外更是风声鹤唳,各条干道上增设了关卡,严查往来行人与商旅。
押运后勤车队的绘声受到了牵累,至今还被拦在关卡之外,过不了管城驿。
风沙心知这是南唐密谍图谋不轨的后遗症,也是他许诺彤管可以“剁手”所导致的结果。
想来误抓误杀的人所在多有。
这叫作杀鸡儆猴,不仅是一种愤怒的表态,更是一种报复的警告。
初云最后说出了她的目的:“昨晚被抓的人里面,有我的人,希望风少帮忙营救。”
风沙随口道:“这个好办,你给我一份名单,把你的人放在里面,我让他们放人。”
初云递上一张字条,嫣然道:“早就准备好了。您过目……”
风沙随手接过,也不展开。
“派人告诉赵义一声,符王可以启程了。”
初云应声告退。
赵义很快闻讯赶来,就地请风沙喝酒。
醉翁之意当然不在酒,在意的是风沙的态度。
风沙直接把东果和林羊羊叫了过来,笑道:“此行上路,我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带,就带着她俩,你放心便是。”
“放心,我当然放心。”
赵义转目打量林羊羊,嘴上道:“就是这丫头看着笨手笨脚,怕你用起来不顺手。东果那些姐妹个个秀外慧中,更非此等庸俗村姑,用起来贴心。”
在他看来,风沙和符王现在互为人质。
为了安符王之心,符王的人必须时刻跟在风沙的身边。
风沙起码要把人质的姿态做出来,否则符王不会痛痛快快地落实好处。
本来说好了带上天灵和东果,现在少了一个,他当然不满意。
毕竟这份好处他拿四成,自然担心横生枝节。
林羊羊心里气得火冒三丈,心道我是故意扮丑好不好,想了想面上也做出气鼓鼓的样子,更是瞪圆了眼睛。
毕竟她现在是个庸俗村姑,被人如此当面讥讽,生气很正常,撒泼都可以。
风沙笑了笑,言说此女乃是他途中解救的农家女子,如今家破人亡,身世凄惨,他心疼心怜,收来随侍云云。
早先,他打算带上东果和天灵,让符王认为自己能够时刻监视他,甚至时刻制约他。如此,符王才能够放心。
林羊羊的出现,让他有了另一种选择。
他一点都不关心林羊羊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只要不是符王的人就行。
最关键,此女并不是他的人,符王应该勉强可以接受。
赵义果然张不开嘴了,暗忖东果不可能连一个农家女都摆不平。他没有必要因此得罪风沙,符王那边他也能交代过去,于是点头同意。
至于林羊羊的经历,他会设法查实,反正这里离新郑又不远。
他相信风沙还不至于骗他,甚至巴不得风沙说谎,那样意味着风沙要为谎言付出代价。
风沙将初云给他的字条扔给赵义:“这里面有我的人,昨晚被衙门抓了,你出面要他们放人。”
林羊羊的目光追着字条而动,她本是南唐女谍,这是她的本能反应。
奈何她现在耳目闭塞,什么情况都弄不清楚。
甚至至今不清楚风沙和郭青娥到底叫甚名甚,一开始还以为两人是江湖侠侣。然而,自从被方捕役带着指路之后,她就知道这对男女不简单了。
尤其两人居然可以把她从方捕役的手中强行要回来,更令她心惊。
因为她看得出来,那个方捕役及其手下的行为做派,绝非衙门的捕头捕快,分明是谍探中人。不是北周的侍卫司就是武德司。
进而说明这对男女的身份非同一般,于是她放弃了找机会偷溜的打算,定下了跟随的决心。
无论是想要将功折罪,以期重返南唐侍卫司,还是想要逃避南唐侍卫司对她的追杀,大树底下都要好乘凉些。
赵义展开字条看了几眼,为难道:“这个,我说话,他们未必肯听。”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其实是侍卫司抓的。他身为武德司的副使,虽然有监察侍卫司的职权,然而是否真的力所能及,那是另一码事。
也正因为武德司乃是柴兴用来削弱侍卫司的一柄钢刀,所以两方的关系极为不睦,没少明争暗斗,甚至经常于不可见处互下死手。
风沙含笑道:“义兄不肯帮忙,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让人跑跑腿,去趟新郑,或者汴州……”
对他来说,从侍卫司手里救人并非难事。麻烦在于他答应让彤管“剁手”,当然不好插手。
又不能跟人说他是要救洪烈宗的密谍,所以最好通过赵义。
赵义忙把字条抓紧,截话道:“我来想办法。不过,我还是要说,天灵这丫头当真不错,温柔可人,人也伶俐。”
这就是讲条件了,让他出面救人可以,风沙必须让天灵跟在身边。
“我是赶路,又不是游山玩水,带那么多美婢干什么?”
风沙摇头道:“招蜂引蝶的,你嫌我麻烦少太是不是?羊羊这丫头挺好,我挺喜欢,我也挺喜欢东果这丫头。此事休要再提,你就说帮不帮我吧!”
赵义想了想,觉得放人这点小事,确实搬不上台面,当不成条件,还不如卖风沙一个人情,让风沙对东果好一点,于是苦笑道:“帮,我当然帮。”
风沙笑而敬酒道:“知道你忙,我不留你了。”
赵义只好告辞。
林羊羊偷偷拽了拽东果,悄声问道:“他好像一直帮你说话呢!他是什么人呀?那个天灵又是谁呀?”
东果干干脆脆地回了她一记白眼,见风少的目光转过来,赶紧敛目垂首,做出一副温驯乖巧的样子。
风沙向两女道:“从现在开始,我是你们的男主人,姓陈,叫陈风,字破浪,不管私下还是公开,万万不要叫错了。夫人你们也都见过了。”
两女一起点头。
东果知道陈风其实姓风,称呼为风少。
然而,上面并没有向她透露更多情况。
仅告诉她这是一位大人物,要千方百计地亲近及勾引,不惜一切代价地悉心侍奉及保护,关注言行,等待命令,仅此而已。
林羊羊所知那就更少了,目下也只猜到陈风肯定是化名,与夫人是否真是夫妻都在两可之间。起码这一路行来,她并没有发现两人像夫妻一般亲密。
风沙又向两女交代了一些规矩和一些禁忌,然后让两女回房换装,他则去了初云的房间,让初云帮他的屁股上药换药。
不久之后,符王出得管城驿,车队启程西行。
风沙和郭青娥随之启程,还是骑着两头毛驴。
两人皆扮成了书生。
风沙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郭青娥则明显丰神俊朗。
好在两人都算得上风度翩翩,结伴而行,并不突兀。
东果和林羊羊则扮成两人的书童,分别于前头牵驴。
这身打扮让婉约靓丽的东果不再那么引人瞩目。
也使得林羊羊不再那么俗气十足,倒是与东果不相上下了。
这让东果十分吃惊,本来她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农家女十分看不上眼,没想到换下庸俗的装扮之后,姿色似乎比她也毫不逊色,竟是天生丽质。
好在举止粗俗,姿态不雅,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走没走相,显然毫无教养,更是全无气质,跟她全然没得比。
更好在风沙让她向林羊羊教授礼仪,使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折腾人。
她正想着怎么压过林羊羊一头,甚至把人逼走呢!闻言大喜过望,立刻让林羊羊头顶着一袋水囊走路,只要水囊从头顶掉下来,手心就要挨条子。
其实林羊羊的礼仪好着呢!装粗俗才累,真要时间长了,她也受不了。
所以男主人地吩咐正合她的心意,然而一开始又不能不装,不得不让水囊频繁地掉下,结果半天不到,一只手掌愣是被东果用枝条给抽肿了。
另一只手因为要牵驴,侥幸逃过劫难。
林羊羊心里那个恨呐!算是把东果给恨上头了。
……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嵩山脚下
自高平战后,柴兴呕心沥血,更是苦心经营。
佛门元气大伤,自不必多说。
他迅速获得了隐谷的支持,加诸“天命”,又使四灵高层陷入内斗,变成一盘散沙。
尤其四灵的支柱,护圣营的主力,被他设法调出凤翔府,按在西征的前线动弹不得。
自此,彻底平衡了百家。
随着风沙“押着”符王离开汴州,最后两个能够搅乱北周政治的变数等若相互抵消,已经不复存在。
北周各方势力终于围绕他达成了共识,甚至可以说结成了利益共同体。
同时,也在扩建新城,疏浚运河,收敛铜货,兴旺商贸等,更是尽全力地储备民生与战备物资。
十月初一,风沙启程离开汴州。
十一月初,柴兴准备亲征南唐。
任命司空李珍为淮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统领一十二名军使,打算兵分三路,出兵淮南。
司空李珍与隐谷关系密切,麾下十二名军使当中,与四灵关系密切,甚至本身就是四灵的军使多达四人,隐谷亦有四人。
余下四人之中,二人属百家,二人属郭武旧部。
同时下诏,要求吴越王出兵常州,牵制南唐军力。
召回正在征蜀的宣徽南院使担任京都留守。
并令端明殿学士,开封府尹王卜辅助之。
宣徽南院使实际上是汴州朱雀主事,乃是任松的副手,这项任命是风沙为四灵争取来的。王卜则是柴兴的肱骨心腹,名为辅助,实则监督。
东风吹,战鼓擂。平边策之佯攻南唐,正在迅速地拉开序幕。
虽然仅是佯攻,也存有必须达成的战略目的。
那就是完全夺下淮南之地,把战线往南推至长江边,要与江宁府隔江相望。
要让南唐朝野震惶震恐,感到朝不保夕,使接下来的转北一击,无任何掣肘。
正在柴兴紧锣密鼓地筹备南征的时候,风沙和郭青娥来到了嵩山脚下。
这一路,路程其实并不算远,之所以走了将近一个月,乃是间接受到南征的影响。
原因在于符王不知怎么跟南唐搭上了线,不仅有了秘密联系,而且相当频密。
南唐方面为了阻止北周南征,已经开始不计代价,至少也要达到拖延的目的。
符王和风沙作为唯二有能力扭转形势的人,成为了南唐方面特别针对的目标。
所导致的暗战,可想而知的激烈。
四灵,初云和北周侍卫司都给风沙送来过相关的情报。
李善夫妇派人亦送来了两封言辞殷切的亲笔信,一封信上泪痕斑斑,一封信上甚至有血。
连柴兴都派过一次加急密使,请他务必遵守诺言,严加督厉符王,无论如何不能让符王回返或者脱身,必须要把符王牢牢地按在洛阳动弹不得。
如果让符王龙跃入海,以他的身份和威望,想要捣乱实在太容易。
不提符家庞大的衍伸势力,单凭符家在北地的七名军使,随便摆几个架势,都不必真做,就和北汉和契丹随便勾搭一下,必然导致北地形势不稳。
一旦后方不稳,柴兴还南征个p呀!
一直护送符王的赵义突然返程回汴,显然受到了来自柴兴的强大压迫,连他那将得未得的四成好处都顾不上监督了。
以上种种,风沙只看不回,哪怕符王派人试探他的态度,他依然没有任何表态,仅是跟在车队的后面,从不催促赶路。
然而,任何胆敢远离车队的符王侍卫,全都在离开不久之后,莫名其妙地暴毙于前路。
风沙感觉自己像放羊。
羊在羊群,他就是牧羊犬。羊离羊群,他就化身为狼。
期间,符王在南唐方面的配合下没少做小动作,尽力拖延行程,甚至好几次试图脱身。
于是,多位随同他赴任凤翔的文武官员死于非命,尸体旁往往以其血留书云:
“敢去凤翔,就是个死。”“有命当官,没命享福。”“凤翔水深,小心淹死。”
傻子都知道这是来自四灵的警告。
队伍中顿时人心惶惶,辞表者不在少数,甚至有人直接挂冠而去。
符王更清楚这是来自风沙的警告。
说是凤翔不能去,其实是逼着他去洛阳。如果他不去洛阳,风沙将不再保证他的安全,甚至风沙本人就是危险之源。
符王戎马一生,当然不是被吓大的,开始干耍无赖。
恨不能走一天停三天,借口稀奇古怪,有一次甚至包下全镇的歌舞伎,开了一通宵的无遮大会,又借口昨晚太过疲累,需要休息几天,养精蓄锐。
总之,以拖待变,寻瑕伺隙。
风沙确实很头疼,预定好的行程不停地延后,很多安排好的事情都乱套了,绝不仅是影响他身边几支人手那么简单。
比如他身为北周玄武观风使,本身还负有观风四灵的责任,想要趁机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当然要约见当地的四灵首脑。
然而,大家各有要务在身,明面上也各有身份,不是随时都有闲的,甚至未必常留在地,等上个三五天还行,等上个十天半月谁也受不了。
最麻烦在不是要等你多久,而是不知道要等你多久。
以风沙在四灵的身份和地位,就算让人傻等,也没人敢抱怨,更不敢怠慢,但是一拖再拖的话,最起码好印象没了。
尽管风沙心里焦急,面上依旧优哉游哉,就当陪郭青娥省亲,顺道游玩。
反正他不能把符王放走,也不能把符王逼急了狗急跳墙,其中的火候他必须拿捏好。
这并非为了柴兴而做,归根结底是为了中原的利益。
把符王按在洛阳,乃是为了北周能够顺利地进行平边策,以期达到“回马一枪击契丹,一鼓作气收幽云”的目的。
柴兴聪明就聪明在将自己的利益,北周的利益和中原的利益通过平边策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帮柴兴就是帮中原,帮中原就是帮柴兴。
大义和私利要如何取舍,风沙心里门清。
现在风沙和符王之间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符王担心四灵真的对他下死手,只敢耍赖以试探,不敢过线。
风沙很清楚他仅是拉着四灵做虎皮,吓唬人而已,也不敢过线。
双方都不敢过线,只能在手段上一点点地逼近对方的底线。
并通过东果维系仅剩的那一点默契。
好比两架马车当街对冲,眼见越离越近,谁最后绷不住胆怯,谁就乖乖地让路。如果谁都不让,那就真的撞上。
至于撞上之后,谁车毁,谁人亡。风沙和符王其实心里有数。
肯定是风沙车毁,符王人亡。
所以符王更怕一些,所以风沙占着优势。
所以着急的人不是风沙,他也不能着急。
不管符王怎么磨蹭,终究还是到了嵩山脚下。
符王车队在山脚下的小镇稍作停留,柴兴早就跟风沙约好,柴家人将会在此进行交接。
风沙早先没想到符王这么难缠,实在不放心交由别人“押送”,于是求得郭青娥的谅解,打算亲自把符王送进洛阳,然后再折回嵩山去隐谷。
一旦符王人进了洛阳,再怎么样都跟他无关了。何况洛阳是柴家的地盘,只要符王进来那就是龙困浅滩,不遭虾戏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反客为主
风沙去到约好的酒馆,等到负责交接的人,见到之后不禁扶额,居然是那个曾经跟他在汴州起过冲突,又被他扣下交给宫青秀的柴家小姐。
风沙瞧着她满怀恨意的眼神,实在无法理解柴兴怎么会让这么个不晓事的丫头来做这么重要的事情。转念又觉得柴兴不会如此不智,肯定另有缘故。
柴小姐娇哼道:“你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吧?”
风沙不答反问:“谁让你来的?”
“还能有谁,当然是家父。”
柴小姐眼中闪烁起快意地光芒,似乎正在畅想把风沙抓住之后,肆意报复的场景。
“他老人家知道你欺负我,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正要找你算账呢!你不要妄想逃跑了,这家酒馆早就包围,我是看着你进来的。”
风沙脸色微变,问道:“符王那边呢?”如果只围他没围符王,符王趁机溜了怎么办?
这个老家伙厉害得很,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
一旦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他的心中着实难安。
柴小姐冷笑道:“你居然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风沙皱眉道:“你正事做了没?柴老官人怎么吩咐你的?”
“旁的事我才不管,我就是来找你的。”
柴小姐得意地道:“这回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看你怎么逃。你的人我也派人去捉了,别指望这回还有人来救你。”
因为事关机密,郭青娥和东果留在附近的客栈里。
不过,风沙并非仅带着林羊羊,作为侧翼的马玉怜也带着两个人,扮成客人跟进了酒馆,就在隔壁包间。
然而,听柴小姐的口气,随行她的人手显然更多,仅这间包厢里就有两个,一左一右地将柴小姐护在身后,看起来还都是高手的样子。
风沙不动声色地道:“你放着正事不办,有想过后果吗?”
柴小姐呦呵一声:“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将手一招,她的两名卫士分从左右绕过圆桌,一人欲拿风沙,一人欲拿林羊羊。
风沙不会武功,但是特别会打烂架,尤其在这狭窄地包间里,给了他反应的时间和施展的余地,抬脚便踹翻了圆桌,满满一桌的碗碟菜汁顿时扬面。
两人不得不止步,一齐掌击桌面,同时护到柴小姐的身前,挡住碗碟,以及还在热腾腾的菜汁。
喀拉一响,桌面被两人击得四分五裂,残板炸裂不退,反而左右横飞,纷纷击上两侧的墙面,居然大半深嵌,整个包间都摇晃起来。
风沙抬手弩瞄准,毫不犹豫地一矢飞射,同时斜退到窗边。
被他瞄准那人居然在飞矢濒临咽喉的一瞬间,于不可能之际回手,带着一片残影将飞矢一掌拍飞,咄地没入一侧墙壁。
以风沙的眼光来看,此人也算得上高手了,恐怕不会比马玉怜差太多,另一个人的武功想必与之相差不大,加上外面的人更多,这下真有麻烦了。
这时,碗筷菜碟接连落地,哗哗而碎,汤汤水水翻了一地,依然冒气,而且挺香。
林羊羊像是吓傻了,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风沙突然暴起掀桌,碗碟扑面,一矢飞射,柴小姐连受受惊,吓得不清,这会儿总算被碗碟碎声惊醒回神,尖叫道:“捉住他。”
一时间没人敢动,因为风沙再度抬臂瞄准,且是瞄着柴小姐的脑袋。
两名卫士立刻护到她的身前,紧张兮兮地盯着风沙袖中的手弩。
风沙笑道:“我这手弩威力确实不大,挨上一下也不一定会死,只好一弩三矢,以数量弥补,你们只要再挡住两下,我就无计可施了……”
他是故意废话,拖延时间。
话音未落,马玉怜倏然现身于窗口,下一刻就护到了风沙的身前,一手扬剑平指,横臂护住主人。
她扮成了江湖人士,一身劲装,黑纱蒙脸,只外露一双美眸,看不清样貌。
拍飞弩矢的护卫一见她的身法就知道来了高手,急声道:“快把小姐送走。”
柴小姐被护卫挡住了视线,看不见来人,用力推开拉扯她的侍卫,叫道:“你们滚开,我不信他敢射我。”
马玉怜冷着美眸左右扫视,嘴上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众行凶。”
拍飞弩矢的卫士是这些护卫的首领,闻言仔细打量马玉怜。
一对眸子明亮有神,宛如秋水行波,秀眉细长入鬓,柔媚中又不失英气。
面纱带来的神秘感令人怦然心动,窈窕的身段更令人心弦乱颤。
仅是往那儿一站便渊渟岳峙,浑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气质。
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此女绝非寻常人物。
护卫首领提了几分小心,正色道:“女侠误会了,分明是他暗箭伤人在先,用得还是朝廷明令之禁弩。”
“你当我耳聋吗?以为我在隔壁什么都听不见?”
马玉怜不仅装作江湖人士,还装作不认识风沙:“分明是你们以众凌寡,好不要脸。至于朝廷,朝廷还不让杀人呢?那么听朝廷的话,混什么江湖。”
卫士首领脸色一变,森然道:“女侠不明我等仇怨,随便架梁子,殊为不智。”
马玉怜不屑道:“我就架了,你能怎样?”
卫士首领抬掌欲扑,喝道:“找死。”
马玉怜轻哼一声,打了个响指。
两名同样蒙面的剑侍忽然从门外闪身进来,一人持着短匕横上了柴小姐的脖子,另一人背靠着她,横匕监看门外。
两匕刃都有流血,握柄的手上血糊糊的,这就是她们能够无声无息进门的原因,显然以偷袭暗杀的方式干掉了门外的守卫。
马玉怜胆子小是小,但也要看跟谁比。何况她没有带多少人手,担心无法护得主人周全,只能硬起心肠命令手下痛下杀手,无论如何要控制住局面。
两名卫士听见身后的动静,一起扭头查看,无不大惊失色。
风沙则松了口气,看来马玉怜在风门没有白呆,云本真也没有白教,知道以寡敌众时应该怎么办,反正没傻到正面蛮干。
柴小姐惊恐万分,刚要尖叫,匕首的尖端立刻抵住了她的下颌,寒冰一样的刺痛感随即入脑,迫使她不由自主地扬起俏脸,尖叫声戛然而止。
脸色瞬间苍白,大气都不敢喘,额上香汗肉眼可见地流了下来。
就是一个标标准准的花容色变。
卫士首领紧张地摇手道:“这位女侠,万事好说,还请放开我家小姐。”
马玉怜根本不理,冲两名剑侍道:“让开门,让他们滚出去。连同外面那些人一起滚蛋……”
卫士首领立刻叫道:“不行,你先放了小姐……”
马玉怜使了个眼色,挟持柴小姐的剑侍立刻掐住了柴小姐的下巴,将嘴强行捏开,匕首往两瓣嫩唇里一塞。
两名卫士脸色剧变,想要出手搭救,又硬生生地停住动作。
柴小姐的眼泪瞬间冒出,顺着两颊汩汩而下,眼睛已经疼得睁不开,刚要呼痛,刃身再次塞进她的嘴里。
刺得她紧闭的双眼猛地圆睁,别说发声,甚至连口水都不敢吞咽,娇躯更是僵成了木头,一动都不敢动。
眼泪都出不出来了,唯有香汗与香唾顺颈下流。
“她有满满一口牙,牙掉完了还有舌头,舌头没了还有手指,手指没了还有脚趾,脚趾没了还有头发,头发没了还有四肢,四肢没了还有一张人皮。”
马玉怜好整以暇地道:“如果你不想她变成一团血糊糊的人肉丸子,扔到街上喂野狗,大可以慢慢地跟我讨价还价。”
这一招其实来自于云本真,但凡见识过的人都吓得不轻,当场吓尿的人也所在多有。
那场面,记忆深刻到想忘都忘不掉,时不时衍成噩梦,她仅是来了个有学有样而已。
区别在于,云本真真敢下手去做,她顶多敢嘴上说说。
卫士首领听得浑身直打哆嗦,脸色不知不觉地铁青起来:“姑娘如此狠毒,莫非是魔道中人?怎么也会行侠仗义,真是天下奇闻。”
马玉怜转念觉得这个身份也不错,吓唬人正合适,于是嫣然一笑:“谁规定魔道中人不能行侠仗义了,本妖女看上这位英俊的少爷不行吗?”
卫士首领沉吟着想要盘盘道,又想着应该怎样拖延时间,把外面的手下引进来,还不能让对方起疑。
马玉怜好歹给主人做了那么久的婢女,察言观色的能耐绝对一流,见人家目光闪烁就知道在想对策,眸光瞬间一寒。
“你现在就滚出去,把你们的人全部撤走。你只能点头,敢多说一个字,她的一颗牙将因你而碎,敢耍半点滑头,她的舌头将因你而断。不信试试。”
卫士首领下意识地张嘴:“我……”
马玉怜立时一个眼神,挟持柴小姐的剑侍顿时将匕首一扭一抽。
一颗银牙拖着血线凌空而飞,直射向卫士首领的面门。
卫士首领抬掌挡接,接住之后才反应过来,脸色瞬间白得吓人,目光喷出怒火,几欲噬人,嘴却是严严实实地闭紧了。
其实马玉怜也吓了一跳,勉强定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想说什么请开尊口,想要骂人敬请自便,反正我是按字计牙,你敢说,我敢拔。”
……
第一千零九十章 我就是暴风
柴小姐受到挟持,其护卫被迫退出酒馆。
尽管如此,他们绝无可能扔下小姐退走。
否则回去之后根本没法交代,恐怕连家人都要跟着遭殃。
马玉怜也不敢放人,更不敢轻易出酒馆。
两方算是僵住了。
拖延下去当然对被包围的一方极为不利。
这时,风沙布置的防卫策略开始起作用。
作为侧翼的马玉怜不仅带着两名剑侍进入酒馆,外面亦留有她手下的一个小队共三名弓弩卫策应。郭青娥的附近同样也有两个小队共六个人如此布置。
余下还有十余人,大约三小队人手一直监视着符王的车队。
哪怕风沙和郭青娥被人分割围困,两人与外间的联络,两人彼此之间的联络,乃至与授衣、初云、绘声之间的联络,其实并没有中断。
外间的那些手下起码知道两人的位置和处境。
届时,接应也好,营救也罢,总会有办法。至不济还可以向人求援,比如找四灵和隐谷,甚至可以找北周侍卫司和武德司。
当然,求援是下策,找两司求援更是下下策。
马玉怜让两名剑侍把柴小姐捆到隔壁,顺便把林羊羊也带了过去,她自己则留下来向主人请罪,言说都怪她保护不力什么的。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风沙摆手打断:“有人质在手,安全暂时无虞。以你的武功,悄悄地潜出去不难,赶紧给我看紧符王。其他的事情无需理会。”
马玉怜急道:“可是您怎么办?”
风沙撇嘴道:“我不会有事。”
他已经猜到是谁在搞鬼了,虽然还不清楚细节,起码摸到点鬼影子。
马玉怜摇头道:“婢子实在不放心,婢子要留下来陪您。”
风沙淡淡地道:“这次是有人乐见我和柴家不睦,甚至结仇。但是绝不会置我的性命于不顾。哪怕你不在,我也是安全的,起码性命无虞。”
这番话含义很深,马玉怜听得一脸懵懂。
风沙催促道:“快去,你亲自给我盯死了符王。如果符王跑没影了,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马玉怜俏脸色变,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翻窗而去,刚出窗又想了想,到隔壁敲敲窗框,召一名剑侍过来凑近,低声吩咐她过去保护主人。
风沙则让这名剑侍去看住楼梯口,换林羊羊过来服侍。
林羊羊满脸崇敬地倒了杯水凑过来:“主人真厉害,婢子当时都吓傻了,现在手还抖呢!今天要不是主人,婢子哪还有命在。”
风沙接下水杯喝了一口,然后盯着窗外的群山发呆。
此镇很小,就这一家酒馆。这么多人预先埋伏,先行斥候的授衣不可能不知道。此其一。
此镇算是隐谷的门户,发生任何风吹草动,隐谷不可能不知道,怎么没有预警?此其二。
简而言之,今天这件事本来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偏偏发生了,说明出大问题了。
隐谷拥有足够的动机,希望他和柴家交恶。所以睁一眼闭一眼,尚在情理之中。
但也仅此而已。
就算隐谷之中有人极端反对他和郭青娥联姻,想要杀他以阻止,那也不会傻到让他死在拜会隐谷的途中,死在自家的门口。
这事真要发生了,不管谁做的,不管什么原因,隐谷的名声都会遭受重创,更会与墨家遗脉结下千百年都休想化淡的血仇。
所以,关键是授衣。授衣是怎么回事?
就在风沙眼光愈冷的时候,郭青娥领着东果进门,轻声道:“包围已经撤了,柴小姐可以放了么?”
风沙无所谓地道:“你决定就行,不必问我。你没事吧!”
郭青娥叹气道:“我没事。就是对不起你了。”显然她已经知道前因后果,起码很清楚隐谷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风沙握住郭青娥的手道:“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郭青娥拿眼神示意东果和林羊羊离开,牵着风沙坐下道:“据我所知,四灵的北周总执事目下人在洛阳,是否属实?”
风沙眸光幽闪几下,反问道:“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郭青娥不答,继续道:“授衣作为先行斥候,每到一地需要替你联络当地的四灵,并通过四灵获取在地的情况,没错吧?”
风沙皱眉道:“你是说授衣受到了洛阳四灵的蒙蔽,所以我在这里遇上了埋伏。这是你的猜测,还是有确切的情报?”
洛阳四灵哪有这种胆子,除非从更高层获得了直接授意。洛阳比他高的四灵高层唯有北周总执事一人。
此事兹事体大,一旦证实,说明北周总执事对他起了杀心,故意蒙蔽他的耳目,然后再来个借刀杀人。
郭青娥避而不答:“我是担心授衣会被人灭口。”
授衣一旦被人灭口,那就无法证明到底是她犯下过错,还是有人故意蒙蔽她了。
风沙沉默少许,叹道:“现在连隐谷都有将她灭口的动机了。”
如果授衣被人灭口,他很可能会迁怒洛阳四灵。隐谷绝对乐见其成。
郭青娥再度握紧他的手,轻柔却坚定地道:“我向你保证事不至此,授衣一定会安然无恙。”
来此之前,她已经向隐谷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并且做了相应的安排,务必保证授衣的安全。
她不仅是隐谷的行走代言,本身更代表着道门,实际上与代表儒家的王尘分庭抗礼。她不言则已,一旦表态,隐谷必须考虑她的态度。
风沙感受着郭青娥柔胰的紧握:“我替授衣谢谢你。”然后松开郭青娥的手,踱步负手于窗前,眺望窗外群山。
郭青娥亲昵跟随在侧。
“有人想要借柴刀斩风,有人希望风把柴刀刮飞,最好把握刀的人也刮下悬崖。”
风沙忽然笑了起来:“我好像怎么做都会遂了另一方的心意,当真进退维谷啊!”
借柴刀斩风,明显是隐谷所为,风是指他,柴刀指柴家,握刀的人则是北周总执事。
突然之间,他就成为了众矢之的,两股不可抗力迅速地降临,他差点都来不及反应。
郭青娥别来俏脸,凝视道:“我知道你这一路一定十分艰难,但也没想到暴风齐至,连一点预兆都没有。毕竟阴谋没有得逞,退一步海阔天空。”
隐谷和四灵的高层都出了手,形成了双扣的死结,她自认解不开。
除了劝风沙摸摸鼻子算了,她实在想不到还能怎么办。
风沙轻哼道:“你说如果柴兴的亲爹在隐谷的注视下被四灵干掉了,柴兴会不会发飙?”
郭青娥顿时色变。
无数事实证明,风沙想要成事,还时常力有未逮,但是想要坏事,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尤其风沙正在拍屁股走人,这里又是洛阳而非汴州,怎么掀桌子他都不会心疼。
最后还是这里的隐谷和四灵生受了。
风沙淡淡地道:“我不怕暴风,我就是暴风。我不到处乱刮就是他们的幸运,干嘛非要自己凑上来找刮。真是无法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