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太乙书院
风沙对隐谷十分熟悉,或者说墨修对隐谷十分熟悉。
自从隐谷初创伊始,半推半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娼妓。
风沙至今还记得,隐里子说这话时那叫一个似笑非笑,还顺便配了首词。
烟花妓女俏梳妆,洞房夜夜换新郎。一双玉腕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装就几般娇羞态,做成一片假心肠。迎新送旧知多少,故落娇羞泪两行。
然后说什么皇帝就是新郎云云,后来又觉得这种说法实在粗俗,怕教坏他这个小孩子,于是又有了衣服说。
既然是衣服,自然要给人穿,但是只乐于给一种人穿,而且乐此不疲。别人别说穿,碰一下都不行,清高得不行。
只要你是皇帝,准确说拥有皇权,那么无论高矮胖瘦,是男是女,这件衣服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让自己合适你的身体。
绝对严丝合缝,更是体贴入微,哪怕最阴私的角落都会包你称心如意。
爽到为止。
风沙敢跟柴兴斗法,且不畏惧斗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宁可死中求活,也只相信自己争到手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人家凭白给的好处,宁丢宁送,宁可不要。
隐谷绝对不敢,天然不敢,打骨子里就不敢。
在隐里子的口中,隐谷空有超强的实力,但是面对皇权的时候,从来只敢零敲碎打。
至多不过:放下腰好不好?不好我要生气了。那里多半寸行不行,不行我哭给你看。
撒娇而已,仅此而已。
所以,只要把柴兴的亲爹当作筹码抛出来威胁一下,隐谷一定会无条件地退让。因为隐谷已经认定柴兴乃是天命之主,所以非常害怕柴兴记恨。
虽然风沙实在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有必要,他敢当着柴兴的面干掉柴兴的亲爹,然后再来跟柴兴讨论“你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当着你的面干掉你亲爹”这个问题。
其实本意是:如果你不想逼着我当着你的面干掉你的亲爹,那就各退一步好了。
但是墨修的传承使他知道,隐谷不会这么想,就是会怕,且是怕到家的那种怕。
看着一向古井不波的郭青娥因为他一番话而色变,他就知道隐里子或许因为思想的关系对隐谷存有偏见,但是在基本认知上恐怕并没有太多偏差。
倒也不能说隐谷错了,毕竟隐谷长盛不衰,不光在势力上,思想上亦然。
四灵在势力上已是起起伏伏,思想上也就仅剩一席之地,几乎圈地自娱。
所以,虽然四灵和隐谷都对他下了黑手,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还了隐谷一耳光,却完全无视他自己其实也挨了北周总执事一耳光。
当然,在隐谷看来,他这一耳光同时打了四灵和隐谷,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他都不在乎当着柴兴的面干掉柴兴的亲爹,北周总执事怎么会在乎?
何况还不是当面,何况也仅是威胁,又没有真做。
隐谷会把这当作天大的事,四灵可不会。
他只是想让在乎这件事的人,付出代价。
隐谷也必须付出代价!
再怎么说来者是客,何况他是墨修,还是以隐谷姑爷的身份登门。
有这么待客的吗?分明是下马威。
不狠狠地还上一耳光,别人还以为他上杆子跑来入赘呢!
……
嵩山太乙书院始建于北魏年间,初名嵩阳寺,为佛教寺院。
隋朝年间,改名为嵩阳观,成为道家场所。
前唐年间,成为皇家行宫,名奉天宫。
前唐灭后,复名嵩阳观,但是亦有大儒在此讲学。
就在数月之前,柴兴下诏,改名为太乙书院。
太乙者,道也。书院何意,显而易见。
说来凑巧,柴兴下诏改名的日子,正好是王尘变成王尘子的日子。
百家中人最明白,这名称更替的背后,到底是怎样的势力消长。
百家中人更知道,欲访隐谷,先访此处。
但是,隐谷到底在太乙书院哪里,附近还是里面?知道的人实在不多。
否则,也谈不上“隐”谷。
隐谷主楼前,小径清幽,环境宁静。
一声重哼,击碎了宁静,破坏了清幽。
一位儒袍中年人奇道:“庞公因何愤恼?”
庞公用力晃着一份书折,本就挺苦的脸色倍增怒感:“冲远老弟,你专门过来就是给我看这个?还问我为什么愤恼?为了什么你不知道?”
名为冲远的儒袍中年人叹道:“墨修确实名不虚传,这一下宛如骨鲠在喉,让人有苦说不出,不求还不行……”
“程飞程冲远!”
庞公的脸色更垮,痛心疾首地道:“枉你又飞又冲,怎么就是飞不远呢?难道你也觉得老夫待客无礼?是自取其辱么?”
“隐谷难进,何况墨修。”
程飞笑道:“愚蒙浅见,庞公以考验待客,用意在衡其心性,量其智慧,有何资格迎娶青娥仙子?这不一下就试出来了么!”
庞公稍稍展颜,捻须道:“还是冲远老弟你最懂我。”
“柴老官人绝不能有事,尤其不能在我等眼皮底下出事,否则龙颜震怒,百害而无一利。”
程飞沉吟道:“偏偏当今这位墨修实在胆大包天,恐怕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没有他不敢杀的人。”
“没有隐里子的地位,蛮横无礼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隐里子还在世,我倒想当面问问他……”
庞公哼道:“怎么不把徒弟往好了教,专教些权谋捭阖之术。他是墨家,又不是纵横家。朝秦暮楚,反复无常,小人也。”
“庞公此言在理,不过也可以理解。”
程飞听他色厉内荏,也不揭破,笑了笑道:“毕竟少主被废,流离蛮荒,不以纵横捭阖,何以腾云再起?荒废本学,偏门杂术,实在情理之中。”
“冲远老弟鞭辟入里,可不是荒废墨学,专研偏门了吗?”
庞公笑道:“依我看,如果他再继续逞凶斗狠,墨修一脉就算不断在他手里,数代之内也难有起色,不足为虑。就可惜拖累了青娥仙子。”
程飞哦了一声,问道:“听庞公的口气,似乎不再反对道墨联姻?”
“墨家向来口称非攻,实则好斗之极。以往还则罢了,现在他有本钱吗?有容乃大,过刚易折,天命已定,大势将临,螳臂当车,何其不智!”
庞公正色道:“我更怒其不争。虽然儒墨两家纷争不断,毕竟源远流长,我不忍墨修一脉断在眼前,总不能真看他被大势碾死吧?该抬手,要抬手。”
程飞微笑捋须:“庞公高抬贵手,颇有古君子风范。”
风沙这一耳光回得又快又狠又重,别说庞公,连隐谷都扛不住。这次想不认输都不行,偏偏庞公鸭子死了嘴巴硬,怎么都不肯服软。
不过,他能够到达此行的目的就行,没有必要揭庞公的老脸。
“冲远老弟谬赞,愚兄愧不敢当。青娥仙子有伏魔之威,亦有护墨之能……”
庞公看了程飞一眼,心里舒坦多了,笑道:“既然青娥仙子意欲以身护墨,老夫何必横加干涉,不仅恶了青娥仙子,还要落个赶尽杀绝的名声。”
程飞附和道:“赶尽杀绝也确实坏了百家的规矩。”
庞公用力点头道:“没错,规矩最重要,绝对不能坏。”
程飞含笑道:“既然庞公不再反对,我这就去面见王尘子,许青娥仙子领墨修入隐谷?”
庞公颇有气势地大手一挥:“我没意见。”
……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老禽兽
符王察觉到小镇异动,果然趁乱溜走。
他扮成了一个茶货商,带着十几个挑担的随从,牵着几匹驮货的驴马,还有六名劲装护卫,出小镇往洛阳行进。
他明明不想去洛阳,偏偏往洛阳走,显然是担心有人围追堵截,所以特意选择了这个方向,意图让人料想不到。
此道偏离驿道,并非交通枢纽,只有嵩山及附近城镇的商人行旅才会由此前往洛阳或者郑州,所以路上行人车马并不算多。
然而,每一次后方有结伴的行人或者车队接近都会令他心惊胆颤,也不敢追近前面的车队和行人。
虽然马不停蹄地走到天黑,实际上没走多远,又觉得夜晚赶路实在惹眼,于是转到道边扎营歇息。
不怪他好像惊弓之鸟,实在是风沙的牧羊之举,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就好像围着他画了一个无形的圆圈,安分地呆在圈内什么都好说,一旦出圈就是个死,甚至圈内圈外一起死,摆明威以连坐。
一路走来一路血,少说死了十好几个。侍卫就算了,连官员都说死就死,不乏高官,分明为杀而杀,根本无所顾忌,只为立威,不由得人不心慌。
随着夜深,符王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低头看着地图,仿佛重回戎马岁月,正在观图地理,寻觅战机。
一名披发素颜的男装女子在旁边素手挑灯。
这是一个会令任何男人立刻联想到床的妖冶女子。
窄小的帐篷之内,体香缭绕鼻尖,氛围更添暧昧。昏黄的灯光之下,忽明忽暗的美,花容倍增娇艳。
加之衫领松散,腰带垮搭,朦胧之中,高峰高,低谷低,深隙深,大片蒙羞的雪白若隐若现,倒是春光呼之欲出。
符王却无心欣赏雪峰美景,指尖只在地图上来回摩挲,好似爱不释手地挑逗,不厌其烦地抚摸。
妖冶女子伏上符王肩头,吹气如兰地在耳畔呢喃道:“魏王不必心焦,敝司的接应人员正从洛阳急赶而来,一定力保魏王安全渡过黄河。”
“你拿什么保证?”
符王继续盯着地图,目不斜视地道:“是靠你那些被郑州侍卫司撵成丧家犬的手下,还是靠你这张巧舌如簧的樱桃小嘴?”
“魏王何不再恩赏奴家一个的亲口说服您的机会?”
妖冶女子把唇凑近了些,以暧昧的语气道:“奴家保证这张巧舌如簧的小嘴一定可以说得您神清气爽,烦恼尽消。”
言罢,舔了下唇角,极尽诱惑之感。
“待本王渡过此劫,让你卖力说服的机会有得是。”
符王哼了一声:“现在我要接应,我要办法。之前你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本王脱身,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接应随后就到么?现在,人呢?”
说到“接应”和“办法”的时候,不仅语气加重,手掌还重重地拍了两下地图,用以强调紧迫性,更是表示“现在没工夫听你废话”的意思。
妖冶女子顿时敛容,神情变得异常端庄,轻声道:“最近我们确实遇上了很大的困难,不过我们还有盟友。我已经放出了讯号,他们很快就到。”
“很快是多快?盟友又是谁?本王不得不提醒你,四灵无孔不入,你所谓的盟友当真靠得住?”
符王一串反问,也不给人回答的机会,径直道:“如果你还不交个实底,本王立刻干掉你,然后返回去告诉风沙,是你们劫持了本王,意图不轨。”
妖冶女子稍一犹豫,小声道:“明教中人。”
符王微怔,旋即一喜:“当真?”
明教和佛门的关系一直藕断丝连,他信得过,尤其明教在汴州的势力在风沙授意之下,被四灵重创,所以肯定跟风沙不是一路的,值得信任。
“此事必须要密。”
妖冶女子急忙强调道:“据说明教高层和四灵高层达成了一些协议,所以他们不能公开跟四灵作对。这次来帮奴家,纯粹是朋友私下帮忙。”
符王心领神会,笑道:“这个自然。他们什么时候到?”
妖冶女子挽挽鬓边垂发,本来端庄的神情转瞬明媚:“反正足够奴家再说服您一次。”
“一次?”符王心情大好,甩袖道:“这半天急急躁燥地赶路,火气确实大了点,一次恐怕不够,你得多说服几次……”
衣衫摩擦的声音刚响起没一会儿,帐篷外有人唤道:“四掌柜,雪小姐,过来了几个江湖人,想要搭伴结营,希望行个方便。”
帐篷内的声响立消,过了少许,符王道:“你去看看,能处理,尽快处理了,但是一定不要闹起动静。”就是尽量不要留活口的意思。
雪小姐轻轻应了一声,一双纤纤素手上下翻飞,很快把自己收拾立整了。
待出得帐篷,她已是个束发的小厮,面貌清秀,婉娈可人,倒像是富贵人流行豢养的男童,就是明媚的眼底压着一抹微不可查地冷酷。
她过去与那四名打算借宿的江湖人盘道,本来一直和蔼可亲,忽然间翻脸,其中两名年纪稍长的江湖人被人从身后暴起捅中后心,当场毙命。
这两人其实称得上高手,久经历练,江湖老道,此行是为了闽王宝藏而去巴蜀,专门带上两个晚辈过去见见世面,倒不是专门为了宝藏。
可惜符王身边六名护卫全是南唐侍卫司的高手。
学得不是武功,乃是纯粹的杀人之术,就算当面放对也未必会输,何况他们不仅精通暗杀,更不会讲什么武德。
能够偷袭,绝不会正面硬干,果然一击成功。
剩下的少年和少女又惊又怒,更见慌张。
少年拔剑,意图反抗,可是几名卫士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包围。
六个人占住了六个方位,根本不短兵相接,直接拿出了三把短弩,向当中围射。
少年的腹部和大腿上各中了一矢,来不及呼痛就被一拥而上压地擒下,捆了个结结实实。
他刚要呼救,腹部又挨了几下黑拳,拼命地张嘴空喊,嗓子眼里却挤不出半点声音,旋即被塞上了嘴。
少女更是吓得手足无措,几乎没有反抗就被拿下,也被来了个五花大绑。
雪小姐笑盈盈地过去对少女盘问了几句,问清两人原来是青梅竹马,让人把她的嘴也堵上,和受伤的少年一起送去给符王。
一名护卫忍不住低声道:“雪小姐,这样不好吧!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算了。”
他们这行当残酷归残酷,残忍也残忍,但是纪律更加严明,规矩更加深严。目的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是为了残酷而残酷,为了残忍而残忍。
通常情况下,绝不会滥杀无辜,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折磨人。当然,如果真有必要,马上百无禁忌。
雪小姐目射冷芒:“他们不受罪,就是我受罪。那个老禽兽,我受够了。”
那护卫叹了口气,招手让人把这对少年少女送进符王的帐篷,又问道:“明天怎么处理他们?”
雪小姐淡淡地道:“我想他们应该活不到明天。”
这处小营地发生的事情,全部落在马玉怜的眼中。
主人吩咐及时,她赶到及时,愣是从符王溜出门就盯住了人,一直远远地吊着,没有被发现,也没有被甩脱。
可惜她带来的人手实在太少,也就一直监视符王车队的一小队剑侍和一小队弓弩卫,三男三女一共就六个人。
只能尾随,实在无力阻止符王溜走,更不敢打草惊蛇。
符王扎营之后,她已经派了信使回去禀报主人,现在身边就剩下四个人。
这四个江湖人也是来的凑巧,起码让她看出了符王这一行人的虚实。
当然仅是部分虚实,毕竟动手的人仅有六名护卫,还有十几名扮成挑夫的随从和几名骑马驾驴的骑士围在一旁看热闹呢!
反正她带着四个人绝对吞不下,只能期盼主人援兵及时,否则她真的拦不住,如果人家还虚虚实实地搞点分兵的把戏,她甚至连跟都跟不住。
……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另一面
黎明时分,夜色最深,深沉的夜色盖着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土坑。
坑底早已躺了两具尸体,紧接着又是两具尸体被抛进深坑。
前两具衣衫完好,面容还算平静,好似睡着,顶多像做着噩梦。
后两具则凌乱不堪,仿佛被群马反复践踏过一般,形象惨不忍睹。
四人围于坑边,短铲翻飞,扬土掩埋。
另有一男一女立于一侧,俯首注视,不发一言,似乎默哀。
过了少许,男子道:“雪小姐,他一向如此残忍暴虐吗?”
雪小姐沉默少许道:“偶尔吧!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男子咧了咧嘴似乎在笑:“最近他的心情应该没有好过。”
雪小姐垂首道:“魏王现在对我们有多重要无需赘言。就算现在被抛到坑里的人是我,我也只能认命。”
男子紧紧抿唇,不做声了。
雪小姐抬头问道:“天放他们还没有来吗?”
“没有。”
男子叹了口气道:“自从上次新郑地道事泄,他和黄副主事就被郑司给盯上了,数度避开,又数度被缀。方宗花一路穷追不舍,他们也很困难。”
雪小姐咬紧银牙道:“这个心如蛇蝎的恶毒女人,最近杀了我们多少人。我一定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男子心知这只是气话。方宗花身为郑州侍卫司嵩陵主事,权柄相当之大,厉害就厉害在她是“侍卫司”的“嵩陵”主事。嵩陵即郭武墓的陵号。
方宗花追查的人和事,至少也是涉嫌谋大逆。
谁也不会嫌自家的脑袋多,敢挡方宗花的事。
起码对他们来说,方宗花的身份所代表的权力,几乎等同于无敌。
尤其他们现在重任在身,躲都唯恐躲之不及,深怕让方宗花知道他们的存在和目前的任务,哪有可能找上去报复。
这时,土坑已经填埋过半,四具尸体已经被浮土完全掩盖。
雪小姐吩咐道:“填平后记得拍实和掩盖,务必恢复郊野原样。魏王这次侥幸脱身,实在很不容易,任何暴露他行踪的可能都必须完全消除。”
男子称是。
雪小姐转身道:“我现在要去陪他,你就在这儿看着。”
男子行礼恭送,心知“他”是指魏王那个老禽兽,心里不禁涌起屈辱和悲哀之感。
雪小姐行至半途,忽然顿步转身,凝视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同时双手拢袖,无声无息地抽出一把匕首,突然又把匕首收回,展颜道:“你来了。”
寒苞自灌木丛中闪身出来,紧接着一个熊抱,将雪小姐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雨点般在她脸上亲个不停,含含糊糊地道:“雪娘我想死你了”
雪娘娇羞地躲避,柔弱无力地推手,当然半点都推不开,依然被抱得严丝合缝,细声细喘,呢呢喃喃:“天放,你,你放开我。”
直到寒苞亲了个够,方才拉开少许距离,透过黎明前的黑暗凝视雪娘那雪白的脸蛋:“你想不想我?”
雪娘的脸颊浮上两抹诱人的嫩粉,细弱虫鸣地道:“想。”
寒苞哈哈一笑,又要再亲。
这回雪娘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他的脸,问道:“黄副主事呢?”
寒苞的身体顿僵,松手一叹,幽幽地道:“他死了。”
雪娘脸色微变,厉声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讲来。”
“几天之前,我们终于甩开了尾巴,打算和你汇合。”
寒苞缓缓地道:“顺着暗记追来的时候,我们发现了扬灵的踪迹……”
“扬灵?”雪娘脸色又变,沉声道:“那个叛徒!”
寒苞点头道:“据黄副主事透露,你们对她下了诛杀令。”
雪娘皱眉道:“是。但是事有轻重缓急,现在不是追杀叛徒的时候。”
“上次黄副主事在新郑郊外没能杀她,确实想要将功补过。”
寒苞见雪娘的眼神愈发冷厉,赶紧解释道:“但是他也知道重任在身,与你汇合才是正事。怪就怪在扬灵居然跟你同路,我们也就跟了她一路。”
雪娘微怔,敛容道:“继续。”
“她一直跟在救她的那对男女身边,我们上次在那个女人的手上吃了大亏,这次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一直跟到了嵩阳小镇,发现她落单了……”
寒苞边说比划:“就是和那个叫陈风的家伙单独呆在一起,至于那个武功高到不似人的女人倒是不在。”
雪娘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倏然冷下。
寒苞看她一眼,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忙道:“黄副主事并没有轻举妄动,让我去找你留下的暗记,他则留在附近观察,看看有没有机会下毒。”
雪娘冷眸稍敛,颌首道:“还算理智。然后呢?”
“我找到了你留下的暗记,知道你已经离开,于是返回去找他,没想到方宗花那个蛇蝎女人居然带着人把他们都给围了。”
雪娘愣了愣:“他们?”
寒苞解释道:“我不敢靠太近,只隐约听到点。方宗花好像认为黄副主事和陈风是一伙的,还得意洋洋地说一网打尽什么的。”
“你们根本没有甩脱尾巴,她一直都跟着你们。”
雪娘冷冰冰地道:“这是误以为黄副主事和陈风接头,并且认定陈风是个重要人物。这才现身,打算一网成擒。”
“还是你冰雪聪明,我是跑掉之后才想明白的。”
寒苞苦笑道:“现在想来,真的好险啊!如果不是她误会了,恐怕我们就会带着尾巴来找你了。”
雪娘沉默少许,幽幽地道:“也算是因祸得福,黄副主事也算是死得其所。对了,到底是谁杀了他?方宗花吗?”
“是也不是。方宗花亲自带人偷袭,将他生擒活捉,还用他来威胁陈风投降,陈风哪会管他的死活,当然不肯束手就擒……”
寒苞哀伤道:“于是方宗花持刀削指剜肉,意图拿他震慑陈风。他抓住机会,用眼睛撞了刀尖,死得不能再死了。”
雪娘目光闪烁几下,轻声道:“不是死,是殉国。”
寒苞咧了咧嘴,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雪娘眸光闪烁地问道:“那个陈风呢?”
寒苞摇头道:“上次那小子坏了你们的大事,我管他去死?黄副主事已经死,咳,殉国,我想着你还在等我,于是就走了。”
雪娘牵起他的手:“我现在带你去见魏王,他能不能安全地渡过黄河,全都靠你了。”
寒苞正色道:“只要能够到达潼关,我保证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们渡河至风陵渡。”
潼关位于洛阳与长安之间,且是往来的必经之路,不仅是重要的军事关隘,亦是连通西域和中原的重要关口。
潼关还扼守黄河渡口,与风陵渡隔河相望,两处要地皆位于黄河东面的“几”字下弯处。风陵渡在河之北,潼关在河之南。
明教在这两处并没有势力,但是摩尼教扎根很深,所以他才有此自信。
符家在北地的势力很大,只要符王能够逃到黄河之北,那么谁都奈何不得他了。
……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迟到的七夕虐狗节
寒苞的到来,令符王心花怒放。
待他得知明教日光明使是寒苞的胞弟之后,那就更加高兴了。
明教乃是中原唯一个不属于百家,实力又不逊于百家的势力。
最关键,跟柴兴,跟风沙不是一路人。
值此危难时刻,正是他所亟需的倚靠。
寒苞直言:一支返程的回纥使团正在洛阳城外的驿站停留。
他早就安排好了,只要魏王与之汇合,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拦,之后将一路畅通,直抵潼关,北渡黄河至风陵渡。
符王一算路程,不到半日,大喜过望,连帐篷都不及收了,连早餐都来不及吃,直接招呼人马,立马上路赶路。
待到日上三竿,洛阳城悠悠在望,车马行人川流不息,各行其道。
前方忽有喝彩喧天,再近则听声乐悠扬,更近又见人群聚集。
符王骑于马上,好奇眺望,一望之下,手足俱冷,浑身顿僵。
人群欢悦处,三岔道口间,十数辆马车围出一片场地,十数妖娆佳丽,正在随乐起舞,舞姿翩翩。
如此绝色,多半起舞于楼阁台榭,深锁于琼楼玉宇,民间极其罕见,何况还不止一个,而是一群。
别说这一众舞伎确实个个千娇百媚,无不曼妙多姿,哪怕仅是站着一动不动,想不引起轰动都不行。
最关键,这分明是他送给风沙的那一班太湖舞姬。怎么会在这里!!
雪娘也正在奇怪,转目瞧见寒苞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忍不住瞪起俏目,气鼓鼓地往他的腰间掐了一把。
寒苞赶紧求饶,雪娘就是不依。
两人就顾着打情骂俏,并没有注意到符王的脸色开始阴晴不定,更是勒马缓行,落后到一众驴马骑士之间,拉人附耳。
那人脸色微变,目光电闪般扫过寒苞和雪娘,然后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又向另一名骑士咬耳朵,就这么一个传一个。
十余名扮成挑夫的随从悄无声息地变幻了队形,似有意似无意地向雪娘、寒苞及六名护卫包夹靠拢。
人群堵住了道路,自然拥挤起来,走起路来摩肩接踵,他们的行为其实并不算突兀。
加上一种绝色舞伎确实太惹眼了,多多少少会把过路人的视线和思绪皆往那边勾引。
符王忽然勒马暴喝:“拿下!”
挑担的随从顿时挥起掌中的扁担,啸声陡起,或当头而砸,或拦腰横斩,或尖戳胸腹。
宛如不定的狂风,猛然刮起乱打的暴雨,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劈头盖脸,无所不至。
扮成护卫的六名南唐侍卫司高手大半反应不及,被砰砰咚咚地硬是砸倒一地。
这些挑担的随从皆是跟随符王征战沙场的亲兵,个个久经沙场。
虽然谈不上武林高手,硬打硬抗的功夫绝对不差,尤其悍不畏死,更精通战阵战法,配合无间。
一通势大力沉的乱棍之下,五名护卫头破血流,白的红得溅满一地。
倒是还有一个反应奇快,愣是于不可能之际拔出袖中短匕,乒乒乓乓地硬挡了好几圈,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尤其还是短兵相接,连闪躲的余地都没有。
很快被人死死地抱住了腰、扯住了脚,勉强挡下正面几击,后脑被两棍接连击中,砰砰几声闷响,白血纷飞,当场毙命,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
反应最快的人是寒苞,武功最高的人也是他,六名护卫全部倒地的时候,他已经拳打脚踢,左劈右踹,连杀四人。虎入羊群,威不可挡。
雪娘的反应也不算慢,一把寒匕于掌中上下翻飞,带起血花朵朵,宛如蝴蝶蹁跹花间。
两名随从捂着喉咙嗬嗬地倒退,身前衣衫破碎,血肉横飞,简直像被千刀万剐了一样。
围攻两人的随从一共七个,转瞬之间死了六个,剩下那个深受震慑,忍不住持棍倒退。
寒苞举拳摆势,怒吼道:“找死!”作势欲扑,染血的拳锋所指之处,正是符王的马头。似乎想把符王连人带马,一拳打倒在地。
雪娘忽然伸手死死地拽住寒苞,扫视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双眸一阵明暗,视线最后落到符王的脸上,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她的语气十分冷静,冷静到有些冷酷。
符王被暴起的寒苞吓了一跳,更没想到一向婉娈可人的雪娘竟是杀人不眨眼。不过他久经沙场,当然不会被这点场面吓住,更多是意外和吃惊而已。
他迅速镇定,目不斜视地将马鞭向那一众太湖舞姬戟指,冷冷地道:“她们是我送给他的礼物,如今居然出现在这里。你自己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风沙已经知道了他的行踪,更意味着警告。
这一班舞伎无异于一条红线,敢越过去就是个死。
说来很长,其实很短。附近的人群这时才反应过来,尖叫伴着惊叫,连滚带爬,哄然而散。
远处看不到这里的情况,仅是被抱头鼠窜地人群冲得身不由己,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并不妨碍大家从众而逃。
惊惶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悠扬的声乐消没,一众太湖舞姬也停下舞姿,惊惶地围拢。
雪娘的脸颊不知不觉地褪去所有的血色,目光促闪,思索不语。
寒苞甩开她阻拦自己的手,向符王怒道:“我管你意味什么,我要你死……”
雪娘再度拉住他,别来俏脸,深深地凝视道:“交给我处理好吗?”
寒苞深吸几口气,拿吃人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符王,咬着牙点头。
雪娘向符王道:“奴家明白您的用意……”突然高抬玉臂,掌沿重重地击上寒苞的侧颈。
寒苞根本没有想到她会向自己出手,完全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立时往侧面翻倒,鼓着两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雪娘的俏眸,一脸不能置信。
雪娘顺势探手抱住他,温柔地蹲下身体,将他放平在地,然后仰视符王道:“拿住我就可以证明您是受到了我的胁迫。放过他好么?”
符王往太湖舞姬那边看了一眼,摇头道:“不行。”
这么多人证呢!不灭口怎么行。
……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身份多就是好
雪娘挺身而起,缓缓地走近。
几名骑士和剩下的随从紧张护到符王的身前。
符王倒是一点都不紧张,俯视道:“让她过来。”
众人犹豫地互视几眼,还是让开了道。
雪娘近到马头前,仰脸道:“其实他并不真的在意您是自己想走,还是被人胁迫。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足矣。”“他”显然是指风沙。
符王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他心里很清楚,风沙只在意他走没走成。
现今他并没有过线,只要“迷途知返”,风沙肯定也不想跟符家闹个鱼死网破,何况他还送给风沙那么丰厚的礼物买命呢!
如果真的把他干掉,风沙岂不是鸡飞蛋打,最后什么好处也没捞到。
所以风沙肯定不会深究,面上说得过去就行了。
雪娘平静地道:“我会在受尽酷刑之后,再来告诉他是我劫持了您,然后立刻自杀。”
符王平静地问道:“如果你实在扛不住,说了不该说的话呢?”
雪娘淡淡地道:“那么他会帮我自杀。”
符王想了想,再度点头。
这件事揭开对风沙百害而无一利,
毕竟“押送”的“犯人”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推到雪娘的头上,确实是最好的结果。
对他如此,对风沙亦然。
“这次走不成,还有下次。只要魏王有心,哪怕人在洛阳,也并非全无机会。如果我死了,还会有人接替。”
雪娘又走近了些,轻声道:“请您像相信雪娘一样相信来人。无论最终成功还是失败,那人也会像雪娘一样宁死也不会牵累到您。”
符王翻身下马,叹气道:“你们的诚意,本王感受到了。我向你郑重保证,无论成功失败,我都会竭尽全力阻止陛下南征,区别仅在于力大力小。”
雪娘嫣然一笑,风情万种,美得令人目眩,转头凝视寒苞少许,柔声道:“我会给他留下一封信,保证他不会向您寻仇。求您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符王缓缓地道:“可以。”
与此同时,嵩阳小镇郊外,一户毫不起眼的农家。
木栅栏围出了小院,有一间三厢的主屋,还有一间带着柴房的厨房。
厨房通着柴房,柴房后门通着小院。
风沙现在就在这间柴房里。
这是一间黑咕隆咚的小屋,窗户上钉满了木板,缝隙间漏进的十几缕光线并不足以照亮整间屋子,甚至连风沙的脸都不足以完全照亮。
屋内空空旷旷,没有任何器物和陈设,没有桌子,没有凳子,也没有床,更没有柴。
风沙躺在地板上和衣而睡,睡得还挺香。凡事心里有数,那就不会慌张。
后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离门越近,脚步越缓,似乎犹豫,似乎迟疑。
开锁声终究哗哗地传来,开门的嘎吱一下随之而响。
后门渐渐地打开,阳光像地毯一样铺展。
被吵醒的风沙突然沐浴在阳光里,一时间刺得睁不开眼,只能抬手遮掩,顺着指缝眯眼。
好在一道人影缓缓地走近,倩影挡住了阳光,不再那么刺眼。
一个甜美却带着点紧张的女声道:“没想到真是陈特使,职下多有得罪,甘愿受罚。”
说话的时候,屈身并腿,单膝跪到了风沙的身侧,十分贴心地往前倾身,不仅显得道歉陈恳,同时还拿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阳光,影子盖住了风沙的脸。
使阳光不再刺眼。
风沙拿手揉了揉眼睛,总算看清了女子的脸庞,笑道:“原来是方捕役,你总算来了,我的身份证实了吧!我没有骗你吧!来,拉我一把。”
昨天郭青娥要去趟隐谷安排些事情,他则打算要把符王亲自送到洛阳,所以两人约好,几天之后在嵩阳小镇汇合。
马玉怜的人传来符王的行踪之后,他决定把马玉怜的人手全部派去追踪和堵截,并派人授令快到小镇的初云具体负责,弄得身边只剩下林羊羊的东果。
初云得令之后过小镇而不入,直接带着车队追往洛阳方向,风沙不得不亲自留下来等候绘声的车队。
本打算等到绘声再尾随追去,没曾想居然被侍卫司的人给围住了,居然还硬说他是南唐密谍的头目。
虽然这么说也不算错。
幸好他临行前找赵仪要了个侍卫司特使的身份,不然还真麻烦了。
“捕役的身份仅是为了行事方便,特使叫职下宗花就好……”
方宗花犹豫少许,拉住风沙的胳臂把他从地上拽起,低声道:“昨天多有得罪,实是出于谨慎……”
她本以为自己逮到一条大鱼,结果大水冲了龙王庙,把自家的特使当作南唐密谍给逮了。
其实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特使比她大了不止一级,不得不担心未来被人家乱丢小鞋。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风沙起身拍拍屁股:“我有事在身,把我的人还给我,我要走了。”
“别急嘛!赔罪酒总是要敬的。”
方宗花拉着风沙的胳臂还没有松手,挤出一个跟她的娇躯一样僵硬的笑脸,勉强撒娇道:“您就给职下一个赔罪的机会好不好。”
昨天她以为事情板上钉钉,琢磨待会儿怎么严刑拷问,所以态度何止傲慢,简直嚣张。很是说了些足以把人气炸的话,甚至以下三滥的手段相威胁。
本来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摧垮其自尊,摧毁其意志,以期顺藤摸瓜地挖出一串人。几乎把话说绝了,更是差一点就把事给做绝了,自然害怕人家记恨。
风沙含笑婉拒道:“赔罪就不必了。你只是尽职尽责,换我也一样,甚至更过分也说不定。”
别看这女人现在紧张兮兮地赔着笑脸,昨天残忍的做派、冷酷的嘴脸,恶毒的手段,至今历历在目呢!
方宗花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
“换我也一样,甚至更过分也说不定”似乎暗示报复,且是加倍那种。
方宗花不由暗咬银牙,把风沙的胳臂抱紧了些,真正地入怀,而非僵硬地虚抱,颤声道:“宗花真的知错了,认打认罚,绝无二话。”
按理说特使管不到她,她顶多听命行事。
如果恶了人家,情况那就不一样了。
冲撞上级无论在哪里都是大忌中的大忌,上司非但不会为她出头,甚至会帮着人家出气,所以必须求得人家的谅解。
尤其侍卫司并非寻常的有司衙门,规矩非同一般的严,上级对下级的权威非同一般的重,已经远超出予取予求的范畴,甚至达到了生杀予夺的程度。
小鞋不仅会穿死人,甚至会穿得生不如死。
她也是发现这位特使带着美婢,举止轻佻,显然喜好这一口,咬咬牙心道就当被狗咬了,总比以后被人活活玩死强。
胳臂上的传来的触感,令风沙意识到方宗花可能误会了,把胳臂从她的怀抱里硬生生地抽了出来。
“你是侍卫司的亲事官,又不是风月场的姑娘。侍卫司自有严规悬顶,真要做错了事,谁也保不住你,没有做错事,谁也害不了你。”
方宗花愣了愣,半信半疑地道了声“是”,神情依旧忐忑。
风沙正色道:“你不想让我认为你是靠着裤裆,而非靠着本事当上都头的吧?”
方宗花认真地打量他几眼,神情渐渐恢复平静,恭敬地垂首道:“不想。”
……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两面人
风沙带着林羊羊和东果离开农家,沿着小径返回嵩阳小镇。
方宗花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于道旁,直到三人的背影转过弯道不见,方才挺直娇躯。随着上身挺直,俏脸上寒霜愈重,眸光阵阵厉闪。
一个面貌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侧,凝望着弯道的尽头,轻声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方宗花叹道:“他确实是本司的特使,郑司已经为他证明。除了放人,我能怎么办?”
男子不甘心地道:“我很确定林羊羊就是南唐密谍……”
方宗花抬手打断道:“本司特使对谍探之流拥有处置权。”
所谓处置,可以处死,也可以放人,甚至可以留在身边。
反正想怎样就怎样,这是特使的权力。
所谓特使,本来就是负有特殊使命的意思。
其实早在林羊羊帮她领路找地道的时候,她就开始怀疑此女的身份,为此特意把人扣下,最后还凡搬出晋国长公主才把人要走。
她的怀疑并未因此减轻,反而更重,特意派人返回汴州秘密调查此女的身份,为此还动用了打入南唐侍卫司于汴州的密谍。
这才确认林羊羊本叫扬灵,乃是贞元歌坊的当家主唱。
贞元歌坊的背景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只是出于她不知道的原因,上面不让查不让动而已。
扬灵身为其当家主唱,身份根本呼之欲出。上个月突然失踪,被南唐密谍当做叛徒追杀。至于为什么成为叛徒,实在查不到。
同时,她亦查出她一直追踪的两人之一,乃是贞元歌坊的黄副主事,也是于月前突然从汴州消失,之后就在帝陵附近搞鬼。
现在又和消失近月的扬灵同时出现在嵩阳小镇,还巧到先后进入同一家客栈。当然令人浮想联翩。
至于黄副主事的另一个同伙,她至今查不出来历,人也找不到了,估计发现不对劲,已经跑了。目前唯一的线索只剩扬灵,她无论如何不能轻易放过。
因为事关打入南唐侍卫司于汴州的密谍,所以以上事情皆属机密,她自己心里有数,却不能随便讲给手下听。
男子忍不住叹气道:“上面追问起来,我们怎么交代。”
南唐密谍意图盗掘帝陵,还差一点成功。
这件事非同小可,涉嫌谋大逆。如果最终查不出个子丑寅卯,上面肯定怪他们办事不力,外加护陵不力。这两个不力压下来,那是要死人。
方宗花道:“怎么向上面交代是我的事。你务必保护好特使的安全,但是万不可被他察觉。如果他认为这是监视而非保护,我救不了你。”
男子心领神会地点头:“我会让他们远远地吊着,宁可跟丢,不可靠近。他们知道厉害,绝不会惊扰到特使。”
顿了顿,试探道:“属下在本司也算老资历了,居然对这位特使闻所未闻。小姐谨慎一点,实在情理之中。”
方宗花道:“我不怀疑他的身份,只是担心他被身边的人蒙蔽。咱们仅是负责查漏补缺,也是为了特使好,你说呢?”
“明白。”
男子笑了笑,沉吟道:“除了林羊羊,那个东果也不简单,关了一夜的小黑屋,居然不闹不哭,心智坚强,绝非表面那样柔弱……”
方宗花接口道:“特使身边的婢女应该是咱们自己人,有此表现很正常。”
男子半信半疑,这两个婢女身上的疑点很多,绝不是一句自己人就能够盖过的。倒也不再多问。
这行当需要抱有强烈的好奇心,但是千万不要试图知道更多,否则也会死得更快。
方宗花针对特使的安排,其实等同监视,正在“试图知道更多”不过他能够理解。
毕竟帝陵的事情不查个清楚,身为侍卫司嵩陵主事的方宗花肯定过不去这个关口。既然怎么都是个死,还不如搏上一把,总比等死强。
……
重获自由的风沙返回客栈,在林羊羊和东果的服侍下洗了个暖水澡。
期间,两女一边撩水,一边探问情况。
林羊羊、东果跟绘声诸女不同,并没有那么贴身,起码不负责当抱枕,就算服侍沐浴,也仅是单纯的沐浴,绝对没有任何花俏。
如果郭青娥不在,风沙甚至不会让两女一直呆在他的房里,非得有事才会叫过来。这也是不想让两女知道太多事情。
两女左一句、右一句,风沙很快听明白了。
东果更关心为什么把他们当作南唐密谍抓起来。
林羊羊更关心怎么莫名其妙把他们给放了。
昨天被单独关押之后,风沙才亮出了侍卫司特使的身份,所以两女到现在还云里雾里。
风沙随口往郭青娥的身上推。
两女并不满意,一直问个没完。
不怪她们胆子大,实在是相处以来,风沙一贯温和,别说发恼生气,连脸都没有红过,更没有教训过人。
这一路上,无论大事小事,几乎什么事情都要先问过郭青娥,毫无主见。
总之,予人一种绣花枕头的感觉。尤其身体孱弱,人又特别懒散。
徒有外表,内里草包。
凡是涉及正事,风沙又一定会设法把两女摒开,所以她们从来没有见过风沙的另一面。
她们不是没有察觉到许多高手频繁往来,要么认定为主人家族的势力,要么认定为夫人的手下。
本来那天风沙被柴小姐在酒馆堵门,突展狰狞,猛亮手弩,令在场的林羊羊颇感诧异。
可惜马玉怜突然出面救人,之后风沙又在她的面前装出惊魂未定的样子,令她打消了疑虑。
总之,这段时间朝夕相处下来,畏惧心逐渐淡去。
两女都有来历,不是真的婢女,更有绝技徬身,如果不是这个便宜主人有个好家世、好老婆,她们决计瞧不上眼。
人是好人,不算纨绔,奈何德不配位,烂泥扶不上墙,实在让人生不出敬畏之心。
郭青娥在的时候,她们还算尊敬,郭青娥这会儿不在,连表面的尊敬都没剩多少。
因为她们知道无论自己怎样闹,自家主人都是好好脾气,绝对不会发火。
风沙乐得两女这样想,反而故意加深这种印象。无论两女怎么纠缠,他都往郭青娥的身上推,反正一问三不知。
洗完澡后,他把两女赶到隔壁,自己趴到床上迷瞪一会儿。
昨晚的冷地板并不好睡,现在还腰算背痛呢!
睡了一会儿,初云和马玉怜的信使联袂而来,传来了好消息。
符王终于被逮住了,初云将大致的情况在信中描述了一下。
风沙不由感叹符王这头老狐狸果然不是白给的,刚刚才在人家的帮助下脱身,形势一变,马上翻脸无情,还下了死手。
什么叫恩将仇报,哪个叫卸磨杀驴。当真淋漓尽致。
之狠辣,之决绝,初云叹为观止。
风沙仔细看了一遍来信,又问了来人几句,对初云十分满意。
初云紧赶慢赶,连夜追上去。算准了符王明天启程的必经之路,先一步扎营。她手边的人手不算太多,加上马玉怜的人手也不过三十余。
还要看住一班并不安分地太湖舞伎,其实根本不够用。
如果符王横下一条心,拼着几名驴马骑士,六七名南唐密谍,以及十余名随从,人数并未少上多少,完全可以强行闯破,至不济还可以分散溜走。
所以,风沙一开始仅是指望初云和马玉怜联手,设法把人拖住,至不济也要看住,给他争取时间,等他赶去处理。
初云聪明就聪明在并没有摆明车马正面拦截,反而唱了一出空城计。
符王正如惊弓之鸟,看什么都草木皆兵,自己把自己给唬住了。愣是吓得双手互掐,最后双手俱废,什么风浪也翻不起来了。
南唐密谍的首领被他捆了个五花大绑,拱手献上。言说受其挟持,幸赖风少派人援手及时,否则他定当被裹挟而去,后果不堪设想云云。
风沙瞧得似笑非笑,批复初云:“你领玉怜护送魏王安全抵洛,令其登门拜会金紫光禄大夫柴,之后折返正途。切记余人不管,余事不问。宜从速。”
他本想等到绘声之后,自己亲自跑上一趟,没想到初云比他预想中还要能干,那么他完全没有必要大费周章。拖延下去,反易生变,不如托付给初云。
他想了想,提笔在信的末尾加了句:“遇事不决,相机决断。遇人不决,与玉怜商议。”
也就是初云处理某事可以便宜行事,如果要处理某人,那就必须要经过马玉怜的同意。
信使走后,他重新趴回到床上,双手垫着下巴,开始转动心思。
把符王顺利地送抵洛阳之后,他应该着手处理林羊羊和东果了。
至于是“处理”还是“除掉”,他尚有些犹豫。
打一开始他也只是希望两女相互牵制,从来没有当成自己人。
平常他再怎么小心,难免百密一疏,实在不清楚两女究竟知道了多少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两女也各自抱着不同的目的,心明显不在他这里,留在身边越久越危险。
他更不可能带着两女南下,因为接下来的行程属于机密,知道的人越多,他越容易遇上“不可抗力”。
不过,阿猫阿狗养久了都有感情,何况人呢!这一路下来,两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真要干掉的话,还真有些于心不忍。
……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所谓故事
杀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离你越近的人越难生起杀心。
于是一向懒得出奇的风沙难得带着林羊羊和东果出门游逛。
美名其曰散心,其实权衡杀心。
无非是等着两女给他心中杀与不杀的天平丢上一根稻草。
屋里呆着机会少,出门在外机会多。
至于这根稻草到底会落到天平的哪边,那就要看两女自己的选择了。
如果让他生出杀心,那就是自己找死,怨不得他。
如果他生不出初杀心,自然死中求活,自救成功。
风沙可以把这个过程心安理得地简化为“自杀”,把自己物化成她们用来自杀的刀。在墨修看来,用他这柄刀“自杀”的过程就是“鬼惩神罚”。
你的生死在你不在他,他只是一柄被你用来自杀的刀。
在佛家看来,这是因果轮回,有因必有果。
在道家看来,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善人不与,自遭劫难。
前者报应不爽。后者在劫难逃。
报应不爽,做恶者“必”得恶报。
在劫难逃,“难”逃不等于一定逃不掉。
所以佛门只能讲轮回,道门可以求长生。
至于墨修,其实仅是一种规则。
他因规则而延续,不因死亡而消泯。
……
嵩阳小镇很小,商业不兴,民风淳朴。
风沙带着两女转了一圈,街上居然连个地痞流氓都没看见,看路上行人的装束打扮,虽然不甚富裕,但是明显不愁温饱。
要知道乱世连绵,中原饱受兵戈之苦。尤其自前唐以来,洛阳及附近屡遭战火。
此小镇位于中原之腹地,又非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地,能至如此,显然很不容易。
应该是得到了隐谷的庇护。
安详的环境令风沙心中的杀意消减不少,一面漫步闲逛,一面含笑道:“这座小镇有件很奇怪的事情,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林羊羊和东果一齐摇头。
“此镇名为嵩阳,嵩阳之意,嵩山之南。可是此镇明明在嵩山之北,为何却叫嵩阳呢?岂不怪哉?”
两女忍不住相视一眼,心道一个名字怎么了,简直莫名其妙。
风沙这一路扮成书生,说话也一直文绉绉的,行为做派还真像那么回事。
两女也算习惯了,不知不觉真把他当成了书生,虽然他说的东西,她们大半听不太懂,也不太感兴趣。
毕竟是人家的奴婢,样子多少还是要做一下的,起码不会让主人冷场。
林羊羊道:“可能自古就这么叫吧!”
东果道:“找个当地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风沙道了句好吖,你们帮我去打听一下。
两女更觉得莫名其妙。
东果虽然瞧不上主人,毕竟上面吩咐她要千依百顺,也就乖乖地应了一声,到路边拉人打听。
林羊羊不愿动弹,笑道:“叫嵩阳就叫嵩阳呗!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又怎么样呢?”
“某地叫某名,一定有原因。比如位于洛阳西边的偃师,取名自‘周武伐纣,回师息戎,因我偃师’。再比如磁州盛产磁石,因而得名。”
风沙兴致勃勃地道:“还有铜陵,柳州,盐城,玉门皆是以物产命名。以地理命名那就更多了,山南水北谓之阳,洛阳其实就是洛河之北的意思。”
林羊羊恍然道:“所以嵩阳就是嵩山之南的意思。”
风沙含笑点头。
“知地名可明历史,晓物产,判地理,辨方位,绝非无用。然而此镇明明在嵩山之北却名嵩阳,所以不是以地理方位命名,一定另有缘故。”
林羊羊听他这么娓娓道来,当真起了点兴趣,好奇地问道:“那会是什么缘故呢?”
风沙耸肩道:“就是不知道,所以才好奇嘛!”
这时东果回来,瘪嘴道:“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说不知道,祖辈就这么叫了,也没人想过为什么,还问我问这个干什么。”
“小兄弟当真博学。”
一个温和的男声忽然斜里插来:“就是似乎有所遗漏。其实地名不只来自于历史、物产、地理、方位,亦有名望。比如张镇,李庄,庞家店之类。”
风沙转目打量,行礼道:“这位先生所言不错,是小子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这是位温文尔雅地儒袍中年人,微笑回礼道:“非是班门弄斧,恐怕是姜太公钓鱼,我这不就忍不住咬钩了么?鄙人程飞,敢问小兄弟高姓大名。”
风沙心下一凛,这人不简单呐!面上笑道:“小子陈风。”
程飞走近些道:“此镇嵩阳之名,类同张镇李庄,却是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典故,典故之中更包含一个更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说话不急不躁,声音极富磁性,如沐春风,令人心生好感,更添好奇,不由自主地随听随行。
林羊羊和东果都听入了神,忍不住跟了上来,齐声问道:“什么秘密?”
风沙心道你们到底是谁家的婢女,怎么人家一拐就走了,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主人,转念想了想,没好气地跟上去并肩。
“嵩阳之名,其实来自于嵩山之南的嵩阳观……”
听到“嵩阳观”之名,风沙脚步略顿,又迅疾恢复如常。
林羊羊好奇地问道:“嵩阳小镇在嵩山的北边,怎么会跟嵩山南边的嵩阳观同名呢?”
“这就有典故了。每逢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中原,兴起战火连连。嵩山位于中原中心腹地,自古兵来将往,多如过江之鲫。”
程飞引路在前,正色道:“俗话说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嵩阳观的道士为了自保,挖掘地道以避兵乱匪患……”
“这故事我好像听过另一个版本。”
风沙失笑道:“据说隋朝年间,嵩阳观的仙长请来五丁开山,破山陷地,相助附近百姓躲避兵乱,还请出黄巾力士,消灭山中匪患。”
程飞笑眯眯地道:“故事故事,因故叙事,而非相反。”
风沙撇嘴道:“有道理,请继续。”所谓因故叙事,就是故事怎么说,都是缘故的。这个缘故不同了,那么故事自然也就不同了。
……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一体两面
“故事版本或有不同,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却是相同的。既然陈风小兄弟知道这里的典故,那我也不买关子了。”
程飞笑容不减:“这个秘密就是一条从嵩山之南连通嵩山之北的地道。这就是此镇名称的由来,嵩阳观、嵩阳镇其实本为一体,不过两面而已。”
既然风沙知道嵩阳观的典故,当然也知道这条地道的存在,那就不可能猜不到此镇名称的由来。所以程飞确实没说错,风沙就是姜太公钓鱼。
显然早就发现了程飞的存在,下钩钓鱼,愿者上钩而已。
林羊羊和东果掩不住惊诧之色,一个睁目掩嘴,一个瞪眼失声:“不可能吧!”
挖通嵩山的地道,怎么可能!!!这是嵩山,又不是土坡!!!
风沙笑道:“没有惊世,何以骇俗?不能骇俗,岂是神迹?没有神迹,何来信众。其实愚公移山,其实人能通神,其实鬼斧神工。”
这条足以惊世骇俗的地道,饱含墨家的心血和技艺。哪怕现在说来,他都与有荣焉。
当然,世人不可能知道这些。道门自己更不会宣扬,墨家囿于当时与道门的达成协议,也不可能公之于众。
反正道门一口咬定这是道门的神通,从来没有人跳出来反驳过。
数百年过去,沧海变桑田,这处当时震惊世人,堪称神迹的地道,已经变成了不为人知的故事。
或许还剩一些只鳞半爪的神话传说尚在民间故老相传,但也仅此而已。
真正了解内情的人,几乎不出百家,尤以墨道儒三家当事人最为清楚。
风沙没想到他会在程飞的口中听到另一个全新的版本。
嵩阳观的道士为了自保,挖掘地道以避兵乱匪患。
这个新故事之中没有五丁开山,没有黄巾力士,道门从仁慈强大的庇护者,变成了胆小无力的自保者。
对寻常人来说,这不就是一个故事吗?增增改改,有什么大不了。
对风沙来说,这是个很敏感的变化,这个变化意味深长。似乎预示着隐谷内部的权力斗争,儒家和道门的势力消长。
林羊羊和东果还是不能置信,一左一右地凑到程飞跟前,想要问个究竟。
这时,三人已经被程飞领到了镇上唯一那间酒馆门外。
程飞做了个请的手势,微笑道:“进去再说。”
伙计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客人一来直接端上酒菜。
菜肴三碟,有荤有素,清炒少腻。看似家常小菜,实则精心烹饪。
质朴的陶制酒壶并不眼,造型纹路古朴典雅,予人厚重的沧桑感。
显然年代久远,绝非凡品。
林羊羊和东果总算没有忘了身份,很自觉地分别斟酒,却又忘了身份。
起码东果根本没有留意主人是否有所授意,自顾自地站到程飞的身侧,给程飞也斟满了一杯。
陶制酒壶中倒出的酒液澄透晶莹,似同清泉落溅,瞬间清香扑面,令人精神一阵,一句“好酒”脱口而出。
风沙当然没有做声,叫好的人是东果。
东果发声之后,总算发现不妥,难得扭捏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拿眼偷瞄主人。
风沙转弄酒杯,凝视酒液微澜,好像美酒比美人更加引人似的。
程飞举杯道:“陈小兄弟气度不凡,不似常人,我正有疑问,想要请教,不知小兄弟是否愿意赐教?”说的是问话,语气却不容置疑。
林羊羊笑道:“我家主人别的不行,最喜欢掉书袋了,肯定跟程先生谈得来。”
她和东果显然打心眼里不把主人当回事,否则主人会客,哪有她们说话的余地,更别提臧否主人。
风沙充耳不闻,不动声色地向程飞道:“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程飞缓缓地问道:“何为政治?”
这是个大哉问,明显抱有很强的目的性和针对性。
这还真难不倒风沙,因为隐里子教过他:“资源的分配权。”
这个答案明显出乎程飞的预料,他本以为风沙会引经据典,他早就准备好了切入点,这一下全都被打乱了。
程飞不由愣了愣,眉头也皱了起来,追问道:“何解?”
“资源包括人口,土地,甚至信仰等等。总之,与人相关的一切。”
风沙歪头道:“小到地痞打架抢地盘,大到逐鹿中原争皇位,不管怎么争,争到最后都是争这个:虽然这个我未必用得上,但是给谁用我说了算。”
顿了顿,又补了句:“包括你和你的女人。”
他觉得程飞此来有些包藏祸心。
本以为钓鱼上钩,然而从见面伊始,这个程飞很快掌握了主动,愣是一直牵着他的鼻子走,他试图反客为主,但是没能成功。
现在好不容易抢到了先机,当然不肯错失机会。
反正要出乎预料,绝不能顺着人家安排好的路径,被人直接带到坑里去。
于是他选择了最干脆的一招,先气死你再说。
人在愤怒的时候最容易失去理智,失去理智的时候最容易冲动,冲动的样子看着最吓人,其实也最破绽百出,更是一种无力的表现,根本不堪一击。
程飞并没有愤怒,反而沉默下来,垂目良久,再度举杯道:“说法虽然粗俗,却是一针见血。谨受教。”也不待风沙回应,一干而尽。
余光看了看身旁的东果,东果愣在那里双眼发直,完全没有给他倒酒的意思,他只好自己动手满上一杯,再度敬酒。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程飞这是警告风沙,刚才那番话不准宣扬。因为太简单,剖析得又太深刻,是个人都能听懂。如果每个人都懂了,那还了得。
简而言之,不是你的事情,那就不要知道太多,知道多了,心里就会不平衡,如果本身勇猛又不够仁爱,那就会犯上作乱。
太多人犯上作乱,那就会天下大乱。
风沙嗤嗤笑了起来:“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嘛!”
儒家牧民从来都是由这三个方面入手:让人不必那么勇猛;常怀仁爱之心;无需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
程飞的警告,他听懂了。
……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贪得无厌
风沙和程飞在酒馆内掉书袋的时候,方宗花匆匆赶到了酒馆外的一条偏巷里。
“什么情况?”
一个寻常百姓打扮的青年道:“他带着两个婢女在街上转了一圈,像是漫无目的,刚才忽然跟程先生搭上了腔,现在一齐进了酒馆,似乎相谈甚欢。”
方宗花知道人家不会无缘故地找她过来,问道:“程先生什么来头?”
青年一脸郑重地道:“程先生乃是嵩山太乙书院的掌院,在洛阳很有名望,是一位在野的大儒。”
方宗花皱眉道:“那又怎样?”
青年轻咳一声,小声道:“太乙书院本命嵩阳观,数月之前陛下御赐其名,据说太乙书院之名还是陛下亲笔御旨。”
方宗花恍然,原来是御敕的书院掌院,那确实非同一般。
这种人物一般与朝廷高层关系密切,为有司衙门提供相关政策或者对策。多半是某某官署,甚至陛下的幕僚,乃是能够影响国策的重要人物。
一念转过,方宗花的脸色一变。陈风带着有南唐密谍嫌疑的人私下会面这种人物,事情非同小可。
道理很简单。侍卫司不准参知政事,否则便坏了规矩,更是犯了大忌,什么特使也没有如此职权。
如果陈特使是借助职务之便,以权谋私,那么问题极其严重,因为一旦事情泄露,说不定会连累到侍卫司的最高长官赵仪,甚至拖累整个侍卫司。
青年见方宗花久久不语,忍不住问道:“方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
方宗花回神,沉吟道:“数月之前,上面传下甲字告诫,洛司可有传达?”
青年显然就是洛阳侍卫司的人,闻言左右张望少许,凑近悄声道:“有。防备武德司跟咱们抢饭碗,更要警惕他们暗中使坏。这跟陈特使有关系吗?”
方宗花轻哼道:“武德司想要全面取代我司的狼子野心早就昭然若揭,所以上面最担心给他们留下口实,被他们抓住把柄。”
说着,她伸指往酒馆的方向虚点几下:“这不就是一个要命的把柄吗?”
青年听得脸色渐变,深以为然地道:“你说怎么办?”
方宗花沉声道:“作为嵩陵主事,我有权直接联络赵虞侯。待会儿就给他发加急密信,禀报这里的情况,等待他的命令。”
青年缓缓地点头,犹豫是否需要向他的顶头上司禀告这里的情况。
毕竟他是洛阳侍卫司的人,仅是带着人过来配合方宗花办事而已。
他也是侍卫司都头,方宗花跟他同级且不同属,根本无法命令他。
若非方宗花乃是地位特殊的嵩陵主事,此行更肩负着清查谋大逆的案子,他派手下过来就行了,轮不到他亲自过来坐镇。
他此来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替柴家小姐擦屁股。只是没想到绑架柴小姐的人居然是本司的特使,不由深感棘手,有些进退两难。
“当然,我们现在也不能闲着,坐看势态失控。”
方宗花沉吟道:“全面封锁消息,陈特使在这儿的一切言行都是秘密,不许任何陌生人与之接触,若有意外发生,必须立刻介入。”
青年神色凝重地提醒道:“无论是陈特使还是程先生,我们似乎都无权强制约束。不如先等赵虞侯的命令……”
“这不叫约束,这是保护,避免陈特使再次遭遇袭击。昨天那个死鬼不正是南唐密谍,而且在客栈里意图袭击陈特使,还差点得手吗?”
青年愣了愣,不禁失笑,笑了之后才发现当下并不适合发笑,赶紧敛容,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方小姐说得在理。”
昨天方宗花还认定两人是要接头,把那个南唐密谍当场抓住,硬要逼着陈特使投降,直到今天早上确定了陈特使的身份方才放人。
现在则来了个以己之矛攻己之盾。除非陈特使承认自己跟南唐密谍勾结,否则就算发现被人“保护”,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认下这个说法。
方宗花又道:“但是为了避免惊扰特使,所以保护需要秘密进行。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想来上面不会责怪,就算责怪,我来承担一切责任。”
青年想了想,点头道:“明白了。交给我去办。”
方宗花的命令正和他的心意。
连柴兴都不敢管自己的亲爹,还有谁敢管?简而言之,没有人敢在洛阳得罪柴家,包括洛阳侍卫司。
迫于柴家小姐的压力,他必须要对陈特使做点什么,实际上又不敢做。方宗花愿意出头担责,自然最好不过了。他终于可以向柴小姐交差了。
与此同时,风沙与程飞这顿饭已经吃到尾声。
其实根本没动几筷子,也就相互敬了几杯酒。
两人都深感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称量出对方的水准之后,寥寥几句就沟通了来意。
倒是林羊羊和东果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两人云山雾罩地说些什么,怎么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程飞此来无非三个意思:一是表示隐谷对墨修来访存有异议。二是表示异议已经不复存在。三是将由他引领墨修入隐谷。
此外还有个隐含的意思没有明说。
配合郭青娥这会儿已经返回隐谷,可推测隐谷还需要墨修做出一个求娶的姿态。
说好听点叫送聘上门,说难听点就是讨要好处。但是隐谷不明要,甚至不明说。
你要是悟不到这点,或者不够人家满意,恐怕这一趟进去,小鞋会从头穿到尾。
反正是好处也要拿,清高也要装,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风沙心里很不情愿,为了让隐谷同意这桩联姻,他给隐谷的好处实在不算少了。
别的不说,就凭让四灵放弃涉入高丽,任凭隐谷在高丽独家经营。
这是多少金银也无法衡量的礼物。
还有,之前他替隐谷出头,给柴兴下马威,更不是钱财能够弥补的损失。
虽然他也顺便一石二鸟,解决了支援渤海的物资,高丽渤海联合的布局。
但这是为了中原之利,而非私利。契丹长期受到掣肘,隐谷也是受益者。
隐谷居然还不知足,简直贪得无厌。
……
第一千一百章 玩物
尽管觉得隐谷贪得无厌,风沙也不想把气氛搞坏。
以打趣地口吻对程飞道:“此行轻车简从,实在身无长物,身边就带了两个婢女,要不我把她俩就地卖了,换点手信。空手登门,确实无礼。”
其实就是不同意再给好处的意思。不是给不起,就是不想给。
真当他是冤大头,好欺负那种了。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了。
好像他多怕隐谷似的。
你不领我去,难道我不会硬闯吗?
整个隐谷都是墨家修的,好像我不知道怎么进去似的。
他和郭青娥的联姻已经板上钉钉。隐谷只要敢悔婚,四灵想不跟隐谷全面开战都不行了。
四灵高层再不喜欢他,也无法容忍隐谷动墨修一根汗毛,更无法接受隐谷如此侮辱墨修。
其实不止四灵,百家也无法容忍,甚至连隐谷自身都无法容忍。
这等于是把墨修的面子丢到地上来回乱踩,不仅坏了百家的规矩,其实也等同于来回乱踩自己的脸。
就算他强闯进去把郭青娥强行抢走,也没人敢跳出来找这种死。
风沙和程飞掉书袋的话两女可能听不太懂,“就地卖了”这么直白,当然不可能不懂,脸色皆变,齐声不要。
“有位庞公对陈小兄弟一直心向往之。小兄弟甫到本镇,庞公闻之心喜,他知道小兄弟轻简上路,可能囊中羞涩,于是替你备好了手信。”
程飞微笑道:“尽管他也是蓬户柴门,依旧拾柴献礼。虽然有越俎代庖之嫌,毕竟盛意拳拳。虽然柴礼简薄,毕竟礼轻情重。还望小兄弟见谅。”
风沙微怔,旋即会意,苦笑道:“当然,当然。庞公一片心意,小子悦然领受。”柴小姐早先那一出,恐怕就是这个庞公搞得鬼。
程飞绕这一圈,原来不是为隐谷讨要什么彩礼,而是为替庞公搽脂抹粉。
用他不追究庞公,换取他不必再送彩礼。
这是故意挖了个坑,来了招以进为退,他一不留神跳进去了。
程飞这家伙,看着温文尔雅,其实蔫坏蔫坏的,坏透了那种。
与之相比,何子虚那小子简直是君子中的君子了。
风沙不由怀念与何子虚打交道的日子,要是隐谷都是这种可以欺之以方的家伙该有多好。
程飞此行目的达到,笑而起身。
“我知道陈小兄弟或许还有俗事未了,待到有闲,欢迎随时来此小酌,鄙人一定尽快赶来接待。目下尚有事在身,告辞。”
就是说风沙随时可以来此酒馆找他,随时可以进隐谷。
风沙起身相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坐下道:“你们也坐,陪我喝两杯。”
林羊羊伸手一推,边推边笑道:“你坐进去点呀!”
风沙笑了笑,往里挪屁股。
东果犹豫一下,坐到了对面,多少做出些拘谨的样子,屁股并没有坐实凳子。
林羊羊招呼伙计加上两副碗筷,抢过筷子就吃,尝了一口,眼睛一亮,显然没料到这看似不起眼的清淡小菜,居然这么好吃,赶紧往小嘴里猛塞。
这些天农家女扮下来,她还真有点习以为常了。
不过,无论她如何狼吞虎咽,细看之下,吃饭的样子其实十分优雅。无非是动作稍微快了点,姿势稍微大一点,依旧算得上赏心悦目,毫无粗蛮之感。
东果见林羊羊坐在主人的身边,居然还是只顾着自己吃,赶紧隔着桌子伸手过来,给主人满酒夹菜。
林羊羊忽然用她塞满菜地嘴,鼓鼓囊囊地问道:“他到底谁呀?又是子曰,又是诗云,尽说些掉书袋的话,婢子都听不懂,刚才无聊死了。”
东果斟酒微微一顿,目光也投到风沙的脸上,显然也很好奇。
风沙答非所问地道:“你们俩跟着我也有些日子了,有没有想过以后?”
林羊羊停下咀嚼,东果停下斟酒,两女一齐怔住。
林羊羊耿着颈子生吞几口,夺来风沙的酒杯,给自己灌了一口,通了通嗓子,红着脸急道:“你不是真要把婢子给卖了吧!我不要,我就要跟着你。”
东果附和道:“主人是难得的好人,婢子愿意伺候您一辈子。”
这些话谁信谁傻。风沙笑了笑,冲东果道:“魏王这会儿应该已经到洛阳了,你跟着我再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成为负累,对你如此,对我亦然。”
林羊羊呆了呆,赶紧垂目掩饰,心内汹涌澎湃。
她知道主人很有来历,亦看出东果绝不简单,更知道魏王是何等人物。
那是魏王。一门七军使,父为王,女为后。在南唐侍卫司的榜上,这是不计代价以求接近的大人物。
哪怕能跟王府的门子搭上点关系,那都是大功一件。
猛然从主人口中听到魏王,似乎东果与魏王的关系还很深,当真大吃一惊,除了不能置信,更是浮想联翩。
东果同样一呆,没想到主人打破了心照不宣的默契,突然这般直言不讳,不由结巴道:“主人说什么,婢子听不懂。”
风沙淡淡地道:“你那班姐妹将会留在洛阳,你不想跟她们在一起吗?”
东果忙道:“婢子只想跟着主人。”
风沙失笑道:“你到我身边之前,有人跟你说过我是什么人吗?”
东果犹豫少许,又看了林羊羊一眼,小声道:“只知道主人姓风,是一位大人物,婢子有幸被主人选中,一定要悉心侍奉,千依百顺。”
林羊羊这才知道原来陈少是风少,转念又觉得说不定两个都是假的。
风沙转目打量东果,似乎认真地辨认真话假话。
东果举手发誓道:“婢子真的只知道这么多。您也知道婢子身份卑微,至多就是个玩物,没有资格知道更多,婢子也不敢知道更多。”
她的脸色苍白,她的嗓音颤抖,她的神情充满恐惧,她的眼神满是哀求。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她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一个没有价值的密谍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
那就是消失,彻彻底底地消失。
为了不被消失,她只能拼命地证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内心深处很清楚这是徒劳,然而求生欲令她不由自主地挣扎。
林羊羊听得心里一颤,尽管早就有猜测,终于能够确定东果的身份了,恐怕跟她一样,只是归属不同。只是想不通东果为什么变得这么害怕。
这一路走来,她并不觉得主人有什么可怕的。
唯一的威胁,无非是袖中的一把手弩。
如果突如其来还能吓唬她一下。
现在有了防备,这玩意儿对她来说只是笑话。
她曾经试探过,东果的身手恐怕比她只高不低,没有可能怕成这个样子。
除非东果也和她一样,有着比死还可怕的牵挂。
一念至此,林羊羊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
因为她的叛逃,恐怕已经导致她的牵挂不复存在,更有可能堕入炼狱,正在身不如死。
“咱们相处有段日子了,你似乎没把自己当成玩物啊!”
风沙含笑道:“上次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你还横了我一眼呢!”
东果身子一软,一下子从凳上滑到地上,趴到桌子低下,头也不敢抬地瑟瑟发抖。
“婢子就是主人的玩物,主人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她终于会意到自己近段时间受到林羊羊的影响,似乎太不把主人当回事了。
不管主人表现得多么迂腐和软弱,但是她的生死确实只在人家一念之间啊!她本应该仰其鼻息,时刻战战兢兢,不应该心生鄙视,甚至蛮不赖烦。
林羊羊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忽然间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一时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但是就是怕。
风沙夹了口菜,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淡淡地道:“我没工夫玩你,你自己去到洛阳,让有工夫的人玩个够好了。”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美女是稀缺资源。宛如夜空明星,可仰望可幻想,而无法触及。
对于美女来说,财富是稀缺资源,仿佛蚁群附食,群蜂逐蜜,蜂拥而来,蜂拥而去。
对于权力来说,财富和美女像衣像食,日常所用,习以为常,务求精美,务必精致。
然而无论如何益求精,还是可以丰盛到“摆满一桌浅尝几口,充满衣柜只择几件”的程度。
简而言之,爷不在乎。
东果大恐,一旦到了洛阳,她最有可能的下场就是被人灭口,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能否活着走出这间酒馆。
惊慌失措地扑上来抱住风沙的腿,开始口不择言:“主人饶命,婢子就想被主人玩,就想被主人玩个够……”
……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无形茧房
风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把东果吓得六魂无主,吓得林羊羊噤若寒蝉。
愣是有种被冷冰冰地刀尖抵上喉咙的感觉,好像下一刻就会死个彻底。
其实恰恰相反,既然风沙还愿意费心敲打两女,说明杀心已经消泯。
两女的底子不够干净,其实他一点都不感兴趣,无非是不满程飞几句话就把两女的魂给勾走,几乎忘了自己是谁的婢女,反而激起了他的兴趣。
不过,这种兴趣明显跟美色和**无关,纯粹是护食的天性而已。
……
嵩阳小镇并不在商贸主道上,打此经过的行旅多半是去嵩山各处寺庙道观拜佛拜神,以及通几支往来附近乡县的商队,也有单纯的游人。
本镇佛道两教的信徒不少,甚至相当虔诚,茹素忌酒者甚多。
正因如此,此镇只有这一家酒馆,客人寥寥,似乎惨淡经营。
起码目下就风沙这一桌客人。
也正因为全镇只有这一家酒馆,又处于本镇的中心,主道支路在此交汇,乃是醒目的地标。
所以,风沙甫来此镇就到了这里,这是先行斥候的授衣安排的,本来与初云也约在这里。押后的绘声也会来到这里,与初云留下的信使沟通联络。
现在初云临时“押送”符王去洛阳,风沙只能亲自负责。
算算时间,绘声差不多该到了。
哪怕没有遇上程飞,他在镇上闲逛一圈之后,最终也会来到这间酒馆。
绘声负有殿后扫尾的责任,当然不会直通通地过来。
进镇之后,商队先在主道的附近找了个小铺停留打尖,就地把小铺的伙计招成向导,通过向导了解本镇的大致情况,同时问出酒馆的位置。
她手下的一名弓弩卫和一名剑侍扮成一对夫妻,带着向导到酒馆的附近熟悉环境,摸摸情况。
她的一名副手则带着另一名弓弩卫,分别作为商队的管事和伙计,不紧不慢地跟在这对夫妻的身后。既是压阵保护,也是用来以防万一。
随同风沙成行的剑侍和弓弩卫虽然人数不多,却是云本真精挑细选的风门精锐,无不训练有素。这些事情根本无需绘声特意吩咐。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情,一切都有条不紊。
绘声的责任就是该负责的时候挺身负责,也只有她有资格负责。
至于日常运行,其实有她没她一个样,换条狗坐她的位置都行。
初云、马玉怜和授衣的情况差不多。
区别在于:如果一路主事的能力足够强,那么这一路就会非常厉害。
如果像绘声这个蠢丫头一样不靠谱,手下足够精干,起码可以保底。
正因为十分精干,所以很快发现酒馆周遭明显有人监看。
扮成夫妻的两人相视一眼,做了手势示意后面小心,然后让向导领着他们行去酒馆,打算进去确认酒馆里面的情况。
岂知刚到门外就被两个似乎过路的捕快给截住了,说是盘查身份,态度还算不错,语气也不严厉,有点例行公事的样子。
毕竟两人并非本地人,一看就眼生,检查一下很正常。
做向导的伙计显然认识这两个捕快,又是赔笑又是作揖。
扮成丈夫的弓弩卫一面拿出身份文牒,一面熟稔地借着递过文牒的时候,把一小串通宝塞了过去。
两名捕快笑纳之后,该查还是查,该问还是问,从哪里、到哪去、干什么之类。一听是跟着商队过来,便要两人带他们过去确认一下。
还挺热情地要帮商队张罗住宿等事宜。
两人无法拒绝,只好领人回去。
商队管事远远看着,冲伙计耳语几句。
待到那对“夫妻”带着捕快和向导离开之后,“伙计”换了条路,独自行往酒馆。
这时,又有两名捕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把伙计也给截住了,同样是盘查身份。
伙计解释说商队有事急找刚才那对夫妻,知道两人是去酒馆打酒,于是找了过来,奈何人生地不熟,绕了点弯路云云。听着还算合情合理。
两名捕快本还有些狐疑,闻听之后,疑虑消减,告诉伙计错过了,那对夫妻刚刚回去云云。
伙计赶紧道谢欲走。
两名捕快或许担心他又走弯路,很热情地分出一个人帮他带路。
管事一直猫在远处观察,见状心里有数了。
这间酒馆肯定被人控制了,凡是生人意图进入,一定会被截住盘问。既然是捕快出面,肯定跟官府有关。
自古以来官不下县,像这种小镇,肯定没有县衙,顶多一个捕头带着三五名捕快,十余名乡勇维持治安。一下子冒出四名捕快,显然很不正常。
于是赶紧撤回去告知绘声。
他们此来试探,十分小心,瞒过捕快肯定不成问题,然而还是引起了方宗花的疑虑。
不管人家的行为和说法多么的合情合理,很少有陌生商旅往来的小镇上突然来了这么多生人,并且意图进入这间十分敏感的酒馆是事实。
于是授意捕快把这支小商队引去一间客栈安置。
她选中的这间客栈不仅离酒馆最远,离陈特使下榻的客栈也远。
最关键,此间客栈的正门开在背街,行人稀少,便于监控。两三个人就能盯住。
随后,她亲自过去观察了商队的情况,立刻发现这支小商队很不对劲。
大约二十来人,全是少年和少女。
少女容貌皆在水准之上,少年也没有歪瓜裂枣。
这似乎还是刻意做了掩饰的结果,装束更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然而,姿态之中多少会流露出不同于寻常人的气质。
单独拿一个出来,或许还看不出什么,聚在一起的话那就很不正常了。
哪怕一个小伙计,步履都显得异常沉稳,时不时还鹰顾狼视一圈,非同一般的机敏警惕。幸好她缩头快,否则差点被盯上。
尤其这么多人连人带车行进,居然点尘不扬,显然个个身负武功,而且不低。
被捕快半热情半强迫地“押送”至客栈的绘声心里十分焦急。
初云偏离行程之前派人告知她直接与主人会面的地点,结果这个地方却被官府的人给盯上了。
她自不免担忧主人,奈何实在不明白当下的情况,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等着安置好之后,派人寻找并联络马玉怜留下的信使,问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却不知马玉怜的人手全部跟着初云,“押送”符王去了洛阳。
目下只有风沙在酒馆里等着她派人联络。
如今的窘境,乃是因为北周总执事之前横插了一手,通过在地的四灵误导了授衣的判断。
授衣十分依赖四灵的情报,误以为自己在嵩阳小镇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于是带着手下翻越嵩山,抢先到嵩山南边打前站。
最终导致她和马玉怜脱节,导致符王脱身,进而导致马玉怜和初云离开预定好的行程,最终导致她们和授衣的联系暂时中断。
在两女回归行程之前,授衣将一直处于失联状态。
说来凑巧,柴小姐正好与绘声下榻于同一间客栈,更巧的是她不仅认识绘声,而起记忆犹新。
因为她在汴州被风沙拿下那天,绘声就跟在风沙身边。
……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鹿柴会
柴老官人实乃洛阳一霸,更和一帮当朝权臣的父亲沆瀣一气。
洛阳人无不畏避,号为十阿父,端得无法无天。
准确来说,十阿父就是洛阳的法,洛阳的天。
别说柴兴不管不问,连隐谷都装作没看见。
启程之前,风沙特意派人查过洛阳的情况,然后决定能不去洛阳绝不去洛阳。
因为所谓的“十阿父”里,北周总执事、玄武总执事、朱雀总执事赫然在列。所谓的当朝权臣,其实都有个好爹。多半因爹成势,而非爹借儿势。
其实玄武总执事置府于汴州,朱雀总执事置府于长安,白虎总执事常驻于凤翔,唯有北周总执事置府于洛阳。
除了白虎总执事负责护圣营的日常事务,轻易不会挪窝之外,其他三位总执事皆于凤翔和汴州两地往来频繁。洛阳居中,乃必经之路。
玄武、朱雀两位总执事一年倒有近半时间和北周总执事一起呆在洛阳。
前段时间,北周总执事之所以一直落足汴州,完全是因为要看住风沙。
之前,柴老官人在洛阳仅是个退休失权的老家伙,还真不算什么人物。
自从郭武代汉之后,柴兴一跃成为北周皇储,柴老官人跟着水涨船高。
也不知是柴兴授意,还是他自己拿主意,开始在洛阳频繁活动与勾连。
最后弄出了一个鹿柴会,就是如今“十阿父”的前身。除了三位四灵总执事身在其中,隐谷同样涉入很深,与四灵不遑多让。
“鹿柴”本是前唐大诗人王维于终南山下购置的别业之名称,并题写“鹿柴”之诗: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前一句显然影指四灵,后一句分明暗指隐谷。
鹿柴会“鹿柴”之名,不仅隐含逐鹿中原之意,更点清了此会成立的根源,柴家。
此会显然类似于七人核心,貌似一个互不干涉彼此的松散组织,实则拥有沛然巨力。
郭武暴毙,柴兴即位,鹿柴会发挥了不为人知的重大作用。起码风沙查察洛阳情况的时候多多少少摸到了一点影子,但也仅此而已。
他绝不会傻到往深里查,心里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
所以,打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前往洛阳。这里面水太深,他不想掺和,也没有工夫掺和,更没有必要掺和。
奈何这一路上发现符王实在难缠,于是硬起头皮打算亲自“押送”到地。好在初云办事十分得力,使他不必亲自去淌洛阳这个深潭。
不是怕淹死,也不可能淹死他,然而一旦陷进去,恐怕一时半会儿别想爬上岸,他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在此虚耗。
奈何人不找事,事来找他。
柴小姐被风沙放走之后,并没有意识到她其实只是北周总执事和庞公掌控的暗箭,用来射风沙一个冷不丁而已。
没有意识到,意味着不会汲取教训。
柴小姐早就把父亲吩咐接人的事情抛诸脑后,非但没有返回洛阳,反而逗留在嵩阳小镇,意图给自己找回丢掉的颜面。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亏,结果在风沙的手上连栽两回,心里的愤怒何止满溢。
洛阳侍卫司这次派了不少人手过来协助方宗花查案,实际上方宗花哪有这么大的面子,人家主要还是为了柴小姐。
领头的洛司都头姓黄名南,早先曾是柴府的侍卫。因为年少英俊又会讨喜,被柴小姐看中,要到了身边。
从此青云直上,很快就从小小的侍卫跃升为侍卫司的都头。
柴小姐的裙下之臣当然远不止黄南一个。
以她的身份、地位和美貌,身边从来挤满了各色俊男,比黄南年轻英俊,更会讨好的男人比比皆是。
最近几个月,黄南连柴小姐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重温旧梦,彻底失宠。
直到最近,久未蒙面的柴小姐居然把他叫来,说是要到嵩阳小镇找个仇人报仇,让他多带些能干的手下,一定要武功高强那种。
他自然欣喜若狂,屁颠颠地找洛司主事讨了差事,点齐了人手。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以柴小姐的身份怎么也会有仇人,更没有想过能跟柴小姐结仇的人他惹不惹得起。反正一心想着复宠,于是带人跑来嵩阳小镇设伏。
结果人没弄死,反倒把柴小姐给陷了进去,要不是隐谷出面把人救了回来,他必死无疑。后来通过方宗花才知道柴小姐的仇人居然是侍卫司的特使。
这下子顿时陷入两难。那是侍卫司的特使!好像他站哪边都是死路一条。
幸好方宗花这个傻女人自以为身份特殊,居然连特使都敢怀疑,还敢在特使的周边动手脚,甚至打算越级上报。等于把责任全部扛了起来。
他自然大喜过望,来了个顺水推舟,甚至打算推波助澜,借方宗花的刀替柴小姐报仇。
侍卫司在嵩阳小镇的人手一多半是他的人,想要动点手脚实在太简单了,反正有方宗花扛雷,他则片叶不沾身,还能讨好柴小姐。
他赶紧去找柴小姐表功,柴小姐果然很满意,难得让他重温一回以前当舔狗的美好时光。
岂知好时光被生生打断,心腹手下跑来报说方宗花盯上了一支商队,怀疑跟特使有关,还特意把这支商队带到他下榻的这间客栈。
让他务必尽快盘清根底,但是一定要避免打草惊蛇。
这点小事,哪用得着他出马,气得他抬手就是一耳光,结果转回脸挨了柴小姐一耳光。
柴小姐脸若寒霜地道:“立刻滚去给我查清楚。”
如果这支商队当真跟风沙有关,岂不是最好的人质?至不济也可以拿来开刀见血,打打牙祭,收点利息。
黄南只好捂着脸跑去干活。
他在这边受了气,当然憋着劲想要宣泄,心里打定主意,反正天塌下来有方宗花去扛,管是什么商队,全部拿下,挨个拷问,不愁问不出个子丑寅卯。
然而一看见绘声,心火顿消,烈火腾起,不点自燃。
入目就是婀娜的身段,看着就弹就软,光瞧就令人爱不释手。
明眸皓齿,眉如柳黛,脸若芙蓉,异常妖冶。
尤其眼如桃花,不睐已魅,勾得人眼晕心浪。
世间怎会有如斯极品,还落到我黄南的手里。
……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刁难
绘声很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像是已经把她扒光一样,不由板起了俏脸,却低下了脑袋。
类似的情况她有太多次经验,知道自己这双眼睛实在媚人,哪怕恶狠狠地瞪人也像是在抛媚眼。
为了避免主人不高兴,她一直有意地收敛,好久没有瞪过别的男人了。
这副姿态落在黄南的眼里,分明是娇弱含羞之姿,柔媚婉约之态,不止被勾住了眼神,甚至连魂魄都从眼中勾出来了,还是熊熊燃烧的魂魄。
“咳,在下洛阳捕役黄南,敢问小姐芳名,何方人士,做何营生,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侍卫司对外一般会用两种身份,一种是官府的捕役,一种是江湖的帮会。对付商队,当然用官府的身份最佳。
绘声垂目回道:“奴家潭州孟氏,在汴州收了批杂货,打算运往东鸟贩卖。一应文牒俱全,黄捕爷尽管查验。”
她身侧的管事旋即双手奉上几份文牒,展开最上面一册,亮在黄南的眼前。
黄南伸手去接,打算直接没收,结果拽了一下没有拽动,不由皱眉盯着管事。
管事面带微笑,手却捏得很紧,拿眼神示意黄南去看展开的文牒。
黄南顺着他的视线瞟了一眼,上面不知何时落上了一串沉甸甸的铜钱,整整一贯,千枚通宝。
衙门的捕役其实并没有官职,只是当地府衙招揽的吏役,并不拿朝廷的俸禄,给多给少全看上头的意思,有的甚至完全没有,纯靠灰色收入为生。
这一贯钱价值近一两银子,大约相当于寻常捕快大半月的收入。
不是绘声给不起更多的钱,实在是捕役之流顶破天就值这么多。
如果落单的时候遇上盘查,就像刚才那对扮成夫妻的弓弩卫和剑侍,一小串百枚通宝,足够打发了。
给多了不仅露财,更等于诱惑人家敲诈勒索,反而麻烦。
现在给得相对多些,乃是因为整个商队都在这里。
黄南露出讥讽的笑容。这点钱打发寻常捕役绰绰有余,对他这个侍卫司的都头来说,一贯钱跟打发乞丐没有任何区别。
他根本不伸手接:“不是我故意下刁难孟小姐,实是有南唐奸细混入本镇,上面要求严加盘查,我们这些当差的也只能奉命行事。”
绘声作为主人的内务大总管,在外面威风的很,从来说一不二,还真没有人敢刁难她,更没有碰过软钉子。
好在她知道自己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于是拿眼去瞄管事。
管事向黄南近前半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皮囊放到文牒上。
“鄙号虽小,倒也请到几位颇具名望的保人,绝不可能跟南唐奸细有任何关系。”皮囊里装着些碎银子,花钱买平安。提及保人则是暗示不要太过分。
前唐六典规定:凡行人车马出入往来,必据过所以勘之。
任何人想要离开自己的所属地,必须要去当地的官府申请过所。
还要有保人担保,官府审核之后,下发文牒路引等,方能成行。
文牒上将会详细记录姓名、身份、年龄、籍贯;同行人员的姓名、年龄、籍贯;所携带奴婢的姓名、年龄;所携带物品的名称及数量,
甚至包括所携带牲畜的名称、口齿及数量等。
总之,只要当地的官府仍在运作,治安不算太乱,那么属地人都要经过严苛地审核才能够成行。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保人。保人的地位越高,那就越顺利越畅通。
绘声持有的文牒绝对堪称豪华,共有六个保人,分别来自于六部。
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每部都有一个保人,无一遗漏。
为了不那么惹眼,都是些很小的辅官。用来压住地方官,肯定绰绰有余。
黄南还是没有伸手接皮囊,反而掏出块铜牌:“洛阳侍卫司都头黄觉。还请诸位挨个进屋接受询问,如果证实你们之中没有南唐奸细,自然会放行。”
六部绝对管不到侍卫司,倒是侍卫司对六部有一定的制约能力,毕竟有权侦缉密谍嘛!
不过,侍卫司主要还是负责对外情报,对内主要针对禁军,除非皇帝特命,否则不会拿在朝的官员开刀。倒是武德司有此职权。
简而言之,绘声这份在地方上很能唬人的通关文牒,对黄南来说,可以等同于废纸。
管事一见侍卫司的令牌,心中咯噔一响,心知这次恐怕很难善了了,难就难在“挨个接受询问”。说好听点是询问,鬼知道会不会是刑讯。
最关键,侍卫司专职抓密谍,手段远非寻常捕役之流能够比拟。哪怕他们一行人都是风门的精锐,他也无法保证每个人都能扛住。
只要有一个人扛不住,别说露出些口风,哪怕仅是无意中露出些端倪,那就别想蒙混过关。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被活活扒层皮都算是好的。
他们就算了,绘声小姐可不能受到半点侮辱。
管事一念转过,向黄南报了声歉,说要和小姐商量一下。
黄南含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尽快。我的耐心可不多。”
语毕,将手一招,楼上楼下乃至门口突然涌来一群人,个个手按腰刀,虎视眈眈。
方宗花让他不要打草惊蛇,他则打定主意让方宗花背黑锅,当然怎么闹大怎么来。
管事把绘声拉开少许,一面环顾四周,一面凑到绘声的耳边低语,告知其严重性。
目光所及,侍卫司的人数比商队的人还要少上一点,真要打起来,他自信胜券在握。但是,这件事并非杀人这么简单。
别说和侍卫司的人动手,哪怕和寻常捕役动手都不是他能够拍板的事。
因为这是明着对抗北周朝廷的权威,杀死侍卫司的人更是等同于叛乱。
如果是单人行侠,或者在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还则罢了,杀了就杀了。
然而这是镇上,在客栈里,他们一行人目标太大,尤其随身暗藏弓弩。
但凡闹出点动静,或者被人家逃走几个,麻烦就大了。
届时再想要压下,一定会惊动主人。
主人当然可以压下,但是会付出代价。
所以,只有绘声有资格做下决定。
他给了绘声三个对策:下策是立刻灭口,放把火将整座客栈烧成白地之后逃走。中策是放弃辎重,全体突围。上策是他带人断后,让绘声逃走。
上策中策同样会惊动主人。但毕竟是逃跑,不是对抗,只要侍卫司没死人,麻烦会小上很多。
就算失手被侍卫司擒下,只要人没有死,主人迟早可以把他们给捞出来,至多受点活罪罢了。
上中下三策明显都遵循同一个原则:绘声小姐绝对不能有事。
所以他直接放弃了接受询问的选项,因为届时将由人不由己。
这时,柴小姐在二楼的走廊上往大堂俯瞰,颇为不耐烦地道:“怎么还在磨蹭,问出什么没有?”
绘声别的不行,记性很好,一直帮主人打理迎来送往的事情,往来人等的模样、姓名、时间从来没有弄错过,更能听声辨人。
她一听这嗓音觉得十分耳熟,抬头瞧了一眼,色变道:“是你!”
……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狗尾续貂
绘声遭遇麻烦的时候,风沙一直等在酒馆里,直等到傍晚时分,眼看就要黄昏,心知绘声恐怕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
他本能的感觉到可能出事了,偏偏两眼一抹黑,什么情况都弄不清楚,只能边喝闷酒、边傻等。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初云和马玉怜这会儿已经把符王“押送”至洛阳,然后会在洛阳呆上一晚,明晨启程返回,大约午时就能抵达。
那时他才有人手可以调用,接上断掉的联系,重新展开萎缩的触角,感知周围的环境。
其实还有别的办法,比如用侍卫司特使的身份找方宗花帮忙,或者直接向隐谷求助。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自曝其短。
那样意味着被人看破虚实,知道他正处于孤立无援的窘境,他将立刻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实际上,他早就发现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稳,反正不能露怯,打算在这儿把晚饭吃完就返回客栈,该洗澡洗澡,该睡觉睡觉,一切等明天再说。
一顿晚饭,五菜一汤,叫林羊羊和东果跟着他一起吃。
相比中午,两女的态度有了天壤之别,战战兢兢地夹菜,小心翼翼地斟酒,偶尔才会小小地咬一口干巴巴的炊饼,连菜都不敢多夹。
显然一通杀鸡儆猴,非常管用。
这时,一男两女先后步入酒馆。
毕竟晚饭时间,店内还有几桌客人。进来这三人立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除了风沙这一桌,酒馆内的客人多是乡里乡亲,突然来了三个劲装的陌生人,确实很惹眼。本来还算热闹的店内忽然安静下来。
进门这三人年纪都不算太大,称得上男俊女俏。更怪在三人挨得很近,怎么看怎么像是一起的,偏偏不是并肩而行,而是形成了一条线。
有客人出镇闯荡过,多少见过些世面,打量几眼之后脸色一变,作势嘘声,向同坐的亲朋好友悄声解释,又或是想要吹嘘自己见多识广。
“这是官爷押犯人呢!还是两个女犯,小模样生得真俊,实在可惜了。”
说着把嗓子压得更低了些,借着酒劲,大致描述了一下女犯被押解的路上会经历哪些遭遇。
不仅同桌的客人听得目不转睛,旁边两桌的客人也不知不觉的把耳朵往这边更凑近了一些。
或许是喝了酒的关系,大家的脸都有些红,不时还往两女偷瞟,有人一脸惋惜,有人一脸痛惜,亦有人眼中隐约透着遐想,甚至羡慕。
三人径直走到了风沙这桌旁边。
林羊羊和东果警惕地盯着他们。
当先的少女特意绕过了与风沙同座的林羊羊,到另一边向风沙抱拳道:“小妹珂润,这是兄长珂海。兄台英气不凡,可否交给朋友。”
风沙看她一眼,冲林羊羊和东果道:“在我面前你们也吃不好,把饭菜端那边去,把肚子填饱。”
这么明显地支开,两女当然听得懂,一人端了盘菜到了旁边一桌,没敢放下,回头看了主人一眼,赶紧又过去一桌,方才面对面地坐下。
风沙比手势请人入座。
珂润坐到他身边,
珂海推着前面的少女坐到对面。
珂润向风沙附耳道:“赵姑娘说一切顺利,主人毋忧,她和玉怜小姐最迟明天下午就能返回。”
初云姓赵,之前有个化名叫赵虹饮,跟随风沙上路之后,大家都管叫她赵姑娘。
风沙继续吃饭,仅是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珂润点了点对面的少女,悄声道:“就是她协助魏王逃走,赵姑娘将她擒下之后,决定交给主人处理。”
风沙顿时停下筷子。上次帮符王逃走的人,只可能是南唐密谍,初云显然很清楚这点,所以并没有为难人家。
毕竟娥皇一脉叛唐之前,初云还是南唐侍卫司密谍首领呢!多少还是有点香火情的。
南唐侍卫司驻汴州的高层确实一直吵着报复,实际上没有实施报复的举动。主要是李善不同意,李善不同意则是因为他不同意。
另外,洪烈宗在南唐扎根非常深,周嘉敏这个南唐皇后正是洪烈宗人。
李善不可能没有顾忌,压着南唐侍卫司不做报复,实在情理之中。
底下人当然还是有所厮杀,但是双方高层从来不主动找事。
初云的顾虑和李善的顾虑其实差不多,既要考虑他的反应,也要考虑洪烈宗在南唐的处境,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女人,只能把人交给他。
风沙打量少女几眼,问道:“你叫什么?”
少女也在打量他,轻声道:“奴家雪娘。”
风沙见她一直背着双手,显然受了绑缚,向珂海做了个解开的手势。
珂海略一迟疑,冲雪娘粗声粗气地道:“别耍花样。”掌心闪过一道寒芒,割断了雪娘腕上的牛筋绳。
雪娘脱开束缚,回手过来低着头揉手腕。
珂润和珂海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风沙向雪娘道:“你实话实说,知道我是谁么?”
雪娘抬头看他一眼,低头道:“知道。”仅凭这句话就知道她在南唐侍卫司的地位绝对不低。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起码不会主动生出恶意。”
雪娘轻轻地点头。
“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不过,我身后的尾巴有点多,怎么脱身得你自己想办法。”
“恐怕不止有点多,我们本该进不来的。”
风沙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说他们是故意放你们进来?”
雪娘抬头凝视,认真地点头道:“他们恐怕认出我了。”
珂海忽然站了起来,神情相当凝重。
珂润扭头一看,跟着起身转身,一把匕首倏然从袖中落入掌中。
那边的林羊羊和东果先后站了起来。
店内忽然间变得鸦雀无声。
方宗花带着人快步行来,十余人成雁型包抄,明显是包围的姿态,并且开始清场,十分霸道地把店内的客人全部赶走。
风沙看了一眼,不禁奇怪。他知道方宗花肯定对他有所怀疑,否则也不会派那么多尾巴跟着他,但也不至于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毕竟他还是侍卫司的特使,暗里盯梢和明着犯上可是两码事。
方宗花迅速走近,向风沙行礼道:“陈特使,你认识她?”
风沙反问道:“认识怎样,不认识又怎样?”
方宗花道:“如果陈特使不认识她,请把人交给职下带走。如果认识,请说明原因。”
风沙笑道:“我有必要向你解释什么吗?”
方宗花道:“职下位卑权轻,自然不敢过问特使的事务,只是奉命行事。”
风沙正在想她在奉谁的命,方宗花已经侧过脸,高声道:“有请柴小姐。”
过了少许,柴小姐背手进门,恨意满满地盯着风沙,嘴角带着一抹恶毒的笑意。
黄南跟在她的身后,手上牵着一条粗绳,用力拽了拽,绘声便踉踉跄跄地进门,双腕被粗绳拴紧,两颊高高的肿起,红得发紫,嘴被塞上,呜呜不停。
那对妩媚的眼睛同样挺红,充满愤恨的神色,一看见主人,愤恨立消,呜得更厉害了,委屈的眼泪大颗地落下,呜咽有声。
黄南回头瞧了一眼,奇道:“刚才不是挺凶的嘛!怎么哭了,知道了怕了?”
风沙看着绘声,差点认不出来,眼神立时冷下,双瞳幽芒作闪,杀机迸现,毫不隐约。
方宗花转脸回来,指着雪娘道:“陈特使可以告诉职下,你认识她吗?”
风沙根本不予理会,向径直走来的柴小姐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柴小姐脚步顿停,俏脸色变,结巴道:“你,你怎么知道这首诗。”
风沙哼道:“柴老官人既然派你接人,你肯定是诗中人。你放着正事不办,给我找了多少麻烦。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恐怕也正是因为柴小姐乃是鹿柴会的人,所以北周总执事和隐谷的庞公才能轻而易举地利用柴小姐,抽冷子射他一箭。
“你别危言耸听,能有什么后果。”
柴小姐定神道:“任你说破大天,我也不会饶了你。”
风沙冷笑起来:“你以为是谁让我押人过来的?”
柴小姐愣了愣,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一白。
风沙向方宗花道:“你可以留下,让你的手下全部滚蛋。别怪我没警告你,我特许你留下是做个证人。但凡传出去半点风声,就是个死。”
方宗花呆了少许,看了柴小姐一眼,见她无所表示,示意手下全部退走,同时吩咐道:“酒馆十步之内,不准靠近。除非我招呼,否则擅入者死。”
一行人哗啦啦地出门。
方宗花转目盯上黄南,皱眉道:“你怎么不走?”
黄南非但一步不挪,反而回手一下,把手中的粗绳缠上了绘声的颈子,人也站到了绘声的身后。这样他可以轻而易举收紧粗绳,把绘声活活地勒死。
他依次扫视过雪娘、珂润、珂海、林羊羊和东果,嘴上向方宗花道:“还这么多人没走呢!我留下也是为了以防万一,配合方小姐保护柴小姐嘛!”
方宗花再次看了柴小姐一眼,闭上嘴不做声了。
风沙拿看死人的眼神扫了黄南一下,视线最终落到柴小姐的脸上:“这件事有多重要,你最好用你蠢脑袋再好好地想一想。”
柴小姐的脸色渐渐转红,且是涨红,瞪眼怒道:“我哪里蠢了,你才蠢。”
“那我就明说了。”
风沙对这女人都快无语了,心道柴兴怎么会有这么个愚蠢的妹妹。
“柴皇授意我护送魏王去往洛阳养病,由柴老官人接手看护。我实在没想到柴老官人居然会派你来接人……”
话没说完,黄南听呆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人家领得居然是钦命。
脑袋不免有些乱,没法深想所谓“护送”和“看护”的真实含义,否则恐怕连站都别想站稳。然而揪紧粗绳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松落,纯粹是吓得。
方宗花的脑袋并没有没乱,所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更是浑身发软,真的站不稳了。
那是魏王!自己是国丈,女儿是皇后,符家家一门七军使。
她已经隐约感到自己好像卷入了神仙打架,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那种。
风沙叹气道:“那天你居然把我堵在这间酒馆里,魏王趁机跑了你知道吗?”
雪娘一直木无表情,这会儿目光闪烁几下,眉目间流露出些许悲色。
柴小姐的脸色更见涨红:“护送他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还没有跟你交接呢!对,那天我就是过来跟你交接,结果人跑了,怎么不是你的错?”
她急中生智,赶紧倒打一耙,反正父亲肯定相信她,不会相信风沙。
“人我已经派人半途截住,目下应该抵达洛阳了,总算没有耽误大事。”
风沙哼道:“任凭你颠倒黑白,那也是我的人最终办成了事。你要是及时赶回去还能辩解一二,居然还有闲心跑来找我麻烦,简直本末倒置。”
柴小姐微怔,喃喃道:“人已经到了。”
她的嗓音忽然高了八度:“事都成了你还费什么话,什么叫我颠倒黑白,明明是你瞒着我把人送走,居然还敢倒打一耙。”
顿了顿,不乏得意地道:“我要把你押回去交给父亲处置,倒要看他老人家信我还是信你。”显然她坚信她爹会帮她把黑锅全部扣到风沙的头上。
风沙心道你是不是搞不清楚状况,连柴兴都不敢动我,一个顶着元舅身份的外戚算老几,有什么资格动我?除非他傻了。
一转念又觉得柴父说不定真是个傻子。否则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这么不靠谱的女儿来办,可不是傻吗!
可能真是在洛阳当“太上皇”当惯了,真以为天大地大他最大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东西,恐怕真没有把事当回事。
柴小姐越说越得意,招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抓起了。”
风沙冷笑道:“这是你上杆子找死,怨不得我了。”
程飞不久之前代表庞公将这件事一笔勾销、他一不留上了人家的套,只能捏着鼻子同意。
结果柴小姐居然跑来狗尾续貂,不是找死是什么?于情于理,隐谷必须要给他一个交代。
柴小姐显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命悬一线,仍旧继续叫嚣道:“谁死了,明明是你在找死,死到临头还嘴硬。”
……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瞬间翻盘
柴小姐认为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任凭风沙说破大天也只能束手就擒,是死是活都由她说了算,何况是非黑白。
岂知一句:“拿下他。”方宗花居然没有半点反应。
柴小姐又说了一遍。
方宗花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
柴小姐皱眉道:“你聋了,听不见我说话!”
方宗花这才看了她一眼,轻声道:“陈特使乃是本司特使,负有特殊使命。卑职应当全力配合,无权处置。”
之前她发现诸多疑点,一直怀疑陈特使的意图,所以想借助柴小姐特殊的身份来压制特使。如果陈特使当真所行不轨。柴小姐当面,必定令其收敛。
待听得一番言叙,她立刻醒悟过来,陈特使此行当真负有特殊使命,且是不可告人那种。早先的怀疑全部推翻,马上毫不犹豫地站到自家特使这边。
风沙很清楚当下的局势方宗花就是关节,更知道应该如何打通关节,一抓一个准。
方宗花果然横跳,使形势瞬间逆转。
毕竟里里外外这些人以方宗花马首是瞻,她是实际的控制人之一。
还有一个控制人是黄南,不过他认定黄南不可能是方宗花的对手。
就算是也不怕,毕竟从一面倒变成僵持,他已经翻转了局势,不必提心吊胆,更不必着急。因为拖得越久,对他越有利。
方宗花的态度令柴小姐愣了愣,旋即怒道:“你胆敢违逆我,你不想活了!”
方宗花道:“柴小姐自然是贵人,但是本司自有统属,并不听从御龙卫的差遣,除非殿帅亲令,否则卑职概不奉命。”
柴小姐只是身份尊贵,还是不可见光的身份,唯一可以动用的仅是御龙卫的令牌。
御龙卫的令牌吓唬别人可以,还命令不了侍卫司。
因为侍卫司的密谍机构全名为侍卫亲军司,与御龙卫一样,也是皇帝亲军,区别在于一主外一主内。
“你,你……”柴小姐怒不可遏,伸指乱点,就快戳上方宗花的鼻尖了。
方宗花不躲也不闪,反而目视风沙,一脸等待下令的模样。
风沙道:“你肯全力配合很好。首先把我的人全部放了。”
方宗花道:“是。”转目黄南道:“立刻放人。”
柴小姐尖叫道:“我看谁敢。”
黄南正值六神无主,柴小姐发声令他找回了主心骨,赶紧把松掉的粗绳一紧,继续勒住绘声的颈子。
方宗花冷视道:“你为何不奉命?”
黄南大声道:“奉谁的命?我只奉柴小姐的命。方小姐,劝你不要误人误己……”他先是柴小姐的面首,然后才当上了洛司的都头,而非相反。
这一回过神,自然毫不犹豫地选边站。
结果话音未落,方宗花已经掠扑近身,掌中一柄短匕电闪般扎进了黄南的后腰,直没入柄,还迅疾地转了半圈。
勒人的姿势会使人腰肋尽露,黄南根本无法防御这暴起地肾击,他甚至都不敢相信方宗花居然会毫不犹豫地对他下了死手,还下手这么快。
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得老大,偏偏黑得什么都看不见,更是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方宗花将粗绳从绘声的颈子扯开,然后将黄南一脚踹开。
黄南往后踉跄几步,仰天栽倒。眼睛睁得像濒死的蛇,嘴巴翕张好似离水的鱼,胸口仍在起伏,整个人却一动不动,腰下溢出一滩血迹,且迅速蔓开。
柴小姐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贱婢尔敢。”
方宗花轻而易举地闪身避开,将绘声拽至风沙的身前,垂首道:“叛逆已经伏诛。”
绘声刚一解脱束缚就直往主人的怀里扑,哭哭啼啼的像是没了骨头,含含糊糊地尽诉委屈。
风沙轻轻地拍着她的粉背,冷冷地盯着柴小姐。
柴小姐脸色铁青,色厉内荏地道:“你想干什么!难道还敢杀了我不成?”
风沙转目方宗花道:“你说呢?”
方宗花毫不犹豫地道:“柴小姐身份特殊,职下会立刻派人护送她安全返回洛阳,还请特使首肯。”
听命于特使是一回事,对付柴小姐是另一回事。
如果特使敢下这种乱命,她绝对不会奉命。如果特使坚持,那么她会全力阻止。
毕竟侍卫司乃是皇帝的走狗,不可能容忍皇帝的亲妹妹在自己的眼皮子低下被人干掉,哪怕这个妹妹没有正式的身份。
柴小姐并不领情,哼道:“用不着你送,我自己有腿。”
她自知留下来讨不到好,拂袖便走。
风沙看也不看。这女人不可能走远,哪怕他同意,隐谷都不会同意。
如果隐谷不能给他一个交代,那就轮到他找庞公讨个交代了。
庞公乃是隐谷的高层,不可能被隐谷牺牲掉,所以只能丢车保帅。
以他对隐谷的了解,柴小姐恐怕会在人世间消失得彻彻底底。
甚至连存在的痕迹都会被抹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哪怕活着,等于死了。
风沙冲方宗花道:“我的人没事吧?”
方宗花赶紧道:“孟小姐为了避免咱们自己人自相残杀,忍辱求全,令宗花好生汗颜。”其实是暗示那些人并没有受到伤害。
绘声一听这话,顿时不敢哭也不敢动了。
她了解主人,主人恐怕会发飙。
风沙果然气不打一处来,跟在绘声的身边都是风门的精锐,还携带着弓弩,侍卫司在这里才多少人,哪怕全部杀光都并非难事,居然束手就擒!
只有绘声有资格下达这种不战自降的命令。
简直,简直……
风沙强压下心火,现在并不是追责的时候,点了点珂海和珂润:“这是我的随从,你带他们去放人。对了,还有几车财物和一些弓弩,请务必返还。”
绘声这一支人手扮成商队负责殿后,自然还负责押运后勤。
既有金银铜钱,也有丝绸锦缎等硬通货,亦有日用物什之类,甚至还有一些应急的干粮,用以供给四支人手近百人路上所需。
方宗花迟疑道:“弓弩可以,至于财物……那个,不瞒特使,柴小姐把身边的御龙卫全部留在那儿看守,职下恐怕要不回来。”
但凡来上几个御龙卫,她都不敢轻举妄动,黄南也没那么容易被她干掉。
绘声本来软绵绵、热腾腾的身子忽然变成一条冻僵的鱼干,连发抖都不敢了。
风沙木无表情地道:“人无恙就行。你们速度快点,免得柴小姐先到之后横生枝节。”
“保证不会。”
方宗花正色道:“这里除了职下,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她出得了这个门,离不开这条街。职下会亲自护送柴小姐返回客栈并释放特使的属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