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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风落木     兴风之花雨txt下载     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软刀子戳人,硬刀子回捅

    柴兴仅是解开了汴州的宵禁,其他城镇的宵禁仍在。

    宵禁自古有之,自然有其道理,乃是为了长治久安。

    入夜之后,不安定的因素实在太多,也不利于人口增长。

    解开宵禁则是为了增加税入,商业不够繁荣的话,弊大于利。

    洛阳虽然是古都重镇,然而前唐末年几经战火,早已趋于荒废,近些年稍有恢复,各方面仍然远不如往昔。

    外城城墙日渐倾颓,昔日繁华的坊市大都成为农田,战乱导致太多无主之地,官僚巨富大肆圈造私家园林。

    种种复杂的缘故混杂,导致洛阳的宵禁全然流于形式,商业又不如汴州繁荣,加之流民甚众,所以入夜之后的洛阳拥有两方天地。

    一方歌舞升平,一方群魔乱舞。

    初云是个很谨慎的女人,深得“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真谛。

    她让马玉怜“押送”符王去歌舞升平的洛阳,自己则留在群魔乱舞的洛阳,通过娥皇一脉的密谍,并展开自己的触角,暗中观察。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她所料,马玉怜进去很容易,出来就难了。

    柴老官人不仅知道来人是马玉怜,居然还知道马玉怜的身份,殷勤宴请不说,还特意选在闽商会馆开晚宴。

    当然是洛阳的闽商会馆。

    柴老官人不仅把马玉怜奉为上宾,完全以公主之礼相待,更是大肆操办,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全部赴宴。

    生活在洛阳的闽国遗民宛如久旱逢甘霖,年长者老泪纵横,年少者嗷嗷待哺,这让马玉怜情何以堪。

    她当然知道以她的身份哪可能有这种动静,人家分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无非想用她来牵制主人。

    奈何面对殷殷切切的故国臣民,推脱的话硬是说不出口。

    什么叫软刀子戳人,这就是了。

    谁被戳谁知道疼,还叫不出声。

    她没想到更阴险的陷阱还在后面。

    酒酣耳热之后,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在场不少长者开始一个劲地夸赞吹嘘某某晚辈,一众青年俊杰居然开始围着她转悠敬酒。

    宴会上的氛围竟是不知不觉地变成给她择选驸马。

    最阴险在于:这些所谓的青年俊杰,三句话不离闽国遗民,又是放言照顾,又是许诺捐助,还有资助学堂之类。

    这些确实都是好事,然而好事通常也可以反着做。

    马玉怜冰雪聪明,对其中隐含的威胁心知肚明。

    她倒是可以发飙之后一走了之,还要在洛阳讨生活的故国臣民怎么办?

    这不仅是软刀子戳人,简直软刀子诛心。

    她心里又羞又恼,偏又无可奈何,连翻脸都不敢。

    虽然人家表面恭敬,甚至恭维,她却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任人品鉴的花魁,一群纨绔子弟围着她哄捧竞价,好像谁出手最大方,她就归谁把玩似的。

    最后是一个姓柴的小子以当仁不让的架势胜出。

    明明是个半大小子,连毛都没有长齐,居然摆着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挤到马玉怜的身边入座。

    还以调笑的口吻大声吟诗:玉怜同匠琢,桂恨隔年攀。山静豹难隐,谷幽莺暂还……

    本来一首很正经的诗,愣是被他吟得很不正经。

    众人心照不宣地轰然而笑,更是纷纷起哄。有问怎么琢,有问往哪攀,有问何为豹,有问幽谷莺。

    马玉怜本来羞愤已极,俏脸涨似滴血,看到一张不知谁塞给她的字条之后,立刻冷静下来,换上盈盈浅笑,与之觥筹交错,聊得好不开心。

    字条是初云派人塞给她的,不仅教她怎么办,还附带几颗丹丸,她立刻有了底气。

    那位柴少爷很快体有不适,借口方便。立刻有人补上空缺,继续调笑。

    马玉怜来者不拒,酒来杯干,两颊很快嫣红浮晕。

    她本来就是绝色佳人,脸带酒熏,风情愈发迷人。

    连着好几个少年,居然喝不赢她,纷纷败退,借口方便。

    越是这样,往马玉怜身边围近的青年俊杰越多,风头一时无两,宛如皓月当空,把在场所有的女子都给压下去了。

    过了一阵,终于有人发觉不对劲,离席之人好像无一回返。

    于是不动声色地命人派人寻找,很快有仆役惊惶奔来,言说后园出事了。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起身赶至。

    眼见后园的楼台上,头下脚上地倒掉着七个人,皆是男子,全身无衣物尽除,脸面被割得血肉模糊,隐约还在滴血。

    每个人的颈子上都有一块木牌垂下头顶,月光的角度刚好合适,恰好照亮了木牌上的每一个字。

    连起来是:视我风沙无物耶!

    字迹张狂飞扬,色泽猩红非常,瞧着触目惊心,似乎以血写就。

    有人的子侄似乎挂在其中,自然暴跳如雷,吵着问风沙是谁,叫嚣报仇之类。

    其中就包括柴老官人,因为挂在首位的柴少爷正是他最疼爱的亲生儿子。

    哪怕已经看不清楚容貌,他也绝不会认错。

    在场不少人神情古怪,脸色各异,以年长者居多。

    其中一位长髯老者踱步行去柴老官人的身侧,拍拍肩附耳道:“今天这事确实有些过分了。”

    柴老官人正在张牙舞爪地招呼随从救下他的儿子,闻言怒道:“当然过分,我要宰了他。”

    长髯老者轻咳一声,道:“我是觉得你好像过分了些。”

    柴老官人愣了愣,使劲扭过头,睁大了眼睛,没弄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髯老者轻声道:“柴老弟,我看今儿这事就算了。我担保他不会追究,你也见好就收罢!”

    柴老官人结巴道:“他追究?他凭什么追究?我见什么好了,凭什么要收!”声音越来越大,脸色越来越黑,怒意越来越明显。

    长髯老者凝视道:“柴老弟,愚兄是看在咱俩的交情上好意相劝,领不领情随你,担保的事情我会做好。”

    一位红面老者不知何时到了旁边:“柴兄,无论僧面佛面,他都是有的。不做声还则罢了,既然明确表了态,面子还是要给的。”

    长髯老者捋须道:“既然你也是这个意思,那我不妨明言了。如果柴老弟执迷不悟,那么鹿柴会似乎也就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

    红面老者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含笑道:“确实。”

    仿佛耳边打过轰雷,柴老官人脸色剧变,颤声道:“你,你们什么意思,就为了他,你们就要跟我拆伙。”

    长髯老者正色道:“风沙与青娥情意相投,欲结伴双修,正值好事将成,确实不宜大煞风景。”

    红面老者赞同道:“大喜临门,实宜锦上添花,不宜擅生是非。”

    柴老官人呆呆地看着两人,像是从来没见过两人一样,回过神道:“难道宜生就这么白废了?你们为了一个小辈的面子,竟然不给我面子?”

    “宜生平日里确实跋扈了些,也少了些礼数,闹起的民怨着实不小。”

    长髯老者淡淡道:“经此一遭,如果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专研经典,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就是个混世魔王,走到哪里乱到哪里,大家躲都唯恐不及。”

    红面老者说话更直接:“你知道柴皇用了多长时间,废了多少工夫,付出多大代价,才把这小子赶走吗?请神容易送神难,你千万别把他招惹过来。”

    柴老官人黑着脸不吭声,明显又怒又不服气,不知在转什么脑筋。

    “这里你的老朋友不少,你看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别人过来吗?”

    柴老官人脸色一变,转目扫量,好像还真是。

    长髯老者叹道:“你想给他难堪,替自己的闺女出口恶气,愚兄可以理解。但是真把他招惹过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柴老官人咬紧了牙,颈侧青筋鼓胀。

    这场晚宴就是这两个老家伙撺掇他张罗的,各自抱有不同的目的,绝对不安好心。如今居然来了个一推二五六,倒全是他的责任了。

    简直岂有此理!!!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小子实在太能折腾,说好听是雷池,不好听是疫场,更难听是搅屎棍……”

    红面老者已经有些不耐烦:“被他缠上,不死也去半条命,反正我不想再招惹他。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言罢,拂袖而去。

    长髯老者叹了口气:“子曰:过犹不及。”似告诫、似安慰地拍了拍柴老官人的左肩,并按住,缓缓道:“柴老弟,用忍戒急,行稳方能致远啊!”

    而后,揖礼告辞。

    两人这一走,几个老家伙好似商量好一样,先后离宴,偏又各自叮嘱晚辈,继续捧场,不准离开。

    随着七名受害者被抬走救助,众人纷纷回到大厅之中。

    有人受到长辈叮嘱,冷眼旁观。

    有人沉稳知机,嗅出味道不对,不再起哄。

    亦有人不明就里,仍在那儿大呼小叫,咋呼报仇之类。

    然而此声越来越小。

    再不懂事的人,被人提点几下,拽下衣角,也该知道闭嘴了。

    宴会出了这么一档子大事,居然好似石击起涟漪,然后就风过水无痕了。

    马玉怜将各人神情尽收眼底,心里冷笑不已,心道非要把主人搬出来,见了血你们才懂收敛,早干什么去了,真是贱。

    她立时反客为主,主动找人敬酒,刚才谁敬她最多,谁最口无遮拦,她就追着谁敬,想喝那就多喝点,不想喝她就言笑晏晏语暗渡,秋波盈盈指后园。

    一圈转下来,当倒下三四个,还有七八个呕吐不已,甚至还有一个被她灌得当场呕血。

    她还不放过,硬是用光了好几坛佳酿,帮其反复洗胃,愣是把人洗道不省人事为止。

    这既是记恨自己刚才受辱,更是趁机替闽商会馆立威。

    她现在威风摆得越大,她走之后人家的忌惮才会更大。

    闽商会馆的日子好过一些,在洛阳的闽人才会好过一些。

    最后还是另一张字条打断了她的复仇。

    当然还是初云送来的,大意是:她隐约觉得这好像是调虎离山之计,同时困龙于浅滩,所以等不到明天了,她们必须赶紧启程回返。

    ……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神鬼捍御

    安置好绘声及手下后,风沙连夜求见程飞,程飞带他过地道。

    待出得地道,已是第二天清晨时分,入目就是大唐碑。

    大唐碑位于太乙书院仪门的西侧,所谓仪门就是第二道正门,第一道正门则是山门。换句话说,出了地道就进了太乙书院,方位正中。

    大唐碑全名为大唐嵩阳观纪圣德感应之颂碑。

    此碑刻立于前唐天宝初年。

    碑身巨大,好似建筑,上下共有五层,层层雕工精细。

    仰而视之,心中巍峨顿生。

    碑文通篇共计一千零八十七个字。

    其上记述了嵩阳观道士孙太冲为前唐玄宗李隆基炼丹的故事。

    玄宗特立此颂碑,颂扬孙太冲的功绩,起码当时认为这是莫大的功绩。

    “嵩阳真人为玄宗九转炼丹,玄宗服之,一举开创开元盛世。道门亦盛。岂知十余年后,安史之乱爆发,前唐彻底由盛转衰。道门亦衰。”

    程飞望碑悠悠而叹:“中原从此陷入藩镇割据的局面,乱局延续至今。后人视此碑文,忆想前事,莫不以为笑话。”嵩阳真人即孙太冲。

    风沙听他贬低道门,笑了笑道:“为此碑撰文者乃玄宗宰相李林甫,世谓‘口有蜜,腹有剑’,谓之口蜜腹剑,正是儒门表率。”

    程飞听他一语双关,不由哑然失笑,比手请风沙往大门方向走。

    风沙边走边笑道:“程公莫不是把我当成了上门女婿?还要在婆婆和老婆之间选边站不成?”

    程飞当着他的面贬低道门,意味着向他展示隐谷的内部矛盾,也就是儒家和道门之间的矛盾。

    他要娶郭青娥,自然会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

    正如婆媳关系,当真千古难题。

    程飞正色道:“飞尘所言倒也形象。如今隐谷由儒门持家,道门可不就是女儿吗?不过,终究把你视为一家人不是吗?”

    风沙敛容,点头道:“有道理。”道理很简单,只有视他为一家人,才有在婆婆和老婆之间选边站的问题。

    不过,这话听听就罢,隐谷不可能真的把墨修视为自家人。

    另外,道儒更像是夫妻,绝非母女。

    程飞分明是顺着他的玩笑之语,往儒家的脸上贴金。

    大唐碑离仪门大约十余步远。

    说话间,两人已经行至门前,门房是一座三开间的卷棚,檐下挂有“高山仰止”、“曲径通幽”的匾额。

    门房各做各事,或门外洒水,或门前扫地,对两人的到来视若无睹。

    进门往西一折,再往里走,隐约听闻人声,却始终不见人影。

    路过一株大树,尽管入冬,树冠仍然浓密宽厚,郁郁葱葱,尤如一柄秀丽的大伞遮掩天空。

    程飞介绍这颗四季常青的大树是汉武帝刘彻亲封的“大将军柏”,后面还有一颗“二将军柏”,两颗柏树的树龄皆超千年。

    还说二将军柏其实比大将军柏大上很多,且树身裂洞,其内可容数人。

    相传刘彻先入为主,先封了“大将军柏”,往后走发现“二将军柏”更大,奈何天子金口玉言,只能将错就错。唯有“三将军柏”实至名归云云。

    程飞像是特意选好的路线,两人越走越偏僻,一开始不见人影尚有人声,走到后来连人声都没了。

    自打进仪门之后,程飞开始沉默寡言,直到走到二将军柏附近,方才轻声说,这就是“二将军柏”。

    二将军柏被碑廊环围,看环境就知道平常很少有人打此经过。

    冷清之极,安静之极,鸟鸣全无,叶落有声。

    程飞领着风沙默默地转到柏树的另一侧,果然看到一个狭长的树洞。

    刚才程飞说树洞内可容纳多人,但光从外面看,一人侧身可过而已。

    尤其树洞下方被一方石基嵌砌,拦住了大约半人之高,想要钻进钻出并不容易。

    风沙饶有兴致地打量,树洞内传来女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或许隔着树洞,树干又足够厚实的关系,声音像是幽幽怨怨的女鬼,气若游丝地钻耳。

    风沙愣了愣,点着树洞向程飞问道:“什么情况?”

    程飞答非所问地道:“此间树洞,内有奥妙,哪怕在里面尽力呼喊,外间也只闻得一缕轻音。哪怕在外间轻声细语,内里也如同耳边旱雷。”

    “我知道这玩意儿。”

    风沙恍然,旋即撇嘴:“道门称为空歌黍,佛门称为雷音瓶。只需在外面日夜诵经,再冥顽不灵的魔头也必定皈依。颂道经可入道,颂佛经则入佛。”

    任谁被困在其中,将会无时无刻地感受着魔音灌耳的痛苦。

    好像被钟鼓齐鸣的水陆道场终日包围,不分昼夜,无法阻止。

    任何人处在这种环境之中,没有可能睡着,甚至没有可能集中精神,意志很快就会崩溃,直至散成浑浑噩噩的混沌。

    最终脑子仿佛被彻底洗过一样,变成一张白纸。

    届时,往脑袋里灌输什么,那就会变成什么,甚至可以把人塑造成兽。

    风沙之所以十分了解,因为这本是汉朝时一位墨修的发明。

    当时独尊儒术,废黜百家,墨家被污名为魔。

    为了抵御全方位的绞杀,这位惊才绝艳的墨修倾尽毕生心血,设计出可以批量速成墨者的机关建筑,以及相匹配的锻炼秘法。

    几经改良之后,最终命名为神鬼捍御。

    仅凭这名字就知道一定出自墨守一脉。

    神鬼二字彰显鬼神之威,捍御二字表明非攻之意。

    真的是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因为神鬼捍御的后遗症实在太大。

    批量出来的速成墨者厉害归厉害,更是言听计从,却是以摧毁人格为代价。

    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偃师人偶般的战斗傀儡,完全没有独立的思想。

    不怕疼,不怕死,人均墨者,批量速成,战力之恐怖,可想而知。

    待到四灵初具规模,其时的墨修认为拥有了自保的能力,从此废弃不用。

    之所以没有彻底禁绝,是因为墨家遗脉一直备受主流地极力打压,后代墨修可能用得上。

    何况像这种大杀器,哪怕仅是用来压舱,也拥有足够的威慑力,拿来吓唬谁都绰绰有余。

    道门对神鬼捍御一直很感兴趣,废了极大的周折,花了很长的时间,更是不惜血本,终于从当代墨修的手中“换到”。

    当然,道门认定是交换。

    墨家则持有另一种看法。

    两家因此交恶了很久。

    那段时间,道魔势不两立,见面就要见血那种。

    道门本来只是想以此秘法批量速成黄巾力士,结果两种秘法相结合,居然培养出比黄巾力士还要厉害的神奴。

    那时,道门并不称其为“空歌黍”,而是以术法冠名,名为撒豆成兵。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又值汉末,民不聊生。

    太平道张角恃以撒豆成兵术揭竿而起。奈何人心难测,此术最终失控,造成人间浩劫,道门险些成为天下公敌。此后将其列为邪术,禁而不用。

    佛门的情况与道门相差不多,最初都很感兴趣,最后都给禁了。

    至今仍有少许机关建筑残留,通常被佛道高两家拿来“降魔”。

    毕竟这玩意儿不会杀生,甚至不会伤害身体,却能使人皈依。

    谁用谁知道。

    当然,用起来还是十分谨慎,非是大奸大恶,轻易不会动用。

    因为神鬼捍御的功效是粉碎意志,重塑思想。

    如果使用者生出邪念,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最坚贞不屈的人变成最千依百顺的奴隶。

    然而没有相匹配的锻炼秘法,那就不会弄出人力难敌的战斗傀儡,危害毕竟有限。

    所以,流传于世的锻炼秘法被销毁得干干净净。

    墨道佛三家订立合约,谁敢让此法重见天日,三家共诛之。

    总之,神鬼捍御、空歌黍、雷音瓶虽然名称不同,其实完全相同。

    入道则道,入佛则佛,本质是墨,心邪则魔。

    风沙确实没想到会在太乙书院见到神鬼捍御,里面居然还关了人。而且一定刚被关进去不久,否则不可能还有力气说话。

    程飞缓缓地道:“你既然知道空歌黍,那我也不必多费口舌解释了。难道你不好奇里面关得是谁吗?”

    风沙确实起了好奇心,奈何阳光照不进树洞,黑漆漆一片,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不由问道:“是谁?”

    他和程飞不过这几句话的工夫,树洞内已经传来声响,里面的人显然忍受不住灌脑魔音,开始惨叫和求饶。

    可惜传到外间仅是袅袅之音,几乎听不清楚内容,更辨不明白嗓音,倒似濒临消散的女鬼发出凄厉的哀嚎。

    程飞避而不答:“你希望她是谁,她就会是谁。”

    风沙神色微动,若有所思:“莫非是柴家小姐?”

    程飞不置可否,淡淡地道:“我谨以个人的身份向你致歉,昨天发生的变故确实出乎我的预料。飞尘一向宽容,想必不会追究。”

    这话等于默认里面关着的人就是柴小姐。

    风沙神情莫明地道:“当然不会。”

    他知道神鬼捍御多么的残酷,意志被摧毁的过程又是多么的痛苦。哪怕十分不喜欢柴小姐,还是忍不住心软。

    程飞又道:“你离开的时候,可以带走她,也可以不理会。我不确定哪种结果对她更好,一切交由你来决定。”

    风沙撇了撇嘴,心道:“虚伪。”

    程飞这家伙就是君子远庖厨的典型。菜要吃进嘴,鸡要别人杀。

    ……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我才是浪

    再见王尘,已是午后。

    道统祠前泮池桥,泮池桥侧两泮池。

    天有些冷,风亦大了些,加上泮池空旷,风来风往,干冷吹面。

    风沙体质孱弱,不免裹得厚了些,到来之后,入乡随俗,又套了件厚棉儒袍,浑身上下鼓鼓囊囊,连走路都很费劲。

    倒是王尘依旧苗条,于泮池桥上亭亭玉立,素颜披发,目如朗星,粉面儒袍,红唇青衫。

    虽然穿着男装,但是她并未刻意掩饰女子体态,超世绝俗,又不乏温婉之姿。

    风沙快步渐缓地走近,终于步上泮池桥,停步行礼道:“王尘子。”

    王尘回礼道:“飞尘兄。”

    语毕,十分优雅地顺势侧身,面向西侧的泮池,同时纤纤玉指半月一引,示意风沙跟着她转过来。左臂旋平,横于后腰,更显身姿挺拔及曼妙有致。

    风沙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上下一扫,一扫即收,转身同她并肩而立。

    “五件事,三大两小。”

    王尘凝视泮池之水,柔声道:“东鸟的大局,南唐的大局,高丽的大局。尤其前两处大局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你必须稳住。”

    风沙笑道:“你我许久没见,怎么连句叙旧都没有……”

    “此外……”王尘加重语气打断,继续道:“巴蜀的局势,中平的局势,都是变数。希望你上心。”

    风沙讨了个没趣,倒也没有不自在,沉吟道:“我的手还没有完全伸进巴蜀。至于中平,中平怎么了?”

    绘影在江陵经营,掌控着高王的长子高权,又有苏环这个江陵玄武主事辅助,君山的风大近在咫尺,海冬青亦扫清大半水匪,大有一统洞庭流域之势。

    所以,江陵能出什么事?中平就江陵这一座大城,江陵无事,中平能有什么事?

    起码他离开汴州之前,最后收到的相关讯息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一切都很顺利。

    高权在绘影的支持下愈斗愈勇,高王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

    绘影上一次来信问他,要不要干掉高王,让高权即位算了。

    说明绘影占尽中平大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最后被他否决。

    既然高王不构成威胁,那么用来牵制高权也是极好的。就把王位当成挂在驴头前的萝卜,让高权看得到、吃不到,如此才会更加听话、更加卖力。

    真让高权即位,反而失去了掣肘,一旦野心滋生,形势容易失控。

    王尘转眸凝视道:“高王长子失德,不宜继承中平王位。”

    风沙不动声色地道:“高王尚在壮年,春秋鼎盛,此时谈论其后继之事,是否太早了些。”心中不免有些恼火。

    为了娶郭青娥,他给隐谷的好处足够多了。别人就算了,他和王尘的关系一向很不错,怎么也如此贪得无厌,居然想从他手中拿到中平!

    “中平之江陵乃是长江水道入蜀之门户,亦是辰流的门户……”王尘似乎看出风沙心中不悦,敛容垂眸,娓娓道来。

    “一旦中平和巴蜀通过辰流连为一体。那么北恃蜀道之险,东恃长江之险,西恃高原之险,南恃群山之险,内恃沃野千里,可以割据一方。”

    风沙怒意顿消,若有所思。

    王尘说的没错。蜀地天险,易守难攻,面临的危险仅来自北部和东部。

    不过,北有蜀道三千,东有峡路一线,天险可恃,加上巴蜀富饶,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一旦两地被辰流串并,那么割据一方,确实不成问题。

    对于有志于一统天下的柴兴来说,这就是很严重的问题了。

    风沙一念转过,回神问道:“是柴兴想插手中平?”

    “我与飞尘兄交好,自认对你有些了解,我相信你乐见中原一统。可惜,现实问题,不容轻忽。”

    王尘对风沙的问题避而不答,轻声道:“如果柔公主有意涉足巴蜀,那么飞尘兄必须放手中平。”

    风沙思索少许,笑道:“如果我想两全其美呢?”

    他确实希望中原尽速统一。真到那时,他有自信让辰流归附。

    但是,大义舍弃权利和被迫放弃权利,这是完完全全两码事。

    王尘别来俏脸,缓缓地道:“大周朝廷对辰流的册封已经一拖再拖,恐怕还会继续拖延下去。”

    风沙哼道:“就算把柔公主困在汴州又怎样?她不必事必躬亲。退万步,辰流女王又不止她一个子女。巴蜀和中平,辰流要定了。”

    “柔公主出使中原,交游广阔,打通商路,屡获册封,声誉卓著。辰流诸位王子,何人可以比肩?对辰流来说,柔公主无可取代。”

    王尘慢条斯理地道:“巴蜀形势,错综复杂,向来与辰流暗流涌动。如果没有一位智慧与威望并重的人物抽丝剥茧,三五年之内,绝无理顺的可能。”

    风沙不得不承认她句句属实,皮笑肉不笑地道:“王尘子夸奖,我代柔公主感谢。”

    “我只说需要一位智慧与威望并重的人物才能够尽快理顺巴蜀,又没特指柔公主。”

    王尘嫣然道:“你此行若是行经巴蜀,我相信会理得更顺更快,除非你不打算去。”

    风沙不禁苦笑,一不留神被人家看穿了行程。

    他还不屑于撒谎,尤其不会对隐谷之首撒谎,只好把话题又岔了回去:“既然柴兴想用拖字诀困住柔公主,那我也不妨下点猛药好了。”

    王尘立时警醒:“你想干什么?千万别乱来。”心道汴州这潭水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再被你搅合一下,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呢!

    “不是我想干什么,是他想拿册封辰流换我放手中平。哼!是不是太过一厢情愿了?我答应他这样换了吗?“

    风沙不屑一顾地道:“我还就不这样换,我就要用别的筹码换他册封辰流。他打他的,我打我的,大家都往死里打,他有种别喊疼,死活都不换。”

    王尘苦笑道:“你不怕冲突蔓延升级,你又鞭长莫及?退万步,打到最后还不是要握手言和,何必呢!”

    风沙会打别的,柴兴当然也会。这样你一我二,再三再四地打下去,那就不止是水被搅浑的问题了。

    如果影响到南征大局,周皇怕不是要疯。周皇一疯,隐谷怕不是要跟着一起疯。

    “我是想让他知道,不是他想换什么就能换什么,不是他想怎么换就能怎么换。”

    风沙撇嘴道:“他是跟我打商量,不是对我下命令,他的圣旨对我来说等同于废纸。”

    王尘叹了口气:“飞尘兄目光长远,当为长远计。”

    “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不希望我跟皇权怼得太僵,在适当的时机做出适当地让步。”

    风沙郑重地道:“但是,就算我把四灵就地解散,天下一统之后,皇权会放过我吗?”

    王尘不吭声了。墨家思想与皇权有着不可调和,甚至完全对立的矛盾。

    简而言之,皇权越弱,墨家越强。皇权越强,墨家越弱。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

    风沙淡淡地道:“皇权喜欢,我在这里,皇权不喜欢,我还在这里,皇权更迭多少回了,我总在这里。大江东去,大浪淘沙,皇权是沙,我才是浪。”

    ……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不谈礼乐谈风月

    王尘和风沙在隐谷的第一次会面,气氛不算融洽,但也不算不欢而散。

    可惜,会面目的并没有达成。

    风沙告辞之后,王尘立即唤人召见程飞。

    还是约在泮池,还是站在泮池桥上。

    王尘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半点变化,区别仅在于和风沙并肩凭栏于西侧,面向西泮池,和程飞则凭栏于东侧,面向东泮池。

    原本这东西两泮池,加上当中泮池桥,隐有太极之意。

    如今的泮池桥乃是新建,由曲形变直,泮池内外的装饰纹路亦有变化,成为正儿八经的泮宫之池,即泮池。

    所谓泮池,其实就是专门设在学宫前的水池,乃是儒学的标志之一。

    凡是看见泮池,学宫必定在地。

    王尘并没有说话,只是垂首凝望池水微澜,瞧得十分入神。

    程飞安静地等待,他理解王尘子的处境,绝对称得上内忧外患。

    所谓的内忧,绝不仅止于道门,儒家内部不服者亦众。

    否则庞公不会射风沙冷箭,且在隐谷山门之前。

    这岂非告诉墨修:隐谷不欢迎他吗?

    更是在明示墨修:王尘子说了不算。

    庞公看似射墨修冷箭,其实是在打王尘子的脸。

    本来他已经分别摆平了庞公和墨修,好不容易把事情按下,结果那个不知所谓的柴小姐居然节外生枝,差点让王尘子更下不来台。

    幸好他动作足够快,马上把柴小姐逮住,并关进了空歌黍,及时地表达了歉意,否则王尘子哪里还有面目见墨修!

    至于外患,则是柴兴,或者说皇权。

    毕竟隐谷合议认定柴兴就是天命之主,皇权已经等同于柴兴。

    又因为隐谷完全依附于皇权,皇权对隐谷的影响力非常之大。

    如果王尘子始终不能展现自己掌控形势的能力,那么在柴兴眼中的分量将会一落千丈,进而继续动摇王尘子在隐谷内部的地位。

    这是个恶性循环。随着时间地推移,王尘子的权威将会越来越弱。

    万事开头难。目下亟需一股沛然大力,推助王尘子一把,进入良性循环。

    墨修正是能够影响形势的关键人物,而且是全方位的影响,几乎无处不在。

    上至百家,下至江湖;外至当今各国,内至隐谷道门;大至天下大局,小至各地小势,墨修都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换句话说,只要能够对墨修施加影响,很多困扰王尘子的症结,将会迎刃而解。

    看王尘子现在的模样,这次显然没有谈拢。

    过了许久,王尘终于启唇,把她与风沙交谈的关键,大略讲诉了一下。

    程飞预想事情会很艰难,却没想到连开头都没有开成功。

    更最棘手的是生出了反效果。墨修非但不肯相助,反而意欲对皇权用强。

    事若至此,王尘子在皇权的眼中,非但没有掌控势态的能力,反而成为势态失控的元凶。王尘子的处境将会更加堪忧。

    程飞思索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既然是借,当然有还。

    这是提醒王尘子,应该付出些代价。

    难就难在当下内外交困,王尘子实在付不起什么像样的代价,那就只能向人家许诺未来再还。

    王尘娥眉轻蹙,少许后一口拒绝:“可以打动墨修的东西,我可能给不了。我可以给的东西,可能打动不了墨修。”

    她不可能牺牲隐谷未来的利益,为自己谋求现在的私利。这是原则。

    程飞叹了口气,问道:“他是否对庞公射他冷箭仍然心存怨怪?”

    “这件事他连提都没提。”

    王尘轻声道:“他不是个小气的人,且从来就事论事,不会迁怒。”

    程飞斟酌道:“墨家莽归莽,确实奉兼爱为圭臬,居然不顾念以往的交情,莫非还有什么我们不知晓的原因?”

    “墨修再兼爱也不可能无原则地付出巨利,何况墨家认为兼相爱,还需交相利。他当然会考虑拱手让出中平之后,我能给他什么?”

    王尘的唇角溢出一丝苦笑:“人家布局这么久方才花开见果,极有可能还是某个,甚至多个大局的一部分,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凭我红口白牙?难!”

    “江陵位于各方势力的中心,位置确实很重要,但又不是要把他的势力赶绝。”

    程飞并不赞同王尘的见解:“就算继位的高王不是他认可的人选,那也不会跟他做对。他付出的代价并不大,却能收获一份人情。无论怎么看都值。”

    王尘眺望远方,幽幽地道:“就在隐谷山门之外,尚有人射他冷箭。中平远在千里之外,难道没有人射他冷箭?我都不敢保证,如何让他相信?”

    程飞顿时闭嘴,若有所思。看来庞公的冷箭不止是射风飞尘那么简单,亦不止是打王尘子的脸那么简单,恐怕是想射断王尘子和风飞尘之间的信任。

    如果王尘子这次无法借力腾云,甚至遭受重创,将会不可避免地加速衰弱,一旦衰弱到一定的程度,彼将取而代之。

    这分明是釜底抽薪,用心当真险恶。

    王尘继续俯视池中涟漪,叹道:“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程飞同叹。

    王尘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轻抬玉掌,拍了拍栏杆道:“墨修身份敏感,不宜过多联谊,冷清点就冷清点吧!我会亲自向他和青娥致歉。”

    程飞立时会悟,如果再横生枝节,且在这里,那就真的没有任何指望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目下只能冷待墨修,不能给其他人大做文章的机会。

    王尘又道:“冷清并不意味着冷淡,一定要尽力让墨修感到宾至如归。”

    程飞郑重应是。

    “我约他晚些去碑亭品茗……”

    王尘不由自主地抓紧栏杆,出神地道:“事不过三,待到下次会面,他肯定要提与青娥的婚事。所以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你觉得应该从何切入?”

    “我看他似乎对柴家小姐不以为然……”

    程飞的眉头皱成川字,沉吟道:“此女刁蛮无知,与他屡次结怨,这次更是差点坏了大局。我相信他心有怨气,仅是碍于身份,不方便明示罢了。”

    王尘明眸转冷,摇头不语,继续凝视池水。

    这种事情哪里摆得上台面。

    风沙要顾身份,难道她就不要顾了?就算要把柴小姐丢给风沙撒气,也不能由她来做,更不能由她来说。

    过了会儿,王尘眸中的冷意渐渐散去,反而越发明亮,转视道:“跟他谈谈礼乐怎么样?”

    这下轮到程飞使劲摇头了:“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对于百家来说,只要关乎“礼乐”,那就绝无小事。用“礼乐”来打动墨修,绝对轻而易举。

    然而,王尘子现在内外焦煎,绝无可能绕开隐谷高层,独自决定关乎“礼乐”的任何事务。

    如果跟墨修商谈妥当,最后却又无法履约,那么对王尘子的威望将会是致命地一击,隐谷内部也会立刻发难。

    王尘淡淡地道:“不谈礼乐也行,可以谈谈风月嘛!”

    程飞眼睛一亮,以拳锤掌,啪地一响:“谈风月行。”

    ……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风月大亨

    碑亭当然有碑,嵩阳寺碑。

    碑在亭内,碑首盘龙,盘龙有六,龙爪交错,形成佛龛。

    碑背有佛像九十四尊,正面浮雕独佛,数座小佛像环绕。

    其下以八分隶书撰写的“中岳嵩阳寺碑铭序”,介绍了建造佛殿、塔庙的功德及雕刻造像的过程等。

    “此碑建于北朝东魏年间。其时佛教兴起,空前兴盛,南朝佛教最盛。”

    王尘一边介绍,一边请风沙入座碑亭前的石桌,素手斟茶:“南北朝时东西对峙,南北两分。北朝三魏齐周,南朝宋齐梁陈,似乎与当今形势肖似。”

    风沙起身接过茶盏,不动声色地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北朝魏太武帝,周武帝先后灭佛,形势确实肖似。”

    人家明显在说天下大势,他却以偏概全,扯上百家的思想之争,摆明不接话茬。

    王尘装作没有听懂,继续道:“最后杨坚代周,南朝北朝尽归于隋……”

    风沙立刻截话道:“隋二世而亡,天下归唐。”而后似笑非笑地道:“当今北周肖似否?”此言一出,等于把天聊死。

    王尘古井不波地道:“正是要请教飞尘兄,为何秦隋皆二世而亡,秦隋亡后,汉唐又因何天下大治?”

    风沙顿时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顿于石桌上,森然道:“你莫不是想重提汉朝废黜百家,唐朝钦定道儒佛次序吧?”

    “王尘绝无此意。”这可不是等闲事,乱表态会天下大乱的,王尘赶紧正色道:“我是真心请教飞尘兄。”

    风沙歪着脑袋,打量她好半天,终于敛容:“此乃大哉问,百家见解各有不同。以我之浅见,秦隋亡于反噬。”

    王尘思索少许,问道:“何解?”

    她本来被风沙硬生生地打岔,为了不冷场,只好顺着人家的话没话找话,现在确实生出兴趣,想要知道墨修对此事的看法。

    “若视万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视万民为土,土肥树盛,土瘠树枯。正因秦隋大刀阔斧,铲除盘根错节,瘠土重沃,奠定汉唐盛世之基。”

    王尘既不吭声,亦不点头。“视民为水”和“视民为土”的区别在于:前者由下往上奉捧,后者由上往下汲取。

    寻常人或许不了解这两种不同的表述分别意味着什么,她可清楚的很。

    后者之说,换个地方、换个人说,一定会被隐谷视为邪说异端。

    风沙端起茶盏轻轻地呷一口,润了润喉咙,继续道:“汉唐末年,盘根又深,土地又瘠,大树安能不枯?然而,根深根硬,纵被铲除,刀斧亦缺。”

    所谓盘根错节就是盘剥万民的既得利益者,想要铲除既得利益者,当然会遭致既得利益者的反噬。

    此乃拼死之暴击,二世而亡算好的,当场暴毙都很正常。

    王尘叹道:“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东征,四国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将。”

    出自诗经国风,讲得是周公率军东征,激烈征伐,终于平定叛乱的四国,战后余生的老兵发出苍天有眼,万幸有命地感叹。

    风沙赞同道:“纵然有损,终究还是有人愿意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王尘的俏目闪亮起来,轻声道:“比如周皇。”

    风沙点头道:“柴皇确实是当世人杰。”然后低头喝茶。

    他在意东征的士兵,王尘则更在意率军东征的周公。

    墨儒两家的思想本来就有分歧,关注点不同很正常。

    话不投机,自然闭嘴。

    王尘瞟了风沙一眼,强行按捺住想要顺着这话说下去的冲动。

    既然风沙很清楚周皇乃是当世人杰,何必一直与之争锋相对?

    说明仅凭此点,无法说服风沙相助。

    如果由此切入,将会重蹈泮池桥的覆辙。

    王尘一念转过,将话题扯回被风沙扯开的预设:“大势焦心,不妨谈谈风月。”

    风沙脸色古怪起来,心道你跟我谈风月?你去过风月场吗?

    “隋朝虽然二世而亡,所提倡的南朝文学,文藻华丽、贵于清绮、宜于咏歌,前唐并未颠覆之,而且发扬光大,豪放富丽,百花争艳,空前繁荣。”

    风沙立时明白王尘要谈什么“风月”了,迅速地坐直,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孝经有云: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

    王尘一本正经地道:“诗词歌赋,乐舞载之,人心向之,喜而悦之,善而从之,寓教于乐。”

    风沙不禁失笑,心道能把风月谈得如此没有风月感,也是一种本事。

    “美人歌舞人人爱,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令人遐想、争相效仿、与之共情,甘心情愿地随之认同什么是美、什么是好、什么是善。”

    既然可以定义何为美、好、善,百家没有可能不感兴趣,风沙亦然。

    王尘道:“宫大师和宫大家正是表率。”

    风沙唔了一声:“你想推而广之?”

    “不是我,是你。”

    风沙摇头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喜欢,权贵附随,官员附随,商贾附随,风月附随,大众从之。风月场从来只是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风月场就是名利场,当然拜金逐权。金、权喜欢什么,潮流就是什么,本身的自主性不是没有,但是不大。

    王尘反驳道:“出众者如宫大家,足以独树一帜,他日百花齐放也未可知。”

    “这倒也是。”风沙确实有些心动。

    像宫青秀这般惊才绝艳的女子虽然难得。难得,并非没有。

    但是,想要保持超然的地位那就很难了。

    撑起一个宫青秀还则罢了,如果推而广之,他生得千手千眼也忙不过来。

    “周皇早已下诏朝廷官员不得在风月场逾滥,或许可以更进一步。”

    王尘轻声道:“比如乐籍外另设妓籍、花籍,由教坊司统归,纵然无法应收尽收,相信足以囊括行首。凡在籍者,必须曹署行牒,方能携乐器而往。”

    风沙缓缓点头,怦然心动。

    一旦籍入教坊司,便属于官方所有,敢动歪脑筋、能动歪脑筋的人那就很少了。

    足以让在籍的风月女子保持相当的矜持,拥有一定的地位,可以避免多数侵扰。

    顶多供奉权贵皇亲,寻常官员商贾想都别想,对于普通人来说,更是高不可及。

    他只需关注少数花魁行首就可以影响潮流,甚至移风易俗,完全不用太过费心。

    这种政策可以分出阶层,足以让信奉爱有等差的隐谷卖力推动。

    最关键,这种苗头在矾楼歌坊地兴起时已经出现,说明王尘并非一时心血来潮,隐谷应该早有预案。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王尘又给风沙斟满杯茶,凝视道:“晋国长公主身为皇室宗亲,品行高洁,德行出众,监管教坊司,以正不正之风,也算理所当然。”

    风沙笑了笑:“王尘子的诚意我感受到了。”

    王尘先是表示风月场可以用来教化,成功地引起他的兴趣。

    然后许诺把风月场归于教坊司管理,等于把诚意扎成一束。

    最后把这束诚意通过彤管转手交给他,方便他拿来就能用。

    想不动心都难!

    ……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丈夫的责任

    碑亭会面很成功,风沙和王尘一直从品茗品到晚餐,且是就地摆开。

    菜肴端来之前,程飞先带着十二名少年过来作陪。

    十二人年纪都不算大,分两列而立。程飞入座风沙右侧,挨个介绍。

    介绍得非常详细,姓名籍贯,家世出身,擅长什么,专精什么之类。

    每介绍一位,那位便会出列行礼,风沙则会问上几句话,听其回答。

    他已经跟王尘谈好了,为了加深彼此了解,便于沟通,至少要从中选中六人。

    被他选中的少年将会作为王尘的特使,分别奔赴开封,江宁,潭州,江陵,流城等地,与他手下的主事专职联络,身份类同之前的何子虚。

    其中一位少年,程飞大加赞赏。

    此少年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正,程伯休父后裔。

    程伯休父乃是西周程国国君,伯爵,重黎后裔。

    周宣王时官至大司马,因功勋卓著,被宣王赐姓司马氏,乃是司马氏、程氏的共同始祖,著名后裔不少,比如司马懿和程昱。

    司马正的远祖正是司马懿之弟,安平王司马孚。兄弟八人俱知名,当时号称“八达”。

    隋唐之后,世家门阀被连年乱世扫绝一空,司马氏亦然,地位一落千丈,至今数代布衣,司马正亦是布衣,目下是程飞的弟子,太乙书院的学生。

    不过观其做派,世家遗风浓厚,彬彬有礼,风采不凡,着实不像布衣。

    风沙斜眼瞄程飞,心道你这么卖力介绍,这小子莫不是你家亲戚?转念一想又释然,司马氏与程氏本来就同出一源,又是自家弟子,说点好话很正常。

    目前首要定下的人选,就是派驻江陵的人选。既然程飞大力推荐,他也就半推半就,选中司马正。

    他已经许诺王尘,原则上放弃高王长子高权,将由司马正与绘影共同议定,谁来继承高王之位。

    司马正将拥有建议权,绘影则拥有否决权。

    其他地方,情况类似。

    另外,他有义务责成各驻点主事把王尘特使的任何建议纳入考量,最终是否同意是另一码事,但是必须予以考量。王尘亦然。

    此协议纯粹是两个人的私下约定,无关四灵和隐谷。

    如果涉及四灵、隐谷,乃至其他人等相关事务,纯粹倚靠他们个人的影响力推动,没有强制性,更没有具体细节,只有大略方针。

    如果一方认定对方过线到无法容忍的程度,可以将此协议将立刻作废。甚至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随时作废。

    简而言之,此协议能够维系的前提仅是他和王尘之间的交情和信任,有则有,无则无。

    本来王尘还希望派一个人跟在风沙身边,稍作试探之后,便不再提及。

    期间,司马正起身敬酒道:“敢问飞尘子,绘影小姐家世为何?他日拜会,当备薄礼。”

    风沙不动声色地道:“不敢称子,叫我风少就好。绘影孟氏,乃旧蜀王室,孟王长女。”

    之前寥寥几问,他已然瞧出司马正将血脉传承看得极重,或许正因为自己系出名门的关系。

    如果对方出身不俗,司马正会相当尊敬,否则会打心眼里瞧不起。

    司马正果然肃然起敬:“晚生必定向孟小姐多多请益,还望风少予以支持。”

    风沙含笑道:“旧蜀覆灭,绘影落难,不得不寄人篱下,我一向怜疼,还望光大辅助扶持,必不致令为难。”司马正字光大。

    司马正将酒杯举高,朗声道:“风少尽管放心,晚生深知个中之苦楚,与孟小姐算得上同病相怜,岂有不尊重之理。”

    风沙笑了笑,这才举杯饮尽。

    酒足饭饱之后,宾主尽欢,风沙告辞。

    王尘亲自并叮嘱安排被风沙选中的六人,程飞则去安置落选的六人。

    忙完之后,新月初升。

    两人再度与泮池桥会面。

    程飞微笑道:“只要正儿能够尽快稳住江陵的大局,未来的江陵主事非他莫属。”

    王尘轻声道:“万事开头难,只有他开好了头,才能订立准则,便于效仿,可惜我们能帮他的实在不多。”

    “如果预立高王的权力还不足以让他在江陵站稳脚跟,那他也未免太无用了。”

    程飞微笑道:“以正儿的聪颖,我相信他会善用权柄,江陵主事离开他不行。”

    王尘叮嘱道:“江陵乃长乐公南宅所在,意义非同一般,这一步他一定要踏实了,宁缓莫乱。”

    程飞点头,刚要说话,忽然闭嘴,转头一瞧,不禁皱眉。

    月亮门那边斜斜地跑来一位青衣少女,后面追着两个青衫人。

    两人神情惶急夹杂无奈,显然想拦又不敢。

    青衣少女个头高挑,步伐轻盈,长腿快跃,显然轻功不错,几下边跑到桥下,唤道:“尘姐,咳,王尘子。”又怯生生地叫了声爹。

    程飞轻轻地挥了挥手。

    两名青衫人行礼退走。

    程飞转向王尘,苦笑道:“小女无状,万望宽恕。”

    王尘莞尔道:“光大即将远行,子佩心急如焚,实在情理之中。”

    程子佩脸蛋一红,扭捏地拗指,嗔道:“尘姐~”

    程飞脸色一变,斥道:“无礼!”

    程子佩脸色一白,低下头不做声。

    程飞道:“罚你禁足三日,现在就去。”

    程子佩猛然抬头,不依道:“我,我不,我要跟师兄一起去江陵。”

    程飞更恼:“胡言乱语。你就呆在这里,哪儿都不能去。”

    程子佩跺脚道:“你不要我去,我偏要去。”扭头便走。

    程飞连着几声招呼不住,气得脸都黑了,只能向王尘躬身请罪:“在下教子不善,还请王尘子谅解。下去定将严加管教,必不令她胡来。”

    王尘微微摇头,沉吟道:“光大过去之后免不了与绘影常来常往,一旦过从甚密,难免传出风言风语,如果有人存心渲染,那就不好了。”

    程飞愣了愣,迟疑道:“让子佩跟随光大,用以避嫌?”

    王尘肃容道:“不止光大。东鸟的王夫人,南唐的玉颜公主,大周的晋国长公主都是女子,都要避嫌。”

    “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程飞若有所思地道:“冷箭很可能无可避免,所以我们更需要谨慎,绝不能予人可趁之机。”

    王尘颌首道:“虽然光大与子佩青梅竹马,早有婚约,毕竟尚未成婚,所以我决定给子佩一个督察使的身份,专职监督特使。”

    “好主意。”

    程飞赞同道:“六个专职督察使,对外可避风言,对内也有所交代。”

    这是个团结其他阵营的好机会,最关键可以间接地宣示他们获得了墨修的支持,由人家亲自去体会,绝对比他们自己宣扬有效百倍。

    与此同时,后院静室。

    郭青娥盘坐于室中蒲团,五心向天,闭目修行。

    风沙回来后看她一眼,打算给自己弄杯热茶暖暖身子,然后就着杯茶倚窗望月,渡此漫漫冷夜。

    结成道侣没有那么多规矩,住一起就住一起了。

    不过,两人当真谈不上什么感情,同居一室仅是字面的意思。

    其实风沙很喜欢这种感觉,只需背负责任,无需背负感情。

    旁人或许难以理解,然而对他而言,感情远比责任更压人。

    风沙泡茶的时候发现炷香接近燃尽,于是过去续上。

    郭青娥忽然睁开美目,从腿旁取来叠好羽氅展开,起身给风沙披上,柔声道:“我刚刚才知道南唐军奇袭潭州的事情,你着实不应该瞒着我。”

    风沙紧了紧氅口,没有做声。

    他并非专门瞒着郭青娥,而是和柴兴一起瞒着隐谷。

    毕竟隐谷在东鸟拥有很大的利益,如果提前知晓,变数太大。

    直到奇兵发动在即,隐谷无论如何无法阻止,柴兴这才告知。

    算算时间,南唐奇兵这时应该已经出了罗霄山脉,正往潭州奔袭。

    虽然大军行军相对很慢,但是萍乡距离潭州实在很近,最多四五日就能兵临城下。如果精兵急行军,甚至一日可达,就是到了之后没有体力战斗罢了。

    不到两年时间,东鸟历经三次内乱,两次篡位,朝野上下混乱之极,加上潭州满是内应,几乎没有不被灭的可能性。

    所以,王尘连提都没提这事,因为毫无意义。

    “飞尘。”郭青娥探出柔胰,亲昵地牵住风沙的手:“寻真台尚有士女景慕者数百人,永宁不能不管不顾。”

    自从女真薛炼师于南岳避世修行,开创寻真台一脉,扎根衡山已有五六百年之久。哪怕修道之人再是懒得动弹,也定然于潭衡之地拥有很多人情关系。

    风沙就是怕这个,叹气道:“都是些什么来历?”

    “以潭衡各地的世家贵女居多。”

    风沙想了想道:“最好不要通信,以免事泄。”

    郭青娥轻声道:“所以我打算亲自回去一趟。”

    风沙思索道:“这样,你传符回去,话不要点透,只说若逢大难,祭符可辟。我会飞传相关人士,对此符拥有者予以庇护,至不济留待我到后处理。”

    郭青娥将风沙的手握紧了些,平静地道:“那我更要回去一趟了。”

    此言一出,说明所谓的世家贵女恐怕不是一般的贵,其中一些人的家世之存留足以撼动东鸟的局势,必须她亲自出面才有可能保下。

    风沙颇为无奈,留下不能留的人或者家族,肯定会给他在东鸟的布局带来很大的困扰和麻烦,但还是温柔地道:“好。”

    ……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人在屋里坐,棍从天上来

    是日晨,风沙入住隐谷的第二天。

    程飞携关门弟子司马正登门拜访。

    司马正带来了一件十分珍贵的礼物,曹植亲笔手书的“洛神赋”,专门送给青娥仙子。

    司马正先是以洛神赋的描写开篇,把郭青娥比作洛神,一阵溢美夸赞之辞,然后又说了手书的来历。

    据司马正说,其先祖司马孚曾任陈思王曹植的属官文学掾,后来又升为太子中庶子,辅佐曹丕。

    曹丕称帝之后,司马孚转任中书郎、给事常侍,宿省内,故有幸得曹植手书云云。

    仅凭这一份手书,风沙还真没办法分辨是否是曹植真迹,然而司马正这一番说辞,倒是让他有几分相信了。

    曹丕篡汉称帝之后,曹植穿上丧服为汉朝悲泣,自然遭到严加打压,从王被贬为侯,此后更是连遭徙封。

    直到曹植作“洛神赋”,表现出理想破灭之意,次年不仅重获封王,曹丕还亲自跑去见面,并增其户五百。

    在风沙看来,“洛神赋”在当时拥有极其浓厚的政治意涵,无论曹植本人作此赋的目的究竟为何,反正有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希望曹丕看到此赋。

    以司马孚的身份,他与曹丕、曹植的关系,既可能是那“某个人”,也可能是牵线搭桥的中间人,更可能兼而有之。

    确实有机会得到曹植亲笔手书的“洛神赋”。

    不过,大凡古玩,只要表面上看不出明显的纰漏,向来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真真假假的谁也说不清楚,信则真,不信则假。无非看谁能把来历说得入情入理,其目的是让下家相信,而非自己相信。

    以司马正的家世,这方面显然很有优势,在那儿口若悬河地讲了好半天,程飞不时补充几句,起到了画龙点睛之效。

    风沙就当听历史故事,最后代郭青娥笑纳。

    虽然送了重礼,司马正并没求人办事,反而洒然告辞。

    风沙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有一套,仅是待人接物的气度就远非小门小户可以比拟,人家再是家道中落也知道经营关系和如何经营关系。

    确实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而且印象相当不错。

    午后,三位道门真人联袂来访,为他和郭青娥贺喜。

    三位真人的身份非同小可,所代表的宗门亦非同小可,其中一位姓张。

    郭青娥乃是道门隐世一派,这三位真人则是道门入世一派。

    前者在世俗中势力小、名声小,后者势力大、名声大,真正实力则恰恰相反。

    毕竟道门拥有一大群隐世不出的陆地神仙,其传承更是一个比一个久远,一个比一个吓人,比如郭青娥就是西灵圣母遗脉的传人。

    这些其实都算是隐世一派,外面天崩地裂都懒得下山那种。

    然而,随便跑出来一个爱玩的那就不得了。

    道门隐世和入世两派首先公推郭青娥代表道门,然后郭青娥代表道门成为隐谷的代言行走。

    总之,隐谷不仅分儒道,两家内部的情况亦相当复杂。

    不过,对外的时候总能保持一致,起码看起来比四灵团结多了。

    风沙观之,如同雾里看花。

    其实人家看四灵也是一样。

    哪怕四灵总在内斗,外人对其内部的情况也不可能尽然了解。

    三位真人告辞之后,隐谷再无人来访。

    尤其那个庞公,居然连面都没有露过。

    尽管王尘曾经表达过歉意,风沙还是颇感不爽。

    身处隐谷的三位道门真人来齐了,儒门那边居然只来了一个程飞,是不是太不把他这个墨修当回事了。

    晚间,张真人再度登门,委婉地向风沙致歉,表示明天的正宴恐怕没有了,具体原因没有明说,倒是把郭青娥拉到旁边说了会儿小话,而后告辞。

    风沙不好偷听也不好多问,默默地收拾包裹,准备离开。

    既然没有正宴,他留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归去。

    郭青娥挨了过来,柔声道:“不要生气了,张真人告诉我,他们一致决定致信华山云台观,请希夷先生出山。不久之后,皇兄将召见之。”

    希夷先生本名陈抟,号扶摇子,至今已年近九旬,乃是道门的陆地神仙之一,更是难得喜欢游戏人间的陆地神仙,没少到处游逛,所以声誉卓著。

    当初隐谷大肆宣扬,希夷先生将三易珍本传于王尘。这便是连山诀之局的起源,亦是隐谷天命之局的开端。

    此大局从百家开始,由希夷先生开局,足可见希夷先生对百家的影响力举足轻重。

    如果道门更进一步,使柴兴延续前唐的政策,把道教立为国教的可能性是绝对存在的。

    道门致令“柴皇召见希夷先生”的举动,相当于宣示:哪怕没有儒门,道门照样能行。

    这岂止是扇耳光,一旦落实,简直是把儒门吊起来打,还是倒吊着那种。

    风沙愣了愣,旋即会悟。儒门如此慢待于他,不光是不给他面子,更是不给郭青娥面子,也就是不给道门面子。

    正宴取消,说明三位真人没有争赢,显然强烈不满,于是打算强行越过儒门,直接找回面子。

    虽然这种举动警告的意味更浓,未必会落实,但是耳光落实了,真的疼。

    风沙的心气立刻顺了,正色道:“是不是闹太大了?”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郭青娥淡淡地道:“你是青娥的道侣、永宁的夫婿,他们竟敢如此怠慢你,该当受此教训,否则还真以为道门无人了。”

    风沙唔了一声。

    按理说,道门这一耳光打过来,儒门肯不想真的挨上,没有可能不服软,偏偏没有服软,说明背后另有玄机。

    他正在琢磨玄机是什么呢!王尘到访。

    “隐谷与四灵相争近千年,心结毕竟难消。最近南唐奇袭东鸟的举动,也确实对你产生了一些不利的言论。这点青娥可以证明……”

    郭青娥轻轻地点头。

    王尘看了眼风沙打包到一半的包裹,歉然道:“我已经尽力了,奈何力有未逮,实在抱歉,望飞尘兄体谅我的难处。”

    “就算恼火,也冲不着你。”

    风沙含笑道:“除了你,三位真人也都对我抱不平,我很感激。看张真人的样子,似乎有些火大,不会有什么过激地举动吧?”

    王尘不动声色地道:“就算少许激动,无非效仿稷下之辩,应该无伤大雅。毕竟明辨现实,方能笃行,空辨空谈,于事无补。”

    她说的很隐晦,风沙还是听懂了。

    道儒两边恐怕是大吵了一场。修道的怎么可能吵得赢学儒的,所以正宴最终取消了,隐谷不打算正式接待他这个墨修。

    不过,儒门那些家伙再是能言善辩,道门的耳光是真的,打了会疼,疼到闭嘴那种。

    所以王尘乐得看热闹,甚至会于暗中推波助澜,定要道门的耳光打实。

    因为挨打的人不是她,是那些儒门高层。

    虽然她出身儒门,如今却是隐谷之首,她的利益和儒门的利益并不完全等同。

    一旦道儒两家斗起来,她的地位顿时稳固,起码暂时稳固,大可以徐徐图之,逐渐树立权威。

    这小妞不仅很有权谋,心机亦深,也不缺手段。

    难怪能够脱颖而出,成为长乐公的继承人,最后还能成功上位。

    转念心道难道我真是根搅屎棍,怎么走到哪里乱到哪里?

    居然连隐谷都会内乱。

    又不免觉得委屈,明明什么都没做,是他们自己乱的。

    ……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隐谷内事

    深夜,太乙书院,二将军柏。

    一个瘦小的人影蹑手蹑脚地靠近树洞。

    尽管他手脚很轻,落在树洞内还是如同耳边敲锣,柴小姐不由自主地发出若有似无地痛喘。

    人影止步于树洞之前。

    月光照亮了柴小姐的脸庞。毫无半点血色,神情极度扭曲。

    本来十分漂亮的脸蛋不复半分光泽和以往的细腻,倒是布满早已干涸的斑斑泪痕,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芒,显得十分狰狞。

    本来满是傲色的大眼睛布满血丝,竟是无神睁圆,却没有任何焦点。本来红嫩的嘴唇干苍蜕皮,微开微合好似濒死之鱼。

    四肢被看着就韧的筋绳拉成了“大”字,凌空而悬,微微而抖,仿佛落入蛛网的猎物,不是没有奋力挣脱,奈何已经筋疲力尽。

    人影仔细地端详了一阵,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容,阴阳怪气地道:“柴宁,你也有今天。”

    随着他说话,柴宁的身子过电般抖动几下,似乎难受得想哭,偏偏流不出半滴眼泪,只剩无尽地哀求:“饶了我,饶了我……”

    她的声音非常的微弱,树洞外面根本听不见。

    人影不得不把耳朵凑近树洞,这才勉强听清。

    “你还记得我吗?”

    人影转头盯着柴宁哀求的模样,眼睛泛起兴奋的光彩,鼻息也粗了些:“当初不过敬你一杯酒,你居然当众羞辱我,说我给你提鞋都不配……”

    “是我不配,我不配……”

    柴宁开始抖若筛糠,断断续续地喘气,就像陷入难产的孕妇。

    人影双手按在树洞两侧,以充满快意地语气俯视道:“我当时就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会跪在我的面前,低三下四地给我脱靴脱袜。”

    柴宁颤声道:“我脱,我脱……”

    只要能让这个人闭嘴,要她干什么她都愿意,要她立刻死了她都愿意。

    人影笑道:“仅是脱靴也实在太便宜你了,你不是自诩高贵吗?正好我刚才踩了一脚狗屎,你给舔干净……”

    人影的话还没说完,柴宁已经迫不及待地叫道:“我舔,我舔……”

    她的思维好像彻底散成了碎片,同一时间只会来来回回地重复同一句话。

    人影嘿嘿一笑,眼睛冒出邪恶的光芒,并没有把脚伸进去,反而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

    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迟疑地道:“黄师兄,你……”明显谁想要问话,偏又赶紧闭上了嘴。

    人影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待看清来人,更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结巴道:“程师妹,你来这里干什么。”

    程子佩俏生生地站在月门之外,双手端着个冒着热气的木盆,闻言赶紧把木盆放下,比指于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招手示意黄师兄出来说话。

    黄师兄眼珠乱转,快步出了月门,赔笑道:“程师妹,你怎么来了?”

    程子佩冲地上的木盆努了努嘴:“我每天要给她送饭,早晚还要帮她擦脸呀!黄师兄,你来干什么?”

    黄师兄干笑道:“我听说空歌黍镇压了一个女魔头,我还没见过女魔头长什么样呢!特意过来看看。”

    程子佩道:“也不算魔头,父亲说她险些铸成大错,但不至于镇压,稍作惩戒,让她知道错就行了。”

    黄师兄目光闪烁,哦了一声。

    程子佩又把装满热水的木盆端起来道:“被关在空歌黍已经够她受了,所以咱们走路轻些,在里面也不要故意说话。师兄你看,我都换了软底鞋呢!”

    黄师兄笑道:“是,我记住了。对了,程师叔有没有说要关她多久?”

    程子佩本要往里面走,闻言停步,回忆道:“也就这几天吧!书院不是来客人了吗?听父亲的意思,好像客人走了,她就可以自由了。”

    黄师兄忍不住打个寒颤,暗道糟糕。本以为人被关进空歌黍,一定会被镇压,所以他才毫无顾忌地羞辱,没曾想居然只关几天。

    柴宁不仅认得他,刚才也看见他的脸了,一旦重获自由,以柴宁睚眦必报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人在书院倒是不怕报复,但是他一家都在洛阳呢!以柴家在洛阳的威势,柴宁弄死他全家恐怕比弄死一窝蚂蚁还要简单。

    他站在月门之外发了好一会儿呆,结果越想越怕,杀意萌生。

    程子佩已经给柴宁擦完了脸,踮着脚悄声出来,问道:“师兄你还有事吗?怎么还不走呀?”

    黄师兄回神道:“啊!我这不是等你吗!虽说她受到禁锢,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

    程子佩甜甜地笑道:“谢谢黄师兄关心。不过人家的武功还不错呢!别说她早就没了力气,就算精气神足也不怕她。”

    黄师兄笑道:“那是,程师妹的武功我是知道的,比我厉害多了,我也是关心则乱,走了。”

    两人边走边谈笑,很快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黄师兄从另一边的月门走了进来,一直走到树洞之前,冷冷地凝视了好半天,忽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往树洞之内,同时结印吟唱。

    “洞章之曲,侍宸一啸,灵风协奏,音成洞章,故曰空歌。发生万汇,昼夜循环,长养圣胎,妇人怀妊,鸟兽含胎,已生未生,皆得生成……”

    “呔~”一声清脆地冷斥,凌空而响,打断吟唱。

    程子佩寒霜满脸,自树冠上飘然跃下,拔剑出鞘道:“黄师兄,你在干什么?”

    黄师兄张口结舌道:“我,我在诵道经。”

    程子佩闪到拦到树洞之前,横剑于身侧,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在诵道经,而且还知道你诵得是灵宝经和度人经。”

    黄师兄道:“是,是灵宝经和度人经,你不是说她不是女魔头吗!我,我想让她好过一些。”

    “你哄谁呢!你分明在祭炼圣胎,让她唯你命是从。”

    程子佩痛心疾首地道:“黄师兄,你好大的胆子,私炼圣胎是什么罪过你不清楚吗?你会被庞师伯逐出师门的。”

    黄师兄噗通一声跪下了,把程子佩吓了一跳。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时鬼迷心窍,没错,就是鬼迷心窍,晕晕乎乎地过来……”

    黄师兄伸手往树洞一指,又惊又怒地道:“是她,就是她,她肯定是魔头,不是我想祭炼圣胎,分明是她想把我变成她的魔胎。不信你看她……”

    程子佩听他说得活灵活现,好像跟真的似的,不由愣了愣,忍不住扭头去瞄树洞。

    黄师兄眼中厉芒乍生,突然暴起跃起,双掌带啸,往她心口猛击,仿佛饿虎扑食。

    程子佩余光瞅见,不免花容失色。奈何她毫无实战的经验,猝不及防之下,根本忘了还手,仅是下意识地横剑格挡。

    黄师兄瞬移般近身,双掌变爪,竟是空手夺剑。

    程子佩不习惯被男人靠这么近,下意识地摆开裙裾,飞起蛮足。

    黄师兄旋身飞退,却已夺剑在手,卷出大约五六步,顺势将剑甩出。

    剑一脱手,便似离弦。

    程子佩总算反应过来,闪身躲避。

    她到是躲开了,长剑直入树洞。

    程子佩惊出一身冷汗,怒目而视:“黄师兄,你疯了!”

    黄师兄站住不动,笑道:“你看看她。”

    程子佩叫道:“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黄师兄往后连退近十步,直接退到月门之外,正色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程子佩见他离这么远,不可能发起偷袭,终于忍不住往树洞内瞅了一眼,顿时呆住。

    柴小姐被一剑穿心,生生地钉在树洞里,脸上除了惊悸的神情,更有刚才被黄师兄喷得血污,一对大眼睛又圆又鼓又红,其上光泽正在飞速黯淡。

    程子佩还在发怔,黄师兄忽然高声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救命啊!死人了。”

    程子佩显然没有经历过这种变故,一时间吓得手足无措,脑中一团乱麻。

    很快,一个面带苦色的灰袍老者突然现身于月门,一双慑人的眸子闪电般横扫而过,将其间情景尽收眼底。

    黄师兄扑倒在老者面前,一面回手指着程子佩,一面急声道:“师父救我,程师妹她,她杀人了!还想杀我灭口。”

    灰袍老者瞪他一眼,显然半点都不信,然而嘴上道:“关在空歌黍,疯了很正常,杀了就杀了,有什么了不起。你又没拦着她,她为何要杀你灭口?”

    黄师兄心领神会地叫道:“弟子正是想拦住程师妹。虽然那女人疯了,躲开就是了,反正人又出不来,犯不着杀人啊!”

    这时,有几名青衫人赶到,向灰袍人行礼,口称庞公。

    庞公伸手点道:“把程子佩和黄子期拿下,分别关押。真相未明之前,未免串供,不准外旁人探视。”

    几人齐声应是。

    ……

    风沙正在收拾包裹,打算明天一早启程。

    其实就是几套换洗衣物、一些干粮,只不过他很久没有干这种活,不免有些笨手笨脚,连个衣服都叠不整齐,多是在做无用功,忙活半天也没有弄完。

    外面突然起了动静,动静似乎还不小,风沙挨到郭青娥身边,问道:“隐谷通常都这么乱吗?”

    正在修行的郭青娥睁开美目,瞧着他认真地道:“据我所知,自你来之前,从未有过。”

    风沙干笑一声,把手中轻薄的布料抖了几下,然后又理又压,余光发现郭青娥没有入定,还在看他,而且两颊微晕,奇道:“怎么了?”

    郭青娥别开俏脸,轻声道:“没什么。”

    风沙有些莫名其妙,继续低头叠衣服,旋即会意过来,原来他正在叠郭青娥的贴身里衣。

    他整了半天硬是弄不整齐,所以拿手掌压着来回摩挲,正好又是不好明言的部位,还在郭青娥的眼前。

    咳~他习惯了美婢伺候,还是随他予取予求那种,一些男女之间本该很敏感的事情,他早就习以为常。抱枕都换着摸、随便摸,何况衣服。

    要不是郭青娥忽然脸红,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劲。

    正在尴尬的时候,敲门声响。

    风沙顿时如蒙大赦,一下子跳了起来,飞奔过去开门。

    来人是程飞,脸色阴沉,也不进门,直接在门外行礼道:“实在抱歉,柴小姐,死了。”

    柴小姐的处置权其实在风沙,不在隐谷,更不在他。

    风沙想不想处置是一回事,能不能处置是另一回事。

    所以他第一时间赶来告知,并且致歉。

    “死了?”风沙颇感意外,追问道:“怎么死的?”

    程飞的脸色更见阴霾:“据说是被小女失手所杀。”

    风沙立时听出蹊跷:“据说?据谁说?”

    程飞想了想,叹气道:“事关隐谷内务,着实不方便告知,还请风少见谅。”

    郭青娥轻柔动听地嗓音飘了过来:“你不会瞒我,我不会瞒他,何必烦我转上一道?”

    “青娥说的是。”

    程飞笑了笑,就是笑容有些苦涩。

    “事发当时,仅有小女与庞公的一名弟子在场,此人呼救后,庞公首先赶到。小女的剑就插在柴小姐的心口,加上证人证言,铁证如山,无可抵赖。”

    风沙扬眉道:“不过一面之词,算什么铁证?令爱又怎么说?”

    程飞摇头道:“庞公已将两人分别看押,分别审讯,至今我还没见到她。”

    风沙歪头道:“你是这里的掌院!”

    程飞幽幽地道:“庞公乃是鄙谷执事,同时兼任书院掌判,又涉及小女,我必须避嫌。”

    风沙恍然。

    程飞这个太乙书院的掌院在隐谷的地位最高,但是在隐谷的地位并不高。

    前一个隐谷是指地理,后一个隐谷是指势力。

    程飞实际上是隐谷这个谷的主事,按照江湖的叫法,就是谷主。

    四灵毕竟和隐谷敌对了近千年,风沙对隐谷的大致情况还是了解的。

    隐谷的组织结构跟四灵的组织结构区别很大。

    四灵是一个高效严密,等级深严的暴力组织。

    上级的权力极大,对下级的权威极重。

    隐谷则是一个相对松散的联盟,隐谷本身仅是个执事机构,道儒两家各自派出代表在此执事,每一位执事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宗门或者宗门联盟。

    隐谷之首就是盟主。

    隐谷的谷主则是隐谷之首的副手,同时负责沟通众位执事。

    四灵就像大一统的皇朝,最高层的意志可以轻而易举地贯通到最底层。隐谷则像春秋战国时期的周王,诸王尊崇,并非遵从。

    简而言之,四灵高层在四灵内的权力极大,隐谷高层则不然。

    最有趣在于:两家追求的理念似乎与两家的组织结构恰恰相反。

    四灵的组织等级分明,更像儒道的理念。

    隐谷的组织广泛平等,更像墨家的理念。

    其实不然。

    最底层的四灵也可以升到四灵最高层。当今六位总执事之中,有三位祖上八代都是平民。不过,每一道关口都会面临激烈地竞争,能则上,不能则下。

    隐谷的高层只可能在一定高度的层次内产生,可能因时不同而略微调整,但是这个层次绝对存在,一直存在,只要出身低于这个层次那就绝无可能。

    ……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快去快回

    隐谷,泮池桥,王尘纤纤而立,尽管天冷夜寒,依旧披发单衣,青衫轻飘,恍似神仙中人。

    非是她不想密室会面,奈何身为女子,有些事情必须避嫌,尤其她身为隐谷之首,更需谨慎,绝不能予人口实。

    程飞快步上桥,垂首行礼。

    王尘头也不转地道:“见过他了,他怎么说?”

    程飞回道:“他认为事有蹊跷,但是似乎并不愿意插手,只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王尘眉尾微动:“他不愿插手是好事,非要插手才麻烦。”

    程飞颌首赞同。

    王尘问道:“他留下什么话?”

    “他说他可以不在意柴小姐之死,也可以很在意。”

    王尘叹道:“他并不确定他在意或者不在意对你有利还是不利,所以干脆交予你相机决定,他会配合。”

    程飞赞同道:“是,他是好意。可惜我现在心乱如麻,着实不清楚到底应该怎么办,还望王尘子指教。”

    王尘别来俏脸,正色道:“首先要看住司马正,他身系重任,绝对不能去求风飞尘,否则必定予人口实。”

    隐谷中人勾结墨修是很犯忌讳的事情,连她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尤其是来自儒门的压力,何况司马正。

    如果司马正因为未婚妻之事跑去求墨修相救,那么事情就麻烦了,恐怕连程飞都会受到这个弟子的牵累。

    程飞愣了愣,忽然一拍脑门,立时飞奔而去,过了一会儿回转,苦涩地道:“晚了,他已经去了,目下就在风飞尘那里。”

    王尘负手,幽幽一叹:“可惜我不好亲自下令,否则早该让人拦住他。”

    “你做的很对,倒是我太不冷静,没能防患于未然。”

    程飞郑重道:“你身负重大干系,千错万错都必须跟你无关。庞公摆明借机发难,如果他通过正儿攀扯上你,我岂非追悔莫及?”

    作为隐谷之首的副手,他的责任就是保证隐谷之首不会犯错。

    然而,只要是人,不可能不犯错。除非,不做事。

    所以,王尘子必须通过他来行使权力。

    成,是王尘子之功。败,是他的责任。

    尤其王尘子刚上位不久,地位不稳,实在经不起任何挫败。

    这时,一动不如一静。

    王尘柔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风飞尘心有九窍,还能不明白其中关窍?我相信他不会让你卷入其中无法脱身。”

    程飞叹而不语。

    风飞尘确实不会害他,以免耽误两方议定的合作事宜。但是,司马正和他女儿的下场那就很难说了。

    对于风飞尘来说,司马正也好,他女儿也罢,其实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费心那种。

    哪怕司马正是选定赶赴江陵的人选,毕竟现在还没有过去,换个人并不困难,不是还有六个备选吗?

    顺手拉一把还则罢了,如果需要付出代价的话,哪怕死在风飞尘面前,恐怕风飞尘都不会眨下眼睛。

    与此同时,隐谷静室。

    司马正难掩焦急之色,一脸期盼地盯着风沙。

    风沙歪着脑袋打量道:“你真是自己来的?没有什么人让你来么?”

    对他的问话,司马正十分不解,但没有深想,拜道:“现在只有飞尘子可以救程师妹,她心地善良,天真浪漫,我相信她不会杀人,一定另有隐情。”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跟墨修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要不是师父引荐,别说拜会墨修,他甚至没有资格给墨修送礼。

    若非实在没有办法,他不会硬着头皮跑来相求。

    “叫我风少就好。”风沙想着收了人家的礼物,于是提点道:“我并非贵谷中人,着实不方便涉入贵谷之事。”

    当他知道庞公囚禁了程飞的女儿,就猜到庞公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是想借题发挥,剑锋直指程飞,剑意则指王尘,根本不是司马正够资格插手的事。

    如今司马正跑来求他,其实是在给程飞帮倒忙。

    庞公正乐得把他给卷进来,最好他出面干涉,也就正好犯了隐谷的大忌,庞公正好拿程飞开刀,向王尘发难。

    司马正忙道:“晚生知道柴小姐实乃风少的囚犯,只要风少不予追究,那便如同釜底抽薪,程师妹就有救了。”

    说罢挺身抱拳:“风少的大恩大德,晚生铭记在心,容当后报。”

    如果墨修并不在意柴小姐的死活,哪怕人真是程师妹杀的,那也算不上什么大罪,顶多小惩,不会大诫。

    如果墨修非要追究到底,那么程师妹的麻烦就大了,隐谷必须将其严惩,否则根本无法给墨修一个交代。

    风沙含笑道:“光大重情重义,难得难得。不过,人毕竟是令师所囚,最好还是先问问他的意见。”

    这件事已经涉及隐谷最高层的权力斗争,程飞的女儿在这里仅是个引子,给庞公找到了一个发难的借口。

    庞公一定会把这口黑锅扣死,只能是程飞的女儿杀了柴小姐。

    至于事实,一点都不重要。

    何况,人落在人家的手里,什么“事实”弄不出来?

    司马正叹道:“正因为柴小姐归师父看押,程师妹又染上嫌疑,所以他老人家这时着实不好出面,正该弟子服其劳,晚生绝不会牵扯上他老人家……”

    墨修顾左右而言他,显然并不愿放弃追究,当真令他心急如焚,嘴上一面应付,一面琢磨该怎么打动墨修,换其高抬贵手。

    风沙歪头倾听。这小子原来一点都不笨,知道程飞这时不方便出面,于是由他出面救人,程飞再出面保他。

    如此,他顶多受些小罪,却赚了师父、师妹两份人情,最终也不会有事。

    可惜,这小子显然并不清楚隐谷高层之间的暗涌,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司马正说到半途,咬牙道:“只要墨修高抬贵手,饶过程师妹,晚生尚有几件传家之宝,祖上最落魄的时候也没舍得拿出来,愿意全部孝敬给风少。”

    风沙笑了笑:“光大为了程小姐当真舍得。”

    “晚生与程师妹自小交好,我了解她的为人……”

    司马正低头道:“她打小连鸡都没杀过,绝不会轻易杀人。就算杀人,一定另有原因,至多是失手错杀,罪不至死。只要可以救她,晚生万死不辞。”

    风沙摇头道:“我不可能涉入贵谷事务,至于令师妹到底有没有杀人,相信贵谷自然会查个清楚,还贵师妹一个清白。”

    司马正呆了呆,没想到人家会一口回绝,欲言又止,转念转头,向背对打坐的郭青娥叩拜道:“青娥仙子仙心仁慈,还望搭救程师妹。”

    郭青娥淡淡地道:“隐谷中事,自有当职处事,秉公处之。无论你送不送礼,墨修追不追究,事实不会有任何改变。言尽于此,请回。”

    司马正听她冠冕堂皇,却连一句应承都没有,以为敷衍,不免大失所望,失魂落魄地告辞。起身时,膝盖砰地撞歪了茶几都没有注意。

    风沙把脸凑到郭青娥那无瑕的俏脸前,离得很近,呼吸轻轻触动她挺秀的鼻尖,认真地问道:“这潭水太深,躲都唯恐不及,你干嘛非要插手啊?”

    司马正听不懂郭青娥话里的意思,他可明白的很。

    什么叫“秉公处之”?什么叫“事实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分明是想强势介入,保证事实就是事实,不会被任何人歪曲,比如庞公。

    尽管脸颊泛热,郭青娥并没有与风沙拉开距离,美眸凝视道:“你可以躲,也必须躲。我为什么要躲?也不能躲。”

    风沙哎呀一声,抱歉道:“你看我,差点忘了你不光是我老婆,还是隐谷的代言行走。”

    郭青娥轻柔地道:“我很喜欢你被你保护的感觉,但是我有我的责任,希望飞尘谅解。”

    因为与她距离太近的关系,醉人的体香缭绕鼻尖,风沙心弦一荡,仔细端详她纯洁无瑕的脸庞,忍不住以指尖轻触,触感细腻柔滑又不乏媚人的温热。

    郭青娥羞涩地垂眸,忽然如梦初醒般跃身而起:“我,我快去快回。”

    ……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不打不知道天高地厚

    程子佩打小就是父亲兄长的掌上明珠,一众师兄无不宠爱呵护,青梅竹马总是百般迁就。

    她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苛待、如此刁难、如此恐吓过,更没有如此无助,如此百口莫辩。

    以往她倒也来过几次戒堂,那都是探望相好的师兄和师姐,只是从只言片语中,以及惊恐的神情中感受到戒堂很可怕,但是还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

    她很快就顾不上被一众老妇扒光捆实的屈辱了。

    韧性十足的竹篾板,两指之宽,硬掰成圈,再一松手,带着挂风的咻声,击上臀部。

    一下就肿成一道滚烫的印子,也真的疼得像火烧一般。

    肿成一整片之后,竟然是放血消肿。如何放血?居然用针!且是针板。

    针板上排满了密密麻麻的尖锐细针,还特意亮给她看看,瞧着就令人汗毛倒竖,浑身战栗,然后就那么往肿处重重地拍打上去。

    这还没完,往针板的背面拍一巴掌,人家就会问上一次:“人是不是你杀的?”把针板换个地方,再一巴掌再问上一遍。

    无论她如何痛哭,如何求饶,如何解释,这几个面目可憎的壮妇来来回回就这一句,根本不理会她说了什么,仅是反反复复问:“人是不是你杀的?”

    很快,屁股上已经没了好地,竹篾板开始上腿,针板更是如影随形。

    瞧这架势,如果她始终不肯认罪,浑身上下恐怕剩不下一块好皮肉。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门外招呼一个壮妇到门上的窥孔处附耳。

    此壮妇转回来道:“程小姐,我的程大小姐。老妇已经格外优待了,你只要老实交代,回去养上几天,老妇保证还是细皮嫩肉,连块疤都不会留……”

    她边说话,边拿手势招呼几名壮妇把五花大绑的程子佩翻身向上,然后伸出短粗的食指,在程子佩的身上连点连戳。

    “要是在这里,这里,这里,还有大小姐这娇嫩的脸蛋上拍上几下,你这辈子可就毁了。好生生一个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难道不想嫁人了?”

    程子佩使劲扭动娇躯,哭道:“你敢,我爹不会放过你们。”

    “程掌院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咱们戒堂,要是怕人报复,戒堂早就不存在了。怎么你不信?那就别怪老妇手狠了,来啊!把针板往这里拍实了……”

    这时,门外突然一阵混乱。有个尖尖的嗓音慌张地叫道:“青娥仙子,您怎么来了……”

    郭青娥道:“程掌院管不到戒堂,我管不管得到?”

    尖嗓子结巴道:“当,当然……”赶紧冲着窥孔喊道:“住手,快,都住手。”

    郭青娥道:“立刻把程子佩和黄子期送往静室,我要亲自看管审问。”

    尖嗓子迟疑道:“这个,这个……”

    郭青娥淡淡地道:“你敢说不?”

    尖嗓子忙道:“不敢不敢,奴婢的意思,青娥仙子是不是跟庞公说上一声,这个,这个两大之间难为小……”

    “我做什么需要向他交代么?”

    尖嗓子干笑道:“青娥仙子当然不必,但是奴婢要……”

    “要不我给你一剑?他问起来,你就说我劫人好了。”

    尖嗓子吓了一跳:“咱,咱家可以自己来。”转头冲窥孔尖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给程大小姐包扎上药,活要细手要轻,赶紧给青娥仙子送去!”

    ……

    郭青娥带程子佩和黄子期回到静室,风沙则搬了铺盖直接在门外铺开,合衣躺下,还翘起了二郎腿晃呀晃。

    庞公很快带着两个儒袍人气冲冲地赶过来。

    三人见到门口的风沙无不缓步,彼此相视一眼,面露迟疑之色,后面两个中年儒生一齐望向庞公,显然等他拿主意。

    他们本以为墨修会在屋内,正好冲进去抓郭青娥一个勾结墨修的现行。

    毕竟儒门仅是默认道墨联姻,并没有正儿八经地同意过呢!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非要取消正宴的原因。

    退万步,就算儒门正式承认两人结成道侣,墨修也不能干涉隐谷内务,这是犯大忌讳的,不仅坏了隐谷的规矩,更是坏了百家的规矩。

    其严重性非同小可,谁都得低头,墨修也不例外。

    没曾想,风飞尘大冷天的大半夜,居然睡在门口!

    庞公垮下苦脸,皱眉问道:“你睡这里干什么?”

    风沙懒洋洋地斜他一眼,也不起身,哼道:“你管得着么?”

    “此乃隐谷,并非隐里。”

    庞公冷冷道:“本谷虽然陋室几间,棚舍几许,却也知待客之道,不至让客人幕天席地。阁下如此做派,是想出去斥诉本谷无礼,败坏本谷名声吗?”

    风沙嗤嗤笑道:“还真是会胡诌乱道,我不过是被老婆赶出来睡地铺。她愿意赶,我乐意睡,你管得着么?”

    “你……”庞公难掩怒色,但是被他身后一人拉住,附耳道:“正事要紧。”

    庞公深吸口气,哼道:“我等有急事要见青娥仙子,还请阁下让道。”

    风沙道:“如果不让呢?”

    庞公冷笑道:“善门常开,来者是客,客随主便。若恶客临门,知礼而犯礼,是可忍,孰不可忍。”

    风沙笑了笑,抬手点点房门:“屋里是我老婆……”

    伸手点点月亮:“现在深更半夜……”

    平手点点来人:“三个大老爷们……”

    回手点点自己:“让我这个丈夫让路。”

    风沙撑手坐起来,扬眉道:“好像是我被恶客临门,好像是你们知礼而犯礼,最应该‘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人好像是我吧?”

    庞公气得脸火冒三丈:“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你到底让是不让。”

    风沙起身让开,淡淡地道:“下次我也这个时辰带几个人去找你家夫人或者女儿有点急事,希望你有学有样,像我一般大度,千万别挡路。”

    庞公顿时停步,怒不可遏地伸手指道:“你敢!”

    “笑话。你都敢,为什么我不敢?”

    风沙不屑地努嘴道:“要不你进去试试?”

    庞公强压怒意,沉声道:“我找青娥仙子有正事。”

    风沙哑然失笑:“我找你夫人女儿也不会有邪事。”

    庞公一口气愣是堵在嗓子眼,吞不下去吐不出来,一张苦脸都憋紫了。

    “墨修何必逞口舌之利,胡搅蛮缠。”

    一个中年儒生插嘴道:“于事无补,于你无益。”

    “是这样的,以利胁人的前提是与人有利,人家怕利没了,不得不退。”

    风沙很认真地教道:“你们先是射我冷箭,又阻止正宴,到底于我何利?倒是我为了进来贵谷,给了贵谷不少好处呢!”

    边说边摇头,一脸不解地道:“欠债的居然威胁放贷的,真不怕人家撤款呐?你们是傻到不知道,还是恃强凌弱惯了,以为没人敢对你们暴力催债?”

    三人听得脸脸相觑,皆不吭声。

    风沙以打商量地口吻道:“要不,我先让你们知道我到底敢不敢掀桌子,等掀完了桌子,咱们再坐下来好好地谈谈?”

    庞公的脸色阵青阵白,另外两个也没好到哪里去。

    要说气当然气,又不得不承认被人家掐住软肋了。

    墨修许诺四灵放弃涉入高丽,任凭隐谷在高丽独家经营。这许诺要是翻脸收回去,别说王尘子放不过他们,他们背后的宗门能把他们给生吞活剥。

    尤其射墨修冷箭这件事确实理亏,人家可以翻脸翻得理所当然。

    刚才说话的儒生上前一步,揖礼道:“今日我等来得匆忙,于礼不周,多有得罪,还请墨修恕罪。夜已深沉,多有叨扰,告辞。”

    风沙敛容,回礼道:“不送。”

    心道隐里子这个死老头子没有说错,这些个腐儒就是欠揍,挨打前什么狗屁事都敢做,拳头一抬又溜得比谁快,果然是不挨打不知道天高地厚,哼!

    ……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涂山门

    泮池桥下水波荡漾,泮池桥上笑声荡漾,涟漪迅复平静,笑声亦然。

    程飞强忍下笑意,一本正经地道:“庞公回去后痛骂十余声无赖,隐约还提到墨修。这夜深人静的,传至附近学舍,影响很不好,必须申戒。”

    王尘并不接话:“当时的细节,我所知没有差错的话,风飞尘看似很嚣张,其实很有分寸。虽然撕破了脸,却没有留下任何可以供人攻讦的口实。”

    程飞笑道:“所以庞公就算暴跳如雷,也只能骂他无赖。”

    王尘柔声问道:“子佩她没事吧?”

    程飞敛容道:“目前人在静室,应该无恙。”为了避嫌,他不好探望。

    王尘又问道:“青娥缘何强势介入,会是风飞尘的意思吗?”

    程飞愣了愣,迟疑道:“这个,不好说。我认为青娥仙子应该知道轻重,有些事情不会受墨修左右。”

    王尘颌首道:“你想过没有,这件事有三个层面。”

    程飞不假思索地道:“青娥仙子向儒门表示不满;青娥仙子代表道门向儒门表示不满;风飞尘发现与儒门交好无望,干脆撕破脸,全面倒向道门。”

    王尘道:“你发现没有,这件事的重点已经不再是子佩,你我已经不处在漩涡中心。”

    程子佩落到庞公的手里,很容易扯出程飞,扯出程飞很容易扯出她,使本就处境艰困的她更是雪上加霜。

    哪怕她侥幸逃过一劫,失去程飞也等于断掉一条臂膀。

    然而,郭青娥突然强势介入,不仅将程子佩带走,还把黄子期一并带走,形势顿时翻转,轮到庞公担心被自己的弟子扯出来了。

    程飞目光闪烁几下,缓缓地道:“青娥仙子是在帮我们挡下麻烦。”

    为了不陷入被动挨打的窘境,庞公非要把人要回来不可,为此不惜得罪青娥仙子。

    三位儒门执事齐至,哪怕青娥仙子身为隐谷的行走代言也不可能拦住。

    结果风飞尘亲自当门神。

    墨修当然不会害怕隐谷执事,愣是干耍无赖,来了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庞公不可能仍凭软肋落在别人手里,后续一定会有举措针对。

    “没有风飞尘,光凭青娥挡不住。我们不要辜负他们的一番好意。”

    王尘凝视程飞道:“既然子佩已经安全,那么这时一动不如一静。”

    程飞叹气道:“明白了。”青娥仙子和风飞尘的举动无异于把儒门的怒火拽到自己身上,道门也因此被拖下了水,于是王尘子便不再成为众矢之的。

    为了不把儒门的视线重新拉回来,他不能幸灾乐祸,更不能给女儿出气。

    “作为盟友,风飞尘一向值得信赖,关键时候不仅顶得上,也愿意帮你顶上。”

    王尘悠悠地道:“你我尽早站稳脚跟,与他相互扶持,便是对他最大的回馈。”

    程飞郑重道:“是。”

    ……

    次日晨,郭青娥已经查清事情始末,黄子期杀害柴小姐在先,陷害程子佩在后,她亲自押着两人召开执事聚会,决定如何处置。

    风沙当然不可能与会,不过猜也猜得到结果。

    道门肯定会支持郭青娥,儒门铁定不会认账。

    王尘只要不傻,一定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程飞需要避嫌,郭青娥又已经涉入其中,失去中立地位。

    其结果恐怕是道儒两家的六位执事争执不休,三比三僵持不下。

    最后,程子佩与黄子期八成会被各打五十大板,此事不了了之。

    临近午时,郭青娥终于回返,带回来的结果出乎风沙的预料。

    程子佩无罪开释,黄子期被逐出隐谷。

    细问几句,不禁哭笑不得。

    原来郭青娥在其他的地方做出了妥协。

    隐谷通过决议,勒令他立刻离开隐谷。

    程子佩则被外放,不准继续留在隐谷。

    在儒门那边看来,两边算是打了个平手,他们还略微占了点上风,毕竟把他这个墨修给提前赶走了。

    其实他本来就是要走的,如果没有这件事,他今天一大早就走了。

    王尘之前遣程飞告知,程子佩将作为监督使,跟随司马正赴江陵。

    也就是说,程子佩本来也是要离开隐谷的。

    郭青娥分明是仗着信息不对称,耍了个小机灵。

    风沙着实没想到一向出尘脱俗的郭青娥居然也会有这样狡黠的一面。

    不过,自己告辞和被人赶走,情况还是不一样。

    比如,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就连道门三位真人也只是送到太乙书院的仪门,也就是中门,还是打着送别郭青娥的名义,顺带送送他而已。

    最终,两人孤零零地从仪门走出山门。

    下山往南不远就是登封县,授衣早就到了,马玉怜、初云和绘声差不多昨晚就该与之汇合。

    四女及其手下分队还是在离开汴州之后头一次聚集。

    这也是无可奈何地聚集。

    绘声不战而降,对军心称得上摧毁,手下那二十余人的士气可想而知。

    柴小姐之前虽然被程飞擒住,一应物资还是被随行的御龙卫给扣住了。

    简而言之,后勤全失。

    翻越嵩山赶到登封已是极限,必须留在登封重新筹措齐全才能够启程。

    风沙离开之前,让绘声告知初云,他不在时候,代他主事。

    并让初云将绘声的手下全部打散混编,更让绘声自己找初云领罚,至于怎么罚,由初云决定。

    授衣受到四灵的误导,导致他一步错,步步错。但是错并不在授衣,所以免于处罚。

    所有人都该引以为戒,往后必须更加谨慎,不能轻信外人,包括四灵。

    初云身为周宪的心腹,洪烈宗密谍首领,前南唐侍卫司派驻汴州的密谍主事之一,能力远超同行诸女,统领一支还不到百人的队伍根本小菜一碟。

    所以风沙十分放心,相信初云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重整旗鼓,并重新分派。

    太乙书院离登封县当真很近。

    风沙和郭青娥中午离开书院,下山途中停下休息,吃了点干粮,游览了一下附近的景致,午时刚过便到了地方,在北面找到了初云留下的暗记。

    登封县与嵩阳小镇相比大了不少,多了夯土城墙,多了摊贩商铺,也多了许多扬尘。

    虽然登封县本身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乱,奈何近百年间附近各大城镇战乱频繁,商道经常断绝。

    加上身处崇山之中,地形复杂,相对封闭,又并非驿道主路,所以谈不上繁华。风沙也是因为拜访隐谷才会由此南下。

    外地人不算太多,但是有。毕竟附近山中遍布书院、道观、佛寺,求学之人,拜访寺院道观的旅人,通常会在这里暂时落足。

    沿主街漫步,往来的行人穿着打扮不算富裕,都还整洁,常有笑声,亦有幼童满街嬉戏。

    路上遇上几队持棍的壮汉,或三人或五人,面无厉色,不时与沿街摊铺打招呼,遇上相熟的路人还会凑到一起谈笑,举止十分随意。

    显然这里民风淳朴,治安良好,风气不同于寻常乡县。

    不过,到了暗记标示的地方,气氛为之一变。

    午后的冬阳正暖,正该是热闹的时候,街上行人全无。

    有些褐衣短打的壮汉三三两两地聚在街头巷尾,玩些关扑之类的小游戏,墙边搁了些长棍短棍。

    看见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行来,纷纷转目注视,倒也没人过来阻拦询问,仅是齐刷刷地盯过来。当然,全都无意识地忽视了郭青娥,就盯着风沙打量。

    无论怎么看,风沙都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那种,诸人很快收回视线,继续玩自己的游戏。

    风沙到了地方,抬头一看,龙门武馆。

    武馆门口站着两个背手的黑衫青年,其中一人跨步过来,抱拳道:“敢问兄台何事?”

    风沙回礼道:“鄙姓陈,陈风陈破浪,此来找人。”

    黑衫青年展颜道:“原来是小狐女侠的朋友,快快请进。”

    纯狐姐妹早年闯荡过江湖,在巴蜀闯出了名号,姐妹俩齐称“花山飞狐”,流火是大狐,授衣是小狐。看起来名头似乎还不小。

    进门之后是个占地颇大的武场,长约百步,宽也有大几十步,大约二十七八人分成数堆,或耍棍或打拳,也有抬石锁的,呵呵哈哈的很是热闹。

    引路的黑衫青年颇为骄傲地介绍这是什么棍,那是什么拳。

    风沙根本不感兴趣,仅是含笑听着,不时点下头,抽空问道:“门外街巷有些好汉,都是贵馆中人吗?”

    “鄙馆月前发贴为小姐招婿,不少江湖朋友前来捧场,尤以武阳龙尾派的小狐女侠面子最大,一声招呼,天南地北的朋友纷纷而来,鄙馆深感荣幸。”

    风沙不禁失笑。恐怕就是初云、马玉怜和绘声手下的弓弩卫和剑侍了。

    弓弩卫大多出身辰流或者巴蜀,多半是他在流城建立的老班底。剑侍大多出身闽地或者南唐,多半是马玉颜帮忙招募的闽地贵女。亦有少许出身东鸟。

    南是够南的,绝对没有北。

    黑衫青年继续道:“咱们登封是个小地方,江湖朋友一多,惊动自然不小,衙门留意很正常。好在鄙馆与本县向来交好,陈少侠尽管放心。”

    风沙哦了一声,追问道:“小狐女侠与贵馆主是旧相识吗?”

    “那倒不是。鄙馆小姐乃是太室山涂山门的入室弟子,涂山门与龙尾派自古便联谊不断……”

    提到“涂山门”黑衫青年与有荣焉:“小姐早年赴巴蜀时结识了龙尾派的纯狐二女侠,一起清剿邪修,诛除匪患,几经生死,称得上肝胆相照。”

    风沙恍然,难怪授衣会选在这里落脚,原来此家小姐是她们姐妹俩闯荡江湖时的好姐妹,听人家话里的意思,还是过命的交情。

    涂山门他知道,乃是大禹之妻涂山氏遗脉,善音乐和奇术,与龙尾派一样都是源远流长的古老宗门,以女修为主,亦是独树一帜的内家正宗。

    很久之前就从涂山迁到了嵩山,跟大禹遗脉彻底断绝了关系。

    ……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龙门山庄

    风沙本以为龙门武馆很大,转过中院建筑之后,发现岂止是大,简直是巨大,称得上别有洞天,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后面不仅还有一处更大的武场,武场之后居然还有一座山庄,庄名亦叫龙门。山庄就在武馆之内之后,位于山坳之中,三面环山。

    如今不走进来,从外面当真很难发现。

    后武场上不仅有男子,还有不少女子,以妙龄居多,亦有几名持剑妇人,应该是师傅教头之类的身份。

    男女以中线两排兵器架为分隔,泾渭分明,两边加起来大约三十余人,女子占了其中一半。

    黑衫青年介绍这些女子都是夫人的侍女及弟子,又颇为自得的说自家夫人乃是少室山卓剑峰卓剑山庄的大小姐。

    对于卓剑山庄,风沙完全没有印象,显然就是一般的江湖门派或者世家。

    龙门武馆的馆主应该与其夫人门当户对,女儿又入了武林正宗涂山门,说明龙门武馆绝对是当地的一方豪强,难怪会有如此规模。

    从后武场去到山庄,直线距离并不算远,绕过武场则需要走上一会儿。

    风沙趁机探问当地的情况。

    黑衫青年对自家武馆十分自傲,根本无需刻意套话,根本是滔滔不绝。

    风沙仔细地听着,加上他所知道的一些基本信息,倒是大略了解了当地的情况。

    登封县下辖三镇九乡,村落数百,因为地理的关系,乡镇被山势分割得厉害,外围村寨常有贼匪袭扰。

    这些盗匪山贼并非来自于嵩山本地,而是常年盘踞在西面的伏牛山、熊耳山之中。

    伏牛山与嵩山夹出一条通路,乃是宛洛古道的北段,通往南方的交通要道,交通要道等同于商贸要道,盗匪山贼自然频繁劫掠,历代均设重兵屯守。

    奈何伏牛山、熊耳山往西连绵直接秦岭,哪座山头还藏不下几座匪寨,几百,甚至几千人?

    在地的驻军毕竟有限,护卫沿途的驿站都力有未逮,根本剿不胜剿,更不敢往深山里追剿,恐怕也不乏同流合污之事。

    近百年间长安洛阳附近又是战火连连,经常整村,乃至整城被夷为白地。

    经年累月下来,不知多少百姓被迫落草为寇,甚至在深山之中安家落户,形成村寨,农忙务农,农闲为匪。

    久经战乱使得武风甚浓,哪怕庄稼汉都粗通拳脚,成为贼匪也绝不是一般的贼匪。

    东邻的嵩山又门派众多,难免会有品行不佳的败类弃徒。这些人泰半称得上武功高强,不乏谋略智慧,很多流落伏牛、熊耳二山,成为寨主匪首之流。

    之前的北汉,乃至当今的北周,注意力根本放不过来,导致匪患相当严重,逐渐往嵩山蔓延。

    也正因为嵩山门派扎堆,武风更浓,大股盗匪根本扎不下营寨,顶多小股贼匪寻瑕伺隙,流窜来去,作奸犯科。

    不过,扎不下并不代表不想扎。

    稍有点眼光的人都看得出来,只要在嵩山这边站稳脚跟,完全可以跟伏牛山东西呼应,对商贸主道两面夹击。

    两边都有据点,更是可进可退,神出鬼没,来去如风。

    落草为寇的人最不缺的就是胆子和贪欲,导致侵袭嵩山的贼匪就像稻田,今年割了一茬,明年冒起一片。

    除了嵩山各门各派的正道人士会定期不定期地剿匪之外,以登封县为首的各处乡镇亦会组织乡勇护卫乡里,也不乏主动出击。

    登封县并不富裕,养不起那么多衙役和士兵,自然需要诸如龙门武馆这种地方豪强出人出力。

    比如街上那些持棍壮汉,多半就是当地武馆的门人子弟。

    登封县及附近乡镇,治安相当不错,甚至路不拾遗,再离远些那就不一定了。

    另外,隐谷的存在保证豪强不少,却不可能割据。门派众多,却无一邪道。

    当地武馆的收入多是来自弟子、商铺、土地等产业,类似龙门武馆这种名震一方的大武馆,在洛阳长安等地都有分馆,承接商队护卫,亦做保镖之类。

    主要保护人家顺利地通过伏牛山、嵩山这一段商洛古道北段的商贸要道。

    也正因为名震一方,只要插上龙门武馆的旗帜,哪怕随行的人数不多,沿途的盗匪也不敢轻易招惹。

    可想而知,龙门武馆一定很在乎江湖威望。

    这次广发英雄帖,替自家的小姐招亲,摆明就是想把声势弄得越大越好,来捧场的江湖朋友越多越好,因为这种声势是可以转换成实际利益的。

    威望越高,利益越大。

    如果还可以择优选出一位家世不凡的佳婿,与之家族联姻,自然更好。

    ……

    龙门山庄依山而建,高低错落极富层次感,地势越高的地方,建筑越富丽堂皇。

    边边角角的平坦处也有成排的平房,明显是大房通铺,估计供武馆的弟子居住。

    风沙脚步虚浮,看着就孱弱,摆明不会武功。郭青娥则道法自然,毫不起眼。

    所以,尽管陈风在授衣标注的名单上,黑衫青年仅是有礼,心中并不太重视。

    他径直把两人领到山庄西侧角落里,这是一处由四间大小不一的四合院拼成的大院,给了最小院之中一间靠里的单间。

    据黑衫青年介绍,此间小院住了六七人,这是最后一间空房。

    现在大家都出门去了,或山庄内交友访友,或出武馆逛街,亦有上嵩山游逛之类,目前人都不在。

    黑衫青年赔笑解释道:“昨天小狐女侠的两位朋友带着大批属下先后赶来,鄙山庄都快住满了,两位再晚来一天,恐怕得安置到附近的客栈里去。”

    风沙含笑说无妨。

    黑衫青年继续说了几句抱歉的客气话,然后指明了授衣所居住的位置,那是东边半山腰的一处合院,陈少侠伉俪可以随时去拜访云云。

    合院由四栋建筑围成菱形,其实都只有两层高,却因山势高低,形成了落差,显得主楼很高,并且依次降低,倒像是巨大的回旋楼梯。

    授衣以三河帮执剑的身份带着少数随从,与几位颇具民望的江湖人士共住最高的主楼,另外三栋被其他的帮会或门派所居住。

    授衣身为主人的前行斥候,手下或两两结伴,或三人成行。或扮成情侣,或扮成师兄妹,也不乏扮成夫妻,跟风沙和郭青娥的情况很像

    彼此间装作互不认识,都是陆陆续续地到来,住得相当分散。

    授衣入特意拟了一份名单,包括绘声、马玉怜和初云在内,亦有少许手下。这些人作为她的朋友,交予武馆负责接待。

    陈风仅是其中之一,还是排位很末的普通朋友。

    如此安排,乃为了保证主人的安全。不起眼最重要。

    风沙和郭青娥来得太晚,半山腰的院落屋舍已经住满,只能往下面安置。

    也不知道此院有没有授衣的手下,目前人都不在,哪怕有也不知道。

    黑衫青年又指了指另外两处合院,言说小狐女侠闽地帮会的朋友住在这处合院,南唐帮会的朋友住在那处合院第几栋。

    两处都并非主楼。

    风沙一听就知道是说马玉怜和初云。

    两女及手下都是一起来的,也就住在一起,绘声估计跟初云呆在一起。

    ……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跪琴

    入屋安置下包裹,郭青娥很体贴地表示想要修行,让风沙自便。

    她和风沙的身份都很敏感,哪怕身为夫妻,有些事情也不方便让对方知晓,所以她很自觉地给风沙留出自由活动的空间。

    何况,修道之人的时间异常珍贵,那些红尘琐事根本是阻碍和羁绊,哪怕无关隐谷和四灵,她照样懒得理会,更懒得过问。

    有这个时间,多攒点灯油不香吗?

    风沙轻手轻脚地关紧房门,快步离开小院。

    先去找了授衣,授衣不在,留了一个剑侍。

    剑侍当然认识主人,说授衣、马玉怜和初云陪夏小姐出去游玩了,且是一大早就出了门,恐怕晚饭后才会回来。几位首领,目前只有绘声留在山庄里。

    风沙这才知道此间主人姓夏。

    剑侍很殷勤地带着主人去找绘声,路上小心翼翼地探问主人住在哪里。

    风沙随口说了。

    剑侍听了之后立马变了脸色,愤愤地替主人抱不平,主人怎么能住那么偏僻的地方,还要主人搬来跟授衣小姐一起住。

    风沙笑了笑,觉得这丫头挺可爱的,本想问问姓名,转念又算了,手下的剑侍实在太多,他关照不过来,有机会向授衣夸上一句足够了。

    很快到了初云下榻的房舍,初云的手下大半都在,既有剑侍也有弓弩卫。

    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没有那么明目张胆地护卫和巡逻,仅是门旁意思意思站了两名守卫,还有几人在高点和要津扮成聊天、下棋等闲事。

    守卫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回去敲门,做出向内通禀的样子,然后才出来把主人领到门外。

    风沙一开门就看到绘声可怜兮兮地跪在书桌旁边,双手捧着一方砚台高举过头,裙下露出一把七弦琴的头尾。

    显然跪在琴弦上,还不能轻易动弹,否则砚台里磨好的墨汁就会洒出来。

    风沙心道初云还真有一手,顺手把门关上。

    绘声那对妩媚的大眼睛含着泪水,小脸蛋别提多皱巴了,怯生生地唤了声主人,又哭道:“婢子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风沙轻哼一声,径直走到书桌后面坐下,问道:“现在还剩下多少物资?”

    他最关心后勤,没有充裕的后勤,这近百号人根本动弹不得,他等于被困住了。

    绘声一下子挺直了身子:“都,都抢回来了。”

    风沙立时歪头,拿目光询问。

    “当时方宗花在旁边,婢子实在不敢轻举妄动,没曾想雪娘居然偷偷地追上去,杀光了那些御龙卫,把物资藏了起来,初云他们一到就取了回来……”

    风沙没想到丢失的后勤会失而复得,不禁喜上眉梢。

    绘声偷瞄主人一眼,胆子大了些:“婢子大胆做主,许给雪娘三成利,结果她没有要,说是孝敬给主人。”

    风沙急忙问道:“她人呢?”不提后勤丢失所耽误的时间,光是其中金银等财物,已经价值巨万,这个人情不小了。

    绘声道:“她只说有缘再会,然后人就走了。”

    风沙唔了一声:“起来吧!”

    绘声喜出望外,赶紧把砚台搁到桌上,麻溜地站起身。

    风沙脑袋又是一歪,勾了勾手指:“把裙子掀起来。”

    绘声的小脸顿时一白,双手发着抖把裙摆拉到腰上。要不是手不得空,她恨不能来回抽自己耳光。

    笔直洁白的小腿上确实有几条弦印,但是绝对不算深。

    风沙瞟了一眼,笑道:“看样子也没跪多久嘛!”恐怕是外面禀报他来的时候,绘声才赶紧假模假样地装作受罚。

    绘声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当真欲哭无泪。

    她有胆子敷衍初云,绝没胆子敷衍主人,如果知道主人这时会来,保证跪死在琴弦上,打死也不敢起身。

    风沙并没有追究,转开视线问道:“怎么没看见林羊羊和东果?”

    绘声显然跟不上主人的思路,不由愣了愣,忐忑不安地道:“初云好像很在意她们,一直带在身边,今天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风沙的视线又转回她脸上,叹气道:“要我说你什么好。算了,你也别想独当一面了,以后就老老实实地做个婢女吧~”

    其实他早就有意把身边的心腹侍婢逐渐放出去委以重任,最开始的伏剑、绘影,后来的流火、马思思莫不如此。总不能让人家给他当一辈子婢女吧!

    这次出行,特意让绘声、马玉怜和授衣各领一支人手,也存了这种心思。

    毕竟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除了马玉颜肯定不会动之外,风大、绘影、王夫人,乃至云本真,都不能在一个位置呆得太久。

    到了一定的时候,必须要挪动一下。

    需要一些信得过的备选人选接替之。

    结果绘声这个蠢妞,当真干啥啥不行,做啥啥不成。

    骂没少骂,打也没少打,从来没有用。

    跟在他身边最久,到现在都放不出去。

    弄得他都没辙了。

    绘声听到主人让她老老实实做婢女,认为主人原谅她了,心道主人果然最疼我,犯这么大的过错都舍不得罚我。

    她赶紧手足并用地爬到主人脚步,拿滑嫩的脸蛋去蹭主人的小腿,嗲嗲地道:“婢子好想主人……”

    风沙没在意,沉吟道:“等林羊羊和东果回来,你带带她俩,好好地调教一下,以后她们就跟着你了。”

    绘声干别的不行,调教奴婢还行。

    林羊羊和东果的底子不太干净,不过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先丢给绘声盘就是了。

    两女跟他也有段时间了,明面上没有露过明显的破绽,说明能力相当不错。如果绘声盘清楚了,留在身边也得用,如果盘不清楚,不用就是了。

    他要把心腹婢女外放出去,身边当然不能缺人侍奉,还想要选出得力的婢女服侍郭青娥。

    然而,为了保持一定的内外制衡,闽地的贵女暂时不宜再收,所以并不好从剑侍中挑选。

    林羊羊和东果尚可入眼,那就暂且预定,往后遇上合适的再说。

    这时,绘声已经把手伸到了主人的袍子里,仰着小脸媚眼如丝地撒娇道:“婢子想被主人好好地调教,现在就想……”

    风沙差点无语,心道你还真是记吃不记打,冷下脸起身:“琴上跪好,初云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起身,再敢偷奸耍滑,你就在这龙门山庄跪到死。”

    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六尾白狐

    离开绘声那儿,风沙叫上两名眼熟的随从,回去找郭青娥搬家,打算就在初云这儿暂时住下。

    两名随从乃是他在嵩阳小镇酒馆内见过的珂海、珂润兄妹。

    初云带着马玉怜在路上截住符王之后,未免风沙担心,所以先派两人回来报信。

    当时,风沙没空细问,现在同路有暇,好奇地向珂海问道:“我记得你出身流城秘营吧!什么时候有了个妹妹?”

    流城秘营培养的死士就是弓弩卫的前身,更是他最初的班底,跟着他出生入死,从无到有,所以深得信任。风大就是他们的首领。

    这些死士都是从辰流及巴蜀收养的半大孤儿,倒是有几对兄弟,但是他不记得有兄妹。

    珂海转视左右,见行人离得很远,小声道:“主人明见,为了路上方便,我们扮成了兄妹。当时有外人在旁边,我们便没敢说破。还请主人赎罪……”

    珂润忙道:“婢子马氏,闺名珂润,凑巧与珂海大哥名字相仿,所以赵姑娘安排我们扮成兄妹。家父是玉颜公主的本家侄儿,早先曾任泉州军使。”

    风沙哦了一声:“你是玉颜公主的侄孙女。”

    马珂润使劲点头。

    她父亲也是闽国宗室,只不过辈分不高,随闽王投降南唐之后,本来留任泉州刺史,终究被南唐任命的泉州军使废黜,本人亦被召回江宁。

    到江宁之后倍受打压,甚至欺辱,生活日渐窘迫。

    后来玉颜公主广发宗室召集令,她父亲欣喜若狂,恨不能把所有子女全都送过去,最终只有她通过层层考核,成为风门的剑侍。

    还有一位兄长和一位姐姐跟在玉颜公主身边办差。

    风沙打量马珂润几眼,心道马家的辈分简直乱套,祖孙三代居然年龄相仿。

    不过,马家兄弟十几个,最大的那个按年纪可以给最小的那个当祖爷爷了。

    这种情况对大家族来说其实也算正常。

    三人正走着,一群伙计推着一辆辆摞满食盒的板车从山庄大门那边过来。

    风沙问了珂海才知道这是给山庄各处送饭的车队。

    据说龙门山庄设有内外膳房,为主客及弟子准备饭食。

    不过,最近江湖朋友来得多了,内膳房实在支应不来,又不好让客人吃外膳房的大锅饭,于是让自家酒楼的后厨掌勺,外送过来。

    那些声名卓著的江湖人物,会递之菜谱,问清禁口,甚至按喜好定制。

    寻常江湖人物自然没那么多讲究,送来什么那就吃什么。

    好在都是酒楼的大厨掌勺,风味不差。

    风沙这才发现,原来临近晚饭的点了。

    忽听马蹄声密集响起,迅速由远及近,不仅一行板车纷纷让道,过路的江湖人士亦往道旁侧开,倒像是夹道欢迎一般。

    眼见一众骑士飞驰而来,大约十五六骑,个个鲜衣怒马,伴随着欢声笑语。

    当先是一位仪容秀美的女骑士,黄骠马雪白袍,黄白相得益彰,肌肤比白袍更白,十分亮眼。

    尤其袍尾缀着六条毛茸茸的白狐尾,随奔驰而柔动,令风沙眼前一亮。

    涂山歌有云: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

    这是一首先秦的求偶歌,意为:走来一只孤单的白狐狸,九条尾巴毛茸茸的又粗又长。大禹和涂山女结为夫妻,我们这里将永远发达兴旺!

    白狐尾是涂山门的标识,最高为九尾,便是涂山门的掌门,六尾的地位不低了。

    不过,涂山门收徒极其严苛,向来人丁不旺,满门加起来有没有九人都成问题。

    另外,涂山门弟子平常并不会戴着白狐尾招摇过市,除了正式场合和夫妻私房,也只有求偶的时候才会当众佩戴。

    这位白狐尾女骑士显然就是龙门山庄的夏小姐,她身后那一行骑士以少年居多,似乎正在赛马,个个争先恐后,在眼前唰唰而过。

    风沙眼神挺好,远远便看见授衣和马玉怜赫然在列,紧随着夏小姐之后。

    两女全神贯注地驭马,并没有发现人群中的主人。

    这一批骑士迅疾行过之后,大家正要重新上路,又一众骑士驾马奔来,只好继续让路。

    后一批骑士比上一批人少,速度不算太快,但是众星捧月,七八名少年拱卫着一位绝色妖娆。

    明眸皓齿,芙蓉粉面,发如流云,一身束腰劲装,胸饰玲珑,裙幅叠叠而动,特别突显身段,非同一般的纤秾有致。

    尤其马儿奔腾,波涛随之汹涌,足以让任何男人的眼珠子瞪出眼眶。

    风沙听到旁边几下吞咽口水的声音,定睛一瞅,不是初云还能是谁?

    初云的灵觉超乎想象的灵敏,视线顿时转了过来,与风沙对上了眼睛,抿唇一笑,投了个媚眼,不过马没有停,挟着一阵香风,错身而过。

    后面那些少年骑士火急火燎地追随而去。

    风沙被这媚眼勾得心跳一慢,转念摇头。

    初云什么人?密谍首领,秦淮花魁,迷死人不偿命那种。这一群半大的毛头小子,明显被迷得神魂颠倒,连此间主角其实是龙门山庄的小姐都给忘了。

    珂海担心主人不高兴,附耳解释道:“授衣小姐特意请赵姑娘出马给夏小姐把关。这些围着赵姑娘乱转的家伙,这次招亲铁定落选。”

    风沙心道果然。初云确实很会媚人,但是平常非常低调,突然打扮得花枝招展,跟此间小姐争风,果然另有原因。

    看来授衣跟夏小姐的交情当真不错,居然连这种忙都肯帮,人家居然也愿意让她帮忙。

    风沙想了想,吩咐道:“算了,还是不搬了,反正在这儿最多呆上几天,凑合过得了。”

    授衣就算了,他没想到马玉怜和初云居然也跟这位夏小姐混熟了,彼此间恐怕会频繁往来,住在初云那里估计躲不开。

    他不喜欢太多人知道他的存在,何况涂山门知道墨修的存在,起码高层知道。

    像这种传承很久的古老宗门,通常背负很多羁绊和纠葛。

    他并不想与之扯上关系。

    不过,那几条白狐尾巴当真可爱,光用看的就知道手感肯定妙极。

    ……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怕冷的男人和受惊的女人

    风沙不打算搬到初云那儿去,珂海回禀初云之后,想法子和马珂润搬去了隔壁的小院。

    两人还是以兄妹的名义,装成跟主人不认识。

    珂海乃是死士出身,为人有些呆板木讷。

    马珂润小时富贵,大了艰困,受过挫磨,比珂海机灵多了,一来就跑到主人下榻的小院串门。

    很快就跟院内的一对师姐妹姐姐长、妹妹短地打成了一片,最终跟人家换了房间,和珂海搬过来与主人同院,且就在隔壁,就近照看。

    结果她一过来,附近小院的江湖人纷纷跑来串门,以男子居多。

    每一位剑侍都经过精挑细选,大多出身高贵,容貌气质俱佳。

    一群剑侍聚在一起的时候,单个很不起眼,单个放到民间那就不得了了。

    男人爱美人是天性,何况江湖人大多血气方刚,一听这里来了美女,纷纷跑来凑热闹起哄,闹到半夜都不收声。

    马珂润勉强应付,心中好生后悔,暗道干嘛要跟珂海大哥扮成兄妹,要是扮成夫妻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了,也不知道主人会不会嫌吵。

    好不容易借口夜深了,把人都请走,回房跟珂海商量值夜的事。

    临来之前,赵姑娘叮嘱过他们,可能会有盗匪之流混进来宾之中,针对龙门山庄探听情况之类,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主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过,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他们俩小心留意,谨慎保护云云。

    所以,马珂润打算住到主人的房内,让珂海留这儿警戒。

    毕竟夫人也在,珂海身为男子,着实不方便,只能她去。

    珂海一直听着,低着头不吭声。

    马珂润忽然住嘴,看他一眼,笑道:“以前我时常幻想,被主人看中,收到身边伺候……”

    珂海头低更低。

    “可是你也知道……”

    马珂润柔声道:“哪个剑侍不漂亮?身份比我高贵的不在少数,哪怕身份不如我,家境也比我富裕,常有供奉上用,怎么轮也轮不到我来讨好主人。”

    珂海把头抬了起来。

    马珂润娇笑道:“主人还记得你的出身,却连我叫什么都不晓得呢!”

    珂海忙道:“我以前给主人当过近侍,你一直负责外围,主人不记得你很正常。”

    “那不就得了。”

    马珂润娇憨地道:“我在主人眼中就是个很寻常的奴婢,不起眼的很。何况夫人在呢!你还怕主人把我给吃了不成。”

    珂海红着脸道:“乱说话。”

    马珂润起身道:“我这就去了。你小心监看院内动静,尤其留意屋顶。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啊!”

    珂海顿时敛容,叮嘱道:“你也要小心。”

    ……

    郭青娥一如既地打坐。这里没有蒲团,占了床的外侧。

    风沙则睡在床的里侧,使劲裹紧被子。

    现已入冬,哪怕屋里生了燎炉,还是很冷。

    临睡前,他特意烧水烫了脚,奈何体质孱弱,人睡在被窝里面,不是越睡越热,而是越睡越冷。

    现在他无比渴望温暖香软的抱枕,最好来上几个,把他给裹得严严实实。

    然而,看了眼郭青娥,心知自己也只能想想罢了。

    这时,窗格轻响,长短几下,是自己人的暗号。

    风沙在脑海中和寒冷斗争了几下,勉强钻出被窝,披上外袍爬下床,哆哆嗦嗦地去窗边开窗户。窗户一开,冷风一卷,脸都白了。

    马珂润探来脑袋,小声道:“婢子过来服侍主人和夫人。”

    风沙顿时展颜,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先回手指指郭青娥,又点了点屋内的燎炉。

    马珂润点点头,翻进窗来,向郭青娥福身。

    郭青娥毫无反应。

    马珂润解下佩剑,过去燎炉烧水,很快打了热腾腾的一整盆,端来床边搁好,然后并膝跪下,低着头服侍主人烫脚。

    云本真调教的剑侍,一个个机灵的很,也很有眼力价,什么时候该做干什么,根本用不着主人特意吩咐。

    风沙裹着被子坐在床边,把冰冷的双脚没进热水中,长长地出了口暖气,感觉一下子舒服多了,整个人都升华了。

    马珂润的小手很软也很暖,力道合适,还不时轻柔地撩水至小腿,腾起的热气蒸过她的俏脸和秀发,带起一股怡人的体香。

    风沙琢磨着待会儿要不要让她来暖被窝,看了眼郭青娥洁白无瑕的侧脸,放弃了这个想法,转念又想让这丫头帮他暖脚。

    仅是暖脚而已,永宁应该不至于吃醋……吧?

    风沙跟暖欲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终究还是让马珂润回去了隔壁,自己则重新拉着被子躺好,忽然鬼使神差地把手神出被窝,扯住了郭青娥的后腰带。

    一直闭目的郭青娥蓦地睁开了美眸,脸颊浮起红晕,但是并未转头。

    风沙可怜兮兮地道:“永宁,我冷。”

    郭青娥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轻轻地转身挪腿,由笔挺的五心向天盘坐变成斜腿倾身,羞涩地像伸足试探滚烫的水温,足尖一点点地往被窝轻蹭。

    风沙见这招管用,顿时笑了起来,一个水中捞月,往自己的怀里拽。

    郭青娥顿时如受惊小鹿般缩回了脚。

    风沙更加可怜兮兮:“永宁,我真的冷。”

    郭青娥咬了咬下唇,伸手拽住被沿,掀开个小口子,娇躯像一匹无比顺滑的绸缎滑进了被窝,然后躺得笔笔直直,一动不动。

    风沙立时八爪鱼似地抱了上去。

    郭青娥非但没有挣扎,反而依从地侧身转来俏脸,亲昵地拿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不过目光异常平静,深邃地凝视。

    “抱着暖和。”风沙知道自己应该适可而止。

    郭青娥想了想,拉住他的手腕搭到自己的腰肢上,柔声道:“我只是不喜欢这里,没有永恒的感觉。”

    就是不会拒绝风沙的意思,但是希望风沙能够考虑她的感受。

    风沙噢了一声:“知道了。”

    郭青娥又道:“阴阳不交,绝灭无世类,有灭无生,逆道也。逆道者亡。天统阴阳,万物生灭传,有生有灭,顺道也。顺道者昌。”

    风沙听她居然能把男女之事说得这么没有美感,有些哭笑不得。

    郭青娥一本正经地道:“阴阳者,传天地统,使无穷极。我知道墨修自古子嗣艰难,不得不广布雨露。永宁既修道,只顺道,不逆道。”

    风沙心道能把允许丈夫找别的女人说得这么晦涩难懂,也真是没谁了,正色道:“你我夫妻举案齐眉,你不允许,那就不行。”

    郭青娥又拿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然后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又复睁眼,细弱虫鸣地道:“手不要乱摸,不然不让你放腰上了。”

    风沙就干笑。他真不是故意的,就是习惯了。当然,他不会傻到说出来。

    郭青娥再度闭眼,过了会儿又睁眼问道:“我也会习惯的,对不对?”

    风沙愣了愣,往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温柔地道:“我们会相互习惯。”

    这种相互取暖的感觉,他感到很舒服。既然已经和永宁结为夫妻,除了负起丈夫的责任,他似乎也应该试着付出丈夫的感情。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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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之花雨介绍:
人人都喜欢美人,风沙喜欢成就美人。路数邪门的幽诡妖女,圣洁无暇的清丽仙子,冷艳娇娆的江湖帮主,名闻天下的绝色舞姬,掌控一国的冷酷女王……性格迥异的美人一一现身于残酷的乱世,成为当世瞩目的焦点,肩负起不同的使命,推动天下从纷乱走向统一。作为操纵和塑造者,风沙始终处于少有人知的幕后,历史并没有记下他的名字。岁月的灰尘渐渐掩盖至深埋只剩一句:若见花雨,必是兴风。郑重强调:本文很正经*3兴风之花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兴风之花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兴风之花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